第131章 蓝环4
日头慢慢地移动到了天空的正上方。
等伏在桌案上的黑发少女睁开眼睛,结束自己短暂的休眠,时间已至午时,船舱里的鱼怪们早已外出寻找起了猎物。
她抬起身体,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护在臂弯里,从而没被其他东西染指的人类食物,被浅眠盖过去的苦恼再一次浮现。
……好麻烦。
鹿栖叹了口气。
她真的不想吃人哎。
而且虽说她对自己的自控力很有自信,可毕竟连「食欲」这种东西都出现了,会发生什么,她真的没办法确定。
黑发海妖往思索着船舱外游去,无意识地用尖牙碾磨着指节。
就好像本能地,仍感到某种无法消磨的饥饿一般。
路过的鱼怪注意到她,把目光投注到了她身上一瞬,随后鳞片倏然炸起。
它毛骨悚然地飞快后遁了一段距离,对另一只今天上午一无所获的鱼怪嘀咕道:“……那只蓝环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从昨晚开始,它的状态就变得有些可怕。
“是饿急了吧。”另一只鱼怪也焉焉的:“好饿……我也好饿……那群人类什么时候才肯到船边来……!”
可惜第一天过后,玩家们都明白了海里有能够蛊惑人心的怪物,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抗住这种精神攻击,当然就不会作死给鬼送菜。
它们只能静待良机。
“说起来今天会有那个吧?”
鱼怪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叫什么人鱼表演,对吧?”
它们虽然不能随便上船,但好歹跟了这么多次副本,一些流程还是有所了解的,更何况这个所谓的“表演”,它们也能够参与一二。
在副本开启第二天的晚饭时,所有玩家要在餐厅被迫观看一场人鱼演出。
在他们的视角中,是美丽的人鱼扮演者在水箱中微笑着游动、互动,然后在开始上菜时,被工作人员强行捕捞上来,活生生地处理掉,作为晚餐中的一道大菜。
这个表演的“人鱼”,当然是要从它们之中选择,被作为晚餐的“人鱼”,却并不是它们,而是在第一天里被严重污染,已经变成半人
半鱼生物的人类。
在鬼遮眼之下,人类玩家是不会发现不对的。
如果侥幸发现了,那更糟糕,因为眼前这一幕幕对他精神的冲击将更重,污染的侵蚀也会加快,更何况在诡异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晚宴里的人类们根本不会敢做什么小动作。
它们则可以趁着他们理智动荡的时刻动手,运气好被选中演出的诡异,还可以当场选定目标,通过一些手段,让他百分百成为自己的猎物。
饿了这么久,鱼怪们对此都非常期待,它们甚至默契地没把这个消息告诉蓝环。
因为蓝环和它们都不同,如果船上那些层级更高的诡异来挑选,说不准就会选择蓝环。在这种时候,竞争对手自然是越少越好。
它们甚至暗搓搓鼓动着蓝环出去捕猎,别待在船舱里,可惜它今天状态不对劲,只是微笑着答应,实际上在原地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鱼怪们也不是很敢动手。
先不说这般鲜艳的色彩带来本能的危险感,它们的直觉,也让它们不由自主地在想起冲突的时候退避三舍。
于是在晚餐时间前,它们尽数挤在船舱里,直勾勾地盯着通往上层船舱的那扇门。
很快,穿着黑白两色制服的npc打开门,朝下方扫了一眼。
没有任何悬念的,它的双眼几乎是瞬间就黏在了角落里那唯一一只蓝环章鱼所化的海妖身上。
“你,跟我来。”
在鱼怪们妒忌到发狂的视线里,鹿栖眨了下眼,看到那个隔绝了上层与下层船舱的屏障,此时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供她通过。
她冲着侍者腼腆地抿唇笑了笑,抓住梯子,缓缓爬了上去,脱离了满是鱼怪而显得脏乱的下层船舱。
在离开那个环境的一瞬间,她身上海水洗过的纹路,在雪白背景的衬托下,越发夺目鲜艳了起来。
就连侍者也多看了两秒,才堪堪移开视线,也不管旁边那个本准备用来拉鱼怪的推车了,在前方带起路来。
——那样简陋的、装载牲畜一般的推车,和眼前的黑发海妖,实在不相配。
再者她生有腕足,在地面也很好行动,也就不需要白费力气。
鹿栖安静地跟着他顺着隐蔽的通道前行,来到餐厅的上层。
她知道今天会有特殊的事发生——看鱼怪的反应就知道——此时看到下方这个水池入口,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考虑到她是只新生诡异,侍者特意为她解释了一遍接下来需要做什么,简单地说完后,还顺带着提醒道:“好好表现,祂会看到。”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不,这座鬼蜮的主人,此时并不在这里哦。
鬼蜮里的动静会被主人所监视,但其中的小鬼具体如何行事,高高在上的大鬼可并不会关心。
她没有拆穿,微笑着说道:“谢谢您,我知道了。”
很快,玩家到齐了。
在时钟走至整点的那一刻,鹿栖从岸上滑入水中。
属于蓝环章鱼的腕足舒展地在巨大的玻璃水池中缓缓张开,路过的鱼群仿佛感受到什么威胁,纷纷躲避,某种微不可查的危险感,悄然升腾起来。
而在那些美丽而摄人的重重腕足之上,是一位更加美貌,却没显露出分毫攻击性的黑发少女。
就像是两种本不该相容的部分拼凑在一起,却有一种混沌的和谐,令人大脑隐隐胀痛起来。
然而这荒诞而错乱的一幕,并没有令大多数人类玩家露出惊惧的神情。
有些人的脸上,甚至不合时宜地带上了点痴迷。
在他们踏进餐厅,闻到馨香的那一刻,鬼遮眼——又或者是污染,就已经盖住了他们的感官。
他们看到的,是他们此时应该看到的景象,是邮轮中美轮美奂的人鱼演出。
但有几人例外。
海水中的少女弯起双眼,朝着外侧微微游动,将纤长的手贴在玻璃内壁上,带着盈盈笑意,看向某个略有些偏僻的方向。
就坐在这个方向的钱归,瞬间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他们小队几个人知道这个副本的底细,身为鬼蜮,节奏必然比普通副本更快,因此隐隐就有今晚可能会出事的预感,也准备好了破除迷障的道具。
再者,身为高级玩家,他们本身就会对污染和感官欺骗有一定抗性,所以并不担心自己陷入幻象之中,只是在反复猜测今晚副本会用什么方式对付他们。
……但他没想到,所看见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钱归僵硬地盯着前方,一时之间,甚至没办法移开视线。
他的大脑不停告诉他,他所看到的应该是美丽的人鱼扮演者表演的画面,可是他的双眼所反馈的,却是比那鱼尾庞大无数倍的,几乎要触及演出池每一个边角的章鱼腕足。
那些触手的表皮上,布满莹蓝色的环形纹路,鲜艳到令人头皮发麻。
在大脑不断告诉他应该存在的那副画面里,黑发少女温和而腼腆地微笑,可他的双眼却告诉他,表演的那个东西,绝不是人。
它正安静地注视着这个方向,注视着他又或者他的身后,因为微笑而微微张开的唇间,属于猎食者的尖牙一闪而过。
两种截然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撕扯,钱归不由一身冷汗,毛骨悚然——
“凝神。”
一道压低了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短促有力,瞬间将他涣散的理智拉回。
钱归浑身一震。
他像是被窒息了很久,猛地大口吸了口气,低头剧烈喘息着,后怕的情绪迟一步涌了上来。
好险……!
不愧是鬼蜮,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了,这种鬼遮眼还不如不破,这只诡异的模样实在冲击力太强,但凡换只其他鱼怪来,恐怕他都能平稳度过。
钱归不敢抬头再看,他悄悄环视了一圈,看到其他几个清醒的同伴也就脸色难看点,状态都还算正常,才放下心来,往后稍退了退,问道:“它还在……”
盯着我们吗?
其实钱归想问“你怎么样”,但又觉得,能有余力提醒自己的张肆远,情绪应该和他的声线一样稳定,不太需要他这一句多余的询问。
然而,哪怕是这一问,张肆远也并没有回答,沉默得仿若死寂。
他的位置在最后方,只有完全转过头去,才能看到的地方。
钱归看不到,其他人也看不到。
因此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坐镇后方的黑发青年声线平稳地提醒同伴时,冰凉湿润的腕足,早已顺着座椅盘旋而上,亲昵而危险地,黏着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上。
在这里,在几十个人类玩家的眼皮底下。
……他的大脑短暂罢工了。
这才是真正的浑身僵硬,愣是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腕足贴着他的手臂,黏糊糊地往衣袖更深处攀去——
袖剑十分锋利,会伤到她的。
这样的念头倏然划过,盖过所有混乱的思绪。
他立刻隔着衣袖按住腕足,甚至力道都在落下的那一瞬间减轻,脑海中的各种考量,重新慢慢明晰。
他甚至开始梳理,自己刚刚那一瞬杂乱而危险的情绪。
比如先前的那句“凝神”。
驱使着他说出这两个字的初心里,占比更多的,到底是惯常的善意,还是……
在那一瞬间,因旁人在她眼中也占据了一席之地而阴暗滋生的……妒忌。
第132章 蓝环5
演出的人鱼发出悦耳的歌声,哪怕身处危险的副本中,越听越沉浸的玩家们,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注意力完全被那只貌美的人鱼表演者捕获。
而少数清醒的人也不敢东张西望,只是微微低着眼,尽量用最小的动作幅度,去避开拼命想抬头看去的冲动。
侧边二楼的侍者将餐厅里的景象尽收眼底,公式化的微笑弧度都深了一点。
显而易见,它对此非常满意。形貌独特的蓝环章鱼,果然比那些普通鱼怪更加有效,也更有潜力。
它不由再次看向那只蓝环,却
发现她的目光并不松散,而是一直轻飘飘地落在一个方向……像是在注视什么心爱的玩具。
侍者循着她的目光转头看过去,随即动作一顿。
蓝环所注视的,是那群最麻烦的玩家的方向。
身为鬼蜮中的诡异,它们最想要的当然还是顺利和稳妥,能够快速地献祭一批又一批的玩家为主人增加实力,让鬼蜮快速扩张,自然对影响它们猎食的高级玩家十分厌恶。
但另一方面……这些玩家,无一不美味非常,令鬼垂涎三尺,恶念丛生。
尤其是本就素质极高的那些人类,他们的恐惧,乃至于一切负面情绪,都是极好的养料。
种种因素之下,这座邮轮上的所有诡异,都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尤其是那个坐在最后面的黑发人类,这两天来简直让它们恨得牙痒。
可它们毫无办法,因为他没有任何破绽。先不提战力,他显然是那个小队里地位最高的人,但这两天来的行事风格却都以稳为主,没有半点自大张狂,就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行,偏偏就倒霉地撞上了杀机,也能一力降十会。
是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
似乎鱼怪的手段也对他没有半点作用,再这么下去,要是真得让顶头那位出手……
想到那种可能,侍者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必须要早早让他成为养料才行。
否则它们都会被怒火殃及。
它隐秘地打量起水中的蓝环。
这只诡异诞生时间不长,虽然本能已经存在,但应该还比较懵懂,不然也就不会把那块硬骨头当做目标了,这可不是小鬼能打下来的猎物。
那一块区域的人类或许察觉不到,但作为诡异,还是从高处往下俯视,侍者很轻易便发觉,海妖的目光,只落在了黑发青年一个人身上。
而且……
她正感到,饥饿。
侍者咧起嘴角。
先前它还有些怀疑这只突然出现的蓝环,毕竟人类也不是没有可能获得可以混进它们之中的道具。
可现在,这样的疑心烟消云散。
她和它们,是同类。
就是不知道……以那个人类的直觉,感受到这样的目光了吗?
它看到黑发青年双眼低垂,看起来十分冷淡,和他前方那些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的玩家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转变,只是将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小臂上。
侍者知道,那里有一把锋利的袖剑。
它不由惋惜而幸灾乐祸地想——
或许,明天这只美丽的小蓝环,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
餐厅顶部的灯光摄人,透过玻璃和水流,映进眼瞳之中,让视野都变得有些模糊。
本该露出美丽而亲切的笑容,热情地为观众演出的人鱼表演者,此时却只是安静地,更靠近了玻璃,将额头和掌心都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内壁。
……不,玻璃的温度并不冰冷。
和她的体温相比,无论是深夜的海水,还是隔断舞台与观赏者的玻璃,都显出三分温热,但她仍然能察觉到,因为她的存在,这些液体开始变得越发阴冷粘稠,就像是掺入了某种透明的淤泥。
她轻轻偏了下头。
……视线有些被遮挡了呢。
不喜欢。
哪怕身为「某种生物」,她的视力完全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拟,但灯光的闪烁,涌动的水波,哪怕是透明的玻璃——也隐隐钩起诡异本能中的一丝躁动,令她感到不愉。
她不会伤害他的,是的。
那为什么不可以再近一些呢?
在神色各异的玩家们的后方,黑发青年座椅四周的地板缝隙里,缓缓挤出漆黑的液体,又悄然凝聚成章鱼腕足的形状,开始顺着座椅向上缠去,在滑过的地方留下蜿蜒的痕迹。
有带着恶意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但她并不关心。
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些视线中包含着的意思——大抵是想要看戏——毕竟连它们都能察觉到的捕食欲,这个让它们忌惮无比的人类,又怎么不会对近在咫尺的危险目光有所反应?
可在逐渐厚重的密氛里,坐在最后面的人类玩家仍一动未动。
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微微低垂着头,额前的黑发盖住眼睛,没人能看到他眼中的情绪。
也没人察觉到,那些触手已经借着灯光与座椅的掩盖,几乎将那片区域铸成了囚笼,变换着颜色融入场景之中,顺着椅背,紧贴着他的脖颈缓慢移动。
咚、咚。
心跳与血液涌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只要稍一用力,动脉里的鲜红血液就会染红一切——如此近的距离,哪怕是他恐怕也来不及反应。
只是一只普通的、弱小的诡异而已。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动手,他周围的人类都是清醒的高玩,局面有利,那些危险的触手会被瞬间斩断。
……
但是他没有。
他可耻地沉默了。
他容忍着绝不属于人类的肢体一寸寸侵入更加危险的距离,被阴影遮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本能与理智都在让他用最快的速度采取行动,但他偏偏违背了这两者同时发出的警告,就像是在留恋那种与威胁并存的……亲昵一样。
这是诡异。是不该容忍的诡异。
他缓慢抬起压住右手手臂的掌心——先前那丝不应有的阴暗的妒忌再次在心中划过,左手自然而然地在座椅边垂下,落在冰凉而潮湿的、柔软的触手之中。
如果有人类注意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他疯了——他被魔鬼引诱了。
张肆远却并不觉得自己是被谁引诱。
他只是垂眼看着自己和触手交缠的指尖,有那么一瞬间,近乎平静地想,他已放任自己逐渐落入深渊。
……
……
在侍者因黑发青年的无动于衷而感到匪夷所思时,人鱼演出迎来了第二阶段。
其实刚刚那段时间并不长,只是在极度的焦灼与自罪之下,对某人来说度秒如年罢了。
随着深海诡异退出舞台,那些亲昵地缠上来的触手也逐渐褪去,消失不见。
恰逢此时,前面的钱归终于向后靠了靠,转过了头,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东西走了,演出好像还没结束,看样子还有后手。”
张肆远垂了垂眼,答了声“嗯”。
钱归顿了一下。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这状态……不太对劲。
而且领队的脸色似乎更差了,唇线紧绷,脸上带着点晦暗阴沉,是一种在对方身上很少能见到的情绪。
……隐约的,还给人一种微妙的戒断感。
肯定是错觉,据他所知张肆远不抽烟不喝酒不嗜甜,此时又是在诡异设下的局中,哪来戒断反应?
钱归没有多想,把原因归结为了接下来的局面将会十分凶险,开始精神紧绷地观察起了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他看到新进入水池,交换了刚刚那只黑发诡异的不人不鱼的东西,突然被绑着绳
子的枪穿透,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也瞬间把餐厅里的玩家们从那美妙的演出中唤醒。
氛围顷刻间急转直下。
然而副本没有给他们任何缓冲的机会,那个不人不鱼的东西——在其他玩家眼里大概是刚刚的人鱼表演者——被直接扯出了水池,丢在一张桌子上。
随后厨师熟练而干脆利落地,顺着它的腹部用刀尖一划——
内脏滚落。
“呕、呕……”
餐厅里传来了压在嗓子里的短促尖叫,和人类的干呕声。
厨师手艺非常好,两三下便把“鱼”清理干净,开始做起生鱼片来,很快,一盘盘带着浓重腥味的肉片,便被微笑着的侍者们端到了玩家们面前。
“请用。”
盘子近乎无声地被放在了桌上。
坐在钱归右侧的毛欣脸色也苍白起来。
哪怕见过再多这种场面,她也仍然无法对此脱敏,更何况那股难闻的腥味不断往她的肺里冲去,简直让人生理性地头晕恶心。
“应该是人肉。”
在其他人发出询问之前,张肆远说道。
钱归倒吸一口冷气。
也就是说,那个都快被鳞片裹满的东西……真的是人?
“他的下半身仍然有双腿的形状,应该是之前被重度污染后消失的那个玩家。”张肆远的目光扫过剩下的那副骨架:“头部完全变成鱼状,但尾部仍然具有双腿的雏形,和鱼怪的特征正相反。”
再结合副本一贯以来的手段,这个猜测基本八九不离十。
“可是他们看到的应该就是一个人被活生生地……为什么?”钱归头皮发麻,看向那些仍被欺骗感官的玩家。这样的话他们从一开始就会认为这是人肉,根本不可能去动啊!
闻言,毛欣脸色突然更难看了。
“我想到一种可能。这种特殊的肉不会没有用处,规则也没有强制要求我们吃下它,所以它其实会不会有一些‘好处’?”
话音未落,他们就看到,场上一些人忽然咽了口口水,盯着肉片的目光,也从惊恐变为了极度的渴望。
在有相熟的玩家去阻拦他,被他一把推开后,他先前被长袖遮挡住的,已经开始变化的肤色,和一层薄薄的角质,也出现在了其他玩家们的面前。
他被中度污染了。
而随着他狼吞虎咽地食用,那些特征正逐渐消退。
玩家当中顿时一片哗然。
在混乱中,张肆远起身回了房间。
其他几个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也都一同离开。
这种肉的即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到底藏着什么隐患和陷阱,真不好说,更何况还是人肉,他们准备能忍就忍,能抗就抗。
至于其余玩家怎么选择,别人就管不着了。眼下的情况和之前不同。
至于他们看到的真相也被暂时吞进肚子里,闭口不言。不然被心思各异的玩家知道,这种“救命良药”的原材料其实不是npc,而是被污染的玩家……局面一定会变得更加混乱。
这不会是他们想看到的。
张肆远回到套房,没有开灯,而是先脱下外套,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他闭了闭眼,消解涌上来的几分精神上的疲惫,随后才神色平静地开灯,往床上看去——
“……”
张肆远缓缓后退一步,看了眼自己的门牌号。
是没走错。
他又冷静地重新进门,看回自己的床上。
——黑发少女下半身被干净雪白的被子遮盖,坐在柔软的被褥中无辜地看向他,仿佛他才是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在床铺与被褥的边缘,微微湿润的漂亮蓝环触手顺着边缘垂落。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钱归的声音:“对了你今晚是不是没吃东西需要——”
“砰!”
房门在钱归面前重重地砸上了。
钱归:“……饼干吗。”
他愣愣地接上后半句,看着差点甩到自己脸上的冰冷门板,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饿就不饿,这么暴躁做什么?
第133章 蓝环6
鹿栖眼看着黑发青年进门后就原地宕机,随即又被队友想要进来的行为瞬间启动,条件反射地关上了门。
动作快得就像门外来的不是队友,而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真正的妖魔鬼怪眨了下眼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被某种厚重密氛笼罩的房间,仿佛骤然为之一轻,明亮的灯光落在她的发顶,朦胧中削弱了她的非人感,让她多了几分活人气息。
她指节抵在唇边,笑得眉眼弯弯,十分轻柔地问道:“…门外,是你的朋友吗?”
一门之隔的钱归愣了一下。
他怎么好像隐约听到了女声?
“领队……?”钱归迟疑地问道:“你没事吧?”
黑发青年微微侧过头,神情没入黑暗,平稳地回答:“我没事。”
房间隔音一般,钱归也怀疑是自己听岔了,把其他房间的动静听成了这里的,再听张肆远声音也正常,于是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随即,这片空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可黑发青年仍站在门口,迟迟没有上前,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
因为越往房间里去,空气便越过度湿润,甚至让人有些难以呼吸——有一种缺氧一般的朦胧的眩晕感,他刚进门时往里多踏过一步,就像是陷入某种柔软而虚假的梦境,又或者难以挣脱的无底沼泽中。
没人知道他凭借着多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理性而克制地立在门边。
……虽然这本来就是他的房间。
但不请自来的客人,似乎并不清楚这一点。
她半点也没有鸠占鹊巢的不安,反而向前略微倾身,眉尾微垂,神色间立刻显出更多的无辜来,不解般地问道:“所以,为什么不让你的朋友进来呢?”
“……”
“啊。”
她突然恍然大悟地笑起来,拉长尾音,提起身上的被褥:
“是怕他看到——”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就倏然出现在床边,两只手一左一右闪电般牢牢压住了她两旁的被褥,还顺手似的把她裹更紧了些。
“别。”
张肆远呼吸急促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看她。
可是太近了。
近得他瞳孔微微一缩,立刻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按在被褥上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他似乎在无意识中僵硬地用了很大力气,将她身侧的被褥压出绷紧的褶痕。
这本已是无礼而一瞬间失控的行为,而当他发现自己两只手都是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把眼前之人半圈在怀里一样时,脑子里的某根弦,嗡一声断开了。
如此近。如此近。
如此触手可及。
“这么做真的可以吗?你是怕我伤害到他……还是他伤害到我呢?”
一如既往轻柔的声音越发靠近,他的脖颈甚至能感受到面前冰凉的吐息。
黑发少女善意地慢慢提醒道:“你没有动手呢。就这么欺骗同伴,包庇恶鬼……真的好吗?”
话音落下,他睫毛一颤,眼底的情绪瞬间更加晦暗,但他的头却一点点为她低了下来,收着力气落在她左肩上方。
他的双臂悄然收拢,将她牢牢包围起来,并没有真的碰到她,中间留出了点空隙,顽强地保留住了最后的道德与底线,虽然看上去……似乎更阴暗了点。
有种理智之弦将断不断的摇摇欲坠感。
鹿栖轻轻磨了磨牙。
她闻到腐坏的气息。
哎呀,不行,再逗下去,真的逗坏了怎么办?
她微微侧头,弯起眼睛,蹭了一下他的侧脸。
“好好睡一觉吧。我很担心你哦。”
“……好。”
张肆远最终说道。
他说话的同时,离她的腰身始终留有一点距离双臂收紧一瞬,做出了一个蜻蜓
点水一般的拥抱,又迅速放下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体温差距太大,人类的皮肤如火焰般滚烫。
他一点点拉开了距离——虽然没有完全拉开,他们中间隔着不到半个臂长,这样的距离对人类来说已经是过分亲昵的程度,可或许是因为诡异向来没有什么距离感,导致黑发人类也脱敏了似的,对这样完全将对方纳入自己领域的距离习以为常。
明明刚刚有一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已经越过某种危险的界限,亲手打碎了某种枷锁,可现在再看去,他已经重新为自己的行为定立好了底线。
鹿栖没再出声,乖巧地看着黑发人类用被子将她上半身也裹了一圈,又为她整理好枕头——他甚至神色如常地把她垂落在地板上的触手都小心抬起,放进被子里。
人类手心的温度根本无法忽视,但鹿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她有些意外,因为她原以为对方会无视她的非人特征。
然后更意外的事出现了。
此男扬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期间和她的距离就没有超过一米,随后就这么神色冷静地在她身边合衣躺了下来。
鹿栖:“……”
等等。
这种时候他不应该体面地主动去睡沙发吗。她还没开始逗他邀请他同床共枕呢。
鹿栖的目光落进他的眼睛里,诡异对人类情绪的感知非常敏锐。她顺利地从看起来波澜不惊的瞳孔中,找到一丝飞快闪过的,来源于负罪感的痛苦,随后就像是幻觉似的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是双眼被烫到一样垂了下,才重新抬眼看她。
她稍微类比了一下。这种感觉可能就像是她学生时代还有很多作业没写,一边谴责自己一边玩手机时的心情。
有点怜爱了。
虽然在里世界拥有道德感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这会儿面前的是其他人,被她有些特殊地对待,恐怕早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开始动手动脚了,内心不会纠结,当然也就不会痛苦。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被她注视的机会。
黑发少女的小半张脸陷入松软的枕头中,整个人似乎都随着一起柔软起来,但那双带有些许微笑弧度的眼睛深处,仍显出玻璃似的,毫无起伏的冰冷来。
就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验证了玩家之中流传的,“诡异是没有心的”这条警告。
按理来说,这样一只善于伪装,有时候又连表演都显得敷衍的怪物就在侧卧之榻,身为她食谱上一员的人类,总该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可他的困意却开始蔓延。
哪怕他看了那个直播回放后,就一直夜夜失眠。
他不愿闭上眼睛,目光安静又柔和地落在不远处黑发少女的面庞上,心中虫蚁啃噬般的痛苦被抚平,满足感缓慢填充进来,身体和精神深处深深的疲倦终于反扑。
在已有些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只会在梦与幻觉中出现的黑发少女伸出手,拂过他的眉尾。
“睡吧。”
她轻声说道。
*
鹿栖注意到他睡着了。
可能是缺觉确实太严重,他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一副完全不担心她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把他吃掉的样子。
鹿栖苦恼地盯了他一会儿。
因为她确实觉得很饿。
刚刚逗他的时候,那种饥饿感被盖过去,好像一切都恢复正常,而等他睡着了,丝丝缕缕的食欲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涌上来,令人指尖都泛起痒意。
鹿栖磨了磨牙,瞳孔拉长成一条细线,扫过他的面庞,和无意识隔着一层被褥搭在她这边的手臂上。
月光通过窗户撒进屋里,月色下的黑发诡异悄然坐起了身,在身侧人类的身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阴影的范围越来越大,冰凉的发丝从她的肩上滑落,像蛛网一样,垂落在他的身侧。
人类的体温,已经可以透过空气,传达给她的皮肤。
她安静地盯着他,微微偏头,在他的唇角轻舔了一下。
“……”黑发诡异的眼中露出些许人性化的苦恼。
她侧过头,最终只是在人类靠近锁骨的颈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察觉到不会见血后,又用了点力道,尖锐的犬牙微微刺进了肉里,有血珠溢出来。
到此为止,她重新抬起头,假装那里并不存在一个深深的齿痕,把被子拉上盖住了。
随后,她离开了房间。
毕竟,再不回去的话,就会显得有些奇怪了呢。
*
*
又一个夜晚悄然过去。
橘色的太阳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
——昨晚并不是一个平安夜。
在太阳光线透过窗户落入房间中时,钱归就确认了这一点。
在精神冲击之下配套的当然是鬼怪惯有的猎食手段,哪怕是他昨晚也遇到了堪称险象环生的情况,几乎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
可想而知其他人会是什么情况。
他深吸一口气,出门和同伴汇合,确认他们平安与否。
庆幸的是,除了蒋托受了点伤,毛欣和他都没什么大碍,另外一队调查局的队伍也并未出现严重伤亡。
此时时间还很早,但钱归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了对面那扇门上。
……张肆远还没出来吗?
这几天他一直醒得最早,无论什么时间点似乎都是清醒着的,钱归其实怀疑这家伙简直就是钢铁之躯,根本就没睡过,已经脱离了需要用睡眠恢复精力的人类范畴。
因此今天的情况……就显得有些异常。
他上前敲了敲门。
“领队?你醒了吗?”
敲完门,他有些不适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总觉得门上有些潮湿,但说是很明显的水汽,又不至于,好像只是一丝轻微异样的直觉。
而且这扇门旁边没有血手印,就像昨晚在走廊横行的怪物十分避讳地略过了这里一样。
越想越觉得不安,就在钱归准备再次敲门时,门被打开了。
一股彻骨的冷意顺着流通的空气蔓延过来,他们的领队立在门后,黑发散乱,眸色黑沉。
第134章 蓝环7
看到这一幕,门外的其他人着实被惊了一下。
不等他们发出什么疑问,那扇门就又被关上了,就像开门只是单纯报个平安一样,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钱归哽了下,无奈地看向一旁的队友们,耸了耸肩。
“可能是昨晚倒霉地集齐这艘船诡异图鉴了。”毛欣按照逻辑低头揣测:“感觉心情很差的样子。”
蒋托嘀咕:“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他不该早习惯运气不好了。”
钱归:“……你俩能不能尊重一下排行榜玩家的听力,别在人门口蛐蛐。”
好在张肆远算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大概。哪怕这几天他变得阴沉了点,秉性总不会发生太大转变。
他也确实并不在意队友们关于自己的讨论。
他正站在床前,看着没有任何第二个人痕迹的床铺,原本并没有什么重量的情绪,正逐渐危险地变得愈发阴暗晦涩。
又是幻觉么?
昨晚上的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是这艘船的污染与他的幻视症状结合下的,根本不存在的事……?
他平稳的呼吸突然略微急促起来,锥心般的刺痛再次蔓延,右拳死死攥紧,几乎感到喉间涌起一股铁锈味。
其实只要昨天那一幕幕有一瞬间是真的,他醒来看到只剩自己,也依旧会感到……隐秘的高兴。
可如果那一切都是假象,是他的臆想——在最需要理智的副本里,他已经沦落到了绝对危险的程度,如此堕落,对不起交付信任的同伴,也更对不起自己。
……因为从此之后,他绝无法再忍耐,无法注视着她的每一秒。
那不是什么慰藉,而是毒药。
张肆远闭了闭眼,走进浴室用冷水激了激面庞,想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可惜收效甚微。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不堪。
洗手间里原有一面镜子,但在入住时就被遮了起来,张肆远也没有什么整理仪容的心情,洗漱完毕,披上大衣便走出了门。
离开房间后,他强行剥离了自己失控的情绪,平静地敲响钱归的房门,准备向他询问昨晚的情况。
他不该睡那么沉,可能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钱归很快打开门迎他进去,再抬头看向他时,表情却明显诡异起来,视线也落在了他颈侧的位置。
“你被什么东西咬了吗?”钱归谨慎地问道。
张肆远一愣。
电光火石之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大步走进洗手间,打开遮挡住镜子的帘子,看向自己的颈侧——
那里有一个,已经结痂的齿痕。
身后钱归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我记得你皮肤韧度应该很高才对吧,普通诡异都破不了你防,你昨晚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对付的脏东西了?”
话音未落。
他看到领队一瞬不瞬地盯着镜子里的那个齿痕,就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浓雾一般笼罩在对方身上的阴沉感,瞬间烟消云散。
钱归:“……?”
不是,你脸红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张肆远维持着那个动作调理了三秒,然后才把目光从齿痕上移开,重新沉静地转身。
钱归知道这位的情绪管理能力很强,又或者可能是天赋,毕竟确实有一部分人情绪和性格都趋向于平淡稳重,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呈现出一种蛰伏般的静态。
但熟了点后,具体是哪种平静也是可以加以区分的,毕竟张肆远又没有那种戴张假面的需要。
就比如现在。
他诡异地觉得,如果要用一个形容词形容此时对方脸上的平静神情,大概是“如沐春风”。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也不像是突然发现撞到诡异的那种情绪上头啊?
偏偏张肆远半点都没有透露的意思,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钱归
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要汇报昨晚的情况。
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一会儿在餐厅查一下人头。”张肆远皱了下眉,说道。
只听钱归的描述,他就知道昨晚死的人绝对不少。但玩家较多,又都是单间,一间一间确认死活太浪费时间,只能先就近确认死亡现场。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希望看到太多人死在这里。
钱归再看到张肆远时,他已经换了一套高领内搭。
钱归又想起那个齿痕的事,但思量片刻,还是决定把话咽回肚子里。
先不说他们的关系有没有好到什么都问的地步,就说张肆远的状态明显好转,应该就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对接下来的行动有好处就行。
再说了,就对方有意无意带过这个话题的态度,恐怕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的。
钱归不再想这件事,专心完成起了今天的任务。
很快,早餐时间,剩下的所有玩家都聚集在了餐厅里。
情况不容乐观。
仅在昨晚,死亡的人数就多达九个。
今天,恐怕只会更多。
*
鱼怪们已经习惯新来的蓝环喜欢在船舱里窝着,而不是去外面伺机寻找猎物了。
“我对那些平庸的人类不感兴趣呢。”问的时候,她会微笑着这么说。
“况且,我的那只人类不还没有到手吗?”她轻柔地解释:“在此之前再去分夺你们的猎物……这多不好呀。”
鱼怪们面面相觑,有点对这种说辞持怀疑态度。
先不说身为诡异有这种觉悟简直吓鬼,就说看之前她护食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性格,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柔软温和。
只是像她的外表一样,披着一层惑人的皮而已。
不过这种情况它们也乐见其成,所以就任由她在船舱躺着了。
没丑东西打扰的鹿栖躺得十分愉快。
不过……这个点,张肆远应该醒来了吧?
从他队友们的言语,态度,和玩家论坛的讨论中,得知他的真名并不算十分困难。
虽然真名被一只她这种级别的大鬼记住,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名字在排行榜上也是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意外的,就是具体名次了。
鹿栖曾经想过如果遇到排行榜榜首要怎么处理,要不要趁其不备,扼杀在摇篮里,阻断其继续成长的机会。
但现在……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位人类最强能不能说服自己对她兵刃相向。
鹿栖游出船舱,看了眼太阳的方位。
到现在为止,她在现实里的力量已经能基本保证,白天上船也不会被鬼蜮领主轻易注意到了。
这几天里,她的力量增长很快。
常年情绪都十分稳定的排行榜玩家,那些负面情绪所能转化成的力量浓度极高,哪怕她已经达到了这种层级,也能让她明显感受到些许提升。
那些诡异的理念确实有些道理。
那是她的人类。
怎能与他人同享。 。
眼看着时间已过中午,邮轮上的玩家进行短暂的情报交流与休整时,鹿栖悄然上了船。
她耐心地等待自己的身躯不再那么潮湿,才继续往邮轮里面移动。
一路上,人类玩家和npc都对她视而不见,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其他存在从自己的面前经过一样。
终于,她看到张肆远环臂靠在外侧走廊上,似乎正在垂眼倾听着队友新得到的情报。
她想了想,悄然从上方绕了过去,随后落在他身边,弯腰探出了头。
这确实是一个惊喜。
鹿栖当然知道他已经发觉了不对,虽然他的神情与动作都没有半分停顿与改变,甚至情绪都没有什么波动,但他的呼吸节奏,已经悄然开始了调整。
于是在她现身的那一刻,攻击的瞬间反应,被他硬生生遏制、拦截。
只是,险些出手伤害她这件事,似乎对黑发青年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的眼底,绽开微不可查的点点笑意。
就像是在那一刻,身体的本能在因她的到来而欢欣。
但在这之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悄然漫上了他的瞳孔。
他并没有解除备战姿态。
反而更加具有某种尖锐的,正阴暗滋长的攻击性。
他非常清楚,他并不是独自站在这里。
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
在那一瞬间,无数手段在他脑海中闪电般地闪过,让这个人失去记忆又或者不再开口的方法罗列如麻,以及最后一种……他不该用,甚至本不应该想的方法。
他无法忍受……任何人想要伤害她。
第135章 蓝环8
黑发领队看向他的同伴,被阴影稍稍遮挡的眼瞳里,开始不受控地溢出越发浓重的晦暗。
“……领队?”
和他汇报情况的人虽然是另一队的玩家,但上船后就默认双方合为一队,此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那一丝微妙的变化。
直觉地,他脊梁窜起一股冰冷的寒意,让他的精神瞬间绷紧。
但他显然没有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戒备,一边将疑问的目光投去这位大家一致信服的、知道他不会为一己私利坑害他人的领队。
“……”
黑发领队那双此时显得格外黑沉的双眼仔细地扫过他的神情,带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就像是在评估思量着什么,宛如一条观察着猎物的蝮蛇。
周围的气氛越发沉凝,他几乎难以呼吸。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像是只过了一瞬,领队垂下眼睛,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银指环的指腹,也终于缓缓停下。
等他再将双眼抬起时,那些莫名让人觉得不安的情绪,全都消失不见。
“我知道了。”他平静而友善地说道:“你们辛苦了。接下来的部分我们这边处理。”
“……奥,好。”
队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不解地离开了走廊。
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确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身躯的僵硬、精神的紧绷,目光从未在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个存在身上聚焦,离开的步伐也没有任何慌乱——
张肆远才终于收回视线,本能地看向了有她所在的方向。
然后就正撞上她水洗过的、玻璃一样冰凉而透彻的眼睛。
她一直在看着刚刚那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张肆远指尖一颤,嘴唇无意识地抿起,突然在一只诡异的面前,因他无法被宽恕的卑劣而感到如芒在背,无处容身。
他看出那个玩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才放他离开。
……他也庆幸那个玩家什么也没有发现,让他得以在此时保留最后的体面,不去亲手撕碎他的所有观念和准则,然后面对这血淋淋的一切。
是的。
他无比庆幸。
……或许是因为,在那一瞬里,他的潜意识,便早已做出了最坏的选择。
他缓慢地呼吸着,忍耐着心脏皱成一团的苦涩,也忍耐着眼睁睁看着道德腐烂至此的痛苦,并未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只是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还好……你还在。”他呢喃道。
这样那些钝刀割肉一般的感受,也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那一丝焦躁被短暂抚平,张肆远闭了闭眼,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心态。
理智总会在情绪险些决堤时提醒他,他身在副本里。
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他已经犯下很多错误。所有后果他都甘愿一力承担,但他不能一错再错,不能祸及他人。
刚刚那种危险至极的、极度偏离轨道的邪念……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鹿栖就注视着他神情的变化。
或许是出于某种对她不太设防的缘故,她此时几乎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情绪的细微波动,就好像他整个人都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哪怕是她,也忍不住为这种意志的韧度而感到惊讶。
明明已经痛苦至此,已经夜夜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继续分裂拉扯下去,继续挣扎,一次次摧毁,又一次次重建,继续承受来自于内心深处那日夜拷问的苦痛呢?
只要任己沉沦,喜欢她,爱她,全身心地皈依她,不就不会再感到撕裂精神一般的痛苦了么?
就像其他人一样。
她不会怪他的。
这些念头,和脑海中幽微难明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就落在了最远的地方。
论坛里那些玩家们说的话确实是对的。
诡异确实足够恶劣,冷漠而又铁石心肠。
“…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鹿栖眨了眨眼睛。
青年触碰她侧脸的手还没有完全移开,她顺势自然地用脸颊蹭了下他的指腹,无辜地问。
“……不。”
张肆远的动作滞了一瞬。
他似乎没怎么应付过这种场景,垂下眼睛又抬起,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变得柔和。
“我很开心。”
他轻声说。
只要看到她,焦渴就会被缓解,某种意义上,理智又得以维继。
“可是你刚刚看那个人类的表情……”鹿栖偏头。
这句话瞬间又将他拉回了无尽的拷问中。
他平静地平复着呼吸,几乎已习惯与拷问共存,却对她生不起气。
哪怕他知道,她这句话是故意的。
他很想拥抱她,想再近一些,用侧脸蹭蹭她的脸颊,对她说“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冷酷,好像随时会将他再次抛弃。
但事实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他违背人伦想要靠近她,却不能要求她也去这样做。
黑发青年唇线绷成一条直线。
现在这样就很好。她愿意让他痛苦,无论她的注视是因为什么,至少此时此刻,她愿意操纵他的一切理性与激情,喜怒与哀乐。
“抱歉,让你看到了不好的一面。我会注意的。”他神色如常地邀请道:“可以陪我在这里走走么?”
“当然可以。”鹿栖回答得很干脆,毕竟这两天实在无聊,除了逗他看他反应,就没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
甚至黑发青年的阈值似乎也在飞快提高,最早的时候,他甚至会因为想要多握一会儿她的手而受到良心的谴责。
多么礼貌、健康,有分寸和道德的完美人类。
而现在在更大的痛苦下,这种微小的自我谴责似乎就变得麻木了。
鹿栖有些遗憾地想。
张肆远今天下午明显有事要做,却并没有避讳她,好像完全不担心她可以随时来个背刺,将他彻底转化为养分,专注在了副本的攻略上。
只是每过一会儿,他沉静而专注的神情就会稍稍散去,移开视线,追逐她的身影。
就像是每隔一会儿就给自己充个能——又像带着小孩出去玩的家长总是精神紧绷,时刻突然想起要注意小孩有没有丢掉。
只从他的动作里,她都能猜到,在他认真而心无旁骛地拼凑线索时,突然冒出的“她还在我身边吗”的念头。
好可爱。
…就像是只患有轻微分离焦虑的大狗。
鹿栖觉得她下次再见张肆远,可能得准备点可以磨牙的糖,用以转移注意,不使事情滑向危险的边缘。
否则,她舔了下牙尖,她总是想咬点什么。
腕足再次缠绕上黑发青年的身体,他只是轻微顿了一下,神色如常,什么都没有说。
甚至在遇到一时半会儿无法突破的地方,他还会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缠着的细小触肢。
“……我们已经清楚这艘邮轮曾经出过严重事故,死亡上百人,这或许就是诡异降临后,那些东西选择在这里盘踞的原因……这里是天然的温床。而在此基础上构建出的副本,也肯定和那起事故有关系。”
毛欣分享着自己的思路:“那起事故的罪魁祸首显然就是船长等人。如果不是他们耽误救援时机,欺骗旅客,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所以亡魂的怨气一定很深,多少会影响这座鬼蜮,我怀疑最后一天到来时,这艘船会走向原本的结局——沉没。”
连带着船上所有陪葬的人类一起。
按理说,副本背景已经厘清,剩下的工作量应该不多了,但……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逃离,而是遏制和打击,或者更进一步的摧毁。”
钱归苦思冥想,头痛道:“船长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出现过,邮轮上也没有类似于副本核心的东西。”
张肆远:“鬼蜮和普通副本不同,可以借鉴普通副本的通关方式,但最好不要直接套用。”
时间有限,方向的偏差所浪费的资源是巨大的。
“先不要把精力放在寻找核心上。”
这是座鬼蜮,要一步步来。这是对所有人都友好的稳妥方案。
首先应该解决的,是怎么把大部分普通玩家平安送出去。
死的人越少,鬼蜮扩散得就越慢,这里本身的污染也不会短时间上涨到危险的程度。
而到现在为止,邮轮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地方没有探查。
他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今晚我会去下层船舱看看,你们尽量减少普通玩家伤亡。
队友看过后,他便把字迹销毁了。
几人看到安排后都没有逞强。团队里有人包揽最危险的任务,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虽然次数多了,他们也会感到过意不去,主动要求调换任务。
不过减少普通玩家伤亡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事。
今天他们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大脑偶尔会混沌一瞬的次数增多了,有些地方的皮肤也变得触感奇怪起来,随着死亡人数越来越多,污染最终会令他们难以承受,还会极大影响他们的行动。
必须在诡异们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夜间,加以遏制。
蒋托在脑海中复盘了一下,并把今晚要做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有数后,开始有点担心领队的安全。
他找出一张能更好遮掩气息的贴纸,解释过后也没多想,就想要贴在张肆远的袖子上,结果甚至还没等他的手靠近,张肆远就面无表情地迅速转换了位置。
蒋托:“?”
他茫然地看了眼自己的贴纸,寻思他知道有些人有洁癖,他不是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在衣服上贴个贴纸吗?
难不成领队的衣袖上,还有什么碰都不愿意让人碰的宝贝不成?
第136章 蓝环9
蒋托不是十分理解,但想到领队最近的状态,就觉得情理之中,刚想劝说对方收下道具,就听他婉拒道:“不了,你留下来用吧。”
说着,他摊开左手手掌,黑色的皮质手套上放着一枚灰扑扑的鳞片。
“这是我上午在餐厅找到的,就在昨天人鱼演出的展台旁。”
自从引诱大部分玩家生吃“人鱼肉”后,副本似乎就不演了,“人鱼”被当场处理后的血迹清理得十分随意,边边角角都还有血污存在,甚至离得稍近
一些,就会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腥臭。
再加上心虚的缘故,这几次用餐,玩家们基本都集中在了靠后的位置。
但张肆远把那一整片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余料”只有血污和部分人骨,最难清理的鳞片一眼看去却无影无踪。
最后,他才在被扔在角落的一块白骨缝隙里找到了这片灰色的鳞片。
上面有不浅的异样的气息,只不过在随着时间而缓慢流逝。
“这个东西,应该可以帮助我顺利进入下层船舱。”张肆远只将手掌摊开了一瞬,很快合拢掌心,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
知道他找到了关键道具,其他几人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今晚就专心对付那些小鬼,其他的就靠你了。”毛欣说道。
张肆远并没有告知他们具体的行动时间,他们也没有去问,像是很快忘记了这个安排一样,各自散去了。
见他们离开,他这才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小桌子。
在他和队友们交流情报的时候,应该是感到无聊,她很快离开了原地,找到一张桌子趴下闭上眼睛,像是想用睡眠这一举动度过无趣的时光,只有一部分触手还缠在他的手臂上。
无需大脑发出指令,他的动作便已十分小心,就像是生怕打扰到那些柔软的肢体一样,连转头都变得有些僵硬。
还没等张肆远严肃地思考,是继续在这里安静地当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的触手架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
他微微皱了下眉。
果不其然,刚刚那么多动静都没有被打扰到的黑发少女,因为这道脚步声而睁开了眼睛。
这是属于那些侍者的脚步声。
而且看着装,正往这边走来的侍者npc的级别应该不低。
一枚道具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的掌心,然而还没等侍者走近,一直待在他身边的黑发少女,便突然朝他微微弯了下眼睛,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手腕冰凉的温度转瞬间远去。
张肆远:“……”
一张平静的脸缓慢地垮了下来。
于是等侍者终于走到他面前,就看到此男顶着一张臭脸,用完全称不上友善的目光扫过它,拇指指腹抵在指根的银环上。
“很抱歉打扰您。如果有异常情况,欢迎随时告诉我们,我们会优先为您处理的。”
黑衣侍者微不可查地四下扫视一圈,没发现刚刚感知到的不对的来源。
它刚想收回目光,再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离开,便骤然和眼前的黑发青年对上了视线。
在他的脸上,那种较为明显的不愉已经消失,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平静。
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已一声不响地,冰冷地观察起了它的神情,就像从这短短几句里,就敏锐到可怕似的抓住了什么关键一样。
侍者的声音有一瞬的卡顿。
等它反应过来时,黑发人类已经离开了原地,只留下一句冷淡的“谢谢提醒”。
“……”侍者的眉皱了又皱,最终还是没有明白,不过这也无所谓了。这次的死亡率有些不对,第三天已经快结束了,还剩下这么多人,主人明天会亲自来查看。
人类而已,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 。
时间很快到了晚九点。
人类玩家对天黑的恐惧是刻在本能里的,因此哪怕没有宵禁,天色黑下来后,他们也基本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一道悄无声息从高层翻下去的漆黑身影。
他轻巧地落在平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通往底层船舱的入口之前就踩过点,他没有任何犹疑,避过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各种地方的npc,总算顺利抵达目的地。
门是开着的,海水的腥味从下方泛上来。
兜帽下的人脸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确认了一下鳞片还在,没有因为种种原因掉落后,才缓慢进入底层船舱。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鱼怪们,几乎让人难以下脚。一股难以忍受的鱼腥味冲击鼻腔,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它们正在抢夺一条人腿。
并且,鱼怪们的精神影响似乎是被动存在的。
细微的、错觉般的嗡鸣声响在耳畔,鱼怪们恶心的身躯缓慢扭曲,并没有彻底发生改变,却散发出一种针对猎物的思维上的更改来,让脑海深处出现另一个声音,鼓动他向前。
果然找到通行证,只是一个入门券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向更远的地方——
黑发青年突然一愣。
在这片船舱的角落里,被用触手清理隔离出的环境中,安静地坐着上半身为人类模样的黑发少女。
她靠墙熟睡,双眼闭合,胸口没有呼吸起伏,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就像是一尊雕塑。
说真的,张肆远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的身影。
他以为她起码生活在海底——比如有成片珊瑚的幽静地带,或者更僻静一些的地方。她在那里可以放松而舒适地休息,没有任何存在能前来轻易打扰她。
可她的容身之处却是这里。
她怎么能待在这样一个肮脏又简陋的地方?
她不远处甚至有畜牲在哄抢食物,发出刺耳而又聒噪的躁声——这种环境怎么配让她停留?
这个副本里的那些东西,就是这么对她的?
从下到底部船舱开始,就一直面不改色的人类,此时眉头紧拧,分不清是怒火还是妒火的阴暗情绪悄然蔓延。
好在他及时止住了这种趋势,重整心绪,开始朝着视线尽头的另一扇门移动。
越是靠近那扇门,精神的负荷就无形中越来越重。而这种负荷,往往等到人类玩家自己察觉时,就已经晚了。
张肆远倒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被“影响”。
因为脑海中那些一直引诱他靠近鱼怪的聒噪声音,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完全无法忽视的、不断在脑中徘徊,难以舍弃的邪念。
……或许,他应该把她带回自己的房间,让她在自己的床上熟睡。
就像昨天一样。
所幸略变得有些混沌的思绪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很快,他就来到了门前。
这种厚重的门打开,应该会发出较为明显的声响,他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侧掷了一个小巧的球状物出去,球状物击打在船壁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刚从一轮抢夺中停歇的鱼怪们,便再次沸腾起来。
趁此机会,他侧身进入了门内。
然后就撞上了盘踞在这里的庞大水母状物体,和迎面而来,长满倒刺的触须。
张肆远:“……”
只能说早有预料,情理之中。
等他再次出现在门外时,他的背包鼓了些许,似乎装了什么,进去时完好的衣服却出现了些破损,只不过并没有见血 。
否则,这里的鱼怪早已经沸腾了。
它们总能嗅出,最新鲜的血迹到底来自于哪一个方向。
鹿栖也并没有睡着。
她早在张肆远踏入底部船舱时就结束了消磨时间的假寐状态,只是没有睁眼而已。
张肆远速度很快,一路上没有任何犹豫,但来到她这边时,却在她身旁盯了一会儿。好在他似乎还清楚自己今晚来是干什么的,离开了这里。
而当他任务完成,从那扇门里出来后,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再次径自来到了她的面前。
察觉到他盯得没完了,鹿栖终于睁开双眼,露出疑惑的神情。
还有什么事吗?
她以为她摆烂的态度已经很清楚明了,不会向其他诡异揭发他的。
但张肆远所求之事,似乎并不是这一件。
他的神情和状态看起来有些不对,眼眸低垂,睫毛没有完全盖住的地方漆黑一片。鹿栖并没有仔细确认,只看到他一步步小心越过地面上的触手,将阴影笼罩下来。
随后,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珍贵的替身娃娃,放在了她身侧的位置。
放下的那一刻,无形的屏障也将他们笼罩。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隐约想到什么。
果不其然,只在下一秒,两条温热有力的手臂就穿过了她的腰侧,将她整个人向他的方向收拢,按在了怀中。
人类的体温对她来说有些过分滚烫了,而对人类来说,与她接触恐怕也没那么好受。
可他的双臂仍在收紧,好像无论如何,都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仍留有空隙。
与此同时,他低下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在明确表达同一个含义,却还是低声询问道:
“我可以带走你么?”
“不会被发现的。”
听到这里,鹿栖微微偏头,还没有组织语言,就察觉到他用唇角悄悄蹭了下她的颈侧,蜻蜓点水得像是错觉——就像是怕被讨厌一样。
鹿栖确认此男脑子出了问题。
于是,她弯起眼睛,同样用极低的音量,轻声说道:“可以哦。”
她是无所谓啦。
就是不知道等这位勇士明天清醒过来,会僵硬多长时间了。
第137章 蓝环10
张肆远虽然脑子不清醒,但动作依旧利索。
在得到她点头的同时,她就被塞了一块水晶石头,随后便被打横抱起——鹿栖发现自己下半身庞大的触手,已经变成了两条干净的人腿。
还没等她思考不长的衣裙这下还能不能遮蔽身体,带着人类体温的大衣就裹在了她身上,也隔开了黑发青年灼热的掌心。
鹿栖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这家伙平日里的性格,还真是没半点伪装的成分。
明显有些被背包里的东西影响了,还这么能忍。
她当然不会说什么,微调了一下姿势,找了个更不费力的位置,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继续休息。
倒是张肆远似乎一直在注意她的状态,察觉她又安静了下去后,行动之间更加平稳了几分。
几乎没感受到任何摇晃,鹿栖就被放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感受到环境彻底发生了改变,她投注在医院巢穴的意识收回,反应在这具身体上,就是她“醒”了过来。
身上已经被盖好了被子,多日未曾使用过的双腿的感觉也有些新奇。她的目光移向床侧,黑发青年正站在那里,一件件褪去外衣后,又开始拆卸身上的金属零件。
……这平日里是在给自己做负重训练吗。
准备未免也太过齐全。
而且玩家哪怕是入睡也是不会脱下装备的吧,毕竟副本里随时会有意外发生。是真的连这种事都被影响了吗?
鹿栖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担忧了,开始考虑强行清除精神影响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张肆远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有没有能伤到诡异的尖锐物品,目光掠过袖剑的位置后,最终将它也取了下来,放在枕边。
他最后再扫了一眼整个房间。
密密麻麻的陷阱布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足够让试图闯进的任何一只普通诡异瞬间消失。
而这样的陷阱群,只是由几个小巧得完全无法引人注意的道具激发带动的,在他进门那一刻,就被他扔在了最合适的位置,方便快捷,很适合打造一个可供休息的临时安全地带。
他还多加了一个隔音装置。
虽然在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专为某只诡异打造的囚笼。
……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诱惑。
但他不会这么做。
他本能地,只是不想再有不长眼色的东西靠近而已。只这个夜晚,不该被任何人打扰。
某种晦涩的情绪再次滋长,悄然盖过理智,他转过身,膝盖抬起落在床边,在俯下身的那一刻,投下的阴影将陷于被褥中的黑发少女完全笼罩。
她轻轻眨了下眼睛,似乎半点也不明白,纵容一个男人爬上她的床会发生什么,只是弯起眼睛,朝他伸出一只手。
就像宠物狗养久了,在抚摸它的头时,它就会本能地主动低头一样,还没等她的手抬升到足以碰到他的高度,他就抓住她的手腕,顺从地低下了头,将侧脸贴进她的手中。
哪怕深海生物的外形已经被暂时转变为人类的形象,好让他方便将她从底部船舱带走,丝丝缕缕的湿冷,仍从被褥下陷的位置,向四周不断蔓延,让空气中的水汽也变得更重。
她的手指也是一样。
冰冷、潮湿,应该是人类会下意识讨厌的触感。
但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也毫无察觉一样,带着她的手下落,侧身在她身旁躺下。
只是视线却并不随着位置的改变,而有一丝一毫的转移,黑沉沉的目光一直黏着在她身上,身体的距离也在悄无声息间拉近,直到再次收紧手臂,将她按在胸前,身体紧紧相贴之后,他的精神才放松下来,眼皮缓缓重了下去。
…
鹿栖甚至都有些困惑了。
所以她是单纯被当成一个人形抱枕了吗?
一名人类玩家抱着活体诡异入睡,这要放论坛上,估计其他人都会觉得他是活腻了。
哪怕他再做点其他的,都还好理解一些,但他好像真的就只是来暖床的。
鹿栖的困惑只持续了三秒,暂时想不通的事,她从来不多花时间。
从鬼蜮里力量的躁动程度看,这里的主人大概明天就会现身。而在此之前,长夜之中并没什么需要她过多关照的事,包括张肆远入睡之前,身上那越缠越重的污染气息。
于是她闭上双眼,收拢心神,静待时间流逝。 。
清晨。
在一片寂静之中,张肆远醒了过来。
只是神志稍稍清醒,甚至双眼都没睁开时,他就瞬间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首先,他根本不会在副本里睡得这么沉,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昨天。
其实,他的怀里……
似乎还抱着东西?
在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是什么后,张肆远整个人宕机了。
他眼睛都忘了睁,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想把拢在怀中人腰上的手挪开,慌不择路地往下一划——
布料的触感消失了。
他的掌心出现的,是温凉如玉的、细腻的大腿外侧肌肤。
“……”
“……”
张肆远脑子顿时嗡的一声。
他整个人瞬间升温,整个后背都涌现一层汗意,手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她怎么只穿了一半衣服??
更糟糕的是,在他想出补救措施之前,她似乎醒了。
拟人化的冰凉吐息出现在锁骨上方,被褥被牵扯着微微移动,一道轻飘飘的,不含任何情绪的视线似乎盯了他几秒——张肆远双眸紧闭,从未觉得装睡如此困难过——很快,那道吐息靠近了。
喉结,下巴,然后是唇侧,先后
感知到了微弱的、令人紧张的气流。
五指不自觉地收拢,就在他的精神越发紧绷时,一道无辜的声音,突然轻轻响起。
“你的手……放在哪里?”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鹿栖感知到身上的手被飞快抬起回收,黑发青年倏然睁开双眼,几乎是当即侧过视线——如果不是床足够大,他恐怕得直接一头栽下去。
“欸……?”鹿栖撑起身体,抬起眼来,无辜地问道:“你忘记你昨晚做了什么吗?……怎么好像是我要害你一样。”
随着身上的被子顺着重力滑落,和她拉开距离的黑发青年又本能地靠近,倏地把被子拉上去了。
她的话慢了一步,才进到他脑子里。
张肆远表情空白。
他昨晚……做了什么……?
还没等他细想,黑发少女又偏头问道:
“亲吻也是人类打招呼的一种方式吗?”
张肆远:“……”
……长久的沉默。
在这种窒息一般的沉默里,张肆远缓缓闭上了眼。
“……人类不是这么打招呼的。”他无比艰涩地说道。
“亲吻,是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事。这是我的错,我一定哄骗了你……对不起。”
在这样的痛苦中,邪念趁虚而入。
于是在对自身的拷问里,一丝隐秘的窃喜与满足滋长出来,藤蔓一般缠绕在他的灵魂上,深深扎根其中。
眼看着黑发青年的神情越发晦涩,鹿栖突然开口说道:“你好容易被骗。”
“昨晚,你只是睡了很长一觉,什么都没有做哦。”
话音落下,黑发青年的面庞这才重新抬起,脸上的阴霾逐渐散去。
“……原来是这样。”
他呢喃道。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鹿栖微微偏头:“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你应该很快就能想起,我是三更半夜被你带过来的。”
“天亮了,时间差不多了。”她弯起眼睛:“下次再见吧?”
或许是察觉到自身状态不对,怕真的犯下大错,张肆远没有阻拦,鹿栖也没有停留的意思,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床头的背包后,便离开了房间。
她重回蓝环章鱼的外形,往底部船舱爬去。
鱼怪们果然没有察觉任何不对。
鹿栖将已经接近失效的替身娃娃销毁,接着看向身后的门。
她清楚地知道,张肆远背包里的那个关键道具的污染程度,对人类来说已经达到了恐怖的范畴。
哪怕被装进背包里,可能还处在重重加护之下,她也能察觉到浓郁的污染气息。
如果换一个人,昨晚就不会是略有些失控,而是直接堕落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
张肆远能扛住污染影响,这并不奇怪。
值得注意的地方……也并不在这里。
鹿栖收回思绪。
显然,事分轻重缓急,而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
就在她刚刚思考时,有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缓缓出现在了底部船舱的正上方,带来的压迫感,就像是她一无所有之时,看稻草人和人面兔那样。
不会有错。那是终于肯现身的这座鬼蜮主人的气息。
她所遇到的,除了自己之外……
第一个抵达邪神层次的,领主。
脚步声出现在不远处,很快,门被打开,穿着黑衣的侍者出现在门外,越过一群鱼怪,笑着看向了唯一的蓝环所在的方向。
就像第一天鱼怪们所随意猜想的那样。
它说道:“主人很喜欢你,让我带你上船。”
“恭喜,你即将获得晋升。”
第138章 蓝环11
鹿栖跟随侍者走出底部船舱。
在离开的那一刻,某种力量将她笼罩,随后她的身体在这股力量的干扰下开始再次塑形——她的下半身又一次变为了人类的双腿。
侍者微笑着将衣裙递给她。
鹿栖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将黑色长裙自上而下套在身上。
干扰她外形的力量她随时可以吞噬转化,但显然不是现在。
侍者说道:“有了新的外表,你可以更好地去狩猎,接近那些人类。这是我主给予你的恩赐。”
——说得倒是好听。
鹿栖没有说话,只是乖顺地点点头,跟着侍者继续向前走去,只不过步伐有些蹒跚。
侍者也非常耐心地等待着她跟上。
领主改变了她的外表,可只改变了一半。她的肌肤仍呈现半透明的质感,表面的蓝色环状纹路隐约闪烁,垂下的眼中,细长的瞳孔也仍随着光线的改变而不断变化。
被改变的只有她用来攻击的武器,她的腕足。
而这种来自于更高等级存在的改变,像她这样的普通怪物,是不可能主动破除的。
自以为看清楚领主对待她的态度,但侍者并不敢多说或者多做什么,一路领着她去往领主此时所在的地方。
昨晚那个东西被带走了,恐怕领主亲临的事就是与此有关……真希望她能不负众望,成功扛住领主的不满与恶意。
很快,鹿栖的面前出现一扇大门。
她此前便逛过这艘邮轮,清楚地知道这个位置原本是并没有一扇门的。
侍者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停在门外不动了。
鹿栖看向这扇门。
越靠近这里,压迫感就越重。
如果被带来的是普通诡异,会感到非常恐惧吧。
她伸出手推开了门,走进其中。
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而她眼睛都未眨一下,一双竖瞳轻飘飘地定在房间中央的……人身上。
或者说,一个类人的形象。
规则是不可能放任这种等级的鬼怪本体真的跑过来的,哪怕处在鬼蜮之中也不行,因此这里的“领主”,一定也只是一个由力量捏成的形象。
它甚至比她还要敷衍,因为这位邮轮主人的脸上是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你好,蓝环。”
声音响起的时候,它面部相应的位置,出现需要使用的五官来。
而且听声音……似乎还给人一种温和感。
她眨了下眼,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很荣幸见到您,领主大人。”
无面男人又说:“到我身边来。”
鹿栖垂眼,顺从地上前。
……有点意思。
她之前遇到过的诡异,哪怕外形再像人,言语间也会很快显露出只属于诡异的特征来,但眼前这只说话间却完全感受不出那些容易被引燃的情绪来。
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
是想玩什么过家家吗?
不过,这里不是鹿栖的鬼蜮,她也不是用本体来到这里,相比之下,如果真的打起来,虽然她可能打不过,但最后受影响更大的未必是谁。
无面男人的面庞一直朝向她的位置,再次开口道:
“你很不错。这个副本结束,我会带你回领地。”
她抿唇笑了笑,轻柔地说道:
“感谢您。”
无面男人也笑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她说这些话,做这些表情时,分明没有任何应有的情绪。从进入这扇门开始,便没有恐惧,没有激动,也没有兴奋和好奇。
就像是一潭安静的死水一样。
但这种毫无遮掩,反而消解了某些怀疑,也让她在那些千篇一律的废物里,显得有了点培养的价值。
至于那个人类……
总归也不可能翻起什么风浪。
祂亲自来这里,已经是他最大的荣幸。
无需过多在意。 。
果然越高级的诡异,就越能克制种族性格上的缺陷,变得越来越“拟人”。
甚至比某些人类,还更像是人。
鹿栖待在它身边一个上午,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偶尔回答几个问题,做些简单的交流而已。
属于诡异的残暴本性,易怒和阴戾,似乎都不存在。
而在大部分时间里,它都像个被突兀插进世界里的图片,一动不动,此时这躯体大概只剩了具躯壳,真正的意识正游走于邮轮内的各个眼线之中。
鹿栖本该觉得无聊。
但对于大敌——虽然是大敌的不完全体,她愿意给予更多的耐心。
无面男人再次回来时,黑发少女仍站在原地,微垂着头,没有分毫移动。
它看着那张连它也觉得美丽的外皮,笑着说道:
“跟我走。”
按照人类的时间来算,现在,正是午餐时间。 。 。
在钱归毛欣等人的努力下,昨晚的伤亡总算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人数。
张肆远也没有耽搁,重整好武器后,便离开房间,去和队友汇合,顺带简单说了一下昨晚的情况——隐去了某些部分的版本。
今天邮轮上的npc盯得很紧,气氛也极为诡异,因此在说完最重要的事后,张肆远就准备先行离去,寻找启动关键道具的另一个线索。
“等下。”蒋托突然叫住他,表情有些复杂地拿出一个小巧的指针盘:“你身上的污染浓度……有点高。”
岂止是有点高。
这个走势看得他头皮发麻,他刚刚几乎都要怀疑,对面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了。
他也考虑过私下和其他队友说这件事,但纠结片刻后,还是决定直接告诉张肆远本人。
张肆远目光瞥过不断颤动的指针,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持有那个关键道具会受到的影响而已,不用在意。”
他平静地解释了一句。
这话落下,其他人都沉默了。
如果是携带那个道具带来的后果……那恐怕,是没什么解决办法的。
船上的npc怕是已经察觉到了道具不见的事,今天他们面对的压力都大了几倍,道具一旦离身恐怕就别想再找回,可要说换人……
先不说有哪个人能在事情还没走到绝路的时候,就心甘情愿献祭自己,单说这连张肆远都会被影响的污染程度,要是他们,恐怕早就离转化不远了。
“……这容错率也太低了。”
如果不是有领队在,他们恐怕连逃离这里都悬。
蒋托咽了口唾沫,感到脊背发凉,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里是一座鬼蜮。
而鬼蜮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进入其中的人类无一生还,全部成为它的养料。
普通副本的等级划分,在这里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遇到的,很可能是对标S级的困境,也可能……比S级更高。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不行,必须得再多找点线索分担张肆远的负担。
那些普通人就算了,他们好歹是一起来的队友,在玩家中也算小有名气,他是真的做不到把事情都推张肆远一个人身上。
几人很快行动了起来。
副本已到第四天,环境对比起第一天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整座邮轮都被一股不祥感笼罩,旅客npc也莫名减少了很多,但仍能打听出些许信息。
比如早晨经过这里的,一位眼生的黑发少女。
毛欣双眼微亮。
她敏锐地注意到,这恐怕是一个特殊事件。
“眼生?”她狐疑地看了交谈的旅客一眼,打趣道:“你是不是看错了?以你的交际能力,邮轮上还有让你眼生的,一次面都没见过的人?”
旅客哼了一声:“我当然没有看错。那位小姐还是侍者大人亲自带领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说着,她不由自主地舔了下下唇,眼里露出几不可查的食欲:“我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
毛欣心中一凌。
她镇定地快速结束了话题,随后得体告别,在危险到来之前快步离开了原地,确定它没有跟上来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平稳起心绪。
这些npc越来越按捺不住了,异化的速度也在加快,能有效套话的时间明显缩短了。
接下来想问出点什么,恐怕更危险,但有了个明确的方向,总不能浪费时间。
在艰难的试探和信息整合中,毛欣终于得到了一条还算满意的信息。
现在副本的情况太危险,怕在分享出去之前自己就死了,她当即发出信号和队友汇合,低声说道:
“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鬼蜮主人现身了。”
其他人应该都已经有了猜测,表情没有特别大的变动,严肃地等待她下面的话。
张肆远迟了一步出现在他们身后。
毛欣继续说道:“有多个npc都表示,今天目睹到一个陌生的npc被黑衣侍者带走。npc是女性,特征是黑色长发,外貌漂亮,以及‘蓝’和‘果冻’。”
说实在话,她也不理解最后那两个关键词是什么意思,但传递情报最忌讳的就是在不明白的时候,主观删改一些东西,因此她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
“我大概可以拼凑出他们的部分轨迹——出现的方向似乎可以连接底部船舱,能得到的路线终止的地方是在这里……”
她在简易地图上标注出来后,轻吐出一口气,最后说道:“探探这片区域很有必要,黑衣服侍者似乎是要把人往船长那里带,因此船长的位置,很可能就在附近。”
说完后,毛欣抬起头,目光扫过自己的队友。
在视线落在一言不发的黑发青年身上时,她的心中莫名一突,不安感悄然涌现。
……是污染的影响发作了吗?
不然领队的神情……怎么会和阴戾这种词汇,出现关联呢?
第139章 蓝环12
毛欣总觉得张肆远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
但这种不对确实是从上船前就存在了,而他又把污染物全放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似乎性格短暂地发生些许畸变,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而且,任务仍在有序进行。
她无意间窥见到的阴戾神情,仿佛根本就不存在,甚至接下来的一整天,张肆远的状态都非常稳定,只是做出的决定更不容置喙——在分神压制污染影响的情况下,不再具有平常的耐心与温和十分正常。
深入邮轮其他区域所遇到的追击战,也都是他解决的。
在以前其他人起码还有动手的机会,毕竟他们都知道,张肆远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人,也不会大包大揽所有事,是个绝对合格的领队。
只有今天。
他们第一次知道追逐战反过来是什么感觉。
他垂眼抹除袖剑上的血迹,周围的空气越发沉凝,队友全在几尺开外安静警戒,怕距离过近也加快自身的污染。
张肆远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收回袖剑,换上一副新的手套,蹲下身,从脚下的一滩东西里,取出一个染血的骰子。
指尖一抹,唯一没有被血污完全糊住的一面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个数字了。”钱归注意到骰面,顿时精神一振。
整整四天,终于见到曙光。
他们查到,这艘邮轮当初彻底沉没,葬送了数百人的性命,除了船长莫名干扰救援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救援到达时,海平面上空无一物,根本无从救起。
就像灾难现场和救援队,处于不同空间一样。
他们猜测,是当时诡异降临已经有了端倪,而这艘邮轮的惨案,就是诡异干扰现实的结果。所以想要离开,必须有一个媒介,让错位的时空处于同一个现实之中。
而这个媒介,就是在底部船舱找到的,一个小巧的收音机。
剩下的就是频道和时间了。
得到的线索是救援会在第五天到来,但谁也不知道是在第五天的哪个时候,更没人知道那一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时间越是流逝,玩家们心中的压力就越重。
不过总算是又解决了一件事,队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鬼蜮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他们了解自己的能力,能把本会折在这里的普通人救出去就已经很不错了。而只要他们活着出去,虽然不方便透露什么细节,但大方向还是可以给出点情报的,以后组织再面对鬼蜮,也会更有底一些。
“还没结束,之后才是硬仗。”毛欣提醒了一句:“而且今天还没来得及去探查船长那件事……”
他们目前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船长”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否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但有一点是必然的,他们想要把这座鬼蜮的养料带走,就算再轻视他们,它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如果明天他们尝试的频道正确,恐怕所面对的灾祸,并不会比尝试错误更小。
收音机还是由张肆远携带,它不属于这个空间,上面叠加的影响太深,又有曾经数位持有人的怨气,只有张肆远能保证自己不被侵蚀神志。
他没有参与队友余下的讨论,离开了走廊。
夜幕再次降临,今夜多云,抬头也看不见月亮,没有灯光的地方十分昏暗。他挑选了一条安静的路,准备再环绕邮轮一周后去往餐厅。
或许是因为今晚杀了很多不干净的东西,这一路上难得的安宁,寂静的空间也足以令远方的动静也传入他的耳里。
比如,某扇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
鹿栖在这位鬼蜮主人的身边待了一天。
她并不觉得无聊,因为记录另一位领主的力量波动,和极其微弱的情绪变化,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助于她考虑怎么除掉它。
比如在某一刻,时不时就剩下一具空壳的无脸男人意识突然回归,随后那种游刃有余,甚至显得高高在上的态度,倏然断裂。
就像是某些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它的预期。
很快鹿栖就对此失去了兴趣,在本质上,它和她见过的其他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侍者叩门带她离开时,她顺从地跟上了它,来到了自己被安排好的住处,只不过在此以后,它并未离开。
鹿栖察觉到什么。
她的视线终于切实落在了侍者身上,耐心等待下文。
果不其然,侍者裂开嘴来,露出惯常的微笑,开门见山地问道:“和我做一个合作,怎么样?”
鹿栖偏了下头。
侍者张开口,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鲜红的唇舌 ,而是一片漆黑。与此同时,房间内的灵异力量浓度,开始极速攀升。
一张又一张痛苦扭曲的面容在那片漆黑中涌现,那是它曾吃过的人。
而它吃过的人太多,已经数不清了,它也懒得去数,很快便收拢力量,循循善诱:“我现在的力量,是我吞吃的无数人类血肉转化而成,在最开始,我的等级和你一样。”
“而这一次,船上有一个人,足够你只吞下一半,也能拥有我现在的力量。”
听到这里,鹿栖微微笑起来。
她明白这是无脸男人终于无法忍耐想要动手,但不愿自降身份亲自动手,于是下面的小鬼便开始躁动起来,想要第一个吃肉。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她轻声问道。
侍者意味深长地说:“不,你能做的很多。我注意到,那天你去进行人鱼演出时,就把目标打在了他身上,对吧?”
“但是他并没有动手。”
侍者的语气逐渐兴奋起来:“他根本不是毫无破绽,他有一个明显的弱点!他没办法对你,或者说你这张脸下手,不管他透过你想到了谁——你只需要保证一件事,那就是让他没办法专注于警惕四周。”
“而那时候,我会咬掉他的头。”说到这里时,侍者又变回微笑的模样:“他的身体一分为二,一半归你,一半归我。怎么样?这种美味,可不一定再会遇到第二次了。”
“而且,你不是也一直想吃了他吗?”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一瞬间的死寂。
黑发少女微微垂着眼睛,从开始到现在,身上都没有传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侍者抛出的对大部分诡异都极具吸引力的引诱。
她只是安静地微笑着,似乎是在思索,落在它身上的视线,也一如既往的轻柔。
船长之下等级最高的侍者,却莫名感到有些发毛。
然而,没等它再细思下去,它终于听到了不同于自己声音的另一道女声。
“好啊。”
她弯起眼睛,微笑着说道。
——轻飘飘地,同意了。
……
与此同时,一重重的门外,走廊的尽头。
一道漆黑的人影,近乎死寂地伫立在阴影之中。
黑色前发在他的脸上投下大片阴影,也盖不住那无法掩饰的苍白,而比这种病态的苍白更严重的,是他的呼吸与心跳。
那是已经几近于无的呼吸,与缓慢到,如同已死之人般的心跳。
第140章 蓝环13
侍者并没有发现,除了它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听到了这几句交谈。
或许船主知道这件事,但它并没有管。
毕竟只要不涉及它自己,下面的诡异和人类相杀,又和它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也都是挥挥手就能拍死的蚂蚁,区别只在于是否是它亲自动手而已。
得到蓝环的同意后,侍者满意地离开了房间。
它也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对方会拒绝的选项,毕竟身为诡异,会维护哪一方的利益是显而易见的事,这种好事,蓝环不可能拒绝。
侍者按照自己后续的安排朝餐厅走去,没有注意到,暗处正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冰冷地注视它。
很快,餐厅里便汇聚了不少玩家,调查局的人也再次汇合。
只是这次他们环视一圈,都有些不太安定。
“领队呢?”
钱归低声问道。
张肆远虽然有时会被绊住脚步,但总体上都十分准时,他们已经到齐,餐厅大门也快合上,他却还没见踪影,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在他身上还带着关键道具的情况下,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毛欣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担忧,还不等她开口,二队的一个人便带着怨气,小声说道:“就说了得留一个人看着他……”
毛欣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他们说起领队还没回来这件事,更多的是担心他的安全,怕出了意外。
可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意思,是怕张肆远背叛,要派一个人去监视他?
先不说这里的人有没有那个胆子,顶住高浓度污染和监视对方的双重压力,就单说万一张肆远真的堕落,他是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改变什么,还是从张肆远手中逃出来?
其他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
知道队里不可能全是明白人,但蠢到这种地步,他们还是觉得很丢人。
那个人说出口后就知道自己失言了,面色有些尴尬,但又觉得这种关键时刻,其他人不会刻意提起这件事,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端起水杯想喝口水。
水杯拿起,水波微微一漾,映出身后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身体一僵,也就是这一瞬间,前所未有的阴冷气息,从背后倏然传来。
冷汗几乎瞬间布满他的额头,他僵硬地转过头,抬起视线。
漆黑而沉重的外衣缓缓映入眼帘。
刚刚他们正在讨论的那个人,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无声无息,以至于在这一刻,就连钱归他们都吓了一跳。
“……领队?”
周围的空气死寂几秒,钱归像是才有些犹豫地,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
没人知道,他的后背此时布满汗水,整个人犹如灌铅一样,连呼吸都无比沉重。
而这一切,都只源于面前这个一言不发的人。
他打眼一看,好像和上午时的状态没有什么两样,可只需要再看第二眼,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悚然感,就会越来越重。
而这种悚然……就好像一个已经打碎的瓷瓶,歪歪扭扭地重粘了起来,花纹却完全无法和记忆中图案吻合的错乱、混沌与扭曲。
甚至它就放在桌子的最边缘,只要稍有不慎,轻轻一碰——
被勉强粘合的瓷瓶就会瞬间碎裂,而这次会碎得更加彻底,碎片深深地扎进手心,涌出无数深红的液体。
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失言的玩家,此时已经汗如雨下,动弹不得。
极度的危险感下,毛欣努力保持冷静,大脑飞快运转着。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张肆远不是一个会在意这些的人。哪怕相处时间不长,这一点也很容易分辨。
刚刚那个蠢货的失言没得到任何附和,他的实力在这个临时队伍里更是不值一提,这样的人哪怕说出这种话,也是得不到张肆远一个眼神的。
可如果,张肆远现在的状态,不是因为这件事的话……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一个最不想得到的答案,浮现在脑海。
张肆远那原本完美无缺的,城墙一样的意志,在今天的某一时刻,坍塌了。
……又或者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可就这么一点,便足以他身上携带的,那浓度足以即刻致命的污染趁虚而入。
而在这之后,他似乎,也没有立刻采取什么有效方式应对。
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淤泥裹了起来,已经到这种地步,那么继续下陷,似乎也无需再在意了。
毛欣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那可就没有任何办法再挽救了!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明天或许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怎么会现在出了问题?
“站着做什么?”
黑发青年冰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落座吧。”
他越过男人,衣摆划过的地方卷起冷风,并没有发难,也没有露出被污染后应有的狰狞神情,甚至显出一种沉静——诡异的,死死压住了周围所有情绪的沉静。
几人的目光划过他漆黑的瞳孔,又迅速移开视线,努力放松身体,坐了下来。
一顿晚饭味同嚼蜡,以往带来安全感的人,此时成为了最可怕的危险源。
可偏偏他没有任何不妥的行为,就好像被勉强粘好的玻璃,摇摇欲坠地维持住了最基本的功用一样。
众人手心里的汗终于消了些许。
还好,情况没有继续恶化,只要在彻底污染之前离开鬼蜮,影响应该就会和从副本出来一样被消除,以张肆远的能力,迟早能恢复过来的。
匆匆用完晚饭,他们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却还要打起精神应对可能有的突发情况。
在满室的死寂中,餐厅的侧门被人打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安静地进入了餐厅,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毛欣瞳孔微微一缩,便直觉般地,将她和那个被侍者带领的人对上了号。
她全程没发出什么声音,顶灯投下的灯光落在她质感诡异的半透明皮肤上,显出一层虚幻而朦胧的光,面容也有些模糊不清,就好像自己的眼睛被一层雾气蒙上,根本无需多加思考,便能判断出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可人类玩家的视线,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身上,眼白里开始出现红色的血丝,神情也逐渐变得恍惚。
她并不在意,继续不急不慢地向前走着,皮肤上的蓝色环状纹路,呼吸一般微微闪烁。
鬼蜮主人没有发现她的真身,真以为她没什么力量,特地“赐予”了她一部分,用以增强她的能力,并决定今晚的“活动”,由她来开场。
鹿栖并没有什么意见。总归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随着她走向另一扇侧门,她离调查局玩家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他们在努力不去看向她,拼命遏制住自己抬头的欲望。
鹿栖也没有阻止,她连目光的落点都没有移动一丝一毫,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继续向前。
……不过,在他们之中,倒是有一道视线。
从她进门开始,就紧紧粘着在她身上,随着她移动而移动,毫不掩饰,存在感极强,宛若火灼。
而等到她即将越过他们时,那道视线的主人突然站起身,迈步向她走来。
钱归毛欣等人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动作似乎并不急促,一步一步走得稳当,却在短短瞬间,就来到了黑发少女的身边。
察觉到身侧有人站定,她停了下来,微微侧过头去。
“有什么事吗?”
她微笑着问道。
在她开口时,周围的气氛几乎凝固。
那些人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似乎做好了随时支援的准备。
身侧的人并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在其他人都精神紧绷地以为他要动手时,解下外衣,为她披在了身上。
鹿栖看向他。
黑发青年弯下腰,双眼低垂,缓慢地为她整理着外套,漆黑而沉重的外衣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完全藏在里面,也隔绝了律动着的蓝色圆环。
他一点一点为她扣上扣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一丝热度。
做完后,他才收回手来,看着她,温和地说道:
“当心着凉。”
“……”
鹿栖的视线落在他唇角的微笑上。
再看那双眼睛,却是和脸上的笑容完全割裂开的一片漆黑,直勾勾地看着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那些人类们好像逐渐回神的时候,几只怪物骤然从二层落下,激起一片混乱的尖叫声。
其中一只刚摔落地面,横冲直撞地冲向她,带起一阵扑面而来的血气,却在离她三尺之远的地方,被瞬间切成了两节。
黑发青年收回袖剑,从始至终,视线都没有移动一分一毫,好像后面的惨叫和混乱,完全与他无关。
鹿栖笑了一下。
她轻柔地说道:“感谢您的好意。”
到底是感谢哪一件事,她没有明说,越过他,头也不回地从侧门离开了餐厅。
一直到侧门被关闭,那道落在她背后的视线才终于消失。
鹿栖取下外套,有npc迎上来,想要替她接过,被她婉拒了。
黑衣侍者走上前来,和她并行,脸色带着三分怨毒。
“反应真快,竟然能察觉到你身上的蓝环有问题,否则那些人……”
“我还以为他已经彻底堕落,我们不用再动手,当然要是那样的话,我们也半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鹿栖耐心地听着。“是的。”
她赞同地说道。
“很有意思……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