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唯一人类Boss后[无限]》 1、第 1 章 鹿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在飞快下降。 她努力呼吸着,肺部像是被砸坏了的风箱,喉咙里泛上血腥味,手臂传来深入骨髓的沉重感。 她的双腿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但她知道,停下来,就会死。 “吱呀……” 身后木头相撞在一起,因为缺少润滑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如影随形。 那个声音已经快要和她相贴,偶尔会有冰凉的空气划过她的后颈,激起一片刺骨的冷意,鹿栖没有回头。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让自己的视野不再那么模糊,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不远处的祭坛上。 在树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只有那一片地方是空地,被月光笼罩着,让残垣断壁中央的青色光团显得格外夺目。 于是就在身后的气息再一次靠近的瞬间,鹿栖猛地向前扑去,身体由于惯性在地上打了好几个转卸力,在她抬头的那刻,眼中却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 她直接抓向悬在空中的光团,同时立刻转头—— 与一张没有五官的木制的脸对上了「视线」。 它四肢极长,脖颈死死前伸,将没有五官的脸庞送到她的面前,几乎要与她面面相贴,那种木材独有的冰凉气息浸染到她的皮肤上,一片阴冷。 但它没有再向前。 剧烈的喘息、沉重的心跳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在一起,让鹿栖感到眩晕,但她只是死死盯住眼前的木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算留有余力,直到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缓缓后退。 鹿栖察觉到了什么。 它似乎……在观察她手里的这个光团。 而到现在为止,周围没有产生任何变化,仿佛这看起来十分不凡的玩意儿,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威胁。 黑发少女的视线微微一飘。 ——完蛋。 果不其然,木偶人一看无事发生,立刻蠢蠢欲动了起来,仅仅一息不到就瞬间向她扑去,没有五官的脸上生生扯出了一条尖锐的上扬裂痕! 黑发少女的双瞳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缩,大脑却依旧清醒地自动运转着,她能感受到体力的告罄,这么久的逃亡对她的身体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推算之中没有生路,唯有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 在利爪刺穿她的脖颈的同时,鹿栖干脆手一抬,把青色团子给咽了下去。 反正都要死了,她饿很久了,尝一口这个团子不过分吧? …… …… 鹿栖是被人戳醒的。 她不堪其扰地睁开双眼,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就被骤然闯入视野的木质人偶惊得心脏一停。 提神效果百分百。 这玩意儿她太熟悉了,正是不久前还追杀她的怪物,此时显然已经死死盯了她很长时间,而她先前感受到的在戳自己的东西,赫然就是它的指甲。 ……什么情况? 她竟然还活着? 鹿栖冷静地和没有五官的木头脸对视半响,直到人偶歪了歪头,主动退开,然后拘谨地抱着腿蹲到了一边。 鹿栖:“……?” 她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点离谱,因为她明明记得,自己被它的爪子给脖子来了个大贯穿,不过因为失去意识得太快,她倒是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疼痛。 木偶人依旧一动不动,和它之前兴奋追杀她的样子截然不同。 鹿栖谨慎地站了起来,往后退几步,见它没有动静,才开始仔细观察起自己所处的木屋。 这是一间很破旧的林间小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腐朽的木头上染了青苔的颜色,仿佛用点力就能被摧毁。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空空荡荡,只有她躺着的地方铺了一层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藤草,看着很新。 鹿栖注视了片刻藤草。 然后缓缓把目光移到了仍然乖巧抱膝蹲的木偶人身上。 ……不,别告诉她是这玩意儿给她铺的,这真的会是个鬼故事。 鹿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在充足光线的照射下,如果不是她有完整的记忆,恐怕都会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一个月前,【规则】降临,宣布里世界正式开始了和表世界的融合进程,由里世界形成的无数副本的入口会慢慢出现在城市之中,现实变得不再安全。 人类作为这场灾变中的弱势方,会得到【规则】的一定帮助,获得【规则】派发的人类身份认证,登入它所准备的中心系统,以用尽全力存活下去。 距离副本正式出现,只剩下最后十秒。 而这个时候,鹿栖正在吃抹茶冰淇凌球,拉着沉重的行李箱寻找着自己的宿舍楼,脑海中回放着昨晚看的恐怖怪谈,还分出心神避开路上的共享单车。 ……然后就被一块突起的钢筋给绊倒了。 想起这件事鹿栖就觉得可疑,她走路向来注意脚下,怎么可能被莫名其妙的钢筋绊倒,怎么想都是霉神的阴谋,因为她绊倒后就没再起来。 ——她成功在全球副本正式开启的三秒之前,身先士卒地,因为被一块钢筋绊倒,而从地面卡进了副本。 没有身份认证,没有系统接入,也没有新手保护,就这么带着她的绿色短袖牛仔喇叭裤和二十四寸行李箱,一脸茫然地掉落在了一堆木头的上面,还能听到咔嚓咔嚓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 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发现木头上还有一朵粉色小花,以及这堆木头怎么看都像是人形…… 鹿栖沉默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同样沉默,并死死盯着她行李箱下边木头堆的无脸木偶人。 鹿栖:“……” 她扭头就开始狂奔。 她费尽心思地苟活了整整一个月,用尽了毕生的野外生存知识,摸清了没有被迷雾笼罩区域的所有水源和野果位置,又天天绞尽脑汁地揣测木偶人的行动规律,这才能拖延时间,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但问题来了,她没有身份证明,这里大概也不是副本,没有任何线索和任务。 她最后只能猜测,在地图最深处,那座祭坛中央的光团,可能会给她带来一线生机。 现在看来,她猜的似乎没错。 只不过,为什么她总觉得头有点沉,还有点痒?是晕倒的时候磕到了脑袋吗? 鹿栖满腹狐疑地摸向自己的头顶。 …… 鹿栖面无表情地冲向了她找到的水源地。 她微喘着气跪坐在溪边,看向小溪中自己的倒影—— 银发、青瞳、白鹿角,以及覆盖了一部分肌肤的银白色鳞片。 溪中的少女和她有着一样的面容和神色,但冰冷而充斥着兽性的竖瞳,硬生生为她无端增加了几分诡异和残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吞下青团昏迷时,似乎确实听到了【规则】的声音。 它说: “叮咚!已找到【焚昼森林】副本缺位boss,boss空缺已填补。” “【焚昼森林】boss专有辅助系统为您启用。” 鹿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原本哪怕是白天也死寂一片的森林仿佛突然间活了过来,她听到有鸟雀的声音开始响起,而那个之前追杀她的木偶人也走出了小屋,抱着被她最开始砸散架的一堆木头拘谨地停在了一颗大树下面。 “boss?”鹿栖握住自己的鹿角掰了掰,没有掰动,感到匪夷所思:“什么时候纯种人类也能当副本boss了?” 等等,她现在还算个人吗? 「焚昼森林领主您好,我是您专有的boss辅助系统零号,您的疑问我会为您解答」 一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非常抱歉,您在全球副本开启之前卡入焚昼森林,直到身份变更才被主系统发现,是我方失误。」 「焚昼森林已和您绑定,事件无法逆转。您将会获得相应补偿」 “这些先放一放,”鹿栖已经当了一个月野人了,她诚恳地询问,“我现在可以回现实吗?” 「您的实力暂不支持您强行突破表里世界的屏障,且您的领地暂时没有达到设置副本的条件,无法在现实开启副本入口」 一块屏幕出现在她面前。 「人物:鹿栖」 「等级:lv.1」 「领地:焚昼森林」 「领地现评级:e」 「所持有开放副本数量:0」 「身份认证:人类/boss」 「提示:您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领地的评级」 鹿栖:…… 系统言简意赅地继续说道:「另外,在您补上此副本boss空缺之前,焚昼森林一直处于隐蔽状态」 但现在不一样了。 一卷地图在她面前展开,而在地图上,一个洞穴被打了个鲜红的“x”标记,硕大的警示悬在上方。 【敌袭预警】 看到这四个字,鹿栖冷静地问道:“如果领地没了,领主会怎么样?” 零号委婉地说:“鬼怪们大多比较凶残。” 鹿栖:“……” 她完全理解了。 感觉自己不是被追杀就是走在被追杀路上的少女叹了口气,垂眸重新扎起因为剧烈运动而散乱的银白色长发。 总之,不论如何,先在即将到来的追杀中活下去。 同时,她又很讨厌这种被人当做猎物盯上的感觉,所以她点开了标记她领地的家伙的副本坐标,摸索了一阵后,问道: “同样作为领主……我也可以入侵其他怪物的领地的吧?” 嗯。 她选择先下手为强。 2、第 2 章 简陋的房间里,几个看起来并不相熟的男男女女或站或坐,但无一例外都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快到时间了,”一个小麦肤色的壮硕男人扫了一眼腕表,“看来这次的副本人数是七。” 此时此刻离副本正式开始只剩下三分钟,而一般在十分钟前,副本玩家就会到齐。 “七个人?听起来还不错。”另一个要更白瘦一点的男人接话道,他的胸前还有写着“柳鸣”的铭牌。 “副本难度可不是由人数决定的。”他不远处的短发女人平静说道。 没人再说话,房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叩叩。” 也就是在这样的寂静中,叩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众人精神皆是一震,齐齐看向房门的位置,而短发女人扫了眼墙上的钟表后,微微皱起眉——现在可不是副本开始的时间,npc不该这么早到。 那就只会是…… 门把手被拧动,门被缓缓打开。 ——最后一个玩家了。 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黑发女孩面容清秀,像是还在上学的学生,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修补过,白色的运动鞋上沾了些土渍。 这么多人齐齐盯着她,似乎让她感到有些紧张,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并顺手把门带上了。 短发女人看她的目光顿时缓和了些许。 有随手关门的意识,起码不会因为这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请问,”黑发女孩有些迟疑,“你们是?” “玩家。”柳鸣皱了皱眉,问道:“你是第一次进副本?” “是的。” 看起来就是一副纯新人模样的女孩解释道:“我刚刚成年,也没有能带我进副本的直系亲属。” 由于【规则】的保护,人类在十八岁之前是不会被副本选中的,而十八岁后的第一个月则有跟随直系亲属一同进入副本的机会,否则就是看运气了。 已经有人朝她投去了怜悯的目光,毕竟第一次进副本就是b级,这概率跟中彩票似的,当然不死的概率也跟中彩票似的。 “我的名字是鹿栖,大家随便叫我就好。” 她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名字,就退到了身为同性的短发女人身边,发现她看过来,还有些紧张地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 女人扫了她一眼,同样回以了善意:“俞越。” “俞姐好。” 鹿栖乖巧地回道。 做完这些后,她垂下眼睛,放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不再多话。 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一张屏幕出现在她的面前,上面记录着她的定位。 【当前所处副本:幸福农场】 【进入方式:偷渡】 【身份:玩家(伪)】 鹿栖一眼扫过去,神色自然,仿佛这个面板根本就不存在。 系统给予她的补偿礼包里面,有三张玩家身份卡,可以为她提供介入副本后的身份伪装。 毕竟她现在还太弱,直接进副本可能会死,如果她被判定为玩家的话,起码有副本规则的保护。 伪装新人虽然危险,但其他人对她的警惕心会大幅度下降,无论是观察是否有未公开的玩家任务还是隐藏她的身份,都很有利。 再说了,她也确实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副本。 鹿栖看了一眼时钟。 ——时间到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不同的空间开始逐渐融合,周围的场景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而最引人注意的,是那扇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向内推开,一颗稻草扎成的头颅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由于头颅中间全部由稻草填满,且扎得不甚严密,挤出来的头完全扁了下去,粗糙的五官在扁平的头上扭曲变形,那抹生拉硬扯出的笑容也显得格外瘆人。 “哦,我们农场今年来了这么多新员工吗?” 看到房间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被惊了一下,它高兴地笑起来,走进房间里:“让我看看……咦?这人数……”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那双纽扣塞进去的无机质眼睛在每个玩家身上都转了一圈,最后在角落里的鹿栖身上停下了。 唯一偷渡进来的鹿栖连心跳都没有加快一分一毫,在众人的身后,那双本应该盛着紧张与无措的黑白分明的眼眸,此时平静地对上稻草人,甚至还能微微弯起来,透露出几分浮于表面的笑意。 开玩笑,她领地里还有个木偶人呢,她和那玩意儿可是你追我赶了一个月,早就对类似怪物脱敏了。 稻草人像是被恶心到一样抖了抖身体:“奥,我讨厌乖宝宝。” 不给其他玩家反应的时间,它快速说道:“八名员工,正好一个人一块田地,自己挑选好了后九点钟在河边小屋找到我拿你们的种子。” “最后,”它双臂扬起,兴高采烈地宣布,“欢迎来到幸福农场,这里将是你们的第二个家!” “我保证,我会喜欢你们的。” 它笑着说道。 等稻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房间内才有人开口:“没有任务期限,副本是农场……是要我们把农作物种出来吗?” “先出去看看。”俞越说道,踏出一步后,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看向鹿栖:“你如果不想去的话,也可以乖乖待在房间里,这里应该是暂时的安全区。” 这话听起来像是不太友善,但事实上,俞越记得,刚刚那个稻草人的视线在鹿栖身上停了很久。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而如果在刚开始就被吓得情绪不稳定,那这样的人还是安分点好,否则就是团灭发动机。 黑发女孩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听话地没有动作。 而等到大部分人都出去后,她脸上的那种显得有些青涩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迅速褪了下去,露出底下平静到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底色。 副本刚刚开始,想必外面的玩家,正在争抢那些位置更加优越的农田吧。 她倒也并没有和他们争抢的意思,而是仔细地观察着她所处的这间木屋。 木屋的公共区域大概有二十七八平方米,中间放置了两台木头桌子,桌子上干干净净的没什么东西。北面的墙壁上支了一扇窗户,通过这扇窗户,可以隐约看到外面的树枝,和树枝上笼罩的灰色雾气。 不远处的河岸上还有一间小屋。 房间的南面则放了一个柜子,上面摆放着三个草扎的小动物,只不过摆放得很随意,其中一个草扎猴子甚至歪倒下来,露出底座上的几丝暗红。 鹿栖在那抹红色上扫了一眼,没有伸手去碰。 柜子下面的抽屉上着锁,暂时打不开。 看完了这间屋子里的所有摆设,她打开了通往走廊的门,走廊两边的房间一共四间,刚好够两两分配。特别是,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还有独立卫浴,不由得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但鹿栖是偷渡进来的,并不是这个副本本该拥有的玩家数量,也就是说,按照原来的设置,必定是要有一个人单独居住的。 大致扫了一眼这些房间,她才关上走廊的门,朝木屋外面走去。 还没彻底离开木屋,她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 “这块地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它应该归我所有!” “你?上面写你名字了吗?” 她抬眼往那边看去。 争吵的两个男人一个是高高瘦瘦,穿着一身工作服的柳鸣,另外一个人是她并不知道名字的中年男人,但她记得在自己进来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暗骂了一句“又来一个废物”。 听到这样评价的鹿栖心态很平和,毕竟这男人一看就是早死之相。 两个男人争夺的那块田地离木屋不远,视野绝佳,条件确实很优越,但鹿栖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农场边缘不太被人注意的一块农田上。 这块农田的位置也不错,距离木屋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但因为开垦的范围小,周围长着一圈杂草,再加上其他人的目光都被那些一眼就能看出便利的农田吸引走了,反而让它无人问津了起来。 鹿栖刚想要抬腿走过去确认详细情况,就突然闻到了一丝微乎其微的腥臭味。 那丝臭味随着微风而来,钻入鼻腔之中,却瞬间让人汗毛直竖,鹿栖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地迅速后撤、关门! 下一刻,报丧鸟的声音凄厉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男人女人混杂在一起的尖叫声! 鹿栖快步来到窗口,从窗户往外看去,一眼看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怪物的样子。 怪物和人类一样有着修长的四肢,看起来像是类人生物,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仿佛就是活生生的人被剥下了一层皮,蹭在地上的时候留下黏腻的痕迹,和一层新鲜的血水。 它目标明确,四肢着地,飞快地朝离他最近的那个中年男人爬了过去! 中年男人回过头,便正对上了那张满是血洞的脸,骤然爆发出一声惨烈的惊叫。 “救我!救我啊!!救——” 最后一声求救没有发出去。 因为他的整个头颅,都被骤然张大了两倍以上的怪物的口器,一口整个吞了下去。 一时间,所有其他声响仿佛消失了,只留下“嘎嘣嘎嘣”的声音。 “嘎嘣嘎嘣。” “嘎嘣嘎嘣。” 被硬生生咬断的脖颈连接处飞溅出血水。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头骨被嚼碎的响动。 3、第 3 章 血水融入进土地里,无头的尸体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倒在其他人的脚边,又引起了一轮尖叫。 而怪物吃下了一颗人头后,肚子里肉眼可见地出现了微微的鼓起,他们甚至能判断出那颗新鲜的头颅此时的位置。 这场景着实恶心,鹿栖脸色微白,感到有些反胃,原本就站在中年男人旁边的玩家们的反应则更加剧烈,如果不是怪物近在咫尺,他们恐怕当场就能干呕出来。 “我的员工——!!” 就在这时,一声比玩家更加凄厉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稻草人拿着一根巨大的钢叉从它的小屋里冲了出来:“你这只该死的怪物!” 听到稻草人的声音,人形怪物原本还想要继续攻击的姿势顿时转为了奔逃,在逃走的途中,还用尖锐的爪子划破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手臂。 它不甘心地回看了一秒,就是这一秒的空隙,让稻草人的钢叉狠狠地刺入了它的后腿。 “吱!!” 它发出极为刺耳的叫声,用力甩开钢叉,几下消失在了农场外树林的深处。 稻草人这才骂骂咧咧地收回钢叉,回过头去看到一具无头尸体直愣愣地倒在地上,而周围其他人类神色各异,顿时抱怨道:“好啦,好啦。我才是最恶心的那个呢。我讨厌没有头的身体!” 说完后,它稻草扎成的手抓住尸体的脚腕,开始把他往河边小屋拖去。 十几分钟之前还干干净净的农场地面上,慢慢多出了一道蜿蜒的拖拽痕迹。 “等等,”俞越上前两步追上稻草人,神色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异样,“请问刚刚那个怪物是什么?有什么办法能……” “到底你是员工还是我是员工?”稻草人直接暴躁地打断了她,“我是来监工的,不是来给你们当保姆的!” 说话间,它身上的稻草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扭动了一瞬。 俞越见此暗道不好,心跳瞬间加速起来,藏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攥紧了什么。 “您当然不是给我们当保姆的。” 就在这时,一道没有丝毫攻击性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了出来,“您是农场的负责人,如果活下来的员工比较多,农场收益很好的话,农场主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俞越转过头,向声源处看去。 黑发女孩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显然被刚刚的场景给吓到了,但说话的逻辑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声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稳定。 温和、平稳,不含任何可能有的刺激因素。 “农场里应该也有一些员工守则吧?”黑发女孩对上稻草人直勾勾的视线,努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您可能刚刚忘记讲了。” 一秒,两秒,三秒。 在片刻呼吸都要静止了的死寂之后,稻草人一拍脑门,说道:“奥,是的,我确实忘记了。好吧,乖孩子也是有乖孩子的优点在的。” 它咧起嘴,用稻草做成的粗糙手指竖起一个“1”来: “第一,种田是你们的工作,工作需要每天完成。锄地、播种、浇水,一样都不能少。” “第二,晚上十一点到凌晨四点,所有员工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 “第三,我只会在每天上午九点到十点为你们提供种子。” “第四,农场内不会出现任何动物。” “第五,农场里、不准、出现、任何动物!” 它气急败坏地说道:“那些动物最喜欢偷农作物吃,真是坏透了的东西!” 说完这几句话,它就拖住中年男人的尸体,转过头继续往自己的小屋里走。 “等——” 许是鹿栖的成功让其他人觉得稻草人还算好说话,一个年轻男人咬了咬牙,不甘心只得到这些信息,张开口想要说什么。 一个“等”的音节还没有完全结束,稻草人的脑袋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和年轻男人脸对上了脸。 它扁平五官制造出来的所有夸张表情,全都没有任何改变地凝固在了这一刻,与之相反的,却是它体内稻草的蠕动声音。 在薄薄的一层表皮之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住地穿梭扭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能破皮而出,直冲面门而来。 年轻男人的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僵硬起来,在那一刻就连眼球都无法移动分毫,只能惊恐地和稻草人的纽扣眼对视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稻草人已经拖着无头尸体回到了他的小屋里,年轻男人才突然大喘了一口气,彻底回过神来,浑身像是水洗过一样冷汗淋漓。 而鹿栖已经走到了水井边。 木屋后面靠墙的地方摆放了七只水桶,她应该是最早发现这件事的,也是先绕到屋后拿了水桶,才来到了事故现场,和稻草人交谈。 她把水桶放下井去,正准备往上摇的时候,一直手先她一步握上了摇架。 “我来吧。”胸前挂着“柳鸣”铭牌的高瘦男人体贴地说道,没给她拒绝的余地,就开始拉起了水桶。 鹿栖眨了眨眼睛,悄无声息地扫了一眼他的体格,没告诉他自己的力气可能比他还大,而是点了点头,露出有些感激的神情:“谢谢柳鸣哥。” “不用客气,你是我们这里最小的,帮你是应该的。” 柳鸣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将水桶提起来递给她:“你选的是哪一块田?” 鹿栖给他指了指方向。 柳鸣看过去,脸上意外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便是几分思索:“……这倒也是一个好位置。” 虽然田地面积比较小,但离木屋和水井都不算太远,最重要的是,那附近比较空旷,没有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很容易发现有没有怪物隐藏在其中。 毕竟从早上的事来看,那些怪物显然来自于农场之外的森林。 柳鸣也要去给自己打水,临走前还提醒道:“马上就九点了,不要忘了去领种子。” 鹿栖乖巧地点点头。 她垂下眼睛,双手提起自己的水桶,步履平稳地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块田地内,看起来十分轻松。但由于水桶并不大,她又是双手共用,并不会惹人怀疑。 她能感受到有几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她并不在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把水桶放在栅栏边缘。 这块小农田大概有五六平米那么大,土壤是松软的,看起来不需要再犁。鹿栖蹲下身,用手翻开土壤,把手探到下层土中用力一抿,才再将手拿出来,放在光线下。 手上残留着的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原因,隐隐透着几份暗红。 在里世界里,鹿栖选择相信自己的错觉。 她把手上的土壤拍掉,还没站起身,就听到一道脚步声朝自己走了过来。 “俞姐。” 鹿栖抬起头,打了个招呼,想要站起来,却看到走到她身边的俞越也跟着她蹲下了。 鹿栖:“……” 鹿栖刚准备抬起的腿就这么心安理得地重新放了回去。 俞越的目光带着点打量和审视,声音倒是很平稳:“你今天做的不错,如果能多活几个副本的话,以后或许有进入排行榜的机会。” “排行榜?”鹿栖露出茫然的表情。 俞越:“你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了玩家,应该可以查看玩家论坛了。在玩家论坛里有一个页面就是排行榜,只显示前一千名,有名有姓的玩家都可以在排行榜上找到。” 鹿栖打开自己的系统,进入玩家论坛,找到排行榜界面。 【[错误]您当前身份为游客,暂不支持查看实时排行榜】 鹿栖:。 没有玩家身份还真是抱歉啊。 鹿栖面无表情地棒读道:“嗯,我看到了。能成为第一名好厉害啊。” “不止如此,”俞越科普道,“排第一的张肆远,还有他下面的温行知、杨婳月,都是从排行榜出现开始,就一直待在最前排的角色。能待这么久,比一时走运上了前排的家伙更深不可测。” 她停下这个话题,目光扫过水桶,想到了什么,看向鹿栖:“我看到你是第一个拿到水桶的人,你应该知道,水桶的数量是七个。” 鹿栖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或许游戏是想让我们争抢资源,就像争抢农田一样。” 俞越冷笑一声:“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但我必须考虑一个更坏的可能,那就是在暗示,我们这八个人里,还有一个别的什么东西。” 鹿栖:“但玩家不是在副本开启之前就到齐了吗?” 俞越摇了摇头:“没有这么简单。” 她不再就这个问题多说:“你自己小心一点吧。” 就在这时,钟声响起,早上九点钟到了。 鹿栖站起身,和剩下的六个玩家一起来到了稻草人的河边小屋旁。 稻草人打开它的窗户,把一个不透明的木质盒子放在窗前的小桌子上,“一人一粒种子,抽吧。” 排在第一个的柳鸣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每个人的种子都是不一样的吗?” “当然了!”稻草人不耐烦地说道:“不一样的人当然要种不一样的种子。” 柳鸣伸出的手一顿,记下了这句话,虽然有些排斥把手伸到不透明的盒子里,但想到无论有没有危险,这都是必要流程,他还是把手伸了进去。 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他顺利拿到了种子,后面几个人也是如此。 等到鹿栖的时候,她拿出种子,将它攥在手心里,却在转身的一瞬间,隐约看到了稻草人突然露出的、诡异的笑容。 再去看时,那个笑容已经消失不见,甚至那双纽扣眼的朝向都不在她的身上。 她也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往回走去,同时摊开手掌。 手心里,那枚种子颜色格外纯白。 4、第 4 章 稻草人的表现有些不太对。 鹿栖垂下眼睛,若无其事地将种子重新包裹在掌心,没有言语,想也知道现在莽上去问稻草人有关种子的问题,绝对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果然就算是借用了玩家身份,副本内的npc还是会有所察觉,只不过碍于规则不能动她而已,这也就代表着在规则范围内,鹿栖某些时候的“运气”可能会不是太好。 总之无论如何,不是生就是死,她没太纠结这一点。既然已经进来了,想太多无关的事只会自寻烦恼、影响思路。 当务之急是完成今日的工作,“工作需要每天完成”的员工守则,显然没有人想第一天就以身试法。 鹿栖回到地里,先锄了遍地,接着将白色的种子埋进土壤中,又把水浇灌在种子埋下的位置。 清澈的水流从桶口缓缓流出,在日光的照耀下隐约闪烁出微妙的、粉金色的异芒,看起来十分甘甜。嗓子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干涩起来,全身的水分仿佛都在那一刻蒸发了,井水淙淙流动着,发出异质的——令人涎水直流的香味来。 ……好渴。 只喝一口、应该不会出问题的吧……? 下一秒,吞咽的举动让鹿栖瞬间回过神来,她脸色微变,第一反应却不是后退,而是立刻看向了四周。 果不其然,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三个人都露出了痴迷的神色,正捧起一捧甘洌的井水,水流顺着双手淌下,即将落入口中! 鬼知道喝下井水会有什么问题,一个喝了可以,两三个要都是中招就麻烦了,鹿栖刚想出声提醒,一声爆喝就猛地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俞越大步上前,一巴掌打掉了旁边田地里男人手中的水。 另外两个人被这道声音一惊,恢复了神智,意识到刚刚自己在干什么,表情瞬间难看起来,连连后退几步,远离了水桶。 “我……我突然感觉很渴……” 俞越身旁穿着花衬衫的男人还没从那种惊吓中完全回神,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 然而在说完后,他像是无意识般再次咽了口唾沫,目光有意无意地萦绕在被井水浸润了的土壤附近,和眼里的恐惧相交织的,竟然是被压下去后,便更难以觉察的痴迷。 而又因为现在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引发事件的井水吸引了,竟然没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鹿栖眉头一跳。 她的目光立刻转向另外两个被井水吸引的男女,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神色,而这次他们的眼里,只有纯粹的后怕,完全没有任何再沉迷其中的倾向。 “七个人里,有四个都中招了……” 还有一个似乎还尤其严重。 鹿栖捏了下指尖,微微垂下眼睛,安静地思考着。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和井水有过一次接触,那次并没有出现问题,之后也只是做了把种子埋进地里这一件事——而这件事是所有人都参与了的。 也就是说,现在无法排除任何中招的原因,只能暂定为随机事件。 而在农作物长成之前,他们显然每天都会接触这些井水,这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有极大概率会受到蛊惑。 哪怕井水事件看起来似乎不是即死机制,能被唤回神智,也没人愿意在危机四伏的副本里中招。 ……要么找到规避井水影响的方法,要么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副本,否则拖得久了,光每天和井水的接触,估计都得他们吃一壶的。 显然,其他人也都差不多想到了这一点,情绪顿时有了不小的起伏,“难道‘工作需要每天完成’的员工守则是假的?不然我们岂不是每天都……谁知道如果真的把水喝下去会发生什么!” “冷静点。”俞越冷声道:“这次恐怕可没有撑过几天就能通关的好事了,不冷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当然你想用命去试试这条员工守则是真是假,我也不会拦你。” 随着俞越的话音落下,在诡异又带着□□味的压抑的安静中,平稳清冽的女声轻飘地响在了男人的身后。 “身为农场的员工,完成工作是必要的,这个逻辑应该没有问题。” 男人动作一顿。 这声音是……之前和稻草人搭话的那个女孩?他僵硬地转过头,突然感到些微的悚然—— 是存在感不太高的原因吗?这女孩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凑过来的? 原本离他们有些远,此时却已经来到附近的黑发少女没有解释自己刚刚的那句话,而是越过了他们,慢吞吞地走到水井旁,在其他几人骤然提起来的心中,朝水井深处看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秒之后,她平静地收回目光,安然无恙地退开。随后,她转过头,很温和地弯起眼睛,口中却再次强调道:“我们是农场员工,没有必要违背这条规则。” “除非……”她顿了顿,随口发散性地说道:“我们有不同于农场员工的其他身份。” “比如?”柳鸣说。 鹿栖看他一眼,带着点灰调而更显得黑白分明的眼中浮现了一层困惑:“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柳鸣哥。” ——从拿了种子才过去了两个小时,今天的地都还没种完,谁有本事现在就猜出来这种发散性内容啊大哥?她是个新人又不是维基百科。 莫名从对方身上看出了这种表达的柳鸣喉间一哽,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她的攻击性有些变强了。 绝不是因为井水的影响,因为她的眼中依旧清醒平静。情绪的平稳和一个人身上带有的攻击性并不冲突,而能让她表露出来,说明井水事件让她对他们这些队友失去了耐心。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发生了什么吗? 柳鸣立刻意识到有问题,他重新审视了一遍那三个受到蛊惑的人,在目光扫过那个被俞越阻止饮水的男人后,发现了不对。 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时神思不属是正常的,但这男人应该也不是新人了,怎么会到现在还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 仔细去看,这种神思不属不像是因为恐惧,竟然更像是…… 被什么异质的东西吸引了。 就在他思索之时,男人的脖子突然扭了九十度,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柳鸣呼吸一滞,下意识攥了下拳,艰难地稳住了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没喝下井水吧?感觉怎么样?” “我没有。”男人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后怕。 然而柳鸣已经不可能再相信他了。 他暂时没有揭穿,而是对男人多留了个心眼,看了眼手腕上的腕表,皱眉说起了另一件事: “鹿栖提醒了我,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可我的体感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 这句话把另一个问题摆了上来。 俞越立刻看向自己的表。规则降临后人们就基本都有了佩戴机械表的习惯,毕竟无论副本中有没有时间操作,时间都绝对是必须要注意的一点。 她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我的腕表也显示,现在是十一点钟。” 这里没有其他能够观测准确时间的东西,他们唯一的参照物就是各自的腕表。 “既然九点领取种子的时间没问题,那么我们的腕表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我们的体感没错,那就是这里的时间,比外面要快得多。” “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日常任务比较简单?” 缓过神来的长发女人试探性地说道。 俞越想了想,抬眼看向鹿栖:“你觉得呢?” 鹿栖眨了下眼睛,乖巧地说道:“我觉得与其在这里纠结时间问题,不如先趁着第一天探索一下副本。”她指了下天空,表情很是真诚:“毕竟按照这个时间流速,等我们讨论出个结果来,太阳就下山了。” 俞越:“……” 好有道理。 员工守则可是警告过十一点后不允许出房间的,为了不出问题,他们至少得在十点左右回房才行。而在这之前,他们还得解决食物的问题,那个稻草人看起来可不像是要管饭的样子。 几个人性格都不固执,被点出这点后抓紧时间分配了工作。鹿栖和金发女生一起检查房间,柳鸣自觉拉上他警戒的男人沿着农场边缘探索,俞越则和另外两人去稻草人小屋查看,顺带尝试询问员工们的食水问题。 检查屋内无疑是最安全的,鹿栖对此没什么意见。金发女生叫陈云,是刚刚差点饮下井水的人中的一员,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为了提高效率,她们将房间门打开,同时搜索正对着的两个房间。 很快,鹿栖就从窗户缝隙里扒拉出了一张小纸条。 “不要……?” 纸条被揉得很皱,还似乎已经放了很久,鹿栖将它展开,仔细辨认,才勉强看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不-要-抬-头】 在看清楚这行血字的瞬间,鹿栖捏着纸条的指尖骤然收紧,尖锐的危险感刹那间降临。 在她的眼前,不知何时已经投下了一片不属于她的漆黑影子。 鹿栖按下抬头的本能,屏住呼吸,即便如此,那种浓郁的腥臭也依旧钻入了她的鼻腔,窗外的东西似乎越靠越近,她几乎能感受到湿热的血肉感扑面而来。 她垂着眼,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影子持续地拉长,跟随着她的每一个举动。直至她退出房间关上房门,那种黏腻而骇人的视线才慢慢消失,余光中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鹿栖?”背对着她检查另一间房间的陈云注意到了关门的动静,转过身来,看到黑发少女苍白的面色后顿时吓了一跳。 “……没什么特别的事。”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扯了下嘴角。“就是见鬼了而已。” 5、第 5 章 真的见鬼。鹿栖想。 副本这搞的针对堪比她走在平坦大道时被钢筋绊倒,鹿栖觉得自己也没连续倒霉到这种程度,偏偏能触发怪物的纸条就被她给遇上了,而对面房间的陈云却无事发生。 她回想了一下,纸条似乎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为的就是让她打开,触发某种机制。 鹿栖垂着眼想事,手上却无意识地把纸条一点点捏在了一起。陈云莫名感觉裸露在外的手臂有些发寒,连忙转移对方注意力道:“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窗台缝隙里发现了这个。”好像刚刚的感受都是错觉,黑发女孩乖巧地晃了晃手里的纸条,“上面写着‘不要抬头’。” 熟知副本特性的陈云立刻做出了丰富的联想,表情僵硬起来:“然后……就出现了?” “对。不过不去看它,退出它的视线范围后,它就消失了。”鹿栖重新打开纸条,上面的血字已经消失,像是某种诅咒的消弭。她似乎也不在意这张纸条晦不晦气,随手塞进了口袋里,说道:“不过‘不要抬头’这句话应该不是随便写的。今晚过夜还是不要在窗前逗留,早早入睡比较好。” 房间是二人一间,每个房间里有两张床,而窗户则正对着两张床的侧面,只要床上的人稍稍侧过身,抬起眼,就能够看到窗外的景象。再配合着这张纸条的内容,很难不让人多想。 陈云心里一紧,点点头:“等其他人回来了,我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她们又把剩下的房间搜索了一遍,没再发生什么危险,纸条也没有再出现。只不过在离开房间前往大厅之前,鹿栖脚步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回去,对着床铺和周围再仔细看了一遍。 陈云注意到她的举动,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鹿栖摇了摇头:“有些发散性的猜想……不过没有得到证实。” 因为纸条的存在有一定的可能是上一任“员工”留下的,鹿栖就想看看,“床铺”这个员工一定会接触的地方,能不能也找到什么上一任遗留的某些东西,可惜她正向的运气依旧一般。 陈云安慰道:“你这是第一个副本,能冷静下来思考已经很厉害了。别着急,我们出去看看其他人有什么新发现吧。” 她们来到外面,发现人基本已经到齐了,在分开探索的时间里没有减员,看样子也没再遇到那只开场就杀了一人的怪物。 俞越知道大家对食水问题很关注,就先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说一说我们这边的情况吧。” “我们去的时候,稻草人并不在发放种子的窗口处,从外面也看不到屋内有什么,于是我们选择了敲门,也并没有人为我们开门。我怀疑稻草人只会在早上九点到十点固定出现在小屋,其他时间随机出现。” 听到这里,其他人的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从今天早上的事件大家就能看出来,虽然稻草人不见得是个好东西,但在驱逐怪物这件事上非常有用。他们已经做好了看到怪物就回屋或者向稻草人求救的准备了,可俞越的经历却告诉他们,如果遇到怪物,在死人之前,他们恐怕根本没有办法主动求助于稻草人。 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如果稻草人不提供食水,他们就只能自力更生了——井水恐怕没人敢饮,农田里的食物大概也不是给他们吃的,那这意思,是要让他们进森林里寻找物资吗? 怪不得明面上给他们的任务只有种田一个……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柳鸣接着俞越的话说道:“我们在农场外围寻找线索的时候,就看到过森林里似乎有果实生长,但并不清楚是否安全。既然现在知道我们必须外出寻找食物,那趁着天还没有黑,我们还可以几人组队,去农场附近查看一下。” 没有人对这件事有什么异议,能进b级本的大多都不是蠢货,食物问题必须解决,不是抗拒逃避就能避免的。更何况,早点外出说不定还能趁着副本刚开始,危险等级不高的时候捡回一条命,等后期想找点东西吃,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柳鸣环视一圈,点了点头,最后视线落在鹿栖身上,和善地问道:“你们在房间里有遇到什么怪事吗?” 鹿栖将刚刚告诉陈云的事复述了一遍。 听到有黑影出现,柳鸣眉头一跳,追问道:“那张纸条——?” 鹿栖:“我销毁了。” 柳鸣:“……” 黑发少女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也并不担心其他人会认为她私藏或谎报信息。如果不是柳鸣已经隐约感觉她没那么简单,她的表现真的会让人觉得,她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的新人。 他没有发作,其他人可不答应了,之前差点饮下井水的寸头男顿时不满起来,暴躁地冲着鹿栖说道:“你说销毁就销毁了,你一个新人干什么事之前就不能跟老手报备一下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线索不想分享出来!” ……? 就好像惊扰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东西的注意;不知何时,黑发少女的眼瞳就已经分毫不差地、倏地偏移了过来,安静地落在他的身上。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虹膜直径天生较大,显得双瞳温和而有神,可在遮挡了阳光的室内,在她安静地看着某人的时候,寸头男突然发现,阴影之中——那双眼睛透出的,分明是一种往常很轻易便能在鬼怪眼中看到的、死一般的黑沉。 他当即汗毛直竖,险些被惊得后退一步,却见到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黑发少女的神态气质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拨云见日那样的迅速和自然,上一秒她还仿佛是白日显形的女鬼,下一秒她就又变成了普通学生的样子,而中间的衔接,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感。 在莫名安静的氛围中,黑发少女用轻缓的语速解释道:“首先,那张纸条不太对劲,有可能会吸引怪物;其次,就像你说的这样,我是新人,对通关副本一知半解,得到线索分享出来才是最有利于我自己的,我没有必要隐藏和修改信息。” “最后……”她说话依旧给人一种慢吞吞的感觉,速度细究起来却一点也不慢,终于来到了这段话的最后一句: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在今天晚上,也可以抬头哦。” 话音落下。 她微弯眼眸,对着男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 “好了。”俞越拍拍手,终止了这个话题:“‘不要抬头’这个线索鹿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今天晚上大家都不要靠近窗户,关门关窗早点睡觉就好。现在先一起去森林里探探,看能不能找点吃的,不然遇到危险跑都跑不掉。”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钟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柳鸣和俞越从开始就隐隐占据主导地位,两人也没有想争第一的意思,自然而然地分开带两个队伍,俞越直接点了鹿栖,让她跟自己一队。 她们这一队四个人,除了俞越和鹿栖之外,还有陈云和之前被俞越直接阻止了饮用井水的那个花衬衫男。 而另一个寸头男则是在一开始就去了柳鸣的队伍,表情有些难看,但似乎又在隐约排斥什么,没再跟鹿栖有过直接的眼神接触。 俞越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在她的视角里,鹿栖只是温和地为自己做出了辩解,哪怕遭受语气恶劣的指控也依旧没有影响情绪的稳定,稳定但又不失隐隐的攻击性,是一个非常好的苗子。 尤其是那个“首先”、“其次”的一本正经的句式,还有些学生特有的可爱。 她微侧过头,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鹿栖果然听懂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同样低声说道:“不知道。可能是觉得我比较晦气?” 俞越:“……” 似乎也挺有道理。 “前面就出农场了。”俞越收敛心神,停下脚步,身体肌肉愈加紧绷了起来,提醒道:“大家分开寻找野果,但注意视线范围内必须有同伴,不要离得太远,时刻确认自己的位置!” 确认几个人都把这话当回事了后,她率先踏出了门,小心翼翼地向前了几步,紧张地注意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 森林里弥漫着雾气,能见度不高,但倒也够用。她甚至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树莓似的红色果子。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里太安静了。 没有风,也没有鸟雀的鸣叫,树影贴图似的一动不动,周围安静得仿佛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如果在往常,俞越一定不会再往前一步,但眼下形势所迫,她只能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各自小心。” 陈云的精神也极度紧绷着,她神色僵硬地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前方黑发少女的手臂,好像这样就能为她带来几分安全感。 来到年龄小一些,精神状态却十分稳定的黑发妹妹身边后,是安心了一点不错。 ……但问题是,这孩子的手臂怎么这么白,又这么冷? 就像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属于人类的温度一样。 6、第 6 章 进入这种光线都被遮挡了大部分,明摆着有问题的密林,对身处副本的玩家来说确实一个巨大的心理抗压挑战。 身为新人,鹿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配合一下环境,做几个紧张的表情,但问题是她上个月还在森林里没日没夜地摸爬滚打,此时踏进树荫之下,竟然有种诡异的回到老家一样的安心感。 鹿栖:“……” 算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做人后遗症呢。 她任由陈云轻轻挽住自己的手臂,明显的、温热的皮肤的温度显示着二人身躯那不太正常的温差。她没有理会陈云那微不可查的一瞬迟疑,把视线投向了四周。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她就找到了数种不同的被掩盖在重重枝桠后的野果。 鹿栖对陈云眨了眨眼睛,示意过去看看。 陈云完美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也没有出声,两个人就这么轻手轻脚地挪动到了野果的旁边,捡起一根木棍把边缘有些锋利的枝叶挪开,将红彤彤的果子暴露出来。 在几个人屏息凝神的暗自警惕中,鹿栖伸出了手,将野果摘下来了两颗。 没有代表着怪物接近的腐臭味传来,也没有异样的响动。 ……safe。 所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几乎是确认安全的下一秒,鹿栖就开始面不改色地往口袋里装果子。事实上,她现在还没有感觉到饥饿,但装还是要装一装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一时的疏忽会带来什么。 很快这里的野果就被几人瓜分完毕,俞越看向鹿栖,像是在问她要不要继续深入。 而这些果子……当然是不够几个成年人果腹的。 鹿栖微微垂眸,鲜红的野果在指尖转了一圈,等她再抬起头时,脸上依旧看不到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紧张与恐惧之类的情绪在她身上根本不存在——她只是点了下头。 俞越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其他人也没有异议。接下来的一段路更是十分顺利,陈云直接把外套脱了下来用来采集能吃的野果,直到他们返程都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 “果然第一天怪物不会出现得那么频繁。”陈云看着怀里的果子,心情也有了几分轻松:“如果明天情况不好,这些应该还够我们再撑一天。” 只要不饿到影响逃命就行了,在副本里就不追求顿顿能吃饱了。 鹿栖点头表示赞同。 四个人在外厅里把果子简单分了一下,就开始等待另一队的人回来,可是一直等到九点半,外面都没有任何活人的动静。 俞越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他们遇到麻烦了。” 不然怎么会在离十一点只剩下一个半小时的时候,还待在外面? 天都要完全黑下来了! 她抬起头,从窗口向外看去,好像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外面的天色就瞬间由明转暗,阴冷的空气从每一个孔隙里钻进来,让人背后升起一片寒意。 花衬衫男咽了口唾沫,僵硬地说道:“他们不会全都……” “不可能!”俞越打断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哪怕是b级副本也不会在第一天就死一半的人,更何况他们全都有通关副本的经验,这个死亡率不正常!” 话是这么说,她的掌心却出了一层的汗,目光紧紧地盯着大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去找他们。” 陈云吓了一跳:“不行,要是你出去了也出事了怎么办?这个时间已经没什么容错率了!” 而且说难听点的,其他人的命又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道你能在第一天就死了一半人、还没有见到尸体,发现杀人规律的时候安然入睡吗?” 俞越一针见血地说道。 尤其是这个副本根本没有拖延时间就能活下来的方法,想活命只能先不要命,不然也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陈云哑然。 显然她也明白其中道理,但在眼看着九死一生的情况下出门,不是知道什么道理就能做到的。 “我去吧。” 在她们陷入短暂的僵持时,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轻缓的声音响起来,陈云猛地转头,看到他们之中唯一的新人已经向前踏出了半步,苍白的皮肤被月色所笼罩,呈现出一种似乎有些奇妙的光泽。 还带着一种难得的平和的宁静。 有那么一瞬间,陈云甚至都以为他们其实是来赏月的了。 不过陈云很快恢复了理智,她对鹿栖还是挺有好感的,刚想劝她不要去送死,就听到黑发少女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俞姐应该是有道具的吧?” 在几个人的注视下,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十分无辜的神情,就差在脸上写出“真的不考虑救一下可怜的新人吗”这几个大字了。 俞越:“……” 她迟疑了一下,在自己去冒险和拿出道具赞助似乎有点东西的鹿栖之间摇摆了片刻,还是选择拿出了一串手链: “这个能增加你的移速,不过持续时间只有一分钟。” 【道具:飙车族的手链】 【道具评级:d】 【道具描述:随机增加佩戴者的移动速度,持续时间一分钟,冷却时间七十二小时;有几率引来怨灵的注视】 【-请注意:别人赌的是钱,你们赌的是命】 ……都到了副本里了还要看欧非吗? 鹿栖心痛了一瞬,但还是丝滑地接过了手链,反正她在鬼怪那里应该也比较醒目,债多了不愁。至于能加多少速度都无所谓,她本来也就不指望一个道具就能扭转乾坤。 问俞越索要一个道具,只是想要把在最坏情况下,回来后被拒之门外的可能性降到最小而已。只要俞越会因为她身上的道具犹豫一瞬间,她就有一丝的机会翻盘。 她也同样没把握自己不会死在外面。 但就像俞越说的那样,在这个副本里,不主动就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她早在焚昼森林里的时候就做好了死亡的觉悟,又或者说,在被切断气管、贯穿脖颈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额外的馈赠。 “真的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去?” 俞越沉默片刻,问了最后一句。 她给的道具当然不是她身上最好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她这会儿竟然感到了一点良心不安。 “不用了,一个人就很好。” 鹿栖对着俞越笑了笑,掩上了门,在转身的一瞬间,眼底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色下的农场很安静,树影摇曳,冰冷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丝稀薄的猩甜。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在月光无法笼罩的阴影处,黑发少女落在地上的那层影子开始扭曲、拉长。就好像正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其实长了一对人类本不该拥有的、长长的鹿角一样。 “味道……是西南方向传来的。” 她轻声自语道,随后掀起了眼帘,缓缓锁定了某个方向。 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瞳孔与虹膜的区别,有的,只是一片冰冷的青碧而已。 * 柳鸣正躲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坑洞下方,后背冷汗直冒,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就连心跳的声音也觉得好像过分的响了。 他借着月色扫了一眼手上的手表——在发现那个怪物擅长听声辨位后他就止住了手表的走秒,手表停下来的时间是八点五十,现在起码也快十点了。 这下麻烦了。 再不想办法离开,他就要直接违背稻草人所说的员工守则了! 虽然副本里的npc们说出的信息不一定是对的,但他也不想在第一天就以身试法啊! 柳鸣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作为老玩家手里当然还有保命道具,但在第一天就用了,后面几天不就只能等死了?他现在只希望那怪物找不到人就赶紧离开,好能给他一瞬喘息的时间。 但是,没有。 刚刚发出了较大声响把怪物引来的元凶寸头男现在安静如鸡,不知道藏到了哪里,屁都不放一个,而那怪物好像也对血腥味不太敏感,竟然没去找受了伤的寸头,而是专注地在自己这一片区域晃悠。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柳鸣彻底沉不住气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小心擦掉模糊了视线的汗水,刚想要使用自己的道具赌一把,就听到一声非常轻微的、好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在极度安静的密林中,这道声音太明显了,明显到就好像有人贴心地在你的耳边折断枝桠,以至于那只怪物瞬间对此做出反应,以一种几乎令人无法看清的速度,冲向了声源! 柳鸣实实在在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愣了一瞬。 他的大脑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是谁? 难道是有人不小心发出了动静?寸头男还是长发女? 他要趁着这难得的一瞬间的机会直接逃跑吗?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僵硬地从藏身处探出身体,而就在他刚抬起头的瞬间,一道锃亮锋利的银光就借着月色的笼罩,霎时闯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尖锐而冰冷的利器、没有丝毫犹豫与停留的行动,几乎让柳鸣以为,那是早就准备好的用来捕猎的陷阱。 直到下一刻,他的眼睛猛地睁大—— 等等、等等……那不是稻草人的钢叉吗? 哪个胆大的把稻草人的钢叉给顺过来了啊?! 7、第 7 章 柳鸣能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毕竟稻草人驱逐怪物的事就发生在今天早上,当时还死了一个玩家,他想忘记都难。 ——但这不代表他能理解啊! 总不能是稻草人大半夜的亲自赶来救他吧?来杀他的还差不多! 柳鸣一时陷入了头脑风暴之中,而不等他从这种震撼中反应过来,那把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钢叉就又被黑暗中的人猛地抬起,不含有丝毫犹豫地再度落下! “呲——” 转瞬之间,鲜血四溅! 血腥味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这股味道不同于人血,更为腥臭呛人,柳鸣差点因为这股味道岔气,而手握钢叉的人却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沉默得如同死寂。 被刚才那一下直接刺穿了琵琶骨的怪物凄厉地尖叫起来,它甚至一时间失去了反抗的意志,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般从钢叉下挣脱出来,四肢并用地往密林深处逃窜去。 而就在它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它突然转过了头,死死盯住了某个方向,在那双没有眼球的漆黑孔洞中,仿佛出现了实质性的、刻骨的怨毒。 柳鸣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在这一瞬间,他遍体生寒,哪怕怪物的目标不是他,那种恐怖的怨毒神色也如同一根长钉,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早上的时候,怪物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只打了一个照面,而现在柳鸣才清楚地意识到,刚刚在他附近徘徊的,到底是一种怎样恐怖的东西。 只差一点…… 柳鸣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住自己劫后余生后有些混乱的情绪。 “咔嚓。”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出了细微的响动。 柳鸣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怪物是走了,但那个手握钢叉的人却自始自终都待在阴影中,他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模样,谁知道是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他浑身紧绷地缓缓转过身去,手中已经捏住了自己的保命道具。 是稻草人?还是…… 月光笼罩不到的阴影处,一个漆黑的影子缓缓动了一下,随后逐渐放大、靠近,走入月光之下,露出因为被月色笼罩,而显得有些朦胧的身影。 柔顺的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她抬起头,对着柳鸣温和地弯了弯眼睛,用口型说道: “是我。” 本来十分警惕的柳鸣:“……?” 鹿栖? 他没忍住睁大眼睛,又用力眨了一下,确认对面的人有影子,也不是什么幻觉。可当他的目光从那巨大的钢叉上扫过,又落在看起来安安静静,甚至还比立起来的钢叉矮一点的黑发少女身上,总觉得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击中了。 这叫新人? 现在的新人都能剑走偏锋地顺走npc的武器,单枪匹马地硬刚怪物了吗?? 甚至刚刚沐浴在怪物的仇视之中时,她似乎也没什么心理波动,现身的那一刻沐浴在月光底下,气质平和得就跟月神似的。 这心理素质…… 柳鸣忍不住又看了她几眼,正好将她好奇地擦过钢叉上血迹的一幕尽收眼底。 柳鸣:“……” 可能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吧…… 不过现在不是深思的时候,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和鹿栖示意了一下,就抬步快速朝农场方向走去。哪怕木屋不一定安全,也一定比森林里好上一些。 听到他的动静,原本在观望的其他两人也小心地从各自躲藏的地点探出了头。看清楚外面的情况后,长发女人松了口气,开始争分夺秒地往回走,而寸头男要考虑的就多了——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月光下的少女身上,双唇翕动,是被吓得。 刚刚柳鸣那个位置看不清楚什么,他却隐约地看到,在黑发少女沐浴于月光之下的那一刻,她身后的影子上出现的……一闪而过的巨大鹿角。 仿佛在这一刻,怪物披上的完美的人皮,出现了一瞬间的纰漏。 ……是错觉吗? 一定是错觉吧…… 他竭力忍住身体的颤抖,站起身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目不斜视地往回走去。 然而,就在他迈出第一步时,他发现了不对劲。 有一道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他的步伐重叠了。 夜间的森林里本就很冷,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只觉得,有一股更深入骨髓的冷意,从他的身后缓缓靠了过来,与他越贴越近。 他每走一步,身后就响起一声同样轻微,却恰好能让他听到的脚步声。 “嗒。” 又是一步。 寸头男冷汗直冒,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可后面跟着他的那个玩意儿,也一下子更快了! 脚步声越快也越重,渐渐变得仿佛毫无章法、越发混乱,而那种阴冷的寒意也越发地如同附骨之疽,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他不敢回头,只敢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眼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目眦欲裂。 近了、近了,只差一丁点,只要能走到木屋里—— “你在做什么?” 突然间,一道尖锐而又沙哑的古怪声音阴沉地响起。 寸头男猛地停住脚步,抖如糠筛。 他没有抬头,却能看到面前的地面上,停住了一双脚。 一双稻草扎成的脚。 “我……”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嗓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能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稻草,开始如蛆虫一般扭动起来。 “已经要十一点了……“ “你-在-外-面-做-什-么?” 话音落下,草扎人和他的距离再次被拉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而那双稻草扎成的脚就和他脚尖对着脚尖,死死贴在一起。 寸头男直觉般地意识到一件事。 只要再有一次问话他没有答上来,他就可以等死了。 可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只是双脚就像被黏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他甚至发不出声音为自己辩解一分一毫! 前有狼后有虎。 木屋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其他玩家们在窗前遥望着这一幕,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情,应该是觉得唇亡齿寒吧。 毕竟他离活下来,就差这么一点距离…… 就在寸头男即将绝望地闭上眼睛之前,他的余光中似乎出现了什么动静。 就像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东西,缓缓缓缓朝一旁侧弯下腰,面对着前方,将自己的半边身体暴露了出来。 只要想象一下这个画面,寸头男的身上就再度浮现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窗前的玩家们的表情则更加精彩了。 看到他们的神色,寸头男的绝望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都不敢想遇到这种诡异的东西,自己的死相该是多么的凄—— “我在散步哦,管理员先生。” 身后那个侧弯下腰,把上半身暴露出来的东西礼貌地开口了。 …… ……嗯?? 寸头男猛地半抬起头! 他还是不敢完全抬头或者扭头,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看到恐怖的一幕,但刚刚那道近在咫尺的声音,就足够他失去思考能力了。 因为这根本就是那个不大像人的家伙的声音啊! 难道这一路下来,鬼一样地跟在他身后的人就是她? 她果然是个鬼东西……! 不对,等等,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稻草人和女鬼不是一伙的吗?刚刚稻草人问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女鬼? 难不成他要得救了?各种致命buff叠加在一起难道就是生路? 寸头男几乎要热泪盈眶。 只不过他还保有着最后一丝理智,在这一刻也反应了过来:稻草人没有直接动手,一半是因为自己身后有更吸引它注意的东西,一半恐怕是因为,它在等能够名正言顺地杀人的时间! 十一点到四点,他们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而现在距离十一点,恐怕已经没有几分钟了! 所以他才没有办法动弹……稻草人根本就是想直接困住他! 刚刚的劫后余生感消失不见,恐惧重新蔓延了上来,寸头男再一次体会到,副本里的鬼怪,是格外凶残,且根本不讲道理的。 而这时候,他前方的稻草人嘴角咧开,慢慢问道:“散步?” 鹿栖:“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稻草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身体的填充物快速地蠕动着:“你去散步,把我的钢叉带走了?” 鹿栖面不改色对答如流:“我实在太害怕怪物了,拿着您的钢叉能让我时刻回想起您孔武有力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勇气。” 稻草人:“……” 稻草人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下一个问题听起来似乎都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那你为什么不回到木屋?” 听到这个问题,夹在两个怪物中间的寸头男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不都还是因为你?你搁这里装什么呢? 知道答案也没人敢说啊! 然后他身后的黑发少女就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小声说道: “走了太久,腿抽筋了。” 寸头男:。 我草你是真敢说啊就这个理由你能糊弄住怪物?? 然而让他大跌眼镜的是,稻草人还真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弯腰?” 鹿栖将钢叉双手送上,十分真诚:“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的双眼,这是我做人的礼貌。” …… 死一般的寂静。 一时之间,连人带鬼都陷入了思维的漩涡。 鹿栖其实感觉得到,在她弯腰的一瞬间,稻草人的身上似乎传来了一丝迟疑的情绪,就像有那么一刻没拿捏得准她到底是人还是鬼一样。 她没提这件事,心中的数秒越来越逼近那个危险的倒计时,她的面色也没有任何更改,而是在察觉到双腿上的桎梏松懈的瞬间,猛然从稻草人的身侧冲了过去! 还有十秒。 寸头男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能动了,也不敢去看稻草人的情况,硬着头皮跟在鹿栖的身后狂奔起来。 木屋的门同时打开,柳鸣为他们打开了两间靠近外侧的空房的门,而俞越出现在门边,面色凝重地对鹿栖伸出了一只手,在最后几秒一把将她拉进了屋内,进入了最靠近公共区域的那个房间。 而当落后一步的寸头男来到房门外时,十一点的丧钟已然敲响。 他全身的血液几乎逆流,用尽全力地扑进房间之中,正当他要将还留在外面的一条腿往回收时,难以承受的剧痛猛然降临在了他的腿上! 他本能地、惊恐地转头,看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房门外的稻草人裂开一个笑容,手中的钢叉,正一下又一下地刺入他的腿中。 8、第 8 章 剧痛让寸头男几乎丧失了行动的能力,对死亡的恐惧又让他拼了命地想要往前爬。他的左腿与他的身体渐渐分离,在中间拉出血红与橙黄相交的物质,又被稻草人一下一下地碾碎。 刺耳的惨叫声萦绕在每个幸存者的耳畔。 在怪物碾压般的力量之下,人类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在这种巨大的痛苦之下没有精神崩溃地寻死,都已经能称赞一声钢铁意志了。 门上有个小窗,鹿栖就在窗前注视着这一幕。 俞越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看,回到了床上。 毕竟在副本里断了条腿,就算有道具能止血保命,接下来的时间里也是凶多吉少了,连遇到危险逃命都做不到,基本可以当做死人看待。 多看两眼没有任何作用,到了她这个阶段,也已逐步迫使自己慢慢抛弃那些无谓的同情心。但考虑到鹿栖还是一个新人,哪怕比普通人都要冷静许多,看到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她也没再说什么。 但事实上,鹿栖仍然待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俞越所想到的那些原因。 她的目光从稻草人的钢叉落点前扫过,注意到它始终没有越过门前那条线半分。 不只是稻草人,就连它的武器也是不可以进入房间的吗? 这就是在副本里,「规则」对这些怪物们的制约? 但这种制约第一天有效果,那么第二天,第三天呢?待在房间里就能安全一辈子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需要细想。 就在这时,原本待在寸头男门前的稻草人猛然转过了头,和鹿栖对上了视线,同时停下了自己疯狂地下砸,仿佛要把断肢处剁成肉泥的动作,一步步挪动了自己的位置,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黑发少女早已没有了在屋外时带着点轻快的神情,她很安静,那是一种完全区别于极端的恐惧之下而无法做出反应的安静。直到稻草人的草扎脸紧紧贴在窗口的花纹前,几乎和她面对着面,她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它所期待看到的神情。 几秒钟的死寂过后,稻草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咧开嘴笑起来,脸上聚集出浓重的恶意,用一种仿佛看透了她的视线死死盯着她。 鹿栖疑惑地眨了下眼睛,随后送给了它一个假笑。 稻草人:“……” 像是终于发现在这里罚站也没有什么意义,它将那根断腿拎起来,缓缓离开了木屋。 鹿栖也转身走了两步,坐在床边,从放在一旁的包裹里拿出野果,稍微擦了一下就随意地啃了起来。 俞越看了眼那鲜红的果实,沉默了一秒,说道:“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我想象得还要高。” 如果是没经历过这种事的普通人在这里,恐怕得有一阵子会对红色的东西有心理阴影,更别说刚目睹了那种场面,就坐下来开始吃东西了。哪怕是她这会儿都没有什么胃口,在目睹那一幕后心情难免变得有些低落。 或许是怕惊扰了什么,俞越的声音压得很低,鹿栖也就配合着她小声回复道:“没办法,活人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我能做的只有每年清明节给他烧点纸了。” 俞越:“……” 鹿栖说完这句话,就适时垂下了眼睛,俞越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分辨,她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你来说说今晚都发生了什么吧。” 沉默片刻,俞越换了一个话题。 其实这件事本来是应该在公共区域里说给所有人听的,但他们几乎是卡着死线回到了房间,也就没有了这种一起讨论的时间。 但俞越又实在是好奇,于是就先问了出来。 鹿栖咽下果肉,她依然没有饥饿的感觉,同样也没有饱腹感。听到俞越提到这里,她先把手链从手腕上摘了下来,还给对方,笑着说道:“谢谢你,俞姐。” 虽然这条手链在今晚没有发挥一丝一毫的作用,还成功地让她被锁定了。 在远远看到农场外的那个草扎的身影时她就意识到:坏了,这是冲着我来的。 不过早在她进林子前,从窗户翻进稻草人的小屋偷出钢叉时,她就隐约觉得在这两重buff叠加之下,稻草人十有八九会找上门来。 所以她选择了寸头男,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毕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只需要跑得比另一个人更快,就可以了。 俞越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还回来的手链上,没有注意到黑发少女眼中那一瞬间被遮挡了光亮般的黑沉,就好像虹膜开始无限制地扩大,就要吞没那本就不多的眼白;而等她抬起头时,对方的模样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已经进入冷却时间了,这个副本可能不能再使用。”俞越收回手链,又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是觉得惊险无比:“看你最后冲进来的速度,它这次的增益效果应该还不错。” 而鹿栖毫不犹豫地归还道具的行为,也让她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还算没有看错人。 鹿栖没有接她后面那句话,轻声讲述起了今晚发生的事情经过。 她越讲,俞越就越是回想起了自己刚刚的复杂心情。 只因为自己上午那一句“稻草人平时应该不在小屋”,就敢一个人偷偷溜进稻草人的小屋偷武器,又一个人进入密林驱逐怪物救出同伴,就已经可以称得上十分胆大心细了。 甚至会让人感到不太真实——这真是一个新人打出来的战绩? 但比起这对于新人来说十分辉煌的战绩,俞越反而忘不了她从寸头男身后弯腰探出头来的模样——她上一个副本遇到的就是能够随意弯曲拉长自己身体的人形怪物,那只怪物躲藏在她的队友身后,在她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笑嘻嘻地缓缓弯腰露出上半身的模样,一直是她心里的阴影。 没想到这种阴影在鹿栖身上重现了…… 在那一瞬间,俞越真的一个激灵,差点就以为是上个副本的怪物阴魂不散,还跟着她来到了这个副本里。 如果不是理智回笼,根据她和寸头男的反应推测出两人应该是双腿被固定在了原地,才使得鹿栖只有上半身能动,她都要觉得鹿栖就是那个在七人副本里横插一脚,使七人副本变成了八个人的非人生物了。 当然她能保证绝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受到了惊吓,当时她旁边的人可都表情十分精彩。 “先睡吧。”俞越捏了捏眉心:“也不知道晚上的时间还会不会正常,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应对明天的危险。” 当然,今天到底能不能休息好也不一定,夜晚往往才是最危险的时间。 鹿栖乖巧地点点头,简单洗漱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躺到了床上,把被子拉进来盖住全身,双手交叠在胸前,躺得十分标准。 俞越有点忍俊不禁,又莫名觉得哪里有点奇怪,直到她也快速洗漱完,躺下侧过身背对着窗户准备入睡时,才终于发觉了不对的点在哪里。 ……如果不是鹿栖已经睡下了,她一定要把她揪起来好好问问这种睡姿到底是谁教给她的,简直吉祥得她头皮发麻。 …… …… 鹿栖并没有睡。 她只是闭上双眼,然后神奇地发现,就像她对饥饿的感知并不明确一样,她同样也没感觉到什么困意,顶多是这么一天下来有点疲倦而已。 那种比常人要更快一些的速度,当然也不是手链带来的增益。似乎自从她换了一个物种之后,原本普通的运气就变得急转直下起来,别说给她刷上来增益了,现在整个副本里的怪估计都对她虎视眈眈。 所以再有怪物针对她,也一定是道具和怪物自己的问题。 而物种的转变也确实给她的气质……或者说模样,带来了些许影响。 鹿栖本人是难以察觉到这些转变的,她对自己的印象,还是那个镜子里笑起来只会让人觉得好相处的普通人类。所以当她第一次面对寸头男,发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惧时,她才立刻意识到,她的表情管理要做些改变了。 不然等下次进入副本,她一笑所有人就尖叫着后退八尺开外,上来就把她打成了混在玩家里的怪物,那还怎么玩? 除此之外,在寸头男的身上,她也收获了一些意外之喜。 她感受到了一种情绪。 「恐惧」。 面前的人类在恐惧她。不是因为她身为人类所拥有的那些而恐惧她,而是因为她身为怪物所显露的特质而恐惧她。 这种恐惧,就像是上好的补品,甘美的果实。 而像她这么弱小的领主,仅仅需要这样微量的恐惧,就能够感受到实力的提升。 她的四肢更加有力,她的嗅觉与听觉也更加地敏锐。集中精力时,她甚至能隐约捕捉到目标身上因为她而产生的、一闪而过的情绪。 在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些鬼怪更喜欢在人类最恐惧的时候杀死他们,因为比起费力地吞噬其他鬼怪,这种方法实在是太过简单,毫不费力就可以拥有美味的补品。 但哪怕鹿栖已经不算个纯种人类,她也依旧对人肉没有兴趣,只想找出这个副本后面藏起来的领主。 她甚至自觉自己是和平主义者,如果不是她的领地被打上了入侵标记,她应该会老老实实地继续当野人,再盘算一下怎样才能和平地从领地里走出去。 想到这里,她为自己逝去的野人生活表示了深切的悼念。 不过既然现实已经成了这样,鹿栖也接受得十分自然。在察觉到人类对她非人部分产生的恐惧有助于她的成长后,她就意识到以后可能得时不时给人类一点鬼怪惊吓,比如似乎先察觉到了她的本质的寸头男。 效果非常不错,在跟了他一路后,她不就成功地让上半身摆脱了稻草人的控制了吗? 稻草人或许也察觉出她和人一起回到农场的目的了,所以才会那样看着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刚刚和她对视时,目光里显然就写着“别装了”。 别装了。 ——你明明就是想拿同伴,做自己的替死鬼吧? 鹿栖睁开双眼。 她并不感到生气,也不会有什么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 正如同她看到刚刚那血腥的一幕时……再也没有了任何不适,与愧疚一样。 * 明亮的光线从窗口照射进来,侧睡的俞越自然而然地睁开了双眼,只是短短一瞬间就清醒过来,迅速回想起现在的处境,从床上坐起身,先环视一圈。 很好,没有凶案现场的感觉,最起码在她们这个房间里,昨晚是个平安夜。 但当她把视线落在鹿栖身上时,她又有点不太确定了。 毕竟对方的睡姿还和昨晚入睡时保持着高度的一致,让人很难判断她到底是睡着还是死了…… 俞越怀着些许复杂的心情来到鹿栖的床前,刚想要推醒她,就看到她睁开了双眼。 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清晨的日光下显得更为透彻干净,只不过没有任何水汽和困意。俞越甚至一时怀疑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在这里摆pose而已。 不过醒得早也正常,不是所有的新人都能在经历了那样的一天后睡着的。 “俞姐早上好。” 黑发少女果然像她所说的做人十分礼貌,睁开眼就是打招呼。 “早上好。”俞越说道:“现在是早上八点,没听到尖叫声,应该没出什么事。我们出去看看。” “好。” 鹿栖点点头,洗了把脸,就跟随着俞越出了门,来到走廊上。 此时剩下的几个人也都陆续出了门,陈云和长发女生住在一个房间,柳鸣则和花衬衫男住在一起。唯一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还没出来的,只有昨晚被硬生生剁下来了一条腿的寸头男。 门外还残留着血迹,柳鸣和俞越对视一眼,刚想要推开门查看情况,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人还活着? 几个人都是一愣,连忙朝门后看去。 只见开门的寸头男虽然脸色惨白如纸,他的左腿断肢处却正被泛着淡黄色的绷带包裹起来,已经不再往外渗血。在场有不止一个老玩家,自然能多多少少辨认出来,那是一件拥有治疗效果的灵异道具。 老玩家拥有能保命的道具也不奇怪,柳鸣几人的脸上很快就没了讶色,只不过心里稍稍警惕了起来。 这种断胳膊断腿的玩家想通关副本很难,很容易生出把别人也拉下水的想法,他们可遇见过太多这种事了。 只能说在副本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必要时什么都可以舍弃,任何人和物,都不值得半分的信任。 “你今天就在房间里休息吧。” 柳鸣平静地说道。 他对寸头男没有任何好感,就算稻草人昨天没有动手,他也一定会在副本结束之前寻仇。他可没有忘记,是谁导致他险些被那个血肉模糊的爬行怪物啃掉脑袋的。 寸头男捏紧了拳,但房间里无疑比其他地方安全得多,于是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很快到了九点钟,一行人照例去河边小屋领取种子。稻草人也准时出现在了窗口前,笑嘻嘻地迎接它的员工。 没什么意外发生,只不过在寸头男来到它面前的时候,它的嘴角微微咧开,似乎露出了一个饱含恶意的笑容。 寸头男脸色惨白地支着充做拐杖的木棍快速离开,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却没人笑得出来。 鹿栖也拿到了自己今天的种子。 依旧是白色的,和昨天一模一样。 她看向田地里,昨天埋下的种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大概是种不出来了,不然稻草人不会今天再给他们一枚。 鹿栖回到自己的那块地里,一边重复一遍昨天的流程,一边陷入思考。 为什么那枚种子会种不出来呢? 如果按照常理来说,这是一个农场副本,他们身为员工,种出作物就可以通关的话,那么让种子生长的条件是什么? 肥料吗? 还是说,是水的问题? 她看了眼自己的水桶,将井水泼向了一旁,准备一会儿去搞点河水来浇灌农作物试试。 虽然这几天怕河水也有问题,玩家们都是吃果子解渴的。 还没等她继续思考下去,不远处就突然传出了骚乱:“别喝井水!” 鹿栖微微一怔,快速转过了头,然后便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除了她和柳鸣之外的五个玩家,竟然同时对着桶中的井水露出了痴迷的神色! 俞越应该是有点特殊的手段,硬生生在最后一刻恢复了神志,可另外几人就没办法了,鹿栖看过去的时候,柳鸣正和俞越一起合力拉住他们,不然看他们的模样,直接跳到井里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最关键的是…… 鹿栖的目光在几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 她了解自己的情况,但这些人,又是否早已在众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饮下了井水呢? 井水的作用是什么……很快就能够知道了。 她收回目光,却正好和偷偷看她的寸头男对上了视线。 他刚刚似乎也被井水蛊惑了吧……?他把井水喝下去了吗? 不然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用惊惧又警惕的目光偷偷看着她?觉得她是个和副本有关系的怪物? 鹿栖弯了弯眼睛。 没关系的,她完全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就像昨天在对方怀疑她私藏了信息时,她其实也完全没有生气一样。 但寸头男却好像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所注视一样,飞快地低下了头,后背已经布满了冷汗。 他昨晚在痛苦之中彻夜未眠,整夜都在想着各种事情,也包括那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的晚上的经历。 冷静下来后,他本以为鹿栖应该确实是玩家,只不过气质恐怖了一点,在森林里救了他们后又想跟自己一起回来而已,结果他继续复盘到第一天发生的一切,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七只水桶,八位玩家。 稻草人副本开始时的注视,还有对她的似乎有些特殊的态度…… 越想下去,他就越觉得冷汗直冒,甚至觉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是对方想要杀人灭口! 鹿栖恐怕…… 不是人。 想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感觉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想要抬起头——人类总是越恐惧什么,就越是好奇地想要去窥探什么。 眼帘掀起。 他看到了熟悉的微笑。 好像在他低头之后这抹微笑就没有发生过变化——一样的弧度,一样的位置,一样的神情,就这么看着他,从他低头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冷汗悄无声息地再次爬上他的脊背,他发觉自己的双手在轻微地颤抖,哪怕此时艳阳高照,明媚的日光洒落在黑发少女发顶,为她打上一层朦胧的光线,那种令他仿佛隔绝在现实之外的阴冷感也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面前的场景越自然、越明亮,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便越发浓重,一点一滴地刻入骨髓。 他一时之间又像是回到了昨天晚上直面着稻草人时的情形——无法动弹,无法发出声音,甚至连目光都难以移开分毫,只能像是一具难以控制身躯的人偶一般,等待着来自于颅顶上难以觑见的存在的判决。 好像是过了一两秒,又好像是过了很长时间。他看到黑发少女微微歪头,那丝笑容仿佛发生了一点变化;接着,她张开了口,轻轻地,用口型说道: “谢谢你”。 我真的……很感谢你哦。 恍然间,他仿佛看到那个神情越发模糊朦胧的身影站起身,慢慢朝他走过来,然后缓缓蹲下,拉起他的一只手握在掌中。那双手冰凉至极,就好像死去多时的行尸走肉。 他没有半分绮念。只有深入骨髓的冷,隐约感受到几分可疑的刺痛。 她就这么握住他的手,微笑着,十分感激一般地说道: “感谢你。” 下一刻,寸头男猛然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头上冷汗直冒,犹如惊弓之鸟般四下环顾,双手不停地发着抖。这种异样自然引起了刚经历过井水蛊惑的俞越的注意,她立刻警惕地问道:“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这家伙刚刚说不定喝下了井水,他…… “有怪物……我们这些人中间有怪物!!”男人目眦欲裂地抬起头,抓住俞越的衣摆:“她想杀了我……她绝对想吃了我!!” “有怪物?你是不是喝下井水,产生了什么幻觉?” 俞越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衣角,随后面不改色地朝男人刚刚看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个方向上的人……是鹿栖。 黑发少女正专注地在土壤里翻找,似乎在寻找自己昨天埋下的那枚种子的踪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才抽空抬了下头,注意到好像有几个人都在看自己,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怎么了吗?”她有些迟疑地问道,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看起来如果他们再不回答,还一直盯着她看的话,她就要打桶水来照照自己了。 这表现实在太过自然,俞越并没有看出有什么问题。柳鸣也同样不觉得她应该被纳入首要怀疑对象,毕竟她昨晚才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三个玩家,后面从稻草人手上逃离的时候,也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端倪。 毕竟稻草人会提问问题而不是瞬杀玩家,就代表着有周旋的余地。鹿栖的应对虽然有些令人难以想象,但也不是没办法理解。更何况,她和稻草人对峙的时候,时间还没有来到十一点钟。 如果寸头男也能在十一点之前进入房间,他也同样不会出什么事。 这一切根本和鹿栖半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寸头男并不这么觉得,他不可置信地指着鹿栖,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都没有看到吗?她刚刚直接走过来说感谢我……她感谢我什么?她是想要我的命!” “你小声点!”柳鸣连忙捂住他的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经过昨天一天,他也差不多推测出那只爬行怪物会被较大的声音吸引,今天说话都尽量压着声音,生怕再把那玩意儿招惹来,没想到寸头男依然不长记性。 出于本能的恐惧,寸头男倒是降低了音量,但好像依旧处于一种有些混乱的状态,一会儿说鹿栖是一个鹿头人身的怪物,一会儿说她拿钢叉的时候和稻草人没什么两样,听得俞越头都疼了起来。 鹿头人身? 鹿栖除了去救他们的路上就没有落单过,寸头男也根本没和鹿栖单独相处过,两人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在看着,他们怎么不知道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长了个鹿脑袋? 脑补也不带这么离谱的吧?? 再看鹿栖本人,她似乎也因为这个“鹿头人身”的描述而感到了一丝震撼,甚至在微微出神……不会是在脑补自己长颗鹿头的样子吧? 俞越:…… 够了。 “别再说了!”俞越低声喝止住他的胡言乱语:“你还有活命的机会,要是放任自己一直处于这个状态,你连今天晚上都撑不过去!” 寸头男好像这才被一棒子打醒,有些浑浑噩噩地止住了话音,但也没敢往鹿栖那边再投去目光,动作僵硬地慢慢挪到了屋内。 “他应该是被井水影响了。” 都是老玩家了,就算再绝望,应该也不至于精神崩溃成这样。 看着他的背影,柳鸣低声说道:“今天大家都注意一下。” 注意自己的安全,也注意一下喝了井水的人,到底都会有什么变化。 目前看来,神志会变得混乱似乎是一点,但还有没有其他作用,实在不好说。 “好。”其他几个人都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毕竟刚刚寸头男那副失去理智的样子,确实还挺吓人的。 很快所有人都处理完了今天的种田任务,又到了进入密林探索的时间。经过了昨天的事,他们都对进入森林感到十分排斥,但他们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柳鸣也只能提醒道:“森林里更安静,怪物对声音的反应程度也更高。一定要尽量避免自己发出较大的声响,一定!” “今天的任务,除了采集食物外,我们还要再向深处探索一点。”柳鸣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显然昨天的事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心理阴影:“如果遇到怪物,就速度找地方躲藏起来,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等待怪物离去。” 交代完这些后,几个人又吃了点昨天采摘的野果,收拾了一下心情,这才再度踏入了密林之中。 9、第 9 章 几乎是离开农场的那一刻,无法言喻的幽密气氛就瞬间笼罩住了所有人,他们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心跳开始加速,那是人类在踏入危险地带后的本能。 陈云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鹿栖,再次认知到了她在夜幕降临后一个人进入密林救人的行为的含金量。她完全不敢想象,白天都这么让人头皮发麻的林子,到了晚上该有多么恐怖。 她的目光并没有怎么掩饰,很快就被捕捉到。黑发少女循着这道视线转过头,安抚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随后拉起她的手,微微弯眸,用口型说道: “我们一起走,可以吗?” 陈云下意识点了点头。 点完头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虽然大家默契地没有再提寸头男说的那个“我们之中混进来了一个怪物”的事,她的头脑也没有俞越她们那么冷静,但作为一个能从上个副本活到现在的玩家,在知道有这种可能后,她本能地就会去警惕身边的所有人。 哪怕鹿栖从开场时表现就十分正常,后续还救了人也一样。 但她刚刚回应得……也属实有些过于鬼迷心窍了吧。 就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孩子依然像她刚进副本时那样安静、温和、稳定——却好像悄无声息地,一点一滴地散发出了难以令人察觉的微妙的吸引力来。 陈云一时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这种感觉,只是觉得有些新奇,而且就算如此,黑发少女也完全不会让人有遇到危险的不安,否则的话,自己也不会那么容易地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了吧? 在密林里的一共六人,大家默认了两两分组,并且每一组都待在其他人的视线范围之内。俞越见到鹿栖先和陈云组了队也没说什么,在她看来,具有天赋的鹿栖比经历过副本的陈云更加靠谱,她们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柳鸣也再次和花衬衫男分为了一组,只不过比起俞越和陈云这两组,他显然就紧张得多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衬衫男,借着摘眼镜的功夫将道具藏进袖子里,准备在接下来的路程中,时刻提防自己的这位“同伴”。 不只是对他昨天似乎就喝下了井水的警惕,柳鸣更怀疑,衬衫男就是那个多出来的“人”。 俞越所发现的七只水桶的暗示他自然也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提出来而已,不然非但容易打草惊蛇,还容易让本就不多的玩家从开始时就产生内讧。但今天,在密林中,就是那个卧底最好的动手机会。 尤其是寸头男已经把有鬼怪混进来的事实,给揭开了。 柳鸣的目光从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寸头男丧失了行动能力,一个人待在小屋里,可以暂时排除;而鹿栖的嫌疑也接近为零,以她的敏锐,就算陈云是鬼也应该能快速反应过来。俞越那组就更不需要担心,作为老玩家底牌还是有的。 自己只需要盯好衬衫男就够了。 想到这里,他收回目光,正好和衬衫男对视上,两人互相笑了笑表示友好,心里到底想着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俞越那组也是差不多的警惕,只有鹿栖这边组内的气氛比较平和。 造成卧底疑云的罪魁祸首当然没有怀疑任何一个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领地就是一片森林的原因,哪怕这片森林在其他怪物的掌控之下,也没让她产生什么禁锢感,甚至她的心情都变好了一点。 这样的话……就算是客场作战,也不会显得太劣势了吧? 不过进这种危险地带能有好心情的反应太像是副本里的鬼怪npc了,鹿栖反思了一下,决定回去后一定苦修表情管理的艺术,以免下次心情好的时候不小心在所有玩家面前笑出声。 鹿栖的目光在林中轻轻扫过。 可能是昨天怪物在密林里洒热血了的缘故,她的嗅觉受到了点干扰,想要再分辨出那只怪物的靠近,应该不会像第一天在农场里时那么简单。 “那里。” 她碰了碰陈云的手臂,用口型示意她左前方的枝桠下面有可以充饥的野果。 陈云不疑有他,昨天的事已经证明了鹿栖的视力十分靠谱,她前去采集的时候,鹿栖就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观察四周。 她蹲下身,小心扒拉开枝桠,果然发现了红彤彤的果子。 在副本里,能维持体力的食物自然是怎么都不嫌多的,陈云伸出手去摘,却莫名觉得手感不太对。 就好像……在片区域的下面,还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陈云缓缓收回手。 接着,她带着点颤抖地轻轻扒开那些长得格外茂盛的枝叶和丰满的果实,做着极致的心理准备向下看去—— 下一秒,她正对上了一张完整的面皮。 “……!!” 陈云猛然松开手,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她上半身下意识地后退,却一时之间没有保持住蹲姿的平衡,就要向后倒下去的时候,一只手突兀却平稳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帮她稳定住了身体的平衡。 冰凉的体温透着夏季薄薄的一层布料传达给她,她几乎能感觉得到那只手的主人的靠近,耳畔甚至错觉般地听到了很轻,也很平稳的呼吸声。 陈云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挣扎的本能和极度惊惧所导致的下意识的停滞而交织,让她一时之间没有做出反应,直到耳侧传来了很轻的女声:“不要怕。” 是熟悉的声音。 ……不是鬼? 陈云下意识地朝侧后方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缕垂下来的漆黑的发丝。 是鹿栖……?可是她不是离自己有一段距离吗?她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她走路没有声音吗? 陈云没去管额头上浮现出的冷汗,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表面上顺从地点了点头,心里是一点都没信。 伪装成人类的同伴可是鬼怪们常用的手段,她甚至开始懊恼起来自己怎么在鹿栖身边就放松了警惕,忘记了“尽量不要使你的同伴离开你的视线”这一论坛里广为流传的准则。 她没有转过头去看身后人的面目,而是试探性地想要站起来,而这时候,身侧十分自然地伸出了一只手,好像准备拉她起来。 注意力基本集中在身后的陈云本能地想要搭上去。 下一秒,她兀地停住动作,意识到什么,瞬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见鬼!身后一只手,身侧又一只手,这两只手怎么可能在一个人身上? 而能这么快赶来她身边的只有鹿栖,就算是最好的情况,这两只手里也一定有一只不是人类的! 怎么办?怎么办?!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脑子竟然能转这么快过,各种思维混乱而又快速地交织在一起,布满了冷汗的后背产生一丝令人发怵的冷意,她本能地想要远离那两只手,试图向前挪去,可下一秒,就又是一只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陈云的脑子嗡的一下。她几乎感到一阵耳鸣。 她僵硬在原地没有动作,那只手却没有放过她,它的皮肤快速地脱落,很快便露出了表皮之下的鲜红,离她越来越近,就好像那只手的主人,也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弯腰,将那张不知道什么模样的脸,凑到她的面前一样。 快跑……跑……跑……!! 陈云疯狂尝试着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却在即将站起来的下一秒又跌了回去——在这种时候,她的双腿竟然麻痹了! 也就在这短短一瞬间,那几只手就完全脱落了表皮,露出腐臭猩红的血肉,环绕上她的头颅—— “嘶!” 大臂上骤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好像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被砰得打碎,对身体的感知和控制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陈云在一片混乱中抬起头,正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许是发丝稍稍遮挡了光线的缘故,那双眼睛安静而又黑沉,在观察什么的时候,会有种自然而然的、不带有任何情绪的冷淡。 陈云没来得及处理这些信息,她下意识地朝着刺痛的位置看去,在她的手臂上,一根被削得尖锐的木刺正插进血肉之中。木刺还没有被拔出来,鲜红的血液就顺着皮肤流下,也流淌到紧握着木刺的白皙的手上。 那是鹿栖的手。 她就这样一边拔出深刺进肉里的木刺,动作显出一种不甚明显的冷淡来,一边担忧地看向自己,黑白分明的双眸分别传达出了“你还好吗”的关切意味。 神情和举动,割裂得就像两个不同的人。 陈云再次陷入了一丁点的混乱。 鹿栖好像也没指望她能迅速缓过劲来,她没浪费任何时间,直接站起身,将她拉起,快步往回走去。 那只手哪怕沾着人类的鲜血也不显得温暖,反而更添了一分带着黏腻的冰凉。 就像刚从死寂的河流中探出一样。 而在不远处,柳鸣正婉拒花衬衫男向西的提议,选择向东和其他人靠近。 下一秒,他们就看到了受伤的陈云,花衬衫男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柳鸣看到血迹心里一紧的同时,也因为花衬衫男不做纠缠而松了口气。 只不过……是他把红色的野果看错了吗? 不然在回头之前,他又怎么好像在余光中,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呢? 10、第 10 章 陈云跟着鹿栖一路往回走。她的手臂还没有进行包扎,鲜血不停地往外流淌着,很快便涌至她的指尖,伤口处带着不止的刺痛。 但陈云很难分出更多的注意给这份疼痛。她的精神高度紧绷,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时刻关注着周围的任何动向,哪怕是树影因为同伴的动作而摇曳了一下,她都要猛地抬头去看是不是有什么怪物在暗中窥视。 那张血肉模糊的、被她的手抚过的面皮,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海中不住闪回,每当这时,她的手就会颤抖起来,感到一阵恶心。 她一定被那个怪物盯上了……今天晚上,它绝对会来找她的……! 她会死的! 陈云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看到她这幅样子,俞越的眉头皱起,和柳鸣交换了一个眼神。 进入副本之中的人类,是有一定精神上的承受阈值的,而当他们经受的惊吓和刺激超过了这个阈值,他们的精神在短时间内就会变得格外不稳定起来。 大部分人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区别只是在于时间的长短而已——这也是鬼怪最喜欢趁机而入的时候。 所以越是冷静、情绪越是稳定的人,在副本中的存活率就越高。 那么,陈云到底看到了什么? 众人都没有说话,沉默无言地赶着路,很快回到农场,俞越还抽空看了眼腕表——这次的林中探索只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就出了事。 她又看向和陈云一组的鹿栖。 遭遇诡异的那个队友就在离她咫尺之遥的位置,很有可能它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鹿栖,而同组的人一个出事一个平安这样的情况,在副本中也并不少见。 那些人在遇到这种事后,哪怕再冷静都会感到心有余悸,在玩家中有卧底时更是会急忙自证清白。可反观鹿栖……她实在是没在对方脸上看到点除了担忧之外的情绪。 甚至刚进入副本时表现出的紧张,也在一步一步地褪去。 ……是天生缺少恐惧感吗? 俞越沉默地观察着鹿栖,黑发少女却并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像是没有发现,又或者说根本没有在意。 她只是在询问花衬衫男能否将外套借给她,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十分果断地从略有些宽大的上衣撕下一截布料,在陈云手臂上的伤口处猛地扎紧。 “嘶——” 陈云一下子痛出了声,原本毫不聚焦的双眼立刻就有神了起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罪魁祸首。 “下手太重了吗?” 鹿栖似乎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伤口,实在是太抱歉了……你没事吧?” 她一连串的表现和话语都太过自然,陈云本能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没事……?” “……” “等下,我的伤口不就是你造成的吗??” 陈云猛地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鹿栖,对她还能这么自然地说出“你没事吧”这四个字感到些许的震撼。 鹿栖没有否认,承认得很是干脆:“是我。” 接着,她微微偏头,像是在说“今天的晚餐要吃什么”这样平常的话题一般微笑着,“并且,如果那一下没有让你醒来的话……” 她伸出手,缓缓抚过陈云的脖颈,沾着血迹而变得有些黏腻的指尖无意般落在动脉的位置,凉得像一块冰冷的玉石。 “——我就会尝试,刺向这里了哦。” 陈云猛地一个激灵。 她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手已经先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脖颈,只感觉那里的空气都变得冰凉起来,激起一片冷意。 “你看,”鹿栖收回手,“致命的位置受到威胁,往往更有效果。” 她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刚刚所说的袭击人类致命弱点的假设,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陈云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只觉得眼前的鹿栖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明明是和昨日一般无二的神情,可如今她再去看,却觉得黑发少女那双有些被刘海遮挡了光线的黑色眼睛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模糊而温和的笑意。 但是…… “是你救了我……?” 但是这种些微的、夹杂着沉重的潮湿感的冷意,反而拖着拽着一般,让她脱缰的意识略微沉静了下来,来到一片被水流包裹着的湖底,带来一种异样的安心。 “对,是鹿栖。是鹿栖救了我……” 陈云定了定神,终于意识到那将她从死神那里唤回的剧痛到底是谁的手笔,理智开始了回笼。 俞越见此也是松了口气:“你总算冷静下来了,刚发生了什么?” 要不是鹿栖刚刚那一系列举动十分有效,她已经采取强制手段了。 副本里的玩家人数本就不多,说得冷酷一点,那就是用命去试探死亡条件的机会并不富裕,她们不能放过每一个信息,才有可能从这个副本中活下去。 陈云也没有让她失望,她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大脑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努力回忆道:“我当时正在摘野果,伸手去摘时,却突然觉得手感有些不太对……” 再回忆起这一段经历,陈云依旧觉得头皮发麻,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再次苍白起来,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然后我就掀开了土壤上面的枝叶和野果,发现了……一张人的脸。” “一张人脸?” 刚刚和俞越一组的长发女人轻轻吸了口气,几乎立刻就想象到了当时的情形,感到一阵寒意。 “准确来说,”陈云轻声说道,“是人皮。” 其他人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之前吃的野果……不会都是长在这样的人皮上的吧? 陈云没心情顾及他们的感受,继续说道:“我受到了惊吓往后倒去,这时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我,后面还传来了鹿栖的声音,但我并没有听到鹿栖的脚步声,所以我判断来的应该是伪装成玩家的怪物……我想逃离,面前却出现了更多的手。” 哪怕大家再小心,再怎么避免发出声音,在满是落叶与枝桠的森林里也是极难实现的,在极度警惕的情况下,不可能身后传来脚步声陈云都毫不知情。 听到这里,柳鸣像是想起来什么,隐晦地瞥了鹿栖一眼。 他记得昨天晚上鹿栖在密林之中……似乎也只发出了一道响声。 而在那道响声把怪物引过去之前,屏息凝神的他,没有听到任何除了怪物行动的声音之外的响动。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才不是“有玩家来救我了”,而是站在阴影之中的,可能会是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 他一直都忽略了,似乎只要鹿栖想,她在行动时就几乎是无声无息的。还有她的力气——那个稻草人的钢叉一看就十分沉重,如果她真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那么她到底是怎么如臂使指一般挥动它的? 那么他们又如何能确定,陈云口中那个“一定不是人类”的“伪装成鹿栖的东西”,一定就不是鹿栖呢? 就在他暗暗心惊时,黑发少女正安静地听着陈云的讲述,随后举起了手,真诚地说道: “其实,那个人确实是我。” 陈云:“……啊?” 鹿栖解释道:“以防意外,我的视线一直都落在你身上,在发现你停顿的时候我觉得不太对劲,所以直接走了过去。但直到我走到你身后,你都没有什么反应。” 黑发少女微微垂眸,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随后我就看到了那张人皮,还有你向后倒去的动作,判断出你应该是受到了惊吓,下意识为你稳住了身体,还说了一句‘不要怕’——” 她弯起眼睛:“你说的‘传来鹿栖的声音’,应该就是指这一句吧?” “……好像确实是这一句。” 陈云有些呆滞地说道。 “这就对了。”黑发少女温和而平稳地叙述着:“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比独自一人更令人有安全感,我是这么考虑的,以为你能很快冷静下来,但你没有,反而产生了一系列的受惊反应。为了让你最快清醒过来,我才动用了极端手段。” “那张脸皮有问题。” 她轻缓地说着:“还记得那张‘不要抬头’的纸条吗?” 俞越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和鹿栖对视,看到黑发少女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柔和的笑容。 “同样的手段,不是么?” 是陷阱。 是在林地之中光明正大安置的,充斥着血腥味却不得不去触碰的捕兽夹呢。 他们必须找到线索,但能不能把线索活着带出来,可就不一定了。 俞越回忆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发现的这个副本的每一条线索,竟然都伴随着诡异?” 目前出现的副本基本都是c级或者d级,大家也习惯了这样的难度,而以往的这些副本,就算再怎么样,在第一天探索期间,也总会有几个明显的线索的。 反观这一次的副本,就连稻草人口中的员工守则都得他们想办法去套,甚至她自己来还差点出事,是情绪格外稳定的鹿栖询问,才得到了回答。 鹿栖并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她看向陈云:“你说你看到了手,那些手是什么样子的?” 陈云回忆道:“开始时很正常,但在我想要逃离后,那些手上的人皮就开始一片片地快速脱落,只剩下红色的血肉……” “看起来,是那只闯进过农场里的怪物。” 11、第 11 章 “……所以,那只怪物是直接杀人不成,改用别的方法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场陷入了微妙的沉默,长发女人不明所以,便先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然后她就发现,现场的气氛似乎更加沉默了。 而处在众人明里暗里的目光焦点的鹿栖:“……” “这也不是我的问题吧。”鹿栖真诚地说道:“一个人类拿着副本npc的钢叉狐假虎威都能把它吓成这样的话,它还当什么b级副本的鬼怪啊?让我当算了。” “让我当算了”。 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的面色一时之间变得十分精彩,陈云更是欲言又止,自己刚刚经历过的恐怖事件都淡忘了,频频扭头看向对方,浑身都有一种想吐槽又不知道怎么吐出来合适的刺挠感。 俞越额角跳了跳:“你少说两句吧。” 鹿栖果然再次展现了自己为人处事的礼貌,她乖乖地说了声“好哦”,又做了个用拉链拉上嘴巴的动作,表示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贴心地安静下来。 看到这一幕,心中对鹿栖的怀疑逐渐上升的柳鸣也变得有些不确定了起来,实在是他确实没见过混在人类里的鬼怪,能把人类的神情和话语表现得这么生动自然的。 难道是副本等级提高后,诡异们也会越来越“拟人”? 等等,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俞越并不知道柳鸣此时心中在怀疑什么,在鹿栖安静后就开始分析起了现有的线索:“以我通关副本的经验来看,想要规避死亡条件,我们必须尽量分析怪物杀人的规律,又或者是‘理由’。” 陈云听到这里,有些不解地问道:“理由?怪物想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俞越摇了摇头:“我举个例子。如果你现在是个杀人成瘾的杀人犯,而某种规则不允许你随意杀人,那么什么人会成为你的目标?” 听到这里,陈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俞越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所以,我们与其去想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遭遇怪物的袭击,不如倒过来想——” 俞越一字一句地说道:“怪物为什么袭击了我们?” 这两句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但所处的视角却截然不同。 正常情况下,在副本之中保持冷静都是一件难事,更何况人本身就很容易陷入一种思维定势里,可刚刚鹿栖的那句话却让她突然抓到了丝灵光。 ——如果她是这个副本里的鬼怪,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经过前两次袭击,我们已经知道这只怪物有一定的概率被较大的声音吸引,这显然是死亡条件之一,但这次我们并没有发出声音,它却依旧出现——” 说到这里,俞越微妙地顿了顿:“……在被稻草人和鹿栖接连击伤的情况下。” “按理来说,鹿栖才应该是它的第一仇视对象,虽然你和她一组也很容易成为目标,但顺序却错了。” 这种类型的鬼怪很难有什么“把你放在最后一个去杀,让你感受最深的恐惧”这样弯弯绕绕的意识,一般来说喜欢凭借感官锁定猎物的怪物,也不会是喜欢迂回的类型,因此它越过同一组的鹿栖而选择陈云,就显得很有问题了。 想到这里,俞越探究的目光落在了陈云身上:“你和鹿栖……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那张人皮不可能是埋在那里等人发现、没人发现就不会出现问题的友善的东西,大概率是怪物早就瞄准好了猎物,在陈云伸出手的一瞬间,让她接触到了人皮。 陈云愣在原地。 和鹿栖有什么不同…… “你是不是,喝下井水了?”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陈云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鹿栖安静地坐在木椅上,低头摆弄着放在柜子上的稻草小动物,那是只造型有些粗糙的兔子。柔顺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而垂落,完全遮挡住了她上半张脸的神情。她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又缓又轻,像是林间拂过的一缕清风,却瞬间让陈云的手颤抖了起来。 “喀嗒。” 黑发少女放下玩偶,木质的底座与桌面发出了一道清脆的碰撞声。 她没有移动位置,就这么在原处抬起头,暴露在光线下的、不含有任何攻击性的双眼微微弯起,直视着陈云,笑着说道: “继续隐瞒重要信息的话,也视同于说谎哦。” 而说谎之人,当吞一千根针。 明明鹿栖没有再往下说下去,可莫名的,陈云就是从她笑吟吟的目光中读出了这样的含义,甚至似乎因为光线的变换,陈云总是觉得,黑发少女的瞳仁好像在慢慢地扩大,将所有闯入其中的光线尽数吞没,直至一片无机质的漆黑。 ……如果一个人表现出来的是温和与安宁,却偏偏让人脊背生寒的话,那这份温和,到底真的是温和,还是漠视一切的冰冷呢? 陈云没时间细想这个问题,她的冷汗转瞬间已经浸湿后背,在此时竟然感到了面对稻草人时才会有的压迫感,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我只是、只是今天不小心喝下了一小口……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俞越和柳鸣的脸色同时变了。 哪怕他们知道,当时连自己都险险清醒过来,其他人的情况就更难说了,十有八九会有人饮下井水,但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变色。 “你喝了多少?一小口具体是有多少毫升?你身上有没有出现其他问题——你产生幻觉了吗?” 反应过来的瞬间,柳鸣就已经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同时暗暗警惕起来,准备一会儿一有情况发生,就立刻进行应对。 尤其是最后那个问题,更是他关心的重点。 现在的他已经开始怀疑起来,寸头男上午是否真的喝下井水了,所说出的那一切,又是否真的是对方的幻觉…… 想到这里,柳鸣下意识朝着鹿栖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 鹿栖没去看俞越,也没去看陈云。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就已经静悄悄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就好像早知道,他会在此时此刻看向她一样。 他看到黑发少女的头微不可查地朝一侧轻歪,动作一时之间,带着他曾见过的鬼怪才会有的那种微妙的僵硬感。而她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诡异的动态,只是用那张格外苍白的面孔露出一个笑容,普普通通地对他说道: “先不要急着走下一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柳鸣缓缓说道。 鹿栖点点头,笑着伸出手,毫不避讳地指向衬衫男—— “他是不是要你和他一起往西走?” 柳鸣一下子没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他几乎是立刻出现了诧异的神色,与此同时黑发少女的瞳孔仿若野兽般微微一动,在他作出表情的瞬间,就将视线分毫不差地从衬衫男那里移动到了他的脸上,顷刻便完成信息的捕捉到传递,声音难得变得轻快起来。 “看来我猜对了呢。” 柳鸣缓缓转头去看身旁不远处的衬衫男。 让他心底一凉的是,衬衫男的脸上没有任何正常人遭受到污蔑时会有的恼怒神情,相反,他的脸色非常阴沉,是那种被戳穿了一般的阴沉,仔细去看竟然也毫无正常人该有的血色,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 此时他正死死地盯着鹿栖,柳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让他感到微妙的点在哪里——昨晚上的那只怪物离去时,似乎也对鹿栖露出了类似的神情。 那种带着浓重怨毒的神情。 而作为被怨恨的对象,鹿栖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近在咫尺的威胁而感到害怕,她随意地收回指向衬衫男的手,莫名地又突然跳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说起来,刚刚给陈云包扎的时候,你不愿意借给我外套,让我只能撕下一截短袖来给她止血。这是我仅剩的一套还算完好的衣服了,你让我很伤心。” “不过,说到这里,”黑发少女的食指轻轻抵在脸侧,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真切的疑惑,“农场内温度适宜,你又为什么非要穿着那件不算轻薄的外套呢?” 她唇角的笑容逐渐扩大,几乎来到了一个称得上病态的弧度,轻声问道: “——是不得不穿吗?”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俞越、柳鸣和衬衫男就同时动了起来! 衬衫男的速度最快,他瞬间便向前冲去,目标直接锁定了坐在木椅上的鹿栖,在靠近的那一刻猛然口器大张,那张明明看起来和人类一般无二的器官,竟然瞬间裂开到了整张脸一般的大小,瞄准了黑发少女的头颅,就想要一口吞下! 然而,直到这时,黑发少女也只是平静地看着它,脸上甚至依旧带着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时的笑意,从内到外的情绪都是那么的稳定、宁静,看似毫无攻击性。 它却已经在这种极近的距离之下,嗅到了一种气味。 一种同类、捕食者、六尺之下与死而复生之人的气味。 ……一座庞大的,森林的气味。 12、第 12 章 就在衬衫男即将吞下鹿栖头颅的那一刻,从木屋之外骤然钻入了数不清的蛇一般的黄褐色稻草,转瞬之间就将它死死缠了起来,让它在距离黑发少女的脑袋只剩下几厘米的位置时彻底停下,不得寸进! 俞越和柳鸣原本慢了一步,想要将衬衫男按下的同时,心中也不是没有存着看鹿栖反应的想法,毕竟随着副本时间的推移,鹿栖的表现和开始时的模样越来越产生割裂感,甚至有点装都懒得装了。 可在这些突然出现的稻草急射而来后,他们都是一惊,下意识停手护住自己退向两侧,其他人也反应极快地向后退去,一时之间,留在原地的竟然只有鹿栖一人。 “又见面了,稻草人先生。” 黑发少女似乎并不感到太意外。她只是将手放在胸前,微微偏头,弯起双眸,很欣喜一般笑着说道:“多亏了您,不然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永远感谢。” 稻草人:“……” 几乎已经陷入狂暴状态的稻草人阴沉地从门外走进来,闻言看了鹿栖一眼,顿时感到一股憋屈感涌上心头,根本不想理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被疯狂扭动的稻草困住的衬衫男: “我不是说过了吗?” “农场里面禁-止-出-现-任-何-动-物!!!” 话音落下,它身体内充当填充物的稻草突然间散开,触手一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将衬衫男围在了正中央,只是短短一瞬间,衬衫男的外套就被撕碎,露出被衣服遮挡起来的表皮——那上面竟然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层黄褐色的毛发! 不等其他人多看,下一秒,凄厉的尖叫声就骤然响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层带有毛发的人皮被细如针尖的稻草刺入其中,一点一点地、缓缓剥离了下来! 这幅画面对任何人来讲都是绝对的冲击,活活地剥下一张完整的人皮比昨晚单纯地使用武器碾碎寸头男的腿更恶心血腥一万倍,哪怕心理承受能力再强,直面这种场景时也没办法保持完全的平静。 但鹿栖发现自己的思维一如既往的清醒。 那种惯性的恐惧和嫌恶在心中交织,却仿佛处于另一个人身上那样半点影响不到她的大脑,她看着自己和外界的现实,如同一个在电影屏幕之外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而这种旁观……绝不仅仅是出于什么“理智”。 生拆人皮的画面仍在进行,陈云下意识僵硬地缓缓后退着,直到身躯撞上桌角,才犹如惊弓之鸟一般醒了下神,颤抖着自语道:“稻草人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这种仿佛完全狂化的模样……下一个被剥皮的会不会就是他们? “就该剥下你们的皮,你们这些偷吃庄稼的怪物才不会乱把毛发脱落在各个地方——!!” 稻草人暴怒的声音再次传来。 陈云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地转头看向鹿栖,表情是还没有转变过来的惊悚—— 不会是你找到了怪物掉落的毛发,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塞到稻草人的小屋了吧??? 结合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越想就越觉得可能啊……!这家伙是绝对做得到发现什么线索后半点都不透露,然后偷偷摸摸突然搞个大的的! 黑发少女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又或者说觉得没有必要回应,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一幕血腥的画面上,前方不远处那些疯狂喷涌的鲜血,几乎都要在她的脸上打上一层浅红色的反光。 而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也罕见地,嵌入了一点血红的高光。 陈云只感到,突然之间,那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再次涌了上来,这是绝对不同于直面那种血腥画面时的窒息感,就好像有一张根本看不到模样的网,将人牢牢包裹了起来,黑发少女身上的层层密氛沉得几乎要凝成实质,丝丝缕缕地向自己的四肢蔓延。 缠绕住双脚、缠绕住五官。 凄厉的尖叫声逐渐平息。 几乎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的重组回人形的稻草人,此时肩膀上已经挂着了一张完整的人皮。它就像是拖动着第一个死去的人的尸体时那样,拖动着奄奄一息的人形血肉的脚,将它朝农场外拖去,那种烦躁的尖锐骂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半点用的东西,真是晦气!” 走到一半,它突然停下,骤然转过了头,死死看向依然没有动作的鹿栖。 被阴影与密氛笼罩的、好像陷入某种微妙的状态中的黑发少女感受到这份存在感过于强烈的视线,这才回过神来,周身的异样潮水般迅速褪去。 鹿栖眨了下眼睛,疑惑地回看过去,随后恍然大悟一般伸出双手,对它比了一个爱心。 稻草人:“……” 稻草人带着更为高涨的怒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半响,屋内都没什么人说话。 还是黑发少女慢吞吞地擦拭着由于距离太近而飞溅到脸上的血迹,一边清理,一边轻声开口:“大家为什么这幅表情?新的线索没有任何牺牲就出现在面前,应该高兴才对啊。” 说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件事,是你做的?” 俞越没搭鹿栖的腔。 她注视着面前格外陌生的黑发少女,只觉得背后不住地窜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我只是今天早上起来检查房间时,在柳鸣哥的房间里发现了一缕动物毛发而已。不能上锁的房间真是一项让人没有安全感的设计啊。”鹿栖感叹道。 俞越心更凉了,没想到鹿栖一句话牵扯出了更多行动,而这些事她压根没有任何察觉:“你早就醒了?还是根本没睡?你提前进入柳鸣的房间里……” 话音到这里落了下去,显然俞越已经在说出口的过程中,几乎感同身受地和此时的柳鸣一样感受到了惊悚。 在刚过四点钟,天还没亮起来的时候,走路没有任何声音的同伴打开了你的房门,驻足在了你的床边。 只是想想,柳鸣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只是睡不着而已。”鹿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总不能那么早就叫你们起来,那样就太没礼貌了。况且没睡好的话,也会影响今天的状态的吧?” 完完全全都是为你们好啊。 从对方态度中读出了这样的含义的柳鸣简直眼前一黑。 鹿栖又补了一句:“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哦。” 她很少说谎的。 毕竟她还要用说谎的人当吞一千根针这句话去攻击别人呢。 13、第 13 章 俞越已经并不是很相信鹿栖的话了,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只是个自己以为的“有天赋”的新人,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鹿栖到底是否依旧在演,而是她需要从鹿栖那里得到一个解释。 有关副本的信息,才是她最关注的东西。 “这么说的话,你也是在那段时间把动物毛发放到了稻草人的小屋里?” 没等鹿栖开口,顺着这个思路,俞越开始往下想去:“稻草人明确表达过对动物的厌恶,还说过农场里不会出现任何动物,所以你把那些毛发放在它的小屋里,是为了试探稻草人的反应,并通过它的反应,来验证你的猜想。” “可显而易见,整个上午它都没有发作,说明要么它没有找到「动物」在哪里,要么……那只动物还不算是一只「动物」。” 说到这里,俞越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目光扫过地面上那一摊还没有被清理完全的血迹。 不需要鹿栖过多解释,光出现在眼前的现实,再结合一下这两天发现的一些细节,已经很容易便能令人推断出,那种以人为食的怪物是由玩家转化而来的结论了。 “所以你第一天调查室内的时候,特意搜查了一下床铺以及附近的位置,就是为了看一眼有没有动物毛发?” 听俞越说到这里,陈云也想起了第一天时发生的对话:“当时我问你,你说有一些没有得到证实的猜测……你从那个时候就怀疑,那只怪物其实原本是玩家?” “毕竟我是一个新人嘛。”鹿栖耐心地一一回应她:“我会比较喜欢思考一些基础的问题,比如副本里的怪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和稻草人说的‘偷吃农作物’的动物,有什么关联吗?” “不过我当时并没有怀疑它是由玩家转化来的。我并不是很清楚副本内的继承机制,也不是副本内的维基百科,只以为它是由副本设置的前置剧情中的上一任‘农场员工’转化而来,毕竟那张写着‘不要抬头’四个字的纸条,总要有个出处吧。” “而如果这张纸条是由上一任农场员工写下,用于提醒后来者的话,那它到底是怎么落到怪物手中,甚至还能被怪物利用的呢?” 黑发少女的声音很平静:“要么是那个人最后被怪物杀死,要么是他和怪物产生了某种关联。基于这两点再去观察副本内的一切的话,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说完这句话,她弯了弯眼睛,总结道: “所以我说,我当时寻找动物毛发的行为,只是出于一种没有定论的猜测而已,就和不知道哪里不舒服时,先做一个全身检查是一样的道理吧。” “况且,这里还摆着几只草扎动物呢。”鹿栖戳了下稻草兔子,和它放在一起的还有几只其他动作,底座都隐隐沾着血迹。 毕竟在副本之中,任何一种可能都绝不能被放过。 俞越沉默了一会儿,微妙地理解了她的思路。 “……所以,你在凌晨进入其他玩家的房间,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由于性格太过小众而向着鬼怪的行为模式进化这件事,也是可以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吗? 鹿栖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她甚至有些疑惑,反过来问道:“在副本这么危险的地方,时刻观察周围每个玩家的情况,不是非常正常的做法吗?” 柳鸣实在忍不住了:“……哪有你这么观察的!” 就不怕哪天进门就被应激的玩家一榔头砸脑袋上吗? 他甚至都庆幸今天早上没有在那个时间段醒过来,不然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自己床边,不让他当场把道具用了都算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先不提这个,稻草人讨厌动物我知道,你选择用它的态度来试探其他玩家转化的程度,又或者它开始「清理」的时机我也能理解。” “但你怎么能保证稻草人一定会在你彻底激怒衬衫男的时候出现?又或者说,你怎么能保证他一定会在那一刻彻底转化成怪物?” 虽然他不是那种喜欢用人命去铺路的玩家,到时候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他们面对副本里的怪物始终处于弱势地位,不然「规则」也不会对玩家进行保护。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鹿栖今天都凶多吉少。 柳鸣这么问的本意是想知道鹿栖还有什么底牌,起码想要探一探她的底细,是装成新人的老玩家,还是又发现了什么没有告诉其他人的线索,才能让她有这种拿自己的命当筹码的底气? “我不能保证。” 柳鸣:“……什么?” “我不能保证。”鹿栖贴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她笑了笑:“你就能保证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吗?能保证做出的每一个行动都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吗?都在副本里陷入薛定谔的死亡状态了,就别做这种不切实际的美梦了吧。” 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屋内的烛光“倏”地一声燃起,在黑发少女没有擦拭干净血迹的苍白的面颊上映出暖色的光线。 她就坐在这样暖黄色光晕的笼罩中,整个人似乎都带上了一层朦胧的质感,声音也应景地再次温和下来,在几乎让人错觉般以为即将说出口的是柔和的宽慰时,她轻声说道: “这么想的话……” “可是活不过这个副本的哦。” 柳鸣的瞳孔倏地一缩。 被降下这种甚至类似于“必死无疑”的谶言的柳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像是试图从她的目光里找出几分开玩笑的痕迹,可是没有。 他只能看到她在话音落下后,那双黑沉的眼睛更弯了起来,像悬于夜空中的月牙,带着让人看不清晰却又浮于表面的笑意。 下一秒,她慢悠悠地站起身,从椅子上离开,逐渐靠近。那一瞬间,仿佛有雨后森林中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裹挟着令人不安的细微凉意。 “你猜,”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平静地问道,“通关的条件,到底会是什么呢?” 通关的……条件? 柳鸣下意识地想,是作为农场员工的他们成功种植出合格的农作物—— …… 不。 沉寂了片刻后,他缓缓地否定了自己。 这个通关条件,分明就是一个假象,一个谎言,一根引诱着愚蠢的猎物继续向前的美味的胡萝卜。这条道路的尽头绝不是什么生路,而是彻头彻尾的死局。 柳鸣的思绪突然冷了下来,就像是突然被从一团乱麻中抽离了出去。他终于能够清晰地、不带有任何隐瞒地审视自己,然后问出了一个问题。 局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真的还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吗? 还能抱着一丝,“找到将农作物种出来的方法,就能离开这个副本了”的不切实际的希冀吗? 鹿栖的那句话其他人也都听到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显而易见,他们或多或少也在潜意识里做出了和柳鸣一样的选择,哪怕并不认为b级的副本会有多么简单,也还是不愿死心,永远都在等待“最后一刻”。 好像只要不去深想某些事情,那种对于人类玩家显得有些残酷的事实,就不会存在一样。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了哦。” 鹿栖没什么给人做心理辅导的爱好,她并不是很清楚外面的世界里,人类对副本的了解和攻略都到了什么程度,毕竟她只是抽空看了两个论坛中的精华帖子,并没有详细了解的时间——论坛对游客开放的查看范围是十分有限的。 但就这几个“老玩家”的情况来看,显然没有达到她的预期。 或许外面的情况还没有发展到那么水深火热的程度,玩家进入频率的副本也不算高,表面上是老玩家有一些道具,实际上心理状态和新人并没有太大差距。 鹿栖失望吗?其实她还挺欣慰的。 有种其他学校的学生提前开学了,一打听却发现是在上网课的安心感。 如果以后遇到的玩家都是这种水平的话,起码不用担心万一不小心暴露,会有玩家冒死也要来和她碰一碰的情况出现了。 可能大多都只会战战兢兢地,许愿一个被侥幸放过的可能吧? 虽然大家算不上敌对关系,但玩家应该是不清楚她的无害性的,到时候如果背腹受敌,她也会感到很苦恼。 不知不觉间,已经拿到了所有主动权、取代了俞越与柳鸣地位的黑发新人拿起烛台,先一步回到了房间。随着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响,外面的气氛也变得更加冷凝起来。 …… 沉默了一会儿后,俞越叹了口气,终于打破了安静。 她缓缓说道:“……这个b级副本的难点,确实从来都不是谜底。” “大家可能都隐约猜到,其实我们并不是什么农场里的员工,而是农场里的‘农作物’吧。而种植出农作物的过程,就是让我们变得‘成熟’的过程,相当于我们完成任务,就是在等死。” 俞越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很快适应了这个在她自己承认之前,就先一步被人毫不客气地点出来的现实。 “至于‘成熟’也很好理解,不是「规则」对怪物做出的限制,就是它对食材的处理有什么特殊的追求。而强制性地要求我们种植稻草人发放的种子,可能就是一种潜移默化地使我们更加变得适口的过程。” 所以继续完成每天的任务其实就是在慢性自杀,但不完成的话,那就是直接去死了,稻草人可还在一边虎视眈眈呢,顶多就是死法不太相同罢了。 “等于无论我们怎么做,这都是死局。” 柳鸣露出苦笑,摘下了眼镜。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抱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他们可能早就绝望了。没人愿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期将至的。 俞越没有接他的话。 而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陈云却抬起了头,有些不解地小声问道:“可是它都不给我们活路了……” “我们就不能,杀了它们吗?” 柳鸣擦拭着眼镜的动作一顿。 霎时间,一种熟悉的森林的潮湿气息席卷而来,仿佛再度将他笼罩其中。 他突然想起昨晚在林中看到的鹿栖。她紧握着染血的钢叉,在林地的阴影之下抬头,遥遥地看向逃窜的怪物。那一刻猎人与猎物的身份调转,融洽非常。 仿佛她天生就该这样。 ……或许,寸头男说的那句,“她使用钢叉时看起来和稻草人一模一样”的话,其实并没有说错。 因为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无论是鹿栖还是稻草人,都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猎物。 14、第 14 章 时间并不会因为副本内玩家的心情而有任何停滞,眼看着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不知不觉就要来到晚上十点,几个人没有再在门外逗留,各自怀揣着心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俞越在门外整理了一下心情,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睡姿一如既往十分吉祥整齐的鹿栖。 俞越:“……”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也算是一种持之以恒。 她径直走了过去,一边拿出野果充饥,一边语气平静地说道:“你还没有睡吧。” 话音落下,床上的黑发少女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哪怕俞越说出那句话后,就一直明里暗里关注着她,看到了这一幕也还是忍不住背后一冷。 黑发少女微微偏过了头,目光移向俞越所在的位置,笑着说道:“没有哦。” “俞姐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俞越站在床边看向她,表情和目光都显得有些复杂,那道视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长久的凝视。 可黑发少女连呼吸都没有乱上一分,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显得格外自若。她就这么安静地等待着俞越即将说出口的话,整个人表现出来的状态都十分平和,哪怕俞越现在的心情难以言喻,在她身边待着,竟然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甚至不由自主地…… 产生了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 意识到这点后,俞越猛然掐下了自己的指尖,感受到了那一瞬传来的刺痛,才醒过神来,惊疑不定地又在自己的脑子里检查了一遍。 她身上的道具没有报警,说明不是那种精神蛊惑类的能力或者污染,那就是这位自称新人的家伙,十有八九本身就带着这种蛊惑人心一样的微妙气质和吸引力…… 俞越悄无声息地站远了一点。 这可比什么能力可怕多了,简直就是天生当密教头子一样的家伙…… 鹿栖眨了眨眼睛,假装没看到她慢慢往后退的动作,从躺姿改为了坐姿,原本拢在身后的柔顺的黑发也顺着她的动作垂在胸前。 她并没有在意,而是微微偏头,随后自然而然地朝着俞越伸出了一只手。 俞越也下意识自然而然地把刚擦干净的野果放进了鹿栖手中。 …… 等等。 行云流水地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的俞越:“……?” 对上了黑发少女无辜视线的俞越:“………???” 草草草草草! 见鬼了吧?? 这家伙是什么魅魔吗?! 刚才心里思考完要离鹿栖远一点,下一秒就把果子送到人手上的俞越简直要怀疑人生了,还觉得脸有一丝微妙的疼。 越发觉得和鹿栖相处得久不是一件好事,俞越也不在那里想其他东西了,赶紧说出了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 “能在其他玩家面前说出那些话,你是又在副本里发现了什么吗?合作的基础是信息共享吧。” “想要……,可不是只想想就能够做到的。” 俞越将“杀死幕后主使”这几个字隐去,显然还存着几分警惕与忌讳。 “俞姐应该也早把屋内搜查了一遍吧。”鹿栖说道:“不是还有一个抽屉被锁上无法打开吗?” 俞越微挑眉梢:“我没有在屋内找到任何有可能是钥匙的东西。而且,如果钥匙藏在这座木屋里,你应该早就找到了吧。” 她怀疑鹿栖已经打开了那只抽屉,看到了什么。 别说,她现在真的觉得鹿栖会把效率拉满,将能搜的地方都地毯式搜索一遍的,或许连地板下面和天花板上面之类的地方都没有被放过。 “是的。”鹿栖点头:“所以我准备去会会稻草人。” 俞越一愣。 “你真的没有找到钥匙……?所以你准备去稻草人的小屋?” 既然玩家们的房间里没有钥匙的话,那就只能是稻草人的小木屋了,毕竟如果钥匙埋在地里或者森林里那可就太坑了,「规则」应该不会整这种烂活。 她忍不住警告道:“稻草人的实力,和那些被扒了皮的猴子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今晚稻草人的行动可以看出一件事,那就是森林中那些怪物的实力已经是削弱过一遍的,它们的身上的那层皮,可能就是一部分能力的来源。 毕竟在现实中,稻草人也只有一个恐吓偷吃农作物的动物的作用,并不具备直接杀死它们的能力,因此稻草人碍于规则无法直接对它们动手,只能削弱它们的力量,俞越也能够理解。 同样基于这一点,稻草人到底能不能真的杀了玩家也有待考证。但先不说赌错了就是送命的事,作为副本里的怪物,就算不杀了玩家,也绝对有一万种折磨他们的方法。 “就算是虎口夺食,也要考虑一下收益比吧?” 俞越生怕这小疯子说着“爱拼才会赢”就冲上去了。 鹿栖眨了下眼睛。 “所以我准备等稻草人出门再去。” 刚想继续劝的俞越:“……” 你这也叫“会会稻草人”? 她冷静了一下:“是凌晨四点钟后动身?” 毕竟十一点至四点禁止出门,而在副本里,寻找线索的时间越早越好,多拖一秒都可能出现变数。 除了发放种子的那一个小时,白天时稻草人的出现似乎是随机的,两天时间给他们观察规律的机会也不够多,只能得出稻草人大概率会在傍晚时分回到农场,检查是否有人违背员工守则这一猜测。 鹿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我不能确定稻草人会不会提前回归。” 找钥匙可比偷钢叉费事得多,不是两秒钟就能解决的事情,她需要留出尽量充分的缓冲时间。 俞越:“提前回归……你是想——” 她猛地噤声。 想留出足够多的时间,那不就需要在稻草人检查完玩家进入房间的情况,并离开小屋后的第一时间,就冒险进入其中吗? 鹿栖想要……违背员工守则? 俞越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就算你铤而走险违背守则出门,‘在房间内的窗前时不要抬头’,这是你自己得出的结论吧?你怎么确定稻草人晚上离开的具体时间?” 更别说大部分时候稻草人都神出鬼没,玩家根本没办法准确察觉它的动向。 “关于这一点……都不让我抬头了,总不能窗户外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吧。”鹿栖笑了笑:“只有有猫腻的地方,才会伴随着危险和警示哦。” 她说着,手指探入口袋,银色的圆形物品在她指尖闪动,从俞越的面前一晃而过。 但俞越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拿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圆镜。 “用镜子去看……”黑发少女眼睛弯弯,语气透出几分难得的轻快。 “——当然就不算抬头啦。” 15、第 15 章 俞越确实没有想到,鹿栖还能随身带着一面小镜子。 这可不是这个副本里有的东西。 除了副本道具之外,玩家确实还是可以携带现实里的物品进入副本的,只不过物品和数量都有要求,基本带个腕表、两条巧克力、口袋里再塞点火柴什么的就差不多了,像是那种会破坏副本之间玩家平衡的东西,例如枪支,是不被规则允许携带进入副本的。 关于进入副本要带什么,每个玩家都有自己的考虑,但俞越确实没想到会有人突发奇想地带来镜子。要知道在副本里,镜子可不是什么吉祥的代名词。 不过考虑到鹿栖如果真的是新人,第一次进本没什么准备机会,当时身上正好带有镜子倒也正常。 察觉到俞越的想法,鹿栖微笑着掩盖心酸。 镜子算什么。 她带到里世界的东西多着呢。 毕竟谁能想到,她会连人带行李箱一起直接卡进副本呢? 一想到回去之后也回不了现实,还要继续当野人,鹿栖就只想点烟。 提升领地内的基础设施建设水平迫在眉睫。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要先活着搞死这个副本的领主,才能接着谈后续进程。 今晚的行动并没有计划其他人的参与,鹿栖咬了一口果子,垂下双眼,在一片黑暗中安静地数着秒。 很快,十一点钟到了。 屋内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玩家都陷入了沉眠之中。 鹿栖放下野果,调整好镜子的角度,平静地观察着窗外发生的一切。 其实昨晚她就已经在用镜子看向窗外,其他人觉得没什么意外发生,只是因为她把意外都吸引了过来而已。 毕竟没什么睡意的人总是要找点事情做的,而在夜里,清醒的人同样也更容易被诡异盯上。 稻草人离开后,那只对她带着点怨恨的怪物时不时就来窗外盯她一会儿,实在是不痛不痒,鹿栖对此没有任何感觉,反而好像把对面气得抓狂。 希望它识相一点,今天别再来找她罚站。 就在这样平静的思绪流淌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镜子里终于隐约出现了稻草人的身影。 它看起来和白天有很大区别,速度并不快,行动也绝称不上是无声无息,移动间,稻草摩擦地面的声音断断续续。 这个方向……依然是东南。 那里有什么吗? 稻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窗外的空间被月色笼罩,显得格外冷寂。她的听觉没有再反馈给她任何“有东西接近”的信息。 鹿栖将镜子收回口袋之中,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房间内的木门年久失修,在打开的时候会发出一声“吱呀”的轻响。鹿栖站在屋内,静静等待了三秒,确认自己的五感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危险的信号,才踏出了门。 一片黑暗之中,她抬起头。 那双眼睛已经不知何时被一层冰冷的青碧笼罩,在透不进一丝光亮的黑暗之下,原本与虹膜同色的瞳孔逐渐加深,微微收缩,一时之间,变得好像某种蛇类的眼瞳。 黑暗于她没有半分影响,鹿栖快步穿过走廊,毫不迟疑地离开了玩家居住的木屋,向着不远处稻草人的小屋走去。 这条路线她已经十分熟悉,她熟门熟路地来到窗前,开窗—— 没打得开。 鹿栖:“?” 她眨眨眼睛,检查了一下,发现前一天还没有上锁的窗户,在今天竟然被锁上了,还是从内部锁上的。窗子后面的大锁冰冷而又无情,锁得结结实实严严密密,就跟防着谁一样。 感到被点名了的鹿栖:“……” 稻草哥。 不就是借了你的武器用了一下吗,她不是还回去了? 就算她还不小心把几根动物毛发落在了木屋,不也是为了农场的食品安全着想吗。 至于上锁吗? 人与人……不对,怪与怪之间的信任呢? 鹿栖轻叹口气。 然后直接上手,把整张窗户都给卸了下来。 原本在焚昼森林里拉练一个月,她的体力就有了质的飞跃,成为领主后体质又进一步加强,拆卸门窗这种事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 把窗户放在靠墙的位置后,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了几根动物毛发,随手放在了还残留着暴力痕迹的窗沿上。 伪装一下猴子入侵好了,相信善解人意的稻草人先生会理解的。 鹿栖翻身进入小屋。 房间内没有什么光亮,如果不是鹿栖,换一个普通人不带任何照明物品闯进来,十有八九都会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大大拖慢寻找的速度。 她首先从稻草人时常待着的窗边开始找起,动作迅速地检查每一件物品,又快速将桌柜和抽屉全部搜查了一遍。 没有。 接着,她掀开被褥,扒拉开稻草扎成的枕头——有一说一,这个稻草人的生活方式确实还蛮拟人的,连枕头都有。 而她身为一个领主,在自家领地内还睡着草团。 鹿栖默默怜爱了自己一秒,放下手中的被褥,目光落在旁边的一整面墙壁上。 应该是某种障眼法,直到她搜查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墙上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先分神注意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确定还是没有任何异样,又把小镜子给拿了出来,放在柜子上后,才仔细观察起了这面墙。 这面墙壁的材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唯一惹眼的,就是那上面用稻草拼出来的图画了。 最中间有几个米字格,这应该是田地,上面长着几棵奇形怪状、无法辨认,大概率是农作物的东西。它们密密麻麻地伸展开来,张牙舞爪地几乎遍布了所有米字格的区域,哪怕由稻草拼接出来的线条简陋,看着看着,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怪诞的凉意。 而一旁的稻草人则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鹿栖艰难地判断出那应该是它的钢叉——驱逐着进入农场的动物,那些动物的尸体成堆成堆地堆放在它的四周,鹿栖又努力地意会到了,那些稻草碎屑代表着横飞的血肉。 “……” 太抽象了。 作为比较有素质的人,鹿栖对此一言不发,只是闭了下眼睛,又去看向画面的最上方。 经过前面的洗礼,这次她理解起来就顺利多了。位于画面最顶端的稻草人注视着欣欣向荣的农场,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十分满意。 看不出它还挺有事业心。 鹿栖后退了一步,整体观察了这面墙几秒,随后伸出手来,探向画面中的农场最中心的位置。 她隔着一层稻草仔细按了按,果然隐约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原来在这里。 鹿栖掀开那一块的稻草,抬起双眼,看到带着些许锈迹的银色钥匙就粘在稻草画后的墙面上,那些锈迹泛着点点猩红,就像是染上去的血,让这把钥匙看起来显得十分不祥。 她没有用手直接去碰,而是从稻草人床上扯下来一小截布料,包裹着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眼腕表。 腕表上的时间正接近两点钟。 半夜两点,在某些言论中……似乎才是最凶的那个时间节点呢。 黑发少女双目微垂,在注视着腕表的片刻里,眼中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她放下手腕,没有转身。 此时此刻,原本被她放在木柜上,正对着她身后窗户的便携镜子内—— 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影子。 …… 俞越躺在床上没办法入睡。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烦个什么劲,明明出去冒险九死一生的是鹿栖,人家都还淡定着,她一个老老实实待在房间内的反而快急死了。 俞越又抬手看了眼腕表。 这已经不知是她第几次看表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都已经快两点了,鹿栖还是没有回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眉头紧皱,如果鹿栖在稻草人的小屋里出事,那么钥匙很可能就会彻底被封锁在其中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推进,怪物们只会越来越难糊弄,而稻草人也一定会更关注它的小屋,到时说不定他们还必须要牺牲一个人去引开它。 不行,得为鹿栖做好接应。最好今晚就一次成功,她有预感,后面的一切能不能顺利进行,就看这一步了。 俞越下定了决心,检查了一遍自己随身携带的道具,刚想起身,就突然隐约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脚步声。 她心头一跳,是鹿栖? 不,不对…… 她静下神来仔细去听,发现那道隐约的脚步声来自窗外,这不像是鹿栖会选择的路线。 而且…… “嗒。” “嗒。” “嗒。” 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之间都稍稍停了一瞬,没有轻重之分,就像是在一下又一下地跃起,甚至没有快慢的差距——这跟本就不像是人类的脚步声! 这甚至不像是稻草人会发出的声响,因为稻草人的走路姿势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别,而且它全身都是稻草构成,摩擦地面时会发出窸窣的声音;而无皮猴子四肢着地,爬行速度极快,产生的动静更是不同。 冷汗瞬间漫过俞越的后背。 有一个新的诡异,意料之外地出现了。在鹿栖正违背着员工守则,独自待在稻草人的小屋时,一点一点地移动了过去。 俞越深吸了口气,掐了下指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将道具握在手中,来到门前。 现在只希望……待在稻草人小屋里的鹿栖能够提前发现动静,赶快逃出小屋。 绝对不能被那只未知的怪物,堵在稻草人的门前! 与此同时。 已经被堵死了的鹿栖缓缓眨了下眼睛。 意识到小屋内有什么能蒙蔽感知的迷障,黑发少女也不内耗,只是抬起一只手,冷静又不失礼貌地,对窗前死死盯着她的那双红色眼睛打了个招呼。 “哈哈,好巧啊。” 哈哈。 玩蛋啦。 16-20 第16章 幸福农场 在看到怪物的第一眼,鹿栖就飞快地在脑海中将它的样子描摹了出来。 站在窗前的身影极为壮硕,在黑暗之中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前肢似乎较短,就那么搭在窗沿上,似乎在不经意间又往里探入几分。 就这么短短一瞬,它便已经快将整颗头颅都伸进窗子里。 像人,又不像是人。 ——它有一张极为近似人类的脸,如今背对着月光伫立在窗前,更添了三份吊诡,可那脏污的白色毛发和极长的耳朵,却分明显示出,这根本就是只人面兔! 电光火石之间,鹿栖顿时明白过来,那只稻草扎成的兔子摆件,所代表的角色到底是谁。 负责驱逐破坏农田的动物的稻草人,服务的竟然在是现实里让不少地区都遭难的野兔,甚至还可能是洞穴兔,这未免也太幽默了一点。 更幽默的是,这只已经不知道吃过多少人的人面兔,显然马上就要把她当成根草给嚼了。那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好像生怕猎物没有吓得瑟瑟发抖一样。 虽然感到对面长得有点恶心,鹿栖也还是双手合十,诚恳地问: “如果我说我其实是只鹿头人,你会信吗?” 回应她的,是人面兔嘶哑的咆哮。 鹿栖没养过兔,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清晰地听到兔子的叫声,但显然她没有那个机会细听了,因为下一秒,那只直立的人面兔就瞬间撞破了窗栏,朝她猛冲了过来! 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太快,明明像人一样直立了起来,移动却还是只靠双脚发力,同时朝前跃起,像是早已被设定好程序的尸傀,仅仅是眨眼之间,腥臭的血盘大口就冲到了鹿栖的面前! 巨大的阴影瞬间将猎物笼罩。 然而,就在这决定猎物生死的短短一秒,人面兔却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在它的视线之中,那个明明微妙地令它感受到了威胁,却表现得似乎和一个普通人类没什么差别的猎物,在这一刻,脸上的表情尽数消失。 就好像从此刻开始,在她身上的某一部分,潮水般悄无声息地褪去。 来不及多想,巨兔坚硬的利齿重重砸下,可随之传来的,却不是血肉与骨头在牙齿之间碾碎的触感。 反而…… 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它猛地再次看向自己的猎物! 被它笼罩着的黑发少女在阴影之中抬起双眸,那双属于人类的眼睛,却偏偏带着极致的、野兽捕猎时才会出现的精确锁定感,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它产生刺痛的那个位置! 猩红的血液四溅而过,擦过她眼瞳下方的苍白肌肤,反而更显得那双浅青色的眼眸,透着股堪称刺骨的凉意。 那是不带有任何情绪、也映不出任何无关事物,只直觉性地,显现出一种绝对目标感的极致精确。 “……太好了。” 它听到黑发少女的声音轻轻传来。 她抬起了头。侧脸暴露在清冷的月辉之中。 只见那张刚刚还充斥着非人感的脸上,终于重新出现了属 于人类的情绪,又或者说……属于人类,在此刻却显得分外可疑朦胧的情绪。 她露出欣喜的,几乎称得上柔和的微笑,眼眸月牙似的弯起。 “太好了……” 她轻轻说道,“你流血了呢。”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在那只似人非人的巨兔冲过来的同时,那种在密林里逃亡了一个月的本能,瞬间驱使着她做出了行动—— 只是一息之间,那把原本放置在她身后的、坚硬沉重的钢叉,就以一种平常人类根本无法达到的速度被抬起,直接卡进了人面兔的牙齿之中! 一时之间,它的口部竟然无法立刻闭合,眼瞳中燃烧起一层被刺痛的怒火来。 如果是往常,巨兔倒是乐意再给猎物一些喘息的时间。因为在这里,对于人类它就是绝对的上位,他们根本不会对它产生任何威胁,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态。 可今天,它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那句“你流血了”,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一句事实的陈述,而是其后的,那种妄图转换双方身份的冒犯。 眼前的人类……仿佛有一种近乎荒诞的野心。 那种只是让它流血,就已经想到了如何至它于死地的野心! 它伸出手来,一只手去抢夺钢叉,而另一只手,却直接朝着面前的黑发少女拍了过去! 如果按照她刚刚的反应速度,这一击原本是能够勉强避开的,但那又如何?不过是猎物临死之前的挣扎而已。 可以黑发少女却像是一时之间忘记了闪避,只来得及在攻击落在身上之前架起双臂,做出防御的动作,也盖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随后就被那种堪称恐怖的力道,直接砸在了稻草人小屋的墙上! 下一秒,那面墙壁轰然倒塌,整座小屋随即散架,无数木头和稻草哗啦啦地砸了下来,将人类埋在废墟下方。 看到这一幕,人面兔的三瓣唇缓缓扯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喉咙中传来诡异的“嘻嘻嘻嘻”的笑声。 就像当时它悄无声息地站在猎物身后一样,现在它也不急着去享用自己的战利品,而是停在原地,想要先把该死的钢叉扔得越远越好。 于是下一秒,它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废墟之下,冒出了一颗头。 一颗还能喘气的、黑发人类的头。 人面兔:“……” 它瞬间反应了过来,自己被人十分丝滑地利用了。 她根本就是故意硬接它的一掌,想要借此离开小屋的! 人类少女原本柔顺的黑发此时已经变得散乱,猩红的血液葡萄酒一般从她发根处汩汩淌下,一路经过她的眼睛,在她的身上,交叠出一种血腥的粘稠。 她在月华下抬头,青色的眼瞳直直地看了过来,给人面兔的第一感觉,却不是什么计策成功之后的挑衅。 而是难以忽视的……被锁定感。 它看不到恐惧,也看不到庆幸,只能感知到那双眼睛隔着烟尘与薄雾落在它的身上,带着一种它从未在人类身上见到过的冰凉,犹如一条安静的毒蛇,林中的巨蟒,哪怕穿肠烂肚,所想的第一件事,也是杀死自己的猎物。 此时此刻,双方终于对于一件事达成了统一。 那就是绝不能让对方活着离开这里。 人面兔双腿蹬地,朝着鹿栖所在的方向直冲了过去。 然而事实再次出乎它的意料,因为鹿栖半点也没有停下来和它一争高下的意思。 她甚至已经恢复了黑发黑眼的模样,看也不再多看身后一眼,转头就跑。 而且更憋屈的是,她简直就跟闪避技能十级精通似的,它的速度不知道比她高上多少,却还是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摸不着! 人面兔逐渐暴躁起来。 同样的,由于路线过于曲折,在几次三番地闪避后,鹿栖还是离木屋有着一小段距离。 她冷静地评估着现在的情况。 人面兔的速度虽然快,但却是跳着赶路的,不太好转火变向,只需要在它跃起的那一瞬预判出它的路线,把它溜起来就不是不无可能。 但问题来了。 鹿栖敏锐地发现,似乎是被她溜得越来越抓狂,人面兔竟然有了一丝提前朝着类人方向进化,变成双脚交替行动的预兆。 鹿栖:“……” 贼老天,让她好运一次又能怎么样? 不过她也算对自己的运气早有预料,很快便重新投入了大量的计算之中,她必须在人面兔能够完全适应新的行动方式前,回到或许仍有着规则保护的木屋! 很快,她敲定了一条最优路线。 虽然成功的概率也只有五成。 鹿栖倒没什么负面情绪,心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快,对这一概率接受得十分良好,毕竟自从她莫名其妙成为了领主后,在这个副本里,她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总之在副本结束之前,祂们之中总要有一个,将在六尺之下的黑暗之中永眠。 换一种思路来说,但凡她撑过今晚…… 危险的,可就是那只兔子了。 黑发少女微微垂眸,额头上的鲜血将她瓷白的肌肤染红,甚至渗进她的眼睛之中,却半点没有影响她的判断,她甚至还能清醒地继续注意周围的环境。 突然之间,她感受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气味。 鹿栖猛然扑倒在地,一个翻滚躲过人面兔,抬起头的那刻却是轻嗅了下空气,辨认出那丝气味后,缓缓眨了下眼睛。 她隐约有种预感,朝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并恰到好处地,和扒在她的房间的窗沿上的无皮怪物对上了视线。 鹿栖:“……” 黑发少女的双眼,缓缓亮了起来。 在此时这种情景下,无皮怪物的出现是显得那么的——感!天!动!地! 哪怕经过昨晚长时间的罚站,无皮怪物也还是爱得深沉地来到了她的窗前,并在发现她竟然主动在夜间离开了木屋的庇护后,眼睛里的怨毒骤然转变为了惊喜。 它本能地朝着早就记恨在心的食物奔了过去,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扯断她的四肢,却发现对方仿佛也存着主动献身的念头一样,直冲这边而来。 无皮怪物:“?” 这个剧本……好像有些不太对?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不应该感到极度的恐惧吗?她那些恐惧情绪呢? ……它怎么反而觉得,这个人类好像十分欢迎它的到来一样? 它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可是已经晚了,因为下一秒,它就听到了一声突兀的、什么东西倏地落在地面的声响。 只见黑发少女的身后,一道诡异的身影近乎悄无声息地落下。 长着一张肖似人脸的面孔的巨型兔子,不知道从哪处阴影中猛地扑来,整个过程近乎无声,却被黑发少女早有预料般灵巧地避开。 它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更加暴躁,行动之间流露的破绽也就更多,而就在这时,它猛地抬起头,注意力短暂地从人类身上移开,发现了无皮怪物的存在。 随后,瞬间爆发出了极为浓重的恶意。 就好像在黑发人类身上无法满足的虐//杀欲望,在此刻尽数转移了一样。 无皮怪物:“……” 无皮怪物:“……?!!” 再看那个黑发人类,哪怕是在它蒙上一层血色的模糊视线中,她看起来也是那么的无害清透,仿佛世界单独为她加上了一层特别的滤镜,被月色笼罩下的战损面容,甚至也只是为她增添了些许异样的美感。 可无皮怪物那残存着的为数不多的人类知识,却清晰地让它意识到了,这个满脸写着高兴的“无害”的人类,到底在说些什么。 鹿栖:“勇敢勇敢我的朋友!” 无皮怪物:“……” 勇敢你个球!! 无皮怪物爆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掉头就跑! 同为一片领地中 的怪物,它们和人面兔本来就是抢夺猎物、甚至试图争抢领地的关系,此时简直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人面兔也只以为它又是来虎口夺食,立刻把它也加入了追杀目标之中! 无皮怪物其实很有自知之明,不会独自去硬刚狂暴的人面兔,已经决定放弃嘴边的猎物先回密林了,毕竟它速度快,几次都是凭借这样的速度从稻草人的钢叉下逃脱。 然后它就惊悚地发现,黑发少女竟然隐隐要比它跑得更快! 它是大腿受了伤不错,但一个人类这样的速度是正常的吗?? 来不及多想,它的脊背就猛地一痛,随后,刀刃般锋利的牙齿直接穿透了它的身体,将它嵌在了人面兔的口中! 人面兔原本想要直接吞下去果腹,它已经饿了很久了,塞进嘴里才想起来这玩意儿不能吃,于是泄愤般地狠狠一咬,将半死不活的无皮怪物甩向了农场边缘,那双血红的眼睛瞬间重新盯紧了鹿栖! 而这时,不再保留体力的鹿栖已经跑到了木屋的门前,只差一点就要回到房间! 它咆哮一声,双脚蹬地,直冲了上去! 在鹿栖进入木屋的这一秒,她也同样失去了灵活变向的机会,现在拼的,就是谁的动作更快! 黑发少女的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她简直就像一架精密的机器,又或者合格的猎手,就算身后的腥臭已经近在咫尺,她也没有为此分出半点注意,双目安静地落在前方的房门上,简直如同发现猎物的鹰隼般毫无转移。 以至于俞越打开房门用出道具的瞬间,甚至为此产生了短暂的怔愣。 但脑子并不影响她的本能,她就像昨晚那样再次将鹿栖拉进房间,猛地关上房门,下一秒,被道具减速了一瞬的怪物,就带着一种巨大的冲击力,撞上了这扇无法上锁的木门! “哐当!” 房门顿时被砸得哐哐作响。 如果按照人面兔的冲击力,就它刚刚那一下,整座木屋恐怕都得塌下去,而此时它的力道卸去大半,就说明木屋仍对待在其中的玩家给予着庇护。 鹿栖没有停留,当即搬来了柜子,和俞越一起将门堵上,为了保险,房间里的所有可移动家具都被她们利用了起来,直接从这头堵到了房间那头,完全将门堵死。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砸门的声音不间断地传来,伴随着人面兔愤怒的咆哮声,那扇木门甚至都有了些变形的趋势,不断有碎屑从门板上掉落,可即便如此,它也没有一丝一毫要被撞开的迹象。 鹿栖观察了一秒。 就果断倒俞越怀里了。 俞越顿时吓了一跳,刚刚鹿栖进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对方满脸都是血,衣服上面全都是灰尘,此时只以为她受了什么重伤,连忙接住她问道:“你哪里受伤了?” 鹿栖:“心灵。” 俞越:“………” 她就多余问这一句。 其他任何人都可能会有心理阴影,但鹿栖……还是算了吧。 她就没见过心态这么稳的。 当时俞越没有镜子,没办法从窗户查看外面的情况,担心会触发死亡条件,使唯一的庇护点也不再安全,但只听声音,她也能推测出外面有多危险。 更别说,在那只新的诡异去稻草人小屋堵鹿栖的同时,无皮怪物也悄然来到了她们窗前,不断发出声音,引诱着俞越抬头。 显而易见,等鹿栖回来的时候,它绝对会注意到对方,并瞬间转移目标——屋里的食物哪有屋外的好得手?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至极。 在这种情况下,俞越都佩服自己还敢接应鹿栖,为她开门。 毕竟在这种时候开门,就算对追兵使用了减速道具,也很有可能关门不及,把怪物也一起带进房间里。 谁知道今晚的房间,还有没有不需要房门就能将怪物阻隔在外的力量。 而木门的剧烈形变也印证了她的怀疑。 房间对玩家的绝对庇护已经消失了,恐怕等到明天晚上,它就会难以阻挡那些怪物。 俞越转头看向鹿栖,对方此时已经完全无视了砸门的噪音,正拍掉身上的尘灰,随后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清理脸上的血迹。 “你的额头是……?”俞越问道。 鹿栖微微偏头,似乎回忆了一下:“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没什么大碍。” 血迹擦干净后,连伤口都不是很明显。事实上,刚刚她也没感受到什么疼痛,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过去了。 黑发少女弯起眼睛,轻轻叠起被染红的湿巾,在门外怪物的嘶吼之下,笑着对俞越说道:“看来我的运气也不是无可救药呢。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可俞越却莫名从她较为正常的发言里,读出了“下次还敢”的意味。 俞越:“……” ……所以她隐约听到的那句“勇敢勇敢我的朋友”,不会不是她的错觉吧? 这家伙…… 俞越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也没在这种时候问鹿栖拿到钥匙没有,而是说道:“马上就天亮了,趁着晚上的最后这段时间,休息一下吧。” 黑发少女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在整理完长发后就躺回了床上。 伴随着副本特有的白噪音,她的意识浅浅地沉了下去。 …… 第一缕晨光透进屋内时,鹿栖睁开了眼睛。 她从床上坐起身,看向自己的双手。在窗外的光线之下,这双手似乎错觉般也散发着莹莹如玉的辉光。 随后,她微微偏头,打开了自己的个人信息。 「人物:鹿栖」 「等级:lv.6」 「领地:焚昼森林」 「领地现评级:E」 「所持有开放副本数量:0」 「身份认证:人类/BOSS」 「当前所处副本:幸福农场」 「进入方式:偷渡」 「身份:玩家(伪)」 鹿栖的目光落在等级栏上。 昨天晚上……似乎还不是这个等级呢。 不会是昨天晚上的哪位诡异,回去之后偷偷辗转反侧了一夜吧? 没有尽早除掉她,就这么恐慌吗? 俞越感知到细微的动静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沐浴在阳光之下的黑发少女脸上露出了点好奇,双瞳干净剔透,和昨晚在门外抬起头时的冰冷无机截然不同。 “早上好,俞姐。” 她似乎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身旁的气息变化,微微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哪怕同为女性,刚清醒的俞越也忍不住恍惚了一瞬,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这里是危机四伏的里世界,觉出几分充盈了灵魂的美好来。 “……早上好。” 俞越沉默了一下。 果然还是要离魅魔远一点。 她们起身下床,还没来得及挪开堵住房门的东西,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俞越?鹿栖?你们醒了吗?” “里面还好吗?” 不等她们回应,外面的人就猛地踹了木门一脚,似乎是想要直接将门踹开,冲进来查看情况。 然后果不其然地没有踹动。 俞越:“……” 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大早上起来就开始感到了疲惫。 “别踹了,活着呢。”她三两下拉开堵门的东西,又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是柳鸣和长发女两人。 柳鸣看到她开门后松了口气,但还存着些许警惕,仔细观察了她两眼后,才说道:“走廊上有很多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你们的门上有很多抓痕,看起来像昨晚出了事。” 俞越来到走廊上。 这一看,她就忍不住感到心惊肉跳。 主要是外面的痕迹实在太过可怖,哪怕她知道昨晚在门外的是什么东西,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刻痕,也还是会头皮发麻。 “你们没有听到动静?”俞越问道。 柳鸣摇摇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昨天晚上都睡得很沉。” “鹿栖呢?”长发女问道:“她没出什么事吧?” 虽然和对方接触不多,但她也隐约感觉出来 ,鹿栖才是最有可能带领他们离开副本的那个人,此时没看到鹿栖的身影,难免有些担忧。 “她还在房间。”俞越看向屋内。 像是听到了外面的对话,鹿栖很快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和外面两人一一打了声招呼。 长发女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身上好像又发生了一些变化。那种隐隐约约地,将她整个人都缠绕包裹起来的微妙氛围,好像更加浓郁了几分,又快速地隐没下去,似有似无。 鹿栖看了看走廊上的痕迹,似乎并没有为此投入更多的注意,而是转头问长发女人:“陈云还没有醒吗?” “陈云她……”长发女人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她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腕处长出了动物毛发,就躲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了。” 可能也是当时自己的表情刺激到了她,可是谁知道陈云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怪物? 而且正朝着怪物转化的人,也更容易在转化过程中被怪物盯上,它们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能吃的食物变成同类的,昨天针对陈云的袭击显然就是因为这一点。 因此陈云还是待在房间比较好。 “那个寸头也没有动静。”柳鸣面色有些沉:“我也不敢贸然去开他的门,毕竟看他的状态,转化期可能比陈云更短。”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相当于是一种污染,在被污染期间情绪越稳定,就越不会轻易堕落成怪物。而寸头男显然从饮下井水开始,精神状态就格外令人不安。 鹿栖听到柳鸣的话,抬头看了眼寸头男那扇紧闭的木门。 “不过,只要我们在他们污染进入后期之前找到通关方法,等离开副本,他们就会重新变为正常的状态。”柳鸣起承转副本线索:“你们昨晚……难道发现了什么?” 如果不是发现了重要线索,副本里的怪物不会这么疯狂。 俞越:“我们出去说。” 四人离开走廊,来到公共区域,而鹿栖拿出被布料包裹起来的钥匙,打开了那个上锁的抽屉。 在另外两人发出疑问前,俞越在一旁解释道:“鹿栖昨晚一个人去了稻草人的小屋,找到钥匙拿了回来。” 柳鸣:“?” “昨晚是多晚?”他缓缓问道:“十一点之后……?” 俞越:“对。” 柳鸣:“……” 好狂野的人生。 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他有些感慨。 如果鹿栖确实是新人,等出了这个副本后,他应该就能在论坛的新人排行榜上看到她空降了。就算不是新人,她也不可能籍籍无名。 这些思绪只是一晃而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专注在了鹿栖从抽屉里取出的东西上。 “这是……”他有些意外地说道:“农场订单?” 难道他们这些“农作物”不仅仅是供给这座农场背后的主人的,还要往其他地方销售?这个副本还有向范围更大的里世界输送货物的渠道? 那是不是只要他们找到这个渠道,就能离开了? 鹿栖拂过订单册表面的泛黄,翻开了它。 「……x日,奥莱文夫人采购一批新鲜的尖叫玫瑰,于三日后请信使送至庄园,总计十三枚金币」 「xx日,分别前往五位客人的花园内展开驱逐穴兔业务,总计二十一枚金币」 「……」 鹿栖往后翻了两页,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内容。 “这看起来……好像确实是在认真经营农场?” 上面的那些植物名称也都有板有眼,虽然看起来奇怪了点,但应该不像是人制品的代称。 长发女人有些迟疑地说道:“而且这个驱逐穴兔的业务,好像也有点专业对口。” “这本订单集,不会是稻草人整理的吧……?” 鹿栖把订单册子递给俞越,俞越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传给剩下两人。 柳鸣皱眉说道:“按照每笔订单的间隔时间,这座农场的日交易量应该很大才对。” 可是…… 他往外面看了一眼。 就这几块稀稀拉拉的农田,上面还没有任何一丁点农作物的影子,怎么种出那么多作物的?难道里世界有特殊的种植方法? “不会是用人肉当肥料的吧。” 他忍不住把心里的猜测说出了口。 说完他就感到了不对,那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再次悄无声息地蔓延。 柳鸣动作顿时僵硬起来,他缓缓抬起了头,发现鹿栖的目光,果然又轻轻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没有光照透进去时,哪怕不带有什么情绪,只是注视,也显得如墨一般黑沉。 他隐约有种预感,倒吸了口凉气:“你——” 你不会当真了吧……? “没有哦。”鹿栖否认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柳鸣欲言又止,没忍住后退半步,看了眼腕表,顺势说道:“快要九点了,我们先去找稻草人领取今天的种子吧。” 鹿栖眨了下眼。 “好。” 她将订单册子放回抽屉中,和其他人一起走出了门。 而门一打开,他们就沉默了。 俞越缓缓说道:“鹿栖。” “……那就是你昨晚说的,‘没什么大碍的’伤势来源?” 鹿栖原本在她身后,此时听到她的话,偏头顺着她注视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所有人视线的焦点,那个原本好好伫立在河边的小屋,此时已经成了一堆破破烂烂的木块。而稻草人就沉默地站在那一小堆废墟前,不发一言,一时之间,竟然有种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萧瑟感。 鹿栖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刮风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柳鸣险些一个踉跄。 隔着大老远,稻草人却好像也一下子就听到了她的声音,直接来了一个猛回头,死死地盯住了她,身上的稻草都控制不住地开始疯狂蠕动了起来。 在鹿栖旁边,一同被卷入稻草人视线范围内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绷紧了肌肉。 而黑发少女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抬起手,情绪稳定地对它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稻草人先生。” 她贴心地直入正题:“九点钟已经到了,今天还会有种子吗?” 稻草人咬牙切齿:“……有。” 它也不找那个装着种子的小盒子了,反正混在一堆废墟里面也找不到,干脆走了过来,在他们面前一人扔了一粒种子。 鹿栖没让种子掉到地上,伸出手接住了它,随后看也没看它一眼,动作行云流水地将种子放进了口袋中。 稻草人阴测测地说道:“今天如果你们仍然没有种出一粒种子……” 显而易见,它的耐心已经走到了尽头。 作为被警告的主要人员,鹿栖的情绪依旧十分稳定,她真诚地点了点头:“请您放心,我十分感激您昨天的帮助,一定会种出令您满意的果实的。” 事实上稻草人最不相信的就是她的鬼话,它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随后,嘴角扯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 “你最好是能做到,否则……就永远留在农场吧。” 这句明晃晃的威胁说完,它原本是想直接离开农场,走到一半又沉默地回了头,在一堆废墟里扒拉出了自己的钢叉,一并带走了。 等到稻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陈云和寸头男也依旧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寸头男暂且不提,只说陈云,显然就是主动放弃了今天早上领取种子的机会。俞越原以为鹿栖会去劝她两句,却发现黑发少女只是垂眸专注着自己的任务,独自一人时面色平静异常,甚至自然而然地显出几分冷漠来。 俞越微挑眉梢,倒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熟能生巧之下,今天他们种植农作物的速度更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完成了任务,也没有人再被井水蛊惑。 在提到接下 来要做什么时,鹿栖说道:“你们可以结伴去森林的东南方向看一看,每天晚上,稻草人都会去往那个方向。” 她微不可查地弯起双眸:“或许那里就藏着能够离开副本的通道呢?” 不得不说,三人都有些许动心。主要是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不管还有哪种可能,他们都得去试一试。毕竟找条通道,听起来总比杀了副本BOSS来得简单。 “你不去吗?”俞越注意到了“你们”两个字。 鹿栖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我昨天晚上被重物砸到了……现在可能有些脑震荡。” 俞越的面色也凝重起来,“是昨天晚上你头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伤口情况如何?” “还好,不是很痛,就是有些头晕。”鹿栖简单地说道。 柳鸣适时示好道:“没关系,你昨天晚上拿到钥匙,已经做出很大贡献了,今天安心待在房间休息,注意安全。” 长发女人也表示赞同,她虽然感到羡慕,也想留在相对安全的房间里,但也知道这是鹿栖今天该有的待遇。 几人简单做了告别,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后,鹿栖转过身,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转身的一瞬间,她脸上的那种虚弱感就消失不见,微蹙的眉心也平展开来,整个人重新透出一种略显得冷淡的安静,那个曾思考过的问题却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今天种子依旧没有萌芽。不是水的问题,大概也不是土地的问题。 她想到了第一次将手探入土壤中时,那停留在指尖的深红。 鹿栖漫步回到房间,坐在床边。总归没什么事做,干脆打开玩家论坛,补充起了这一个月来缺失的信息。 就这么岁月静好地待了两个小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 “叩叩。” “鹿栖,是我,开一下门好吗……?” 是虚弱的,来自于寸头男的声音。 原本正因游客身份感到苦恼的鹿栖动作一顿,缓缓抬起了头,笑着说道:“好啊。” 终于来了。 第17章 幸福农场 俞越三人安静地在密林中前进着。 他们努力地控制自己发出的声音,精神也前所未有地高度紧绷起来,尤其是当俞越透露出,昨晚在走廊待了一晚上的怪物又是一个新品种后。 只不过鹿栖没有和她多说晚上的情况,俞越也没有来得及细看那只怪物的长相,对这一方面也就没有多加描述。 大约走了快三个小时,他们身旁的树木不再像农场周围的那样茂密,视野开阔了一点,让较为依赖视觉的玩家们心情稍微放松了些。不过同样的,地面的杂草越来越高,让人前进的每一步都得小心地注意脚下。 突然,长发女人一脚踩空,整个人瞬间往下掉去! 这个意外来得太快,失重感甚至让她一时发不出声音,还是走在她身旁的俞越精神高度紧绷,才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异样,反应极快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长发女人猛然停滞在半空中。 停下后,那在失重之下骤然变得一片空白的大脑才理智回笼,她忍不住朝下看了一眼,在被杂草和藤蔓掩盖住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幽深的、黑漆漆的洞穴,一眼看不到尽头,只能感受到从中传来的阴森冷意。 如果不是俞越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她,她现在已经滑到洞穴深处了! 柳鸣上前拉住她另一条手臂,长发女人则双脚蹬上洞穴的侧面,几个人一起用力将他拉了上来。 长发女人感激地对着两人点了点头,随后心有余悸地看向自己刚刚掉落的位置,只见在她上来后,那洞口的杂草就开始缓缓恢复原状,几个呼吸之间,竟然重新将洞口掩埋了起来。 还好是俞越离得较近,又反应迅速,不然等她掉下去,恐怕其他人才发现不对劲! 柳鸣面色凝重地抬头,眯起双眼,目光仔仔细细地顺着地面一寸一寸扫过去。 这一看,他顿时感到有点头皮发麻。 目光所及之处,仅仅是能被他看到的那些洞口,竟然都有数十个之多! 隐约可以看到的最大的那个洞穴,甚至能同时容纳两个人并肩进入洞中,可见那里面躲藏的东西的体型,到底该多么恐怖。 而那密密麻麻的数量,也说明不但有东西藏在他们脚下,还会在这一片区域频繁出没,恐怕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早就被它给挖空了! 柳鸣定了定神,对俞越使了个眼色。 ——还走么? 再这么深入下去,可能会正面撞上大家伙。 俞越目光沉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缓缓用口型说道:“走。” 柳鸣目光闪烁了一下,看出俞越应该是想到了什么线索,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便出声说明,于是点了下头,继续慢慢地朝前走去。 他们都不准备离去,长发女人也不愿意独自返回,刚刚的事又让她有了点心理阴影,因此接下来的路程,都只专注地跟着俞越的脚步。 渐渐地,坑洞越来越多,基本上已经到了两三步就要寻找新的落脚点的地步。几人背后都出现了汗水,感到有点体力不支,毕竟这段路不但消耗精力,更消耗体力。 俞越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就这么一直走也不是办法,她的目光落在那漆黑的洞穴深处,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用口型道:“我们得下去看看。” 柳鸣眉头皱起,一时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 一方面他知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容易藏着线索,畏畏缩缩只会一无所获,可另一方面,在这么深的洞穴里,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等着他们。但凡上面的队友有一丝疏忽,或者意外发生,下面的人就只能等死。 容错率太低了。 而且,他有一种预感,这里或许就是他昨天在林中无意间看见的,那只红眼怪物的巢穴。 那时寸头男一直劝他往西边走,恐怕一方面是想离红眼怪物的巢穴远一点,另一方面也是那只怪物同样盯上了他,它着急了。 只不过应该是出于某种限制,红眼怪物没有直接动手,才让他侥幸从两只怪物的虎视之下活了下来。 鹿栖那时似乎就隐约意识到了这件事,她的五感和直觉,好像总是比其他人要更敏锐一些。 想到这里,柳鸣狠了狠心,从手腕上解下来一根细绳,拿在手里甩了两下,绳子就等比例地放大。他把绳子的一头递给俞越,示意她绑在自己的腰上,如果遇到危险晃动绳子,就可以给外面的人传达信号,让他们拉她上来。 虽然人类玩家真直面怪物的话,可能一个照面就没了,根本没什么逃跑的机会,但道具的真正作用却是给深入险境的人一个保证,起码因为这个道具,在洞口的玩家就不会轻易地放弃里面的人的生命。 俞越有些意外地看了绳子一眼。这道具来得倒是及时。 事乎自己的性命,她没有推辞,看了眼物品介绍后就果断地将绳子缠在了腰上,开始一点一点地进入洞穴中。 或许是常年不见光照的缘故,几乎是一下去,俞越就感到了直往骨头缝里钻的冷意。离洞口越远,她的视野就越黑暗,在转了个弯后,就连洞口透出的那丝光线也彻底消失。 俞越深吸了口气,知道从这里开始,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她摸索着洞壁,谨慎地慢慢往里深入,不知道走了多久后,一股属于人血的腥味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而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深处,居然也开始隐隐出现了亮光,甚至还有一道诡异的沉重呼吸声。 双手已经因出汗而显得有些黏腻,俞越顿了顿,稳住自己的心态,借着这一丝光亮,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光亮越盛,周围的环境就越干燥。而等俞越终于又转过一个弯,她才发现,那发出光亮的东西是什么。 是火。 在洞穴里的最深处,竟然有人为堆出的火堆! 莫名的,这个认知比洞穴里住着什 么嗜血的动物更让她浑身发冷,她慢慢地转过头,朝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兔子。 确切地来说,是一只诡异的、长着人脸的兔子。 它的前爪甚至已经长出了五根手指,那些属于人血人肉的腥味,就是从它的身上传来。 俞越尽量冷静地移开目光,可下一秒,就骤然和一双血红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这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近乎逆流。 然后屏息凝神、全身僵硬地等待了两秒后,她才发现,这只人面兔似乎并没有发难,与其说是放了她一马,倒不如说……是它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它正在睡觉。 得出这个结论后,俞越心中蓦地一松,一时感到有些头晕眼花,险些虚脱。 还好自己刚刚没有发出声音,不然惊醒了它,一切就都完了。 她最后匆匆记下这里的模样,感到体力恢复了一些后,便顺着绳子,原路返回了洞口。 * “喀嗒。” 随着托盘的底部落在木质桌面发出的碰撞声,一盘红色的野果被推向了男人的方向。 鹿栖在椅子上坐下。 “我看你状态似乎不是太好。要吃些果子吗?” 寸头男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发出了几声难以辨认的短促的音节。他面容憔悴,眼睛下方有浓重的青黑色,原本只缠绕在断肢部分的绷带,也不知何时缠绕住了身体的绝大部分,显得十分古怪。 不过,或许是因为待在光线充足的房间里,鹿栖并没有很在意这一点。 她的声音带着点轻快,动作也十分放松,似乎没有什么防备,一头漆黑的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轻易便能吸引人的注意。 寸头男的目光果然在她的发梢停顿了几秒,指节上布满了掐痕,似乎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抓去。 “你在听吗?” 黑发少女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寸头男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睛立刻垂了下去,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了一丝惧意。 虽然他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害怕面前的……同伴? 明明他来这里就是为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总觉得面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来到这个房间的目的也很难回想起来。 “呃,我是想说,他们几个似乎出门了?” 男人终于再次组织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双手大拇指不住地交叠摩挲,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莫名的焦躁:“我是在担心,那些怪物会趁着这里人少闯进屋内……” “他们确实离开了,去的地方有些远,一时半会儿应该没办法回来。” 鹿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一边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一边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野果,没有抬头,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异样。 就像仍不知道危险逼近的幼鹿,依旧滞留在藏着鳄鱼的河流边缘。 “至于闯进屋里这件事……暂时应该是不会的。” 鹿栖说道:“房间里应该有着禁止怪物入内的规则。只要不触犯死亡条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用担心。” 男人低声道:“是吗……。” 不知不觉间,他低垂的双眼,展现出一种充血一般的猩红。 他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一开始还能勉强压住,可在短短几秒之间,这些异状就愈演愈烈! 随着他哐地一声站起,木椅在地上滑出无比刺耳的声响,黑发少女终于带着点疑惑抬起了头,看向他的面庞。 或者应该说是“它”的面庞才对。 “只有人类能进房间,当然。”它的喉咙中不受控制地发出嬉笑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沸腾,烧灼着喉管中的血液。 “可是我现在,也可以算作是人类呀,嘻嘻嘻嘻……” 话音落下,它猛地凑近,死死盯住面前细皮嫩肉的人类,它曾经的同伴,近乎兴奋地想要在她的脸上,捕获到惊恐无比的眼神。 可是没有。 它只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叹息。 “确实是呢。……一个人类。” 被当做猎物的黑发少女,缓缓抬起了双眼。 那是异质的色彩。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色彩。冰冷的青色竖瞳不带任何情绪地落在它的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人类少女那带着些叹息一般的、轻飘而又温和的语调。 她说道:“太好了。” “我需要的……正好就是一个人类呢。” 第18章 幸福农场 下午四点。 陈云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她神色疲惫,哪怕洗了一遍又一遍的脸,也无法抵挡住那种昏沉感,出来后就直接倒在了床上,将头埋进被褥中。 倒下之前,她在余光中看到,手臂上的那层动物毛发似乎又长长了一点,让她控制不住地恶心起来。 陈云不明白,副本为什么要给她这种折磨?引诱她喝下井水,就是为了让她变成这种非但没有理智,还尤为丑陋刺眼的怪物吗? 如果单单只影响她一个人就算了,可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就会对同伴们产生杀意,将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给她个痛快,或者让她想想办法,自我了断算了。 陈云理智上知道自己要立起来,现在还不是说放弃的时候,也许其他人能赶在她污染后期之前,结束掉这个副本呢? 如果真的和最初设想的一样,他们直接杀死了副本的boss,那么她肯定也是可以直接离开这个副本的。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云想,又或者她只想简单粗暴地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归为污染的影响,这样她就能心安理得地逃避努力思考时,大脑中传来的、仿佛利刃搅拌般的刺痛。 在浑浑噩噩之中,陈云却总觉得还有哪些事让她隐隐牵挂着,以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无法安心放空自己的大脑。 ……是什么呢? 她努力回忆着。 大概是正朝着怪物转化的原因,她的听力好了许多,也就隐隐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 陈云忍着脑海中翻涌的痛楚,简单捋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从同伴们醒来,到领取种子这一环节都没什么问题,紧接着,就是鹿栖说她昨晚受了伤,今天暂时没办法参与行动,需要待在房间休息。 从俞越的关切声中可以听出,这伤口应该是确有其事的,看起来应该还很严重。否则按照那孩子展现出的信誉——不对,性格——俞越应该会迟疑一瞬才对。 再之后呢……? 鹿栖和那三个人分开,独自回到了房间—— 等等。 陈云的目光陡然清明了一瞬。 这个副本内,应该还剩下六个人。 三人结伴去查看森林的东南方向有什么异样,自己将房门堵住了,就算某一刻突然发狂,应该也能为其他人争取一瞬反应的时间。 而鹿栖回到自己的房间,应该是在休息。她这两天估计都没怎么闭眼,现在一定已经累坏了吧。 很神奇的是,就算之前在鹿栖身上受到了那么多的惊吓,此时回想起对方时,先跃入一片混沌的大脑中的,反而尽是好的印象。 那么……剩下的一个人呢?应该还剩下一个人才对。 陈云眉头紧锁。 她记得…… 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从昨天上午开始,就没怎么出现了。他似乎,也喝下了井水。 如果按照时间来算,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到了即将完全转化成怪物的那一刻,相当于已经处在了极度危险的污染大后期…… 而她根本没有他死亡,或者离开的印象。 也就是说…… 这个男人现在,还在房间里! 陈云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在这 一瞬间,那种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的蛛网般的束缚感一下子褪去,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鹿栖! 鹿栖正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她还受着重伤……本来就和她有些不对付的男人,绝对会先找上她的! 她有危险! 陈云也顾不得难以见人的怪物般的身躯了,强行忽略那种昏沉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只觉得四肢都不是很听使唤,让她特别想爬着行走——她忍住了,并磕磕绊绊地移开了障碍物,朝那个男人的房间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门是打开的。里面空无一人。 而另一边,属于鹿栖的房间的门缝里,却缓缓地,汩汩涌出了鲜红的血液。 陈云的心底瞬间一冷。 她来不及多想就奔向鹿栖的房间,由于难以控制身体,只这两步路她就差点跌倒三次,才终于扑到门上,猛地打开了门:“鹿鹿——” …… 呼唤的声音,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陈云有些呆滞地看着屋内的景象,只觉得大脑一阵无法反应的钝痛。 和她预想中相差无几的是,房间里确实都是血迹。地板上、门上、墙壁上,乃至于床铺上,飞溅的、流淌的鲜血几乎将整个房间染色,哪怕是透过窗子射进来的明媚的日光,也无法拯救这被血洗刷了一遍的环境,只会莫名让屋内,更添一层极为诡异的气息。 可场景对了,那场景中的主体,却和她情急之下的想象完全不同。 因为那个本该因伤躺在床上休息,被诡异趁虚而入的少女,此时却是房间内唯一站立着的身影。 她就这么背对着她,站在房间中央,那一片汇聚在一起的血泊之中。雪白的脚背上沾着猩红的血迹,显得分外刺目。 而在她的前方,已经看不清楚原本模样的人形身体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胸口似乎已经没有了起伏。 它的状态极其惨烈,身上的血肉外翻,好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硬生生刺了进去,又带着里面的东西翻卷出来;手和脚的筋部似乎也被一刀两断,甚至陈云一个脑子不太清楚的旁观者看着,都隐隐觉得四肢幻痛了起来。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房间中央的少女稍稍侧过了头,向后看去。 在这个角度,陈云只能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以及隐约被鬓边黑发遮挡的黑色眼珠。 她没忍住用力闭了下眼,总觉得在刚才某一刻,黑发少女的眸中,好像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浅青。 “鹿、鹿鹿……” 陈云大脑载入了一会儿,才好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腿一软,有些紧张地喊道。 差点就手脚并用地爬走了。 毕、毕竟鹿栖她她她好像是真动手啊…… “……陈云。” 鹿栖低了下头,眼眸微弯,转过了身。 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然地跨过地上的脏污,用十分平常的语气问道:“你怎么过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忍受吗?” 说着,她抬起手,用没染上血迹的那根手指,擦过陈云脸侧的水汽。 在那一瞬间,柔软的指腹触碰到陈云的面颊,带着点丝丝缕缕的凉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胃开始疯狂叫嚣起来,从身体的最深处,升上来一种难以忍受的食欲。 陈云简直头皮发麻,一边恶心一边硬生生把这股食欲压了下去,还趁此机会多看了鹿栖那张脸两眼,希望能凭借这在人类中难得一见的美貌,来暂时唤回自己的理智。 “清洗面容有助于保持镇定……确实是一个延缓污染的方法呢。” 鹿栖的手很快移开了。那双弯起的双眸中流露出的笑意,似乎也变得真切了一些。 “不过,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应该也有奇效。” “这样吧,”鹿栖愉快地决定道,“陪我种田怎么样?” 陈云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句:“种田……?” 鹿栖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拽住应该是死透了的那个东西的一角衣物,将它向外拖去,行动之间无比自然,好像拖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什么新型肥料一样。 陈云还处于有些难以思考的状态,看到她拖着尸体走向农田,下意识根据这两天培养出的本能,拿出小锄头替她挖起了坑。 虽然脑子不好使了,但她的体力却好了许多,三两下就挖出了一个小坑。可这样大小的土坑放种子可以,放鹿栖准备好的那么大一个肥料却肯定不行。 正这么想着,她就看到黑发少女十分自然地顺走了其他人的农具,在手里颠了颠,似乎感受了下重量,然后就直接砸在了肥料另一条没断的腿上,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目标应声而断,黑发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开始寻觅起别的拆分点。 而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陈云:“………” 对面好像在进行什么十分恐怖的行动,她不开玩笑。 很快,鹿栖就做好了准备工作,和陈云一起将饱满着红色液体的血肉,埋进了农田之中。 只见那土壤吸水性十分良好,很快血液就开始向下渗去,和土壤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和正常的农田有什么差别。 接着,鹿栖蹲下身,将种子种下,又从井中提了桶水,慢慢浇灌在土壤之中。 陈云迟疑地在一旁问道:“……这算是毁尸灭迹,还算是废物利用?” 鹿栖想了想:“算三赢。” 在陈云疑惑的视线里,她眨了下眼睛,真诚地解释道: “在刚刚的行动中,你可以同时看到作物种植,副本推进,经验提升。” 她身出三根手指来,“一共赢了三次,三次都是我赢。” 怎么不算三赢? 第19章 幸福农场 陈云因为这个三赢论调而大受震撼。 可仔细想想,她竟然又觉得有点道理。 再看鹿栖,对方已经十分淡定地开始清理手上的血迹和土渍了。不过她那身衣服大概是没办法再穿,几乎已经被染成了深褐色,看起来有些可怖。 “耗费的时间有点久,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清理完毕,鹿栖看了东南方向一眼,对陈云说道:“你可以先回房间等待我们。你的污染有些严重,待在外面可能会加快污染的进程。” 陈云愣愣地点头。 虽然她不明白,外面一会儿是会发生什么吗? ……难道在鹿栖的心里,那件事比把人形怪物分|尸当肥料更容易刺激她? 想思考,但脑子不允许,于是陈云回到房间,重新堵好门窗,躺回了床上。 看到她回去后,鹿栖收回了视线。 她的目光扫过脚下这片农田,隐隐感受到,在井水浇灌下去、完成了所有工作流程的一瞬间,那颗纯白色的种子,在土壤深处悄然鼓动了起来。 犹如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缓缓地朝四面八方伸出那逐渐成型的血管,借着血肉,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之中。 原本鹿栖就怀疑,稻草人给的种子不会那么简单,而出于对方可能第一天就发现了她不太对劲的考虑,她手中的这枚只会更加独特。 尤其是在稻草人的小屋毁掉的情况下,它还坚持要给他们种子,并强调必须要在今天之内把种子种出来时,她就意识到,员工守则中的“种植作物”,或许并不只有催化“人植”成熟的这一个作用。 鹿栖想了想,转身走到井边,朝下方看去。 说起来……按照前两天发现的规律,今天井水的蛊惑应该会更强才对,可事实却是,所有人都十分顺利地完成了耕种,就像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副本内的诡异物品却偏偏放了他们一马一样。 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她微微偏头,伸出手,刚想要再次提上来一桶井水,就听到脚步声出现在了农场 之中。 她抬起头,发现是外出的三个玩家平安回来了。 “鹿栖,来我们这边,离水井远一点。” 俞越远远就看到了鹿栖的动作,眼中顿时浮现起警惕,看起来甚至做好了随时冲过去,把鹿栖控制起来的准备。 毕竟在她的视角中,黑发少女独自站在井边,神情冷淡地向下看去,眼中还没什么情绪,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十分危险的情景。 “我没事。”鹿栖从善如流地离开了井边,警报这才从俞越的脑子里解除。可下一秒,她就又意识到了不对。 俞越:“……等下,你身上这都谁的血?” 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把一个大活人杀人分尸后留下来的动静呢? 不只是黑发少女手上的血迹,整片农场中弥漫着极为浓重的血腥味,这股味道甚至比第一天那个中年男人被怪物一口咬掉头时,还要更加浓郁。 “寸头的。”鹿栖说道:“我独自在房间里休息,他可能是觉得找到了可乘之机,于是来敲我的门,想要把我当成一盘菜吃了。” 柳鸣眉头一跳,立刻捕捉到了重点,问道:“房间的庇护作用失效了?” 以鹿栖的警惕,应该不会随便给其他人开门才对,难道连那扇门的作用也消失了? 鹿栖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当时的寸头男大概是处于人和怪物的交界线。” 那么他进入房间时,自然不会被判定为怪物。 说到底副本内都是鬼怪们的主场,这种模棱两可的规则遇到时不用多想,直接偏向怪物那方就对了。就像现在,不人不鬼的东西想要进门,不是被判定为鬼,而是被判定为人通过放行一样。 “就算房间还有最后一点作用,我们也不能再拖了。一旦安全空间失效,我们就只能原地开大逃杀。” 俞越心中的紧迫感加重,沉声说道:“你把它反杀了?” 她倒没有问鹿栖怎么单枪匹马把它杀死的,反正对方身上的秘密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而是直接问道:“尸体在哪里?没有被稻草人带走吧?” 毕竟无论是被吃掉脑袋的中年男人,还是变成怪物的花衬衫男,甚至寸头被切断的那一条腿,全都被稻草人给拖走了。俞越莫名对这一点很在意。 毕竟“人植”的头颅才是它们需要的作物,把身体带走是为了什么?给那只兔子当储备粮吗? “没有被带走,稻草人也没有出现。”鹿栖一一回答她的问题,在说到尸体在哪里时,也依旧用着十分普通的语气: “在地下。” “……什么?”俞越一时没有听懂。 鹿栖便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不再贴心地暗示心灵可能比较脆弱的同伴了,而是直接说道:“在地下。或者说,你前方不远处的那块农田里。” 她的声音温和而又轻柔。 “我把它杀死之后,分尸了。” 俞越:“……!” 她不可置信地再次打量了一遍黑发少女,这次终于明白过来,她身上的那种大量的血迹,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柳鸣则又没忍住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地说道:“那你还挺有力气的哈哈哈……” 事实上他完全哈不出来,只觉见鬼。 别说是正常的新人了,就算常在副本里待着的老手,也不会把杀人分尸这件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吧? 毕竟把人当肥料这件事……在他的常识里,绝对是只有那一小撮极端玩家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这样的人就更少了,在玩家之间也是鼎鼎有名的程度,他不会没听说过鹿栖这个名字。要么他真的撞大运了遇到一个全新的极端分子,要么就是鹿栖这个名字根本就是假名。 只能说……这家伙被分进B级副本里,还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 要是真去那些C级D级副本,新人们可能没见到鬼怪,就先被她给吓死了。 「规则」简直明察秋毫。 鹿栖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柳鸣哥是在想什么吗?” “总归已经死掉了。”她说道:“废物利用应该不算过分吧。说不准稻草人把那些尸体带走,就是为了防止我们当肥料用的呢?” 这几句完全说中了俞越在意的点,她强行压下去心中泛起的怪异感,沉思道:“确实有这个可能。稻草人一直让我们种田,不至于拿死种给我们。我们按照它的流程种了两天也还是没有任何成效,只能说明在这套流程里,还缺了点什么。” 她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可能少的那一部分,就是肥料。” 这简直太符合里世界的调性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但凡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事,那个人可能就会偷偷狩猎自己的同类。这是在诱导他们自相残杀。 偏偏如果种出作物必须得用肥料,那这一环节根本就无法略过。 俞越的后背泛起几分冷意,这个副本之前的玩家……不会都无人生还吧? 不过说到肥料,她忍不住转头看了柳鸣一眼,意思很明确—— 人肉肥料这件事当时还是你给鹿栖的灵感,谢罪吧。 柳鸣:“……” 关他什么事!! 柳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绝望地保持了缄默。 “你们呢?又在东南方向发现了什么?”鹿栖的目光扫过俞越身上的土渍,问道。 这几个脏污的部分看起来跟下矿了似的……兔子洞? “我们看到了它的洞穴。” 果不其然,俞越一边走向屋内,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越靠近东南方向,地上的洞穴就越多,在他们的协助下,我进入了兔子洞的深处。” “它正在睡觉,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但醒来后就不一定了,我不确定它会不会闻到什么‘新鲜的人味’。”俞越说道:“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一个有点特别的东西。” 她在桌前坐下,四下看了看,最后还是沉默地回到鹿栖房间里沾了点血,在桌子上画下一个简化版的图案。 最后一笔画下的瞬间,一种难以忽视的异样感就瞬间涌动了起来,如同有看不见的血色丝线,吸血虫似的试图钻进身体之中。 鹿栖扫了一眼,轻声说道:“这看起来像是什么小型邪|术的阵法图案。” “我们也是这样的怀疑。”俞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而且……在这个阵法的中央,我们看到了一只等比例复刻的小型稻草人。” 安静倾听着的黑发少女微微抬起双眼。 “扎小人你明白吧?就是那种感觉。”俞越的目光扫过一旁柜顶摆放着的动物玩偶,最后落在那只栩栩如生的草扎兔子身上,声音更加沉凝了下去: “我怀疑……稻草人,其实才是农场真正的主人。它的种植计划里原本并没有‘人植’这一项,它很可能是被强行控制起来的。” 说话间,她身后的光线似乎被什么遮盖,庞大的阴影一点一点抬升。 俞越的后背已经窜升起一层刺骨的寒意,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稻草人的职责就是驱逐破坏农场的动物,而那只兔子,根本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窃取者,一个卑劣的小偷——” 话音未落,血腥味扑鼻而来,阴影骤然将她笼罩! 俞越却看到一直注视着她的黑发少女,终于完全露出了笑容,轻声说道:“你做得很好。” 伴随着「已成功探明农场内的真相」的系统提示音,她瞬间被黑发少女拉向一旁,那只冰凉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在这一刻,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几乎就在同时,尖锐的指甲骤然划过她刚刚所处的位置,那道身影也直接被砸过去的桌面来了个迎头痛击。 在那一瞬同时完成了帮人闪避和顺手反击的一系列动作的黑发少女,也悠悠抬起了头,在砸到目标后四分五裂的桌面后方,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逢魔时刻,残阳似血。只有人面兔能看到,黑发少女 身后的影子,缓缓凝聚出了一双蔓延如枝桠的鹿角。 她双眸弯起,轻声说道:“玩家的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了……” “现在,该处理我们之间的恩怨了吧。” 第20章 幸福农场 “我们之间的恩怨”。 听到这句话,人面兔动作一顿,随后终于反应了过来,面前的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它本以为黑发少女只是个有点什么特殊能力,或者和其他鬼怪契约了的人类,身上才会有那种非人的气息,再不然,就是有哪个同样觊觎这个副本的掠夺者,想到办法混了进来。 可它唯独没有想到,这个有着一双鹿角的奇怪诡异,竟然就是它不久之前探查到的那块领地的领主! 那块森林形态领地的诡异气息微弱到近乎于零,领主似乎也只是个无意间闯入的低级鬼怪,弱小到甚至没办法开启副本,狩猎人类。就这样的领主,到底怎么敢伪装成玩家来到自己的主场,还想要杀了它的? 谁给她的勇气?? 人面兔顿时火冒三丈,同样也明白过来,如果不解决了她,自己恐怕是别想轻易吃掉已经差不多成熟的人植了。恼怒之下,它怨毒地说道:“去……死!” 属于人类的语言从人面兔口中吐出,几乎给人一种扭动着的错觉,蛆虫一般直往人的大脑里面钻去,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被鹿栖拉向一旁的俞越刚快速远离了战场中心,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诅咒。 俞越心里咯噔一声。 几乎是同时,她的玩家系统叮咚一声,提示道: “请注意,玩家获得「人面兔的死亡标记」,在施咒一方死亡之前,该状态将永远存在,不可抹除。” 「人面兔的死亡标记」 「描述:当玩家身上持有此标记时,将大幅度增加在副本中被鬼怪注视的可能。同时,来自人面兔的追杀永不结束,请时刻保持警惕」 俞越豁然抬起头,看向那只诡异的直立起来的人面兔。 看诅咒描述,这只兔子很可能拥有穿越各个副本的能力,怪不得能够侵占稻草人的农场,那它能力会是什么?穿越空间的兔子洞吗?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里世界的所有生物全都睚眦必报,不杀死猎物就誓不罢休,如果真的放任这个buff存在,就算他们侥幸逃了出去,恐怕也活不过下个副本! 更何况……「探索副本内的真相」这一任务,在这个副本中只属于支线。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们,仍旧没有离开的资格。 不等俞越焦急地思考还有什么能用上的道具,人面兔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朝仍在木屋中的鹿栖弹射了过去! 腥臭的气味幻觉般一闪而过,灰白染血的毛发几乎在视网膜中留下一道残影—— 快。 太快了! 她在想什么?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拥有的速度,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抗衡的级别!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俞越的后背瞬间覆满了一层冷汗。 这根本……就不是B级副本应该有的难度! 难道是他们还有什么线索没有发现?或者是还有什么条件没有达成? 各种信息飞快地在俞越的脑海中重新分析组合,短时间内超负荷的快速思考甚至让她的太阳穴隐隐发胀,可她思考如何破局的速度比起人面兔的进攻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那道灰白色的身影,转瞬之间已经冲至鹿栖眼前。 人面兔的巨掌从上至下地猛地砸下,那一刻,微妙的嘲讽意味显露无疑—— 不给你借力的机会,这次,你还能怎么跑? 黑发少女抬起双眼。 在她身后,黑影之上的鹿角彻底成型。 下一秒,即将被砸碎天灵盖的黑发少女身体微微一动,那头柔顺的黑发在瞬间因为加速扬起,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等人面兔掌心落下时,原地就只剩下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只有几缕漆黑的发丝擦着它的手臂而去,带来一阵不明的细微凉意。 仿佛猎物还没有离开太远,仍在手边。 可就在同时,它的后颈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痛意! 在动物本能的预警之下,人面兔骤然转头,那张脸整整转了一百八十度,惊疑不定地朝后方看去。 它先感受到的,是水流一般冰凉的黑发。 漆黑的发丝好像无声无息之间变长了许多,在高速的移动之下犹如散开的水墨。 而在发丝扬起的空隙之后—— 它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 浅青色的,外形和人类的双眼相差无几,甚至在人类的审美当中,应该是难得的漂亮类型。可只要稍微留心,那双眼睛的异样,便会轻易地显露出来。 因为这双眼睛,不知何时,没有了瞳孔与虹膜之分。 犹如一面镜子、一片琉璃,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精准地而忠实地,映照出被她所锁定的猎物。 随后—— “呲!” 血肉破开的声音骤然响起,剧烈的痛楚强行令人面兔回过了神,它骇然地看向自己的伤口,却发现那里不是它所以为的什么特殊武器,而是黑发少女不知何时转化而成的指刀! 她的五指细长尖锐,仿佛其中的指骨生生拉长,毫不费力就可以划开任何生物的皮肉,将手探入猎物的喉管,亦或者是心脏! 比昨晚更加浓重尖锐的被威胁感,骤然在人面兔的脑海中炸响。 背对敌人的情况下它根本来不及反击,只能立刻双腿蹬地,用最快的速度朝木屋之外跃去,“咚”一声落在了农场中的田地里! 在落下的同时,它也忍不住地,就像曾经被它狩猎过的人类那样,朝身后的追杀者转过头,望了过去。 黑发少女就安静地站在门边。 她并没有立刻追出来,只是看着它,浅青色的眼眸被阴影遮盖,凝聚成一团吊诡的漆黑。 她的头发确实长了,垂落在苍白纤细的脚踝,如同拥有着生命一样,其中的几缕缓缓缠绕住她的手腕,像是在向主体表达粘稠而潮湿的爱意。 ……这哪里还是一只因为好运,白捡了一片领地的低级鬼怪。 她看起来,明明和那些厉鬼怨灵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她成长的速度远比那些厉鬼更快,昨天晚上她还只能逃命,今天她就能差点用指刀切断它的脖子! 此时它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在昨晚时,就算她看起来根本不堪一击,自己的预感也拼命警示着要杀死她,绝对要在那时杀死她。 人面兔的心中重新漫上怨恨,它已经认定黑发少女是来和它争抢这片领地的了,眼看着她不知为何没有追出来,它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仍在农场内的几个人类身上。 尤其是那个短发女人,她竟然不去看它,而是死死盯住站在木屋门边的那只女鬼,瞳孔颤动,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根本无法接受的画面一样。 是趁虚而入最好的时候。 人面兔悄无声息地咧开一个笑容。 那只黑发女鬼竟然养着猎物没有下手,那就不要怪它来夺食了。 它忌惮地又看了一眼木屋,黑发女鬼的身影这次甚至消失在了门边,那里此时空无一人。 对方是已经觉得胜券在握还是另有图谋,人面兔不清楚,但属于鬼怪的本能却让它不由自主地锁定了仍然在场的人类,那双鲜红的眼睛里爆发出贪婪的食欲,嘴角涎水直流。 等着吧,它咽下这几颗人植,到底是谁撕碎谁……可还说不定呢。 * 房间的门被轻轻打开了。 昏暗的光线之中,陈云慢慢抬起头,浑浑噩噩地透过散下来的黑发,去捕捉进入房间的身影。 ……会是,食物吗? 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在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的瞬间,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她没有咬动。 与此同时,无尽的冷意开始在口腔中疯狂蔓延,仿佛一口吞下了坚冰,有没有留下一口牙印不知道,但几乎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意却感受到了,刺激得她大脑都清明了一瞬。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目光从那苍白纤细的手腕上扫过,僵硬地抬起了头,已经隐约意识到了,来到房间里的人到底是谁。 乱麻似的思绪在她的脑海中交织,无法理清,又在眼前扭曲成一个个的字符。 ……我咬了她。 陈云想。 我已经开始朝着怪物转化……她会放弃我吗? 她是来……杀我的吗? 陈云的视线逐渐聚焦,近乎绝望地看向面前的身影。 来的人果然是鹿栖。 只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 过长的黑发因为少女的靠近而垂落,有一部分也落在了她的身上,冰冰凉凉的,带来一种神奇的触感,错觉似的减缓了胃里不断烧灼的饥饿。 除了凉意之外,还有一种细微的雨后森林般潮湿感扑面而来,如同落在身体上的细密的水雾。 之前和鹿栖相处时,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有今天这样明显吗? 在一片昏沉里,陈云的视线撞上鹿栖的眼睛。 那是一双即将被漆黑浸染的、略显吊诡的眼睛,仿佛在深处有青色的血肉散溢而出,飘散在周围的空气里面。 柔软的,温和的笑意悦动在其中,一时之间,在一片朦胧里,她只看到了黑发少女的笑容。 仿佛极致的美梦里,才会出现的笑容。 意识再次昏沉了起来,而这一次,陈云听到她轻声说道: “去洗一把脸吧,想起来你仍是一个人类。然后站起来,到屋外去。” “——去杀死它。” * 屋内发生了什么,此时正被人面兔盯上的玩家们并不清楚。 他们还没来得及惊骇于,“一路走到现在的同伴竟然有可能是伪装的鬼怪”这一恐怖的可能,就被人面兔的追杀打乱了思绪。 哪怕是大脑短路的情况下,在人面兔扑过来的瞬间,俞越也立刻用出了最后一个压箱底的保命道具。 【道具:金钟的庇护】 【道具评级:C】 【道具描述:在玩家周围形成一个半径五米的绝对防御空间,持续时间十五秒,期间道具持有者一旦位移,道具效果将立刻失效】 【注:该道具剩余使用次数1/3】 金色的光芒瞬间将俞越笼罩在其中,人面兔的攻击被尽数阻隔在外,无法侵入半分,只能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金色屏障,将近乎疯狂的可怖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俞越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这个道具她在得到的时候就使用了一次,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不出现其他转机,她现在所做的,就只是延长十几秒自己的存活时间而已! 在这一刻,她的脑海中想到的,依然是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人类的鹿栖。 说起来,鹿栖呢……?去哪里了? 当时连他们都被种下了「人面兔的死亡标记」,身处仇恨中心的鹿栖应该更加明白人面兔绝不可留,她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副本,放任人面兔拥有变得更强的机会。 只要再撑一段时间就好了,一定……! 人面兔在她的防御罩外徘徊了两秒,发现确实无法进入后,果断转移了目标。 它本想下一个狩猎看起来更为体弱的长发女人,却突然想到了那只黑发女诡伪装前的样子,竟然犹豫了一下,转头去找柳鸣了。 柳鸣一直在聚精会神地注意着它的动向,自然看到了它一瞬的犹豫,和犹豫之后果断的转火。 柳鸣:“……” 他是什么看起来很香的人吗? 你半路转火就算了,你犹豫是什么意思啊?? 然而再怎么崩溃都没办法影响现实,柳鸣急得满头大汗,并没有像俞越那样立刻抛出保命道具,反而产生了一丝迟疑。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等真的到了最后关头,自己竟然这么有良心。 因为他的道具不同,它的限制不在于作用的范围和时间,而是在使用之后,大幅度增加被拦截的鬼怪的力量! 一旦使用,杀死人面兔这件事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要相信可能根本不是人类阵营的鹿栖会杀死这只Boss吗?要在此刻就使用这个道具吗……? 最终,面对着扑过来的血盆大口,柳鸣死死闭上了眼睛。 算了,反正也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还是不给其他人添堵了…… 腥风扑面,柳鸣的皮肤上甚至隐隐传来了错觉般的刺痛感。可就在预感中那利齿落下前的最后一刻,他突然感觉到,面前的身影止住了。 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那样,骤然间停下了动作,宛如一尊被静止的雕塑。 柳鸣忐忑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一根麻绳正死死套在人面兔的脖颈上,绳子绷得死紧,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道向后拽去。人面兔全身的肌肉几乎寸寸暴起,想要向前抵御那股力量,却还是被一点一点地向后拽去,硬生生拉到了农场的中央! 是鹿栖。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出现在了这里,手中还拿着不久前还属于柳鸣的道具,大概是在屋内讨论时顺手所得,此时正安静地站在农田之中,缠绕着麻绳的双手渗着血,像是她直接切开了自己的血管,任由血液疯狂涌出,淌进那片深红色的土地之中。 “咚咚。” “咚咚。” “咚咚。” 柳鸣仿佛听到了心跳鼓动的声音。这道声音来自于地下,来自于他们脚下的土壤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人面兔骤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它不再抗衡麻绳上传来的力量,也不再执着于柳鸣的头,顺着那股力道便直接调转了身体,朝着鹿栖极速奔去! 它不再只能跃起,它的双腿越来越接近人形,让它得以大步冲向鹿栖所在的方向,那种疯狂就像是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把鹿栖留在这里陪葬。 而黑发少女苍白的面颊上,依然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 那张脸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就仿佛她已经预见到了什么,然后从那种极致的锁定猎物的状态里,退了出去一样。 于是人面兔感到不对。 它突然意识到什么,终于明白此时的处境,想停下转身逃跑,回到巢穴之中去,可惜已经晚了。 因为就在下一秒,呼吸一般鼓动的土壤之中,一根血色的藤蔓破土而出! 这只是个开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藤蔓宛如地狱中的鬼手,一个接一个地伸展开来,只是顷刻之间便布满了整个农场,几乎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 它们从暗红色的土壤之中长出,那鲜艳的色泽,令人一看就知道喂养它们的到底是水还是血肉。 明明是如此诡异的生物,他们却像是直接无视了农场之中存活的人类,执着地缠上了人面兔的身躯! 显而易见,在这个农场之中,人面兔才是它的第一仇恨对象! 看到这一幕,柳鸣倒吸了一口凉气,呢喃着开口:“原来这些种子,竟然真的有用……?” 鹿栖的那块田地里仿佛埋着这些植物的心脏,在越来越快的鼓动之中,其他田地内的植株也纷纷响应,密密麻麻的藤蔓、枝条不住破土而出,飞快地冲着人面兔缠绕了上去! 人面兔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速度,此时被那些诡异的植物触碰到,却像是突然被按下了减速键,庞大的身躯整个停滞下来,接着被缠绕得越发紧密,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黑发少女漫步走来。 血红色的诡异植株此时就像是无害的含羞草,自发地移动起来为她开道,亲昵地擦过她的脚踝,为她让出一条直通猎物的道路。 随着黑发少女一步一步靠近,她身上的异样逐渐褪去,属于诡异的气息缓缓消失不见。她甚至还能平静地伸出左手,微微低头,将鬓边恢复了长度的发丝挂在耳后。 然后,她一脚踩上了它的头颅,将它的头死死往下压去,带着几乎能够粉碎骨头的力道。 人面兔剧烈挣扎起来,可惜根本无法挣脱那些藤蔓的束缚,只能被迫感受着剧痛,发出愤怒的嘶吼声。 而黑发少女冷淡地低垂着眼眸,只是将目光放在它的头颅上,一丝情绪也没有外露。 整个农场内的气氛在那一瞬间冷凝,存活的玩家们小心翼翼地屏息,仿佛生怕惊扰到黑发诡异,同时也产生了一丝疑惑。 都到了这种程度,人面兔还没有死吗? 它难道还留有后手……?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黑发少女抬起了头,看向农场的入口处,露出一个笑容。 “你终于来了。”她叹息道:“没有钢叉,实在是不太习惯呢。” 农场大门处,是将种子交给了他们后,就一直没有出现的稻草人。 它不发一言,整个人如同一架生锈的机器那样向前移动着。地面上的藤蔓并没有对它的到来作出反应,它顺利地来到了人面兔和鹿栖的身前,身上的稻草剧烈地蠕动,仿佛正在经受着某种挣扎。 显而易见,它正被人面兔所控制,手中的钢叉高高扬起,就要冲鹿栖刺下去。 “稻草人先生。” 钢叉落下前一刻,黑发少女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仿佛带着某种足以令人稳定下来的力量。 “你其实很想杀死罪魁祸首的吧?” “只不过,你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想借玩家之手除掉对方,又被规则限制,没办法给出更多的提示。所以你才会把特殊的种子交给玩家,又在小屋里留下暗示,期望着他们能撞个大运,把可以限制人面兔行动的植株种出来。”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 “那么,既然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你又为什么……还不清醒过来呢?” 即将下落的钢叉缓缓停在半空之中。 它身上的稻草终于停止了翻涌,草扎的脑袋僵硬转动,似乎开始恢复清醒。 它看到黑发少女微微偏头,弯起眼睛,露出笑来,朝它伸出一只手,轻声说道: “把武器交给我,来到我这边吧。” 人面兔的嘶吼再一次不甘地响起,这次却越来越弱,逐渐无力。 稻草人的动作逐渐流畅起来,它越过人面兔,鬼使神差地来到鹿栖的身前,将钢叉放在了她的手中。 鹿栖握住钢叉:“陈云。” “拜托你了。” 斜后方突然窜出一道身影,她的身上生长着大面积的动物毛发,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一个人类,却像是仍然对鹿栖的声音有着近乎本能的反应,没有去攻击在场的人类,而是拿过钢叉,没有任何犹疑地对准了人面兔的身体,狠狠刺下! “呲——” 鲜血飞溅! 这一击再没有遇到任何无形的阻碍,人面兔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与此同时,“任务完成”的提示音终于响起。 毕竟处在“植物”位置上的人,可是没办法杀死自己的天敌的。 能杀死兔子的,只有即将彻底感染成为动物的玩家。 20-30 第21章 “游客”是谁?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副本「幸福农场」!】 【退出副本倒计时:3s】 伴随着系统的机械音,几个玩家同时感到身体轻了起来,这是即将脱出副本的前兆。 俞越忍不住抬头看去。随着副本Boss死亡,这个副本也开始了缓慢的崩塌,在倾倒的世界中,她看到黑发少女的神情,冷淡而平静。 “你到底……” 是人还是诡异? 这句话她没来得及再问出口,3s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再次睁开眼睛,她就已经回到现实了。 …… 周围的玩家一个个消失,陈云也被传送了出去,最后副本中还剩下的人只有鹿栖。 她好奇地看着这种场景,问系统道:“如果我死了,焚昼森林会倾塌吗?” 【会。】辅助系统零号说道:【只要您还是焚昼森林的领主,你们就永远相互影响,相互关联。】 除非像稻草人一样,一时不慎被曾经驱逐的东西篡夺了领主,或者说副本核心的位置。 人面兔当时第一个盯上她的领地,恐怕就是想要篡夺领主之位后再杀了她。这么说来,如果其他怪物是冲着她的领地来的,只要她还是领主,那就还算安全。 稻草人已经恢复了清醒,它注视着即将崩塌的农场,没有说话,恐怕没人能够理解它那种被人抢了农场后对方还死了,农场也要没了的惆怅感。 它正准备随便找个地儿躺着,等待着某一天可能会被里世界碎片带到一个新的空间,就听到黑发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稻草人先生这是想要离开吗?” 她说道:“不行哦。你已经答应了,要来我这边的。” 稻草人:“?” 它什么时候答应过—— 下一刻,它的身上突然缠上了一圈圈的麻绳,将它和钢叉绑在了一起,稻草人猝然回头,刚好看到黑发少女展颜一笑。 稻草人:“……” 等等,你想要干什么?? 不等它思考,黑发少女便上前一步,阴冷潮湿的力量以她为核心迅速蔓延,转瞬之间遍布了整个农场,就像在上面打下了她专有的记号。 随后—— 大地碎裂,露出漆黑的孔隙。她朝它伸出手来,像是邀请,随后笑着后退一步,倒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 等双眼能够正常视物时,鹿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焚昼森林里。 辅助系统既然能将她送到副本,自然也就能把她送回领地,鹿栖对这一点并不感到担心。她在意的只是能不能把顺走的东西,也顺利带回来而已。 鹿栖当然没什么空间类能力,所以她当时只是纯粹用诡异力量,将那些想要的东西都和自己强行绑定了起来,堪称生拉硬拽,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这么想着,她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熟悉的木屋,以及屋前的几块农田。 虽然面积似乎有所缩水,但确实是农场副本中的东西。 实验成功,就连鹿栖自己也感到了一丝震撼。 看来从其他副本里顺东西是可行的,甚至是建筑物也可以。但在里世界空间跳跃的时候必定会对这些物品造成损耗,这就到了拼诡异力量的时候了。 说不定……到时候她真的能直接将一整个副本带过来呢。 鹿栖双眼亮晶晶,终于不用再当野人的这件事让她十分感动,一时之间忘记了还有个被她拐回来的倒霉蛋,直接查看起了这次副本的收获。 既然拿了玩家身份卡,那她在副本中就是玩家,哪怕是偷渡进入副本,完成任务后该给的奖励也一样不能少。 【恭喜玩家鹿(乱码)(乱码)玩家游客通关「幸福农场」副本】 【您的通关评价为:S(完美级)】 【您的完美级通关奖励如下所示:】 【积分*1000】 【奇怪的植株种子*1】 【道具「信我,我还能骗你吗?」】 鹿栖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名字奇怪的道具,看样子是一条简约的银色锁骨链,并不是很惹眼。 【道具名称:信我,我还能骗你吗?】 【等级:B】 【描述:增强佩戴者语言蛊惑能力,在说出真话时更容易令对方感到信服,如佩戴者本身具有相关特性,请慎重使用】 【冷却时间:三天】 差不多是一个小型副本的冷却时间。 鹿栖在论坛上查了一下,关于B级道具的信息少之又少,倒不如说通关副本后能得到道具的人都是凤毛麟角,大多数道具都是玩家们在副本中走运偶然得到的,等级也普遍不高,C级就已经是稀有道具了。 她收好“信我”,目光又投向奖励的一千积分。 积分好像能在玩家交易所和商城中购买道具,而在查找积分相关信息时,鹿栖又看到了一条 发言。 【积分不好攒,别买道具把积分用光了,在某些副本里可能会有用】 鹿栖眨了下眼睛,想起当时看到的那本稻草人的订单册。 当时她就在想,或许除了这种单个的副本之外,还有那种由几位强势领主牵头创造的大型里世界,所以才会有贸易与货币的出现。 否则鬼怪们领地意识很强,一般是不会相互串门的。 难道积分是可以等比例兑换里世界的各种货币的? 鹿栖双眼微亮,她立刻开始思考要如何获得更多的积分,这样才能尽快改善生活环境,不再过上这种虽然不是野人了但也不比野人好上多少的生活。 毕竟农场内被她带过来的木屋已经不成样子了,再加上本来就遭受了人面兔的攻击,颇有点四面漏风的美。 人类玩家们可以通过下本来获取积分,可她的玩家身份卡不剩几张了,这个时候,就需要…… 于是在稻草人刚刚从眩晕中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观察它被带到了哪里时,它就又看到了黑发少女那张带着笑容的脸。 不,她现在已经不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了。 森林的主人银发青瞳,从头顶伸展出一对和发色相同的鹿角。一层浅浅的白鳞附着在她眼睛下方那一片脆弱的肌肤上,呼吸一般在阳光下轻轻翕动着。稻草人便立刻意识到,在副本中时,她并没有用出全部的力量。 银发少女托起它的手,十分信任似的看着它,浅青色的眼瞳中有细碎的光斑在跃动。那种迷幻的感觉轻易便会让人有一瞬的晃神,不知身在何方。 下一秒,稻草人听到她说: “稻草人先生,您一定很能种田吧?” 银发领主伸手一指,几块无比熟悉的农田就落入了它的视线,带着一种“要成功,就先做这几件事”的语气冷静说道: “发家致富从种地开始,那几块地就交给你了。” 只负责驱逐动物的稻草人:“……?” 稻草人一时也没想到质疑自己为什么要给鹿栖种地这件事,而是满头问号地问道:“那你干什么?” 鹿栖:“享受生活。” “……” 在稻草人身上的草又开始情绪不稳定地剧烈蠕动之前,银发少女真诚地问道: “难道你不想再次看到订单如雪花般飞来的景象吗?” 随口画了个大饼,她话锋一转,又说道: “以及,你现在已经来到了我的领地,能不能走,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哦。” 她笑起来,隐约露出口中雪白的一颗尖牙,非人感愈发浓重。至少在那一刻,稻草人骤然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危险气息。 稻草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它立刻说道:“我太喜欢种田了,请让我在这片森林里发光发热,让您的森林农场欣欣向荣。” 显然,他们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稻草人每天可以给她找到三枚作物种子,等它的力量逐渐恢复,慢慢变成焚昼森林里的一份子,它每天获得的种子数量也会有所提升。同时,它还可以捏出一个稻草信使,让它前往面积较大的里世界售卖农作物。 堪称天选农场主。 鹿栖亲自把副本奖励「奇怪的植株种子」种下,就转身回到了木屋里。 她的房间内仍然有着大面积的血迹,鹿栖扫了一眼,看向一直阴测测盯着新来的同事的木偶人,温和地问道:“可以帮我清洗一下房间吗?” 它立刻振奋了起来,连连点头,高高兴兴地去找小溪去了。 鹿栖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打开个人信息。 「人物:鹿栖」 「等级:lv.20」 「领地:焚昼森林」 「领地现评级:D」 「所持有开放副本数量:0」 「身份认证:人类/BOSS」 鹿栖并不意外于自己的等级。 身为B级副本Boss的人面兔,当然承载着那个副本的最大能量源,无论是它的恐惧,还是死亡后被她吞噬的力量,全都让她的等级有了再一次的跃进。 焚昼森林也终于不是一个可怜的E级了,下方的那一行【您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森林的等级】的字样也—— …… 好吧,还是有。 鹿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熟悉的胜负欲再次涌了上来。 她又检查了一遍,确定领地内没有再出现那种敌袭预警。 真是可惜。 银发的新生领主遗憾地叹了口气。 …… 在焚昼森林里开展发家致富朴实的第一步时,玩家们也刚从那种空间转换后的眩晕中清醒过来。 尤其是陈云,她大概是这几个还存活的玩家里反应最严重的。 可能是在副本中污染程度太高的缘故,一离开副本她就冲向了卫生间吐了起来,一开始吐出的都是黑水,直到几分钟后,才不再有黑水从她的胃里涌出。 陈云简单清洗了一下自己,疲惫地躺回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才有一种“我真的活下来了”的实感。 那可是B级副本啊。 现在再回想起来,她甚至难以回忆起在最后的时候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似乎是听了谁的命令,去杀死了人面兔。 实在是污染过于严重,她的大脑无法保留更加具体的信息,就连刚刚离开副本之后那一小段时间,她都只记得要吐去卫生间吐,其他什么也听不见,脑瓜子嗡嗡的。 陈云有些遗憾,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 如果她喝下井水的时间更晚一点,或许就既能保全理智,又能发挥上作用了。 不过这次也不差,起码有那个人……她的脑海中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柔和的人影。有对方在,哪怕大脑浑浑噩噩,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躺了一会儿,陈云才感到渐渐缓过神来,拿出了手机。 这么一看,她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她的手机上,竟然有十几通未接电话,和不断弹出的各种社交平台上的私聊信息。 就在她愣神的这一瞬间,就又有一通电话强势地打了进来。 陈云愣愣地接通,试探性地问道:“你好?” “是陈云小姐吗?” 对面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听到陈云的声音后似乎松了口气:“您一直不接电话,我们还以为您在离开副本后出了什么事,这才情急之下多播了几通电话,打扰到了您,我们对此感到非常抱歉。”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国家异常事件管理局的对接员,我姓江。” 陈云闻言更疑惑了:“所以你们找我是……?” 听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像是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副本一样。可每个人进入副本的时间都不是固定的,只是会在进入之前隐隐有种预感而已,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听到陈云的话,对面似乎也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您没有听到播报吗?” 陈云:“?” 她更迷惑了:“什么播报?” 对接员:“华夏境内首次通关准A级副本的全境播报。” 陈云:“……” 陈云:“????” 什么鬼东西?? 她满头问号地切出通话页面,打开手机,就看到热搜第一的推送跳到了她眼前,是系统全境通报的原话—— 【恭喜华夏境内玩家游客、陈云、俞越、柳鸣、李芯苒首次通关准A级副本!】 ——每一个国家,以及全球范围,当有人首次通关一个更高级别的副本时会有全球通报这件事,陈云是知道的。 可这并不代表她能理解现在的情况啊! 什么准A级副本?她进入的副本难道不是B级吗?? 陈云瞳孔地震,双手颤抖地往下滑去,看到了热搜下方热火朝天的讨论。 【我去,我刚刚在国外,这边也响起系统播报了,这不是全境通报,是全球通报啊!】 【全球播报?这么有排面的吗!B级的时候我们没抢到首通,没想到准A级抢到了】 【这五个人应该现在已经被国家保护起来了吧?尤其是那个“游客”,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绝对是贡献最大的那一个,甚至有可能是通关这个副本的关键,一定得保护好他】 【说起来,到底谁给自家孩子起名叫游客啊……看到这个名字我大脑都光滑了一秒】 【太强了,我五体投地,现在B级副本都没几个,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通关准A级副 本的?这才不到两个月啊,开挂了吧!】 陈云:我也不知道啊!! 她连能用的道具都没两个,真的只是一个无辜卷进B级副本里的倒霉蛋而已啊! 终于,她刷到了一条看起来比较理智的发言。 【准A级副本,说明副本总体等级无限接近A级,只不过还没有完全到A级,应该可以视为B级副本里最危险的一批……这么一想,是不是就好接受多了?】 【很可能是某个本就难度很大的B级副本,因为折进去了太多玩家,危险程度不断提升,才达到了准A级的水平】 【或许在这批玩家进去之前,这个副本一直都无人生还】 底下的人并没有觉得好接受,甚至卧槽声更多了。 这时,电话那边再次传来了声音,贴心地确认:“陈云小姐现在应该已经了解情况了。” 陈云:“……” 她没有了解,让她冷静冷静。 “请您放心,您的信息我们已经最快列为了最高保密等级,您的住处周围也会安排人保护,保证您的安全,直到这件事的风声过去。” 对接员像是生怕她感到排斥,耐心地解释道。 陈云也恢复了些理智,一个“鹿”字浮现在她的心头,但播报的几个人里并没有这个字眼,柳鸣和俞越她也能对得上号,只不过回忆不清楚他们的长相。想到这里,她顿了顿,迟疑着问道: “那个游客……你们找到她了吗?” “并没有。”对接员诚实地回答道:“国内有这个名字的人并不是很多多,但这段时间都有现实活动,并没有进入副本。我们暂时还没找到关于玩家游客的任何信息。” “如果您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可以告诉我们,全球播报之下,他独自在外是十分危险的。” 陈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真的想不起来更多了,只隐约记得:“她年纪不大,应该刚成年不久,黑色头发,人很好。” 只是偶尔会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这种信息太模棱两可,对接员也不失望,又慰问了两句,告诉她首通准A级副本国家这边也会准备奖励,便挂断了电话,让陈云安心休息了。 同样的情况也在另外两个玩家那里发生。 不同的是,他们比陈云更加清醒,自然也就听到了那句系统播报。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玩家游客”身上。 难道黑发少女其实不是诡异,只是一个拥有格外特殊的能力的人类玩家? 虽然全球副本降临也只过了一个多月,但地球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么多的玩家基数下,出现什么特殊情况都不奇怪。 她也确实听说过在副本中得到了大机遇,可以短暂让鬼怪将他识别为同类的玩家。 这么看来,黑发少女应该就是人类,毕竟诡异,应该不能成为“玩家”吧? “所以鹿栖果然是个假名……” 俞越打开论坛,沉吟道。 规则系统十分公平也格外不近人情,所有的玩家全部实名制上榜通报,只有论坛中交流时可以取昵称id。所以上了全球通报的“游客”这个名字,应该才是黑发少女的真名。 想到这里,俞越点开排行,查看起了新人榜,也就是首次进入副本的玩家榜单。 新玩家首次进入副本后的两周之内,都可以参与排行。 又因为「规则」的未成年保护,这个榜单的平均年龄逐渐稳定在十八至二十岁左右,也被其他玩家们戏称为“祖国的花朵”榜。 没有任何意外。 【游客】的名字赫然空降榜一。 俞越看着那个名字,忍不住想要生出一种见证了一颗新星冉冉升起的感叹。 不提游客那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诡异的能力,她的各方面素质也完全超越了新人该有的水平,拿到这个成就,俞越半点都不觉得德不配位。 而且,新人榜靠前的玩家其实很多都是短时间内二次卷进副本的倒霉蛋,可游客应该确实是第一次进入副本,否则她应该早就榜上有名了。 也就是说,只通关了一次副本,她就直接抢过了第一的宝座。 甚至全球总榜里也直接排到了第十九名,整个榜单上卷王多得令人难以想象,就她一个人是空降的,也只有她一个人的通关次数只有一次。 这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论坛里也因为游客的存在掀起了波澜,甚至不少人都把id改成了“游客”,在论坛里搅着浑水。 俞越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些脑残绝不可能是她。 不过……她想起刚刚和异常管理局对接员的通话。 俞越和管理局处于合作状态,并不算完全的散人,对管理局的能量也有一定的了解,毕竟是背靠国家,在副本降临下,得到举国之力全力支持的机构。 这才能用最快的速度,在那么多的重名里精准锁定被播报的玩家,并进行相关保护措施。 就连他们,也没有找到游客吗? 某种猜想……再次在俞越脑海中一闪而过。 而此时的鹿栖正刷着论坛,发出疑惑的声音。 论坛在打什么哑谜?那个yk缩写是什么东西? 中文就那么烫嘴吗? 鹿栖不死心地继续爬楼,却在爬到第十八楼时被狠狠制裁,显示“请实名登录后再查看玩家论坛的完整内容”,把她给屏蔽了。 鹿栖:“……” 她哪里给你来个实名登录? 再扫一眼那前十八楼相差无几的“见识了”,“等大佬预测”之类遮遮掩掩的废话,鹿栖关掉论坛,决定好好休息一晚。 毕竟等睡好起来,她就要开始搜寻下一个猎物了。 第22章 鬼直播1 现实世界里的大部分玩家们,在结束一场副本后,基本都想尽量多休息些日子,能离里世界多远就多远。 但鹿栖不同。 她实在不觉得自家森林有什么好值得休息的。 去副本里休息不好吗? 不同于第一次情况紧急,直接提着刀就进去寻仇了,这次鹿栖试图多做一些准备工作。 「信我,我还能骗你吗?」就戴在脖颈上,以便于需要的时候直接使用。从柳鸣那里顺来的道具也缠绕在手腕上,看起来和发圈没什么两样。 上个副本结束后已经没办法穿的衣服也换了一套,还好鹿栖衣柜里裙子少,觉得裤子更方便就带了很多长裤,否则她真就要穿一身小白裙去副本里当现眼包了。 …… 等等。也不是不行。 奇妙的想法在鹿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现在实行显然是给自己没事找事。她将长发绑起,在领地中心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稻草人的钢叉上。 鹿栖走上前。 “我要进下一个副本了。” 稻草人正勤奋地干着农活,听到这句话,向她投去一道带着疑惑的目光。 银发领主轻轻叹了口气。 “你就不会说一句,‘一个人去副本太危险了,带上这个吧’吗?” 稻草人看向她手指向的地点。 那里正是它放置在一旁的钢叉。 稻草人:“……” 它的武器就这么值得你念念不忘吗?? 好在鹿栖也就只是随口一说,钢叉的体积太大了,不好携带是一方面,拿着它进副本,还容易让别人对她产生警惕心,甚至可能会有些不长眼睛的想要杀人夺宝——总结来说就是比较麻烦。 她还是更倾向于就地取材。 交代家里的两只类人生物看好门后,鹿栖选择使用第二张玩家身份卡。 每一张身份卡都代表着一个全新的身份接入规则系统,再由系统分配副本,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鹿栖仍是一个“新人”,这次随机匹配到的副本,难度应该不会太大。 很快,她就有了一种微妙的,如芒在背般的预感。在这种预感持续了半个小时后,熟悉的黑暗终于 再次将她笼罩。 …… 鹿栖睁开双眼。 或许是因为意识刚刚降临,她的眼前还有些模糊不清,只隐约能看到物体的色彩和形状,分辨出此时在她面前发散着莹莹光亮的,是一台电脑屏幕。 ……现代副本? 鹿栖打开简化版的玩家个人界面。 【当前所处副本:鬼直播】 【进入方式:偷渡】 【身份:玩家(伪)】 鬼直播? 随着好奇心慢慢升起,鹿栖的视线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现在正坐在一个装潢精致的房间里,椅子是舒适的工学椅,面前果然是一面电脑屏幕,搭配着完善的直播设备,还有一旁的打光灯。 电脑桌上放置着一面镜子,正好能够让鹿栖看清楚自己此时的模样。 她进入副本前绑起来的长发此时又重新散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一套装饰着蕾丝的白裙,领口有一个黑色的丝带蝴蝶结。除此之外,道具还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也依旧是自己的脸。 再加上周围的环境,看起来不是她在看直播,而是直播的人,就是她自己。 鹿栖眨了下眼睛。 好吧。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鬼直播”呢? 不过……这难道是一个单人副本? 看起来还是有身份设定的那种,不然也就不会连身上的服饰也一起改变了。 鹿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指纹解锁开屏,先从社交软件里查起。 这么一看,她就发现了置顶中的“主播交流群”。 此时群里的未读信息正一条一条地增加,鹿栖点了进去,查看起群聊内容来。 【余尚:对个暗号,玩家?】 【甘昭:对暗号,C级副本】 【田悦可:原来大家都在这里,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是个单人副本……】 【宁红棉:你们那里都什么情况啊?我正在公司加班呢,加着加着就发现加到里世界来了……在里世界里竟然还在加班,旁边的手机上还在直播,我说直播加班这事真有人看吗?】 鹿栖的目光在她的发言上顿了一下,为可悲的打工人默哀了三秒。 【乔顺:你是在加班直播?我们直播内容难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是吃播】 【甘昭:我是娱乐主播,刚看了眼弹幕,应该是唱歌跳舞这一类的】 【余尚:……】 【余尚:不会就我是废弃大楼探险吧??靠,苦酒入喉心作痛绵绵恨意洒江洲……!】 【方胜:我也是工作内容直播。不过我是警察,现在正在进行案件现场直播】 【宁红棉:这真的是能直播的东西吗……等等,群聊人数变了!】 只见原本群聊名称后面显示的人数(10),眨眼间变成了(9)。 【余尚:有人开局杀了?这么快】 【方胜:不太妙。根据我的经验,像这种有不同角色扮演环节的副本,少一个身份,完成任务就会多一项难点】 【宁红棉:副本内开门“红”开始了……我这边有电话打进来了,危险很可能和各自职业有关,大家各自小心】 …… 下面的讨论鹿栖没再去看。 因为就在这时,电脑屏幕上刷出了一条金色的弹幕: 【主播还不开始下一局游戏吗?】 沉寂两秒。 血红的字眼骤然占据了大半块屏幕,犹如一个将整张脸都贴了上来的人影—— 【不会是在消-极-怠-工吧?】 在这条弹幕弹出的瞬间,一种被窥视感冷不丁出现在了鹿栖身后。 与此同时,房间死角处的黑暗似乎错觉般微微扭曲起来,缓缓蔓延,带来一种极致的阴寒。 鹿栖没有疑神疑鬼地向后转头,确认身后是不是多出了一双眼睛,而是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面正显示着某游戏的匹配界面。左上角则是她的直播id—— 大楚兴,露露king。 鹿栖:“……” 她假装没有发现这个id,目光落回到直播内容上。 看起来,她的身份应该是“游戏主播”? 就在她确认身份的同时,系统的机械音叮咚一声,信号不良般嗬嗬喇喇地响了起来。 【玩家已确认副本内身份】 【副本任务(主线):顺利■■六个小时】 【支线:还原■■演绎■■从■■手里活下来】 夹杂着一排听不清楚的乱码。 不过根据关键词,鹿栖大概也能猜到这个副本需要做些什么。至于系统声音卡顿,是她偷渡过来信号接触不良嘛,她理解,非常理解。 “不是消极怠工哦。” 在越来越阴冷的环境中,鹿栖抬起头,对着镜头弯了弯眼睛,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过是一觉醒来,您的主播水平突然下降一万倍,所以……我先来熟悉一下技能键位。” 【露露你在说些什么,水平突然下降一万倍?】 【哈哈哈哈,露露玩笑话说得越来越好了。快开始吧,不要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不是好主播了呢】 【是呢,不满的观众人数多了,可是鬼#&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嘻嘻嘻】 “好了。” 柔和的打光光线的笼罩下,在弹幕诡异的发言之中,黑发主播依然心平气和,仿佛真的在认真直播一样,看完了技能介绍,就点开了“个人匹配”。 看她没有犹豫,情绪也没什么波动,直接开始匹配后,那种阴冷感就逐渐消退了下去,温暖感重新涌了上来。 显而易见,副本内的某种力量,在推动——或者说,“逼迫”着玩家进行下一步剧情。 弹幕也立刻热烈讨论了起来,看起来仿佛和正常的弹幕没什么差别。 【不知道这一场会匹配到什么队友?散排匹配到露露的奶妈简直幸运爆棚,不死预定】 【露露加油!让队友跪下喊你妈咪!】 【每一局都赢真的没什么意思,毫无悬念】 【赞同,毫无节目效果】 【散队也没见开麦,更无聊了,单口相声】 鹿栖敏锐地发现,弹幕从此刻开始分成了两派。 一派想要让她毫无悬念地赢下游戏,一派却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缺少节目效果。 选择哪一派显然都会让另一派的玩家不满,导致前面一条弹幕提过的,“不好的事件”发生。 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是掉进了诡异的陷阱之中。 鹿栖并没有对此产生纠结。 毕竟玩家刚进入副本不到三分钟,就被赶鸭子上架直播陌生游戏,对心理承压能力真的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她此刻还能维持住完美的表情管理,平静地点开排位,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句钢铁心态了。 至于直播成什么效果……她选择不为难自己,看天意。 很快,三个角色出现在了排位地图中。 鹿栖扫了一眼,大概分辨出是两个输出一个奶的配置。再看对面,也是同样的配置,只不过操纵的角色职业不同。 比赛倒计时即将开始。 鹿栖切出技能页面—— …… 等等。 黑发少女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这个技能好陌生。 还有,她不是奶妈吗? 地图上那个输出怎么显示的是她,而奶妈另有其人? 鹿栖谨慎地点开技能详情。 鹿栖:。 她好像……切错职业了。 【?】 【什么叫节目效果啊(后仰)】 【这两个职业真的很容易切错,我干过无数次这种事,没想到露露也会啊哈哈哈哈哈哈】 【用奶妈的武器和装备打输出……草,露老师,能冒昧看一眼您的伤害吗】 鹿栖对着敌方平A了一下。 敌方HP-1。 队友:“……” 弹幕:【………】 【哈哈哈哈哈哈哈发出今天第一声爆笑】 【按理来说我应该失望,但主播操作太过于喜感我竟然只想沉默……】 【+1,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万万没想到到这一种】 【队友:是露露!(乐)发现露露开场前忘换职业了(不乐) 】 鹿栖的表情很快恢复了沉静,在队友的满头问号和敌方的围追堵截之下,她艰难地用少量的伤害获得了最高的承伤,整场都在满地图狂奔,最后竟然奇妙地……赢了。 在“胜利”的图像出现在屏幕上时,整个直播间都沉默了。 在有节目效果的同时还匪夷所思地赢了这件事,比节目效果本身还更有节目效果。 先前弹幕表达出不同意见的人此时都无话可说。 源源不断的礼物和打赏涌入了直播间,与此同时,屏幕右下角的一个线形节点前进了一步,“叮咚”打了个勾。 直播间的第一场考验,顺利通过。 第23章 鬼直播2 鹿栖观察了弹幕两秒。 看起来C级副本难度果然不算太大,第一轮考验过去后,竟然还给了点主播喘息的空间,弹幕上此时一片和谐,看起来和“鬼直播”没有半点关联。 趁着这个空闲,鹿栖站起身,开始观察起屋内。 这是一间卧室,直播区域和私人空间做了一个分割,用布景挡了起来。私人空间里的风格和电脑前的风格有很大差距,看起来并没有用心布置,普通而又简单。 鹿栖走到窗户前,伸手将窗帘移出一道缝隙,朝外面看去。 果不其然,在几个玩家都拥有不同身份的情况下,这个副本的面积并不算小,旁边的几栋居民楼上甚至还闪烁着温暖的灯光,给人一种尚在现实的安心的错觉。 可鹿栖看了那些灯光两秒,只觉得好奇。 这些房间到底也是副本的“布景”,里面实际上空无一人;还是里面居住的,是伪装成正常人类生活的鬼怪呢? 鹿栖收回手,轻轻打开卧室门,来到客厅里,环视了一圈。 客厅是和卧室同样的风格。 她继续走到大门前试了一下,门把手是可以拧动的。从猫眼往外看,能隐约看到电梯的轮廓,和旁边显示的楼层。 十三楼。 这个楼层数可不太妙。 不过门把手能拧动这件事,也印证了鹿栖的猜想——在这个副本内,玩家是可以离开初始地点的。 要么是因为初始地点有什么玩家根本无法解决的恐怖,只有向外逃才有一条生路,要么就是出于某种要求,玩家只能离开这里,前往更加危险的室外。 鹿栖回到屋内,开始了一遍更细致的搜寻。 一双粉色拖鞋,洗漱用品也只有一套,她现在单身,独居。垃圾桶里是最近的外卖袋,放在门口的运动鞋上落了一层薄灰——看来职业是主播的“自己”大概也很少开火或者出门。 房间里没有摆放任何照片,也没有花花草草,“自己”大概对生活不算热情。 通讯录里没几个号码,只有置顶的“爸爸”和“妈妈”,已经很久没有通话过。社交平台的群聊和好友倒是有一堆,只不过暂时没那个时间细细翻看了。 晚上十点,鹿栖坐回了电脑前。 弹幕数量随着她的落座立刻增加了不少。 【嘻嘻,还以为主播是想下播了呢,还没播够时间,优秀的主播是不可以下播的哦】 【好担心,露露要是再不出现……真想去找露露啊,露露,你家在哪里?】 【主播我们玩其他游戏吧,最近好像新出了一款恐怖游戏,你不是最喜欢玩恐怖游戏了吗?】 好短的燕国地图。 鹿栖说道:“好啊。哪一款游戏呢?” “至于我家在哪里……” 她弯起眼眸,想到刚刚在外卖平台上看到的地址,轻声说道: “我就住在流江街道兼瑰小区,四号楼十三层哦。” 弹幕骤然一片寂静。 右下角的主播屏幕里映出黑发少女此时的神情。 或许是补光灯电量不足的缘故,顶灯显得更有存在感些,在她的脸上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恰到好处地盖住了她眼睛里的光亮,于是便显得弯眸笑起来的黑发少女,有一丝令人后背发寒的异常。 但她的语气,却又流露出一种悄声密语似的亲昵来。 那种潮湿的,带着细雨般细微凉意的粘稠,仿佛在那一刻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主播怎么突然爆地址,太危险了】 【是假地址吧?露露你不要听他们的话,注意安全哦】 【突然好、好可爱……】 【那个,要不露露我们玩个其他的游戏?大家都是观众谁比谁高贵,露露听我的】 那个提出玩恐怖游戏的id也沉默了两秒,才发言道: 【……游戏是《河岸》,有两种视角,你自己看着选哪一种吧】 鹿栖眨了下眼睛。 “好,我来看看。” 弹幕上一片鼓励声,好像就算她玩砸了也没什么关系。 虽然鹿栖并不这么认为,但这些屏幕后的东西竟然没有出言威胁,也是有些奇妙。 难道这些观众变成鬼了,也依旧是颜控吗……? 还有那个提出玩恐怖游戏的id,原本是应该提出视角要求的吧?这么轻轻放过真的可以吗? 就在这时,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屏幕中,又接连弹出三条交流群里的消息。 【宁红棉:刚正操作直播页面,手一滑切到其他直播间了,这个世界其他人果然都是鬼怪,你们都不知道有个黑发白裙的女鬼笑起来有多恐怖】 【宁红棉:我当时都感觉到湿漉漉的水汽了,还好我手速快切出去了,不然她恐怕直接找上我了!】 【宁红棉:开场就给我见鬼两次,这不是一个C级副本吗??】 鹿栖:。 好眼熟的描述。 这位玩家说的……不会就是她吧? 鹿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继续潜水,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打开了单机游戏《河岸》。 一片血红随着图标打开,立时笼罩了整个屏幕,随后,屏幕中央缓缓出现了“河岸”两个字,几个选项也出现在了下方。 鹿栖点开【视角选择】。 两个视角都是一个漆黑的剪影,看不出太多信息。只不过一个身材偏向瘦小,而另一个似乎包裹了硬质的衣服,看起来有些臃肿。 是……雨衣吗? 考虑到弹幕让她自己选视角,很可能两种视角所代表的危险性是不同的。一眼看去,更壮的角色带来的安全感显然更强。 【露露,选第二个吧,这个简单】 弹幕说着,又给了她一个打赏。 作为一个照顾观众心情的好主播,鹿栖从善如流地选择了第二个。 游戏载入,场景缓缓出现在屏幕之中。 这里似乎是某处偏僻街道旁即将拆迁的废弃房屋,透过被摘除的大门,可以看到外面并没有什么人经过,路灯闪烁着暗淡的光线,除此之外,还有流淌的水声。 鹿栖立刻想到了游戏名《河岸》。 右上角则有一个十分钟的倒计时,看起来这款游戏对通关还有时间要求。 又或者说,能让她“扮演”另一个人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鹿栖可并不觉得,在副本世界里玩的“游戏”会有多单纯。 鼠标操控视角下移,鹿栖看到了角色的双手。这看起来是一双男人的手,再往下则是雨靴和被雨衣笼罩的长裤。 杀人抛尸经典款。 “看起来外面可能会下雨呢。”鹿栖面不改色地说道,又从角色口袋里找出一双手套戴上。 “下雨容易手滑,戴上手套,就不会把手里的东西掉出去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露露要小心哦。这个游戏里坏人很多的,遇到了其他人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呀嘻嘻】 【嘻什么嘻,不会好好说话吗?】 【???】 【……服了】 鹿栖没去管弹幕,她正凝神倾听着游戏里传来的动静,似乎隐隐听到了一道脚步声。 有人? 她操控着游戏角色跟了上去。 附近满是这样的废弃居民楼,极度安静之下,想要追踪一道脚步声就会变得更加简单。随着角色的靠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好像已经近在耳侧,只和她隔了一道墙的距离。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弹出另一个玩家的消息。 【余尚:我们群里有人在附近吗?我还没出废弃大楼,刚刚我身边的墙壁后面,突然出现了一道脚步声……】 【余尚:这道声音是奔着我来的、绝对是,我敢肯定只要我一移动,它就立刻能听到我的位置……!】 …… 此时此刻,废弃大楼内。 正做着探险直播余尚已经快要崩溃了。 直播间观众就够让人恶心了,怎么又出现了陌生的脚步声? 现在正在墙壁后面的,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不知何时,脚步声已经和他一同停下,周围的空间寂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余尚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要命的急促。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地方越来越冷了,冷得几乎让人的身体都僵硬起来,感知也弱了下去。 环境的变化让余尚忍不住想要转过身,检查四周,以及背靠着的混凝土墙。 他屏息凝神地转头。 一片安静。 没有贴脸杀,他还活着,也没有突然窜出来的鬼脸。 余尚缓缓松了口气。 就是这墙……怎么湿湿的?余尚用手抿了一下,莫名感觉这些液体有些恶心。就连他的衣服都沾上了点液体。 除此之外,墙壁的这一块颜色也有点深,看起来有些奇怪。 余尚后退两步,想要看清楚这面墙的原貌,却在抬起头后,血液瞬间冰凉。 就在他的背后——他刚刚觉得颜色更深的位置,不知何时清晰地映出了几个深色的人形,不断地从墙壁的内部,渗出黏腻而又冰凉的,难闻的液体。 其中一个人影还维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仿佛只要他再在原地待上片刻,就要环绕住他的脖颈! 那根本不是他以为的老旧受潮的表现,那分明是被嵌进墙壁里的尸体,流出来的尸水! 【嘻嘻嘻嘻嘻嘻,好戏开场啦!】 【主播刚刚在跟谁背靠背呀?】 【背靠背!背靠背!我们要看背靠背!】 “不……”余尚满头冷汗,视角几乎都要被汗水模糊了,刚下意识要反驳,就听到身后的墙壁对面,再次传来了声音。 但这一次,不再是脚步声。 而像是将整张脸都贴在墙壁上,去听另一侧有没有动静传来一般的,细微的摩擦声。 * * 鹿栖正控制着角色往墙上贴。 墙壁另一边隐约有声音传来,但不是很真切,只听到一个模糊的“不”字。 弹幕反应则很低迷。 【还以为主播看到墙上的尸体形状会害怕呢……浪费感情】 【主播胆子太大了,不应该让她玩这个视角的,刚刚是谁的提议?真是叛徒!】 突然间,它们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骤然兴奋了起来。 【咦?主播快继续!绕到墙后面!后面有猎物】 【嘻嘻嘻,小猎物要被抓到喽,主播很有天赋嘛,要永远留下来当主播吗?】 【露露运气真好,一血马上就要到手啦】 鹿栖扫了一眼弹幕,从弹幕的态度里,意识到墙后面大概是一个人类,甚至还有可能……就是刚刚在群里发消息的余尚。 《河岸》果然不是单纯的恐怖游戏,所载入的地图很可能根本不是数据,而是现实。 那么她现在扮演的角色……是杀人魔吗?那另一个视角,就是受害者? 这么看起来,只要杀死在墙另一边的余尚,她这一轮的考验就算完成。选择杀人鬼的视角进行狩猎,比起需要逃窜的猎物来说,确实称得上“简单”。 但用这样不明来路的诡异身份杀了其他玩家,自己就能安全吗? 这就和上一轮是选择倾向于哪方观众一样,无论怎么选,都只是跳进了诡异设下的陷阱而已。 “好啊。”鹿栖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去墙那边看看。” 随着屏幕中的角色一步步往前,她也看到了更多场景中的细节。 飞溅的血迹,与埋藏在墙壁之中的尸体。看起来,这里似乎是某个人常用的杀人抛尸的场地。 那些墙上一道道人影一动不动,却仿佛在盯着她,安静地看着她从走廊中走过,又在即将离开屏幕范围时,头部的位置微微一动。 等视角再转过去,一切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看来我们很受欢迎。” 鹿栖平静地说道。 废弃大楼里多出来的墙壁太多,道路也和迷宫一样。在再次转过了一个弯后,她终于看到了一个像是有人生活着的房间角落。 而且看起来……这个房间的主人,刚离开不远。 不等她说话,弹幕就好像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先行急躁了起来。 【?主播在干什么,不应该好好玩游戏追杀猎物吗?为什么要乱跑?】 【露露别过去别过去别过去别过去】 【你会死的】 电脑骤然屏闪了一瞬,下一秒,血红色的大字骤然怼到了她面前! 【你-会-死-的】 倒计时还剩下三十秒。 屏幕恢复了正常。 鹿栖控制着角色继续向前,熟练地掀开被褥。 弹幕更加破防。 【不听话不听话不听话!不听话的主播应该受到惩罚!!】 【嘻嘻,主播,你在哪里呀】 【我要去找你了】 【我知道你在哪里,我看到你了】 冷色调的屏幕光打在黑发少女的脸上,她依旧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控制着角色走上前,拉开墙上挂着的一块布。 布料下方,整整齐齐地刻着十几个名字,上面的名字已经划去,而下面的还没有。 ——死亡名单? 【游戏倒计时:3、2、1】 在最后一秒,鹿栖隐约看到了一个“露”字。 游戏结束。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血红色弹幕瞬间覆盖了所有画面,全都是统一内容的复制粘贴,令人触目惊心。 【不听话的主播需要收到惩罚】 【我来找你了】 【小区的门卫在睡觉】 …… 【我身上染了好多红颜料】 【我看到你那栋楼了】 【你的楼层好高,好难爬呀】 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就像是防盗窗被人从外面慢慢扭动。 【主播】 鹿栖转过头。 【——我看到你了。】 被窗帘盖住的窗外,出现了一道遮挡了月光的漆黑影子。 它用诡异的、攀爬着的姿势,蜘蛛一般挂在她的窗外,四肢长得诡异,似乎注视到了她的视线,缓缓朝着一侧扭过了头。 【我看到你了】 【你,好,可,爱】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而在血红的惩罚弹幕下方,被盖住的部分也疯狂地跳动着白色弹幕。 【啊啊啊露露快跑!!】 【跑!往屋外跑!!】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永远留下来陪我们吧】 在窗外一下又一下的敲击中,黑发少女微微偏头,站起身来。 镜头死角处,她的袖中缓缓滑出一把尖利的水果刀,是刚刚从厨房顺手拿到的。 新的,还很干净,想必手感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她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窗外的“人”,一时之间仿佛整个人都隐没在了黑暗之中,与阴影融为一体,如同等待猎物已久,悄然匍匐的毒蛇。 【啊啊啊这个爬窗的滚蛋!!我要报警把它抓起来——】 弹幕仍在输出,好像比她这个 当事人抓狂得多。 在弹幕充斥着愤怒的赛博尖叫里,鹿栖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把刀收起,完全无视了即将探进来的黑影,打开刚刚的游戏,并点击了第一个视角。 受害者视角。 既然选择穿着雨衣的“凶手”视角会成为凶手,来到猎物附近,那么选择“受害者”呢? 她会被……盯上吗? 鼠标按下的瞬间,鹿栖感到有什么东西的视线,带着一种无法忽略的窥视感,死死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叩叩。” 客厅的大门处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这种老居民楼一般隔音不好,可她刚刚却没听到任何电梯上行,或者有人上楼的声音,就仿佛门口的“人”,根本就是在她点击游戏开始后,才突然出现的一样。 一道嘶哑的男声模模糊糊地传来。 “……你好,查表,方便开一下门吗。” 鹿栖:“不方便,我的腿摔断了,这两天都是坐着轮椅的,实在是太抱歉了。” 在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之前,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轻快地说道: “不过,我的窗户倒是没有上锁……为什么不试一下翻窗呢?” 她的双眸微微弯起,指腹轻轻抵着锋利的刀尖,神情却是和动作,完全相反的温和。 如果是正常人此时恐怕就要破口大骂你这里可是十三楼,但屋外只是沉默了两秒,随后就传来了缓缓移动的脚步声,似乎还真的是朝着卧室窗户的方向去了。 窗外刚进来半个身子的黑影:“……” 不是,等等。 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弹幕也惊呆了。 【养、养蛊?】 【没见过这么急着送命的……不过一拖一有点狠啊,刚过去这个哥们要无喽】 【驱虎吞狼,好戏开场啦嘻嘻嘻】 【露露你坚持住,在摇人了在摇人了——】 于是另一边,正有惊无险地应对完第一场“开门红”的方胜,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打开手机,心中泛起一阵凉意。 号码无法显示。 鬼来电。 同事倏地转过头,咧开嘴角笑道:“小方,有电话来了,你怎么不接?” 方胜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他干笑了两声,硬着头皮点击了接通键,余光中看到直播设备上面闪过的,满是恶意的弹幕。 【这一次会是什么事件呢,不会是“饿”了吧?需要主播去送食物吗?】 【终于又有点好玩的东西了,快去看看是不是发生案件了啊主播】 【会死吗死了的话给你打赏哦】 电话接通。 方胜刚想要小心翼翼地询问出了什么事,一道尖锐的声音就猛地窜了过来,却不是提出各种一看就充斥着恶意的要求,而更像是…… 真的在报案? “警察呢?警察在哪里?我家露露被该死的私生爬窗了!你快去救救啊!!” 方胜:“……啊?” 露露?露露不是“交流群”里有个一直潜水的玩家的昵称吗? 鬼来电让他……去救露露?? 弹幕也没想到:【???】 【什么露露?哪个?】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草,那不是个人类(乱码)(乱码)这群叛徒在干什么?遇到魅魔了??】 【是不是魅魔不知道】 一道弹幕缓缓飘过,【刚从那边过来。现场情况十分恐怖。】 【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杀人魔了……】 第24章 鬼直播3 杀人狂与爬窗黑影的战争一触即发。 按理来说,它们的第一目标应该都是屋内这个鲜美的人类,可似乎是因为黑发少女看起来太过无害,它们反而先行内战了起来,带着一种野兽特有的想要独占猎物的贪婪。 它们在窗外打得难舍难分,鹿栖在屋内为它们现场直播。 直播间里的弹幕从【露露快跑】和【主播不会是吓傻了吧】,逐渐进化到了【黑影这一拳出得很有水平】和【杀人魔的头槌也很不错】。 鬼打鬼,其中一方在诡异力量上又不处于压倒性的优势地位,自然什么乱七八糟的招式最后都会变成贴身肉搏。 终于,杀人狂找到了机会,猛地攥住了黑影的脖子,右臂肌肉块块鼓起,一把将它掼到窗户上,那股巨大的力道瞬间击碎了玻璃。 黑影也不甘示弱,两条长得可怕的手臂一把环绕住杀人魔的脖子,蟒蛇一般死死缠绕着它,两道身影一同滚落到了室内。 伴随着洒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它们的身体随着惯性向房间中央滑去。 雨衣摩擦地面发出声音,却在某一刻仿佛遇到了什么阻碍,滑动的趋势倏地停止。 它明明应该感受不到什么温度,身后的阻碍却在触碰到身体时,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冰凉。 ……什么东西? 黑影下意识转过头,漆黑的眼眶部位扭动着,看向身后。 下一秒。 它看到了微微摇曳的雪白的裙摆,和裙摆之下苍白的脚踝。 月光刚刚好落在裙摆下方,将皮肤映照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冷色,仿佛停在这里的身影,早已死去多时。 长发垂落。 裙摆的主人注意到了它的视线,缓缓低下了头,弯下了腰。 是那个……黑发人类主播。 黑影感觉略微的无法理解,让它和杀人怪物撞在一起好创造机会逃命,这不就是她的目的吗,此时她本该已经尖叫着跑到屋外,说不定还会慌不择路地进入损坏的电梯—— 可她没有。 黑发少女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一步,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它们为了一个猎物争斗夺食,甚至不曾参与直播间的讨论,宛如一团雾气,一片阴影。 比起因恐惧而失魂,她的这种表现,反而更像是一种…… 高高在上的打量。 在这种越来越沉重的、近乎诡异的密氛里,杀人狂仿佛也开始注意到什么。 那张被雨衣所遮挡的面庞缓缓抬起,看向由于处于站立状态,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们的黑发主播。 “……嗯?” 她没有露出预想中惊惧的神情,反而微微偏头,似乎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不继续了吗?” “我的直播间在线人数刚刚飙升了呢。” 或许是因为站在月光之外的缘故,阴影笼罩了她的整个上半身,使得她的双眼显出一种如墨一般死寂的黑沉。 “我该怎么感谢你们好……”在那样本该毫无情绪可言的漆黑瞳眸之下,黑发主播却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笑容。 朦胧的仁慈与吊诡的森冷相互交织,两种绝不相同的特质揉杂在一起,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难以辨清的混沌,令看向她的人仿佛大脑缺氧一般,升高—— 升得更高。 “我想到了。” 周围的景色逐渐模糊,只能看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长睫在眼尾投下一道恰到好处的阴影。 “我的直播间观众,似乎都喜欢看超常规的情节,包括你。我不喜欢自残,但身边恰好缺一些适合吸引眼球的……”她蹲下了身,握住它的手,脖颈上的银色项链闪闪发光。 交叠的手心里,似乎还有一把尖利的水果刀。 “——尸体。” “我不想杀人,”她的声音慢慢转为了微不可查的冷淡,“但是——形势所迫。你们能够理解的吧?” 事情进行到这里,弹幕已经懵了。 【什么情况?露露在说什么?】 【脱、脱罪发言?】 【茶香四溢……好喜欢……】 【它们怎么不动啊,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怎么像是被硬控了一样?】 【你们没发现它们身上的诡异力量都散了吗……那种仿佛被侵入大脑一样的,简直就是鬼怪里的脑叶切除后遗症……】 一直嘻嘻笑的部分观众此时终于不笑了。 因为它们看到尖刀从黑影的胸膛中穿过,但不是黑发主播动的手。 是黑影从她手中拿过了刀,用自己的诡异力量,将自己穿透。 甚至它的意识似乎已经清醒了过来,是在一片隔着屏幕 也能捕捉到惊恐中,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的。 在它们的认知里,这种情景,以前只会出现在闯入副本里的人类身上。 身份转换,恐慌便油然而生。 【?她真是人类??】 【不可能,这尼玛是哪个副本的boss过来虐菜的吧??】 【不对,应该不是,我也没听过这号鬼啊】 【露露我也要过去找你你杀了我吧,或者你来找我也可以哇,我的地址在xxx】 【我草一分钟前我还以为是一拖一,起码主播得赔上一条命,现在我觉得主播就是在等着它俩来送菜……】 杀人魔倒是很快清醒了过来,和鹿栖对视了一眼。 杀人魔:“……” 它果断后退了一步,随后骤然消失在了空气中,就像是某种数据的消散,又好像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某种幻觉。 鹿栖眨了下眼睛,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和已经变换成指刀的指尖。 她还想正面和这只鬼怪碰一碰,好看看自己现在的等级呢。 如果打不过就跑,反正它又没有领地的坐标。可惜对面跑得比她快多了。 【请注意,您获得了鬼怪的特殊标记,在该副本中,您暴露在鬼怪注意下的概率提升至100%】 与此同时,她脖颈上的银色锁骨链也暗淡了下去。 【道具名称:信我,我还能骗你吗?】 【等级:B】 【描述:增强佩戴者语言蛊惑能力,在说出真话时更容易令对方感到信服,如佩戴者本身具有相关特性,请慎重使用】 【冷却时间:三天】 【新增:道具持有者在本体具有相关特质时使用该道具,此特质放大200%,同时将成为目标鬼怪的首要仇恨对象】 鹿栖:“……?” 鹿栖瞳孔地震。 她有蛊惑类能力?她怎么不知道? 不对,再一看,她发现出问题的是“特质”,而“特质”这个形容…… ……不会她真的是天生女鬼圣体吧。 这种形容也太反派了一点,她只是在用较为礼貌的态度和敌人交流而已啊? 鹿栖带着困惑坐回到电脑桌前。 而弹幕此时安静如鸡。 偶尔冒出一句【从隔壁来的,围观一下】,察觉到这寂静的气氛,也默默潜水了下去,不敢再跳。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的一些行为,和人类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是过于拟人,还是保留了部分人类的特质? 鹿栖倒没有直接在直播间里问出这个,温和地说道:“突发状况已经解决,我们继续直播吧。” 她朝右下角看去,果然在里世界直播需要的就是搏命的刺激——不管搏的是谁的命。 总之这一轮恐怖游戏的直播考验也算通关了,右下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对勾。似乎有些观众不是很心服口服,发了点【……】的敢怒不敢言的弹幕。 鹿栖也不跟它们争辩,只是双手合十,击了下掌,说道:“啊,对了。” 透过屏幕,她注视着那些id,弯起眼睛,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我想说的是……要小心哦。” “「我看到你了」。” …… 一秒后,直播间的弹幕瞬间海晏河清。 鹿栖平静地收回目光。 ——整天用“看见你了”去吓别人,等反过来被恐吓一句就老实了。 反正鹿栖现在对鬼怪的吸引力估计已经达到了自发光的程度,她决定干脆把它们得罪得更狠一点。 她拿起手机,查看起刚刚发来的消息。 【方胜:你出事了?@露露】 【方胜:刚刚有一通诡来电打过来让我去救你,是陷阱吗?】 又过了一儿。 【方胜:你还好吗?给个地址我去找你,如果不是陷阱,这就是一个绝佳的汇合机会】 看来方胜并没有看到她的直播间。 鹿栖终于发出了潜水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还好,不用担心。我用了保命道具,怪物已经离开了。】 【不过我并不确定它会不会在附近,你来我的地址不安全,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吧】 方胜似乎迟疑了一下,总觉得这种句式有些似曾相识感:【我在荻花公寓三号楼楼下,这边出现了凶杀案,我和同事过来查看情况……我们在荻花公寓门卫室旁边见】 【露露:好】 得到回复,方胜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动作一顿,突然有些头皮发麻。 刚刚那个“露露”的语气,真的好像那些伪装成人类玩家的鬼……! 她真的有她说的那样,可以让鬼怪离去的保命道具吗? 还是说……此时拿着手机发送信息的“露露”,已经不是“露露”了呢? 方胜的后背已经浸出一层冷汗,可此时后悔也没用了,如果是队友自然是再幸运不过,如果“露露”不是……显然,对方也已经盯上他了。 这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而且,比起和“露露”见面,此时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解决。 他总觉得,身边同事的目光和喉咙中的吞咽声,越发毫不掩饰了。 “我去接报案人,你现在这里看着案发现场吧。”方胜说完便要匆匆离去,刚转过身,一只手就倏地拦在了他身前。 那是他同事的手,可同事明明站在他身后,那只手竟然如同橡皮泥一样,直接弯折了过来! 方胜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却不敢表露出异样,只是问道:“怎么了?” “我也要去迎接报案人。”同事似乎咧着嘴在笑:“小方,办案要两个人一起,你不会忘记了吧?” “你不会,根本不知道吧——?” “……情况紧急,我刚刚突然忘记了!”方胜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们现在就一起去,你一个人应该也没办法办案吧?报案人马上就过来了!” 话音落下,他心跳如擂,精神极度紧绷。 “……” 身后安静了片刻。 那种几乎紧贴着后颈的腥臭味逐渐远去。 “同事”磨着牙,似乎十分遗憾地说道:“你说得对……走吧,我们该去接报案人了。” 第25章 鬼直播4 由于事件的起因是“鬼来电”报案,也算是与职业相关的直播任务,算在任务需要的六小时时长内,出于拖延时间和晚点见到“露露”的心愿,方胜已经在努力地拖慢步伐了。 但显而易见,鬼怪并不愿意等太久,前有狼后有虎,狼不知道来没来,身后的虎已经快忍不住了。 在身旁同事越来越露骨的目光之下,方胜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了小区门卫室旁,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有人出现,说不准是庆幸还是担忧地缓缓吐出口气,说道: “她还没来……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同事看起来很不满,不过报案人还没有到位并不是方胜的问题,它也不好借题发挥,只得老老实实地等在这里,肚子越来越饿,越看身旁的人类就越馋。 “小方啊……” 方胜回过头,就看到“同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脖颈,嘴边涎水直流:“我好饿啊……你让我咬一口行不行?不会耽误你办案的。” 说着,它就直接上前一步,想要伸出手去抓方胜。 方胜脑海中警铃大作,急忙说道:“不行,受伤了我一会儿就很难办案了!这是对报案人的不负责——” 话音未落,双眼和口腔已经变成漆黑孔洞的同事就猛地张口扑咬过来,身体似乎瞬间变得弹性十足,哪怕方胜已经凭借着本能及时退开,对方的脖颈也一下子拉长,直冲到了他的面前! 显而易见,这个拖延时间的借口,已 经没办法安抚住身旁的这只鬼怪了! 【同事一直饿着,终于忍不住了,主播要被吃掉啦】 【让我是他,我就先和其他主播见面,让他们去投喂同事了,真是不懂得变通】 【说不定其他主播就正在这么做呢?】 【快!快吃了他!被分食的主播才是最好看的!!】 方胜没注意直播间内激增的弹幕讨论量,只是草草瞥见一眼,随后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生死攸关的现实。千钧一发之际,他抬手将警棍塞进“同事”嘴中,转头就跑! 还没跨出一步,一双干枯的手臂就从后面伸出,死死缠住了方胜的双臂,一时之间他完全无法挣脱。 又惊又急之下,方胜额头冷汗直冒,恐惧飙升到极致便变成了怒火,几乎是在大脑一片空白之下本能地向后踹去,却没想到这一脚就像是踹在了石头上,没给鬼怪踹多远不说,还让自己的右腿猛地痛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在不借助灵异道具的情况下,人类对鬼怪的伤害几乎可以称得上微乎其微。 怎么办? 这下还能怎么跑,躲避这只鬼怪的方法就是喂它吃人肉吗?他进入副本后周围就只有他自己,遇到的报案人估计也都是鬼,哪里来的人肉喂给它,难不成真的要割肉饲鹰? 这个角色的求生条件怎么会这么苛刻?? 可惜他已经没时间再细想了。 眼看着鬼怪的脖子拉长,绕到他的面前,咧着嘴似乎笑着欣赏了一会儿他惊恐的表情,便一口咬向——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干净的女声,似乎带着点困惑,从小区大门外传来。 听到这句话,鬼怪的攻击动作猛地止住。 随后,它就像是受到某种限制一样,缓缓恢复了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状态,脸上扯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必须两位警察协同办案”的隐藏规则突然出现在了方胜脑海中,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努力让急促的心跳平息下来。 ……原来如此,他刚刚的思路是对的,职业规则既能限制他自己,当然也能限制“同事”,但想要用这条规定去限制“同事”的行动,单纯的嘴上说说是不够的。 言语威胁和警告并不能真正阻拦里世界鬼怪的食欲,想要规则的限制起效,只有条件达成。 ——也就是,一位和案件有关的人。 这才是正确的解题方法,而在刚刚的那一瞥中,直播间的弹幕显然想将他的思路往献祭同伴,或者最少和鬼怪达成相关交易上引导…… 方胜定了定神,再次警醒了自己两遍少关注直播间,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谨慎地看向小区外刚刚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穿着一条白色长裙,看起来年纪似乎不是很大的女孩子,面容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很特殊的漂亮。 不过,在昏暗的路灯下,她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再加上散发白衣女鬼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方胜心里咯噔一声,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看到他的反应,同事眼珠子转了转,对外面的人说道:“你是来找人的吗?” “这位女士,你应该找错地方了。你抬头看一看,这里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小区?” 黑发少女果然听它的话抬起头,想了想,说道:“小区的名字,好像确实和刚刚不太一样……” 方胜:“!” 电光火石之间,他反应过来,这一定是那个同事鬼搞的把戏,它不想让这个和案件有关的人出现在这里,耽误它的进食! 这下他也不犹豫了,鬼不想看见的就是他想看见的,不管外面这个“露露”到底是不是真的露露,能救一时是一时啊,他还真不想直接成为鬼怪的小点心。 “你是露露吧?” 方胜语速飞快地说道:“我就是方胜,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想办法自证,不要相信你看到的小区名字,那是鬼遮眼,就是想骗你离开的!” 话音落下,他就感觉到同事鬼的目光带着怨毒落在了自己身上。 方胜背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为了不现在就死,他还是硬着头皮打开门,放了露露进来。 “原来这是鬼遮眼。”露露一边进入小区,一边歉意地说道:“我还以为真的是自己看错路了,你们两个都是幻觉呢。” “没事,在里世界谨慎一点是应该的。”方胜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露露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怕打车撞鬼,我就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方胜:“……” 好朴实的出行方式。 听到这句话,突然觉得她是鬼怪假扮的嫌疑大大降低了。 看她也带着直播设备,方胜又问:“你是什么类型的主播?” “游戏主播,直播内容就是各种各样的游戏。不过我刚刚完成过一次直播事件,现在还有喘息的时间。” 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件事,自然而然地问道:“你这边又是什么情况?” 说到这个方胜心情就复杂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同事鬼没敢多说,只是笼统地说道: “并不是很顺利。在直播事件之外,还有一些小问题……总之先不提这个了。刚刚我接到了一通报案电话,你就是我这次直播事件的主要调查对象,所以我想问你‘被私生爬窗’的主要经过。”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们需要核对一些细节,好好交流一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观察着露露的神色。 毕竟她的到来不仅是一个完美的交流情报的机会,同时还顺带救了自己的命。 难不成面前的黑发少女其实是一个榜上有名的高玩,“鬼来电”事件,也只是她一手促成的结果? 露露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观察,点了点头,开始叙述起案件经过: “今天晚上,我原本一直在家里直播。” “第一次直播事件进行得很顺利,事件结束后我有点疲倦,就在家里转了转。因为一个人住,我并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很快开始了第二次直播事件。” 方胜问道:“一个人住?你家里人呢?” 露露叹了口气:“游戏主播,你知道的。现实生活是有点六亲不认的意思。这段时间里,我的父母并没有联系我。” 小插曲解释完毕,她很快转入正题。 “当时我回到电脑前,开始玩一个新游戏,没有通关似乎引起了某位观众的不满,放言说要来找我。没想到过一会儿它真的来了,还爬上了我家的窗户,我想粉丝报警也是担心它的人身安全吧,毕竟我住在第十三层。” 方胜:“……” 他想象了一下,在十三楼的窗户外面,缓缓爬上来一道漆黑的人影…… 这一下就让他汗毛直竖,方胜连忙闭了闭眼,强行制止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想象。 他能听出来,黑发少女在刻意地“润色”这段经历,因为同事的双眼从头到尾,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只要她说出任何异常,它就能直接撕破脸皮,破罐子破摔地美餐一顿。 然而,露露一直没有流露出任何恐惧的情绪,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当时正好准备切视角重玩那款游戏,门外却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说实话,那一刻我都要以为是游戏里的杀人魔来到了现实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事实证明,它确实是个好人,我让它走窗它就真走了,还和私生一见如故难舍难分……” “总之,最后它做好事不留名地离开了我的家,而我也收到了你的信息,前往这个小区。” 方胜听完沉默了两秒。 好登峰造极的语言艺术。 理智上知道这是露露“润色”后的结果,情感上他只想沉默。 在他看不 到的角落,“露露”的直播间里,也十分热闹地对此进行着讨论。 【要不是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说得我都要信了】 【露露确实没有说谎呀,她哪一句话说得不对?】 【哪一句都不太对但又感觉好像哪一句都对……】 【有一说一,站在主播的角度,杀人魔看起来好像确实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好鬼(擦汗)】 辛辛苦苦跑一趟,结果和爬窗黑影干完架就走了,简直都不知道它来干什么的,气氛组吗? 对案件经过的描述结束,方胜的那个同事张口说道:“今天太晚了,那个爬窗的也没对你造成实质性伤害吧?现在应该也找不到人。你先回去,等我们明天再找你处理。” 它本意还是想驱逐这个人类离开,好先享用就在嘴边的美餐。 却没注意到同一时间里,不只是黑发少女直播间里的弹幕,就连方胜直播间中的弹幕都诡异地停了停,似乎想到了什么。 它看到黑发少女转过头,看向了它,露出一个笑容。 “……啊。” 她的语调带着点困惑,轻轻说道:“我有说过,爬窗的私生离开了我的房间了吗?” 一人一鬼两位警官同时一愣。 月光被云层遮挡了一瞬间。也就在她的身影被阴影笼罩的那一瞬,他们听到了她温和的声音慢慢响起。 “我不是作为受害者,来找到两位警官的。” “那位可怜的观众的尸体,现在正躺在我的房间。” “我不是受害者,我是嫌疑人,先生们——”尾音拉长,她微微低头,在重新露出云层的月华之下,将双眼弯成跃动着笑意的月牙。 “现在,这还算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可以延后处理的小事了吗……?” 不算了。 方胜缓缓咽了口唾沫。 但他有一种预感,面前这个看起来无害微笑着的同伴,绝对是个比身旁的“同事”还需要密切警惕起来的…… 危险的家伙。 第26章 鬼直播5 鹿栖能察觉到,这几句话说出口,对面一人一鬼的表情几乎立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哪怕是方胜的那个见多识广的鬼同事,神情都有一瞬间的茫然。 毕竟,哪怕黑发少女的身上似乎萦绕着一层隐隐约约的密氛,她整体给人的印象也更偏向无害,简单来说就是好骗。 那身白色的长裙则更不利于行动,再加上一看就不是很大的年纪——总之,一些刻板印象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下意识地诞生了。 C级副本里这样的人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不分男女,几乎每次都能遇到一两个。 其中,他们大多是拖后腿的存在,不过也确实会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在危机四伏的里世界里,还能有心思这样伪装自己的人,往往比谁都要更具有威胁。 “请不要误会。” 在一时显得有些凝滞的气氛中,露露真诚地解释:“我并不是杀人狂魔,没有那种杀人分尸的嗜好。只不过我想,这起案件应该得到更深入、更细致的调查,不是吗?” “……” 方胜想要做出点反应,却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有点僵硬。毕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边隐藏的恐怖,往往才是最恐怖的事。 但他不是蠢人,他很清楚黑发少女这么做的目的。 她在保他。 绝不是因为什么善良,而是他的身份,有足够的利用价值。 前不久还在抱怨这个身份的难度的方胜,此时却隐隐松了口气,感到了些许庆幸。 “……凶杀案当然需要更深入的调查。”他调动着面部肌肉缓缓回应道,同时警告自己不要拖后腿:“如果你所说属实,你现在就不能回到案发现场。” 鹿栖点点头,表现得十分配合:“所以,带我回警局吧,先生们。如果放我离开的话,万一我情绪不小心激动起来,再伤害了市民就不好了。” 话音落下,她又自然而然地补充道: “不过请您见谅,「直播」是我的职业,也是这里的「规则」。恐怕在上了警车后,我也没有办法停下我的直播。” 闻言,方胜瞥了眼身旁的同事。 似乎在这些原住民的认知中,就连嫌疑人公然在警车上直播,也是一种非常正常的事情,就像他们可以直播办案一样。 因此它并没有对此表示反对。 看来露露那句话说得很对,他们需要进行直播,已经成为了这个副本里规则的一部分,轻易无法更改。 同事确实没有不准直播,不过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这件事还是让它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它暂时又拿这两个人类没什么办法,只能带他们来到警车停下的位置,把他们赶进去,自己坐进驾驶位,朝着警局驶去。 一句横冲直撞,风驰电掣。 为了防止本就满腹怨气的同事鬼在驾驶过程中情绪过于激动,鹿栖十分贴心地保持了全程的安静,哪怕警车已经被开成了过山车,她也能保持优良的表情管理,全程十分冷静。 她没有在意,未曾关闭的直播间弹幕却跳个不停。 【我要赛博晕车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灵车禁止司机飙车还是有道理的】 【别歪话题。看到这里,露露的目的就根本不是救这个没用的队友,而是直接去警局吧】 【对啊,而且她哪里留有尸体,我亲眼看见她把尸体给吃了】 【?别造谣,露露一看就不是食尸种,顶多也就是力量吞噬,这才是残暴与优雅并存的美学】 【「规则」禁止在直播间说不该说的话,但我感觉露露已经有思路了,不能说我好憋得慌啊啊啊】 【嘶,不会吧,游戏才开始多久啊……我还想和露露再玩一会儿呢⊙……】 【下一轮直播事件马上开始了,我们要不要让露露永远留在这里呢】 【留在这里吧。她好可爱…不适合人类世界】 【她是我们的同类】 【+1。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人】 被开除人籍的鹿栖:“……” 鹿栖面无表情地开启了弹幕屏蔽,切进主播交流小群中。 只是一会儿没见,群聊名称后的数字(9),就变成了数字(8)。 【宁红棉:怎么回事?刚刚又有玩家遇到……了?】 【甘昭:是余尚,群成员里面没有余尚的名字了】 【宁红棉:有人清楚发生了什么吗?烦死了,这个副本把我们分得这么开,只能在群里交流,遇到危险根本就来不及告诉其他人死亡条件和线索!】 虽然通关的条件看起来并不苛刻,只需要直播满六个小时,但在这种相互隔离的情况下,以往最有效的看他人死状推测死亡条件的方法,此时也不再管用。 没人知道,下一秒噩耗会不会就降临在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交流群再次闪了一下,弹出一条新的信息。 【露露:如果实在难以招架,可以想办法把直播事件引导向警局,或者趁着事件结束后,那几分钟喘息的时间赶来这里】 【露露:我和@方胜已经汇合了】 【田悦可:已经汇合了吗……这么快】 【田悦可:对了!我记得方胜的身份是警察,他刚刚是有问你是不是出了事……所以你现在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跟他离开初始地点了吗?】 【露露:不,是以嫌疑人的身份】 【田悦可:……?】 【露露:^-^】 【露露:我的下一轮直播事件要开始了,大家加油(握拳)】 发送了个表情包潦草地转移了一下话题,鹿栖切回直播软件,直播的小屏重新占满了整个屏幕。 而此时,她那群满腹纠结的观众们,终于想好了要给她安排怎样的“游戏”。 【电子游戏是游戏,直播真人游戏,应该也算是游戏主播吧?】 【正好露露现在就在那个警察身边,可以凑够两个人呢】 【两个人,刚刚好】 【主播,来玩背靠背吧!】 【那个叫余尚的主 播还没来得及玩背靠背就死了,好可惜,主播,我们也来玩背靠背吧!】 【主播,来玩背靠背吧!】 …… 机器人般的语气,复制粘贴一样的弹幕,一遍又一遍在她的直播间内刷屏,确保占据了鹿栖的每一寸视线,让她牢牢地记住接下来应该玩的游戏是什么。 “背靠背”。 关于这个词,鹿栖在以前只听说过相关的恐怖故事: 某人躺在床上,莫名觉得有些阴冷,就像身后有人一样。而在他看不到的床板的正下方,则有一具紧紧贴在床板上,和他背靠着背的尸体。 “可以呀,我不会拒绝你们的要求的。”鹿栖轻声问道:“不过,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什么?要为你们直播游戏,总该了解相关的规则吧。” 这样才是一位称职的游戏主播。 【露露你答应啦!这个游戏很简单的露露~】 【只需要两个人在一间封闭的房间内,背靠着背站在一起,关上灯,闭上双眼,在默数三十三个数字后,一起向前七步,再后退着回来七步,回到原地就可以啦!】 【记住,一定数着脚步,是七步哦】 【不然,到时候和你“背靠背”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就不一定啦!】 如有实质的尖利笑声似乎就响在耳畔,鹿栖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她转过头,看向方胜。 “我的直播间观众把你也算在了下一场直播事件里,等进了警局,我或许需要你帮忙完成一项小游戏。” 方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露露已经参与到了他的直播事件里,那么他会在对方的直播事件中露脸也正常。 哪怕是那些鬼观众没带上他,只要露露提出,他大概也不会拒绝。 一方面是出于确确实实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也是他莫名不太敢得罪对方。 两人做好约定,同事鬼也没有出言阻挠,或许在这个世界里,与直播相关的事情,优先级总是会显得更高。 “谢谢你。”听到方胜同意的回复,黑发少女的双眸愉快地弯起:“我接下来的直播考验游戏是‘背靠背’,是需要双人合作才能进行的游戏。”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只能采取其他办法了。” 方胜没来得及去思考,那种“其他方法”指的是什么。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背靠背”这三个字上,鬓角悄悄淌下了几滴冷汗。 毕竟这个游戏名字……一听就特别不妙啊! 游戏甚至还没开始准备,方胜就已经想委婉拒绝了。 但还是那句话,一方面他不知道被鬼观众要求参与,结果拒绝了的后果是什么,另一方面,他也是真不敢看拒绝后,露露那双可能会黑下来的眼睛…… “拖得多久变数就越多。”方胜整理了一下心情,主动提出道:“等到了地方,我们就先把你的直播事件给解决掉。” 鹿栖自然没有意见。而或许是知道他们现在没有条件玩“背靠背”这个游戏,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难得安静了片刻。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就在这样静谧到有些诡异的气氛中,由鬼怪驾驶的警车缓缓停下。 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第27章 鬼直播6 警车缓缓停下。 而这时,方胜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回到警局后,鬼同事就不需要再遵循“身旁必须还有另一个警察”的职业规则了。 也就是说,好一点的情况下,鬼同事会等他们玩完“背靠背”的游戏后再出手,而如果是最差的那种情况的话…… 坐在驾驶位上的同事,缓缓转过了头。 它嘴角扬起一个几乎咧到耳根的笑容,目光黏腻地从露露和方胜身上依次划过,就像在看什么即将拆封的储备粮,嘴边的涎水滑落到一旁的坐垫上。 方胜身上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他僵硬地缓缓向后退去,后背却已经抵上了冰凉的椅背。 是了,既然警察局里可能藏有重要线索,那这里也必然伴随着更大危险,那就是…… 再也没有了限制的鬼同事。 方胜的背后已经布满了冷汗,他缓缓打开车门,离开逼仄的车内,抬头看着亮着灯的警察局,却好像看到了张开的鬼怪的口器。 鬼同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还与他越靠越近,等到他来到门前的时候,几乎要与他紧紧相贴。 方胜大脑一片混乱,身上一阵阵发冷,他想求救,余光中却看到黑发少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径直朝前方走去,进入了警局内部。 而他则停留在门外,抬起的右脚颤抖着,迟迟不敢落下。 也对……露露还有一层“案件嫌疑人”的身份保护着她,在或许不止一只鬼怪的警局内部,警惕一点应该还可以保命,可鬼同事本就是他这个身份自带的考验,一旦他失去了“在外需两位警员协同办理案件”的护身符,等着他的就只有被鬼撕碎! 可她不是还需要他帮忙完成“背靠背”的游戏的吗?还是说她已经另有人选了? 总不可能是真的没发现他这边的情况吧!! “你为什么不进去?” 在方胜满头大汗地尝试思考转机时,鬼同事嘻嘻笑着,再次靠近一步,问道: “为什么不进去呀,小方?” “因为……因为……” “方警官。” 突然,一道女声冷不丁响起:“作为您带回来的案件嫌疑人,我需要你的陪同。你待在外面做什么?” 是进去后又折返回来的露露。 她背对着警局内部明亮的光线,或许是因为汗水模糊了眼睛,抬头的那一个瞬间,方胜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只直觉般地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冷淡的平静。 方胜难免下意识觉得,她是发现了里面不止一只鬼,想要拉一个人进去增加自己的生还几率,刚觉得这次要完,就听到她下一句话是: “还有这位先生,您不需要去执勤吗?” 黑发少女偏过头,视线缓缓锁定了方胜身旁的鬼同事,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浮现出了些许困惑: “我有一个朋友今晚在留河附近被杀害了,尸体应该就在旁边的废弃居民楼里,我已经报案了。还有我的公寓,也需要警官先生去查看现场情况吧?” 她点了点手机,“难道没有人通知您,需要外出调查取证么?” 鬼同事动作一顿,不满地说道:“你说什……” 话音未落,它似乎便接收到了什么指令,表情立刻变得难看起来,猛地抬起头,双眼凸起,怨恨地凝视着台阶上的黑发人类。 在这样的注视下,她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起手,垂眸扫了眼腕表,轻声说道:“这一路您辛苦了。” 她弯弯眼睛,温和而又真诚地说:“我来送您离开吧。” 这个送当然是目送。 方胜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对,我需要陪同露露小姐,这次就不能和你一起去了,你另外再找一个同事吧。” 这下轮到鬼同事的表情阴晴不定了。 本性使然,大多鬼怪都不太想和同类待在一起,毕竟进入副本中的食物总是非常有限。就算要出外勤,它的第一反应也是自己去。 但是鬼同事看了眼站在台阶上的黑发人类。 它总觉得如果它真自个儿出去了,她反手就能给它一个举报。 “小方,你和我——” 它还是不甘心放弃就在嘴边的猎物,更受够了两次三番被打断猎食,想要说些什么。 话没说完,它的脸色就又发生了变化,瞳眸一黑,涌出几丝血色,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急匆匆地离开了。 看到它的身影消失在薄雾之中,方胜这才大喘了几口气,感觉活了过来。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露露,问道:“死在留河的那个朋友……是你编的?” 露露似乎很疑惑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她:“当然不是。除非必要,我很少骗人骗鬼的。” 方胜:“……” 看不出你还怪有底线的。 不过, 既然不是编造出的案件的话……一个猜想在方胜脑海中浮现:“是废弃楼栋里直播的余尚?” “对。”露露耐心说道:“在不能杀了你的情况下,直播事件优先级更高,因此就算在外面还有其他案子,它也是不被允许拉着你一起过去的,只能放你来负责和直播事件有关的我的案子。” 刚刚它试图强行拉上方胜,最后却半途停止,应该就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警告。 露露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着警局内部走去,声音轻柔:“这里能出外勤的警员应该不多,因此只需要拿出另一起案件,大概率就能拖住它。「规则」是不会给我们设下死局的。” 方胜跟随着她一起进入警局内部,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能出外勤的警员应该不多”是什么意思。 偌大的警局内部,一眼过去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明晃晃的白炽灯亮着,令人心底不由泛起一阵寒意。 简直就像是,在踏入门内的那一刻,就进入了另一个诡异的空间一样。 “我看过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人员都没什么神智,就像是游戏里只能对固定问题做出反应的npc。”露露简单总结:“但不知道后续它们会不会发生异变,所以我们先找到一间房间,把直播事件解决。” 方胜此时已经对她的判断很是信任,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 并没有想到,在刚刚那么短的时间内,如果真是以普通人类的速度,黑发少女是怎么做到将这里检查一遍,甚至和工作人员做出了交流的。 很快,他们便就近找到了一间无人的房间。 鹿栖看向直播屏幕。 自从进入这里后,直播间的信号似乎就不是太好,滑过的弹幕总是显得卡卡的。不过应该并不影响直播事件的进行,发现她已经找好了房间后,直播间的气氛变得格外高涨。 【露露可以把手机放到高处吗?这样才能看到游戏全貌~】 【背靠背!背靠背!两位玩家都入镜头才是完整的背靠背!】 【看露露玩游戏好开心,好想把露露的脸打印下来贴在墙上,这样就能每时每刻都能看到露露了……】 鹿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鹿栖:。 反正规则会对玩家的长相有一定的保护,鹿栖十分自然地无视了那条弹幕,找了个较高的位置放下手机。准备好后,她朝方胜点了点头。 方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跳动的心脏,“啪”一声关上了灯。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 此时,只剩下他的手机屏幕还提供着微弱的照明,方胜就靠着这样隐约的亮度,艰难地移动到了黑发少女的身边,期间总忍不住疑神疑鬼——周围的黑暗之中,好像随时都会跳出一只吃人的鬼来。 “开始吧。” 露露轻声说道。 方胜紧紧攥住手机,和她背靠着背,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心中默数起数来。 当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知就会变得更加敏锐。在这样的环境中,同伴本该是唯一的热源,可身后黑发少女的身体,却冷得如同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方胜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些恐怖的联想,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最危险的时候不是现在,鬼怪还不会出现,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必须保持冷静。 九,十,十一…… 二八,二九,三十…… 方胜心中的“三十”还没数完,他就感知到身后的人动了,不再和他背靠着背,而是开始迈步朝前走。 ——他们的默数没有同步。 露露已经数完三十三个数字,开始向前走那七步了! 方胜瞬间意识到,“在心中默数三十三个数字”这条规则,根本就是鬼怪挖的坑,从数第一个数字开始,他们的频率就不可能再同步。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步幅的。到时候回到原地,如果真能和一个人背靠背,那么,和他背靠背的…… 方胜不敢再想下去。 他又惊又急,快速地将最后三个数字在心里默念完,向前踏出一步。 “哒。” 他听到自己脚步落地的声音,在空旷封闭的房间内,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然而,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他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似乎在黑发少女向前迈步的那一刻,她的整个人就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现在还留在房间里的人,就只剩下他一个。 但是……方胜不得不继续向前走。 这种游戏一开始就不可能停下,继续玩下去还有活命的机会,中途停下的话,那就是在找死。 他缓缓迈出第二步。 方胜小心地数着自己的步数,一直数到第七步都没什么意外发生,可他却更加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更何况,他完全听不到身后露露的动静。 满是冷汗的手掌握了又握,他不敢过多停留,开始走后退的那七步—— “嗒。” 就在这时。 一道鞋底碰撞地面的声音,在方胜第一步落地之前,轻轻响起。 第28章 鬼直播7 在这样的环境下突然传出意料之外的声音,方胜一个激灵,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卧槽”了。 好在他还清楚自己现在待的是什么地方,硬生生把那句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所以……发出那道声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胜倒是想做出那是同伴的脚步声的美好幻想,但在里世界中,显然一切都要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 毕竟在默数结束后,他就失去了露露的动静,这显然是有灵异力量作祟,既然如此,怎么又可能在最后几步的时候,恢复对他感知的干扰? 副本里的鬼怪又不是做慈善的。 “嗒。” 方胜再次后退一步。 而这一次,那道脚步声和他的步伐完全重合。 就好像在黑暗中,有个人一直盯着他的动向,跟着他的行动而行动一样。 想到这里,方胜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在“背靠背”的游戏规则里,其中一条就是玩家游戏时必须闭上眼睛,那么能准确观察到他动向的,就只有…… …… 呼吸微滞。 方胜的大脑倏地空白。 因为他隐约感知到,就在刚刚,他的前方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 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很奇妙,哪怕在一片黑暗之中闭着眼睛,他也就是能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有什么东西,正停在他的身前。 并且随着他向后退的动作,也几乎同时,向前迈出一步。 …… 此时的鹿栖也正在后退。 她的脚步声很轻,以人类的听力大概很难察觉出她的动向。 想改变这一点也很简单,只需要在脚步落下时,稍稍用点力就可以了。 不过为了防止有其他东西,伪装成她发出的声音去混淆方胜的感知,她干脆完全将自己隐没入了黑暗之中,安静地按照游戏规则行动。 这样万一有什么肖似她的声音响起,起码方胜能瞬间分辨出它们不怀好意。 鹿栖默数着自己的步数,此时她已经进入了倒退的第二步。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方胜那有些沉重的呼吸声,都不知在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从某一刻开始,这片空间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一样。 【是我出问题了吗,我怎么只能看到那个男主播】 【他手里的手机还亮着屏幕呢,可太好定位了,但我们露露怎么不见了啊啊啊】 【从露露往前走开始,我就感觉不到这里有除了方胜以外的活人在了,是不是有异空间】 【什么,露露原来是活人吗】 【……】 【就算有异空间,露露连爬窗鬼都能摁死,应该不会被轻易拉进去,我感觉她是把气息收敛起来了】 【而且我们在露露的直播间里,按照(乱码)就算她进入其他地方,我们 的视线也能跟过去…只能说主播在隐匿方面确实天赋异】 这条弹幕显然没有打全内容就发了出去。 因为就在下一秒,它们看到一片漆黑之中,缓缓扭动出了一个人影。 “她”黑发白裙,肤色惨白,在原地伫立片刻,四肢乃至于脖颈都如同没有骨头的触手那样晃动了一阵,随后才慢慢稳定下来,眼珠在四周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方胜的背影上。 直播间里的观众都能够在黑暗里视物,立刻就认出,它有一张和黑发主播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这是替死鬼?】 【一看你就不常看直播,“背靠背”游戏里的这只鬼可是一个大杀器,这下有好戏看了嘻嘻】 【露露被替身了?不对,被替身就是死了,直播也没关啊】 【……不会是它这个来替身的,也找不到露露在哪里吧】 弹幕沉默了一瞬。 主播明明超强但莫名觉得很能藏是为什么。 既然看不到主播本人,它们的目光就全放在了这个替死鬼上面。 【明明长着同一张脸,为什么这只鬼就没有那味儿……我还是想看露露】 【想看露露+1】 甚至它们看到这只和黑发主播同用一张脸的鬼怪,还感到了一种烦躁,它们的情绪本就容易变得尖锐,很快,直播间内的弹幕就变得戾气极重了起来。 如果不是规则限制,房间内的鬼怪恐怕此时身上已经挂满了黑色人影了。 而反馈到鹿栖这里,就是她突然接收到了直播间观众怨气指数直线飙升的警告。 鹿栖:“……” 虽然不清楚这群观众在不满什么,但她已经准备露脸了。 不是想到了什么万全之策,只是单纯的有那么一丝好奇。 大概是她也有一部分鬼的性质的缘故,在同类——尤其是等级较低的同类靠近时,她的预感会比普通人类要更强一些。因此在另一股阴冷的气息出现的那一刻,她就锁定了它。 并且她能够肯定,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位置,她甚至隐约感知到了一丝朦胧的疑惑情绪。 但很快,鹿栖就发觉了一个有意思的点。 ——从某一刻开始,一道若有若无的、无形的线就缠绕了过来,连接在自己的身上,而另一端延伸出去,隐隐构成了一道桥梁。 这可不是在找人,因为鹿栖分明察觉到,线对面的东西是先完成了什么前置条件,这线才作为结果出现的。 而在它出现的那一刻,一股阴冷的力量就蔓延了过来,开始和她争夺身体的支配权,甚至想要“共享”她的身份——就像一种剥夺了原主人意志的寄生。 而这种“共享”的前提条件大概是某种关键点的统一,在这个副本里,鹿栖始终没有暴露过本名,那唯一能被这只鬼怪抓住机会的,应该就是外表了。 所以,鹿栖才会好奇。 这个游戏或许有其他解决方法,再加上里世界里千奇百怪的道具,玩家们面对这样的局面应该各有各的思路。鹿栖同样也可以尝试以理服鬼,都沾点鬼字,她打鬼亲测很痛。 但在察觉到这只鬼或许换了她的脸后,她突然想尝试一件事。 那就是,面对同一个目标,这只鬼能无限制地换成对方的脸吗? 它的能力可不是制造幻觉,又或者单纯的伪装,而是借由一张同样的脸来试图共享与寄生——这样的能力必然有相关限制。 再者,普通的人类也肯定只长着一张脸,不需要的功能,大概也不会存在。 那么,如果她…… 换了一张脸呢? * 直播间内的怨气已经再次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这是在“背靠背”游戏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以往在进行这种游戏的时候,直播间观众都非常愉快。 毕竟,替身鬼在这个副本里一直都是最难对付的一个,玩家们遇上它,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它的意志的一部分,此时再其他玩家汇合,轻易就能导致副本的团灭。 就算玩游戏的两个人里有一个逃脱,也会在误以为游戏结束,回过头确认和自己“背靠背”的队友的一瞬间,被鬼上身。 ——既然是“背靠背”了,当然不可以回头啦! 这也是直播间内观众们最想看主播玩“背靠背”的原因。 顺风顺水又或者一直死里逃生有什么意思?被鬼控制自相残杀,残留的人类意识还能亲眼看到自己杀了同伴,这样才有意思! 可惜的是,绝大多数人类看到它们热情的反应,都会想出各种理由换掉这个要求,甚至有些还会强行使用道具跳过环节。到目前为止,大概只有鹿栖就像是没发现任何异常一样,十分自然地选择了接受。 也是那个方胜不知道鹿栖直播间里的情况,不然就光看到那句“露露答应了?”,他绝对不会轻易敢陪鹿栖来玩这个游戏。 【嘻嘻嘻,小方警官要死掉啦】 【现在应该已经感觉到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吧?下一步就是忘记已经走过的步数,而等到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 第八步了。 方胜脑袋一嗡,感到身上的血液瞬间冷却。 自从他察觉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后,他的大脑就开始变得混沌起来,本能地想要避开那个“人”,加快了后退的速度,而那个人却始终和他步伐统一,就好像那个人其实是另一个他自己。 等到了最后,方胜竟然已经分不太清,到底是自己主动加快后退的速度,还是自己只是单纯在效仿对方了。 或许……前面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方胜”,而自己才是副本里多出来的那个意识呢……? 这些混乱的思绪,在方胜违背了游戏规则的这一刻瞬间清零。在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的那一刻,他的恐惧瘟疫般蔓延,直冲天灵盖顶端。 前方的人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却是他的背后,多出了一个恰好在他迈出第八步时,与他背靠着背的“人”。 游戏规则是后退七步。 按照规则来或许不一定遇到的是人,可违反了规则,遇到的……就一定是鬼! 方胜的求生欲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拼命地想要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往前,对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敢产生一丝一毫的好奇,可他的头却不受自己控制似的,硬生生地一点一点转了过去! 他的身上瞬间窜起一层鸡皮疙瘩,意识到要是再这样抵抗下去,先扭断的,就会是自己的脖子! 【太完美了,好死!】 【另一个呢?怎么还没出现?不会是有什么能藏起来的道具吧,人类好喜欢搞这些没用的东西,到时候一个一个地方慢慢找,嘻嘻嘻嘻】 【赶快杀了他,我要看另一个】 【转头九十度了,一百度——】 就在方胜的脖子发出可怖的咔咔声时,一只苍白细长的手突然从黑暗之中探了出来,按在了他的头上,似乎只是手腕轻轻一转,那颗已经快掉下来的头颅,就已经恢复了原位。 直播间内出现一瞬间的寂静。 “露、露露……?” 在脖颈传来的剧痛中,方胜几乎颤抖着问道。 他能察觉到,似乎是有什么更加诡异的东西出现了,可他却还是升起了一丝微薄的希望。 他死死闭着双眼,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在黑暗之中缓缓出现的、仿佛枝桠般不住蔓延的银白色鹿角。 “是我。” 伴随着一道轻缓的回应,另一人此时的模样,也终于出现在了直播间的镜头前。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所有观众所看到的画面,齐齐出现了雪花般的屏闪,原本就接触不良似的略有些延迟的画面,此时更是错乱成了诡异的图像。 它们只能在那种像是被某种强大力量影响了的直播间内,隐约看到另一个人类的身形。 又或者 ,现在……已经不该称她为“人类”了。 第29章 鬼直播8 【?发生了什么?不会这里还有网络延迟问题吧??】 【是不是露露是不是露露,啊啊啊急死我了,怎么这个时候出岔子!】 【我!要!看露露!!】 在它们的视角中,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雪白长发,和那在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光照中,仿佛要随着阴影蔓延至整个房间的鹿角。 甚至,它们还能隐约窥见,那张苍白而精致的面容上双目闭合,到这种时候也没有违背游戏的规则,明明是一种莫名显得有些乖巧的做法,此时却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漠然,与某种异常的神性。 【那什么,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不会是把哪个里世界的邪神给请过来了吧……】 【废话,这模样一看就不像正神啊!!】 【替身鬼这能力假以时日还真有成为一方邪神的希望,只要慢慢苟住就行,可惜这次恐怕是撞上个大的了……】 【我好着急,露露的正身一定很完美很伟大,怎么就不让看了哇呜呜呜呜】 【已经把露露的人形截图藏在房间里了,嘻嘻w】 【?你那边是有什么特殊机制吗,就我一截出来就糊吗,跟露露有玩家保护一样】 【哈哈哈怎么可能,大概是被露露的力量干扰了,我们顶多冒充一下玩家,怎么会有玩家保护】 【太可爱了露露还自己过来当玩家玩游戏……溺爱一下】 【溺爱一下+1】 【别溺爱了,让我们出去说我们也不敢啊(擦汗)这种级别的在其他副本完全是领主吧】 所以到底是怎么想不开进这种小型里世界的?? 方胜的直播间此时也同样热闹,因为视角缘故,它们能看到的更少,只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直播间就闪屏成ppt了,急得在公屏狂刷问号。 还有的想直接切进另一人的直播间,却发现入口被某种力量封起来了,根本进不去。 方胜本人并不知道他的直播间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只能听到系统冷冰冰的警告,可这次直播间观众不满程度快速上升的警告却没有让他心慌意乱,反而差点让他喜极而泣。 毕竟直播间里的都是什么鬼东西?那可是以人类玩家的生命取乐的鬼怪,它们不高兴,就说明事情出现了转机! 他依然没敢睁眼,也不敢随便出声,怕打扰到可能正在做什么的同伴,只能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像是被烈焰炙烤一般撕心裂肺的惨叫。 随后,自己身上那种莫名出现的凝滞感和虚弱感慢慢散去,仿佛是什么被拿走的东西,又在此时被尽数还了回来。 “没事了。” 他听到露露轻柔的声音:“可以睁开眼睛了。” 方胜还是没敢睁眼。 在里世界待久了的人,会变得很难信任其他人,他不是不相信露露的判断,而是不敢确定此时说出这句话的,到底还是不是露露。 他等了一会儿,依然没发觉到什么动静,觉得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一直当缩头乌龟,便一狠心一咬牙,睁开了双眼。 然后便正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方胜心脏骤停,一瞬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那双黑沉的眼睛和他四目相对,不知道已经这样近乎死寂地盯了他多久,苍白的面容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这么近的距离。 可就算是如此,方胜也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呼吸造成的空气流动。 就好像和他面对着面的……其实是个死人一样。 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看着他的人缓缓站直了身体,双眸也重新有了肖似人类的动态,虽然大半个身体都被黑暗所吞没,但方胜还是能认出那张近乎完美的脸。 是……露露。 还是,被替身的露露? 看到他这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黑发少女似乎弯了弯眼睛,轻声念道:“拿下另一张脸,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她越说,面前人类身上的惊惧与绝望就越浓重,最后还是她偏了偏头,收回了拉长的尾音: “只是突然想到了这句歌词。不觉得很应景吗?” 方胜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歌、歌词?” “毕竟还在直播嘛。可惜我不太会唱歌,只能念白了。” 她转过身,径直走到放下手机的位置,似乎无视黑暗一般,完全没有正常人类在黑暗中行走时会有的迟疑。 她重新将手机拿起来,似乎扫了一眼弹幕,手机屏幕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在她黑沉的眼中添了点冷色调的高光。 方胜没敢回应她的话。 或者说,在这样的情景下,他身体的本能反应根本就不受大脑控制,只能让他僵硬在原地,一时之间连语言都有些难以组织。 等终于缓过神来,他才缓缓问道:“刚刚那个东西呢……?” “离开了吧。”露露微笑着说道:“它想要达成死亡条件,需要换上一张和玩家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只要破坏这个条件,似乎就能轻易给它造成反噬呢。” 听到这句话,方胜下意识想到了将脸划伤这样的紧急保命方法,而她说话的方式也会让人认为,黑发少女就是用类似的方法破局的。 可很快,方胜就意识到了不对,因为在刚刚和露露面对着面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任何伤痕! 那么,露露是怎么做到“破坏这个条件”,也就是…… 换一张脸的呢? 他咽了口唾沫,没敢问对方是不是使用了道具,毕竟万一黑发少女笑着说了句“不是哦”,那汗流浃背的就该是自己了。 无论如何,这种潘多拉的魔盒,方胜都不想轻易打开。 怕一抬头就又会看到一张看着自己的脸,方胜低着头问道:“那现在,这个游戏是结束了……?” 到现在为止,他的脖颈都传来一种令人恐惧的隐痛,只要想到自己刚刚脖子向后扭动的弧度,他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太诡异了这个游戏……鬼同事那里他起码还有反抗的机会,可在刚刚那个游戏里,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露露直播间里的那群鬼观众,是真的想让她现在就死! 想到这里,他也看向了自己的直播间。 却没想到直播间内的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刚刚什么情况?▆▆▆▆▆▆▆▆】 【??这也算违背规则?】 【注意那个@&%#她不是 二三四路口了他】 【好多乱码】 【主播下次能敬业一点吗?你那样举着镜头是想给谁看??】 【真的好心提醒主播,你身后那个女人很危险哦,想保命的话,还是早点把她杀掉吧】 【你看这一屏幕的乱码,就不好奇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杀了她,她很危险】 【杀了她!!】 方胜心头一跳,下意识迅速把手机屏幕朝下盖起来,下一秒,黑发少女就悄无声息地越过了他,往门边走去。 他定了定神,身后冷汗未消,一边警告自己绝对不能让露露看到弹幕上的内容,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好心提醒? 他信露露是好心,也不信直播间的弹幕是好心! ——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不不他可一点都不好奇,他只想活过这个副本,可别随便把自己的情绪往玩家身上按,多冒昧啊。 还撺掇了他去杀了露露,先不说就他这样连个好用道具都没有的人能不能杀得了对方,就说这弹幕明显就是想利用他来试探露露吧? 他是傻了才会这么干! 在心中痛骂一顿,他才感觉自己的四肢又重新活络起来了,小心地跟在露露身后,走出了房间。 直到他踏出房门,屋内的灯都没有再次打开。 方胜查看起交流群来,在看到群名称后,心再次往下沉了沉。 群名称后缀数字(7)。 这次遇害的是谁? 他往上翻了翻,看到了这段时间里其他玩家发的消息。 【宁红棉:新发现,我刚刚扒手机聊天记录,在一溜联系人里面找到了和“露露”的对话框】 【宁红棉:接着,就在刚刚的直播事件里,消失的聊天记录短暂地出现了一下,我顺手截了个屏】 【宁红棉:(图片)】 方胜打开图片,一条一条地仔细看下去。 「露宝宝:有时间听我说说话吗,绵绵姐?」 「露宝宝:人家最近有点害怕QAQ」 「露宝宝:在家里也害怕」 「露宝宝:看到绵绵姐正在直播了耶」 「露宝宝:你还是那么喜欢加班」 「露宝宝:快点下班吧,好想和绵绵姐出门玩」 「露宝宝:跑步进入假期!冲!」 方胜:“……” 他的目光从“露宝宝”这个备注上面扫过,又回看那句“人家最近有点害怕QAQ”——着重看向了那个“QAQ”,最后再抬起头,看向长发漆黑、皮肤苍白,瓷娃娃一样的露露,陷入微妙的沉默之中。 好割裂的语气和脸。 下次副本选玩家,选个贴皮一点的好吗?好的。 看到这几句话,再配上露露那张虽然白皙干净,却莫名显得有些森冷诡异的面容,他简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不过,这张截图倒是显示出一个信息,那就是露露似乎和宁红棉关系不错,而露露应该在那段时间里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在向认识的朋友寻求安慰……? 和副本背景有关吗? 方胜思索着,再次随意扫了眼截图。 而就是这次囫囵吞枣地扫过去的一眼,却让他瞬间僵立在了原地。 一股森寒的冷意刹那间,漫过了全身。 第30章 鬼直播9 当人想要研究什么东西时,总是会下意识看得更加仔细。 这次也是如此。 在看到截图的第一时间,方胜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线索,便仔仔细细地、一条一条地看了下去,看到最后也只得出了“露露”似乎和“宁红棉”关系不错的结论。 可当他不经意地、大致扫了一眼时,一种刻在骨子里语感却一闪而过,让他的动作下意识停顿了一瞬。 有哪里……不对劲。 跟随着若隐若现的语感,他近乎屏息地,重新看向这张图片—— 「露宝宝:有时间听我说说话吗,绵绵姐?」 “有” 「露宝宝:人家最近有点害怕QAQ」 “人” 「露宝宝:在家里也害怕」 “在” 「露宝宝:看到绵绵姐正在直播了耶」 “看” 「露宝宝:你还是那么喜欢加班」 “你” 「露宝宝:快点下班吧,好想和绵绵姐出门玩」 “快” 「露宝宝:跑步进入假期!冲!」 “跑”! 方胜骤然惊出一身冷汗! 明明是阴冷的室内,他却汗如雨下,心如擂鼓,呼吸不受控制地猝然加重。 这张截图里……这张截图里“露露”说出来那些话,分明就是一句警示—— 【有人在看你】 想到这里,方胜遏制不住地头皮发麻,下意识抬起头,惊弓之鸟一般看向四周。 那种如芒在背一般的感觉,就好像在哪个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也会出现一双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样的异样,自然引起了露露的注意。 她回过头,歪了歪脑袋,问道:“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方胜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此时他再看露露,那种本能的不安感就更重了,粉饰太平的话就更是脱口而出。 露露盯了他两秒,也没有多问什么,说道:“好吧。” 方胜勉强冲她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露露有没有看出这张聊天记录真正的含义,他也谨慎地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去,心惊胆战地继续向下翻去。 【宁红棉:@方胜,@露露,原本我就准备和你们会和来着,只是暂时被直播事件给绊住了,但现在看到这张图,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当面交流情报】 毕竟手机是谁都能拿到的,她并不怎么信任交流群的安全性。 【宁红棉:我现在已经在打车过来了,如果暂时没什么危险的话,可以请你们等我一会儿吗?】 这时方胜和露露正在进行“背靠背”的游戏,暂时并没有关注群聊,也就没有回应她。 很快,群聊人数减少的事再次引发了一次讨论,而这次,死的人是一个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潜水玩家。 一般这种玩家都是十分谨慎的人,可也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副本中。 【田悦可:怎么办,又有一个人死了,而距离直播满时长还有四个多小时……还不知道要再经历几次直播事件……】 【乔顺:别说了我感觉我才是最该绝望的那一个,我现在已经快被噎死了,上一轮直播事件给我的要求是十分钟之内吃完一大碗面,我吃着吃着,还感觉里面混着不对劲的东西,一看是一只不知道啥玩意儿的眼球……】 【乔顺:就我这天杀的直播赛道,我哪有时间跟你们汇合啊?】 【田悦可:你还在初始地点吗?】 【乔顺:当然啊,我这不也没办法过来吗】 ——群聊内容就进行到这里。 不过,还不等方胜编辑好语言,他就看到露露的消息弹了出来。 【露露:@乔顺,你可以上街抢一辆电瓶车,然后告诉直播间观众哈哈想不到吧下一次吃播是吃牢饭啦】 【乔顺:……】 【田悦可:………】 【宁红棉:牛逼。】 就连方胜也哽住了,手几次在键盘上跃动,都不知道要写下什么东西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但乔顺却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还真的可行……?】 方胜:……你已经被逼无奈到要采纳这种方法了吗! 虽然感觉露露好像说的有点道理,但方胜还是提醒道:【之前和我待在一起的那个鬼同事,现在一个人去出外勤了,你自己小心点】 别正偷着电瓶车呢,偷着偷着一抬头,鬼同事的笑脸惊喜出现。 那未免也过于刺激了。 【乔顺: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各位,我去尝试一下】 乔顺不再在交流群内发言。 而露露的消息却又接着跳了出来。 【露露:@宁红棉】 【露露:本来想告诉你尽量不要打车】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在路上了呢】 … 收到这条消息时,宁红棉确实已经进入了出租车的后排坐下。 她降落的地点是一座写字楼,身份则是直播自己深夜加班日常的都市牛马。她所在的位置位于市中心,哪怕是在夜里人也不少,她所在的写字楼里加班的同事更不止一个。 刚开始的时候,宁红棉还不清楚状况,偶然见到人影,还以为自己撞鬼了——虽然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见鬼,不过她很快发现,这些鬼怪都扮演着某种身份,也就是说在这种身份下,她要默认对方其实是\“同类\”。 只不过,这些“同类”会偶尔笑着讨论起人的烹饪问题,还会在讨论的间隙,别有深意地朝她投来涎水直流的注视。 而只要宁红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它们就会立刻兴奋起来,将她团团包围。 更别说在这之中还夹杂着直播事件,简直步步都是雷,宁红棉真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己必死无疑,这才在确认初始地点应该没有了什么线索后,果断下楼,学着周围同事们,在打车平台上打了车。 可露露现在这么说…… 宁红棉皱起眉,她知道在这里,除了她和其他玩家之外所有人都是鬼,自然会防备司机,露露应该也不会因为这个而刻意提醒她。 毕竟,虽然露露在群里露脸的次数不多,但宁红棉莫名就是有一种她比谁都冷静靠谱的直觉。 想到这里,她悄悄地抬眼,向驾驶位看去。 和遇到的那些诡同事不同的是,司机并没有对她露出那种像是饿了八百年一样的目光。他的脸自始自终都平视着前方,甚至没有开口和她搭话的意思,也就更不曾试图让她说出某些可能会触犯死亡条件的话语了。 …… 等等。 不说话? 宁红棉猛地意识到,司机确实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可她打车是从平台上打的,在这种平台打车的流程里,难道上车第一件事,不应该是司机先问她的手机尾号吗? 因为身处副本之中,她所扮演的又不是自己本来的身份,自然下意识就忘记了这种日常琐事,可偏偏有时候,就是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最要人性命! 既然司机没有问她的手机尾号,那么,他是怎么确定自己确实接到乘客,又是怎么确定自己的目的地的? 宁红棉身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还是说…… 对方的目的,本来就是自己呢? 宁红棉突然有一种预感。一种动物遇到危险时本能的直觉。 恐怕她这次遇到的情况,比之前所有的直播事件,都要更加危险……! 一阵心慌感不受控制地上涌,被宁红棉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慌,否则原本还存在的一线希望就会彻底消失,一定要冷静下来。 想到这里,她也迅速开始观察起了更多的东西。 司机头顶戴着一顶鸭舌帽,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从后视镜上也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和下巴,都泛着尸体一般的青色。 而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似乎放着一个包裹,包裹的拉链没有拉紧,让宁红棉隐约看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是一件雨衣。 宁红棉的心头狠狠一跳。 因为副本的出现,她在现实中也更多地关注起了各种刑事案件,自然知道雨衣在某种特定情景下的作用。 而此时,明明没有下雨,这件雨衣却依旧出现在了司机的副驾驶座上。 宁红棉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了,相对来说还算安全的时候警惕来警惕去,等真正遇到生死危机的时候,反而怎么看都不看就直接坐车上了? 但凡她在坐之前,先在车里看一圈呢? 不过这也不能怪自己,宁红棉深吸了一口气,大多数鬼怪都会有屏蔽感知的方法,或许当时就算这个包完完整整地放在这里,她也会像看不到一样无视。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自责也不是懊恼,而是想办法逃出去。 宁红棉拿出手机,先在直播间里看了一圈。 或许是知道她终于发现了这辆车的不对劲,弹幕不再遮遮掩掩,井喷一般爆发了出来。 【太可惜了,主播努力活到现在,结果竟然上了杀人魔的车。嘻嘻,自求多福吧~】 【那群同事看得我恼火,一次一次都摁不死她,终于来个能干活的了】 【分尸!沉海!砌墙!】 【主播阴沟里翻船喽,最喜欢看这些人类前面的雷都避过去了,以为自己安全了结果被砍死的样子哈哈哈哈】 恶意扑面而来。 宁红棉迅速切了小窗,不让自己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弹幕,以免影响心态,随后打开了导航app。 所幸导航app还是可以使用的,宁红棉稍稍松了口气,可很快,这口气就又重新提了起来。 因为这个司机走的,根本就不是去警局的路,反而离横贯城市的那条留河越来越近……! 宁红棉的心头泛起一阵冷意。 留河。 不管它原本名字的寓意是什么,此时在宁红棉这里,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名字。 “司机师傅,”宁红棉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们还有多久到目的地啊?我朋友还在等我呢。” 司机沉默着没有回答。 宁红棉的心沉了沉,却还是继续尝试道:“师傅?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依然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宁红棉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司机根本就不准备回答她的任何话语,简直就像是一个只遵循固定模式行动的npc! 眼看着司机这里没办法突破,宁红棉硬着头皮去开车门,却发现车门锁得死紧;她又转而去敲击窗户,以她现在的力道,敲碎车窗玻璃并不困难,可哪怕她已经把手敲得红肿,车窗也还是纹丝不动。 她被完完全全地,困住了。 扎着低马尾的女人愣愣地看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也看到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疲惫的面容。她的眼睛下方还有常年熬夜而导致的青黑。 明明她和外面就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可她却被完全困在了这辆车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迈向地狱。 宁红棉难得茫然了两秒。 可很快,她就重新回过神来,抿唇拿出手机,切进交流群。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先不说等到了目的地后或许还能有逃生的方法,就说在车辆的行驶途中,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自己没有办法,就干脆问问其他人好了。 【宁红棉:我已经上车了,现在被困住了,司机好像是个杀人魔,我在副驾驶座上看到了放着雨衣的包裹,现在他正开车把我往河边带,我怀疑他是想杀人抛尸】 【宁红棉: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个司机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这是个绝佳的搜集情报的机会,如果我死了,我所发现的所有情报都没办法再传达给你们,各位应该很难找到一个像这样好的机会了】 副本信息看着似乎没和通关任务联系起来,但只要经历过一个副本的玩家就都知道,这些信息在某些时候,可是能救命的。 因为事情紧急,宁红棉几乎是本能地组织着语言,只能尽量使自己表达清楚,可几乎就在她发出去的下一秒,一条新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露露:杀人……魔?】 是露露。 宁红棉莫名感到了一点安心,回复道:【对,我的直播间弹幕无意间透露的,似乎是对这只鬼怪的称谓】 露露再次秒回。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回复速度简直就是一针强心剂。 【露露:啊,我明白了】 【露露:你是打车遇到他的吗?】 【宁红棉:对】 【露露:那我也来打车试一试吧^-^】 【宁红棉:……?】 【宁红棉:等等露露,你别乱来!万一你打到另一个鬼司机怎么办?】 她是想让其他人帮忙想办法救救自己,但真的没想到这姑娘问都不多问两句,直接冲着就上了啊! 【露露:没事的】 随后她便没有再回复。 宁红棉也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能胆战心惊地等待着,期间再次打开了直播间,想要看看能不能再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 【去看了一眼那个露露的直播间,是人满了吗还是什么情况,怎么进不去】 【不管了,反正她旁边那个男主播的直播间能进去,我刚看了一眼,还真以为是多善良呢,还不是拿着同伴的手机打的车?笑死了】 【是怕用自己手机打车被盯上吧哈哈哈哈】 【最喜欢看人类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了,嘻嘻,多来点】 【主播在看吧?感觉怎么样?你可得感谢我们,要不是我们,你怎么认清那个露露呢?】 宁红棉没有回应这些话。 露露和方胜在一起,弹幕口中的那个男主播应该就是方胜。 宁红棉只是觉得,既然露露能让方胜把手机交给她打车,应该有她的道理。毕竟方胜能活到现在,就能看出他应该不是什么蠢货,不可能任人摆布。 而且,看露露在群里的发言,宁红棉直觉她不像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那露露……又是为什么这么做呢? 或者说,她发现了什么其他线索吗?还是露露这个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 就在宁红棉头脑风暴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这辆车行驶的方向发生了改变。 它竟然真的开始朝着警局附近赶过去了! 宁红棉又惊又忧,着急地在交流群里面说道:【它真的往你们那边去了!你们什么情况?有把握吗?】 【露露:应该有……吧?】 【宁红棉:?】 生死大事你告诉我应该有?? 宁红棉两眼一黑,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对方是有什么强力道具,不在群里透露,也只是害怕可能会泄密。 既然同伴已经来救她了,她就应该相信同伴。 宁红棉做了几个深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机上的导航地图。 露露打车的位置似乎并不在警局,而是离景区有一段距离的一处公园门外。此时这辆鬼车就径直朝着那个位置驶了过去,并在即将达到时开始慢慢减速。 宁红棉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车门开启的那一刻。 或许露露打车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车门能开关的时机,好让自己趁机从这牢笼一样的车里逃出去。 终于,车辆缓缓停下。 宁红棉立刻去开车门,却发现车门依然无法被打开,就像是被设定只能从外打开一样。 她向车窗外看去。 似乎有一位打着伞的人站在不远处,微微向下倾斜的伞面挡住了她的面容,宁红棉只能隐约看到她漆黑的长发,还有身上的白色长裙。 这就是……露露? 虽然这里看起来在等车的乘客只有她一人,宁红棉也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确定她的身份。 主要是对方的气质……和她想象中实在是有些差距。 那是一种有些……令人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弥漫在清晨空气中那潮湿雾气一般的安静。 这么说似乎有些奇怪,但看到她的第一眼,宁红棉就是浮现出了这样的感受。 在宁红棉观察她的时候,打着伞的黑发少女也正缓缓走近。在此期间,司机仍然没有转头,只是直直地目视着前方,就像一具僵硬的机器。 她来到车门前。宁红棉已经能看到她脖颈上的银色项链,苍白纤细的手腕,和随着她的举动,乖巧垂落的漆黑发丝。 宁红棉已蓄势待发。 于是,在黑发少女打开门的瞬间,她猛地起身,就要往外冲去—— “咚!” 一股巨大的力道瞬间从身后传来,好像有一只铁手猛地抓住了她的马尾,将她死死拽了回去,宁红棉的头直接磕在了车门上,立刻感到一阵钝痛与眩晕。 在余光中,她看到司机似乎还要起身做什么,外部性的原因让她暂时无法做出更细致的思考,只能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对还没有上车的黑发少女做出一个口型: 跑。 伞的阴影盖住了对方的眼睛,她也不确定黑发少女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口型,只知道对方并没有动作,只是仍然安静地维持着打开车门的姿势,站在原地。 刹那间,宁红棉直觉地感到一丝诡异。 然后,就在下一秒,在司机探身过去,伸出那两条长得有些诡异的手,想要将黑发少女抓进车内的瞬间—— 她微微偏头,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带着点轻快的意味,浅笑着说道: “好巧,又见面了。” 这是她从开始到现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什么咒语似的,让司机去抓她的动作,直接僵硬在了原地。 随后,它的身体剧烈颤动了一瞬,如同沉寂的意识被唤醒那样迅速回到驾驶位,连打开的车门也不管了,一踩油门就想跑。 可很快它就发现,就算它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这辆车也依旧纹丝不动。 司机:“……” 它缓缓转过头,看到站在车门外,好像只是轻飘飘地用一只手按住了车顶的黑发少女,微微偏头,冲它弯了弯眼睛。 “为什么要跑呢?” 她轻轻说道:“这已经是我们第二次见面……难道不该是某种特别的缘分吗?你这样,让我有些伤心。” 司机:……… 狂踩油门*×N 而宁红棉则:啊?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刚刚摔傻了。 不然她怎么会有朝一日,从玩家的嘴里听到这种对话? 不对,她要冷静分析——听露露的意思,他们之前已经打过照面了? ……鬼司机还是败北的一方?? 宁红棉瞳孔地震。 佬啊!你还缺一个腿部挂件吗!! 30-40 第31章 鬼直播10 油门踩下去车不跑,车门外的人类又虎视眈眈。 如果鬼司机也有汗腺,恐怕在场的人已经能看到它汗流浃背了。 它不经意间抬头看去,黑发少女仍然带着熟悉的温和笑容,只不过这抹笑印在她的脸上,却溢出几分冰凉的古怪。 鬼司机诡异地沉默了两秒。 然后果断选择弃车而逃。 它甚至都没在逃跑之前最后攻击一次,整只鬼就犹如露珠一般,直接蒸发在了驾驶座上。 鹿栖缓缓眨了下眼睛。 跑得真快。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没交过手呢,就这么怕她吗? 不过鹿栖倒是没准备在这时候就把杀人魔揪出来摁死,她打车来到这里,真的只是想面见故鬼(无恶意)而已。 鬼怪已经离开,鹿栖把目光移向后排坐着的女人。 这应该就是宁红棉,此时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鬼司机消失的方向,头脑持续风暴,似乎有些怀疑人生。 “它……跑了?” 呆滞片刻,宁红棉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感觉自己现在说话都有些艰难。 她刚还怀疑这只鬼是不是在跟露露对线的时候输过,下一秒对面就表演了一出现身说法,关键攻与守的配置还和常识完全不同,这搁谁谁都得懵啊! “看起来是的。”黑发少女的语气平常,并没有因此而惊讶,也就轻飘飘地略过了这个话题,目光回落到眼前的轿车上。 “不过……这车看起来倒像是一件灵异道具。” 说到这里,宁红棉也微微一愣,看向自己坐着的鬼车:“灵异道具?” “对。”鹿栖点点头:“一般来说,只要带着点灵异力量,能够伤害到鬼怪,就可以称为灵异道具。那么鬼怪用来困住你的载具应该也能当道具使用,起码我们现在回警局,不用再骑共享单车了。” 黑发少女双手合十:“感谢杀人魔的馈赠。” 宁红棉:“……”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已经打开驾驶位侧车门的露露,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对她的印象又产生了新的变化。 毕竟对方一开始出场的时候,身上缠裹的那种气质实在是太过古怪,宁红棉只能将它归类于大佬特有的标志。虽然觉得要和露露打好关系,却也不太敢说什么话。 但听到露露说,她是骑共享单车赶过来后,之前那种性格阴沉城府极深的形象立刻就被破开了一角。 好接地气的高玩好善良的大佬,这可是能在副本里骑着共享单车去救人的稀有物种啊! 而且看起来还这么年轻,是刚毕业吗,还是大学生? 宁红棉还没有蠢到去窥探别人现实里的隐私,只是为了缓和气氛,随口挑了个话题说道:“好羡慕你们这种会开车的,我比较晕车,一直挺排斥考驾照,所以现在都还——” “驾照?” 宁红棉的话音还未落下,露露带着点疑惑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莫名的,宁红棉心中隐隐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这个啊……”黑发少女双手冷静地握住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车辆顿时以一种绝不稳建的速度冲了出去。 “因为假期太想玩了,就没有去考呢。” …… 宁红棉:“。” 宁红棉:“什——么? ?!” 两分钟后。 鬼车一个急刹,猛地停在了警局大门前。 而方胜此时就焦灼地等在门口等待她们,手中还握的自己刚刚被露露借去打车的手机。 主要是刚刚他在群里面发消息问她们情况,这两个人没一个回答的,难免让他担忧了起来。 如果不是群聊人数还没有发生改变,他恐怕早就坐不住了。 这时看到一辆轿车突然冲过来,他的心里骤然一沉,各种怀疑涌上心头,试图从车窗看到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同伴。 毕竟按照他的设想,就算露露把宁红棉成功救了出来,她们也应该是步行或者找一辆简单的代步车。 现在这种情况,是还在和鬼司机纠缠吗? 方胜强行克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 车窗应该是贴了防窥膜,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模样,方胜摸不准里面什么情况,就更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后排车门被“咔哒”一声打开,随后,一个黑发散乱的女人,就如同刚拼装好四肢那样,从后排缓缓晃了出来。 方胜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宁红棉?” 怎么回事,宁红棉被做成替身了?那只鬼怪还是得手了? 这个下车的女人,看起来简直就和末世片里的丧尸没什么两样! 那露露她会不会也—— 思绪被打断,驾驶位的车门缓缓打开。 在方胜近乎僵硬的注视之中,下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之中的鬼怪,而是一个熟悉的、看起来无比正常的黑发身影。 从驾驶位上下来的露露慢悠悠地关好车门,转过身来,看到方胜后,露出一个带着些疑惑的表情。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露露问道,似乎还想找个参照物看看自己此时的模样:“我现在看起来有哪里不对吗?” 方胜:“……没有。” 但你怎么会从驾驶座的位置出来啊!! 他不安地再次看了两眼那辆轿车,暗示道:“那只伪装成司机的鬼……?” “跑了。”露露解释道。 方胜:“哦,原来是跑了啊。” 方胜:“那这位应该就是宁红棉了,她怎么了?” 宁红棉幽幽抬起头,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等你亲自坐一趟露露的车,你就明白了。” 宁红棉:“对了,补充一句,她没有驾照,不会开车。” 方胜:“……”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露露。 黑发少女朝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在副本里,就不要在意这些形式了嘛。” 方胜:“关键是形式的问题吗……!?” 刚刚那恐怖的车速他可是亲眼所见,如果那不是一辆灵异汽车,车里的人还是他的队友们,他是真的会怀疑里面的人要准备自杀了! 他现在也算是隐约悟到了,露露看着沉稳谨慎、情绪稳定,但这种没什么恐惧之心的性格所导致的后果,就是她总是会在让人预料不到的地方莽出去。 她自己会不会死倒不一定,就是容易给其他人吓个半死。 此时的方胜并不知道自己的感想和俞越诡异的同步了,他心情复杂地把目光从鹿栖身上移开,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到底什么样的环境能培养出这种性格的人,一边走上前去,扶住了还有些站不稳的宁红棉。 趁着这个机会,他也多观察了一下,结论这是宁红棉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看起来救援很及时。 ……就是不知道那个鬼司机到底为什么跑。 难不成厉害的高玩,已经能让鬼怪们闻风丧胆了? 不是说人类在鬼怪面前很难有还手之力的吗?? 方胜还是想不通,脑海里的那些排行榜上的人物们,似乎也没有和露露相像的。 可是这种等级的玩家,就算记不清楚长相,也应该在外面掀起风浪了才对。 想到这里,他又朝露露那边瞥了一眼。 黑发少女看起来正试图将车重新停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在独处时,她的双眸垂下,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便更显出一种平静来。那身不便于行动的长裙和散下来的柔顺黑发,更是给了方胜一种错觉。 露露她……简直就像是这里的原住民一样。 她和周围的一切,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将这丝古怪埋在心底,方胜带着宁红棉进入了警局内。露露也很快和他们重新汇合,开门见山地说道:“说一说你的发现吧。” 宁红棉点点头:“那张截图你们应该都看到了,但我不确定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张截图的真正含义。” 露露:“‘有人在看你,快跑’吗?” 听到这句话从露露嘴里说出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宁红棉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尤其是当被提醒的对象,就是她自己时。 “对。”宁红棉说道:“‘我’当时应该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句……藏头警告,给露露拨打了多个电话,但都没有人接。” “而最后的一通通话似乎终于拨通了,却显示刚接通就被挂断了,而且……还是‘我’这边挂断的。” 也就是说,原本的沈红棉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遇害的。 露露:“有时间记录吗?” 宁红棉摇了摇头:“是有的,但看不清,就像是糊上了一层马赛克一样。” “既然这样,那个时间肯定就有问题。”方胜缓缓说道:“我们的第二个通关任务是从某人的手里活下来,这个某人很可能就是今天伪装成司机的杀人魔。” “毕竟,在你发现了‘有人在看你’的线索后,它立刻就找上了门来,这也太巧了,就像是某种呼应。” “要么,是我们作为外来者在重走当时发生的事,这张聊天记录的时间在后;要么就是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而我们被拉进来,被迫体验一遍他们的死亡。” 方胜的话音落下,在一片安静中,露露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缓地说道:“是第一种,我们所有人,都死期将至。” “以及,有件事,或许需要和你们达成共识。” 方胜本想问为什么是第一种,但也察觉到露露的后一句话才是她想要表达的重点,一种隐隐的不安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缓缓问道:“那件事……是什么?” 在方胜和宁红棉紧张的注视下,黑发少女垂眸翻看着手机,苍白的面颊被染上一层冷色,让她的神情显出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从现在开始,恐怕我们要减少使用交流群的频率了。” 屏幕的光亮倏地熄灭。 “因为在玩家里,还藏着一只鬼。” 第32章 鬼直播11 【有鬼?请问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有鬼?请问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有鬼?请问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直播间里立刻开始了一长串的复制刷屏,欢快的情绪充盈在整个直播间,观众不满程度再创新低。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直播间封锁了,它们恐怕都要迫不及待地窜到其他直播间去看乐子了。 甚至里面还有恨铁不成钢的:【一看这两个玩家就没什么心眼,没注意到露露的用词吗?“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那原本的那个是谁呢⊙】 【对呀对呀,原本的那个是谁呢?】 【反正肯定不是我们家露露啦~我们露露只是来玩游戏哒】 【不知道其他玩家里有没有聪明人,如果他们察觉到不对劲……】 在直播间观众的兴奋注视下,方胜和宁红棉显然都因为这件事而精神紧绷了起来,注意力都放在了“鬼”上,并没有察觉到黑发少女用词的微妙。 他们对视一眼,方胜谨慎地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说?” 露露轻声说道:“从这张聊天记录看,‘我’和绵绵的身份已经产生了联系。这说明在副本中,我们每个人扮演的角色都不是相互独立的,应该共处于同一个背景之中。” 这也 是方胜开始时在交流群里说的那样,在类似的副本里,玩家们应该都有事件背景的一部分线索,少一个人,可能就会增加拼凑的难度。 在说到这里时,她并没有把自己排除在外。在上个副本之中,她是在副本即将开始时强行定位副本进入其中的,因此虽然有玩家身份,副本里的道具却并没有跟上,导致那一次所有人都在怀疑玩家中有内鬼。 但这次不同,在走正规流程——虽然说起来也还算是偷渡——进入副本后,她的待遇和其他玩家其实并没有太大差距。 也就不会有人从一开始就怀疑玩家里有鬼。 “既然我们的任务是从杀人魔手里逃出去,所有玩家应该都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受害者’。” 露露平静地说道:“我的职业是游戏主播,在第二轮直播事件时,在一个叫《河岸》的游戏里,发现了杀人魔的临时据点。” “《河岸》?”宁红棉立刻想到了什么:“鬼司机想带我去的地方就是留河附近!这么说,那里就是它现在待的地方?那我们报警——” 等等。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好像就是警局哎。 宁红棉沉默了。 现在这个世界里就没有正常人,指望那些鬼怪,还不如许愿自己能顺利活过六个小时。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露露,发现黑发少女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于是宁红棉瞬间想起了这位的战斗力。 况且,就算她没有见识过那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场面,有这么一位气质沉静的队友在身边,也会让人不由自主就冷静下来。 露露继续说道:“那个游戏的时间不长,因此我放弃了直播事件的要求,只找了一些线索。” 她轻飘飘地略过了直播事件的具体要求,十分自然地将重点挪到了后面的线索上: “我在那里,看到了我的名字。” 宁红棉:“你的……名字?” “是的。”露露点点头:“除了我之外,上面还有很多其他人,看起来应该是死亡名单吧。” 她的双眼微微弯起,似乎露出了点很浅的笑意:“不过,有意思的是……我现在想了想,那些已经被划去的名字下面的目标个数,似乎和玩家人数,有那么一点出入。” “我记得交流群里最初的人数,应该是十人吧?” 露露:“可是在那面死亡名单上的名字,却只有九个呢。” …… 与此同时,另一边。 乔顺迅速从屋内拎出一个背包,把房间内能塞的吃的全都塞了进去。 他本身就不是很瘦,此时着急起来更是全身冒汗,秉持着时间就是金钱的信念,火急火燎地收拾着东西,准备趁着上一轮直播事件刚刚结束,赶去警局和其他人会和。 交流群里的聊天记录他也看了,知道不能随便打车,便准备按照露露的方法,看准机会随便抢一辆车算了。 他这幅蠢样取悦了直播间里的东西们,它们在弹幕里对他的长相评头论足,称呼他为一头拼命将自己变得更加肥硕的肉人,乔顺全都不在意。 如果因为自己的长相,能让它们的不满程度降低,上来给他找事,乔顺高兴都来不及。 活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了,还有心思在乎这些鬼怪的话? 火速打包完毕,乔顺刚准备开门,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咚、咚、咚、咚”的敲门声。 乔顺原本握向门把的手瞬间停住,一层寒意倏地从后背窜起。 敲门四下,是鬼非人。 副本降临之后,人类更加注意各种避讳,根本不可能在敲门的时候敲四下,谐音“死”,会这么做的,只有鬼怪! 乔顺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而门外也寂静非常,他压根捏不准外面的东西是不是还在。 就在他脚都麻了,准备晃一晃动一下时,门外就好像掐准了点那样,又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咚、咚、咚、咚。” 完全相同的间隔,机械得令人头皮发麻,乔顺的额头上全都是冷汗,此时着急却隐隐压过了惧怕。 鬼堵门不算少见,但问题是,再这么下去,他马上就会迎来下一次直播事件! 谁知道在这次直播事件里,他还有没有命活下去?万一直播间里的那些东西,让他半夜三更在走廊上做吃播呢? 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中隐约闪过一道光亮,乔顺应激地转头看去,发现闪过光亮的是他的窗户。 有人在楼下,用手电筒朝他的窗户打闪光! 情急之下,乔顺的脑子反而转得飞快,他立刻拿出手机,果然看到了一个私聊。 【田悦可:你还在家吗?能看到我打的手电吗?我不敢轻易上楼,楼道里太黑了】 田悦可? 乔顺回忆了一下,确实记得这个名字在交流群里,他没第一时间回复,而是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慢慢移动到了窗子旁边,小心从一旁朝下方看去。 他住的楼层并不高,在三楼,很容易就能看到下面的情况。果然就在不远处的位置,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女人正小心地躲在树后,探头观察情况的同时,用那只手电快速绕一下他的窗户。 但乔顺还是没有轻举妄动——田悦可是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的? 【田悦可:你是不是在怀疑我为什么知道你的位置?我是搞外卖直播的,我查个人信息的时候,发现我来你这里送很过多次餐,不然我也不会有你的联系方式】 乔顺将信将疑地准备看看手机上的外卖软件,却被突然急促起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下一秒,好像已经通过某种手段知道里面有人一样,敲门声直接演变为了砸门!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如同无数的拳头同时落在那扇门上,巨大的声响几乎要震得乔顺耳中刺痛,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甚至险些没有拿稳手中的手机,本能地慌乱了起来。 【嘻嘻,真以为不管门外的鬼就能平安无事啦?】 【直播不要关呀,太阳穴里插飞刀,脑浆摇一摇,四肢做菜心脏泡酒,吃一次我就馋到现在】 【我记得哪个副本里,是不是还有一个没在规定时间内跟着人跑到目的地就会死的游戏?主播遇到那个游戏,肯定也会跑得很慢吧~】 【你快告诉楼下那个女人让她上来,这样兴许她还能把鬼引走呢,让它吃饱了,它不就不会盯着你了?】 【田悦可:我听到砸门声了,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你还活着吗??】 【田悦可:你活着的话就打开窗户从窗户下来,不然我真的就先走了!!】 看到这句话,乔顺猛地反应过来,擦了把脸上的冷汗,重新开始行动。 ……对,门被堵了,他还可以走窗! 乔顺手控制不住地抖着,他看着三层楼高的距离,咬牙狠了狠心,打开窗户往下缓缓移去。 田悦可则藏在树后面,拼命地朝他挥着手。 终于,在肾上腺素的努力下,乔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跳到了地面上。 他也不敢回头,落地就开始狂奔,一直到跑出了小区范围,他才战战兢兢地转过了头。 还好,身后只有田悦可。 田悦可看起来不是很擅长跑步,颇有些艰难地追上了他。 乔顺等她过来,感激地说道:“妹子,刚才谢谢你了。” 田悦可低头喘着气,摆了摆手:“没、没事,我来找你也是想两个人一起走安全一些……不过这个就先别说了,我们快去 警局和他们会和吧。我有一辆电动车,我们用那个去。” 乔顺:“好好好,你的车停在哪里?” 田悦可:“怕出意外,我把电动车停在那边几颗树后面了……” 她指向路旁的几颗大树。 乔顺主动说道:“你先喘口气,我去把车子拉过来,钥匙你带着吧?我不会把你车抢走的。” 看田悦可同意,他松了口气,往刚刚田悦可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可能是一会儿路上还会有什么坑的原因,直播间观众的不满程度,竟然还没有达到警告线…… 之前的直播事件他顺利通过时,虽然可能从弹幕里看不出什么,但观众不满程度确实上升了,也收到过警告,是后面强行出了几次糗,差点噎死自己,才勉强让那些鬼观众高兴。 虽然不满代表着危险即将来临,可这也是成功渡过一次危机的证明。 想到这里,乔顺就总有些不安。 他边走边切进社交平台,却发现不知何时,手机上又出现了一条私聊信息。 【露露:现在有人过去找你吗?】 【露露:如果有的话,恭喜你。你中奖啦^^】 第33章 鬼直播12 乔顺的目光从“你中奖啦”四个字上缓缓划过。 明明看这两条私聊的语气还算轻快,似乎手机背后发送信息的人有种令人不解的乐观,可乔顺背后却还是升起了一丝无法忽视的寒意。 中奖了……是什么意思? “乔顺,你怎么不走了?”身后传来田悦可似乎带着些恐惧的声音:“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前面有鬼……?” 乔顺咽了口唾沫。 不……不是前面有鬼。 真正的鬼,就在他的身后! 如果乔顺能看到他身后的情况,就会发现,语气表现得十分恐惧的女人,脸上带着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活尸一般死死盯着他的神情。 看乔顺没有回答,它接着从喉咙里发出人类女人的声音,一边悄无声息地,四肢并用地向前缓缓爬去。 “你别吓我啊,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的车还在吗?” “乔顺……乔顺……” 身后的声音忽远忽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听起来似乎带着越来越浓重的怨气。 乔顺的后背已经全是冷汗,他牙齿打颤,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说道:“前面太黑了,我看不清,我怕有鬼……要不我们还是去随便抢一辆车子吧?” 身后的声音似乎停了片刻。 随后,才带着点局促地响起:“当然可以了,我都行的,你愿意带上我一起我就很感激了。” 乔顺强笑着,僵硬转过身,握住手机的左手已经布满汗水,需要再用力才能减少将其不小心丢下的风险。而回过头后,田悦可就站在原地,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但在副本里,赌上性命的游戏不能有任何容错率。 乔顺不知道给他发送私聊信息的这个露露,到底是人是鬼,所说的含糊不清的情报又是真是假,毕竟那听起来实在太过于漫不经心,好似同伴的危机与她毫无关系,半点不能令她有感同身受——甚至唇亡齿寒之类的情绪。 但他不能不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倒不如说,他在看到露露的警示后,第六感确实疯狂发出了警报。 他本来就不信田悦可,现在更是加深了防备,但他绝对不能让田悦可知道,他已经对她产生了疑心。 乔顺轻吸一口气,刚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略过田悦可,往大路上走去,和他错身而过的长发女人就突然伸出了头,探向他手中的手机! 乔顺心脏骤停,差点没忍住直接后退一步,他硬生生让自己撑住脸上的神情,身体却在强行制住后僵硬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田悦可的脑袋凑到他手机旁,似乎看了眼上面此时显示的界面。 乔顺头皮发麻,拿着手机的左手也持续性传来一阵阵冷意,几乎让他拿不稳手中的手机。 大概过了两三秒,田悦可才抬起了头,好像松了口气一样假惺惺地说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啊,我看你在那边独自看手机,还以为是有人给你发了什么不该发的……” “你不知道,在直播为主的这个副本里,好多危险可都是能通过游戏甚至信息传播的,我们不得不防。” “……哈哈哈,你说得对。” 乔顺强颜欢笑地附和着她,背后的衣襟却早已被冷汗浸湿。 还好他早防着这一手,在转身之前就悄无声息地把聊天记录清除了,不然…… 他不敢再去想后果,只能一边和田悦可虚以委蛇,一边火急火燎地找着能用的自行车,哪怕是共享单车也行,虽然他并不是很清楚自己能不能支付得了费用。 但可能是人倒霉的时候总是会持续性倒霉,眼看着下一轮直播事件快要开始了,整条大路上竟然像被清过场一样,一辆能用的车都看不到! 乔顺简直快发疯了,如果不是他心态还算稳定,他现在已经想干脆和田悦可同归于尽算了,我不活了我也要恶心你一下。 “你说,我们要不要打个车?” 田悦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再这么下去的话……我的直播事件也要到了。我觉得还是和队友在一起安全一些……” 她手里也紧紧攥着一个手机,看起来似乎是在直播的样子,但乔顺根本不敢像她那样,去看她的手机界面,也就不知道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但打车……在打车已经被证实过危险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想要打车? 这要不是她真吓到想要铤而走险了,就是她根本是来帮他找死的! 乔顺握了握满是冷汗的掌心,刚准备找个理由拒绝,就看到田悦可说话间像是让他帮忙拿主意的样子,实则根本就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装都不想装了一样,拿起手机便直接操作了起来。 在乔顺开口之前,她松了口气,说道:“好了,我打好车了。” 乔顺心底顿时一沉。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缓缓说道:“那个……我还是比较害怕风险,你打的车就你去坐吧,我就——” “我都不顾危险去救你了,你怎么能丢下我自己走了?”田悦可委屈地抓住他的手臂,看起来没怎么用力,落到乔顺手腕上的时候,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拽住了他,让他整个人都没办法再移动分毫。 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钝痛,乔顺最终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我和你一起坐车。” 不管了,要是一会儿这只鬼想吃他,他就直接吐给它看! 他活不了,也一定要恶心它们一下……! * 【恭喜你。你中奖啦^^】 发完这句话的鹿栖抬起头,正对上面前两个人的目光。 “怎么样?”方胜有些紧张地问道。 刚刚他快速重新翻了一下聊天记录,也发现了点不对。 在现在还存活着的玩家里,名为李柯的玩家到现在还在潜水,并没有在交流群里发过言,却某种意义上,也挺符合那种孤狼玩家的做事风格。 在论坛里,也有人提过,有不少特别谨慎的人,会选择不在任何类似的副本群里说话。 但田悦可这个人……就有点奇怪了。 她从一开始就出现在了交流群里,发言的次数甚至称得上活跃,可在大家都各自报自己的职业身份时,她却好像无视了一样一言不发。 单从这点来看似乎还没什么,或许这只是谨慎的一种表现,她不想透露自己的具体职业也能被人理解,因此当时并没有玩家提出异议。 但是,如果在此时此刻,从“怀疑玩家里有鬼”这个角度去考虑的话,那么她后面所说的很多话…… 就突然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比如说,在交流群里询问乔顺的位置。 不过现在还不能真的确定鬼到底是谁,只是综合来看,田悦可确实最为可疑。 “他没有回我。”鹿栖切出了私聊页面,回到群聊。 “不过看交流群里的人数还没有减少,现在他应该还没死……嗯,但也快了。” 方胜一愣:“什么意思?” 宁红棉思索一瞬,缓缓 说道:“……是的,如果他现在身边没有其他人的话,他就会追问你给他发出这句话的原因,再自己去判断真假。但他没有回复你,这也就是说……” 他现在身边,确实有其他人在。 而且这个人还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无法找到机会安全地回复露露的消息,甚至在加重的警惕心之下,还会对露露也产生疑心。 而普通玩家一个人陷入这种鬼怪的针对下时,基本上是很难存活下去的。 所以露露才会说他离死不远了。 宁红棉的情绪难免消沉下去,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鹿栖注意到她的情绪,眨了下眼睛,轻缓地说道: “不用太过在意。就算是玩家里藏着的鬼,应该也不能随便杀人。乔顺没有一个照面就被它杀掉,说明它杀人也是需要条件的。” ——不是利用副本原本的杀人条件或死亡陷阱,就是需要等待某个可以动手的时间,而显然,现在这个时间并没有到来。 所以,他们还有机会。 “我们现在就去档案室。” 她一锤定音。 既然玩家中有一个角色的身份是警察,就说明相关区域里面一定藏了什么东西,而一般藏线索最合适的,就是在档案室之类的地方。 那里各种卷宗、资料想必有不少,时间紧急,他们必须加快速度。 其他两人也知道现在没有时间给他们消沉,迅速整理好心情,和鹿栖一起寻找起档案室来。 找到位置并不难,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档案室的门前,只可惜面前的房门紧闭,从窗口处,也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值守。 “没有钥匙。”鹿栖看了一眼,平静地说道:“不到最后情况下,先不考虑暴力破门。我们分头去找找钥匙在哪里。” 方胜的动作在听到“暴力破门”那里,就顿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其实哪怕是在最后情况下,他们一般也不会想到暴力破门的。 还有“分头行动”……这个词怎么听都像是各大恐怖片里被反复吐槽的作死必备啊! 方胜欲言又止,但一个壮汉在这里他还敢稍稍反对一下,却丝毫不敢忤逆这个看起来十分好惹的黑发少女,十分从心地准备按照对方的安排行事。 就在这时,露露歪了歪头,似乎轻“咦”了一声。 方胜现在对这位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最高规格注意,立刻转过头,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 黑发少女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而是缓缓眨了下眼睛,表情似乎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 “似乎有人打了车,不过……” 她抬起手,把手机屏幕给两位队友查看。 上面明晃晃地显示了一个提示: 【已接到订单】。 第34章 鬼直播13 或许是觉得乔顺已经跑不掉了,田悦可没再露出什么异样,只是会时不时用那种奇怪的目光,从他从上到下都扫视一遍。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没有为难他,更没有直接进行下一次直播事件,似乎都在等着看戏,不满程度也没有再达到过警告线。 这大概是最后一段安宁的时光,认清了现实后,在死到临头的这一刻,乔顺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去——就像期末考试近在咫尺时的考生反而彻底摆烂了一样。 “那什么……田悦可?”乔顺试探性地问道:“这是你本名吗?” 田悦可说道:“当然不是啊,这不是副本里给的名字吗?” 见此乔顺也明白过来,到现在对方还没放弃身上那层人类玩家的伪装,也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消沉地等待那辆鬼车了。 他原本还想要私聊其他几个玩家,说出田悦可的身份,发挥最后一点作用,不过田悦可全程都在盯着他,似乎就在等他拿起手机打开交流群界面的那一刻,乔顺也就放弃了挣扎。 反正露露应该已经猜出来内鬼是谁了……自己安心去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顶多死前恶心那两只鬼一下。 就在乔顺胡思乱想的时候,在马路的尽头,似乎传来了一阵不太对劲的声音。 田悦可是最先察觉到这道声音的,她都是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脸上浮现出了清晰的疑惑。 “怎么回事……?” 这听起来怎么是像…… 一辆车一路横冲直撞,拉爆无数障碍物,直接莽了过来的声音……? 一旁等死的乔顺也惊呆了,因为随着那辆车的靠近,他甚至还隐隐听到了车载音乐的声音——虽然他总共也没有经历过几个副本,但确实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带bgm的鬼怪,甚至让人未见其鬼,先闻其声。 现、现在的鬼怪都这么潮了吗? 不过一会儿司机从驾驶座下来,甚至脸上还戴着一副墨镜吧?? 在一人一鬼的注目下,那辆用绝不应该在城区出现的驾驶速度,七扭八扭冲过来的车辆,以一个完美的漂移停在了路旁,只不过这个漂移显然是一个意外,因为下一秒车尾就撞到了树上。 乔顺:“……” 突然觉得这画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是为什么。 但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因为打开驾驶座车门,从鬼车里出现的,不是他所幻想的肌肉壮汉又或者模样诡异的鬼怪,而是一位看起来甚至称得上文静的黑发少女。 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下了车,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乔顺和田悦可的神情,弯了弯眼睛,对着乔顺挥了下手。 “你好,我是露露。”她友善地轻声说道:“是你们打的车吧?我是这辆车的司机,现在来接你们过去,不过因为时间太晚,所以价格翻倍哦。” “对了,”她又加了一句,“不走平台,私人转账。” 田悦可:“……” 乔顺没注意到身旁的女人不对劲的神情,他正消化着劈头砸下来的信息:“等等,露露?你是露露?” 田悦可打车,结果来的是露露? 她还说她是这辆车的司机?? 乔顺一时无法理解现在事情的发展。 这什么情况?是他陷入幻觉了还是这个世界终于发疯了? 不不,还有一种情况,难不成露露其实也是鬼,而她给自己发送警告信息,或许是为了和田悦可打配合,来放大他的恐惧。也或许她们之间可能也存在着什么竞争,比如一个人类的肉还是有点不够分…… 乔顺在极度的震撼下头脑风暴的同时,“田悦可”却是先一步破防了。 “你为什么要来帮这些人类?你为什么要来?”它的声音逐渐尖锐,死死盯着车门旁的黑发少女:“明明我们才是同类!你应该站在我们这一边!!” 黑发少女偏了偏头。 “哎?我没有说清楚吗?” 如果此时宁红棉也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位在她心目中已经变得善良强大、平易近人的高玩,此时却展现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模样。 她的双眸月牙似的弯起,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模糊而又轻柔的笑意,鬓边的漆黑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落在脸侧。在这一刻,那种类似于理智、冷静又或者平易近人的气质全部散去又相互揉杂,极为混沌地融合在一起,便让月光下的黑发少女的身旁,霎时间环绕起一种…… 几乎可以用粘稠来形容的密氛。 “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补贴一些家用。”她轻轻说道:“至于为什么来找你……大概也有一部分其他原因。” “田悦可”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那种面对更高阶的鬼怪而产生的恐惧感不受控制地在它体内报警,几乎让它本能地想要逃离,但它还是不能理解一位领主级别的怪物,怎么会和人类混在一起: “为什么?你不会是——” 黑发少女微笑地看着她。 她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就好像看着一只在迷宫里转圈的老鼠。她就这样笑着说道: “因为我不喜欢。” …… “田悦可”猛然睁大了眼睛。 随后,它就像是理解了什么一样,表情骤然变得惊恐起来。 而此时的直播间弹幕也因为这句话炸开了。 【这件事告诉我们,以后伪装成人类要换个人设】 【不会还有鬼怪妄想要挑战里世界的绝对实力等级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就是大鬼的绝对控制欲,一个副本里,是绝对不能出现另一个和它相同类型的鬼怪呢】 【还好我们这里不流行在玩家里面安插内鬼……露露真的和我想象里的那种领主一模一样】 【嘻嘻,看到田悦可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它必死无疑,我们可不像人类那样还讲什么道德呢,装人装久了,脑子都坏了吧?】 想杀你就杀了,还用挑日子? 看来这些鬼怪们还真是在这个副本里作威作福惯了,没见过什么大鬼,竟然还能问出为什么露露会和人类待在一起的问题。 “你……我……呃呃……” 在乔顺惊恐的目光下,“田悦可”像是想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后果,它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起来,乌紫色的尖锐指甲不住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很快,它的皮肉就被抓得鲜血淋漓。 这好像仍不能让它满意,它很快又抓向行自己的面庞,就连眼球都外露出了一部分,看得乔顺一阵恶心,几乎想要当场吐出来。 “不上车吗?” 露露好像没因这一幕而产生任何特别的情绪,血腥的场景在她眼中,似乎就和看舞台表演一样平常。 她转过身去,走到一半,回过头,轻快地对满头冷汗的乔顺说道:“对了,你也需要支付双倍的打车费用哦。” 乔顺僵硬地点点头,挪到后座上。 那只鬼怪竟然也停下了自残一样的行为,在露露的注视下爬上了车。 “这样就对了嘛。” 露露满意地说道。 乔顺咽了口唾沫,拼命地往角落里挤,没敢说一句话,整个人如坠冰窖。 露露……真的是鬼? 而且看起来,还是那种至少也是B级副本里才会出现的大鬼,不然“田悦可”根本不会表现出那种癫狂的样子……! 乔顺看过论坛上的讨论,这种鬼怪一出现基本就是团灭的前奏,而更可怕的是,在此之前,玩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露露的身份,甚至还在感激她的帮助,那么如果她想做什么,根本就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乔顺本该立刻在交流群里暗示露露的真正身份,可在原本的死亡设想被打破了后,被忽视求生欲汹涌而来,彻底占据了上风。 乔顺害怕了。 他不敢再在可能是鬼怪的人眼皮子底下,冒着生命危险为同伴发送警示。 他也想活下去。 乔顺焦虑得坐立不安。他抹了把手心的冷汗,小心地往身旁投去一瞥,却看到那只似乎同样在颤抖的鬼怪,正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来给这个订单发出五星好评,和双倍打赏。 “……” 看到这一幕,乔顺的情绪都被打断了一瞬。 好从心的行为方式。 原来你们鬼怪平时,就是这么相处的吗……? 他又看向直播间。 直播间里的一条条弹幕此时正在飞快划过。 【???露露不是人??】 【不能确定吧?说不定是她诓我们的呢?她一看就是个心眼子多的】 【她身上要是没有大鬼的气息,那个废物都怕成这个样子?】 【也不一定啊,万一是运气好,和什么厉鬼、大鬼邪神之类的有过交集呢?】 【神经,有也是吃与被吃的交集】 【我倒是觉得,与其说被厉鬼庇护,倒不如说,她可能是和什么东西签订了契约……这样的话她可高兴不了多久,一般而言,这种能借力量的契约,人类都活不了多久,最后结局都是形神俱灭了呢】 …… 签订契约……? 乔顺看着直播间里的讨论,神情不由变得迟疑了起来,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露露到底真的不是人,还是真的有什么奇遇了。 虽然他再三警告自己不能被直播间带着走,但人本来就是一种很容易被他人的话语影响的生物。 想到这里,他壮着胆子抬起头,想要通过前排的后视镜来窥见黑发少女脸上的神情,却被一个急刹车给砸到了座椅上。 等他再抬起头时,身旁的那只鬼怪已经不见。而在后视镜里出现的,却是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就这么透过镜子,落在他的身上,安静至极。 乔顺的心里猛地一跳。 他的身体骤然僵硬,甚至视线都难以移开,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我们到了。” 他只能听到,黑发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响起。 “那么……你的费用呢?” 第35章 鬼直播14 费用……费用? 对了,乔顺突然想起来了露露刚下车时说的话——因为时间太晚,所以这一趟价格翻倍。 原来这句话不是在逗人玩而是认真的吗…… 乔顺急得脑门的汗倏倏下,他颤抖着手去查看手机里的存款,却几次也加载不出来,最终在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下,他灵机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我还有二百积分,你需要这个东西吗?” 作为一个只打过几次低级副本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那双黑沉的眼瞳里似乎闪过了一丝亮光。 “当然可以啦。” 露露眼睛弯弯,轻快地说道。 乔顺呆了一下:“可、可以吗?” 他只是碰运气问了一句,没想到积分真的管用,鬼怪难道也是可以用积分贿赂的……? 它们还有能收积分的系统? 居然已经被现在的情况搞得大脑混乱,但乔顺还是凭借着本能,下意识对目标【露露】用出了积分交易。 而在对方确认接收后,一行系统提示也弹了出来: 【叮咚,您已成功向「露露(副本名称)」交易积分*200】 “交易完毕,你可以下车了。”露露耐心地解释道:“这辆车是我从鬼司机那里捡来的,算是一件灵异道具,使用它必须要载人,并且完成代价的支付。否则乘客的随机一部分骨肉,就会成为这辆车的燃料。” 乔顺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位置:“那它……” “已经被支付掉了。我说过的,这趟双倍。” 黑发少女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件事,浅浅露出一个笑容。 乔顺一时不敢去想,如果他没有及时想到积分支付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能浑浑噩噩地点了下头,打开车门,在脚落在地面的那一瞬间,差点腿一软跪下去。 还是身边突然伸出一只冰凉的手——那不似正常人的体温,直接隔着衣服浸透到了骨缝之中——恰到好处地扶了他一下。 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旁的露露温和地问道:“还好吗?” 乔顺汗流浃背:“……” 更不好了啊! 他强笑了下,格外礼貌地抬起头,道了声谢。 近距离看去,黑发少女的那张脸显得更美了,那是一种会令人怀疑,是否真的能在人类身上出现的美。但乔顺敢肯定,没有任何人敢对这张脸生出哪怕一丝觊觎的心思。 因为比这张脸更先夺去人所有注意的,是她身上那种完全无法被人忽视的微妙气质——此时此刻,那张完美的面容,反而成为了一种陪衬。 她不是因为相似才猎杀田悦可的,她和田悦可…… 完全不同。 乔顺晃了下神,又猛地惊醒过来,连忙低下头,快步朝着警局里走去。 身后没有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就好像黑发少女仍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乔顺被这样的设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闭了闭眼,强行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乔顺?” 就站在大门不远处等露露回来的宁红棉两人听到动静,看到来人的模样,试探着问道。 乔顺扫了他们一眼,也基本把他们两个人和名字对上了号:“是我……你们是宁红棉和方胜?” 宁红棉点点头:“对,情况怎么样?露露呢,还在外面吗?” 听到后面那个问题,乔顺顿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把露露不对劲这件事告诉面前的两个队友,哪怕是尽力做出暗示也行,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反应过来。 可一种莫名的预感——又或者说是直觉,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本能地无法将类似的话语说出口,嗫喏一瞬,还是僵硬着说道:“……情况挺好的,我和……露露都很安全。” 这句话话音还未落下,他的余光里就出现了黑发少女的身影。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似乎完美地隐蔽在了某处阴影之中,那种潮湿而又冰凉的气息随着她的出现一同涌出,让乔顺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 ——她在等,等他说出那些话语。 如果自己刚刚没有隐瞒她的信息…… 乔顺扼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腕,脸色惨白。 他听到宁红棉松了口气,主动上前两步,说道:“你没事就好。”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问题。又或者,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自己刚刚不自然的表现,落在他们眼里,可能也只是惊吓过度的反应吧? 深吸了一口气,乔顺终于做出了某种决定,他投诚一般缓缓说道:“我本来想来这边和你们汇合,但出门之前被鬼怪堵门了,现在想来应该是田悦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制造的假动静……田悦可就是鬼。”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后又继续补充道:“她没有直接杀我,想逼我达成杀人条件,后面的你们也应该知道了,来的人不是鬼司机而是露露,那辆车行驶起来需要代价,那只鬼上了车后,就成为燃油了。” 听到这里,方胜倒吸一口凉气:“能把鬼当燃油?” 这什么保命神器??一个普通C级副本也能出这种东西的吗?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露露,却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他以为的得到了一件高级道具的喜悦。 ……等等,乔顺以为的被鬼车吸收掉的那只鬼怪,真的是死于道具吗? 方胜眼观鼻鼻观心,没敢再说话。 乔顺也没敢再说话。这件事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任何人都不想成为那个先提出大象的存在的祭品。 “还好露露之前从鬼司机手里拿到了这个道具,不然这次你就危险了。”宁红棉说道,又想起了什么,好奇又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个道具好带吗?跟着你出副本的话会不会很快暴露你的身份啊?” “大型道具都是可以自动缩小的,没关系。”露露摇了摇头,“你们找到钥匙了吗?” 宁红棉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沉默的人,此时高兴地说道:“找到了,你刚离开我们就找到了。因为我当时下一次直播事件也开始了,就准备先用警局的电脑苟一苟,结果在路过那个机器人女警的时候,看到她的口袋里露出一个钥匙尖尖。” 方胜也点点头,有些庆幸地说道:“把钥匙拿走后,这些npc就狂化了,不过还好,我们把他们关在了一间空房间,短时间里他们应该出不来。” 那真的是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虽然刺激的体验全是直播间观众的,作为这里唯二的两个人类,他们差点就魂飞魄散了,如果运气再差一点,可能都等不到露露和乔顺回来。 乔顺闻言又抬手擦了下汗。 他说怎么进来后总能隐约听到拍门声和嘶吼声……感情这里还关着一小堆怪呢! 不过想想自己身边就有个最大的怪,突然也就觉得那些被关在一起的有那么一丝不足为惧了。 “去档案室。” 露露拿过钥匙,没再废话,朝档案室走了过去。 进门之前,她再次抬了下头,仔细确认了门牌标识,这才用钥匙打开了门。 档案室的灯自动亮起。 里面空无一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纷纷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 “从最近的开始往前找。”露露说道:“不用太过细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如果真什么提示都没有,得一个个把档案卷宗翻过去的话,这就完全是一个拼欧非的枯燥游戏了,想必直播间观众也会看得十分痛苦,所以在这里,鹿栖更倾向于找到线索会简单一点,真正要命的,是在线索被发现后的那些杀人机制。 她的目光快速在面前的这一面柜子上扫过,所有被视线捕捉到的信息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处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一旁角落里的一份资料上,几乎要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中的一小块暗红。 鹿栖蹲下身,将那一份文件轻轻抽了出来,打开。 这是一份被害人的资料。 是属于“露露”的资料。 【来了来了,终于要来了】 【这里可是完全的机制,只要你实力不是达到邪神等级,就别想凭借着实力硬莽过去,不过主播应该不知道这一点吧?】 此时,黑发少女的目光并没有放在直播间上,充斥着恶意的弹幕便刷得飞快。 【更信任自己力量的人,反而会比普通人更容易翻车呢,嘻嘻】 【等一个主播狼狈回领地】 【三、二、一】 鹿栖看到了自己的脸,她的照片旁边被打上了一个“已死亡”的标记,而死因则是—— 鹿栖合上了资料。 弹幕:【?】 【你翻啊你怎么不翻了??】 【可恶我举报这里有鬼开挂!】 【让你们不要乱在这里讨论,肯定被主播看到了吧】 【不急,还有下一波!】 黑发少女垂眸片刻,将手中的文件换了个方向,并从后向前翻了起来。 明明以这种方式去翻书应该很难阅读,纸张上的文字却无比正常,只不过内容和从前往后翻时截然不同。 而这次,那上面出现的照片里的人,长着的不再是一张鹿栖的脸。 取而代之的,是覆盖了整个面庞的漆黑线团。 第36章 鬼直播15 鹿栖快速地扫了一眼文件,大概将其中的内容做出了总结。 露露,二十二岁,在上学期间便开始经营个人主播账号,大学毕业后开始全职直播,于八月十四日死于兼瑰小区四号楼十三层电梯间内,身中数刀,凶手用斧头砍下了她的脑袋,然后带着她的头逃逸了。 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员,就是方胜。 当然,他也在三天之后死在了警车旁。 这起连环杀人案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多个人,但最后那九个人最为特殊,因为,他们全都在露露的社交网络上。 这份资料并不完全,鹿栖刚想要再翻一翻,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颤抖的声音:“露、露露,你背后——” 话音未落,只听到了第一个字,黑发少女就带着文件就地一滚,避开了迎头劈下的巨斧! 巨斧直嵌进地板之中,而持有它的,是一个头顶着天花板,高达三米的巨“人”。 它的外形看起来和之前遇到的杀人魔没什么两样,眼神却更加机械空洞,身上的力量也更狂暴,无数的血水从它的身上溢出,飞快地朝着四周蔓延过去,而只要被血水覆盖到的地方,全都变成了破败的模样,仿佛那才是这个档案室应有的原样。 鹿栖有种预感。 ——如果没在血水覆盖完毕之前离开档案室,那么他们这些来自“过去”的人,就会永远留在这里,留在他们所 扮演的角色已经死亡的“未来”! 按理来说,这样的怪物应该堵在门口才对,可它却直接出现在了鹿栖身前,仿佛盯准了她一样,毫无神志一般机械性地持斧挥下! 它站在两排文件柜之间,臃肿庞大的躯体几乎完全堵死了路,在怪物身后的宁红棉焦急的呼唤声里,鹿栖开口说道: “不用管我。你们先离开这里。” 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她的声音传过来,却一如既往的平缓而轻柔,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毫无威胁的幻象。 听到自己的音色,露露似乎也意外了一下。她弯起眼眸,没再去管那些人类的动向,目光轻轻落在面前的怪物上。 “所以……”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话音未落,充斥着血腥味的冷风便瞬间传来,斧刃直接横劈过来,在文件柜上留下深深的刻痕,向着黑发少女毫无防备的脖颈扫去! 斧尖逼至身前只需一瞬,强风扑面而来,将她柔顺的黑发顷刻间打乱,却也让她原本显得无害的气质,倏地散去。 丝丝缕缕的绿意从黑发少女的眼底升起,犹如绞杀猎物的蟒蛇般不断攀升,最终覆盖上了她的整个瞳孔,将人类的标志尽数掩盖。 她就安静地睁着那双肖似宝石、翡翠,又或是昆虫复眼般的双眸,唇角弯起,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重复了一遍曾经说过的某句话—— “「我看到你了」。” 距离那白皙而脆弱的脖颈只余毫厘的斧刃,便这么骤然停在了原地。 攻击停止,而狂风掠过少女的眼瞳,寻常人难免会本能地眯起双眼,可她却如同雕塑般毫无异动,那双青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落在怪物的身上,一时之间竟然令人难以分辨,到底谁才是那个狩猎者。 怪物的停顿也只有一瞬。 仿佛原本机械性执行着杀戮命令的机器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导致了一瞬间的卡顿,可下一秒,它的本能就占据了上风。 血水更快地朝着四周蔓延过去,甚至想要缠绕住黑发少女的脚踝,而它却是再度执起巨斧,执拗地想要强行切下她的脑袋。 可是已经晚了。 黑发少女的速度远比它想象中更快。 甚至刚刚险些被斧头劈中都或许只是她放任的结果,因为在它重新蓄力之前,轻柔而冰凉的黑发便掠过了它的侧脸。 她就像一只白纸折成的纸人,动作比跳跃的猫科动物更轻,轻而易举便跃至文件柜顶端,下落时身体弹簧一般压缩的瞬间,还能寻到空隙朝它投来不带感情的一瞥。 等再反应过来,她已经来到门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档案室。 “露露!” 还没离开的三个人就焦急地等待在门外,看到她出来,连忙迎了过来。 哪怕再恐惧也没人逃走,人类之间的同伴情或许脆弱,但他们在离开档案室之前,应该都看到了鹿栖手里的文件。 所以对于他们还等在这里这件事,鹿栖并不意外。 此时,直播时间还剩下两个小时。 方胜焦虑地说道:“我猜差不多最后半个小时,副本里的鬼怪会暴动,那个出现在档案室的怪物应该也能突破限制直接追杀我们,才会有从它手中活下来的那条通关规则,我们最好在这之前找到保命的方法……露露,你在档案室里发现新线索了吗?” 露露没有搭理他,径自朝警局外走去。 乔顺看了方胜一眼,亦步亦趋地跟上了露露。实在是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露露当普通队友一样问话,主要是怕自己死于自杀。 而且线索是对方带出来的,也根本没有告诉他们的义务,估计也是知道方胜在精神压力下有点口不择言了,再加上懒得理他们,露露才没做什么。 不然对方动动手,恐怕他们就得永远困在副本里…… 乔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又注意到因为没什么太过于诡异的发现,所以对待露露仍旧十分开朗的宁红棉,感到十分羡慕。 大概是方胜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太对,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不敢再上前。 而这时,露露已经打开了警车车门,在驾驶座附近找了起来。 很快,她找到了属于“方胜”这个警察身份所携带的线索,似乎是一份尸检报告。而除了尸检报告之外,似乎还有部分档案室里那份文件中缺失的部分案件详情。 报告被血污所掩盖,只能看到隐约的内容,鹿栖想了想,将它放在了从档案室带出来的文件夹里。 而等她再次打开文件夹,这份报告已经完好如初。 看来是只有开启了档案室,才能真正拿到这份警察身份所携带的线索。 像这种东西,果然不会太轻易地交给玩家。 鹿栖的目光落在报告上。 …… 她眨了下眼睛。 “捅了‘露露’十七刀的凶手,和砍下她的头的……不是同一个人?” 而且那十七刀竟然都没有致命伤,血迹从屋内拖拽到了电梯内,报告中的照片显示,那段路上布满了“露露”的血手印,以及属于凶手的点点血迹。 她还活着,并且拼命想活下去。 但她最后还是死了。 也就是说,第一个凶手是在室内发动袭击的,在露露的反抗下袭击失败,而“露露”被砍头却是在电梯里,除了屋内的人……还有另一个人在电梯里等待着她。 鹿栖在原地站了片刻。 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她合上报告,尾音不自觉地拉长:“真可怜啊……”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直播间同时接触不良一般闪烁了起来,仿佛某人骤然被牵引动的情绪,又或者勃发的怒火。 宁红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四下看了看,确认暂时还风平浪静后,才有些茫然地问道:“什么?谁可怜?” 下一秒,她就听到了来自于玩家系统的提示: 【警告,您已获得鬼怪的注视,接下来的时间,您被鬼怪盯上的可能性提高至100%】 宁红棉:“???” 怎么突然就百分之百了,她也没做什么吧! 她不就问了句谁可怜吗?难不成—— 宁红棉突然顿住。 靠。 忘记了,低级副本的话,很有可能是由副本中某个角色的怨气所化成的,也就是说,如果最终boss不是那个杀人魔,那就是作为线索核心的“露露”! 黑发少女正在看的文件也是关于露露的,所以她所可怜的对象,也一定是露露。 扮演露露的玩家是高玩,她说一句就算了,已经够拉仇恨了,自己一个被鬼当成食物的普通玩家再来这么一句,不是等着这群已经失去理智的鬼怪迁怒的吗! 至于同情“露露”的遭遇?抱歉哈,在副本里她不会同情任何人,她只会心疼她自己。 可如果“露露”就是副本BOSS,它为什么会容忍杀人魔的出现?那不是杀死它的凶手吗? 宁红棉怎么也无法理解。 鹿栖从宁红棉的表情里就能看出发生了什么,她贴心地没有去问,而是回答了对方刚刚那个疑似同样惹怒了鬼怪的问题: “你不觉得很可怜吗?好不容易从一个警惕多时的凶手手里逃出来,却又撞上了那个真正应该防备的恶魔,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时,却被人硬生生砍下了脑袋……” 鹿栖的话在这里顿住,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切入交流群,点开娱乐主播甘昭的私聊界面。 【露露:还活着吗?】 过了一会儿,甘昭的消息才传了过来。 【甘昭:……你想做什么?】 【露露:只是想问问你发现了什么,请放心,我不是这个副本里的那只卧底】 【甘昭:……】 很快,她发过来一段聊天记录的录音。 第37章 鬼直播16 鹿栖点开音频。开头两秒的沉寂过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姐,关于合同的事……” “哎,先不提那件事,小昭,你看最近的新闻了吗?” “新闻?” “……你是说,那个专门猎杀主播的连环杀人犯?” “对对。”电话对面女人的声音似乎压低了一点:“我们这边都在怀疑,这个杀人犯盯上的其实是某个主播,其他人只是他拿来练手的工具而已,你这几天还是少和别人接触,也少出门,别点外卖,就待在家里。” 甘昭似乎沉默了片刻,随后缓缓问道:“……姐,那个可能被盯上的主 播,是不是和我有点关系?”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这些天失踪的主播越来越多了,他们的特点也越来越朝一个方向靠拢……你明白吧。那个杀人犯已经准备动手了。” “这几天和你联动过的那个主播,恰好具备那些特点,而且我这边有消息透露,和那个主播扯上关系的人,全都——” 咔嚓。 在后面那半句话说出口之前,录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就像是后半部分被不知名的力量损坏,导致它无法再正常播放。 与此同时,私聊界面再次弹出一条信息。 【甘昭:你应该听完了吧,拿到这个线索后,我就开始寻找过去的直播录屏,找到了“露露”】 【甘昭:被杀人魔盯上的那个主播,十有八九就是露露,其他人都只是被她连累的而已!和她走得近的人全都死了,最后她自己也死了…!】 【露露:这也只能说明,“露露”这个身份确实很重要】 黑发少女微微偏头,打下一行字。 【露露:所以,你为什么会害怕我呢?】 【露露:对了。】 甘昭只能看到她发过来的信息,却恍惚间,仿佛从这行文字里,看到了黑发少女唇边那点似有似无的笑意。 【你不会是觉得……只要献祭了我,其他人就可以平安无事了吧?】 鹿栖眨了下眼睛。 她有点想笑,因为这个思路实在是过于天真,连令人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你会因为一只蚂蚁的思考而生气吗? 道理就是这样。 对面沉默了好一阵。 随后,才发来了几条信息量极大的私聊。 【甘昭:……我是不是这么觉得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的甘昭,就是这么觉得的】 【她是一个娱乐博主,在直播之外的时间里需要时刻学习最新流行的歌曲和舞蹈,并且对着镜头查看效果,而在某一份练舞视频里,录到了在阳台上,窗帘后面一闪而过的人影】 【甘昭:她被盯上了,或许报警没用,或许找不到证据……总之,你觉得一个持续处于恐慌和惊吓之中的人,会做出什么?】 ——如果露露先一步去死,或许自己就能活下来了。 【甘昭:……所以,我把露露的地址,告诉了一个自从我和她联动过后,就一直想从我这里打探她的信息的观众】 鹿栖的目光微微一顿。 倒不是因为甘昭所说出的,露露会连续遭遇两个变态的原因,而是此时此刻,甘昭的用词。 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甘昭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她有点过于“共情”自己所扮演的这个角色了,这在副本里面,可绝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 就好像……她已经分不清楚,甘昭是谁,自己又是谁了一样。 【甘昭:她回来复仇了……她向我们所有人复仇了!不,不对,她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她当时的绝望而已,一批又一批,我们全都得陪她一起死!!】 【甘昭:死、死、死——】 手机屏幕猛然闪烁了一下,她的头像倏地灰了下去。 宁红棉瞳孔一缩,立刻翻出交流群,却发现群名称后面的人数又少了一个。 甘昭死了。 也或许……她已经被彻底同化为了那个副本中的“甘昭”。 “所以,”宁红棉艰难地捋了一遍思路,“杀人魔原本盯上的就是露露,它先是随机杀人练手,最后才准备清剿露露周围的人和最终目标,而甘昭为了保命,又把露露的地址透露给了另一个疯子……” 甚至从露露提醒“宁红棉”有人在监视她,就可以看出来,露露那时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想要尽可能帮助朋友们,很可能也早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可她恐怕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杀人魔,而是疯狂的私生粉。 而她却在逃离之后误以为最大的危险已经被甩在身后,误以为这些天监视她的恐怖存在已经被解决,直到电梯门打开,持着斧头的杀人魔站在她的面前。 然后被硬生生剁碎颈骨,带走头颅。 别说是露露了,宁红棉自己想想都觉得要崩溃了。她看了眼直播间,发现或许是boss的情绪不稳定的缘故,直播间此时也变得卡顿起来,甚至会出现时不时的黑屏,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是不用再担心直播事件了。 但问题是,在副本之中,一件危机的解决……往往预示着更加恐怖的危险的出现。 “你们、你们看后面……” 这时,乔顺后退一步,颤抖着说道。 宁红棉心头一跳,下意识回过头,便看到粘稠的血水从警局之中溢出,仿佛拥有意识一般,快速朝着警车旁的几个人蔓延了过来! “上车。” 鹿栖没有回头,她直接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在另外三个人都坐上了车的瞬间,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瞬间,整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那样猛冲了出去! 而在他们背后,那些粘稠的血水好像突然意识到猎物想做什么一样,倏地分散成无数血管一样的线状物质,细长的毒蛇一样密密麻麻地朝着警车扑了过来。 “这都是什么东西……!” 乔顺向后看了一眼就赶紧转过头,感到自己的心脏不正常地跳动着,只敢死死地盯着前方,余光中偶尔闪过突到车窗侧面的长虫一般的血线。 太密集了。密集到让人窥见其中一角都觉得腿软的程度。 而且他真的特别讨厌虫子啊啊啊!! 乔顺欲哭无泪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现在他们能甩开后面的那些玩意儿,全靠露露那不走寻常路的车技,让它们完全无法预料到警车的动向,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迟早那些东西的主体也会追上警车的,到时候—— “回公寓。”鹿栖说道。 “公寓?” “是的。”哪怕正在被怪物追逐,黑发少女的声音似乎也仍然十分平静,仔细听去,甚至还带着点隐约的轻快:“我想进电梯里看看。” 她当时下楼的时候并没有进电梯,而是直接翻窗下了楼,虽然楼层数高,但有阳台和空调外机之类的结构在,对她来说还是很容易下到地面的。 而在知道“露露”的死亡地点是在那栋楼的电梯时,她就萌生了进电梯里看看的想法。 方向盘一转,整辆车就横冲直撞地冲向了记忆之中小区的方向。 后排老老实实挤在一起坐着的三个人全都面色扭曲,一边恐惧着随时会追过来的血虫,一边害怕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就能让整辆车撞上大楼。 好在她学东西似乎还挺快,危险是危险了一点,好歹没有真的发生什么车毁人亡的灾难,在车头猛然撞上小区门口的挡板、最后框框当当地擦进去之后,他们便发现,那些洪水般涌过来的浓稠血液全都停在了小区门口,没有再往里进来。 “这……”方胜轻轻吸了口气:“在boss发疯时被规则保护的地方,一般都很重要……”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不敢在门口多留,跟着“露露”的身影往小区内部走去。奇怪的是,明明黑发少女的步幅看起来不大,迈步的频率似乎也不高,可他就是怎么也跟不上对方,简直是令人难以理解的速度。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后背一冷,强迫自己清空了思绪,不再盯着对方的背影,而是微微低下了头,什么也没有发现一样进入了居民楼。 “露露”果然早已经等在了电梯前。 “离副本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呼呼……”宁红棉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为鹿栖汇报道。 鹿栖点了下头,目光便落在了电梯层数上。 电梯从二十楼开始悠悠往下走,在十八楼时停住了,随后又开始往下,十五楼、十四楼……如此循环。 宁红棉已经快做不出来表情了,她僵硬地说道:“……会有这么多居民,在半夜里乘坐电梯吗?” 而如果不是正常居民的话……那这些似乎正不断挤进电梯里的“人”,又会是什么呢? 黑暗的楼道里,只有电梯按键上方的红光不断亮起,变换。黑发少女离这道光源最近,没什么表情的安静面容上,也莫名添了几分诡谲。 十二楼、十一楼、十层楼…… 电梯不断停下。 宁红棉看向掩起的电梯门,仿佛已经看到了,在电梯厢内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的人影。 第38章 鬼直播17 眼看着电梯层数越来越逼近一楼,露露却仍然无动于衷,倒是方胜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他忍不住小心问道:“我们不跑吗?” 听到这句话,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的黑发少女才终于有了点动静,她转过头,似乎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跑?”她轻轻问道:“你想往哪里跑呢?” 方胜愣住了。 他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想法,比如走楼梯上楼,又比如先离开这栋居民楼——可最后又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电梯是从上往下走的,他们现在就在一楼,上楼的话,电梯真的不会更早停下吗? 而至于离开这里……先不说电梯里的“人”会不会追出来,就说在这个小区里,他们又能藏到哪里去?小区外面可就是虎视眈眈的那些血水,它们只是暂时没有进来处理他们而已,又不是已经离开了! “叮——” 电梯已经来到了二楼。 方胜咽了口唾沫,死死盯着电梯门,几乎完全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的红色数字微微一变。 一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 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电梯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空空荡荡,只有惨白的灯光映照着空无一人的车厢,恍惚间让人觉得,那里好似某种冰冷的停放着尸体的长柜。 “没、没人……?”乔顺实在是紧张,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转头去看鹿栖。 鹿栖抬头看了眼上方,说道:“要么是里面的人我们看不到,要么就是,楼上那些等在外面的人并不能进入电梯。” 她弯了弯眼睛:“或许,它们就和外面的血虫一样,不被允许进入某些地方,比如在它们印象里「已经损坏」的电梯,此时就站在楼梯口处……等着我们上楼呢。” 听到这里,方胜后背猛地窜起了一层寒意。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侧后方的楼梯口。在一片漆黑里,仿佛有什么无法被看清楚的人影伫立其中。 “在这里!”宁红棉指向不远处的公告栏,在密密麻麻的广告的最上方有一张不太起眼的白色a4纸,因为已经贴了有些时间了,而显得略微泛黄。 她眯起双眼,艰难地念出上方的字迹:“维修……电梯……这部电梯好像确实损坏了,露露你刚刚是不是就看到了?你的视力好好啊!” 宁红棉为人热情,也不吝啬夸奖,黑发少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接着就迈步走进了电梯之中,按下了标示着“13”的按钮。 “在进入小区之后,我们的时间线应该就和这里区分开了,所以我们能正常使用电梯。接下来,外面可能会出现一些东西。”鹿栖平静地警告道:“在抵达十三楼之前,不要离开电梯厢。” 几人全都严阵以待地点了点头。 毕竟经过刚刚的事,他们都已经察觉到,那些藏在每一层中,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怪物了。 电梯开始上行。 一直到第三层都没什么事情发生,而在第四层时,电梯停下了。 外面有人按下了按钮,呼叫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打开,站在外面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正常年轻的女性,她穿着一身办公装,手上提着电脑包,一句话也没说,看起来十分疲惫地准备迈步走进电梯厢。 “等等!”方胜连忙阻止道:“你不能进来!” 谁知道她到底是人是鬼! 听到这句话,女人抬起头,目光黑沉地看向了方胜的方向。 “我不能进?为什么?” 方胜赔笑道:“那个……这个电梯最近不是坏了吗,我们这几个人在电梯厢里面,电梯就已经超载了——” 女人阴沉地打断了他的话,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超载?我根本没看到超载的符号,让我进去看看,不就知道到底是不是超载了?” 说着,她就抬起脚想要往电梯里挤去,身体行动期间,那双眼睛却好像定住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方胜,看得他头皮发麻。 就在他应激之下准备上手强行去推时,方胜的身后突然轻飘飘地传出了一道声音。 “他有艾。滋病。” …… 现场的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女人沉默了。 她缓缓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转头去找安全通道了。 看起来短时间都不太想进这个电梯厢了。 方胜:“………”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靠在角落里的黑发少女对上他的视线,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而在这样严肃的气氛里,宁红棉也悄悄背过了身,冷静面壁。 ……只能说,不愧是能说出“没想到吧我吃牢饭啦”这种话的人才,她现在不但恐惧感散去了一大半,还突然有点想笑。 但为了团队,她忍住了。不但忍住,还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于是不动声色地再次远离了方胜一点。 毕竟虽然方胜其实没得那什么,但说出来还是让人忍不住有点…… 方胜又转过头去看乔顺。 乔顺憨厚地笑了一声,也默默退远了。 最后只留方胜一个人占据了电梯中央的一大块空地。 他悲愤地选择了自闭。 电梯门合上,电梯厢继续上行。 而这次只安全地度过了一层楼,电梯便在六楼停下了。 方胜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如果外面还是想要硬闯进来的鬼怪,他那个得病了的名头还够用吗? 要不要再多来点高危传染性疾病什么的……?毕竟如果太脏了鬼怪也是下不了口的……吧? 电梯外一片漆黑。 就在方胜愣了一下以为其实没事时,这层楼的某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宁红棉一个机灵,手一下子摸在了关门键上,疯狂往下按去,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刻,方胜看到了一条留着口水,紧紧盯着电梯厢里人类的藏獒。 他后知后觉,冷汗刷的下来了。 宁红棉看电梯门彻底关上也是松了口气,放下了微微颤抖的手,忍不住担忧地看了眼继续变换数字的屏幕。 他们的目的地是第十三层,中间最多还有六层楼需要抗,而越接近目的地,那些危险,可能就越要命! 果不其然,在第八层的时候,电梯再次停下了。 这次门打开后,外面依旧空无一人,甚至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宁红棉迟疑着按下关门键,却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被鹿栖叫停:“等一下。” 乔顺下意识挡住了电梯门。 黑发少女平静的声音从他们身后轻轻传来:“先打开手机摄像头,在轿厢内绕一圈。” 这句话落下,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猛地降低了些许。 乔顺强行止住脑子里的想象,僵硬地打开摄像头,放在胸前,对着电梯内转了一圈。 他的心跳几乎都要放缓了,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屏幕,手心里全都是汗,已经做好了随时可能会看到某些东西的准备,可在他转过一圈后,摄像头里也依然风平浪静。 “……?” 没有……吗? 他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询问地看向鹿栖。 黑发少女微微偏头。 她苍白的脸上似乎隐约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指了一下上方。 惊悚的感觉直冲天灵盖而去,在透彻心扉的凉意中,乔顺将镜头,缓缓移向 了轿厢顶部。 枯草般的头发最先出现在镜头中。随后,便是那瘦骨嶙峋的、双眼死死盯着下方众人的一张人脸。 ——那是一只长着四只手臂,肚子极大,蜘蛛一般倒吊在轿厢顶部的女人,她的脑袋缓缓下落,就待在黑发少女的正上方,再差一点,就能一口将她吞下! 而提醒了他“东西在上面”的黑发少女却依然安静地待在原地,神情平静,仿佛半点也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甚至在顶灯的照射下,她脸上发丝投下的那层阴影,还莫名令她身上笼罩了一层阴冷的气氛。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乔顺听到她说:“把门关上吧,我们继续上行。” 乔顺微微一愣。 这……这个鬼东西不管吗? 它下一秒就要咬掉你的脑袋了啊! 他疯狂想提醒一下鹿栖,可在这个想法还没有实施之前,四条手臂的蜘蛛女人就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脖子扭动着朝别处看去。 乔顺条件反射地立刻转过了头,压下手机,而宁红棉直接按下关门键,电梯继续向上。 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敢回头去看。 而处在蜘蛛女正下方的鹿栖却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平静。 她原本是准备想法子把这个东西赶出去的,但在发觉到它的第一目标是自己时,她就改变了主意。 这东西悄无声息就摸进了轿厢,一时之间也似乎没办法驱逐,留下它或许有用。 鬼蜘蛛面对其他几个人,或许死亡率会很高,但和她拼数值的话…… 鹿栖向左侧了下头。 蜘蛛女啊呜咬下来的一口就立刻落了空。 蜘蛛女:“?”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仔细看了看下方的黑发少女,感觉她可能只是走了狗屎运,于是再次找准了位置,一口下去—— “咔。” 它只咬到了自己的牙。 蜘蛛女:“……” 就在这样还算休闲的氛围中,其他三人煎熬地等到了第十层,电梯门再次打开,而这次他们甚至还没看清楚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就感到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风从头顶窜了出去。 宁红棉反应极快,立刻按下了关门键。 “走了吗?”她直视前方问道。 “走了。” 听到鹿栖的声音,宁红棉才敢回过头去看她,上上下下地把她看了一遍,确定毫发无损后才松了口气。 不愧是大佬,在那种怪物的威胁下还能泰然自若、毫发无伤。 不然的话,就他们三个,哪怕撑到了第十层,恐怕也会死伤惨重。 宁红棉心里安定了些许,等待着电梯的继续上行。 第十一层。 这次他们显然已经有经验了很多,站在按键旁的宁红棉随时准备关门,乔顺用手机相机对准电梯门外,可这次电梯门打开却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阴冷,而是一片灯火通明。 暖黄色的光线穿过电梯门,照射进正对着电梯外的方胜的眼瞳中。一种丝帛般的暖意缓缓将他笼罩在其中,好像整个人都被泡在温水之中,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踏出门去。 他正站在家门前,眼前就是客厅里正在陪着女儿搭积木的妻子。妻子抬起头看到了他的脸,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方胜眼眶一热。 但在迫不及待地进门拥抱他们之前,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句话: “他有艾。滋病”。 方胜的动作顿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凑过去来着?虽然这病应该不会随便就传播了但…… 等等! 他哪里有艾。滋病?! 方胜又惊又怒,下意识寻找这份潜意识是哪里来的,下一秒他就觉得脑袋一晕,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个样。 他只看到一架枯骨和他面对着面,几乎要贴在离电梯门外只有一步之遥的他脸上,似乎还做着招手的动作,而电梯外面哪里有温馨的房间和家人,这里只有一堵水泥墙! 一旦他迈入其中,电梯门关上,他就会像这具枯骨一样,永远留在这道夹缝之中! 方胜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下意识看向两侧,却发现乔顺和宁红棉也正朝前挪动着,目光没有任何聚焦,他连忙拉住了他们两个:“乔顺?宁红棉?!喂!!” 一上手他才发现,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力气竟然令人的大,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不让他们离开电梯,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一旦他们离开电梯,电梯门就瞬间关闭,只留下半具身体的恐怖景象。 情急之下,方胜咬了咬牙,给他们一人来了一拳。 在与温馨场景不同的痛苦之下,他们果然很快清醒了过来,在看到真正的场景,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后,脸色都是一白。 而方胜没空管他们,他已经转过头,焦急地看向了身后。 “露露”的扮演者一直都有点奇异,如果她也被迷惑,他别说拦住她了,不被她当场弄死就算好的,而如果她死了,方胜也不觉得就凭借他们这三个人,能安安稳稳地全部活过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 在所有人露露安静地看着前方。 不再聚焦后,那双眼睛更显得黑沉,无机质的非人感浓郁到方胜险些应激,理智上却清楚地明白过来,她已经陷入了幻觉之中。 只不过和他们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动作。 她似乎只是安静地看着幻境中的一切,清醒地知道自己此时到底身在何处,也没有露出半点怀念的神情。 方胜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那些幻境又是否和他们的相似,但他知道,那些东西困不住她。 果然,就在下一秒,黑发少女眨了下眼睛,已经从幻境中脱离了出来。 宁红棉关注到她的状态后,小心将卡在门中的枯骨移开,按下了关门键。 没有喘息的机会,此时没人说话,他们都已经身心俱疲。 好在电梯在经过十二层时并没有停下,一路来到了第十三层。 几人强行打起了精神。 宁红棉看了眼腕表,或许是在第十一层的幻觉那里时时间流逝了,现在距离副本结束,只剩下二十分钟。 最后二十分钟。 她深吸了一口气,警惕地盯着电梯门,已经做好了门口就是变成鬼怪的露露本体的准备。 “叮——” 电梯门打开,而门外一切如常。 乔顺看向手机屏幕,摄像头也没拍出任何灵异现象。 仿佛他们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想,而现在回到了现实一样。 “对面那扇门就是我家了。” 鹿栖非常丝滑地依旧认领着“露露”这个身份,自然地走出了电梯,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乔顺注意到了这一幕,有点想问怎么会有人离开这种初始地点还把钥匙带身上的,又闭嘴了,并决定以后都学起来,万一就会出现类似情况了呢? 鹿栖打开灯,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 “你们进来吧,就待在这里不要乱动,这里应该是最后的安全屋。” 毕竟只是一个C级副本,如果在这种被boss追杀的情况下还没有安全地点的话,这副本就早该升级了。 宁红棉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安全的?” 虽然从一路上来的那些拦截来看,这里是安全屋确实非常合理,但露露可 是在屋内受到了袭击的,“这里是安全的”这件事,怎么想都有点反直觉了。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方胜似乎欲言又止了一瞬。 “猜的。”黑发少女语气轻快地回答她:“因为可能会有的袭击者,已经被我杀掉了。” “……” 宁红棉:“……啊?” 等等,这种关底boss之一一样的东西原来是可以被玩家杀死的吗?什么时候啊?? 而且——“你还要出去?” 这个时候,宁红棉倒是对用词十分敏锐:“你要去哪里?” 鹿栖:“我回电梯那边看看。” 她似乎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转过身去开门,在踏出门外之前,她顿了顿,回过头,似乎弯起眼眸,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对了,请不要随便跟过来哦。” 她轻声说道: “这样很不礼貌。” 随后,房间的门被彻底关上。 客厅里沉默了片刻,还是宁红棉小声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现在露露才像是那个boss……” “……” 乔顺和方胜对视一眼,都默契地选择了闭嘴。 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了。 * 门外。 鹿栖松开门把手。 空气好像一瞬间变得安静了,屋内的说话声和呼吸声被尽数隔绝,明明只是关上了门,却仿佛一下子被拉进了另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 随着她走出门去,电梯重新开始运行了起来,楼下有人按了按键。而这一次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了,在最后的时刻,这里的时间线将变得不再重要。 它们一股脑地涌进电梯,涌进十三层。 月光透过楼道里的窗户撒进来,如果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这轮圆月大到可怕,几乎堵在了窗口处,就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 鹿栖没去管那个月亮,她径直来到了电梯前,平静地伸出双手,接着,硬生生拉开了整扇电梯门! 在巨大的力量之下,这门就像是纸糊的一般,轻而易举便被撕裂,这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普通人类身上的力量,而黑发少女却轻而易举地用出了它。 她就站在被撕开的门口,垂下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下行的电梯轿厢。 随后,她一跃而下! 强风将她的长发尽数扬起,她的眼睛却没有任何避风反应,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轿厢,“哐”一声落在了电梯厢体顶部! 她没有收敛任何力道,以至于她砸下来的时候,在加速度之下,整座轿厢都猛地震动了一下,而不等这丝震动结束,她就一拳砸了下去! 指尖拉长指骨变尖,指刀轻轻一划,轿厢顶部变拉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挂在电梯厢顶部的蜘蛛女抬起头。 然后,它便看到了弯下身体,从那道缝隙中往下看的,黑发少女漆黑的眼瞳。 “啊……”她缓缓扬起一个巨大的笑容。 “找到你们了。” 第39章 鬼直播18 距离副本结束还有五分钟。 小小的电梯轿厢内,已经血流成河。 鹿栖轻巧地从顶部跃下,用染血的指尖将长发勾到耳后。 或许是这栋楼里已经没有其他怪物了,又或许是它们已经不敢再上前,总之,现在电梯轿厢内还拥有意识的生物,只剩下了两个。 “……终于和你的本体见面了。” 黑发少女弯起眼睛,浅笑起来,隐约露出一颗犬牙。 “晚上好,露露。” 在电梯轿厢的正中间,先前被无数怪物拥簇,又被鹿栖硬生生撕开的地方,此时正站着一个没有头的身影。 它的脖颈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切断,切口并不平整,甚至有些腐烂,而其中的血肉却新鲜至极,仿佛刚刚生长出来一样,无处凭依的血管就这么直直地延伸出去,触手一般探向上方。 这无疑是一副极其惊悚的画面,可黑发少女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恐惧的表情,她十分自然地环视一圈,微微偏头,问道:“说起来,你的那只提线木偶呢?没有跟你过来,一起参与今晚的「游戏」吗?” 从杀人魔第一次从她面前突然消散起,她就开始怀疑它的构成了。 正常情况下,就算是鬼,逃跑也总该有一条路径才对,那么一大团诡异力量总不可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人类觉得鬼怪神出鬼没,只是因为他们察觉不到而已。 而鹿栖也依然察觉不到一只C级副本里的鬼的踪迹,就十分可疑了。 再加上杀人魔第一次出现时是借由“游戏”的媒介,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测,那就是,杀人魔这个身份在这个副本里,会不会也相当于是一串“数据”呢? ——一个被副本BOSS设定好的、只知道杀戮的程序。 甚至这道程序里或许还有杀人魔原本的部分灵魂或者意识在,被囚禁在其中,所以它才能够在最后时刻重新消散在副本之中,逃离鹿栖。 然后在需要的时候,继续被“露露”捏出来,将她的死亡,也再次重复到进入副本中的其他人身上。 所以在档案室里时,鹿栖才会说出那句,“我看到你了”。 我看到你了。 藏在杀死自己的凶手背后,扭曲地想让无辜的人也尝到这份痛苦的样子,真的……很可怜呢。 黑发少女缓缓弯起双眸。 听到这句话,无头人才终于有了反应。 它明明已经没有了发声器官,声音却依旧从四面八方传来,嘶哑而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癫狂感:“死、死、死、都去死!!” “他该死,你也该死——!” 在这样的噪音里,鹿栖重新直起了身。 感到索然无味一般,她的表情变得十分冷淡,目光并没有落在眼前的鬼怪身上,反而朝着电梯轿厢外看去,就像是透过了层层障碍,看到了小区之外那层叠的血虫。 露露死在电梯里,本体也不可避免地困在其中,绝大部分力量却跟随着那颗被拿走的头颅留在外面,自己却需要这一整栋楼的鬼怪保护,听起来似乎有些奇异的规律蕴含其中,但鹿栖所在意的,却只有一件事。 她的力量从脚底铺开,朝着四周无尽地蔓延。 好像要将能接触到的一切,全部拖入深渊。 副本结束倒计时—— 三、二、一。 “等等、你做什么?你做——” 【叮咚!!恭喜玩家通关「鬼直播」!】 庞大的力量彻底将“露露”淹没。 在彻底化为某一处领地的养分前,它“看到”黑发少女将右手放在胸前,微微垂首,对它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感谢你。” 空。 意识彻底陷入漆黑之中。 * * 鹿栖在鸟鸣声中睁开眼睛。 在领地的力量充足之后,各种各样的动物似乎就多了起来。虽然它们好像都长得有些诡异,但作为领主,鹿栖有充足地手动为自己加一层滤镜的权限。 毕竟当野人就已经很烦了,总不能每天一整眼,面对的都还是丑东西吧? 总而言之,在看到枝头的小鸟和一旁偷偷注视着她的小松鼠后,鹿栖的心情再度上涨了几个百分点。 真可爱。 鹿栖站起身,发现自己的服饰又恢复到了进副本之前的样子,是很方便运动的长裤。她没在意服装问题,而是走出屋子,先看了眼稻草人所负责的作物种植。 好消息,农作物长势喜人。起码以她的滤镜来看,这片田地上作物青翠,花朵环绕,十分阳间,对人的心理健康非常友好。哪怕鹿栖现在大概已经不算一个纯种人类,她也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又和木偶交流了一下感情,鹿栖准备去找找自己偷渡回来的那两栋居民楼藏在哪里了。 当时在鬼直播那个副本里,boss的大部分力量都被拦截到了小区外,鹿栖如果将力量延伸出去,虽然不是不能打,但力量消耗之后,能顺回来的东西一定会少很多,因此她选择就在小区里面把想要的给带回来。 反正她暂时又不能把整个小区打包带走,boss留在小区外的力量再庞大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带回来两栋没有被破坏的楼栋还是绰绰有余的。 更 何况,在本体都被吞噬了之后,那些力量也大概率活不了多久。 鹿栖向四周看去。 随着她等级的提升,焚昼森林的可开放面积也在增加,而且在参天大树的遮挡之下,哪怕那两栋居民楼再高,一时之间也很难被看到。 系统的通知也姗姗来迟。 【恭喜您通关「鬼直播」副本】 【您的通关评价为:S】 【您的通关奖励如下:】 【积分*500】 【道具「灵异出租车」】 这些奖励都是预料之中的,鹿栖没再多看,而是朝着某个方向走了过去。 稻草人只负责田地,而领地内还有许多东西需要人手。 该去欢迎新成员了。 * 花小姐起了个大早。 虽然它是诡异,也身处里世界,但可能从前某一刻是人类的缘故,它所在的这块世界,绝大多数诡异都保留着和人类相似的习惯。 因此,在没有人类在的时候,它们的生活也是非常规律的。 比如说,它今天要去公司上班。 毕竟只有赚到了钱才能付房租,在其他大鬼啦、boss啦开副本的时候购买保险不被波及,偶尔还能去吃顿精加工,再攒点币去一些知名游乐场游玩一圈。 虽然这对一只兢兢业业打工的小诡异来说有些奢侈。 而且因为正常情况下,就算脑袋胳膊断了它也得赶到工位,而且一天迟到就没有全勤,所以它今天早起的时候依然充满了怨气与干劲,拉开窗帘吸一口空气,就准备直接冲向公司—— …… 等等。 花小姐汗流浃背地看着窗户外密密麻麻的树叶,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 怎么一觉醒来,它就出现在森林里了? ——它还要去上班的啊!! 这样的情况不止出现在花小姐一个人身上。 它们很快意识到,就一个晚上的功夫自己家被人偷了,全都下了楼,聚集在了楼梯间内。 诡异的脾气向来都很暴躁,但在极度弱肉强食的规则之下,它们又很能屈能伸,面对或许悄无声息地在其他boss眼皮子底下搬走了两栋楼的陌生鬼怪,全都十分老实,不敢轻易大小声。 很快,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了深绿色的密林之中。 她的长相和里世界绝大多数人形诡异都不同,少有那种错乱感和不协调感,带着一种独特的干净,一眼看过去是很舒适的那种长相,简直不像是诡异,而像是个拥有一张突破了人类美貌极限的脸的人。 但当她走近,抬起那双无机质的青色瞳眸,庞大的鹿角在层层枝桠之后终于显露后,再也不会有谁质疑她的身份。 一位尊贵的领主。 它们看到她走上前来,和那双没有瞳孔与虹膜的界限的、冷漠的青色眼瞳不同的,是她脸上柔和的笑意。 “欢迎来到焚昼森林。” 她轻声说道:“你们可以叫我领主,也可以是「鹿小姐」。” 这位陌生的银发领主看上去,似乎有种脱离了低级诡异性格特质的宽容。她微笑着继续说道:“不过请记得,在你们来到这里的一瞬间,就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哦。” “所以,想逃的……” 她的尾音轻飘地拉长,还未落下,一只悄悄后退的诡异,便突地炸开在了所有同类的面前。 它全身上下的力量都被脚下的土地榨取,吞噬得一干二净,血肉则成为养料,滋养着不断生长的巨木。在蔓延的血腥气之中,银发领主的笑容不断扩大,双眼月牙似的弯起,似乎也藏起了无尽的、粘稠的恶意。 她依旧轻柔地说道:“瞧。” “像它一样,彻底奉献自我。” 整整两栋居民楼的住户鸦雀无声。 它们颤抖着低下头,接受属于焚昼森林和新的领主的力量涌入体内,打上标记,为这强大的力量而臣服。 本以为这个领主也会是那种怨气极重,拼命想要打开副本狩猎人类的类型,对方却十分轻快地开口了:“好,现在就来完成加入森林之后的第一项任务吧。” “——首先,清理出足够领主居住的双层大平层。” 她住够小木屋了^^。 与此同时,现实。 听话地在房间内等待了最后二十分钟后,季红棉他们果然没再遇到什么危险,成功活到了最后一秒,离开了副本回到现实,甚至还混了一个A级的通关评价。 季红棉还是第一次拿A级,她反复看了那条通知两眼,随后便疲惫地躺回了床上。 好累啊,虽然拿到A的通关评价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成就感,但如果不是抱上了大腿,她现在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和这种风险比起来,这一点点成就感就突然显得十分无所谓了。 她睡了一觉起来,养足了精神,这才有精力打开手机,进入论坛。 有不少玩家都会在通关副本后,心情难以平复地发一些帖子,骂人有挂人有,找人自然也有。虽然在现实里找人和被找都可能会有风险,但很少有人能忍住出来后不查查遇到的队友的,哪怕是记不得脸了,也可以对一对暗号。 而且如果是普通玩家,也很少有人找麻烦。 季红棉虽然不干这种在匿名论坛找人的蠢事,但也把最近出现的帖子都扒了一遍,重点观察有没有名字里带“lu”的玩家。随后她又上排行榜从下往上看了一遍,倒是有名字里有这个发音的,但男女都有且不止一个,实在不能判断到底是不是她。 再者,虽然她自己的名字和副本中有重合,唯一不同的就是姓氏,但露露的有没有,其实并不一定。 季红棉有些纠结地翻到论坛最上方,已经觉得恐怕是找不到露露了。 就在这时,她正在翻动页面的手缓缓顿住,整个人也瞬间坐直。 只见新人排行榜显示如下: 1.游客 2.游客 3.…… ——第一第二,竟然都叫做“游客”! 这什么情况? 最近叫“游客”的新人扎堆出现吗?还都出现在前排? 不会是叫这个名字的人比较擅长无限流吧? ……自己要不要也去改个名? 宁红棉有点怀疑人生,她翻开排名下面的评论区,显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怀疑人生。 【真诚发问,“游客”是一个组织吗?】 【好家伙,以后不会还有第三个“游客”吧】 【好震撼,我看着也想改名了,参与一下游客大佬团建】 【慎重考虑啊,改名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什么情况,这谁知道谁是谁啊!到时候这第一第二掉了个个恐怕都没有人能意识到吧?!】 排行榜不是实名制吗?怎么会有两个名字一模一样还都那么强的新人直接窜上榜单啊!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世界上真的就有这么巧合的事? 而这时,俞越也接到了来自调查局的电话。 “……” 电话接通,两个人先相对沉默了一阵。 实在是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过于抽象,而令人有些难以描述。 “这已经是第二个‘游客’了。”终于,对接员开口了,声音里弥漫着淡淡的崩溃:“第一个都没找到,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起怎么刁钻还难找的名字的?” 俞越也想抽一口烟。 那个准A级副本结束还没多久,“游客”就又冒出来一个,还不清楚到底是直接抢了第一还是位居第二,毕竟第一第二的名字,完全没有任何区分点啊! 太难了。 世界上真的有“游客”这个人吗?? 第40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 不只是调查局,某些外国势力也感到十分迷惑。 他们进入境内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到“游客”,然后用各种筹码吸引他改变国籍,就算他不同意,在目前道具的使用仍然受到限制的现实里,一个普通人难道还能躲得过专业团队吗? 直接就地灭口就是了。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和华国本国调查员较着劲找,几方人都铆足了劲,各种方法都用了,可如今都快过去一周了,还连一个“游客”的人影都没有见着! 他们已经压 力很大了,急得抓脑壳,结果现在原本的“游客”没有抓到就算了,新的“游客”又堂堂诞生。 而且为了防止找错人——除了名字之外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其他的显著特征——这两个人他们现在都得抓,如果事情不对,都得灭口。 此时此刻,全世界潜入华国的间谍小队都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 在外界正因为新出现的“游客”而感到迷惑时,鹿栖正在重新规划自己的领地。 或许是体谅她本来是一个纯种人类,规则给她的辅助系统很宝宝教学,领地内的东西和其状态都被记录在上方,可以随时进行查看,就像是一台领地计算机。 配合着领主对领地的感应,她几乎能知晓已开放的领地上方发生的所有情况,只不过正常情况下,还是保持普通状态更省力一些。 无论怎么说,森林里出现两栋居民楼也还是太过于突兀,鹿栖准备将那一块地方围起来,以后看能不能再多拐回来几栋楼,做成一个小区一样的布景。 如果要开放副本,就将小区外部用浓雾包围,让进入其中的玩家,无法窥见领地的模样。 做好决定,鹿栖悠闲地坐着电梯进入顶层。 更靠领地中心的这栋楼的十九、二十两层,被诡异们很快打通了,里面内置了一个旋转楼梯,现在是作为领主的私人住所使用着。 反正暂时没什么资源打造更符合领主身份的地方,她也不准备过于兴师动众,毕竟在里世界里,提升实力才永远是第一要务。 鹿栖不是什么苦都能吃的,但也很清楚现状,和其他诡异住在同一栋楼里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能笑着打一声招呼。 虽然那些诡异们似乎并不这么想。 它们见到她,就仿佛见到了什么挥舞着触手的史前巨兽,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极力掩饰的恐惧。 鹿栖贴心地无视了这一点,径直上楼,打开门,来到卧室,幸福地朝床上趴去—— “咚。” 一声巨响。 鹿栖:“……” 鹿栖沉默地坐起了身,捂住自己的头。 而在她的身后,床头的部分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坑。 忘记了,她脑袋上还顶着两根角呢,这床根本就不够长。 鹿栖面无表情地走到镜子前,端详了片刻后,伸出手握住银白色的鹿角根部,用力一掰—— …… 掰!断!了! 鹿栖瞳孔地震,顿时觉得左重右轻,于是干脆把左边的鹿角也给掰了下来。 由于不是用利器切断,鹿角断裂的位置甚至显得有些尖锐,底部还留着一小节,现在不像是鹿角了,倒像是某种恶魔的犄角,意外的并没有想象中难看。 而且脑袋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感应到头顶的角还在继续慢慢生长,也对自己没什么影响后,鹿栖放下了心,发现这玩意儿其实和头发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在打架的时候,撞人或是撞鬼,对面可能都会更痛而已。 她垂眸看着手中拎着的两根银色鹿角,在脱离了本体后,它们也没有要消散的趋势,反而似乎变得更加冰冷和坚硬。鹿栖估计了一下硬度,觉得或许可以磨成两件武器。 但具体是什么武器,她还暂时没有想法,于是便先把鹿角放进了柜子里,着手把房间重新整理了一遍。 其他诡异放置好的软装之类难免会染上它们的气息,鹿栖并不是很喜欢,或许是物种改变之后带来的性格倾向的更改,她对自己地盘的独占欲显得更加浓烈。 鹿栖在领地内设置了二十四小时的日夜轮换,用以感知时间,于是等将房间改造至满意后,月亮已经出现在了上空。 本着提高每件衣服利用率的朴实心情,鹿栖换了条黑色长裙,开始给这新来的七十一只普通诡异找活干。 这次拐回来的诡异虽然品质不如稻草人,都只是普通鬼,但胜在量大听话,拥有理智,可以负责大部分的基础工作,用来进行领地的过渡。 鹿栖分给了稻草人二十诡异,让它扩大农场规模,毕竟这暂时是领地内唯一的经济来源——或许其他副本亦或是里世界内的领主并不在意这些,但鹿栖不同,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挺物质一只人类的。 她又让一部分诡异负责修缮和扩建农场内的木屋,最后剩下的全去重新铺设自来水管道了。 是的,现在公寓楼里断水断电还没网,除了更加舒适的环境之外,现代化标配的水电网一个没有。 看着亮不起来的电灯,鹿栖微微低头,沉思道:“哪里能拉个发电站回来呢……?” 总不能到时候副本都开了,人类玩家一进来,发现这栋公寓停水还停电吧? 一旁听到了她声音的几只诡异:“……” 发、发电站……? 这也是可以硬拐回来的东西吗? 它们加快了步伐,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赶紧走远了。 并不觉得自己发言有什么问题的鹿栖则来到农场区域。 她感应到,稻草人似乎有事要对她说。 之前在她前往鬼直播副本期间,稻草人已经对农场进行过扩建,现在农场占地大概有近三百个平方,因为种子不足,还没有全部种上作物。 或许是有浓郁的诡异气息的加成,又或许是稻草人实在天赋异禀,这些作物成熟得很快。 “已经有五十株笑花可以收获了,我接到了来自莫尼夫人的订单,她需要五十株笑花和它们所产出的一百枚笑花种子。”看到鹿栖的身影,稻草人恭敬地汇报道。 听到它的话,鹿栖的目光落在稻草人身旁的花圃上。 从她的视角来看,一株株长得如同卡通画里的花朵,用简笔画般的五官笑着对着太阳,看起来并不可怖,甚至有几分喜感。 鹿栖并不在意它们真正的模样,她回过头,平静地问道:“条件呢?” 如果是单纯的交易,稻草人不需要来和她请示,自己就能完成从接收订单到出货的一系列流程,这就是它作为农场主的能力之一。 稻草人说道:“她似乎对您很感兴趣,问我能不能请您带着货物上门做客,来庆祝她的生日。” 鹿栖眨了下眼睛:“对我感兴趣?” 还要请她去庆生…… 能说出对她感兴趣这样的话,说明那个莫尼夫人的实力应该和人面兔相差无几,这才能察觉到焚昼森林的出现,和新任领主的诞生。 但能找到这样的理由来请她过去,又观望了这么久,显然比上来就暴露了自己的人面兔更聪明。 到底是真的友好邀请,还是以此来试探她,鹿栖并不在意。 在这个邀请抵达焚昼森林的那一刻,就只有一个双方心知肚明的答案。 “既然莫尼夫人寄来了邀请函,那我当然要去看一眼。”银发领主轻轻拆开稻草人双手递过来的邀请函,目光从那烫金的字迹上一扫而过,十分自然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稻草人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不好的情绪,但还是问了句:“您真的要亲自去?” 虽然开始时有些不太情愿,但在焚昼森林里待了几天它就发现,这里的诡异气息含量极高,几乎可以比得上那些顶级副本和邪神所在的异空间,再加上它能安心操持农场的工作,慢 慢地难免就有了点奇异的归属感。 它感到莫尼夫人不怀好意。 “如果拒绝的话,恐怕这位就彻底觉得我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了。” 银发领主似乎笑了笑,语气却并不沉重,声音很轻柔,甚至显得有些不急不慢:“正巧,我也不喜欢坐以待毙。” 她信奉的从来都是先下手优势,后下手出局。 “只不过,”她眨了眨眼睛,带出一丝难得的狡黠来,“有时候,还需要配上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比如,一次还未使用的玩家身份。 * “你也收到邀请函了?” 现实的一座咖啡厅里,一个眼睛下方带着点青黑的男人正下意识焦虑地搓着大拇指根部,时不时端起咖啡猛灌一口,急切又带着点期冀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别急嘛。”西装革履的男人不慌不忙地点了单,然后才从包里拿出一份邀请函,在对方面前闪了一下:“你看是不是这一张?” “对,对!就是这一张!”颓废男人立刻激动了起来:“我有个懂这些的兄弟看了一眼,说最少也是一个和之前全球通报的那个副本一样的A-级别,可是我连B级都没去过……!陈哥,陈哥看在我们以前交情的份上,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我知道你们总榜上的大佬都不稀罕那些现实里的金银,我这几次下本也攒了不少积分,还有一两个道具——” “说这些干什么,也太见外了。”被称为“陈哥”的西装男人摆了摆手:“既然被这个副本邀请,就说明你也是有资格进入的,说不准这就是一个我们的机会呢?万一这是一个A级副本,我们可就也能上全球通报了啊。” 他低声说道:“而且据我这边的消息,这份邀请函国外也有几个人收到,其中也有一个人在排行榜九十名左右,和我差不多。我们作为同一个国家的人,当然应该相互团结,互帮互助,对不对?” 颓废男人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疯狂点头。 当天晚上。 接到邀请函邀请的玩家全都踏入了同一个副本之中。 【已进入A级副本-莫尼夫人的生日花园晚会】 【——你们被雇佣负责莫尼夫人生日晚会的设计与布置,同时也是生日的特邀客人,在约定的那天,来到了莫尼夫人的庄园】 【请各位一定谨遵基本礼仪,不要让莫尼夫人和其他客人感到不快。勿必令生日晚会顺利进行】 【任务:成功存活至生日晚会结束】 在系统冰冷的通报声中,文婷睁开了眼睛。 她下意识朝手中看去,原本紧紧握在手里的邀请函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进入副本后,系统的通报也和往常有些许的差别,这一切恐怕都是因为…… 这是一个真正的【A级副本】。 全球出现的第一个A级副本。 不,或许并不是第一个出现的A级,只不过在此之前,误入那些A级副本的玩家全都死了而已。正因死得了无痕迹,那些副本才根本无法被人类察觉。 比如她直到今天,才接触到A级副本的存在。 这个是A级副本,恐怖程度远在B级之上,就算放眼全球范围排行榜上最顶尖的那一批人里,也只有A-级副本的首通! 这个认知难免让人有些慌乱,文婷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在些许的颠簸感中看向四周。 她似乎正处在一个马车车厢里,车厢很大,除了她之外还有另外三个女生,都刚刚转醒,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她们的身上都穿着在影视剧里才能看到的那种西式裙装,不过并不夸张,或许是因为身份低微,甚至有些不太起眼。 文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也穿着同样的服饰,看起来是玩家都有的统一服装。 她想起那个“被雇佣”的身份设定,用现代的话来说,或许这次的玩家们都同处一个机构,而身上的这套则是雇主——又或许机构要求的工作制服。 这时,马车内的其他玩家也都彻底清醒了过来,在她们消化系统通报蕴含的信息时,文婷也悄悄掀开了马车车窗的帘子,露出一条缝隙,看向外面。 顺着这点微小的视野,她便发觉到马车正行驶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上,似乎直通往副本中心。而在她们之前似乎还有规格相似的其他马车,可能是另外的玩家。 就在她想再多看几眼时,一张苍老的脸突然凑到了她的面前。 “这位小姐,在抵达目的地前,请不要四处乱看。这不是淑女该有的礼仪。” 文婷心里一惊。 马车外的视线死角处,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好在,看起来像是莫尼庄园家仆的老妇只是警告了她一句,并没有发作。在马车抵达庄园之前,副本都不算正式开始,此时如果不是太过于出格,在玩家身份的保护之下,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 文婷的手按在心口处,再次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一会儿心跳,苍白的面色才渐渐好转过来。 不过,经此一事,她也不敢再随便乱动了,其他人目睹了这一幕当然也不会再效仿她刚刚的行为,马车内一片安静。 很快,颠簸感消失,马车缓缓停下了。 车内没一个人动作,好一会儿,马车外才传来了老妇似乎有些不甘的声音:“好了,女士们,该下马车了。” 文婷这才掀开帘子,小心地走下了马车,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老的西式庄园。 在其他人陆续下来的时间,她还发现了同样的马车一共有四辆,也就是说,这次这个副本里的玩家大概在十六人左右。 ……人好多。 她控制不住地握了下拳。 “这是小门……?” 在文婷又开始紧张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身旁另一个玩家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这次把注意力投向了前方,果然发现,在离她们即将进入的这扇门不近的地方,还有一扇更加华丽大气的庄园大门。 而此时,那扇大门正敞开着,她能隐约看到大概是管家打扮的人正站在门口,亲自接待着从一辆一看就十分昂贵的马车上下来的客人。 是……npc吗? 毕竟是莫尼夫人的生日宴会,除了玩家之外,她肯定也会邀请其他客人。 文婷不觉得这些客人会是什么善茬,规则里已经说了,“不要惹客人生气”。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视野中闪过的一点银光。 在骄阳的照耀下,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拥有着耀眼的银白色长发,身着一身白色礼服的客人。明媚的日光撒在她的长发上,便无比自然地为她打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仿佛太阳神最为宠爱的女儿亲临。 哪怕距离极远,文婷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举手投足之间传来的,那种冷淡而又自然的、天生贵族一般的优雅与矜贵。 她难得愣在了原地,因为美貌。因为一份甚至没有看到正脸,便已使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美貌。 犹如刮骨之刀。 40-50 第41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 “看什么呢?” 阴冷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打断了文婷的思绪:“那些大人们不是你能盯着看的。再有一次……” 文婷心里一惊,连忙低下了头,说道:“感谢您的提醒,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老妇的目光又在她身上停了很久,才领着她们走进了庄园之中。 庄园占地面积很大,踏入建筑物之中时无端令人感受到一股阴冷。文婷几人跟着老女佣安静地在这座偌大的房子里走动,不知道拐到第几个弯后,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你们的房间,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在三日后,这三天里希望你们恪守本分,不要招惹是非。见到大人们要遵守礼仪,不要违抗莫尼夫人和小姐少爷的命令。” 文婷原本在心里记着这复杂的路线,就在暗暗叫苦,此时听到女佣这么说,连忙问道:“我们初来乍到,对庄园不是很熟悉,怕冒犯了各位大人,您能为我们稍微介绍一下吗?” 话音落下,她自然地向女佣手中塞了一枚由积分转换而成的金币。 女佣脸色似乎好看了一点,说道:“远道而来的那些尊贵客人,我不是很了解,但在庄园内,除了莫尼夫人之外,你们还要记住尊敬汉尼斯少爷与珍妮亚小姐。” 哪怕收了钱,她似乎也不愿意再透露更多,很快转移了话题:“在晚会进行之前,我希望看到你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除此之外,每天晚上六点到七点是用餐时间,所有人都必须在餐厅集合,莫尼夫人特别恩典你们与大人们一同用餐。” 听到最后一句话,几个女生的表情都微微僵硬。 对玩家来说,这可不是什么恩典,根据系统的那句“不要惹客人生气”就能看出来,这些客人也绝对是危险的来源。 而且在里世界里,基本不会有鬼怪不对玩家心怀恶意。 女佣察觉不到她们的脸色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你们可以在庄园内自由走动,不过要心里清楚,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 “各位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 文婷和一个房间内的几个女生相互对视一眼,随后便开始默契地搜查起这里的每一寸空间,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先出门去和其他玩家见一面吧,这个副本应该有不少人。”看大家都有些沉默,文婷首先提议道。 在副本之初,大家还是从众的,更何况这个提议很基础,没人有什么异议。文婷打开门,敲了敲隔壁房间的房门。 “是谁?” 房间里传来声音。 “A级。”文婷说道。 下一秒,房门被打开,为首的马尾女生警惕地在门口打量了她两眼,随后神情才微微放松,让开了位置:“进来吧。” 文婷房间的四人鱼贯而入。 这个房间同样也是四人间,屋内面积并不小,摆放着四张床铺,各类家具也一应俱全。庄园内是有比较现代化的工具的,因此基础的卫浴也齐备,在这方面并不需要担心。 几个人互相认了下脸,也没费那个时间做自我介绍,毕竟现在介绍过的人,一会儿还能不能再见到都不一定。 “你们有得到什么线索吗?关于具体要做什么工作。”马尾女生问道。 文婷摇了摇头:“没有。” 虽然知道大方向是晚会的布置,但到底要怎么做,每天需要完成多少任务,副本内却并没有提及,这和她们以往的游戏经验完全不同,似乎很是模棱两可——而在副本里,这种“宽容”往往并不代表着安全,反而是最致命的部分。 真是那种条条框框都规定得很细节的副本,反而更容易存活。 马尾女生沉吟片刻:“副本里应该还有另外八个人,我猜他们是男性,被安排的房间位置和我们不一样。第一天我们在庄园里走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我们出去找找他们的位置吧。” “好。”文婷同意。 离开房间,转过拐角后,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连接着庭院,可以远远地看到开得正盛的花朵,稍稍中和了些许这栋建筑内冷硬沉闷的气息。 文婷的目光从庭院收回,向前看去,而这次,她的视线却微微一顿,停在了那里。 只见走廊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银白色的身影。 身影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能隐约地感受到那种难以令人忘怀的美丽。她戴着一顶纯白的宽檐帽,整个人隐没在走廊的阴影之中,只有些许日光撒在她的帽檐,和下方铺散开来的柔软发丝上,反射出迷蒙而梦幻的雪色光亮来。 她不发一言地站在那里,看向庭院远处。那种沉寂而古朴,却又柔和而安静的气息简直如同一副不该存在于现实的油画,而画作上的身影,也只该存在于人类的幻想之中。 文婷再一次愣在了那里。在发现自己似乎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看清楚那道身影的脸时,她甚至不受控制地感受到了焦躁。 “……喂,喂?!” 耳旁逐渐增大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志。 视线一瞬的模糊后,队友带着点担忧与警惕的神情映入眼帘:“你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 “……那里有东西?” 文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走廊尽头的银发身影,不见了。 文婷又是一阵恍惚,然后才实话实说道:“我好像看到了那个我们进入庄园前来的客人。” 马尾女显然也有印象:“祂……确实很美。”她的语气也飘忽了一瞬,很快又坚定起来:“你应该是中什么邪术了,像那种类型的鬼怪最擅长的就是精神控制、幻术和蛊惑,千万小心。” 文婷点了点头,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从走廊尽头一闪而过,和其他人一起拐入了另外一条道路。 …… 庭院的日光撒在人身上,但并不会令人觉得温暖,实际上的感受和眼睛看到的截然不同,对鬼怪来说很舒适的阴冷,对人类来说可能就很难捱了。 ——起码鹿栖是这么认为的。 她刚刚确实就在这里,只是有些好奇,想要过来看看A级副本中进来的玩家是什么资质,却意外发现一个女生素质似乎不错,竟然能捕捉到她的存在—— 虽然她没有刻意收敛气息,但基于身份的特性,在她单独出现时,大部分玩家不借助外物,是很难察觉到她就在身边的。 能发现她的人,灵感应该都不低。 但灵感高也有利有弊,比如说刚刚那个女生,都看着她发了好几次呆了。 鹿栖看她跟没清醒过来的意思似的,这才贴心地收敛气息,让她跟着同伴一同离去。 世界上哪里还有她这么善解人意的副本boss呢? 鹿栖再次将目光投向庭院,那里刚播种了她带过来的笑花种子。 莫尼夫人虽然喜欢耍心眼,但邀请她参加生日晚宴也确实拿出了态度,在正式的邀请函和通知过来的同时,还备有配套的衣服饰品。 正巧,她的鹿角还没有完全长出来,帽子可以遮盖一下。 鹿栖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将其穿上身,来到庄园内。 “鹿小姐,莫尼夫人请您过去一叙。” 一个女仆走过来,恭恭敬敬地低头说道。 鹿栖:“带路吧。”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它身上过,因为在极度遵循弱肉强食的里世界里,高等级的存在是绝对碾压低等级的。 这些低级诡异根本没有让领主正视的资格。 她慢条斯理地来到书房,打开门,一眼便看到了主位上莫尼夫人的身影。 而除了莫尼夫人和她的两个孩子之外,坐在这里的,还有其他几个气息看上去并不弱小的怪物。 整个脑袋都是一朵花的怪物夸张地开口道:“这位就是鹿小姐吗?刚还听莫尼夫人说,这次生日晚会有一位特别的新朋友呢。” 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绅士的脸和青白色的面具如出一辙,它清了清嗓子,也开口说道:“早上好,鹿小姐。” 最后一位客人胖得如同堆积在一起的淤泥,脂肪就是流动的泥水,整个人气球一样膨胀到完全不正常。它瓮声瓮气地问道:“好饿,好饿,什么时候能开饭,莫尼夫人?” “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呢,忍一忍吧。”莫尼夫人笑着用扇子掩面:“再说,还有其他客人暂时没有到来呢。” 坐在主位上的莫尼夫人脸上戴着一张面具,手上戴着手套,整个人都包裹得十分严密。巨大的帽子甚至挡住了她眼睛的部分,却半点不减她的压迫感,因为她看起来极高,气势也极强。 在这齐聚一堂的怪物之中,竟然只有鹿栖撑住了这样的压迫,甚至隐隐显露出势均力敌——又或者是反超之势。 鹿栖微微垂眸,平静地抿了口茶水,什么也没有说。 显而易见,莫尼夫人在忌惮她。也就是这样的忌惮,让莫尼并没有上来就试探她的实力,反而在这里和她虚以委蛇起来。 不过,应该也快了。 毕竟演员已经上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待开幕了。 第42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3 说起来,莫尼夫人对她的忌惮,也有一部分玩家身份卡的原因。 鹿栖使用了玩家身份卡,却用着怪物的形态接受邀请应约而来,在进入庄园和前来迎接的莫尼夫人相见的那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一瞬间传来的迷惑情绪。 显然,这两种冲突的身份令莫尼夫人的大脑已然宕机。 如果是在鹿栖还很弱的时候,她用玩家身份卡在获得保护的同时也会受到辖制,但当她的实力已经足够匹配“领主”的称呼,这种辖制就会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无法将她看透而产生的忌惮。 果然,莫尼夫人并没有询问有关于玩家身份的问题。 鹿栖也没有要和书房内的几只怪物打好关系的想法,她和莫尼夫人道了别,便回到了房间。她也不准备去做玩家任务,既然不做任务的后果可以被承受,那就没必要让敌人觉得,她是能够被辖制的。 于是这会儿她竟然意外的轻松,鹿栖休息了片刻,又在庄园内逛了一圈,甚至还开始思索起了如果以后也要在领地内建一座庄园,该怎么装修的问题。 虽然等这个副本结束,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在领地内开放一个副本。 她也不要命,她只要钱。 鹿栖垂下双眼。 从二楼窗口处往下看,可以看到玩家们已经汇合,正缩在阴影处商量具体的任务完成情况。而那个被她所关注到的女玩家,也正在其中。 * 文婷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注视她。 这种感觉若有若无,如同一阵摸不着的薄雾,让她的精神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但系统并没有提示她被鬼怪盯上了,她的仇恨值也应该一直很稳定。 恍惚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身影。 难道是…… “文婷是吗?” 男玩家里暂时选出来的领头人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文婷抬眼看过去,发现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似乎是在谈业务期间被拉进来的。 但这次玩家收到的都是邀请函,应该都早提前知道最近会进入副本,在这种情况下还敢穿着这种衣服到处工作,不是实在生活艰难,就是太过自信。 而眼前这个男人,显然是属于后一种。 “既然副本没给我们具体的规划,那我们可能要去询问莫尼夫人想要哪种风格的晚会。”西装男分析起来倒是挺有逻辑:“大家应该都清楚,这种自由度相对比较大的副本危险程度也更高,我想我们在座各位没人通关过A级副本吧?全球也没有人通关过。既然史无前例,就该做出尝试。” 马尾女生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那按你的意思,是要安排谁去问莫尼夫人呢?” 那个是这个副本内的boss,想也知道和她交流风险极大,那提出这个办法的西装男人会自己去践行吗? 西装男的目光隐晦地从女生们的身上绕了一圈,但或许是觉得副本刚开始没必要爆发冲突,还是正色道:“当然是抽签了,很公平吧?” 文婷和马尾女对视了一眼,文婷这次没让马尾女出面,笑着说道:“当然可以,这样很公平。” 抽签用的最朴实的办法,将一张纸裁成纸条,在其中一张上做下标记,随后将所有纸条全都放在一个盒子里,让所有人抽取。 这一过程所有玩家都在盯着,以此确保没有人作弊。 很快,纸条就被抽取完毕。文婷看了一眼自己的纸条,没有记号。 陆续有人打开纸条,也同样没有。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在了最后一个还没有打开纸条的人身上。 “陈,陈哥……” 死死握着纸条的男人抖如糠筛,五官表情全都皱在了一起,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带着哭腔看向西装男:“陈哥,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我会死的!……你说好的带我活过一个副本的,你一定要救我啊!” 在发现是自己这边的人抽到纸条后,陈哥本就难看的表情,微不可查地更加黑沉了些许。 “你别急。”他忍耐住烦躁说道:“你想想,既然系统没直接给我们任务,那我们去找npc接取任务就是必要的对不对?这种重要的环节肯定不会是必死的局面,只要你冷静下来就不会出事。” “不,不,我不想——” “那你就只能和别人换了。”陈哥打断了他:“抽签是公平的,你抽到是你倒霉,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憔悴男人注意到陈哥阴沉的面色,猛地打了个冷战,不敢再说话,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找到一个女仆询问了莫尼夫人的位置。 马尾女和陈哥远远地跟着他,其他人则一同去了庄园的庭院花园区域。 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是举行晚会的地点。 在踏入庭院里日光下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冷意,那是一种直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冷,就好像天空之上的太阳只是个摆设,而在他们脚下的泥土中,则埋藏了无数死不瞑目的尸骨。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工作……?”学生头忍不住搓着自己的手臂,喃喃道:“一天下去,就会有不少人生病的吧?” 和鬼怪接触久了,人类就会很容易生病,甚至身体机能下降,所以从副本里出去的玩家们基本都会很注重自己的身体健康。 “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一个穿着蓝色短袖的男人,突然指了一下庭院的东边一片区域,语气迟疑:“我怎么好像一直听到有人在笑?” 文婷没说话。 实际上,她也听到了,但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这些异样是鬼怪所做,那么说出来只会让它们更加兴奋。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笑声骤然尖锐了起来,顺着人的耳朵就往脑子里钻,简直就像是那种无孔不入的寄生虫! 文婷无意间瞥了一眼那些发出声音的东西,隐约看到似乎是一些花朵,可下一秒,她的大脑就像是被一把镐子凿了一下,一时之间痛得两眼漆黑,几乎无法思考。 “捂住耳朵!退出庭院!” 文婷低喝一声,率先朝着反方向跑去,果然在离开庭院之后那笑声就不再明显了。其他人紧随其后,但还是有人跑不及,在半路上七窍流血,就这么睁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进副本不到两个小时,三个人都在此被埋葬。 文婷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转过了头不再去看那些尸体,说道:“看来我们得需要一些东西才能继续进行任务……现在男女分开在庄园里找,注意见到npc要问好,不要轻易闯入不明的房间。” 有几人皱了皱眉,似乎对她自然而然地占据了领导权有些不满,但眼下形势严峻,他们也不敢说什么,默认了文婷的做法。 很快,玩家们按照房间分成四组,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搜查了过去。 期间马尾女和西装男也回来了,看到只有两个人,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多问。 “我们拿到了今天的任务,我们要先分别拜访莫尼夫人的两个孩子,帮他们准备好贺礼。”马尾女捏了捏眉心,神情有些疲惫:“真是变着法子为难人……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文婷:“很遗憾,我们去了一趟任务地点,但目前来看,除 非找到什么办法能屏蔽庭院里的笑声,不然我们去了就是死。先做任务吧,有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后,我们才能得到相应道具。” 西装男也表示赞同:“那就分成男女两队,各负责一个怎么样?” “人太多了,万一一个不好就……”马尾女摇摇头:“还是抽人去吧,两人负责一个,如果情况不对,后面的人再补上,其他人继续排查庄园。” 而这一次,好运没有再眷顾文婷。 她轻轻叹了口气,询问了女仆汉尼斯少爷的房间后,和另一个同样倒霉的瘦高男人一起走向了通往汉尼斯房间的走廊。 * “所以,鹿小姐是从森林里来的吗?” 二楼的房间内,珍妮亚正坐在桌旁,偷瞄着看向窗外的银发领主。 这位客人似乎更喜欢草木之类的风景,而对室内的装饰不感兴趣,气质也有些奇怪。 妈妈好像很忌惮她。 但是那张脸……真的好想拥有啊。 珍妮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妒忌与痴迷,它悄无声息地再次靠近了一点鹿小姐,撒娇一样地说道:“我也很喜欢森林呢,只不过母亲管教太严厉了,不允许我走出庄园。鹿小姐可以——” “叩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它要说的话。 珍妮亚的脸色几乎立刻阴沉了下去,在“同类”的面前,它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隐藏地散发出了对人类的恶意,与食欲。 “真是不懂礼貌,在我和尊贵的客人谈话时随意敲门……”珍妮亚嘻嘻笑起来:“不过正好,我最喜欢人类的脑仁了,那是他们全身上下最好吃的位置。鹿姐姐,我很喜欢你,他们肯定是来找我领任务的,一会儿我可以分给你一个尝尝。” 鹿小姐似乎微微偏了偏头。 “正好有些无聊……让他们进来吧。”她平静地说道:“早点解决。我们还要和莫尼夫人一同用餐。” 第43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4 钟仁和郭昭在接到帮珍妮亚准备贺礼的任务时,就已经开始感到绝望了。 这可是一个A级副本,为期还只有三天,人数又那么多,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副本内的死人速度……一定会很快。 而作为第一组来执行任务的玩家,他们几乎是必死无疑! 带着这样的绝望与恐惧,钟仁敲响了前方雕刻着华丽花纹的房门。 “进来吧。” 一道有些尖锐的女声很快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事实上,在进门之前,两人还怀着一线珍妮亚可能会比那个少爷好说话一点的希望,可当他们看到对方的脸时,那种希望便轰然粉碎。 那是一张仿佛用许多个原本生长在不同人身上的五官拼凑起来的脸,眼睛很大,嘴唇鲜红,十分精致美丽,却透露出一股浓重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违和,就好像在这张精致的皮囊之下,已经生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所有的尽是腐肉。 看到他们的面容,这个美丽的少女咧开嘴角,眼中的恶意再次加深。 “布置晚会的人,原来长得这么丑吗?”珍妮亚小姐用手虚虚地捂着唇,一副惊讶的样子,用着十分夸张的语调说道:“哎呀~这不是想让我多留你们一会儿的理由也没有了吗?” “——你说是不是,鹿小姐?” 两人原本就因为珍妮亚直白的恶意而冷汗直冒,此时听到了珍妮亚的最后一句话,更是微微一惊。因为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在这个房间里面,一直都还有另一个人。 郭昭下意识地,用余光看向那个显得有些模糊的身影。 珍妮亚正和谁在一起?这会成为保命的重要信息吗?会是破局的关键吗? 他本能地思考着,血液却在注视到“鹿小姐”的神情时瞬间冷却。 那位被称为“鹿小姐”的贵客有着一头冰冷的银发,在从窗口透进来的日光的照射之下,甚至显出冷铁一般的反光。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犹如嫩叶、本该象征着勃勃生机的青色眼瞳里,却显露出一片荒原一般无机质的冷淡,似乎只是听到了珍妮亚的声音,她才愿意屈尊纡贵地,投来毫不在意的一瞥。 她同样在注视他们,但眼睛里完全没有他们的影子;他们的生死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鹿小姐和珍妮亚,并无区别。 郭昭咬紧了牙,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意识到,他即将面临的,或许不止珍妮亚一只怪物。 他不该产生刚刚那样“或许会得到帮助”的天真的设想。 莫尼夫人邀请来的客人会是什么存在? 这种问题无需细想。 珍妮亚站起身。 它一步步朝着低头等待的人类走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它的五官好似扭动了位置,在本不该有眼睛的地方又长出了一双眼睛来,紧紧盯着他们的脑袋,越来越近的距离之下,几乎能让人清楚地听到它的吞咽声。 位置更靠前一点的钟仁顿时汗如雨下。 他的本能疯狂叫嚣着让他后退,离开这里,理智却又在不断提醒他,一定要保持冷静和体面! 谁知道哪种程度算是对这些怪物的冒犯? 出言不逊算,那么在怪物靠近的时候擅自后退,算不算呢? 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你为什么不抬起头看着我?” 指甲刮蹭黑板一样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你怎么能不看着我的眼睛和我对话?这很不礼貌、很不礼貌——!” 钟仁悚然一惊,几乎要下意识就抬起头,可身边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是郭昭拉着他的袖子,狠狠地扯了一下。 不能抬头……绝对不能抬头! 这是问题不是命令,是诱导而绝非好意! 鬼怪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 一秒,两秒,三秒。 汗水从额头滑落,汇聚在下巴与鼻尖。 钟仁死死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那道针扎般的视线此时就死死地落在自己身上,只要他表现出一丁点错处,他就会立刻死在这里! 只要再坚持一会—— 就在他这么安慰自己时,他突然注意到,眼前的衣服布料缓缓动了起来,似乎是那只怪物正在慢慢地朝着他弯下腰。 随着时间的流动,那张现在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模样的脸庞,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而雪上加霜的是……他的汗水已经凝聚成珠,很快,就会滴落在脚下这条鲜血染就一般的地毯上。 怎么办、他还不想死,还有什么道具能用,不行,他有的那些道具根本就没办法在这种等级鬼怪的手底下—— “还没有解决吗?” 一道陌生的女声从珍妮亚的身后传来。 从他们进来后,就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安静而又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的鹿小姐,终于说出了她的第一句话。 “你耽搁得太久了,珍妮亚。” 她这语气可算不上恭敬,甚至奇异地、带着点天然的高高在上的支配感,只是听到这句话,无需抬头,仿佛都能令人想象得到,她脸上此时的神情。 钟仁注意到珍妮亚的拳头似乎握紧了一瞬。 那一刻尖锐的恶意扑面而来,但高级鬼怪似乎意外的会审时度势,也意外地十分忌惮这位鹿小姐的存在,因此明明是“必须受到尊重”的珍妮亚,在面对这根本算不上尊重的言语时,甚至不敢过多地表现出几分怨毒。 “……是我的失误。”珍妮亚皮笑肉不笑地直起身,坐回了原位,声音几乎可以算得上咬牙切齿。 “确实不该耽搁时间,应该为母亲的生日做好准备……” “我今年想送给母亲一块亲手制作的胸针,现在这块胸针上还缺少一枚蓝宝石。可能是我路过某些地方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了吧。” 珍妮亚的神情很快恢复了原样,装模作样地说道:“这可是十分名贵的宝石呢,如果找不到的话……” 她的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般,从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其实用人类的眼球充当宝石,想必 母亲也是不会计较的,嘻嘻~” “……” 钟仁和郭昭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以此表达附和,却已经几乎感受到了眼部传来的幻痛。 原来,他们的任务是寻找宝石。一块小小的宝石。 要知道,这座庄园那么大,谁知道珍妮亚的蓝宝石掉到了哪里去,又是不是被她自己藏起来了?就算她没藏,哪怕是掉到花园里,也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毕竟,花园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他们能进得去的地方! 那些会笑的花……真的是会无差别要人性命的! “哎呀,时间不早了。”珍妮亚抚摸着瓶中的鲜花:“希望你们能在我入睡之前把宝石交还给我,我最讨厌有人打扰我睡觉。现在就去吧,我待会儿要去用餐,要好好打扮一番,现在暂时没空搭理你们。” 听到最后这句话,两人顿时如蒙大赦。 虽然找不到宝石还是一个死,不过能晚死还是晚死一会儿的好。 他们感谢了珍妮亚和鹿小姐,后退着回到了门外。只不过在感谢鹿小姐时,语气似乎稍微真诚了些许。 毕竟虽然她可能根本没这个意思,但确确实实地救了他们一命,否则,那个珍妮亚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钟仁闭了闭眼,缓缓吐出口气,心有余悸。 “真是……幸运啊……” * 屋内。 注视着他们走出门去,珍妮亚扣着指甲,撇撇嘴,不满地抱怨着:“竟然没犯错……还挺谨慎的。现在还不能动他们,母亲说过,淑女要学会忍耐……” “哥哥那里肯定已经先享用上了吧,真羡慕。” “我倒是觉得不会呢。” 一旁传来银发领主轻缓的声音。 鹿小姐微微偏过头,因日光照耀而略微失去原本色彩的眼眸里,映出大片无机质也无情感的金色光斑,而她的唇角却微微弯起,似乎露出了一个隐约的微笑来。 两者相叠加,便让她有了一种既不怎么温和,也算不上太过冷冽的、难以形容的诡异气质。 ……不,还是有一个词能形容的。 ——潮湿。 若有若无,总是萦绕在身侧,仔细感受,却又不知道那点异样到底出自何种地方的…… 扑面而来的潮湿。 珍妮亚莫名感到些许坐立不安。它暂时没有意识到那是某种本能地感受到威胁的反应,而是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它的脸上闪过一丝嫌恶:“兄长可比我更舍不得送到嘴边的肉,简直就像是一头猪一样,半点没有贵族气质。” 鹿小姐没有回应它的话。 她只是站起身,点了下头,平淡地说道:“我也要准备着装准备用餐了。回见,珍妮亚小姐。” 珍妮亚反应过来,连忙还了她一个礼。 等到银发领主转过身去,它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再次闪过一丝带着点痴迷的贪婪来。 “完美的银发……完美的脸。好想要……” 好想成为……鹿小姐。 外表,地位,领地…… 它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只要像以前一样,把这些东西从鹿小姐的身上剥下来,应该就能得到了吧? 第44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5 鹿栖回到客房,摘下雪白的宽檐帽,露出头顶那双还没有长好的尖锐的角。 在摘下帽子的那一刻,那种贵族一般的优雅感稍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刚刚截然不同的,独属于丛林中的猎食者的冷漠与凶残。 她将帽子随手挂在衣架上,脑海中闪过珍妮亚那张带着明显的贪婪的脸,漫不经心地做出评价。 装都装不好,这位淑女小姐似乎也不怎么称职呢。 看起来甚至还没有她装得像样。 起码她可不会轻易对着珍妮亚,露出“我要杀了你”这种表情。 鹿栖坐在桌前,一边安静地用象棋自娱自乐起来,一边从辅助系统里拖出自己的面板。 「人物:鹿栖」 「等级:lv.30」 「领地现评级:C」 「所持有开放副本数量:0」 「身份认证:人类/BOSS」 这次下面倒是不再有【您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领地的评级】这样的评价了,取而代之的,是【副本开放之前,领地评级封顶为C级,请尽快开放副本】。 鹿栖当然也想待在领地里安心搞搞建设,留出时间开放一个副本,玩家当久了确实也偶尔会想当当策划。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实力。 她想要活下去,想在里世界立足,那就必须杀了所有觊觎她所拥有的一切的东西。 一个不留。 如果这个副本顺利结束,哪怕是反哺了领地,她应该也可以不用担心个人安全地,随意进出A级以下副本。 到那时再开放副本,应该会简单很多——这里指缺少什么东西的话,她可以及时从相关副本里借。 而且,虽然之前吞了很多东西,但作为领主,要消耗力量的地方也挺多的。 领地内确实原本就有充足的诡异气息,但在森林苏醒过来后,需要她去主动调动这些气息,并辅以自己的力量,维持领地的日常运转。 在这样日渐紧密的连结之下,等以后有东西侵入领地时,焚昼森林才会真正地成为她的后盾、她源源不断的力量来源,与她同生共死,不可分离。 也就不会再发生稻草人之前那样,甚至会被外来者抢走了位置的情况。 鹿栖安静地思考着。 除了领地内的事物,剩下需要考虑的,就是这个副本的事了。 平心而论,她现在没办法单凭自己的力量杀死莫尼夫人,尤其是在举办生日晚会的情况下,这里汇聚了不止一只怪物。 虽然不是每个都能达到莫尼夫人的级别,但加起来的话,也是会令人感到苦恼的。 她使用游客身份卡,就是考虑到这点。 鹿栖虽然喜欢主动出击,但也不是没脑子的莽夫,更不会错误估计自己的实力。真说起来,这也不过是她经历的第三个副本而已。 是谁第三个副本就来A级演起来了? 鹿栖沉重地闭上眼睛。是我啊。 果然不是错觉,自从卡进里世界后,她的倒霉程度就与日俱增。那一天果然是万恶之源吧。 走一步看一步吧。 总之,这次和偷渡进第一个副本时,还是有根本上的不同的。 她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 这里留不住她。如果运气好的话,她或许甚至不会失去莫尼夫人这个客户——这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就算莫尼夫人放弃了对她的试探,她也不会留着这样一只怪物活下来。 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心思深沉,此子断不可留。 而如果运气不好,莫尼夫人没弄死她,她也没弄死莫尼夫人的话…… 那么等待着这座庄园的,将会是焚昼森林永无止境的报复。 直到敌人彻底死去为止。 * 很快,时间来到了晚上六点。 文婷包扎着小腿上的伤口,把绷带系紧之后,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对一旁帮忙的马尾女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你留下来帮我。” “没事。”马尾女摇了摇头,看着文婷的神情却有些复杂。 文婷和她的那个队友能活着回来,可以说全靠运气和她自己细致的观察。只差一丁点,文婷受伤的地方可就不是小腿,而是更加无可挽回的地方了。 但在副本里,无论受伤在哪里,受伤都几乎和宣判死刑无异,更何况治疗道具很是少见,在没有治疗道具的情况下,这种被鬼怪造成的伤口好得极慢,如果不幸在副本开局受了伤,这伤口甚至有可能伴随着这个人一整个副本。 “我没事,不用担心。”文婷看出了她的忧虑,宽慰道:“好在这次也算是没死人,我原本以为四个人会瞬间全军覆没呢。” 到时候也不知道要补到 第几波,才会有人能够完成任务,结束这样的绞肉进程。 文婷经历过这种副本,直到现在,那也依旧是她午夜梦回时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而人数的减少,对这种大概率需要合作的副本无疑是十分不利的。 不过,他们四个人好歹把战线拉长到了晚上,到时候就算还是免不了一死,也算是为同伴争取了时间。 “不多说了,我们去餐厅吧,免得迟到。正好我现在也饿了……等晚餐结束我们可以探一探厨房,看其他时间能不能给我们做点吃的。” 文婷:“好。” 她若无其事般地站起身,只是走路的时候才能隐约看出点姿势上的古怪。 文婷警告自己,不能露怯,这样只会让捕食者更加兴奋而已。 猎物,就应该有身为猎物的自觉。 餐厅的大门被侍者拉开,文婷和马尾女一同走进其中。因为要处理伤口,她们两个来得最慢,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如果按照经验推测,副本BOSS肯定会借题发挥,不少人甚至都已经存了看笑话的心思注视她们两个。 然而,莫尼夫人似乎有些不在状态,并没有追究她们两人。 或者说,今天的重头戏不是这种比别人稍晚一步的“不太礼貌”,而是另外的、更加难以避过去的东西。 “大家远道而来参加我的生日晚会,我感到很荣幸。”见人已经到齐,莫尼夫人咧开嘴,笑着说道:“所以,我今天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她一摆手,数名侍女鱼贯而入,将看不到内容的银色餐盘端到了桌面上。 “请各位尽情享用吧。” 莫名的,文婷突然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她不敢最先打开盘子,只能看着客人们都动了起来,才迟疑着缓缓打开了面前的餐盘。 “……!!” 文婷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猛地变得煞白,死死盯着眼前的菜品和浓汤。 三只耳朵,两只眼球,露出指尖的手指头,还有那融在汤里的血肉……分明就是从人的身上剔下来的! 这就是她的晚餐? 这就是她要喝下去的东西? 文婷大脑一片混乱,她本能地抬头朝着周围看去,却发现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呆滞,只是看着盘子里的内容,而半点也不敢下手。甚至有些人面前的东西,比她的更加悚然可怖。 有两个人连看也不敢看,没忍住朝着一旁干呕了起来。 遭了。 文婷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干呕的人的脑袋便瞬间炸在了空气之中,变成了一团血雾。 血雾飘散到莫尼夫人和它的儿女上,甚至还让它们陶醉地深吸了口气,如同享受到了什么甘霖。 “你们呢?你们怎么不吃?” 还没从刚刚发生的惨剧里缓过神来,文婷便又听到了莫尼夫人关切的话语,又或者换个说法,索命的前骤。 它的身体微微前倾,面向他们的方向,显然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人杂汤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你们只这么看着,难道你们是想要,浪-费-食-物吗?” 莫尼夫人逐渐变得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字吐出,说到最后时,已经不受控制地掺杂上了扭曲的兴奋。 一旁的那些客人们也是如此,它们咧着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是否会吃下自己的同类,将他们的反应,当做自己取乐的工具。 这就是里世界。 文婷绝望地垂下眼睛,近乎麻木地拿起了刀叉,准备吞下同类的尸体。 为了活下去,他们还能怎么做? 刀叉是银质的,小心拿起时会有很轻的摩擦碰撞的声响。尽量将这样的声音消去是一种礼仪。 可就在她拿起刀叉的那一刻,一道更加清脆的刀叉碰撞声兀地响起。 ……似乎听起来,是有人随意地放下刀叉的声音。 而且,这道声音,好像还是从客人席那边传来的。 文婷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下一秒,她缓缓睁大了双眼,就像是刚刚发现,那里竟然还有个人存在一样。 是祂。 文婷又看到了祂。那位银色长发的客人。 和其他怪物似乎都有着微妙的不同的客人,此时就坐在这里,面对着令怪物们格外渴望的由人作为材料制成的汤,却是十分平静地,将刀叉放在了一旁的空位上。 “嗒。” 一声脆响。 莫尼夫人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它皮笑肉不笑地拉起嘴角,问道:“怎么,鹿小姐是不喜欢这碗汤吗?” 听到这句话,银发领主微微偏头。 她轻柔地说出了一个莫尼夫人从来没有听过的回答: “是的。” “我不喜欢。” …… 餐厅里的气氛一瞬间陷入了凝滞。 汉尼斯少爷最先发作,它恼怒地破口大骂道:“你到底是怎么学习礼仪的?还有,你以为你是谁,你有资格说不喜欢吗?” 银发领主转过头,视线机械一般转移,毫无情绪地落在汉尼斯身上。 她似乎轻轻弯起了眼睛,带出几分错觉般的温和,属于领主的气场,却毫不留情地直压了下去,几乎让汉尼斯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这个资格的话,还有谁有呢?” 她轻柔地问道:“你……吗?” “你!” 汉尼斯瞬间怒火中烧。 第45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6 餐厅里的气氛凝如冰渣。 卷入其中的玩家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死死低着头注视着前方的餐具,连抬眼观察那边的动静都做不到。 本能在疯狂发出预警,几乎让人全身上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心脏雷鸣般跃动,发出绝望的悲鸣。 不能去看、不能转头。 领主级别的鬼怪之间的对峙,对玩家来说,绝对是无可承受的恐怖! “鹿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莫尼夫人阴沉地问道。 “字面意思而已。”银发领主浅笑道:“我也是才知道,领主之间的谈话,也是一个低级鬼怪能够插手的呢。” 汉尼斯意识到什么,面色顿时一白。 鹿小姐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它的神情,只是慢条斯理地拉长了尾音,字与字的连结之间,如同带着一种潮湿般的粘稠。 “我记性不太好,只隐约记得,这样的行为等同于挑衅。似乎……是可以随意诛杀的?” 话音落下,原本弯起眼眸的领主,此时也安静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和她隔着一层纱似的声音不同,不含任何情绪,只有机械自动追踪一般无机质的冰冷,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触碰一层不见日光的玻璃,带着一种彻骨的凉意。 但很快,那双眼中浑然一片的青碧薄膜一般褪去,第一次裸露出细长的、颜色更深的竖瞳——那是丛林中的猎手,瞄准了猎物的象征。 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剑拔弩张了起来。 莫尼夫人的面色无法轻易觑见,但它藏在餐桌下方的手,却失去了优雅的自然放松状态,死死地攥了起来。 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了。 然而,银发领主越不在意随时动手,越具有那种冰冷的攻击性,它就越感到忌惮而不敢轻举妄动。 达到它这个级别,当然不会再轻易被本能支配,但无论人还是鬼,拥有的越多,当然也就会越恐惧失去。 在自己领地中固然有主场优势,但轻易和一个似乎并不是很弱,也还没有摸清底细的领主交战,实在是太容易出现问题,一旦对方想要拉着它同归于尽,对领地造成的损害无疑是巨大的。 而且……鹿小姐确实没有说错。 无论实力如何,领主,就是领主。 这可不是那种只掌控一个副本,令自身怨念凝聚成一处空间的鬼怪能碰瓷的称号,而是货真价实的,一个 已经较为稳定的、可以开放副本的小世界的主人。 普通鬼怪和领主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因此,哪怕汉尼斯的实力已经足够去B级副本守门,在银发领主口中,也依旧只是“低级鬼怪”而已。 毕竟对领主而言,里世界的同类只有两种区别。不是同为领主的尊贵,就作为蝼蚁的低贱。 此时此刻,餐厅里没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这种堪称凝固的气氛足足过去了十几秒,久到在场的玩家们几乎已经榨尽了肺部的空气,他们才听到莫尼夫人维持住了优雅的声音。这场领主之间的对峙,竟然以占据主场优势的莫尼夫人的退让结束了。 “您说得对,汉尼斯确实该好好管教了。当然,它绝对没有冒犯一位领主的意思,可能只是觉得您不吃人肉这种事不可思议。” 银发领主贴心地说道:“汉尼斯少爷不懂事,见识少也很正常。” 莫尼夫人:“……” 被迫围观的玩家们:“……” 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痛苦面具般的绝望神情。 救命,这就是A级副本吗,为什么会第一天卷进两只大鬼的争斗里啊!不会后面还得站队吧?这到底是什么奇异的副本背景啊?! 而且那位银发领主……对比起莫尼夫人一家子鬼怪,说起话来简直太容易令鬼破防了,某种意义上来看,竟然还显得其他鬼怪淳朴了一点,毕竟它们恶毒得还比较单纯的。 就在玩家们汗流浃背,疑心这种级别的鬼怪们随便交手一下就能让自己团灭时,客人席上拥有一部分狗的特征,却穿着肖似人类的西装样式礼服的客人开口了。 “鹿小姐钟爱的或许是那些特殊的人类。当然,我也听说过有些诡异会喜欢把人类当宠物饲养,我们充分尊重每一只诡异的意愿。” 虽然它也觉得银发领主大概率是在找茬,但它只是来参加个生日晚会,何必那么认真,混混过去得了。 它的领地并不如莫尼夫人的强大,来这里也只是随便维持一下临近的领主之间的关系。它不愿意轻易得罪任何一个领主,更何况,是莫尼夫人也要忌惮的怪物。 “宠物饲养?”鹿小姐似乎偏了下头,她微笑起来:“很有趣的思路。” 事情就这么勉强地揭了过去。并且很快,客人席上的肉山一般的怪物,便烂泥似地蔓延上了餐桌,动作极快地把所有还没吃完的人肉全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 看到这一幕,莫尼夫人周围的黑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如果不是鹿小姐搅局,在肉山怪忍不住进食之前,那些人类肯定会再多死几个,没扛得住压力吃下人肉的,也会陷入持续性的污染之中。 哪会像现在这样,甚至都没多纠结一会儿! 此时,莫尼夫人突然后悔邀请鹿小姐来这里参加生日晚会了。 但现在后悔为时已晚,请神容易送神难,偏偏鹿小姐做的事还都不是为了人类玩家,只是自己想做,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感显露无疑,让它恶意揣测对方已经和人类混在了一起都站不住脚。 像是察觉不到餐厅里的气氛一样,鹿小姐自顾自地站起身,礼貌地说道:“既然用餐已经结束,那我就先离开了。” 其他客人也陆续道别,回到客房。 而玩家们哪怕再想离开这里,也是一动也不敢动,保险起见,只有等这些怪物全离场了,他们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餐厅。 毕竟,他们并没有银发领主那样,能够令自己随心所欲的实力。 然而,或许是因为晚餐没怎么死人,莫尼夫人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你们在这里还习惯吗?”它悄无声息地走下主位,从每个玩家的身后走过:“如果不习惯,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对了,汉尼斯少爷今天做错了事,你们既然要帮它准备贺礼,就顺带替我注意一下它的行为吧。”莫尼夫人叹息一声:“接下来的时间,不要让汉尼斯少爷的身边缺人,否则我会非-常-失-望。” 文婷的背后窜起一阵冷意。 就好像是莫尼夫人经过这里,贴着她的脖颈说的一样。 而这几句话,也让玩家们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起来。 莫尼夫人的这句话是命令,也就是说,负责汉尼斯少爷的任务的这两个人,不仅接下来的时间不能远离它,还需要同时完成贺礼任务! 这简直就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而且汉尼斯身边不能离人,也就是说,一但前面的人死亡,他们就要立刻补上。否则,莫尼夫人很可能会让他们全部留在这里当食材。 文婷的指甲几乎要把手臂上的肉掐出血来,面对着这样一眼就能看到结局的未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冷静地说出接下来那些话的:“请您放心,莫尼夫人,我们会做好这件事的。” 莫尼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和珍妮亚小姐并排离开。 其他玩家也陆续离开了餐厅,最后,这里只剩下了文婷和她抖如糠筛的任务搭档。 “是你啊,之前被你侥幸躲过去了。”汉尼斯充斥着恶意的目光落在了文婷的身上,脸上的不满快速被兴奋取代。 “这次……就让我们来换一个新游戏吧。” 小腿处的伤口,仍隐隐作痛。 文婷脸色惨白地点了下头。 * 鹿栖正漫步在庄园之中。 庄园很大,她也不着急回客房,步伐便格外不紧不慢。甚至偶尔,她还能看到一两个走过去的人类。 灵感高的看到她,就会谨记规则礼貌地打声招呼,但完全察觉不到她存在,有或者说察觉到了,但只当成错觉的那些人……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违背了在莫尼庄园生存的最基础的守则。 虽然鹿栖并不会闲着没事逮两个人类杀杀,但在A级副本里违背了规则,可是极为致命的。 鹿栖并没有要提醒他们的意思。甚至,如果仔细看去,就能够发现,银发领主眼瞳中那毫不掩饰的淡漠。 她继续沿着走廊上开的窗户慢慢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鹿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认真辨认的话,甚至还能分辨出那两只脚的轻重不一,似乎是有一只脚受了伤。 而几乎是这道声音响在她探查范围内的瞬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有些熟悉的诡异气息。 是标记过的人类,和结过仇的鬼怪呢。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银发领主缓缓停下了脚步。 她就这么站在走廊中央,双手交叠自然地垂在腹部,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奇异的气质,一种难以忽视的静谧,一种足够冷冽的气场。她就这么等待着,微微侧过了头,恰到好处地,看向了某个方向。 也就是这时候,狼狈的人类女性从拐角处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小腿上伤口崩开,血流如注,散发出属于食物的那种诱人气味,几乎刺激着所有食谱为人的怪物的神经。 甚至连不远处打扫地面的侍女都微微直起了身子,咽了口口水,露出贪婪的目光。 逃无可逃。 被戏弄追杀的猎物在绝望中抬起头。 便正对上了银发领主那被骄阳掩盖,而看不清楚情绪的目光。 第46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7 很痛。小腿受伤的部分尤其痛。 但文婷根本来不及去在意这份疼痛,她所感受到的,只有身后那道恐怖的气息。 她不敢回头,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脚步声却极 为密集地响在身后,就像是有一个东西长了无数只的脚,为了追赶她而快速地移动着,几乎是每过一息,那个东西就离她更近。 ……会被追上的。 绝对会的! 文婷其实已经很清楚自己必死无疑,在意识到踏进陷阱的那刻就清楚了。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死亡的。 她想逃走,她想活着……! 全身的感知都被用来逃命,生理性的泪水流出眼眶也没有被她察觉。她只是在被抓住前的最后一刻,拼命越过拐角,抬起了头。 然后就在盈满泪水的朦胧视线中,捕捉到了一位纯白的身影。 她瞬间认出了祂是谁。 不知为何,明明是遭遇了一只怪物,她的心里第一时间涌出的却不是惊恐,反而是一种……仿佛回到了母亲怀抱一样的轻松,濒死之时沉入湖底一般的沉静。 但很快,求生欲便再次占据了上风,而与之一同涌出的,是无尽的绝望。 绝望如狼。 有那么一瞬间,文婷几乎想要停下来。 她太累了。在那种撑着身躯动起来的一口气散去后,涌进来的便只剩下疲倦。 但是就算死,也还是死在银发领主手里吧。汉尼斯实在是太丑了。 在这种怪物手里死掉的话,她是不会安息的,某种意义上出现鹿小姐这种诡异,也算是对玩家的临终关怀了吧? 人死前的思维大概总是混乱而又活跃,然而,就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她察觉到身后的怪物也经过了转角,然后就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行动猛地一滞,动作瞬间迟疑了起来。 文婷微微一愣。 下一秒,旺盛的求生欲如同遇风就起的火焰,熊熊燃烧! 是机会! 是活下去的机会! 那一刻,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在她的大脑中湮灭,只剩下了有关于求生的一切。在餐厅时的那些记忆重新浮现,文婷咬紧牙关,忍住小腿上的剧痛,用最后的力气,朝着窗边的银发领主冲了过去。 “扑通”一声。 是力竭之后膝盖跪地的闷响。 她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听到自己近乎哀求的声音,听到在极致的生理压力下,极力稳住却还是显得破碎的恳求。 “请……救救我,鹿小姐……”她深深地低下头去,脊背不受控制地颤抖:“如果您、想要一只人类宠物的话……?” 她想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 文婷一时间不敢抬头,因为她见过银发领主的眼睛,知道祂比那些喜欢做出夸张表情的诡异看起来更加无情,甚至可能正在嗤笑自己的选择。 她怕一抬头,看到这样冰冷的神情,最后的希望就会立刻被剥夺。 而与此同时,身后的腥臭味也终于一点点靠近。 “原来是鹿小姐。”汉尼斯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忌惮:“这是我的猎物,您不会插手的吧?我记得您不喜欢人肉。” 当然,高贵的领主,又怎么会管这种低级鬼怪,和更难以入眼的人类的闲事呢? 文婷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死死低着头,只能看到领主那不染任何尘灰的衣角,空气中的寂静越是蔓延,她的心脏就越是冷却。 汉尼斯已经再次试探性地上前,脚步声传进文婷的耳中,她一点点垂下眼睛。 然而—— 她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她的下颌,将她垂下的头颅抬起。 那只手纤细而又冰凉,带着一种绝非人类该有的温度,哪怕穿戴着一层丝质手套,那股冷冽的凉意也仿佛直触肌肤那样,传达进骨肉之中。 文婷下意识地、茫然地,顺着这股力道抬起了头。 她先看到了一双眼睛。 被人类求助的领主似乎屈尊纡贵地弯下了腰,靠近了她的面庞,银色的长发顺着重力自然而然地垂下。因此文婷在抬起头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双在纯白衬托之下的,翡翠一般毫无瑕疵的眼瞳。 她从那镜面似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发丝凌乱,脸庞因为剧烈的跑动而泛着不健康的红,目光中仍残留着不安与惊恐,看起来半点也不美观,除了人类的身份之外,她没有任何足以成为一位领主的宠物的优势。 原本就是绝望下的最后尝试,此时文婷已经彻底退缩。她现在太过狼狈,而这样的狼狈,已经尽数印在了领主的眼瞳之中。 但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她竟然意外地没什么失落,而是感到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异样的放松与包容。 她感到自己仿佛被潮湿的泥土环绕;草木的气息在她的身旁生长。她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未有形体时母亲的羊水之中,让她忍不住地想要蜷缩起来,在银发领主的膝头酣睡,哪怕那时她早已死亡。 冷冽的气场与异质的吸引互相交叠,属于自然、泥土、森林的馨香萦绕在鼻尖,最终沉淀为一种无声的静谧,一种精神污染一般不住扩散的潮湿。 她看到领主露出微笑。 “好啊。” 耳畔凌乱的发丝被冰凉的指尖轻柔地拢至耳后,她不由放缓呼吸,只觉有种即将陷入沉眠般的眩晕。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一锤定音。 文婷的双眼猛地恢复清明。她一下子抬起了头,紧紧注视着上方的诡异,眸中爆发出极致的光亮来。 或许这不是银发领主的本意,但从此之后,她再也无法忘记此时的情景。 那种反复溺于水中,脱力下沉,却在最绝望的时候,被人一把拉起的情景。 哪怕做出这件事的,是一只诡异。 身后汉尼斯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鹿小姐……!” “有什么问题吗?” 鹿小姐转过头,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它的身上,平静地问道。 …… 汉尼斯逐渐哑火。 这是它一天之内,第二次,因为同一只诡异忍气吞声。 文婷能感受到它的目光不甘地在她的身上巡视,但还是碍于领主的威压而收回。在餐厅时它都没有动手,此时这里只剩下它一个,它当然更不敢和鹿小姐叫板,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我相信您一定会好好教养您的宠物的”,就转身离开了走廊。 在这一刻,文婷终于脱力瘫坐在地,甚至仍感受到一种不真实,让她反复确认着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自己临死前的臆想。 ……不是幻想。 赌对了。 她活下来了。 但当注意到视线里纯白的裙摆时,她的脊背就又立刻绷了起来,不安感难免涌了上来。 她说要成为鹿小姐的宠物,只是在性命受到绝对威胁的情况下,想到了餐厅里几只诡异的对话后的最后的保命方法,毕竟如果她成为了鹿小姐的所有物,汉尼斯就一定不敢再轻易动她。 但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成为一只诡异的宠物会发生什么。 单说自己刚刚的那种异样的感受,鹿小姐绝对比汉尼斯危险得多,也诡异得多,那是一种给她邪典般的心灵震颤的恐怖。 所以,很有可能她接下来面对的,是会比死亡更加难以忍受的、生不如死的境况。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文婷就不允许自己后悔。 “鹿小姐……日安。”她低头小心地问道:“请问,我需要为您做些什么呢?” 银发领主似乎扫了她一眼。 “先把自己整理好再来见我吧。”祂说道:“我不喜欢丑东西。” 文婷微微一怔。 鹿小姐果然觉得她此时的模样并不雅观。可外表应该是挑选宠物的基础。 她一时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但奇异的,那种海绵般包容感觉再一次裹住了她,她吸了下鼻子,说道:“我会的,鹿小姐。” 文婷不敢再顶着这样的模样在银发领主面前多留,小心地退出了走廊,等回到房间之后,躯体上的所有不适感才一同涌了上来,让她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同一个房间的玩家连忙给她喂水,还有人替她再次处理腿上的伤口。 而文婷在迷蒙之间,也终于看到了那句刚刚被她忽视了的系统通报。 【警告, 您已被领主级诡异标记】 【被标记期间,您在该诡异感知中的暴露度提升至100%】 明明是不详的预告,可此时却只令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 文婷沉沉地睡了过去。 * 另一处玩家客房内,陈哥正和同一个房间的玩家商量着对策。 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打听之后也能大概了解到,负责和汉尼斯交涉的那个女玩家负伤昏迷了。 听说情况有些惨烈,不但腿上的伤势更加严重,似乎还脱力了,回到房间的时候站都站不起来,几乎已经没有了意识,也不知道第二天还能不能醒过来。 在知道是房间内的其他玩家帮忙处理伤口后,他嗤笑一声:“优柔寡断。” 这种已经变成废物的玩家还费什么心思照顾,直接扔那里自生自灭得了,甚至还能废物利用,这才是效益最大化的做法。 这就是排行榜前百的玩家和普通玩家的不同之处了。他叹息着想。 “但文婷那组已经算全军覆没了吧……任务还没完成,距离今天过去也还有几个小时,是不是得重新安排玩家去做任务?” 一名玩家问道。 汉尼斯的贺礼是一副画。 莫尼夫人自然不可能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给他当模特,于是这个重担就落在了玩家的身上,它再以玩家为参考描摹出莫尼夫人的模样。 同时,汉尼斯还需要另一位玩家在一旁准备各种绘画工具,为它打下手,也就是说,当初安排的一组两人正好够用。 而现在文婷同组的男玩家死了,文婷自己也昏迷过去,自然就需要抽选新的玩家顶上,直到汉尼斯的那幅画完成为止。 陈哥说道:“得有新的人去做任务是肯定的,但副本时间一共也就三天,汉尼斯作画应该不慢,估计只需要撑过今晚就可以了。珍妮亚那边倒是比较棘手,我们都已经找了一天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关乎到任务进程,也就是自己性命,当然不会有人划水,所有玩家都在庄园各个角落寻找珍妮亚所说的那颗蓝宝石,却一无所获。 不是宝石掉落在了根本没办法进入的庭院之中,就是珍妮亚在故意说谎。 显然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但我们从哪里去给它再找一颗蓝宝石?”一个留着狼尾的男人焦躁地说道。 这句话落下,房间内安静了一瞬。仿佛许多人此时此刻,都经由这句话想到了同一个点上。 为什么要去寻找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丢失的宝石”呢? 只需要找到一颗,能作为“丢失的宝石”使用的蓝宝石,不就足够了吗? 陈哥眯起眼睛,说道:“莫尼夫人的裙子上……不是就有很多宝石吗?” 珍妮亚需要蓝宝石是为了给莫尼夫人准备贺礼,也就是说,莫尼夫人起码是不讨厌宝石的。 而今晚的晚餐,他们也能发现,莫尼夫人的衣裙上镶嵌了各种各样的珠宝,显得华丽非常。 潜入莫尼夫人的房间,并带出一颗足以完成任务的宝石。 很快,这就成为了剩余玩家们的下一步计划。 * 女玩家这边也想到了同样的解决方式。 在文婷昏迷后,马尾女便成为了主心骨一般的角色,她把现在的局面分析了一通后,目光环视了一圈,沉声说道:“这次的行动不是一个两个玩家就能完成的,我希望你们都能做好心理准备。” 玩家们点了点头。 于是晚上八点,所有玩家再次汇合,先快速选出了两名玩家去做汉尼斯那边的任务,又从剩下的玩家里开始为偷取蓝宝石的行动安排位置。 这次行动极为危险,无论哪个位置都有极大的死亡几率,起码要有一名玩家牵制莫尼夫人,两名玩家望风——毕竟庄园内还有其他鬼怪,一名玩家潜入室内快速取出一颗蓝宝石。 他们无法预测那些客人和侍者会如何行动,也没办法确定到底能牵制莫尼夫人多久,很可能这一步行动要用许多名玩家的性命来完成。 在A级副本里,这样绞肉机一般的任务,似乎也变得寻常了起来。 看起来最安全的潜入室内的玩家担负的压力也并不小,先不说没人见过莫尼夫人房间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潜藏的危险,就单说多耽误一秒就有可能多死一个人的心理压力,就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这个环节的担任者不是状态冷静的理智玩家,就得是那种已经冷血麻木的“高玩”,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任何错。 出于这些令人想想就心惊肉跳的危险,剩余的玩家们第一次爆发出了争执。 “不……我不去!我力气大,后面布置晚会肯定得需要我,我不能死在这里,让对面去不行吗?又不需要什么体力。” “?别搞笑了,真遇到危险谁腿软还不一定呢!” “找不出人的话就还抽签吧,这样公平。” “不行,要是都抽到那种软蛋,做任务的玩家死光了连累所有人怎么办?” “……” 副本内玩家人数多了,就必然会有意见的分歧和“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处境,显然,经过一天的发酵,这样的矛盾已然爆发。 “够了!” 马尾女低喝一声。 “已经八点二十了,你们还想吵到什么时候?想把这个任务拖到明天吗?这个副本给我们的时间一共也就三天!” “那你说该怎么做?没人想送死好吧,你怎么不去?” 马尾女紧紧盯着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的脸,在他目光不由流露出几分闪躲时,缓缓说道:“我会去的。” “潜入房间这件事我不放心交给别人,我会亲自进行。但其他位置的人手,必须充足,既然找不出人选,大家就一起行动吧。” 玩家们稍稍冷静了下来。 “我同意。” “……我也同意。” 马尾女最后看向陈哥。 陈哥笑着说道:“那我就去牵制莫尼夫人吧,我手里还有道具,如果实在没办法,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 “不过我觉得,在莫尼夫人那种等级的诡异眼里,我们这种人类根本不值得它浪费时间。所以要拖住它,要么用命去填,要么,就拉一个同等级的存在下水。” 马尾女皱眉问道:“你认真的?” 他的暗示她听懂了,无非就是在谈话时,想方设法地带出那位银发领主的名号。 听起来好像有几分道理,但问题是鹿小姐也算客人,他怎么确定自己用什么话术,在莫尼夫人那里才不算是冒犯客人、不懂礼数? 再说这种行为本身就不是那么的正大光明。 “不冒点风险怎么成事?”陈哥摆了摆手,“再说了,莫尼夫人一看就和那个鹿小姐不对付,这不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我们在餐厅受到的那种食物的冲击。” 马尾女看出在陈哥的话语下,不少玩家似乎都被说动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反正她不负责这一部分,也就只能祝他们成功了。 * 夜幕落下。 文婷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时间,她就注意到了疼得厉害的腿,让她没忍住呲了呲牙。 但很快,她就强硬地让自己转移了注意力,下了床,蹒跚地走到镜子前,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仪表。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她们应该是去想办法完成任务了。而她回来就倒了下去,也就没人清楚她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正巧,如非必要,文婷也觉得这件事不透露出去,对谁都好。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 在短暂的休息和整理后,镜子里的那张脸恢复了标志,就算不是国色天香,起码也并不惹人生厌,应该不会让银发领主心烦。 …… 说起来,里世界里应该会有能提升颜值的道具的……吧? 第47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8 八点三十五分时,所有玩家开始行动了起来。 虽然第一天就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但这个副本内的玩家基数较大,一起完成这次任务还是较为绰绰有余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晚上好,莫尼夫人。……为了能带给您更好的体验,我们想要和您沟通一下晚会的风格……具体事项我们会去询问珍妮亚小姐和汉尼斯少爷的,但大方向还是需要您来把控一下……”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手中握着能暂时掩盖自己气息的道具的马尾女深吸了口气,没有任何犹豫地闪身进入了房间里。 她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抬起头看向室内。 莫尼夫人的房间极大,也极尽奢华,大大增加了搜索的难度。不过令马尾女较为安心的是,房间内每一寸地面上都铺设了地毯,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她的脚步声。 不敢再耽误时间,顿了一秒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后,马尾女立刻轻手轻脚地在房间里寻找了起来。 莫尼夫人喜欢宝石,但它的衣服饰品都以红色系为主,想要找到一颗蓝宝石并不容易。在接连找到了几个被随意放置的匣子里都是红宝石后,马尾女是真的有点绷不住了。 蓝的呢? 她就问蓝的呢? 马尾女用指甲掐了下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头想要再搜查一遍,却突然注意到了身后墙壁上出现的一幅油画。 这幅油画尺寸极大,是一幅人物画,画中端坐着一位微笑着的优雅的女人。女人坐在一扇华丽的门前,宽大的裙摆层层叠叠地铺开,然而她的双眼却仿佛看向画外,直勾勾地盯着马尾女的一举一动。 就在马尾女背对着这幅画,在房间内翻翻找找的时候。 马尾女脑子里嗡的一声,冷汗瞬间淌了下来。 都已经在副本里摸爬滚打这么久,她可不会相信自己刚刚会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幅诡异的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幅画……完全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马尾女冷汗都下来了,她紧紧盯着那幅画,喉咙发紧,缓缓地朝右边移动了一步。 那幅画的目光没有跟过来。 马尾女微微松了口气。 可就在她这口气还没结束的时候,她骤然对上了画中女人的视线。 马尾女一口气没喘上来:“……!!” 肾上腺素不由分说地激增,巨大的骇然感骤然降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臂与后背,瞬间缠上了一层阴冷的寒意! 这是什么鬼东西? 它在看她……它盯上她了! 在她用了道具的时候,这怎么可能! 惊骇之间,她突然听到了房间外传来的声音:“等等,莫尼夫人——” 还有不急不慢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嗒、嗒、嗒。” “莫尼夫——” 这句话还没有讲完。 “咕咚。” 是人头落地的声音。 然后便是一阵咀嚼声,清晰地隔着墙面,传入了马尾女的耳中,几乎是让她身临其境一般,想象出了走廊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外面的人失败了…… 得找个地方躲起来,要快……! 在相继降临的惊恐之中,她本能地思考着,沐浴在画中女人视线之下的身体,却仿佛被腊封住,无法挪动一步。 门外的脚步声很快重新响了起来。 这次,它停在了门前。 马尾女听到贵妇饱含恶意的声音响起:“我什么时候把门打开了?难道是哪个小老鼠在我的房间——” 话音未落,卧室的门便被猛地推开! 嘴上手上都是鲜血的贵妇的目光,探照灯一般扫向了屋内。 那里空无一人。 它顿了一下,正要抬脚进来的时候,却仿佛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重新把脚步收了回去,然后慢慢走远了。 …… 五秒之后。 那颗还沾着玩家鲜血的脑袋,却连在一条橡皮泥似的脖颈上,猛地从走廊外探进了屋内! 模样骇人的头颅,缓慢地在屋内一点一点地扫过,极长的脖颈如同无磷的蟒蛇,又或者细长的肉虫,从马尾女的眼前,缓缓地延伸出去。 她死死地捂着口鼻,屏住呼吸,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哪怕她所处的位置有一丝缝隙可以让她看清楚外界,她也不敢将视线投向外面。 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头颅在房间内绕了一圈,最后缓缓停在了衣柜的前面,贴在了柜门上,用一只眼睛顺着缝隙,朝里面看去。 一件件裙摆华丽而繁重的裙子,再加上一片漆黑的环境,让它什么端倪也没有发现。 然而,就在它想要用牙齿拉开衣柜门,将头探进去看个究竟时,外面似乎再次传来了什么动静。 …… 头颅在柜门前久久未动。 就在柜子里的马尾女脸色已经微微发紫,捂住口鼻的手颤抖起来,即将窒息时,衣柜前的那颗脑袋才缓缓收了回去。 马尾女不敢确定莫尼夫人的伎俩会不会再用第二次,胆战心惊地等待着,半点也不敢松懈,但她也明白,如果莫尼夫人真的被什么吸引走,那她如果因为恐惧待在这里不动弹,那就是浪费了天大的好机会,也无颜面对做出牺牲的同伴。 她定了定神,小心谨慎地打开衣柜门,钻了出来。 抬头看去,墙上的那幅画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她的手中,却捏着一颗蓝色的宝石。 在刚刚,莫尼夫人进来的前一刻,巨大的心理压力下,马尾女终于忽略了画中女人恐怖的视线,突然注意到了她裙摆上那熠熠闪光的蓝色宝石。 在那一瞬间,某种闪电般的灵光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令她几乎战栗起来,忘却了恐惧的本能,直接上前一步,将画中的蓝宝石“抠”了下来! 随后,立刻慌不择路地就近进入了那个巨大的衣柜。 马尾女小心来到房门前,不忍地把目光从走廊中的血迹上移开,为了防止再发生其他变故,迅速地离开了莫尼夫人房门前的走廊。 …… 而此时此刻,已经来到露台上的莫尼夫人微微皱起了眉,朝下看去。 下方就是种植了笑花的庭院,那些长着一张张人面的花朵们注意到它的到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如果有人现在就进入这里,必死无疑。 但莫尼夫人很确定,自己刚刚就是突然注意到了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少女,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少女的面容被阴影覆盖,模糊不清,只能分辨出她的肌肤,是一种人类很难拥有的死尸一般的冷白色。她整个人都站在绝对无法被光照射到的暗处,穿着一身雪白的裙子,犹如不知何时便突然出现的幽灵。 她对着莫尼夫人轻轻笑了下,似乎招了下手,随后,迅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感到被挑衅的莫尼夫人这才放弃了房间里散发着浓烈人味的老鼠,转移了目标,追了过去,结果一无所获。 但是,它确实不记得进入庄园里的玩家,有这么一个气质如此特殊的。 在思考这些时,鹿小姐根本没被它考虑在内。一是银发领主的诡异气息实在是太过浓郁,有鬼将祂认成人才是可笑;二是怪物或许能够伪装成人类,但人想要伪装成怪物,却是闻所未闻的。 更何况想要伪装的,还是一位领主级别的怪物。 这是一件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因此莫尼夫人完完全全地忽视了过去。更何况,以往进入庄园里的玩家、本应该来到这里的玩家,一直都是十六名,和这次的数量也对得上。 难道是那些人类用了什么道具? 傀儡,还是替身? 疑似被人类用道具耍了,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人类,甚至为此放过了卧室里的家伙——莫尼夫 人越想越恼火,心情第一次变得极为糟糕。 似乎自从那个新生领主来到庄园,一切就开始变得不顺了起来。 真是晦气。 而此时,马尾女已经死死攥着蓝宝石,利用剩余的低存在感的时间,一路小心地回到了还算安全的房间内。 “叩叩叩。”她敲了三下门,一长两短。很快,门内传来了三长三短的敲击声。 在玩家们临时选定的暗号里,这是室内安全的意思。 马尾女松了口气,打开门,果然看到了正在等待她的文婷。 “怎么样?”文婷看她脸色不对,有些紧张地问道。 “还好。”马尾女低声说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在返回的时候,我跟望风的人说让负责珍妮亚的两个玩家来这里找我,就差最后一步,珍妮亚的任务就能交付。” 这一趟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切,马尾女都忍不住脊背发凉。 还好,她撑住了。 很快,两个玩家就用同样的暗号敲开了门,拿到宝石匆匆离去。 马尾女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很久,才收回目光,缓缓滑坐在地上。 之前说好的就是,任务完成后,除了需要去找珍妮亚的两个玩家外,其他的玩家不做汇合,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客房,等第二天天亮再清点人数。 毕竟现在,已经差不多是晚上九点了。 夜幕降临后的副本的危险程度,没有任何人敢低估。 不过……那个陈哥在做什么,还活着吗?当时被莫尼夫人吃掉的那个玩家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他。 难道在千钧一发之际,莫尼夫人的离去,是因为他用了道具? 虽然马尾女并不信任陈哥,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马尾女没想明白,但没有关系,她不觉得那种精明的人会死,等到第二天,她会问个明白的。 第48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9 今夜并不是平安夜。 大多数副本在第一天晚上都比较安全,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但显然,这次不同。 马尾女做完任务后身心俱疲,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毕竟在副本里,能安稳地睡一晚上,反而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她已经消耗太多精力,就算硬撑着熬夜,也没什么效果。 在今夜没什么安排的情况下,房间内很快就只剩下了平缓的呼吸声。 然而,就在时钟指针来到半夜一点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从走廊尽头响了起来。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贴着地面,快速地爬动着,才会有这样的布料摩擦声。 这条走廊内就两间房,其中一间更靠外,也就是马尾女所居住的房间。 她原本正在沉睡之中,渐渐地,却隐约听到一阵指甲刮蹭黑板一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是谁在抠黑板,烦不烦? 本来在副本里压力很大就很难睡好,容易做梦,此时马尾女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高中课堂,而班级里的混子在自习课站在讲台上,用指甲慢慢地刮蹭着黑板,扭头看她时,咧起嘴巴,露出一个十分怪异的笑。 马尾女心中难免带出几分恼火,也出现了莫名的不安,怎么都觉得那个同学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对劲。 在情绪的影响下,她的大脑逐渐清醒,正想顺着梦里的情绪骂上一句,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上了嘴。 不,不对。 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漆黑的房间映入眼帘,同时她的后背,也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根本不是在早已远去的高中课堂,而是在随时都可能死人的副本里! 那么,那道一直传来的指甲刮蹭声…… “呲啦……呲啦……” 声音越发清晰地传入耳中。 她大气也不敢出,借着从窗子撒进屋内的月光,余光悄无声息地瞄向了那尖锐的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门。 是那扇看起来并不坚固的木门,正被人从门外用指甲一样的东西不住划拉着,一声接着一声,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三更半夜,在门外挠门的能会是什么好东西吗?不用脑子想都知道! 它会破门而入吗? 它的目标会是自己吗? 在这样的设想之下,即使知道可能尽快睡着忽视它比较好,马尾女也难以再度入睡,甚至眼睛都不敢全睁,怕突然在天花板上看到一个死死盯着自己的人影。 人类本就很擅长自己吓自己,而能活过副本降临的第一个月的人类更是个中翘楚,毕竟对普通人来说,只有心怀恐惧,才有更多活下去的可能。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布料摩擦声才再度响起。 它似乎往里走了走,停在了文婷她们的门前。 文婷和马尾女不同,她并没有入睡。 先不提在危险环境下,她本来就很难睡着,就说腿上仍无法忽视的,一直疼痛着的伤口,和今天发生的那些事,就足以让她辗转反侧。 也因此,她最先发现了异常的靠近,并第一时间警惕了起来。 是副本里每天晚上必然会出现巡逻的鬼怪,还是有玩家在白天无意间撞见亦或是冒犯了什么,触动了死亡规则? 这两种情况,所代表的危险程度可是截然不同。 文婷严阵以待。 很快,那只东西便放弃了对另一个房间的骚扰,向着她们的房门缓慢移动了过来,最终,那道布料摩擦声,逐渐停在了她们的门前。 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面对这一刻的时候,文婷也还是一阵窒息。 不过,幸运的是,门外的东西一时之间似乎并没有硬闯进来的打算。 然而,就在文婷结束观察,准备闭上眼睛彻底装睡的时候,她敏锐地注意到,某个床铺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一种巨大的危机感,骤然在她的心头爆发。 来不及动手阻止,她便听到那个人半梦半醒地说道:“什么声音……吵死了……” …… 门外传来了一瞬间的死寂。 而文婷却只觉得如坠冰窟。 因为,就在下一秒,激烈的拍门声骤然响了起来,就像彻底确认了里面有人一样,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响声! 如果说之前那种挠门声还勉强可以忽视的话,这种拍门声,副本里的玩家怎么也不可能再做到无视,甚至还有在睡梦之中的,也硬生生被震醒了过来! 之前说出那句话的玩家也彻底清醒,颤抖着捂住了嘴。 文婷则懒得再管她,甚至没有再多分给她一个眼神。 都已经在副本里了,竟然还没有什么危机感,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自己再去说又有什么用处? 她只是个想活下来的普通玩家,又不是其他玩家的妈! 可是看外面的东西扑门的架势……迟早这扇木门,就会硬生生被外面的东西给撞开! 到时候,这一个房间里的人都得死! 越来越急促的撞击声让文婷的额头渗出更多冷汗,眼看着木门已经开始不稳,只要再过几分钟恐怕就会报废时,文婷咬了咬牙,大着胆子开了口: “谁?谁在那里?!” 门外再次传来一瞬间的寂静。 而趁着这个寂静的空隙,文婷根本没给它说话的机会,先发制人地开口道:“我们虽然不是什么贵客,但也是庄园主人亲自邀请来的,半夜三更你来打扰我们休息,到底懂不懂规矩?!” “莫尼夫人是庄园的主人,任何风吹草动都在她的眼里,你想让莫尼夫人知道你是这种没规矩的家伙吗!” “……” 这次,挠门声没再响起。 外面的东西似乎被这一番话镇住了片刻。 与此同时,文婷也感到那一丝锁住自己的窥视感缓缓淡去,激烈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握紧了拳,仔细辨认着门外的动静。 腕表上的秒针一点一点地走着, 大概过了十秒左右,那种死寂的气氛才消失不见,布料摩擦声重新出现在了门外,逐渐远去。 文婷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那东西接下来会去哪里,很可能是找其他玩家了,但总会不是很可能再来第二次了。 她疲惫地阖上双眼,终于不太安稳地睡了过去。 …… 过了一会儿,贵客客房内,双手交叠在胸前浅眠的鹿栖,隔着一大段距离,就感应到了有东西过来的动静。 她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青色的眼瞳在月色的笼罩下更添一层冷调。 而和神情不太相同的是,鹿栖其实感到了一丝的疑惑。 她眨了下眼睛,有些不解地直起上身,看向门外。 在她的感应之中,显而易见的一团带着诡异气息的东西就扒拉在门上,用尖利的指甲在门板上一下一下地划动着,似乎少有理智而全凭本能。 这是被她的玩家身份吸引来了? 但问题是,在这个副本里,她同样也没隐藏领主气息,只要有点趋利避害的意识,这些小鬼现在就该绕着她走了,而不是还在这里挠门。 不是太莽了就是没脑子。 这事有些奇怪,鹿栖注视了门外片刻,赤脚走下床去,来到门前,一把打开了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 而刚刚还存在于感应中的那团诡异气息,就像是清晨的露珠那样,倏地消散了。 这种情况……让鹿栖想到了上一个副本的杀人魔。 她的目光从走廊中轻描淡写地扫过,最后落在走廊尽头的那堵墙上。 那面墙上,正挂着一副女人画像。 由于黑暗,女人的脸有些看不太清楚,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她穿着蓝色的衣裙,端坐在座椅上,面朝画面之外,仿佛只是一幅普通的装饰油画。 但鹿栖是能黑暗之中视物的。 也就是说,没有光线的环境,并不是她没办法看清楚女人面容的原因。 而是因为,那幅画里的女人…… 根本就没有脸。 鹿栖安静地看着那副画,突然轻轻笑了下。 她没有再停留,而是转身回到房间,不慌不忙地重新躺回了床铺上。 看来莫尼夫人的这座庄园……似乎发生过一些有意思的事。 领主可以自由开放副本,这类副本就理所当然会少很多支线任务,比如探索副本背后的秘密——毕竟领主们可以像布置游乐园一样,随意布置自己的副本,当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隐情。 莫尼夫人或许单纯是因为生日晚会,顺带打开副本让人类玩家进入,以此获得在诡异们眼中十分美味的食物,但这并不代表,庄园里就没有秘密。 而这种秘密,往往是牵制BOSS的关键。 原本鹿栖还在思考,如果打不过莫尼夫人的话,要不要记下坐标,隔三差五来打个试试,就当检测实战水平了。总之这仇是必定结下了。 但现在,她突然觉得,或许她可以选择另一种更加稳妥的做法。 只要一部分,莫尼夫人和庄园的力量,再削弱一小部分—— 那么,就算鹿栖现在还杀不死它们,她也可以画地为牢,将它们和这份领地永远囚禁在其中。 直到死在她手中为止。 第49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0 早上五点钟,文婷就已经惊醒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缓缓挪动着受伤的那条腿下了床。 哪怕她的动静已经很微小,房间里的另外两个玩家也睁开了眼睛。 在这样的副本里,已经没人有心情问好。起床后房间内仅剩的三个人都很安静,一言不发地完成了洗漱,随后便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文婷则来到窗前,将纱质的窗帘掀开一角。 太阳还没有升空,室外的亮度并不高,泛着一种极为阴冷的色调。这也是其他人没敢出门的原因。 毕竟只有充足的光亮,才能给人带来些微的安全感。 文婷也暂时没准备出门,在看向窗外时,脑中的思绪也不由自主地飘远,想起了其他的事。 不是关于副本,而是关于那位银发领主的。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里世界……或许已经不可能。但奇异的是,想到这里,她心中浮现的却并不是恐惧。 文婷松开了窗帘,转过身,走到离自己较近的一位女玩家的身边坐下。 对方知道她行动不方便,本想伸手去扶一下,看到她像没事人一样如常地行动,便收回了手,用目光表达出询问来。 文婷也不卖关子,低声问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能仔细给我说一下吗?” 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抿了下唇,缓缓说道:“任务成功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文婷点点头,面色却有些严肃:“但你们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其他东西?” 女生:“……也不算是。” “我负责放风,小周则是在为汉尼斯少爷准备画材时顺带陪我一会儿,这段时间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情况。但我总觉得,当时走廊里好像还有另一个人在看我……” “我当时没纠结这件事,但后来小周说,她注意到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我身后一闪而过。”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如果是当时发现环境不对那倒还好,可偏偏是回房间的时候,小周犹豫着告诉了她这件事,那一瞬间,那种迟来的悚然令人更难以忘却。 她当时就被吓出一身冷汗,怀揣着恐慌入眠,焦虑之下也没有休息好,在夜里时便下意识对身旁的响动作出了反应,险些让鬼怪进门。 听到她描述的情况,文婷心里也微微一惊:“黑色的……影子?” 这时,另一个床位上的小周也坐了过来,加入了谈话。 她亲眼看到了那道身影,也就比齐肩短发女生了解得更多一点,此时努力回忆道:“对,是从阴影里突然出现又消失不见的,看不清楚脸,我只注意到她头发很长,皮肤很白。” 她没说的最后一句是,很像恐怖片里的经典皮肤女鬼。 文婷微微蹙眉:“除此之外,你们还看到了什么?” 小周性格比房间内另一个女生更沉稳一些,看身上的衣服似乎都是奢侈品牌,身上应该也藏着不止一件道具,才安然无恙地从第一天几乎称得上清洗的副本里活了下来。 这样的人应该受过相关的训练,不会因为一个一晃而过的鬼影就表情难看,昨天晚上她们回来的时候,如果不是早在马尾女那里得到了消息,文婷还要以为是任务失败了。 小周沉默了两秒。 她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文婷一眼,直到对方已经看出来了昨晚她状态的不对,缓缓开口说道: “去做珍妮娅那个任务的人,是男玩家那边的钟仁和郭昭。他们负责送宝石,我们行动期间待在房间里就可以,但他们应该是不放心,离开了房间看我们行动,也算是配合望风了吧。” 文婷听到这里就了然,所谓的“看”,肯定不是亲自近距离的观察。 不说个人的风险问题,能进A级副本里的玩家应该都对视线很敏感,如果真这么做,他们非但帮不上队友的忙,很可能还会拖他们后腿。 所以这里的“看”,应该是用了某种能在一定距离之下操纵的道具。 小周继续说道:“所以,当汉尼斯那里和这边的任务完成,我去告诉他们可以来拿宝石交付任务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对我说,要小心陈哥。” 文婷眉头一跳。 正对上文婷探寻的目光,小周却摇了摇头:“当时没什么时间,他们只说了这一句。但他说的这一句让我想起来,在排行榜总榜上,姓陈的人并不少,但有一个人,我却是有所耳闻。” “当然,我所知道的事只是听说,没有任何证据——听说只要是和他一个副本的玩 家,最后都死伤惨重,很少有能逃出来的。” “或者说……和他一起进副本的人,基本全都死了。” 只有他自己能活下来。 这种隐秘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说,其实其他人不应该知道,但这个人似乎有点诡异的虚荣,喜欢混迹在排行榜之外的那部分普通玩家里,而以他排行榜前百的身份,自然也有无数人去奉承他。 甚至还有不少玩家出钱出积分求他带自己通关副本。 结局是他们一个都没活下来。 而他对此的解释,似乎是他只负责照顾,副本里的情况瞬息万变,有难以掌控的地方也很正常,再加上没有证据,就算怀疑他做了什么,也只是部分人私下里传一传说一说。 再加上前百的玩家不好请,他相对来说好说话,便依然有人想要托他“照顾一二”。 小周只是偶然间听到了陈哥的事,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把他和男玩家那边的那个陈哥联系起来,直到钟仁和郭昭那么说,她才陡然警惕了起来。 而且她记得,昨天有个男玩家去找莫尼夫人询问具体任务时,就对着姓陈的说了一句,“你说过会让我活下去的”。 无亲无故的,没什么正常人会对另一个人做出这样的承诺,尤其是在这种A级副本中。 文婷眉头皱得更厉害。 她没有再多问,小周也没有再多说,三个人各自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直到腕表上的时间来到早上六点钟。 门外传来马尾女有节奏的敲门声。 文婷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确认了马尾女的状态后,才放她进来:“你们昨晚怎么样?” “还好,没死人。”马尾女的目光从三个女玩家身上扫了一圈,确认她们也没什么事后,终于松了口气:“走,我们去找男玩家汇合。” 她们没多少时间了,现在外面天也已经彻底亮起来,还是早些汇合,商量接下来怎么完成任务比较好。 等来到男玩家的客房那边,看到了他们剩下的人数后,文婷的脸色逐渐变得不好看:“你们……就剩下三个人了?” 此时此刻,男玩家里还活着的人,赫然只剩下了陈哥和住在另一个房间里的钟仁与郭昭。 钟仁情绪低沉地说道:“本来还有四个,但另一个人在昨天晚上……被夫人杀了。” 郭昭适时地补充:“我们两个最后不是负责把宝石交给珍妮娅吗,正好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就在钟仁这边的客房住了一晚,所以我们换房间住应该也是安全行为,你们如果哪个房间人少,也可以和其他人挤一挤。” 马尾女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郭昭话里的重点,是换房间这件事没有惩罚。可事实就是,他把陈哥一个人扔在了那里,而不是让落单的钟仁和他们同住在一个房间,这种处理方式显然带着偏向性,在副本里甚至会有点得罪人。 但郭昭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脑子转不过来弯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 除非……他和陈哥之间有问题。 马尾女想起昨天想问陈哥的事,看向他,开口问道:“我记得,负责拖住莫尼夫人的人是你对吧?” 陈哥点头,遗憾地说道:“对,是我。不过另一个兄弟应该是怕我这边出问题,就跟我一起来了,可惜我当时没有把他救下来……” “莫妮夫人当时可能是察觉到什么,突然往卧室冲,我一时间没有拦住,反而是那个小兄弟反应更快,应该是用了道具,想要过去阻拦莫尼夫人。然后他就……” 听起来似乎和她在房间里听到的那几句话吻合,刚开始确实是陈哥把莫尼夫人引走的,而那个男玩家死的时候,也确实出现了两个人的声音。 一个是陈哥的“等等,莫尼夫人”,一个就是那道陌生的、只来得及发出一半的“莫尼”。 但马尾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对,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有哪里不对。可一时之间,她又找不到不对的点到底在哪里。 “后面莫尼夫人又离开了,这次是你出手了?” 陈哥正无奈般地半低着头。 听到这句话时,他眼底精光一闪而过。 “没错,我用道具引开了莫尼夫人。” 钟仁看着他:“你有这种道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使用?” 陈哥摊开手,无奈地说道:“你们会随便用道具吗?不会吧。大家都是玩家,在副本里挣命的,就别互相道德绑架了。不到最后关头,我肯定不会用这种珍贵的道具,我也没想到那个玩家会……唉。” 小周和文婷对视一眼。 陈哥最后这段话听起来似乎不像是糊弄,坦然地承认自己就是有点小心思,又拉上其他人共情,反而会让人相信他所说的话。 但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一定怀疑的两人,反而更难以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只觉得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仔细思索过的。 不过,这会儿纠结这件事,也纠结不出个结果来。 文婷跳过了这个话题,而是抬头看向了钟仁他们:“你们交过任务后,有没有拿到什么新线索?” “有。”钟仁点了下头:“在把蓝色宝石交给珍妮亚后,她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母亲最喜欢蓝色的宝石和新鲜的带着露水的花,可惜庭院里这两样东西现在都不多……花倒是又买了一批,你们觉得不够的话,可以开口问我们尊贵的客人要’。” “尊贵的客人?”文婷愣了一下:“那些花是新订购的,供应方现在也在庄园做客?” 她突然想到了昨日的情景。 在银发领主面前深深地低下头去时,陷入幻觉一般,灵魂深陷进潮湿的森林与泥土之中的情景。 庄园里的尊贵客人就那么几个,文婷怎么想都不觉得其他那几个会养花。 但想到那会发出尖利笑声的花朵,文婷突然就又不确定了起来。 “莫尼夫人喜欢蓝色的宝石?”马尾女皱起眉:“这下有点麻烦了。” 陈哥适时地开口问道:“怎么说?” 马尾女瞥了他一眼,也没说其他的,顺着这句话接了下去:“我昨天去找宝石的时候,发现它的房间里几乎全都是红色系的宝石,想要在庭院里放置蓝色宝石……难度并不小。我们的人不能再死下去了。” 郭昭沉吟道:“其实我也在怀疑,珍妮亚会不会是给的假信息。” “毕竟,珍妮亚给我们线索本来就很不情愿,偷偷更改一个关键词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既然莫妮夫人能在房间里放满红宝石,那它喜欢的也应该是这一种才对。” “……” 几个玩家纷纷露出有些痛苦的神情。 到底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假? 他们的机会可只有一次! 这种二选一一个选不好就是死的机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少一点啊! 小周见负责珍妮亚任务的玩家差不多说完了,便开口说道:“我们在汉尼斯这边,也得到了点线索。” 她冷静地回忆道:“汉尼斯很快就画完了那幅画像,但在他高兴地说完成的时候,那幅画上的人还没有眼睛。但他似乎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庄园里的人物画,都不能有完整的脸,夫人不喜欢’。这是他的原话。” “……”马尾女眯了下眼睛。 “还有就是,想要不受笑花的影响进入庭院,要用带血的生肉把耳朵堵起来。庄园内的杂物室在地下,一楼西侧有一条楼梯可以下到下面,我们应该可以从那里找到点布置用的东西。” 小周的说出口的情报听起来更加准确,陈哥当即决定先用生肉堵住耳朵去庭院里探探,仅剩的八名玩家便小心地朝着厨房走了过去。 原本昨天的计划里其实有打探厨房这一项,但被各种事情耽搁了,所以他们昨天只是路过了这里,但并没有要求进去查看。 “早上好。”陈哥打了 头阵,问已经开始进进出出准备着庄园主人的早餐的佣人:“请问这里有多余的生肉可以给我们吗?” 佣人停下了脚步,那双几乎看不到什么眼白的眼睛,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一样慢慢扫过面前的男性人类,喉部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它咧开嘴,陈哥能看到它嘴里那泛黄的——甚至还挂着几丝深红色的尖牙。 “您是想要带血的生肉吧?”佣人说道:“我们这里没有这种东西。” 说完,它便要走。 “请等一下——”陈哥依旧面带笑容。 “您在叫什么,用你自己的不就行了?” 佣人的头突然转过九十度,直勾勾地盯着陈哥,嘴边的涎水似乎分泌得更快了:“带血的生肉。这位客人,你需要我帮忙吗?” 陈哥心里一凛。 他收回脚步,脸上的笑已经有点挂不住:“这就不用了,非常感谢你提出的方法。”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已经骂了这个副本和眼前的诡异无数遍,脸上的阴狠一闪而过。 “大家都听到刚刚它说的话了吧?”陈哥缓缓说道:“看来我们得自己搞来带血的生肉了。” 说着,他转过了身,目光盯着已经隐约意识到什么的文婷,冷不丁开口说道: “我记得你昨天好像受伤了。是伤到的腿,对吧?跑动起来应该很困难吧。” 马尾女微微皱眉,直接上前半步,挡到文婷身前,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在说事实。”陈哥耸了耸肩:“我们这里的人就剩下了这么几个,昨天人手本来就有点不够,只有文婷一个人在房间养伤,今天还和我们共享了昨晚的情报。今天让她再出点力,不过分吧?” 文婷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反而是其他玩家的脸色更冷了一点。 陈哥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冷笑道:“我又不是让她送命,只是让她贡献点生肉而已,反正都是受伤状态,少多少肉都一样。你们也别在这里装好心,我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利益最大化考虑。” “当领导者,果然就是得承受这样的不理解和黑锅。”陈哥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刀来,看向对面的文婷:“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个决定——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文婷:“看起来没什么人支持你,你就这么确定能从我身上割下来一块肉?” 陈哥似乎又笑了一声,懒得回答她的样子,将手里的伸缩刀又往前递了下。 文婷分辨出那是一把沾了点诡异气息的刀,应该是一件低等级的灵异道具。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几名人类玩家当即停下了正在说的事,下意识地都先看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文婷也回过头看去。 霎时间,她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慌乱,而是另一种她无法辨认出来的混乱情绪,瞬间涌上了心头。 “早上好,鹿小姐。希望我们这群人没有打扰到您的兴致。” 陈哥很快反应了过来,脸上带上笑,谨慎地率先说道。 除了在餐厅里那次,他还没有在其他地方见到过这位似乎和莫尼夫人不是很对付的银发领主。 能在餐厅里直接说出“不喜欢人肉”,几乎没有给莫尼夫人留面子,却还能全身而退,就足以证明她起码是和莫尼夫人一个等级的大鬼。 如果接下来莫尼夫人会狂暴下场,说不定他还能利用这个领主来牵制对方。 陈哥把相关的事想了一堆,甚至已经脑补到两个领主大战而他在其中悄悄捡漏的美好情况了,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银发领主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他。 甚至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原本反应到鹿小姐过来,他是往前了两步,站在所有人前面的——毕竟鹿小姐不像是那种控制不住吃人本能的诡异,谨慎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却是这样的位置,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银发领主直接越过了他。 就像把他当成空气一样,完全忽视了过去。 被大鬼无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应该是一件好事,陈哥此时却突然犯了自尊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只觉得自己在其他玩家面前丢尽了脸。 他艰难地拉直嘴角,转过身,却看到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一幕。 因为那个径直越过了他的银发领主,竟然在其他玩家面前停下了! 根本就是只单独无视了他一个人! 剩下的七个玩家则牢牢地记着要尊重客人那一条规则,全都低着头老老实实地问好,没得到回应,也不敢抬头。 他们的态度更加慎重,心中所存的畏惧也更多,领主级别大鬼带来的压迫,那可不是开玩笑的,甚至足够令人失去行动能力。 这样的诡异捏死他们,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察觉到银发领主并未离去,死寂而不安的气氛快速蔓延。 甚至有些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 只有文婷像是意识到什么,呆了一下。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察觉到银发领主像是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而队友们已经快把他们自己给憋死了,犹豫片刻,视死如归一般十分小心地说出了两个字: “主……人……?” 那个不是很有底气的“人”的尾音缓缓落下。 马尾女:“……” 小周:“……” 陈哥:“???” 你再说一遍你叫这个诡异什么?? 整条走廊,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虽然这种寂静只是表面上的。 陈哥的心里已经快被问号堆满了,毕竟文婷看起来也不像是脑残,怎么会不知道随便绑定和客人的关系,极大的可能也是一种冒犯,直接违反了要尊重客人的那条规则。 而在副本里,对玩家不利的“可能”,就是“必定”! 文婷疯了吗?? 她要是被鹿小姐带走又或者直接吃了,他的生肉怎么办? 不只是他,其他的玩家也都觉得文婷像是被夺舍了,一个个表情都十分精彩,如果不是还不敢抬头,恐怕文婷此时都要被其他玩家诡异的目光淹没。 “我刚刚听到,有人类要割你的肉。是这样吗?” 一道女声,突然在无边的沉默中响了起来。 银发领主回应了文婷的那句话。 她的声音和在餐厅里时的一样,因为过于平稳,不带任何情绪,而透着一种细微的机械感。但同时,这道声音又很轻,几乎能让人具现化地感受到,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的雾气。 但陈哥感受不到,他只觉得一阵被缠裹住一样的窒息,几乎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稳。 鹿小姐刚刚在说什么?他没有听错吧? 祂竟然在问文婷,自己要让她献出生肉的事!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领主!祂为什么会过问人类玩家们之间的这些小事?到底为什么? 难不成…… 他心里咯噔一声。 总不能是,文婷那个女人,真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成为了这只领主级大鬼的所有物吧。 鬼怪们的行为逻辑总是很好理解,它们除了食欲和恶意以外几乎不会对人类产生其他反应,更何况是询问这种小事,它们本应该对人类之间互相残杀,相互敌视的桥段乐见其成才对。 ……除非,他惹到了已经被诡异预定的人类。 鬼怪并不会对食物产生感情,就像正常的人类不会和一片面包称兄道弟一样。但陈哥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他额前的汗瞬间汇聚成一片,顺着鼻梁滑落,只能听到文婷恭敬地说道:“是的,鹿小姐。” 文婷不会,也不敢欺骗祂。 所以她如实地说出了这句话,也所以,那位领主终于缓缓侧过了头,像注视着一团肉泥那样,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山一般的重压,瞬间降下。 陈哥并没有回头,但他却感受到了那种如芒在背般刺骨的危险,几乎让他忍不住想要立刻使用道具,逃离这里,远远地避开关于银发领主的一切。 但是他的手都快抖成了筛子——越用力就颤抖得越厉害——也没办法顺利取出道具,并使用它。 该死!该死! 那种淤泥一般的黏腻感逐渐堵住了他的口鼻,他感到无法呼吸,那种想要吸 气却被堵住气管的感受几乎能将一个人的理智瞬间摧毁,他只觉得自己如同溺在深海,又仿佛被人在泥土之中活埋,大脑都陷入了一片混沌。 文婷却看到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伸过来,掌中放着一把熟悉的伸缩刀。几缕不起眼的漆黑发丝从刀柄上滑落。 银发领主冷淡的声音传来。 “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吧。” 文婷低着头,双手接过了那把伸缩刀。 她上前一步,不发一言,却直接将伸缩刀刺进了男人腰侧的血肉中,小臂用力,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向上抬起—— 呲。 一整块肉,就这么被硬生生地切了下来。 陈哥的喉咙里溢出惨烈的叫声。 他的腰侧血流如注,瞬间染红了文婷拿着的伸缩刀和她的那只手,她却面不改色地将那块肉取下,认真地切成一个个小块,哪怕血液溅射到了脸侧,也没有丝毫在意。 小周看着这一幕,有些隐隐的头皮发麻。 不是因为文婷切下了陈哥的肉的行为,而是因为她的神情。 那幅神情太过专注,就好像将一块来自同伴身上的「带血的生肉」,一小块一小块地分开,是一项多至高无上的任务一样。 做着如此血腥的事,还能拥有这样一副神情的,在规则降临之前,小周只在某些变态杀人犯脸上见到过。 但明明昨天,甚至刚刚——文婷似乎都不是这样的。 她是个正常的普通玩家,哪怕在副本里摸爬滚打之下已经变得冷漠,变得毫不吝啬于用同样的手段去报复其他人,也不该给她这样的崩坏感。 文婷被影响了——又或者,称之为同化或污染。 小周能确信。 而他们昨天才进入副本,文婷就算是一开始就被银发领主控制,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一天而已,竟然都能到这种程度,在看起来甚至是保持着理智状态的情况下……那只诡异的精神污染,到底是什么等级的? 哪怕是莫尼夫人,也没有给他们这种感觉……! 文婷给剩下的六个玩家一人分了两块充当耳塞的生肉。 说实在话,没有一个正常人看到这团刚刚从同类身上切下来的、还血糊糊黏腻腻的生肉会不恶心,差别只不过是将这种恶心表现出来了多少而已。 他们沉默着将这两块肉塞进耳中,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浓郁的血腥味就萦绕在鼻尖,还好是没吃早餐,不然恐怕他们中有人还会忍不住反胃。 文婷抬起头。 银发领主已经不见了。 注意到这一点,她的心里甚至泛起一丝失落。 文婷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但她此时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她感觉很好,非常好。 前所未有的、难以描述的好,意识在上升,而身体又在下沉,那是一种即将陷入沉眠一般的旋转感,可偏偏,她还维持着清醒,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犹如将情绪与理智彻底分裂。 “你受伤了。”文婷对陈哥说道:“不过我们现在人手不够,为了大局考虑,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庭院吧。” 陈哥知道她在仗势,文婷也知道自己在仗势,她更知道她的结局可能会格外恐怖,但她只觉得轻快,甚至带着贬义意味的“仗势”这个词,都能让她产生一种被藤蔓与泥土环绕一般的安心感。 “鹿小姐在看着我们。”文婷俯下身,注视着陈哥的双眼。 “我们不会让她失望的。对吗?” * 鹿栖在看着他们。 庄园的面积根本没有她的森林大,在转了两圈后,所剩下的娱乐活动就只有观察玩家们的一举一动,就像在玩模拟人生时观察角色们的自主行动一样。 更何况她同时有着玩家的身份,感知并不会被规则所屏蔽,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那个姓陈的男的所说的“把那个领主拉出来吸引莫尼夫人注意力”,和他威胁文婷的举动,她全都一清二楚。 当时没处理他是因为没必要,毕竟在他们眼里,领主级诡异哪怕在这个副本中,都只在用餐时间见过的存在实在太遥远了,她也没必要拉近距离,哪怕是用杀了这个玩家的方法来拉近。 但他不长眼,叫嚣着要割文婷的肉可就不一样了。 陈姓男和她的差距过大,哪怕没有自知之明地口出狂言也犯不着单独找上他,可他找文婷的事,就相当于把他自己给直接一脚踹进了火坑里,硬生生构建起了一个找死的快捷通道。 而且。 鹿栖很讨厌有人碰她的东西。 她就这么看着文婷一点点把那块生肉切分,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如果现在有人能看到她,看到这一幕,恐怕瞬间就会得出她在引导人类堕落的结论,毕竟恶魔引诱人类犯罪的论调总是经久不衰。 不过鹿栖并不在意。 她对这一切感到理所当然。 就如同污染源从不会认为自己散播了污染,因为这是理智无法觉察,也难以遏制的本能。 * 剩余几个玩家之间的关系地位完全发生了改变。 如果说陈哥原本还想争争领导权,明里暗里把自己放在主导地位,那他现在,至少是眼下这段时间,彻底歇了这点心思,只能面色苍白地护着腰部,蹒跚地跟着其他玩家往前走。 因为文婷的背后,站着的是鹿小姐。 他怨恨这个副本,怨恨这些玩家,更极度地怨恨文婷,却甚至不敢去仔细去想“鹿小姐”这三个字。那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在这之前他还能把祂形容出来,妄想利用对方去牵制莫尼夫人,可现在让这个形象停留在他脑海中超过一秒,他都感到如芒在背。 没人能够体会,刚刚被银发领主的目光笼罩的那几秒内,他的感受到底如何。 等到了庭院附近,陈哥才又想起什么,惨白着脸从腰部的伤口那里又硬生生抠下两块肉,堵在了自己的耳朵里。 文婷则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说道:“我们进去看看,有感到不对的话立刻退出来。” 他们不能再减员了。 说完这句话后,文婷先一步踏入了庭院中。 在她的脚落在这片泥土地上的一瞬间,那种昨天才经历过一次的尖锐刺耳的笑声,就再次突然响起,虫子一样往她的耳朵里面钻去! 文婷心里难免一紧,但很快她就发现,那些花朵的笑声只是刺耳了一点,并没有让她再产生那种头痛欲裂,甚至七窍流血的感觉。 她松了口气,转过身,对同伴们点了点头。 所有人这才都放心地踏入其中,终于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庭院里面。 明明现在太阳已经升空,庭院中又没什么遮挡,太阳光线便直直地射了下来,可进入这里的玩家们,却还是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 仿佛头顶高挂着的不是太阳,而是一只硕大的眼睛。 马尾女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空,定了定神,重新投入精力观察起这片庭院。 或许是莫妮夫人喜欢花朵的缘故,这里种着很多不知品种的花卉,看着似乎都是普通植株,没什么攻击性。不过就算是这样,玩家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沿着石板小路慢慢地往里面走去。 文婷抬起头。 在庭院之中,只有一小片区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似乎是一座为下午茶特意修建的白色亭子,亭子旁边就是一片花海,是十分正常的设计,如果那些花朵,没有全都长着一张人脸的话。 本该十分唯美的场景,硬生生在人面花,和那些此起彼伏的刺耳尖笑之中,变得格外诡异。 “它们在盯着我们……”钟仁有些僵硬地低声说道。 是的,自从他们来到了中心区域,进入了这些花朵的视线范围中后,它们就不再看向别处,而是全都面向了他们这群玩家。 一张又一张的脸,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就这么黑黢黢、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钟仁咽了口唾沫,两腿发软。 “它们应该就是笑一笑,造成点精神污染,放轻松 。“马尾女安慰了他一句,顺带又紧了紧耳道里的耳塞,半点也不嫌弃这是一块新鲜的,刚割下来的生肉了。 要是这块肉掉了,她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情景。 但就这么上手一按,她就发现了一件事,猛地抬起头,对还在观察这里的文婷说道:“我感觉这块肉好像有点干了,你也按一下看看,是错觉吗?” 文婷照做,目光沉下来,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觉,它就是在快速地变干瘪,‘带血的生肉’……这东西的关键恐怕在它里面的血上,血会流干,又或者吸收了这些人面花的污染……” 果然,副本里的机制就不会那么好心! 她立刻作出决定:“我们先离开庭院!” 没人有异议,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开始往庭院之外撤去,而在离开庭院范围内后,文婷便直接从耳朵里扯下了那块肉,放在手心里观察。 比起刚切下来时它新鲜的样子,现在已经萎缩了很多,甚至开始发黑。 不只是她,其他人耳朵里的血肉也是这样。 “看来它身上是有时间限制的。”郭昭沉重地说道:“刚刚我们走得谨慎,从进庭院到察觉出问题回到这里,也就满打满算十分钟左右,两小块血肉,就只能管这么短的时间……” 而他们接下来的工作,恐怕大部分都要在庭院中进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陈哥身上。 就像陈哥之前说的那样,为了利益最大化,最好是由一个人供应血肉,其他人保持着完整的体力做任务。 但现在的情况,也就是代表着,供应血肉的那个人,几乎……要受凌迟一般的酷刑。 为了保持生肉的新鲜,他们必须现用就现从他身上把那块肉给刮下来,而这样也只不过能坚持十多分钟。 他们要在庭院里待多少十分钟,陈哥就要掉多少块肉。 想着想着,郭昭就毛骨悚然。 但他又难免想到,如果不是鹿小姐出现,现在在这里被割下血肉奉献团队的,可能就是文婷了。 毕竟在厨房那里,其他玩家可能还会不同意陈哥的做法,选择自己切下自己的一小块肉堵住耳朵,可当他们发现效果并不是永久的呢? 那就必须要选出一个人,来做这样的工作,选出来一个人去死,好让其他人保存体力。 本就受伤的文婷会首当其冲。 郭昭扪心自问,等真到了那个时候,他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因为这关系到自己的命,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其他人,就会是他自己。 就像他这时也不会因为看到了陈哥以后的惨状,就为他说话一样。 他只会心有余悸,然后难免地冒出一个念头—— 还好不是我。 他能想到的,陈哥当然也想到了。当时,他的表情就瞬间变得格外吓人,可怖至极,可即便如此,文婷也还是不偏不倚地走到他的正前方,没有丝毫犹豫与恐惧,说道: “你也看到了吧,两块血肉看起来只能维持十多分钟。到你为团队做贡献的时候了,你一定会很开心,不过你也别怪我,我都是为了大家考虑。” 文婷说得真情实感。 其实他们还可以偷偷闯一次厨房,先前死在花园里的玩家的尸体,和死在餐厅里的玩家,大概率都被拖到了厨房里,准备做成食物。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就可以在那里获得生肉,毕竟鬼怪们对人肉的处理比较朴实无华。然后只要尽量加快完成任务的速度,减少生肉的消耗,说不定就没有人会被推出来,被当做道具消耗和使用。 但文婷为什么要让想让自己死的仇人好过呢? 现在陈哥的样子,就是她险些会成为的样子。文婷看着这一幕不会有任何怜悯和同情,只会越发地心疼自己。 还好她有领主。 领主是不会放弃她的。 就算放弃她,也应该会把她吃掉吧。这样也很好。文婷在现实早没了什么亲人,她之前拼命想活着,是因为那执念一般的求生欲,而当这种执念稍微发生了转移,她的目标也就立刻发生了改变。 “文婷,你别得意……!我手里还有道具,很多道具,到时候你们全都死了,我也不会死!” 陈哥大笑起来。 他的眼里充斥着红血丝,恨声说道:“我会待在这里,你们想剐我的肉尽管剐,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是怎么一个个死在这里的。” 文婷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这段话,而是又干脆利落地做了点耳塞,交给其他玩家。 她当然知道陈哥可能有点邪异的底牌,不然也不会每次进副本都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来。而他又很虚荣,自尊很高,这种委托人一个都带不出来,有损他脸面的事,按理来说他不会再尝试去做;他身为排行榜前百的玩家,进那些低级副本也应该有把握,把人安全带出来才对。 但他没有。 所以文婷很怀疑,他每次都让副本里的玩家只剩他一个,不是因为什么杀人欲望又或者实力不足,而是他根本就另有所图。 不过没关系,就算他身上有再邪异的秘密,还会有身为领主级诡异的鹿小姐邪异吗? 文婷并不急着在现阶段忌惮陈哥,现在他最重要的任务是当好血包。 果然没一个人听他说胡话,所有人都默默地堵住耳朵,重新进入了庭院。 庭院里的那些会笑的花是莫尼夫人新采购的,又种植在庭院中心,显然晚会的主题就是那一座下午茶亭了。 “宝石暂且不论,莫妮夫人喜欢带着露水的花……意思是是要我们把这些花给摘下来,做成插花?”钟仁试探性地问道。 “插不插花也先不说,”小周面无表情地吐槽道,“我只希望这个露水是真的露水,而不是其他什么诡异的东西。” 此话一出,所有玩家都沉默了。 他们不由得联想到了另一种真正会被鬼怪喜欢的液体。 ……不会是这些花上,都要淋上人类的血吧? “慢慢来吧。”文婷叹了口气:“而且,就算需要血液,我们也已经有人选了,不是吗?” 他们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里里外外地查看了一遍庭院,耳塞也越来越干瘪,好在剩下的这些玩家移动速度都不错,虽然文婷的大腿受了伤,但她能忍,跑起步来也和正常玩家没什么两样,终于赶在耳塞完全失效之前,回到了建筑物内。 “接下来去地下杂物室。” 贴心地让队友们喘息了两秒后,文婷很快安排道。 他们没什么时间,一切都必须尽快去做。 但有一个问题。 “我们进来的第一天,那个女佣就说,我们要知道这座庄园有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地下杂物室算是该去的地方吗?” 马尾女谨慎地问道。 “该不该去也得去,不过我们确实得留人望风。”文婷的目光在其他人脸上扫了一遍,说道:“小周,你把陈哥带回他的那间客房,绑起来堵住嘴,看着他。其他人在地下室口待着,发现异常情况,随时安排人进地下室向我们发出警告。” 文婷决定和马尾女一起去地下室先探探路。 就像汉尼斯说的那样,地下室的入口处在庄园一楼西侧。这里有扇隐蔽的小门,是掩上的,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会发出“吱呀”的响声。 文婷站在门外,低头向里面看去。 长长的楼梯之下,是一眼看不见底的漆黑。 第50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1 在文婷和马尾女准备深入地下室时,鹿栖也来到 了莫尼夫人的卧室门前。 莫尼夫人并不常待在室内,它更喜欢会客室享用一些诡异特供食物,优雅地和其他同为领主的诡异聊天。也因此,给了鹿栖悄无声息地进入室内的机会。 因为她今天听到人类玩家们说,珍妮亚说母亲喜欢蓝色宝石,而莫尼夫人的卧室内,却全都是红色宝石。 不一样的说辞里,一定有一方在说谎。 珍妮亚作为领主莫尼夫人领地内的鬼怪,哪怕说和莫尼夫人是亲子关系,排在这样的关系之上的,也一定是绝对的臣服。既然它自己的贺礼都准备了蓝色宝石,那就代表着,它应该没有说谎。 鹿栖打开了莫尼夫人卧室的房门。 莫尼夫人的卧室果然很大,也果然一眼望去,都是红色的珠宝,甚至翡翠钻石都十分少见,再加上那股浓郁的诡异气息,让这间卧室简直如同什么动物的血红内脏。 这就很有意思了,能把卧室里的妆匣中塞满红宝石,说明现在的莫尼夫人大概率是喜欢这个颜色的。但作为莫尼夫人的女儿,珍妮亚竟然对此毫不知情——不,比毫不知情更奇怪,它似乎笃定莫尼夫人喜欢蓝色的宝石,可这明明和事实完全不同。 还有一点。 既然房间里都是红色宝石,那昨天晚上马尾女从卧室里拿出的那枚蓝色宝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鹿栖没有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只是转了一圈,几乎没有看到一样带蓝色的物品。 莫尼夫人的房间当然会屏蔽其他诡异的探知,她并不清楚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马尾女当时在这里绝对遇到了什么。 除此之外,这里也暂时没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了,鹿栖便暂时离开了莫尼夫人的卧室,顺带消去曾经进入过的痕迹。 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的气味能不能完全消去,毕竟拥有领地的诡异,总是对其他鬼怪在自己领地上留下的气味异常敏锐。 不过自己都在庄园里待第二天了,第一天又转来转去,想必莫尼夫人已经熟悉她的气味了,应该不会应激。 迅速地过了气味这件事,鹿栖来到了珍妮亚的房间。 珍妮亚看到她,露出很惊喜的神情:“鹿姐姐,你来找我玩了,我好开心!” 说着,它向鹿栖显示着自己的贺礼:“这可是我亲手制作的,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鹿栖顺着她的意愿,自然而然地看了过去。 只见的贺礼正中央的位置,赫然是一颗蓝色的宝石。 珍妮亚或许会更改一两个线索的关键词去骗那些玩家,但却没有必要骗她。更何况,贺礼已经制作完成,再进行拆解,最后的效果肯定会不够完美。 显然,珍妮亚真要送莫尼夫人蓝宝石。 鹿栖轻声说道:“美丽的宝石,和优秀的做工。看莫尼夫人穿的衣服都是红色黑色居多,我还以为,她会更喜欢红色宝石。” 听她说到这句话,珍妮亚脸上的喜色慢慢淡了下去,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之前母亲还很喜欢蓝宝石,这段时间突然变了。也不准在庄园里再出现一幅人物画,就算有,也必须涂抹掉眼睛或者五官。” 珍妮亚不由抱怨道:“没有五官或者眼睛的人物画都丑死了。” “莫尼夫人,没有告诉你们原因吗?” 鹿栖微微偏头,问道。 “我们只需要听母亲的话就够了。”珍妮亚说道。 在以绝对的实力排行的里世界中,实力更强大的诡异,没有任何向那些小玩意儿们解释任何东西的义务。 珍妮亚显然也十分明白这点。 但她还是觉得莫尼夫人喜欢红色宝石只是一时新鲜,就像有时候它也不太想吃人,而喜欢上了各类茶点一样。所以,它还是更愿意为自己的贺礼镶上一颗闪闪发光的蓝色宝石,用来讨这片领地的领主欢心。 想问的都已经问了,鹿栖辞别了珍妮亚,顺着走廊慢慢踱步到仆佣们的房间。 庄园内的佣人们是轮班制,上一轮工作的佣人们刚刚歇下来回到房间,便直接撞上了很是自然而然地就坐在了它们椅子上的银发领主。 佣人们:“……” 银发领主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急不慢地浅抿着一杯茶水,带着一股在鬼怪们之中极为少见的静谧的气质。 但即便如此,回来的这些小诡异们也还是大气不敢喘一个。 这些低级诡异面对领主,就和普通人类见鬼是一样的效果,是本能存在的恐惧,而当一座领地内的领主压不住外来做客的领主的话,那种支配感就会越发明显。 现在显然就是这样的情况。 要打架,鹿栖可能还真打不过莫尼夫人,但奇异的是,哪怕现在是在莫尼夫人的主场,这些依附于它的诡异们,也还是轻易对着外来的领主产生了动摇。甚至她待在这里的时间越久,部分佣人的变化就越明显。 鹿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她觉得莫尼夫人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不过,这样也正好方便她问一些东西。 “莫尼夫人喜欢什么,你们有印象吗?”鹿栖说道:“这样如果礼物不合适的话,我还有更换的时间。” 佣人们争先恐后地说道: “莫尼夫人喜欢蓝色宝石,和挂着露珠的鲜花。” “不对,莫妮夫人明明喜欢的是红色的宝石!” “我每天都为莫尼夫人整理房间,莫尼夫人喜欢什么,我能不清楚吗!” “………” 各执一词的双方逐渐吵了起来。 还是鹿栖打断了他们,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们似乎都没有说谎,那就是莫尼夫人同时喜欢了红蓝双色的宝石?” “鹿小姐,并没有,莫尼夫人一直喜欢的都是蓝色的宝石。” “不对,是红色宝石!你看看莫尼夫人身上的红宝石,是怎么说出口她喜欢蓝色宝石的?” “这么说的话。”鹿栖眨了下眼睛:“看起来,是莫尼夫人的喜好突然就发生了改变呢。” 其中一个佣人没忍住上前两步,离她更近了一些,这才感到满足一般说道:“我们并没有欺骗您,鹿小姐,我记得夫人不久之前还只喜欢蓝色宝石,突然之间就变得只喜欢红色了。” 而且很多饰品衣服也都一律换成了红色。 “原来是这样。” 鹿栖直起了身。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告辞。” 再往前走一段路的走廊侧面,开了一整排的彩窗,但颜色饱和度并不高,甚至透着点冷色调,偏向一层浅蓝色。整座庄园里,鹿栖就只喜欢这个地方。 而这一次刚来到这里,她就在这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莫尼夫人。 看到它的同时鹿栖就清楚了,这是冲着谁来的。 “鹿小姐最近似乎很上心我的喜好呢。” 莫尼夫人用折扇掩住唇,挡住已经拉平的嘴角,一字一字地说道。 “毕竟明天就是您的生日晚会,我总要准备一份礼物。” 银发领主轻描淡写地说道。 莫尼夫人皮笑肉不笑:“哦?鹿小姐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真是太令我期待了。” 鹿栖微微弯起眼睛。 她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越来越靠近莫尼夫人的正面,在即将和莫尼夫人擦脸而过时,她轻声说道:“我看莫尼夫人总是用宽檐帽挡住眼睛,或许是双眼有什么不便……” 莫尼夫人周身的诡异气息骤然躁动起来。 鹿栖继续说道: “我会为您准备一条目遮,听说您喜欢蓝色宝石,到时候我会注意把宝石缝上去的。这就是我要准备的贺礼了。” 她微微偏头,露出一个笑容。 “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50-60 第51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2 “鹿小姐,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莫尼夫人没有回头,声线似乎也还维持着平稳,但紧捏着扇柄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它的情绪。 相比之 下,银发领主反而所有浮于表面的情绪波动,都倏地隐没了下去,在她敛目时,整个人就如同一座苍白的雕塑般静谧而无情;银色长发与没有瞳孔的青色眼眸,则让她在不发一言时,又平添了些许诡异的圣洁。 因为人类对危险的直觉,总会让他们知道,那层令人屏息的圣洁,只是一层美丽的表皮而已。 “多谢您的夸赞。”银发领主说道。 一次短暂的交锋,就此结束。 鹿小姐渐行渐远,莫尼夫人却在原地又伫立了几秒中,被折扇遮挡的唇线死死绷紧。 许久,它才松开了折扇,似乎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 它察觉到鹿小姐是发现了什么,但它并不觉得对方会现在就试图做些什么。它确实忌惮鹿小姐,不会随意和一位领主开战,但同样的,它同样是领主,还是一位更强大的领主。 它不认为,鹿小姐会有那个真的和它翻脸的本事。 既然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焚昼森林的坐标,等处理完这次的玩家,它迟早有一天,会让这只不知死活的新生领主,成为它的补品的。 毕竟大鬼之上,还有大鬼。 领主之上,也还有…… …… 鹿栖一路回到客房,在关门并用自己的力量设下防止窥探的屏障后,外形飞快地发生了变化。 一个呼吸后,她就彻底变成了黑发黑眼,十分拟人的模样。 鹿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和银发领主不同的、温和又单纯的笑容。 很好。 没有生疏。 鹿栖还蛮喜欢这个模样的自己。就如同她从来不会否认,自己确实有某一部分仍是人类一样。 切形态的原因也很简单。 让现在的人类玩家去攻略A级副本,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不过也确实,在攻略任何一个更高等级的副本之前,进入副本的人类玩家们估计都会团灭无数次,才会赢来一次恰到好处的奇迹。 但鹿栖需要的,不是以后某一次这些玩家可能存在的胜利,因为此时此刻,她和这一批的玩家,同处于一个副本之中。 他们的进度推进得越多,就会分担越多的压力。 所以,她准备去加一把火了。 ……当然也有一点,那就是在有玩家身份的情况下,成功通关副本后是会有奖励的,蚊子再小也是肉嘛,鹿栖一点都不嫌弃。 仗着庄园内没有监控,她用诡异气息把自己包裹起来,悄无声息地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此时的地下室内,文婷正和马尾女小心地下着楼梯。 她们暂时不敢亮灯,怕吸引某些生物的注意力,便顺着上方门外透进来的光亮,一点一点地往下走去。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能够彼此听闻。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她们的视力几乎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摸索前进时,下方终于出现了一道昏暗的亮光。 文婷碰了下身旁同伴的手。 好在触感还是温热的,并且回应一般地也回碰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继续往下走去。 离那道光源越来越近,她们也终于走出了楼梯,来到较为宽阔明亮的地下空间的走廊上。 几乎在下来的第一时间,两人就互相把对方观察了一遍,实在是以往的ptsd太过严重,在经过了一长段的黑暗后,谁也不知道同伴还是不是熟悉的那个人。 确认了先前定下的暗号后,文婷环顾了一圈,低声说道:“地下室的面积看起来很大……我们是少走一点就返程,还是看情况定?” 这里的第二种看情况返回的选项,显然就是遇到危险后不得不做的逃亡了。 马尾女擦了下手心的汗,平静地说道:“看情况吧。” 地下室的面积看起来大,但能容人通过的走廊却并不算宽,要是等玩家们下来一起行动,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可能还会不方便行动。再者,她们的机会并不多,必须把每一次都利用到极致才行。 文婷点了点头,选了个方向,抬腿向前走去。 走出楼梯后就是长廊,是呈T型横在前方的,也就只有左右两条路可以选择。但走廊两侧的房间,却不止一个。 而且这些房间的门都是关闭的,也没有标识房间里到底有些什么。 到底哪间才是杂物间? 文婷和马尾女在第一间房门外停下。 文婷有些犹豫。 她既觉得诡异应该不会让她们在开始就找到杂物间,甚至可能还会放点什么其他东西,但又怕那些鬼怪偏偏搞了个逆向思维,反而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了第一间。 她看向马尾女,两人对视一眼后,文婷还是选择了推开这扇门。 她让马尾女往后靠了靠,神色冷凝地伸出了手,一点一点地,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在门悄悄往里凹陷时,她听到自己跃动的心跳声。 在门已经被推开一条缝隙时,她察觉到了自己全身上下骤然蹿起的危险警告。 明明没有什么昭示了信息的动静,可她的直觉就是疯狂跳动着,提醒着她,屋内有人。 又或者……不是人。 文婷已经想要停下动作,重新合上这扇门,但很快她就脸色一变—— 明明推门的时候一切还都正常,可当她想要放弃,她的手就像死死粘在了门上一样,不但完全没有办法移开,还更加用力地推向了房间内! 马尾女敏锐地察觉到了文婷神色的不对,她心里一凛,想要上前帮忙,但并没有什么作用。 门被“哐”一声打开了。 发出的响声甚至让两人直接静立在了原地,感觉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在极度安静的危险情况下,不经意间骤然造就的巨大响声——谁遇谁知道。 但眼下并不是忧心可能会惊扰到某些东西的时候。 因为门,已经被打开了。 她们下意识地看向门内。 本以为会有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可奇怪的却是,面前的场景出人意料的正常。 房间里堆放着一些杂物,看起来应该是已经废弃的、暂时不需要的,并没有摆放整齐。角落里还有一些漆黑的包裹,直觉让文婷知道最好还是不要探索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房间的左侧则是巨大的花架,上面有一些已经枯萎的藤蔓和假花。 “你说,这个能不能带上去?”文婷问道。 马尾女有些迟疑地说道:“应该可以作为装饰品使用……但杂乱地堆在这里,会不会是因为庄园里的主人不喜欢?” 听到这句话,文婷觉得还是先不要冒险比较好。 她上前想要检查一下上面那些枯萎的藤蔓和花朵,还想看一看那些真花是什么模样,以此来判断“带着露水的鲜花”能不能用除了人面花之外的平替,便小心地凑近—— 文婷微微一愣。 马尾女警觉道:“怎么了?” 文婷抿唇,神情惊疑不定,冲她招了下手,示意马尾女过来看看。 马尾女警惕地探身过去,在她那个视角朝下方看过去。 然后也同样不出意外地愣住了。 因为她所看到的画面,实在是从未设想过的。 在那些干枯的花瓣之间,在布满真的或假的藤蔓的花架之下,安静地睡着一个美丽的人类女孩。 不,应该说,是不是人类还不能确定,但她看起来确实没有任何诡异所有的不和谐的特征,抱膝安睡在层层遮挡物 的下方,漆黑的长发也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犹如一道护卫的城墙。 像文婷和马尾女这样的玩家,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发现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定会万分警惕,甚至产生敌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看着下方的黑发少女,却很难产生那种带着敌意的情绪。 反而第一反应不是立刻退开,而是忍不住在此驻足。 这种情况已经足以令两人警钟高鸣,可或许是一时之间受到的震撼太深,她们甚至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就在文婷的理智让她悄声后退时,她突然注意到,被两道目光所注视的黑发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 文婷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她抬起头来,她们的模样,就从上至下地印在了那双染着点灰色的,清透的黑白分明的眼瞳中。 在那一瞬间,毫不夸张地说,文婷几乎能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这样的直击灵魂的感受,她从出生到现在,也就只有在遇到银发领主的时候有过。 但文婷能察觉到,对方应该是个人类。 她的灵感比较高,直觉也就相应的更加敏锐。于是,她大着胆子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孩,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是谁?” 黑发少女缓缓眨了下眼睛。 她似乎刚从待机状态清醒过来,因此接收她的话后还需要两秒钟的处理,从而显出几分无害来。 “你们也是玩家吗……?” 她从那狭小的空间内直起身,长发垂落,她露出一个很小的笑容。 “你们好。你们可以叫我林露。” “森林的林,露水的露。” 第52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3 这不对,哪里都不对。 游戏都进行到第二天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从未见过的、在地下室的房间内躲藏起来的玩家? 而且副本内的人数也很合理,男女玩家各八人,各自都有两辆马车,两间宿舍。 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 文婷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是B级副本,你是怎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 “B级副本……?” 黑发少女似乎弯了下眼睛,轻声说道:“你不用试探我,我知道这里是A级副本。而至于怎么活下来……如你所见,我是躲在这里的。” “我原本要来的应该并不是这个副本,卡进这里完全是意外,所以「规则」找到我,处于补偿,给了我一个保护期。” “在遇到同伴之前,我不会轻易被鬼怪发现,只需要躲起来就好了。”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 马尾女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规则还会出错?” 自称“林露”的黑发少女沉重地叹了口气:“会。” 马尾女:“……” 本来还有点怀疑,但看对方的神情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办,如果是演技这未免也太过自然。 而且直接卡进A级副本……这该多倒霉? 她不知道的是,还有更倒霉的,那就是非但直接卡进了逃杀现场成了野人,时间长达一个月,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算个人了。 马尾女和文婷对视一眼。 文婷其实也还不太相信林露的话,但如果林露真的是鬼伪装的,那么她们两个人应该也很难把她甩脱。而且等她隐没在暗处才是真的危险,不如和她同行。 当然,如果她确实是人类,一起行动也会更合适一些。 “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在走廊里前行的时候,马尾女仍找机会试探着林露,“是新人吗?” “应该马上就不是了。”无聊的时候随机刷一刷论坛的鹿栖自然地答道:“我已经经历过不止一个副本了,不然如果第一次进本就是A级……” 她没再往下说,但马尾女代入一下,已经瞬间理解了。 马尾女仍记得自己新人时期进的是C级副本,当时几乎所有玩家都没几个老人,最后只活下来了两个人,对新人来说,最简单的副本都足以致命,更何况是难度极大、至今还没有被人攻克的A级副本? 原本马尾女还在想,既然规则给了她保护,那她们的到来就代表着这层保护已经没有了,正常人应该都会有一些反应,毕竟接下来就要直面鬼怪,可黑发少女的神情却透着平静,这点十分古怪。 可现在再一想,规则既然给了她补偿,应该也就告诉过她副本通关的条件是什么。不和队友汇合的话,万一任何没有完成,她也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难道就要这么躲一辈子吗? 如果林露是一个不止进入过一次副本,而又天生性格比较冷静的玩家的话,或许这点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马尾女一直在思考。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了黑发少女的身上,如同入了迷那样半点也不曾移动,还是文婷警觉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马尾女脸色微微一变,再看向林露时,眼中的警惕明显加重了些许。 鹿栖:“……” 这应该不能算是她演技的问题吧。 明明是自己意志不坚而已吧? 她笑了笑,假装没有发现的样子,将视线投向了前方。 很快,她们三人就来到了第二扇门外。 鹿栖也不用她们纠结,直接伸出手,推开了这扇门。 房间内安安静静,没有鬼的气息。 但堆放的也都只是一些没有用的东西。 倒是文婷看了她一眼,像是看出了什么,沉默几秒后叹了口气,说道:“下一扇门我开吧。” 虽说她的性格已经越来越冷漠,但看到一个年纪更小的同性自觉地去推门,承担可能会被鬼怪囤吃的风险,或许只是为了不被抛弃时,她还是有点难以狠下心来。 鹿栖眨了下眼睛,笑着看向她。 “好。” 文婷点了下头,期间注意到马尾女的欲言又止,用眼神表示了询问,但马尾女还是忍住了没说,示意继续向前。 毕竟她总不能当着林露的面,问文婷是不是被蛊惑了吧。 现在她都开始怀疑,地下室最大的BOSS是不是就是身边的这位黑发少女了。 而且,对方的气质实在是太过特殊。 特殊到与周围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一路顺利地走到第三扇门前,也没有什么意外,而这次文婷则直接上前一步,按照自己刚刚所说的那样,小心地,轻轻推开了房门。 在推开的那一刻,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跑!!” 文婷没忍住低喝一声,拉起鹿栖转头就跑! 马尾女甚至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相信同伴的判断,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呼—— 走廊两旁的灯光猛地闪烁了起来。 马尾女回头看了一眼,瞬间头皮发麻—— 在她们的身后空无一物,然而走廊的地板上,却快速地出现了极为密集的脚印和手印! 正因为看不到身体,只能看到痕迹,那种未知的恐惧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马尾女猛地把头转了回来,不再回头去看,拼了命地往离开地下室的楼梯那里跑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时候明明路程不长的一段路,此时返程的时候,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重压之下,两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而被文婷拉着跑的鹿栖,是最靠后的一个。 她抬起头就能看到两人的背影,还有她们紧紧绷起来的肌肉。 而身后的属于低级鬼怪的腥臭味萦绕在鼻腔。 黑发少女微微垂下眼睛,向后偏过了头。 随后,她将眼帘掀起。 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青色眼睛。 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身后的虚空,却好像在一片空白之中瞬间锁定了目标,看不到身形的鬼怪猛地一滞, 就这么硬生生在原地停了下来,半点也不敢再向前挪动。 前方的两个人类还在奔逃,而被她们带着逃命的黑发少女却露出了根本不该出现的神情,在注意到它老老实实地停下了动作后,才又将头转了回去,只留下僵硬的鬼怪。 而文婷也突然发现,走廊的灯似乎正常了,背后也不再传来腥臭味和脚步声。她做好心理准备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痕迹也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那只鬼怪放弃了? 文婷难得有一瞬间的迷茫。 可就在刚刚,她还瞬间感应到了一股无比危险强大的气息,可能是因为正在被正主追杀,这股气息还有点熟悉,按理来说,鬼怪应该不会这么快放弃啊。 马尾女也停了下来,背对着墙站好,问道:“我们上去?” 文婷想了想,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们去右侧的走廊。” 她们没多少时间去重来一次又一次。 既然左侧走廊很可能已经被怪物占领,那么她们就走右侧试试。 马尾女没说什么,同意了。 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因此对文婷这种听起来十分作死的安排,也并没有什么异议。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黑发少女。 似乎在刚刚的一整段逃亡路程中,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跑步声也极轻,如果不是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她几乎都要以为林露的身体根本没有体重。 总之……各个方面,都有那么一丝合理之外的奇怪。 马尾女不再多想,走向第一扇门。 刚刚都是文婷和林露开的门,这次她便自觉地准备过来揽下开门的任务。因为文婷的直觉似乎很敏锐,她还把文婷拽到了身边,让她时刻注意门内有没有什么动静。 “吱呀——” 这扇门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响声。 在马尾女连呼吸都屏住了的等待中,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这间房间很大。 不止如此,她只是粗略一看,就能看到许多个适用于室外庆典的装饰,都极为整洁地摆在各个该在的位置上,显而易见,这才是她们的目的地。 但目标的所在同时,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在短暂的喜悦过后,两人立刻收敛自己的情绪,放轻动作,慢慢得挪了进去。 鹿栖就跟在她们身后。 她也在观察房间内的一切。 事实上,她到的不比这两人早多久,只不过她们行动比她更慎重,她才能赶在她们之前进入左侧第一个房间里,因此对右侧房间里的模样并不知情。 当然,如果那两个人没有推开第一个房间的房门的话,她也还有其他和她们汇合的机会。随便找一些更随便的理由,并不困难。 这个房间面积大,东西又多,很容易让人眼花缭乱,但鹿栖一眼就捕捉到了一个重点。 画。 她看到了一副,被黑色的布遮挡住的画。 鹿栖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去。她直觉那幅画绝对有什么问题。 “小心些,先和我们在一起吧,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就在鹿栖刚踏出第一步时,文婷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如此劝说道。 鹿栖:“……” 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但还是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先留在了门口,等待着两个谨慎的人类玩家先观察片刻敌情。 果然队友灵感太高的话,有时候也是挺麻烦的。 比如,不太好溜。 第53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4 既然如此,鹿栖也不急着过去,而是收回了目光。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这些重要的东西,应该都会被大鬼重点关注,就像有人进入莫尼夫人的房间搜查时,它会隐隐有所察觉一样。要是在这时把莫尼夫人引过来,玩家们恐怕会再没办法进入这间房间,把需要的东西带走。 这可不行。 她看着文婷试探性地上手抬起一个较大的物件,接着像是感受到什么,表情变得轻松了些许,转头对马尾女声音很低地说道:“它们很轻,看来我们不需要再叫其他玩家下来了。” 马尾女闻言也试探性地碰了碰其他东西,发现果然如此,它们轻得简直就像不存在一样。 “不然搬运这些东西,恐怕就得耗费大量的时间,规则不会允许我们就这么白白耗在这里的。”文婷说道。 鹿栖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一手提了一件装饰品,来到门外,转身问道:“走吗?” 文婷下意识抬起头去看她。 每当这个时候,注视到对方面容的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浮现一种有些微妙的感觉,不只是被或许已经快突破人类理解的美貌震慑,而是一种脑子被浓雾裹住一样的,想到什么,却又死活想不起来的感觉。 就像她觉得林露似乎有些熟悉,但也仅仅只限于熟悉了。 看她又有一瞬间的恍惚,马尾女手上都拿着东西,用脚踢了一下她的小腿,同时对门口的黑发少女肃然起敬。 就算她不是鬼,这污染能力恐怕也和鬼不相上下了吧。 现在马尾女已经能稳住神志,可文婷却还时不时地露出放空的神情。还好她们是两人一起下来的地下室,不然事情可就遭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林露冲她弯了下眼睛,回身走向了那道楼梯。接下来的路程很顺利,顺利到都要令人忍不住开始疑神疑鬼了,她们很快便看到了地上的光亮,并走出了那道通往地下室的小门。 黑发少女最先出门,把带着的装饰品放在了地上,没机会等在门外的其他玩家那份惊疑不定的目光,而是回头看向了身后。 文婷第二个走出来。 由于她们都带着大件,这次回来没有再并排走,而是前后攀登着楼梯。文婷将东西放下后,也没解释什么,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地下室中。 里面一片漆黑,以人的肉眼很难穿透黑暗。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楼梯下方没有传来任何动静,甚至没有人的脚步声,文婷的眉头微微拧起,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就在她忍不住要直接进去亲自看看发生了什么时,一只脚才终于踏了出来。 马尾女艰难地走出小门,将带着的装饰品放下,脸色十分惨白。 “你遇到了什么?”文婷严肃地询问道。 “我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马尾女解放了双手,便疲惫地捏了下鼻梁:“那道声音让我疯狂想回头,但我知道你们都走在前面,我身后根本没人……然后我就发现我脚下的阶梯突然变多,无论我怎么走,离门外的光源的距离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道声音才放弃——我待了很久吗?”马尾女问道。 文婷摇摇头:“不久,可能是你的意识被影响,才觉得滞留的时间很长。看来地下室果然还有其他东西……”说到“其他”两字时,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黑发少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马尾女说道:“但东西我们还是要般的,那个房间虽然大,但适合室外使用的装饰品家具并不多,保险起见,我们最好把它们全搬上来。”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剩余玩家:“我的意见是,留一个人放风就可以,其他人最好一起跟着下去,速战速决。” 说这句话时,她抬头看向前方,余光便难以避免地,也将那位古怪的黑发少女也带进了视线之中。 而那在视线角落一闪而过的,却不是印象里的带着笑意的温和面容,而是哪怕只出现了一瞬,便让马尾女瞬间将视线重心投注在她身上的,面无表情的阴冷。 刚刚还一副笑脸的黑发少女,此时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她,在她和文婷交流时,叙述起刚刚可怕的经历时,甚至可能在她从地下室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用这种视线,静默地注视。 或许是发现马尾女注意到了这点,那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无比漆黑的眼瞳,缓缓弯了起来。而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柔和,而是更为冰冷潮湿的、森冷的被锁定感。 马尾女的动作瞬间僵硬起来,表情也变得有些难看。 文婷就在她身边,注意到她神色不对,立刻警觉地看向唯一的嫌疑人黑发少女,可等她看过去时 ,那张脸上的表情便又恢复如常,甚至让马尾女觉得,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都只是她的错觉。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离林露又远了一些,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解与警惕。 林露倒也没为难她,而是对着仍处于疑惑之中的其他人,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叫林露,也是这个副本的玩家,因为一些意外没有和你们汇合,刚刚和她们遇到,才一起行动。” 她神色坦然,脸上也没有任何说谎会有的微表情:“我刚刚的话可以接受真言道具的审查,如果你们有类似道具的话。” 玩家们互相看了看。 郭昭最先笑着说道:“没事儿,既然你跟文姐她们一起上来了,还帮忙搬了东西,我们不会随便怀疑你的。”那必然是要怀疑的啊! “既然文姐都不觉得你有问题,你就放心跟我们一起行动吧。”大佬都用行动表示了,还能怎么样? 而且副本里出现的任何人或事都有它的道理,且不说如果林露真的是玩家的这种情况,就算她不是人,也一定代表着某些线索,因为惧怕就选择把线索推之门外显然是愚蠢的选择。 而且一个明面上的有问题的人,可比那种你以为是同伴,其实是鬼怪的藏在人群里的东西,要友好得多。 “谢谢你。”黑发少女双眸弯起,轻快地感谢道。 哪怕仍处于警惕之中,和郭昭站在一起的钟仁,也没忍住酸了一下。 那些漂亮话谁不会说,怎么刚刚说出口的人就不是他呢? “好了。”文婷拍了下手,让玩家们收心,说道:“那我们就选五个人下去,还是不要一次下来人太多了,下面空间狭窄,遇到东西的话,人多会加大逃命的难度。” 她点了郭昭和钟仁,林露必然要跟着她们再下去一趟,那剩余的玩家里把这两个人带上也就够了。这次由文婷打头阵,五个人相互拉着手,进入黑暗的楼道中。 文婷和马尾女分别位于林露的两侧。 文婷打头,精神需要更加集中,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马尾女却忍不住想到,这只拉着自己的手,未免也太过冰凉。 不是单纯的体寒所导致的四肢末端变凉,而是握上去,就好像能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气,直往自己的骨子里头钻去,犹如一条细小的蛇。 如果不是开始拉住林露时,她展现出来的就是这个体温,马尾女几乎都要觉得,身边的人已经被鬼给替换了。 真是……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冒出来的家伙。哪里都透着古怪。 马尾女的神色不住变换起来。 而与此同时,庄园里,莫尼夫人结束了和其他领主的愉快的谈话,笑着说道:“和各位相处的时间总是如此短暂,竟然已经快要到中午了。请一定要到餐厅来,我们一起享用今天的午餐。” 几只诡异纷纷表示同意。 莫尼夫人笑着离开茶室,路上随便抓了一个佣人,问道:“鹿小姐现在在哪里?” 佣人低着头,回答道:“鹿小姐……似乎回去之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我们也不敢贸然去打扰。” 一直没有出来? 莫尼夫人苍白的食指轻轻叩了下扇柄,它嘴角的弧度缓缓拉大,一字一句地说道:“有可能是鹿小姐已经逛腻了庄园,今天就不大愿意再出门了。不过,快到午餐时间了呢。” “没关系。” “我亲自去请祂。” 它没有任何犹豫,抬起脚便朝着鹿小姐的房间走了过去。或许是觉得此时在所有眼线的注视下,鹿小姐如果从门内出现她应该会清楚,又觉得疾行不有利于领主的风度,她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带着点悠然地,来到了鹿小姐的客房所在的那条走廊。 莫尼夫人站在那里,看向那扇紧闭起来的房门。 领主们总是不愿意让其他相同等级的鬼怪随意窥视自己,在所居之地用浓郁的诡异力量形成屏障包裹起来也很正常。不过,哪怕是以前那些来过莫尼夫人庄园的领主,也少有把房间包裹得如此密不透风的。 是来自焚昼森林的鹿小姐的领地意识确实很强,还是…… 为了掩盖祂其实根本就没在房间里的,这件事呢? 第54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5 由于已经下来过一次,文婷和马尾女再走一遍楼梯时,速度便更快了一点。 但她们时不时会停下,以此来等待后面的人。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他们只能依靠呼吸声和脚步声辨认同伴的位置,目不能视所带来的恐惧便难以消磨。 只有林露的呼吸依旧平稳。 马尾女注意到,她不但节奏没有被扰乱半分,下脚时也极稳,几乎每次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阶梯最中央的位置,就好像,她的双眼,能够无视黑暗的阻隔一样。 马尾女微微垂眼,拇指指尖在食指指侧留下一个月牙形状的掐痕。 队伍里的氛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紧张起来,好在直到地下室内的亮光出现,也没有什么问题,在看到目标后,他们的速度更快了一点,很快便顺利抵达了阶梯终点。 文婷并没有急着出去,她还记得左侧走廊里的那只怪物,而现在她并不知道它已经游荡到何方。她缓慢地探出头去,目光一寸一寸扫过所及之处。 虽然潜意识一直都在隐隐发出警报,提示她这个地方很危险,但在这种地方感到危险是十分正常的,而她也没有感到那种恶意逼近的不安,便定了定心,小心踏入了走廊之中。 身后的玩家也跟着她走了出来,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 “就是这里。”文婷低声说道:“地下室还有其他东西……大家尽量保持安静,我们速战速决。” 鹿栖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悄无声息地回头看了一眼。 属于领主的敏锐的感知告诉她,那只多足怪一直在左侧的走廊之中徘徊,哪怕闻到了人味,也并没有跟过来,显得格外不安与焦躁。 她收回了目光。 它或许仍无法理解她到底是什么存在,但生存的本能已经会阻止它前行。鹿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鬼怪,没有理智,但足够识相。 就算短时间内不去处理,也不担心会暴露“鹿小姐”的存在。 待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并不值得在意的人类玩家而已。 她跟随着几名人类进入右侧走廊,期间并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举动,其他人忙着防备或许看不见的诡异和怪物,也没多少注意力能再分到她身上。只有一道来自马尾女的视线,仍时断时续的,自以为隐蔽地,悄然从她的身上划过。 鹿栖抬起头,与她对视,微微一笑。 马尾女像是没想到她会直接回应,愣了一下后,匆忙回以了一个笑容。 “应该是这个房间。” 文婷已经找到了记忆中的位置。 但在推门的时候,她又犹豫了一瞬,毕竟你永远不会知道,副本会挖什么坑给你,这座地下室会不会在她们离开后,把房间顺序全换了一遍也未可知。 早知道离开的时候做标记了。 她有些懊悔。自己果然还是经验不足,如果下副本的次数足够多,这些事情就会成为她的本能。 但里世界并不会宽容地给人类留成长的机会,正如同她此时已经进入了A级副本之中一样。 文婷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误,自然也就不会让其他人来开门。她在外侧又仔细观察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这才沉下心来,抱着死亡的觉悟推开了这扇门。 幸运之神眷顾了她。 这座地下室似乎并非活物,没有将她们的目标,移动到其他不明的地方。 但是……如果地下室里的危机不是这个,又会是什么呢? 她并不觉得之前遇到的那只多足鬼会是地下室的守门者,这可是A级副本,而地下室也一定是一处关键的地 点,不会这么简单的。 文婷努力思考着。 那种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隐没在水波之下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 只要拨开水面便能看到真实,但偏偏水流总会回到原本的位置。 文婷决定不再纠结。 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越纠结反而越容易走火入魔,被鬼怪迷惑心智,因此她再一次让自己的内心安静下来,说道:“来搬东西吧。” 话音未落,她感到有一个站在自己身侧的人,伸出手来,安抚一般地,轻轻帮她拨开了散落在面前的发丝。 那只手指尖冰凉,熟悉的气息却扑面而来,几乎要让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可下一秒,文婷便回过神来,看清楚了身旁的人其实是黑发少女,那种恍惚感也渐渐淡了下去。 “……谢谢。”文婷犹豫了一下,说道。 或许是对方让她想起了某个存在的缘故,原本因为一直找不到那丝不对,而越发焦躁、只能强行压下去的情绪,瞬间被抚平了下来。 文婷不愿把这种状态称之为理智。理智只是能借着这样的状态,得到更好地发挥而已,但这种沉入湖底一般的混沌的安宁,简直犹如美梦一般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林露温和地弯起眼睛,摇了摇头,“不用谢我。” “我”字落下,她倏地垂下眼睛,浓郁的漆黑一闪而过。 一秒后,她重新抬起头。 “我向里面走一走吧,里面应该还有其他小件。” 林露说道。 文婷敏锐地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好,注意安全。” 林露点点头,跨过不需要的物件,朝着房间最里面走去。在转身背对众人时,她脸上温和友善的神情便已消失不见。 有人在靠近她的房间。 会是谁呢? 仆佣们没有这个胆子,哪怕是汉尼斯和珍妮亚也不会有。其他短暂来做客的领主,更没必要冒险来得罪她。 那么会做出这种事的,就只剩下…… 莫尼夫人了。 用折扇遮住下半张脸的女人在门前伫立,它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不自然地勾起,涂着鲜红色指甲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鹿栖再度越过一个物件,在堆积得密集的杂物室里,她没有让自己碰到任何除了应该带走的物件之外的物品。 昏暗的光线自顶部投射下来,在黑发少女的面容上覆盖了一层深色的阴影,也遮盖了她眼里的光亮,便使得那双眼睛,沉为了一片浓郁的漆黑。 “叩、叩、叩、叩。” 莫尼夫人不紧不慢地,在房门之上叩击了四下。 “鹿小姐。” 它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有些事情,想要和您聊一聊。” “昨天我在庄园内发现了一只小老鼠……或许,您会对此有些印象?” 鹿栖听到了叩门声。她神情不变,抬头看向房间最深处的位置,那里立起来的、被黑布蒙住的画,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幅。 “鹿小姐,您难道不在客房吗?” 莫尼夫人像是有些惊讶地用折扇掩住唇,“可是庄园里并没有您的身影,如果您不在客房,又会在哪里呢?客人是不应该乱跑的。” “——请问,您在做些什么呢?” 一只冰冷的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马尾女的手腕。 那只手看起来苍白纤细,用的力道却极大,被握住的位置几乎错觉般传来了咯吱作响的声音。这样的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正在搬东西的钟仁停下手中的动作,迷茫地看向自己身后:“怎么了——” “……吗?” 他的目光顺着黑发少女的手而落下。 落到被悄无声息地放置在他口袋里的,一小管颜料上。 钟仁猛地抬起了头! 他死死地注视着马尾女,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你-要-害-我?” 正常玩家,怎么可能会做偷偷往队友身上塞副本内不知风险的物品的事! 谁都知道,副本里的东西不能乱碰! “这是误会!” 马尾女的神情急剧变幻,她想把黑发少女的手甩开,却发现根本甩不掉,顿时咬牙切齿地看向林露:“我早该知道你不安好心,你为什么陷害我?!” “你别想挑拨离间我们……!” 黑发少女没有反驳。 她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她,犹如密林之中深不见底的湖泊,又或者时常出现在太阳升起以前的浓雾。那双漆黑的眼瞳无悲无喜,只是在进行最简单的“注视”而已。 可马尾女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如果您再不开门的话,为了您的安危,我可能就需要……强行打开这扇门了。” 地表之上的莫尼夫人伸出了手。 而地表之下,在其余玩家惊疑不定的视线中,黑发少女微微偏头,后退了一步。 随后,在马尾女骤然发狂的神情里,毫不犹豫地,揭下了其中一幅画上方覆盖着的黑布。 黑布落下。 文婷瞳孔骤缩。 只见那幅画上描绘着的,并不是什么具备艺术性与收藏价值的传世名作,而是一个这里的玩家都无比熟悉的人——一个画上的神情被扭曲,在最后一刻也要向画外伸出手,做出逃离姿态的人。 “……为什么,这幅画上的人,会是你?” 文婷缓缓看向马尾女。 一种残酷的答案,已经在她心底浮现。 原来如此。原来水面之下的问题,出在这里。 他们的同伴早已被调换,而鬼怪潜伏其中。 同一时刻,莫尼夫人仅差一点就触碰到房门的手,骤然停住。 “……地下室。” 它的脸色几度变换,倏地收回了手,不再管那扇门后到底还有没有那位银发领主,而是快速地,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赶了过去。 第55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6 马尾女的表情几度变换,最后停留在了绝非人类能做出来的扭曲上,她的嘴唇上方不正常地抽搐着,怨毒地看向林露:“你不是人类……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露微微抬眉,神情无辜。 但她的声音却很是平静,带着和那张脸展现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的清冽:“拿上东西快走,这里待不了多久了,我们最多还有——” “十五秒。” 文婷眼皮一跳,深深地看了她和马尾女一眼,毫不犹豫地率先冲向了楼梯。 有她打头,其他人自然也下意识地快速跟了上去,马尾女想要阻拦,右臂却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扣住,剧痛随之传来,下一秒视线天旋地转,后脑勺传来被猛烈撞击的眩晕,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的黑发少女则映入眼帘。 “你……”马尾女还想要说什么,脸色却骤然一变。 她察觉到了一丝气息……一丝绝不是她这个等级可以抗衡的,起码是只副本守门级大鬼的气息! “别紧张。”黑发少女蹲下身,轻声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你想做什么而已。让人类把画笔也带出去,会让他们被认为是偷窃者吧?” 没有人碰除了庭院可以使用的建筑外的任何东西,就是基于这一点的考虑。否则被副本里的鬼怪发现的话,他们很难说出一些让鬼怪接受的合理的借口。 而鬼怪想杀死他们,只需要找个理由就可以了。 “我看到,你的眼中没有食欲,也并不出于单纯的恶意……所以,他们的死对你有其他意义,对吗?” 林露逐渐靠近,声音越发轻缓,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如同树胶所做后嵌入其中般,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人类模样的诡异。 所以,她清晰地看到了马尾女那没控制住微微一缩的眼瞳。 “原来是这样。” 黑发少女轻轻笑起来。 “时间不够了,我很遗憾。原本我想和你再聊一会儿的,但现在只能……” 一股强 大而隐蔽的气息自楼梯蔓延过来,朝着这里极快地逼近。 “送你去死了。” 藤蔓一般的漆黑雾气转瞬之间自脚底升起,先一步堵住了马尾女的口鼻,不让它发出任何声音,随后又倏地收紧在它的四肢,转瞬之间便将一只化为人形的诡异撕得粉碎! 在关闭的门被破开的前一刻,鹿栖转过身去,毫不犹豫地掀开了那覆盖着一层黑布的画。 黑布落下。 画上空无一物。 鹿栖微微偏了下头,眨了下眼睛,神情十分自然地后退一步,隐没入黑暗之中。 对于一位密林的领主来说,隐匿,仿佛是最基本的天赋。 更何况,门外的存在,在闯入的瞬间,全部的注意便都投向了最深处的那幅画上,然后被尽数吸引粘连。 莫尼夫人一步步地走进来,越往前走一步,身上的力量便越发狂躁而不受控制,之前所尽力保持的优雅现在再也无法在它的身上找到一分一毫,等它来到那幅画前面时,不受控制地爆发出了一声属于鬼怪的、直击精神的尖啸! 已经来到地面上的几个人类玩家顿时面色一白,严重的甚至当场吐了口血出来。 “不见了……为什么会不见了……什么时候……” “那几个人类……?不,他们没有这种本事。” 莫尼夫人的骨骼咯吱作响。 “是祂……一定是祂……!我就知道祂答应来这里不安好心!!” 一旁安静待着的鹿栖:“?” 这不会是在骂她吧? 这可是天大的无妄之灾,鹿栖自觉自己什么也没做,顶多是偶尔推动一下人类的任务进度而已,她不是还没动手的吗? 关她什么事啊,你们自己领地的事情请自己解决。 不过到现在,鹿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原本怀疑昨晚出现的那只小鬼,和那副画,以及先前珍妮亚、汉尼斯透露出的种种线索,或许昭示着莫尼夫人的身上恐怕有什么问题,甚至很有可能它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莫尼夫人”了。 而画作,则可能是某种媒介。 将副本BOSS的敌人引出,让同等级的存在互相撕咬,从而在副本里求得一线生机。 从论坛的经验贴来看,这样的副本结构并不少见,对人类玩家来说,最难的环节恐怕就是在boss的眼皮子底下找出隐秘,并冒险让和副本boss几乎同样强大的鬼怪恢复实力。 这个副本也本该如此。 不管这只领主级鬼怪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用了什么手段,又是何种身份,它拥有切实的领主级实力; 而那个藏在画中的女人却需要在深夜中引诱她出门,试图令她发现自己的存在,引诱她为了分一杯羹的可能,为画中女人恢复实力推波助澜。 明眼一看,便知道此时是谁更占据优势。 所以,现在的莫尼夫人对领地的掌控度应该很高才对。它给人的感觉的同样如此。 但看它的表现…… 它显然对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异变毫不知情。 想来也是,这种被莫尼夫人时刻关注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让玩家接触到,中间的部分环节一定出了问题。 鹿栖的目光落在那副空无一物的画上,很快又平静地收了回去。 还不能确定的事不值得放在心头忧虑,因为不论情况到底是好是坏,她都绝不可能躲过去。 生活在里世界里,躲是永远躲不过的,只有彻底杀死敌人,才能安心。 鹿栖悄无声息地后退,快速回到门外,朝着左侧走廊遥遥投去一瞥。 毫不隐匿的注视落在多足怪的身上,本身就沐浴在莫尼夫人压力之下的怪物再次受到刺激,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毫不意外地在莫尼夫人同样往回赶时,吸引了它的注意。 它瞬间就来到了多足怪的身前。 “你看到了什么,有谁来过这里?” 见这只诡异难以回答它的问题,莫尼夫人的皮肤上缓缓出现几个细小的缺口,触手一般的物质从那些缺口里溢出,钻进多足怪的身体缝隙,刺入它的大脑之中。 莫尼夫人看到了它所看到的……部分事物。 黑色长发的少女在人类玩家的身后回头。 莫尼夫人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也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只能感受到在被她看了一眼后,多足怪就彻底停滞不前。 能做到这一点,这个黑发人类不是手上有什么高级道具,就是她根本不属于人类,而是能够在更高的层级上,仅凭一个注视便直接压制住低级诡异的大鬼! 莫尼夫人本就对昨晚追到一半消失不见的黑发人类耿耿于怀,越想越觉得不对,现在再一次看到她的身影,那种被戏耍的怒意伴随着画上女人消失不见的焦躁,一同冲上了顶峰! 它直接一路冲向鹿小姐所在的房间,这次再也不顾什么礼仪,轰然打开了房门! “嗒。” 是杯盏被阖上的声音。 房内并非空无一人。安静坐在藤椅上的银发领主放下手中的银质茶具,微微转过头来,看向门外的莫尼夫人,那双青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它所设想中的情绪,在日光的笼罩下,甚至带上了些许金白的色泽。 “莫尼夫人。” 银发领主的目光轻轻扫过房门,又平静地收回:“我想作为您的客人,我并没有做出什么有违客人礼仪的事。” 莫尼夫人第一次见到鹿小姐的角。 那庞大的、枝桠一般蔓延开来的银色鹿角。 而此时,它正随着银发领主力量的攀升而变得更加尖锐。 莫尼夫人能感受到从那些纹路里传来的能量波动,恐怕那鹿角现在比坚硬的武器都更难以折断。 在这里和实力不明的鹿小姐打起来,再加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莫尼夫人的面色不住变换。 它阴冷地注视着银色长发的领主:“鹿小姐,我在庄园里发现了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人类。既然是人类,那么她帮助人类完成他们的任务,当然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 “可她似乎并不单纯是一个人类,鹿小姐。” 莫尼夫人上前一步,缓缓说道:“那种隐蔽的手段,也绝非现阶段的人类能够做到,哪怕是用了某种能够隐蔽自身的道具。鹿小姐应该清楚,人类所谓的道具,只是我们使用过的,又或者接触过的一些物品而已。” “鬼怪们能逃过我感知的都在少数,更何况只是利用了道具的人类?” “但据我所知,领地是森林形态的领主们,往往总是很擅于藏匿气息。” 鹿小姐微微偏头。 她像是感到可笑般弯起眼眸,慢条斯理地总结:“您是在怀疑我,特意化作人类的模样,去协助它们吗?” 庄园内陷入了一瞬间的静默。 这里的动静,在庄园内暂留的其他领主们当然也都注意到了,但却一丁点也没有表态。到了它们这个级别,没有恰当的机会,是不会随便在别的领主的地盘出手的。 更何况,动手的对象还是一位强大的新生领主,又是否能给莫尼夫人造成重创后返回领地卷土重来,谁也说不清楚,当然不愿意就这样结仇。 数道伺机而动的视线投来,鹿栖的表情仍然没有发生任何细微的改变。 她的演技在平常的时候或许还会有些瑕疵,但越在这种时候却越不容易露出破绽,简直就像是一种奇异的本能。 “您还是冷静一下吧,莫尼夫人。” 银发领主轻声说道。 “毕竟我一直都待在房间里,不是吗?” 第56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7 莫尼夫人抬头注视着眼前的银发领主。 它终于突然意识到,这位焚昼森林的新生领主,和它心中的形象完全不同。 哪怕前面几次短暂的交锋,也在一直重塑它心中对这位森林之主的印象,但毕竟它身为一个A级副本的领主,自然而然的高傲很容易让它忽视一些事情,尤其初始的印象总是更容易盘桓在心中。 但这一次,那种先入为主的印象被彻底摧毁。 银发领主并不怯懦,也不因白捡了一个领主之位而自得,更没有大多数诡异所具有的一切性格弱点,莫尼夫人从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个新生领主该有的缺陷,却 发现了更多值得忌惮的特质。 尤其是……那种诡谲的,流水一般的静谧。所过之处,万物屏息。 几乎从未在里世界中见过的静谧,如浓雾一般悄然扩散蔓延,甚至等它们已经绕过了莫尼夫人,它才惊觉领地已经被这样的密氛侵入大半。 莫尼夫人的尖牙一寸寸死死咬合起来。 银发领主和它对视,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哪怕是按照莫尼夫人的审美,那个笑容也绝对称得上动人心魄,是几乎令在场的有意识的存在都忽略其他,只专注于那个笑容的,属于“美貌”这一维度的统治感。 哪怕这个笑容里,显然包含了一丝其他情绪,然而这样的情绪只有对她饱含厌恶的莫尼夫人,才能分神去注意那么一瞬。 那一丝恰到好处的,掩盖在无害又无辜的神情之下的,挑衅与狡黠。 莫尼夫人的不安与警惕至此达到顶峰。 因为它现在已经毫不怀疑,只要给眼前的家伙一些时间,她能把领地里的任何诡异心甘情愿地带走! 哪怕现在银发领主其实并不强于它,可这种在某个领域上的统治感,简直就像高升为邪神的前奏,这种资质……要真打上一场,到底谁会成为谁的养料? 这一次,先退一步的,仍然是莫尼夫人。 一退再退。 “……确实如此。”莫尼夫人气得快要发疯,也得忍住颤抖,维持身为领主的体面:“看来是我误会鹿小姐了。” 但它们可是诡异,诡异之间,从不需要如同人类那般顾忌体面,甚至顾忌礼仪。 实力越来越强,地位越升越高,反而自己给自己套上这些枷锁,标榜身份,真是难以理解,甚至可笑。 易地而处,鹿栖绝不会一退再退。 她安静地多看了莫尼夫人两秒,才慢条斯理地回应道:“当然,我理解您的顾虑。毕竟您是庄园的主人,一位存在已久的领主,如果您的领地出了什么问题,一定会很大程度上,鼓舞人类的勇气。” “……”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莫尼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那种冷淡又漠不关己的语气,就好像她完全站在整个局面之外,无论是诡异还是人类,都与她无关。 甚至像是故意看它笑话一样的,咬字之间,漫不经心地了“鼓舞人类的勇气”这几个字眼,以此来暗讽它对一个人类的警惕与关注,甚至为此怀疑到了来做客的一位强大领主的身上。 “说实在的,那些低级副本的小鬼们也就算了,领主们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去伪装人类?哪怕是我们亲自构建的副本,那些人类都不一定有机会见我们一面。” “嘿,说不定就有玩心这么重的领主呢?” “鹿小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哈哈哈哈哈,莫尼夫人这是第多少个生日了,说不定是太高兴搞错了!” 莫尼夫人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不远处的汉尼斯脸色阴沉地对珍妮亚低声说道:“那个鹿小姐一定搞了什么鬼,我看她对那个人类女人可是关照得很。” “嘻嘻,把人类当宠物养嘛,我们又不是没干过,你想吃了那个人类,不也是因为她有点不一样?被鹿小姐看上,也很正常。”珍妮亚说道,眼睛却从未离开过鹿小姐那头被日光笼罩上了一层白金色光泽的银发:“母亲也真是的……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失态。鹿小姐简直比它更像是庄园领主……” 注意到汉尼斯不可置信的视线,珍妮亚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止住了话头,警告道:“你可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件事。” 它们在这边又说了什么鹿栖没有分神去关注,她适时地展开了另一个话题:“不过,这个房间恐怕是无法令客人居住了。” “那就给鹿小姐换一间。”莫尼夫人僵硬地抬了抬嘴角,“在生日晚会结束之前,作为庄园高贵的客人,您会一直享受到最好的礼遇。” 安排完后,它转身就走。 鹿栖平静地收回目光,跟随着仆佣来到了同一楼层的另一间客房,道了谢后,先用诡异力量把房间里的每一寸角落都仔细犁了一遍,接着将两三个可能具有监视效果的摆件带走,交给仆佣,言明自己并不喜欢。 做完这一切,她来到窗前,感到有些许可惜。 这个位置没办法再完美地看到庭院,不过,倒是能看到这座庄园大门正对着的那条大路。 以鹿栖的视力,能够隐约地看到,在道路的尽头,似乎还有一些其他建筑。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这里原本也是正常的吗,又是什么时候破碎独立出来,形成诡异和怪谈所盘踞的里世界一份子的? 如果人类世界到时候被里世界完全同化吞噬,也会变成这样的存在吗? 鹿栖的些微好奇很快就止住了。 这并不是眼下她该考虑的事情。 更何况是人类世界的未来,这种涉及到规则和两个世界的事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领主能插手的,鹿栖很清楚这一点。等什么时候她能踩着所有诡异、领主,甚至是邪神升得更高,恐怕还能考虑帮人类一下。 这只是小小的假设,很快就从她脑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鹿栖开始考虑起另一件事——要不要提前动手。 她原本准备在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当天动手,可现在异常情况的出现,可能会带来点不妙的变故。 如果画中女人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脱身,或许再加上一点巧合,那当然完全可以接受,多来只诡异搅浑水鹿栖非常欢迎。毕竟这可不意味着她需要一打二,画中女人主动找上门来就很说明问题。 但她必须考虑一个情况,那就是有令一股她不知情的力量,插手其中。 或许不止是她一只鬼对莫尼夫人的领地有所图谋,这样的事在里世界恐怕再常见不过了,只不过她在成为领主后倒霉惯了,正好就和对面的计划撞到了一起,进入了莫尼夫人的领地。 鹿栖用安息的姿势躺回藤椅。 这下好了,要对付的大鬼又增加了。 辅助系统看着这一幕,原本想说你可以不用掺和这件事,直接离开也就是损失一张玩家身份而已,但转念一想,又止住了。 毕竟这位领主的性格,它从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就见识到了。 一个她无法察觉的敌人,一个试图抢占其他领主领地的敌人。无论哪个都绝对会挑动它这位主人的神经。 只要有一丁点这个不知名的存在以后可能会盯上焚昼森林的可能,鹿栖就绝不会忍受它多存在一分一秒。 她会用最快的速度摸清楚它的底细,然后就像她对第一个盯上她的领主所做的那样,杀死它。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简直比部分里世界诡异杀心都重,也怪不得能和焚昼森林绑定了。 那座森林,可不是谁想拥有就能拥有的。 鹿栖安静地休息了一会儿,等再次睁开双眼时,状态便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 她顺着在文婷身上打下的标记找到她。 此时玩家们正在加班加点地布置庭院。 因为莫尼夫人当时所有的注意力 都在画作和黑发人类身上,并没有理会他们,他们也就顺利逃过一劫。不过后面就不一定了,经过今天的事,莫尼夫人的恶意绝对会更进一步。 而文婷他们今天虽然察觉到了庄园内可能有某些秘密,也暂时没有那个时间去探究,光是在笑花的影响下工作,就已经消耗了他们太多精力。 鹿栖来到露台,看向庭院,发现他们竟然还布置得挺像模像样,可惜这过程与结果都含糊不清的任务,注定了极高的死亡率,即便到现在,鹿栖也依然觉得等生日晚会时,任务通不通过,都只是莫尼夫人的一念之差。 比完成任务更重要的,应该是最本质的“如何离开副本”才对。 完成任务能离开,杀了boss毁灭副本也能离开,但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才对,一条通道,一条捷径。 鹿栖还记得,在幸福农场那个副本里,俞越曾怀疑贸易可能是离开的方法,说明人类玩家之中已经有部分人拥有这个意识——当然也可能是当时绝望之下的死马当活马医。 这么想着,银发领主转过了身。 她的视线轻轻扫过这座庄园,她开始感到好奇。 莫尼夫人的庄园里,也会存在这样一条“捷径”吗? 一条通道,一间暗室,又或者—— 一扇隐秘之门。 第57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8 “林露还是没有出现吗?”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钟仁来到文婷的身前,低声问道。 文婷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没有。” 那个黑发少女再没有从地下室里出来过。 钟仁会那么问,无非是觉得林露没有死,也不会死,文婷也同样这么觉得。那种诡异又神出鬼没的角色,不应该像流星一样那么快就消逝在黑夜里。 但是,只凭理智考虑,林露确实有极大的可能,已经葬身在了冲进地下室的莫尼夫人手中。 钟仁沉默片刻:“……那我们,还要再去地下室看一眼吗?” 文婷动作一顿,看向钟仁,又注意到郭昭和其他人也朝这边投来了若有若无的视线,神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地下室那种地方,文婷是绝对不想再去第二次的,哪怕钟仁他们可能并没有切实体会到那种危险,他们的本能应该都会提醒他们远离那里才对。 可为了一个只认识了片刻的、甚至连是不是人类都不知道的黑发少女,他们竟然又动了重新进入地下室的心思。 …… 但文婷实在不得不承认,就连自己,也经常会在闲暇时,不经意间回想起黑发少女微笑起来的神情。 “暂时不要想了。” 文婷摇了摇头:“现在我们能算上的战力只剩下了五个,万一进入地下室后遇到了什么危险,得不偿失——我们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带走,除非有新线索出现,不然我们去地下室没任何好处,就是单纯的送命而已。” 而且剩下的,有行动能力的玩家不管能力如何,暂时基本没什么其他心思,这样的同伴少一个都是损失。 钟仁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 他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到原位。 文婷则继续垂首,沉思起来。 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在今天的行动进行之前,和她同一个房间的小周告诉她,看到一个漆黑的长发身影的事。 文婷抚摸腕表的动作微微一停。 她站起身,说道:“我再去打探点消息,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了,大家也都先回去找点吃的吧。” 厨房里不只有生肉,水果面包也是可以垫肚子的,当然,吃进嘴里的到底是什么水果,必须得小心区分。 文婷管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沿着走廊走向楼梯。 她记得,当时莫尼夫人冲出地下室的时候,似乎动作很急迫,也就并没有理会他们,而很快,他们便感受到了从二楼传来的、恐怖而死寂的重压。 文婷清楚潮湿有多沉重,她从这熟悉的压迫感中觅得一个存在,能让莫尼夫人在自己的领地内,都只能退让的存在。 但没有导火索的话,动静应该不会这么大。当时的人类玩家,乃至于整座庄园都屏息凝神,险些以为就要成为被领主之间的战斗殃及的池鱼,可想而知那气氛该多么死寂而又剑拔弩张,而文婷想知道的,就是今天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类玩家哪怕在这座庄园里的身份算得上客人,也并不受鬼怪们的待见,文婷废了很大力气,才拼拼凑凑出上午的情况。 莫尼夫人发现了一个黑色长发的人类玩家,而它疑心这个玩家,与银发领主有关。 文婷的心重重一跳。 现在幸存的人类里,没有人可以用拥有一头“黑色长发”来形容。 除了林露。 再加上小周之前所目睹的,文婷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能让莫尼夫人把人类的事怀疑到鹿小姐身上,这可并不容易,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出来的离奇猜想,不是黑发人类对某些特点远远出乎了它的意料,就是它更早遇到了对方,并狠狠吃下了一个亏,对此耿耿于怀。 那么,有没有可能,当时在莫尼夫人的卧室门外引走这只boss的,并不是陈哥,而是林露呢? 他们复盘时文婷也在场,更见缝插针地听马尾女单独说过,当然知道具体的情况,也早对陈哥的说辞产生怀疑。 毕竟如果他当时就在不远处的位置,还试图阻拦的话,莫尼夫人会做的应该是在杀了一个玩家后,也立刻将他捕杀,怎么可能还会在原地先咀嚼片刻,甚至又回到了门前? 之前这么怀疑的话,还会有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不是陈哥引走的鬼怪,那会是谁?还能有谁?因此没有人再发出质疑。 可现在,文婷觉得自己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是林露。 她突然出现,用某种方法吸引了莫尼夫人的全部注意,又突然消失,让莫尼夫人感到被耍了一样的憋屈。 所以,在这件事又有了第二次后,莫尼夫人才会那么火大! 林露绝对没死,甚至——林露很可能就是鹿小姐的人! 怪不得黑发少女给她的感觉那么奇妙,还有一丝熟悉。 虽然她们也可能是合作关系,但文婷并不认为银发领主需要和一个人类玩家合作。 她对自己的种族没有任何偏见,但客观事实就是,在里世界里,人类能做到的事微乎其微。甚至很多鬼怪没有实体,需要灵异道具才能使其受伤,而这种能发挥出可靠攻击性的道具,在里世界里却并不常见。 不过,不管林露到底是人是鬼,只要想到她的帮助,很可能是出于银发领主的授意,文婷便由衷地欣喜起来,同时也感到沉重的压力微微减轻了一些。 鹿小姐不喜欢莫尼夫人它们——这简直是再幸运不过的一件事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将同伴们都送离这个副本后,自己留在副本之中,供领主驱使,助她夺得一份原属于莫尼夫人的领地。 差不多想通了林露的事,文婷不再停留,回到了客房中。其他玩家帮她带了一份食物,她草草地垫了垫肚子,但却尽量将食物全都清理干净,不给那些鬼怪留任何捏到他们把柄的可能。 然后,她告诉了小周他们自己的猜想:“林露应该在昨天就已经出现过了,是她引开了莫尼夫人。” 小周的瞳孔震了下,有些急促地问道: “那她现在——” 她之前还深切地怀疑过林露的身份,但当知道很可能是对方帮他们完成了任务——最关键的是还隐姓埋名,没有任何向他们坦白博取信任的意思——后,那种怀疑便散去大半。 “她现在应该没事。”文婷没提鹿小姐,自然而然地跳过了这一茬,说道:“我还有一个在意的点。蓝宝石该如何获取。” 小周听到这个问题,表情都灰败了几分。 当 时马尾女有些含糊地带过了如何获得蓝宝石的问题,可能是心有顾虑,他们都很理解,暂时没有逼问,谁能想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就能在悄无声息之间被换掉了!怎么就会是她呢?怎么就—— 小周突然一愣。 她猛地意识到了文婷的想法,意识到了对方提起这件事的用意,压低声线问道:“你怀疑……她可能是知道了什么重要线索,才被针对的?” 而这线索还指向性十分明确,那就是莫尼夫人的卧室,和蓝色宝石! 如果马尾女被替换并不是一个随机挑选幸运儿的巧合,那么她所发现的很可能是关于庄园隐藏的秘密,甚至是……逃离此地的线索。 小周和文婷对视一眼。 文婷平静地说道:“你也觉得明天晚上就会是我们的死期吧。莫尼夫人真的会满意我们的工作吗?在我们是被他们看作食物的人类的情况下?” “我们得另谋生路。” 小周:“你的意思是……” “今天下午,傍晚之前。”文婷说道:“我们得再进一次莫尼夫人的卧室。我们一定得弄明白,在莫尼夫人的卧室里面,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存在。” “好。”小周只迟疑了一秒,便点了下头。 正好他们布置庭院也需要宝石,而目前看来,拥有宝石最多的就是莫尼夫人的卧室,其他人应该不难说服。 很快,仅存的人类玩家再度聚集了起来,为了再一次,闯入莫尼夫人的卧室。 …… 而下午,正好是莫尼夫人的下午茶时间。 鹿栖微微弯起双眼。 灵感高的同时脑子也还算清醒,不会方寸大乱,也不会因为负担了其他人的性命而畏缩不前。她现在也略微体会到当初俞越看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假以时日,文婷在排行榜上的名次,会让那个想要伤害她的男玩家仰望。 随手一捡就是这样的好苗子,鹿栖心情多少愉快了些。 所以,她准备再多帮她努力的眷属一把。 比如在莫尼夫人享用下午茶平复激荡的情绪的时候,出现在它面前,给它添上点堵:任何的负面情绪都将成为她的养料,她绝不会吝于亲自找点麻烦给它。 于是,等莫尼夫人收拾好心情,准备笑着面对自己的下午茶时间时,它就先一步看到了出现在这里的银发领主。 一头月华般银色长发的领主,几乎是瞬间便注意到它的到来,抬起头,朝它微微一笑。 “下午好,莫尼夫人。”她真诚地说道:“想必您是一定不会介意,我陪同您一起享用这些茶点的吧?这样想来,您今天上午的歉意也就显得格外真心了。” 莫尼夫人:“……”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它还能说一个“不”字吗? 这家伙明明是从森林里出来的新生领主,还带着显而易见的野兽特征,怎么感觉如同在高级类人诡异里生存了很久一样狡猾? “我当然,不会介意。” 莫尼夫人强拉出一个笑容。 第58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19 茶室内很少有这么安静过。 一众鬼怪看着独自坐在窗边的银发领主,面面相觑,在诡异的沉重气氛下,竟然没有一个敢开口打破沉默。 这就导致了,看起来最轻松闲适的,竟然是今天突然来参加茶会的鹿小姐。 她似乎半点都不为此而感到尴尬,反而比它们这些已经存在了很久的怪物,更像是一个异类。 莫尼夫人的脸色已经快黑了一整个下午茶时间了。 它竭力想保持自己的优雅,可每当它的视线落在银发领主身上,那种显而易见的差距便让它呼吸停滞,心脏隐痛,恨不得在此刻就将她杀死,又或者采取某种能够窃取对方形貌的方式,但它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问道:“鹿小姐不喜欢人肉的话,那么人血呢?” 它拍了下手,便有仆佣低头端着茶点上前,将盘中的杯盏放置在银发领主身前的桌面上。 从仆佣进门的那一刻,鲜血的味道便散溢了出来,其他怪物忍不住有些躁动,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杯茶水,甚至还有吞咽的声音传出。 这座庄园非常善于将人血与人肉加工,而制作成茶水的血液,加了许多佐料,比普通的人血更具有吸引力。鹿栖垂眸看向那杯茶,深红色的浓稠血水中沉淀着不知名的漆黑成分,味道也简直令人作呕。她对其他人的血液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冷淡地说道: “很抱歉,我不喜欢这些不知道出自哪里的血。” 莫尼夫人:“鹿小姐觉得人血很脏?” “您误会了。”鹿栖弯起眼睛,理所当然一般说道:“只不过,谁知道这些血液的主人的模样、性格、乃至于健康状态呢?我只能够接受我挑选好的人类,再由他们来提供血肉。” “我听说你庇护过一个人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莫尼夫人说道:“……那看来下次要去您的领地上好好见识一下了。” 鹿栖弯起眼睛:“十分欢迎您的到来。” 不会有下次了。 一点一滴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将下午茶的茶室包裹,她的力量似乎天生带着点隐蔽的特性,在又吸收了一轮负面情绪后,便更加难以被其他诡异察觉。它们安静地、暂时隔绝了莫尼夫人对领地的感知,而它却一无所觉。 鹿栖并不能维持这个状态很长时间,而莫尼夫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它或许随时就会发现不对。 如果这次人类玩家的行动再被发现…… 那么,她可就不会再多做些什么了。 * 与此同时,庄园一楼。 庭院内已经基本布置完毕,而被作为道具使用的陈哥也彻底晕了过去。文婷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既觉得直接杀了他没必要,以后他还可能有其他作用,又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于是还是将他束缚起来,安排了一个女玩家将他带回客房看守。 而剩下的四个人,将全员参与行动。 文婷缓缓吐出口气,说道:“再确认一遍,这次由我进入卧室,钟仁在茶室外观察情况,要自己小心。郭昭待在莫尼夫人卧室门外,门内如果出现什么问题,无论是需要求援还是警告,你都需要把我的话带出去。” 她看了一眼郭昭和钟仁:“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应该有某种方式互相简单联络,希望这一点能减少我们的死亡率。” “好。”两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小周的任务和上次一样,是阻止有仆佣和其他客人靠近,发现这里的情况。” 虽说外来的客人应该很少有人会靠近莫尼夫人的卧室,但趁着主人不在时来打扫房间的仆佣却不得不防。它们可不是什么无害的下人,而是紧紧盯着玩家,发现任何错误,都会忍不住想上来咬上一口的鬼怪。 很快,文婷便来到了莫尼夫人的卧房前。这一路上来都很顺利,文婷深吸了口气,也做好了进入房间可能就会被莫尼夫人发现的准备,打开了房门。 一推门,她就被满房间的红色宝石闪了一下。 “……”文婷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不由觉得马尾女当时的形容果然一点没错,她动作飞快地先装了一大袋红宝石交给门外的郭昭,然后才在房间内仔细搜索起来。 在并不确定红宝石有没有用处的情况下,越早把东西送出去越好,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尼夫人就会回来。 快速搜查一遍后,文婷环顾四周。 马尾女当时隐晦地说过,想要获得蓝宝石有点麻烦,应该并不是指蓝宝石的数量少,又或者藏得深,否则她的表情不会那么古怪。也因此文婷并没有继续死磕细节,而是警惕地观察起了周围来。 是什么让马尾女突然找到了蓝宝石? 当时在这间卧室里,发生了什么? 文婷一边观察一边后退,退着退着便靠在了墙上,却突然感到脊背一硌,就像是有什么凸起的硬物,抵住了她的后背一样。 文婷一愣。 然后豁然转身!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后背就已经汗如雨下,而等到她彻底转过身来,那种惊骇便更让人难以保持理智。 就在她的身后,她刚刚倚靠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然挂上去了一幅画! 而她就背对着这幅画不知多久—— 越想文婷就越头皮发麻,她和画中女人对视,目光根本不敢转移分毫,只能越发清晰地感受着逐渐麻痹的身体,终于体会到了马尾女当时的感受。 她只觉得那幅画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画中的女人微笑地看着她,隐约间仿佛伸出了手,想要把她往画里拉去,可拉到一半,本应该难以动弹的文婷却突然在面前的苍白的手臂上狠狠一划! 画中女人发出一声短暂的尖啸,倏地收回了手,脸上不再带着笑容,冰冷地盯着文婷。 而文婷此时才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呼吸,手臂又麻又痒,甚至有些捏不住手心里的灵异道具。 也就是当初陈哥想要割下她肉的那把小刀。 这样的小刀在和诡异的正面对抗里几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偶尔却能够给自己留一丝喘息的时间,比如现在。 趁着画中女人还未再次动手之际,文婷极力地忽视自己的不适和恐惧,目光精准落在了除了占据绝对主体的画中女人之外的,充当背景、堆满裙摆与桌面的蓝色宝石! 这是她第一次在莫尼夫人的卧室里,看见蓝色宝石! 霎时间,和当时的马尾女相似的灵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文婷上前一步,全身上下紧绷起来,本想警惕着画中女人的袭击,却发现整幅画和画框的颜色正在快速变浅,简直就像是想要暂时逃跑一样! 文婷来不及多想这是为什么,本能地扑了过去,扫下几颗蓝色的宝石来。 宝石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文婷将它们捡起来,没再看到那幅画,知道今天估计是没有希望了,便仔细检查了一遍物品有没有复原后,离开了卧室。 郭昭看到她出来,显然松了口气,两人一直走到远离莫尼夫人卧房的位置,才看到郭昭投去的询问目光。 文婷的手从口袋里伸出,一晃而过。 是蓝色宝石。 这下,郭昭彻底暂时放松下来,说道:“还好,这次没出问题,终于走运了一回。” 文婷缓缓摇了摇头:“……或许并不是运气。” 郭昭有些疑惑。 文婷解释道:“像这些重要的地方,我们进入其中甚至翻找触碰,鬼怪不可能没有感觉,就像前两次一样。” 当时林露掀开了地下室画的画布后,也让他们快速离开了,果不其然,莫尼夫人就像接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几乎是眨眼间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若是他们再慢一步,挡住了莫尼夫人的道,恐怕他们就得全灭。 可这一次,莫尼夫人却迟迟没有过来。 是它的感应失灵了,还是……有人在帮她? 当时被画中女人控制住,她能够逃脱反击,也是因为在那一刻,她身上好像有另一股邪异的力量冒了出来,让她免疫了一部分诡异力量带来的恐惧震慑。 这么想来,画中女人那么快离开,难不成就是因为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并且产生了忌惮……? 文婷没忍住又看了一遍自己被标记的状态。 这绝对是最让玩家感到幸福的标记,没有之一。 而进入一个A级副本,却遇到了一位和其他鬼怪都略有不同,还与副本boss隐约处于敌对状态的领主,简直是最幸运不过的一件事,甚至幸运到让她感到惶恐与愧疚。 文婷平复了下心情,对郭昭说道:“让钟仁他们回来吧。” 待在那些鬼怪附近毕竟不安全。 这次没有减员,计划也顺利完成,回到客房后,大家看起来心情都好了些许。文婷从口袋里拿出蓝色宝石,说道:“现在我们两种颜色的宝石都有了,就看选择哪一种,还有数量够不够了。这些选择不确定性太大,所以我要说另一件事。” 文婷的声音,这一次压得很低。 “我或许发现了……离开这里的方法。” “但是,”在其他人的表情骤然变得惊喜之前,她谨慎地补充,“不到最后,我们还是不要轻易尝试……那条捷径我并不确定,仍然需要检验,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总之我们只需要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后手就好了。” 这就够了,在副本里面,他们本来也就没想过百分之百的安全那种好事,欣喜的情绪瞬间冲散了越来越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 有活着离开的希望就好。 第59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0 文婷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把她猜测的那条通道在这种时候就告诉其他人。 因为一个玩家通关,其他人是不会获得提示的,就算他们牺牲一个玩家把他丢进那幅画里,他们也不会知道,他到底是永远留在了画中世界,还是顺利地离开了副本。 而且那些怪物,显然会先盯上已经注意到那幅画的人。 但是……在副本里必定会遭遇危险,现在不告诉他们这件事,万一等遇到了什么,估计就没有机会了。 在副本里,总不能一点风险都不承担的。 想到这里,文婷叹了口气,说道:“莫尼夫人的房间里只有红宝石,而没有蓝宝石。我们手中现在的蓝色宝石,是我从莫尼夫人房间里的一幅画上……拿下来的。” “一幅画?”郭昭微微一愣,一时之间还有点没理解:“是画上的宝石……?那幅画上的东西可以取下来?!” “没错。”文婷点了点头:“而除了宝石之外,那幅画上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女人——” “以及,一扇门。” 这三个字落下,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了一瞬间的变动。 对啊,既然画中的宝石可以拿出来,那么画中的门,又怎么不能当做一扇真正的门呢? 隐秘的通道,与守在通道前的怪物,简直完美符合了一个逃生点的要素,如果真的没有危险,他们反而更加怀疑那是否会是一个陷阱了。 小周的神情也带上了点隐隐的兴奋,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然后才垂首,压低了声音说道: “哪怕我们布置好了庭院,莫尼夫人恐怕也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这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通关方法,但我们怎么才能引开那个画中的女人?那幅画出现的规律也需要考虑,是有玩家进入其中就一定会出现吗?莫尼夫人又是否知道这幅画,和这扇门?” 小周:“还有一天半的时间,我们得尽可能多地弄清楚这几点。” 文婷点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没错。庄园里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而关于这一点,之前其实已经出现了端倪,只不过我们暂时没往这个方向去猜想而已。” 她提醒道:“红蓝双色的宝石,和不被允许添上五官的画。” “……” 几人纷纷对视一眼。 “如果林露还在就好了。”郭昭有些可惜地说道:“她当时是最后一个离开地下室的,一定会注意到什么。” 文婷的神色微微一动。 “你们再去庄园里找找线索。”她站起了身:“我去找鹿小姐问问看。” 小周看了她一眼,眸中带上了点忧虑,斟酌着说道:“文婷,你要知道,鬼怪是不会对人类产生任何感情的,她不会在乎你。” 说出口后,她自己也觉得有些生硬和奇怪,于是闭上了嘴。 小周怕文婷会产生一种可以依靠诡异的错觉,因为先前那位银发领主看似宽容的举动。但对一只诡异产生这样的幻想……到最后会害死她的。 那位只是把人类当成还算有趣的玩具,仅此而已。 听到这句隐含着关切的话,文婷的面色柔和了一点。 “我知道。”文婷轻声说:“但那位是不同的。……而且她救了我两次。如果某天她要我的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微微颔首,在同伴复杂的神情中走出了门。 鹿小姐的房间在二楼,她需要上一层楼梯才能抵达。可当她的脚踏上楼梯的第 一阶阶梯时,她便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一股带着隐隐恶意的窥视感,在她准备上楼的那一刻,从身后传了过来。 一阵凉意顺着脊椎骨往上走,文婷不受控制地头皮发麻,但她没敢表露出任何异样,甚至没有停顿地,向上踏出了第二步。 是谁在带着恶意地注视她? 是莫尼夫人,还是珍妮亚亦或者汉尼斯? …… 又或者,是一幅画。 文婷搭在扶手上的指尖紧了紧,她没有露出异样,继续上行,心中却难免出现几分恐惧与焦躁。 如果是那幅画,和地下室有关的那幅画——那么,很可能是察觉到她已经发现了什么,就像当时在地下室里悄无声息地替换了马尾女那样,开始对她进行捕杀了! 而就在刚刚,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也就是说…… 文婷瞳孔微微收缩,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如果那边也遇到了同样的境况……那么,等她再遇到其它人类玩家,那他们是会仍然是一个人类,还是……已经被其它更加诡异的东西,冒充了身份呢? 但此刻,她已经来不及再关心别人。 因为就在她一步又一步地一路走到楼梯中段时,身后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 可文婷不但没有松口气,她的心还更加提了起来,近乎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一只冰冷的,充斥着骨骼感的硌人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在那一刻,一股悚然之感直冲天灵感,文婷几乎都要忍不住叫出声来,回过头去,却死死忍住了自己的冲动,把身体的本能反应降至最低,竭力控制住声线的颤动,头也不回地问道:“是小周吗?你怎么跟着我一起过来了,我一个人行动就够了。” 身后寂静了片刻。 这几秒钟的安静,对文婷来说简直就如同刽子手行刑之前的几秒空隙,不知道何时才会落下的刀尖让她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加快,简直度秒如年。 “是我。” 终于,身后传来了一个轻柔的,拥有着小周声线的声音。 “我很担心你,所以出来看看。我们一起走吧?” 文婷扯了扯嘴角:“当然可以了,不过你不是不太认路吗,就跟在我身后吧。”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脏连带着太阳穴那里的血管,都在遏制不住地跳动。 “好啊。” “小周”应和了她这个拙劣的借口。 文婷用指甲掐了下手心,维持自己的清醒和大脑的运转,同时手腕微动,那被藏在袖管里的小刀,就顺着留出的空隙缓缓滑下来了一个角,又被没有整理好的袖口遮挡住。 做好了随时搏命的准备,文婷的大脑也飞快转动了起来。 身后的家伙绝不可能是小周,只会是一只诡异! 小周做不到走路不发出任何声音,尤其是那么快地赶上她的步伐,还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而她却没有任何察觉,要知道,她更为敏锐的感知可是帮她度过了数次危险的利器。 能完全躲过她的感知的,不是久经训练的人类……就只有刻意为之的诡异。 但这只诡异,却并没有立刻动手。 很多鬼怪都喜欢玩弄猎物,文婷很清楚这一点,而沉浸在恐惧之中的人类的血肉,对它们来说应该也更加美味。因此,它们在袭击人类玩家之前,总是喜欢利用一切手段,让猎物惶恐不安。 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只鬼怪不可能看不出来她拙劣的“小周不认路”的借口,但它仍认领了这个身份,默认了她说的话。 至少是目前,它并没有要杀了她的意思,而它的步伐却紧紧地跟着她,一步又一步,两道脚步声几乎完全重叠,甚至后面的那道隐约更加急促,就像是……在无声地诱导催促她前往某个地方一样。 文婷心中猛地一跳。 她抬起双眼,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用余光看向了二楼的走廊。 不知何时,在走廊的尽头,已经挂上了一副人物画,一副模糊了五官的画。可即便如此,那张被涂黑了的脸,却仍然带给文婷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窥视感,就仿佛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在死死盯着她一样。 “小周。”文婷大着胆子主动开口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个东西落在客房里没带,你要和我一起去拿吗?” 这只鬼要把她往画的方向带,是因为死亡条件有距离的限制吗?那画是随机出现的,还是有什么别的她没有发现的条件? ……还是说,它们不敢直接动手,是怕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庄园的主人。 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二楼往上,可都是那些鬼客人,与庄园之主的房间。 鹿小姐,就在这一层楼。 身后的小周安静地沉默着。 大概过了三秒,她终于做出了应答,而这一次,她的声音更近了。 “一楼有危险,返回会死的,我们还是继续往上吧。” 文婷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这是在警告她。 她死死捏紧了手中的灵异道具,再度上前踏出了一步,动作极尽缓慢,想要拖延一点时间,可很快她就发现,往日里总会有仆佣经过的一楼大厅,已经过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一个人路过。 一个可怖的猜想逐渐从文婷的脑海中冒头,她勉强地拉了下嘴角,手脚冰凉,只感到额边的冷汗已经顺着脸侧浸入了发丝之中。 她不会是…… 在踏上楼梯的那一刻,就已经进了画里吧? 第60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1 文婷的身体在察觉到这个可能后,猛然变得僵硬起来。她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或许是清醒地意识到了不对的缘故,这次她察觉到了更多违和的地方。 比如庄园内的陈设。 虽然这才是文婷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但只要是有经验的玩家,就不会放任自己无视副本内的装潢和地形,更何况在这个副本里他们的活动范围并不大,就算没有刻意去记,脑袋里也能有一个七七八八的印象。 所以她很快便发现,一些装饰的位置,发生了些微的位移。 而放置在楼梯左侧的那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血红色的花,也被黑绿色的植株所替代。 不同的点如此之多,而她现在才发现端倪。 这就是除了武力值之外,人类在副本里最容易死亡的原因之一。 ——鬼遮眼。 人类的感知,太容易被蒙蔽。 文婷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 随着她和画作的距离越近,她的身体就越不听使唤,脑袋也越来越昏沉。文婷的手心都被自己掐住了血,才勉强令自己恢复了一丁点的意识,努力思考着。 为什么会被突然拉进画里……? 难道看到莫尼夫人房间里的那幅画就是触犯了必死机制吗?那这个副本恐怕根本不会有人生还,毕竟两个进入莫尼夫人房间寻找宝石的玩家,都看到了那幅画,而合适的宝石也恰恰只有莫尼夫人的房间才有。 如果那并不是必死机制,就说明此时此刻,她还有一线生机! 可如果她已经身在画中,到底要怎么才能逃出这里?指望着外面的玩家恰到好处地发现不对,又幸运至极地发现了她在画中的踪影吗? 再往前一步,她整个人就会踏入黑暗之中,随着她距离走廊尽头的那幅画只有咫尺之遥时,一双苍白的手,也从走 廊尽头的油画中,缓缓伸出。 那双手指甲细长,手臂极细,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令人看着都会忍不住疑心它是否只剩下了可怖的骨架。那双手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延伸,一直到阴影与光线汇合的尽头。 只差一步,再往前一步。 她就会被阴影里的鬼手捕捉。 文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缓慢地抬起,一点点往阴影里落去,几乎全身都在战栗。 藏在袖中的右手狠狠一握,刀尖深入血肉的尖锐的刺痛感直达神经,在那一瞬间文婷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用尽全力地豁然转身,把手心里的刀刺进了身后那个东西的身体里! 可刀刃刺出的手感,却和想象中截然不同。 简直就像,戳破了一层纸那样…… 身后那只鬼怪的身影终于倒映在文婷骤然收缩的眼瞳中。 那并不是她以为的,拥有身体的、伪装成小周模样的伪人,而是一面纸。 一张薄薄的、脸上画着巨大的笑脸,此时躯干被刀尖捅破,脖子还能垂落下来,把那张歪歪扭扭的脸骤然凑到她脸上的纸人! 文婷脸色一白,堵住喉中的尖叫,毫不犹豫地朝一楼跑去! 在慌忙下楼的那一刻,她的余光还能看到,那只纸人轻薄的身体折叠起来,用极其诡异的姿态,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无论经历过多少个副本,被追逐都一定是最恐怖的事情之一,更何况,文婷根本不敢回头,也就无从得知,下一秒她是会甩开那只鬼怪,还是会被纸人扼住喉咙。 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与此同时,那被打断的思路再次在她脑海中续起,如果她仍有一线生机,那这线生机会是什么? 她飞快地在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刚刚发生的所有事,终于找到了一丝违和。 ——如果她已经身在画中,那么,为什么画中的女人还需要引她过去,而不是直接在属于它的领域,将她捕杀呢? 除非…… 这片空间,根本就不是画中世界! 文婷的双眼猛然爆发出希望的光彩,伴随着直觉尖锐的警报,她就地一滚,几乎没有体重的纸人便从她头顶的冲了过去,文婷没敢停留,甚至没敢多看一眼纸人的情况,决然地重新冲上二楼! 二楼有许多房间。 而相应的,这些房间之后,不会有人类的存在。 在那里面居住的,全部都是鬼怪。 选择吧。 选择那可能会有的一线生机,又或者只是投入另一只鬼怪的胃袋。 可这个豪赌对于文婷来说,不需要任何犹豫。 哪怕那位领主的房间已经发生过一次更改,哪怕文婷也并不能确定在空间的扭曲和改变后,那扇门是否是自己熟悉的空间,她也凭借着那丝有些熟悉的、冰冷潮湿如身在湖底的缠裹感,本能般地扑在了一扇门前。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她敲响了门。 与此同时,纸人攀爬上了她的后背,她感到自己仿佛成为了一只提线木偶,被控制住自己的线,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文婷看到自己后退了一步,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像一个零件缺失的人偶一样,朝着走廊尽头歪歪扭扭地一步步走去。 那把带着诡异气息的刀掉落在地。 她不再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 * 鹿栖正在返回自己的房间。 在踏入二楼这条走廊时,她微妙地意识到了不对。 虽然那丝不对,简直就像是一缕反向流动的空气那样微不足道,可擅长隐匿的森林之主,也同样擅长捕捉那些藏匿起来的阴影。 鹿栖没再急着向前,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二楼的每一寸空间,但得到的反馈,却是一切如常。 虽说二楼有数间客房,可处于对它们领地意识的考虑,这些房间的距离都并不相近,至少不像一楼人类玩家的房间那样相邻。当然,也不会有哪只鬼怪毫无理由、不知分寸地接近,除非别有目的。 那这道诡异的气息,到底出自哪里? 鹿栖留心,神色如常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而这次,在距离房门还有一步之遥时,她突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下一秒,银发领主那双浅青色的双眸,瞬间机械般锁定了房门上的某个点位。 有人在敲门,她的房门。 而且……是从门外敲击的,也就是,她现在所在的位置。 可这里除了她之外,明明没有任何其它存在。 而有那个勇气和骐骥向她求助的…… 鹿栖微垂眼眸。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感应她做下的那个记号,直到那原本试图蒙蔽她的虚假的幻象散去,显露出标记所有者真正的坐标。 冰冷的青金色在银发领主的眼底闪烁,她微微侧身,目光无比精确地落在了某个位置,原本不应出现的景象,纤毫毕现地出现在了她的「眼睛」中。 那是重叠于此处的空间夹缝,与被拉入夹缝之中的人类玩家。 一只纸人趴伏在人类女性的背上,从它身上滴落的颜料穿透了她的手脚,控制住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走廊尽头的那副油画。 鹿栖抬起双眼,朝油画看去。 如果此时有人出现在她的身侧,就能够发现,这位素来神色平静冷淡的领主,此时已经被一种极致的、盯上了猎物的那种追踪感与锁定感笼罩;那双本该象征着枝叶萌芽的青色眼睛如同猫科动物的褪膜,裸露出泛着冷灰的、颜色更深的一条细长竖瞳。 重叠现实的空间夹缝内,再次伸出的那双鬼手,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哪怕躲在这种地方,在那一瞬间,它也似乎感受到了,如同被什么毫无理智、只余狩猎本能的东西,悄然锁定的恐怖。 它几乎本能地想要退回画中,但鲜美的人类已近在咫尺,她的身上还萦绕着一种阴气,那缕阴气并未受到她的排斥,几乎已经要浸入灵魂;她的肉||体将更加美味,死后的怨灵带来的力量,也将更强! 在身体各处发来的全线警报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进黑暗里,被细长的鬼手扣住脖颈的文婷,却突然听到了来自系统的警告。 【警告!标记者正在搜寻你的存在!警告!标记者正在搜寻你的存在!】 【请保持安静!】 在被具有碾压性实力的鬼怪仇视或打上记号时,出于那一丝公平,系统都会给出玩家这样的提示。 【警告!请保持安——】 —— 错觉般的,玻璃碎裂一般的声音呲一声响起。 文婷看到一只同样纤细苍白,却更加美丽的手,用那刀刃一般锋利尖锐的指尖,刺入其中,倏地撕裂了被某种力量笼罩了一般的空间。 随着那道被穿刺的缝隙,另一只苍白的手也同样伸出,放在左手下方,随后,就像是缓缓撕扯皮肉一般,纵向拉开,将那丝裂痕彻底扩散。 犹如一只睁开的巨眼。 而在这只「眼睛」之后,银色长发的领主向前倾身,她的手仍固定着「眼眶」,从巨眼之中探出身体,不带任何情绪的青色竖瞳,安静地移向了几乎僵硬在原地的、画中女人的方向。 在这一刻,那些拟人的、高贵的、温和的行为与神色,潮水一般尽数褪去,不留痕迹。 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祂是否如祂的身份一般,是只将所过之处带来无尽恐怖的……厉鬼。 60-70 第61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2 不可否认的是,哪怕是文婷,此时都产生了难以遏制的、逃离这里的欲望。 比起被追逐时的那种恐惧,此时的她感受到的,却是那种目睹了什么超出理智接受的庞然大物探出身来的……头晕脑胀感。 她感到止不住的窒息。那种密密麻麻的细线,瞬间涌入了肺中一样的窒息。 大脑也同样如此,只不过那些发丝一样的线团或许还留了一丝余地,并没有挤破她的脑子。 文婷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银发领主可能还顾及她在此处,她的理智绝对会受到远比现在更尖锐的冲击。 可即便如此,她也直观地感受到了…… 领主的怒火。 鬼怪,从来都不是温和的物种。 而和文婷相比起来,被锁定成为目标的画中女人,虽然是一只不弱的诡异,可反应却远比文婷恐怖得多。 它正在熔化。 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炙烤或灼烧,那些构成它身 躯的颜料诡异地如同焦油那样模糊、流淌,可它竟然连尖叫都无法发出,被画笔划去的漆黑双眼,被迫死死地盯着那个从撕裂的眼中向外窥视的存在。 难以行动、难以发声。 哪怕是眨一下眼睛,在此时此刻,都如同重若千钧。 画中女人并不清楚,其实自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舞到了这位领主的面前,而试图狩猎文婷、并吞噬她由于和领主产生了联系,从而被一丝力量浸染的身躯这件事,直接触及到了对方的底线。 其实她也明白,像银发领主这样的诡异,是绝不会允许其它鬼怪觊觎祂的力量的。 可当机会近在眼前,它怎么可能还会考虑这些? 原本就算无法拉拢,也尽量不要明面上冒犯到银发领主的计划彻底归为泡影,更甚至它能看到,这只厉鬼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而那只足以撕裂它藏身夹缝的纤长左手,却毫不犹豫地,扼向了它的喉咙。 哪怕它的全身上下都在熔化,可能只再多需要两秒,它就会彻底消失在银发领主的面前,可自丛林中诞生的厉鬼对自己猎物的想法简直敏锐到可怕,祂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了它的意图,又几乎是本能般地采取了行动! 【记号】。 它被打上了标志着敌意的同类的记号! 画中女人终于遏制不住地尖叫起来,那种刻入灵魂的记号几乎令它从内而外地灼烧,它拼尽全力地抵抗着这种标记的侵入,根本难以再分神控制外面的一切,只能放弃这个容身之所,鬼手连同那副油画一起痛苦地消逝在空气之中。 就像昨晚引诱她出门后所发生的一样,消失得毫无痕迹。 文婷看到银发领主平静地收回了手。 用平静来形容,只是因为祂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其它足以能被描述出的神情。 可这却比表露出的怒火与歇斯底里,更加令人心惊。 文婷的大脑混乱地整理着现在的情况,却看到银发领主直接朝她伸出了手,然后提着她的衣领,就如同提着一只猫咪的幼崽那样,轻而易举地把她提出了那片鬼怪为了狩猎而制造的空间之中。 文婷:“……?” 她控制不住地愣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呆滞,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动作,那种本能般的恐惧,在缓慢地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乎死亡也能足以接受的安定。 不过,现实并不允许她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双脚刚刚落地的下一秒,文婷就听到身后响起了珍妮亚的声音。 “是谁挑起了鹿小姐的怒火?您的力量让其他客人惴惴不安。” 珍妮亚出现在楼梯口,脸上带着还未散去的惊疑。显而易见,它口中的“其他客人”,也包括被骇到的它自己。 鹿小姐微微侧首,那双恢复了原状的青色眼睛重新锁定了目标,却不是看向珍妮亚,而是看向了它的身后。 珍妮亚的身后,是刚刚赶来的莫尼夫人。 它也来到了此处。 鹿栖捞人可不管撕裂那只鬼怪的领域时会造成多大的动静,恐怕莫尼夫人再难享受它的茶点,就像它的女儿那样急忙赶了过来,甚至暗中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银发领主安静地注视着它。 这道视线和前几日的并不相同,那时鹿小姐还仍披着一层人类般伪善的表皮,可此时此刻,她身上再找不到除了厉鬼之外的第二种特质。 那种视线,久违地令莫尼夫人感到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在莫尼夫人脸上的神情几乎都快维持不住时,银发领主才终于开口,缓慢说道:“我似乎在我的门前,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夫人。” “恕我直言。”在莫尼夫人接上她的话语之前,她先一步轻轻地、慢条斯理地继续叙述着:“您的庄园里,似乎有些不太安分的画呢。” 听到这里,莫尼夫人的面色猛地一变。 它倏地捏紧了折扇,紧紧盯着前方的银发领主,语气颇为诡异地问道:“你看到它了?” “它刚刚……出现了?” “看来您很清楚画中女人这件事。”银发领主的声线平稳到可怕,她并没有理会莫尼夫人的询问,极为自我地继续抛出了自己的要求:“它擅闯我的领地,妄图吞噬我的力量,或许莫尼夫人……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莫尼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擅闯一位领主暂时性的领地、还想要吞噬祂的力量……如果不尽快解释清楚,这件事就会被按在它的头上! 高等级的领主之间早就习惯于相互牵制虚以委蛇,哪怕这种事情实际上并不少见,莫尼夫人自己也绝无法忍受被摆在明面上,贴上属于自己的标签。 更何况如果这次被鹿小姐误会,那么这个误会只会更加糟糕——莫尼夫人甚至不敢亲自出手,让豢养的可笑的小鬼,去挑衅一位甚至有资质登临邪神之位的领主! 保存着的属于贵族的傲慢,让它绝对无法放任此事的发生。 但如果解释的话…… 那就代表着,某些它绝不愿意示人秘密,就会显露于世。 而鹿小姐恰好是最容易在得知这些秘密后,敏锐地察觉到更多,并随之对它产生威胁的存在。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银发领主缓缓朝它走来。 林地之鹿附身靠近,玉质一般毫无瑕疵的面庞几乎要和它相贴,莫尼夫人甚至能感受到随之而来的潮湿,以及带着凉意的每一个吐息。 它听到银发领主微微笑着,轻声说道:“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那是我们共同的仇敌,不是么,夫人?” 第62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3 寂静在空气之中无声蔓延。 而作为这群大鬼里唯一的人类,文婷的身躯不可避免地僵硬起来,她只能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顽强地集中注意,屏息凝神地去听它们在谈些什么。 可诡异之间的话语,对人类听来是那么的模糊不清,那种邪异的力量,甚至让她多听了两个字就头晕脑胀。 她甚至怀疑,鬼怪们交流使用的是其他的语言,否则怎么会如此难以理解。 文婷的状态并算不上好,刚刚被纸人附身过她的脸色,甚至可以称得上一片青白。 好在低等级的鬼怪在领主的震慑下不敢上前,而大鬼们,此时也没心思将注意力放在一个人类身上。 它们带着或好奇,或一丝隐约的戏谑目光,投注在一天前还颇为从容的莫尼夫人身上。 “……” 莫尼夫人沉默着,而银发领主此时却格外有耐心。 她安静地等待。 当这位领主暴动的诡异力量平复下来时,充斥着浓烈非人感的外表,和纯白的色调,奇异地混杂在一起,让她如黑布上的白钻一般令人目眩神迷、难以忽视。 就如同“我们共同的仇敌”那句话,仍在莫尼夫人耳中回响,无法忘却,越钻越深。 它没有注意到,银发领主脖颈上的项链微微泛光,极为合理地逐渐将自己说服,于是便像是它自己做出的决定那样,说道: “或许我是该将一些事告诉你们。毕竟来到此处的,都是我的朋友。” “当然,莫尼夫人。”狗头人身的诡异咧出一个怪异的笑容,附和道。 但是——朋友? 里世界里,可不讲什么朋友。 如果莫尼夫人的领地受到了什么入侵或损害,在场的所有鬼怪,都不会前来援助,甚至还有可能借机分一杯羹,在里世界里讲情谊,未免有些过于可笑。 莫尼夫人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没人点破它的挽尊之举,倒是让它的脸色好看了些。 “三个月前,我接待了一位常为我绘制肖像的油画家,一切如常进行,直到它某日突然不辞而别,留下的画作却还剩下眼睛的部分,没有来得及绘制。” 听到这里,几只鬼怪的表情,就已经产生了些许微妙的改变。 毕竟,莫尼夫人叙述的情况如果放在人类世界,那些人类可能会感到莫名其妙,甚至很快忘却,可在里世界…… 那可是一副肖像画,一副不知为何没有绘制完全,只缺失了一双眼睛的肖像画。 “那幅画无法销毁。我感到事情不对,便将它放在了地下的杂物室内,每隔一段时间会去看一眼它的情况,以防别有用心的存在,利用这幅画来做些什么。” “但很快我便发现,某天这幅画上,长出 了一只眼睛。” 努力听着鬼怪们的交谈的文婷:“……” 她控制不住地搓了下手臂,高出常人的敏锐也给了她过高的代入感,此时身临其境一般地,感受到了一阵头皮发麻的寒意。 “长出了一只眼睛”。 只需再浅浅重复一遍这句描述,文婷便会难以遏制地,想象出那诡异的情景。 莫尼夫人说道:“我排查了庄园里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我更加频繁地去观察那幅画的情况,但很快,七天之后,那副画上,长出了另一只眼睛。” “在我进入地下室时,那两只眼睛便注视着我——无论我移动到哪个位置。” 莫尼夫人说道:“于是我划去了那双活着的眼睛,将庄园内所有肖像画尽数烧毁,无法烧毁的也涂去了面容,此后,庄园里并没有再发生过什么意外。” 莫尼夫人的情绪显然已经稳定了下来:“今天想必是那只诡异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这件事我不想牵连到其他领主身上,当然,鹿小姐,在我把它揪出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银发领主似乎微弯起双眸:“我等待着。” 没人看得出她到底信了这番说辞没有。她只是转过身,微微朝一旁的文婷顿了下首,便推开门进入室内。 文婷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那是让她跟上的意思。 正好此时那些鬼怪们的目光,也都隐约落在了她的身上,离开它们的视线,她正求之不得。 这是文婷第一次进入这里,她僵硬地低下头,不敢不敬地四处环顾,目光只落在地板的某个点位上。 只有模糊的余光能看到,领主纯白的衣摆正随着祂的动作而轻轻晃动,不染尘埃。 祂应该落了座,随后转头看向了她,声音中似乎带了一丝疑惑。 “来我这里。” 为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啊?好、好的。”文婷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起来,她为自己的僵硬而懊恼,小心来到银发领主的面前,蹲下身,将双手放在祂的膝盖上方。 随后一只冰凉的手落下,落在她的头顶,并不温和的、阴冷的力量从她的体内涤荡而过,驱散了那些滞留在她体内的残余影响。 “好在那并不是污染,否则想要祛除,就不会有这么简单了。” 鹿小姐轻缓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在文婷头顶。 除了一些特有的可以清除污染的道具,就连鹿栖也没办法帮一个被污染的人类恢复正常。毕竟她同样与污染共存,就如同黑暗生物不可能学会如何驱散黑暗一般。 “十分感激您的照顾,鹿小姐。” 感到纸人带来的不适终于从体内褪去,松了口气的文婷下意识抬起头,带着一丝依赖与浓重的感激,看向上方的银发领主。 那种蟒蛇、群狼又或者鹰隼一般的,属于野兽的尖锐危险感,不知何时已经从祂身上消散。 此时的祂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平静冷淡,却又在某些时候,几乎给人一种错觉般的,带着些许引诱感的温和。 而被蛊惑的猎物,是不愿离开这深不见底的漩涡的。 文婷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清醒了些许,终于找回了最开始来见银发领主的目的。 “鹿小姐,我想询问一些有关林露的事……我们很关心她安全与否,当然,我们也想要知道那天的地下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鹿小姐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在文婷以为不会有回答的时候,她听到鹿小姐说道:“地下室的画确实很受莫尼夫人的关注,只不过当它赶到时,那幅画已经一片空白。” 鹿小姐并没有提及林露,十分自然地略过了这个问题,只是说道:“画中女人很可能还会继续盯上你和你的朋友。我会注视你们,必要时,将它送至我的面前。” 听到这句话,文婷瞬间意识到,她将成为一个引鱼上钩的诱饵。 但她并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松了口气,否则无法回报鹿小姐这件事,会令她感到无比煎熬。 更何况这种做法,可太符合一只领主级的诡异了。 “我会的,鹿小姐。” 文婷试探性地用额头在银发领主的膝头,也及自己的手背上靠了一下,没有被阻拦。 垂首的那一刻,潮湿的泥土气息再度宽容地将她包裹起来,属于林地的清香萦绕在她的鼻腔。疲惫感远远散去,文婷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微笑,柔和地说道:“我先去和同伴汇合了。” 她安静地回到房门前,最后一眼的余光注意到银发领主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后这丝目光便被掩上的房门遮盖了。 她又在门外伫立了两秒,才整理了一下思绪,不舍地离开了原地。 鹿栖:。 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放下杯盏,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微妙。 当文婷问她关于“林露”的事时,她差点就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了。 好在鹿栖虽然演技仍需磨练,但关键时刻仍能本能般自然而然稳住局面,因此并没有露出太古怪的表情,只是感到了些许微妙而已。 甚至在“林露”那个词出现之前,她是十分自然地接受着这一切的,毕竟她的思路现在已经和人类有了些许差别。 不过果然还是要远离这些人类玩家。 鹿栖并不想把他们带回森林——除非他们死亡,而灵魂还没有消散、无处可去,那带回来当个劳动力倒也不错。毕竟森林还位于初始阶段,她实在不想开放给其他人。 至于“宠物”那个身份,也只是她心血来潮、顺水推舟的一个称呼,又或者一个给予庇护的理由,以此让其他虎视眈眈的诡异止住念头。 事实上,鹿栖对饲养一个人类并不感兴趣。 因此她更乐意称文婷为“眷属”——这个自然而然冒出的称号,在她察觉这个人类的身体,已经被她的力量侵入之后,莫名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或许是文婷并没有排斥鹿栖的力量,这件事似乎还并未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可按现在的情况,鹿栖十分疑心如果把文婷放回现实,她会做出些什么来。如果文婷被当做什么邪//教徒又或者被污染者关进去,那她预备在现实安/插的这枚棋子很可能就会失去效果。 鹿栖略有些苦恼地将目光投向窗外。 很可惜这里看不到庭院,景色也并不美观。 ——好吧,她想。毕竟是第一个以领主的身份接触的人类女性,也不是不能溺爱一下。如果到时候她在现实打开了副本之门,而文婷还没死在监狱里或者追查中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把她捞回森林里去。 到那个时候,森林里的建设应该已经具有一定规模了。 想到这里,鹿栖的目光轻轻扫过房间内的设施。 虽然领地内目前的居住环境已经改善了很多,高楼层也有很好的空气与日照,但充满西式古典的庄园建筑也同样十分美丽,就算到时候无法一时半会儿内杀死莫尼夫人,应该也能顺手带一些回去。 她当然不会放任各种截 然不同的风格混合在一起,等回到领地,她会重新将它们分类安置。或许在某一天,她还会为这些建筑带回一座庄园。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鹿栖的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莫尼夫人所解释的那些理由上。 那些话语根本无需分析就知道它在避重就轻,其中掺杂的谎言多于事实真相。比如最重要的一点——被困在画里的,到底是它口中那个不知来历、被别有用心的鬼怪留在这里的画中女人,还是已经被得逞后调换了身份的,庄园主人呢? 莫尼夫人可并没有解释自己前后喜好的剧变。 可无论它们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对鹿栖来说都并不重要。 她在意的,是那个被莫尼夫人一笔带过的“油画家”。 如果莫尼夫人并没有在这一部分里撒谎,那么原本次次为它绘制肖像都没什么意外发生的油画家,为什么偏偏这一次,会制造出一只怪物? 而且,画出一只钻出画作的怪物,真的是一只普通的诡异能做到的吗? 如果那幅画是后面被人做的手脚,油画家画到最后消失也是因为已经遇害,那么画作未完成的部分不会是唯独一片空白的眼睛。 显而易见,油画家是故意的。 所以,鹿栖更倾向于,当时的它已经被控制,又或者被……顶替。 “看来有其他存在,比我更想要得到一座庄园。”鹿栖轻声说道。 只不过等它回来准备收获的时候,过于成功的冒名顶替者已经自以为成为庄园新的主人,于是幕后鬼怪转而去帮助了被交换到画里的真正的莫尼夫人,好让它们自相残杀,消耗力量。 「这个局面似乎有些危险,您可以随时回到森林,领主大人。其他领地之内的争斗,和我们并没有关系。」辅助系统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安抚道。 作为人类与领主两种身份都沾边的特殊存在,她的年龄在领主之间恐怕和人类里的孩童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辅助系统零号为她而生,自然忍不住在意她是否安全。 “没关系。” 鹿栖摇了摇头。 “它没有直接抢夺,就说明至少是暂时,它并没有这个把握。”银发领主声音轻缓,她漫不经心地将汤匙放回原位,语调甚至带上了点真心的困惑:“所以,我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猎物拱手让人呢?” 里世界可从不讲究什么先来后到。 辅助系统只听到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平静说道: “想要的话,就从我的手上抢吧。” 第63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4 门外,在鹿小姐旁若无人地回到房间后,莫尼夫人也随便道了个别便匆匆离去。珍妮亚显然有什么事想问,脸上神情几度变换,提起裙摆就跟了上去,汉尼斯也同样如此。 珍妮亚一直追着莫尼夫人来到另一条走廊:“夫人?母亲?母亲——” 莫尼夫人猛然停住了脚步。 它缓缓转过身,鲜红的嘴角挑起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让珍妮亚觉得无比陌生。 “有什么事吗,我亲爱的女儿?” “……母亲。”珍妮亚本能地停在了数尺之外,没敢再上前,斟酌着语气问道:“那个画中女人……是怎么回事?您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这件事,我很担心您。” 这时汉尼斯也进入了这条走廊,安静地站在远处的阴影中,阴影在那张并不美观的脸上起起伏伏。 它一言不发地聆听着它们的谈话。 “因为这是领主该考虑的事,和你们没有关系。”莫尼夫人冷淡地说道,甚至脸上微妙地带上了一丝嘲讽:“告诉你们事情就会有转机吗?当然不会,你们只会让我丢脸,亲爱的。” 它转过身,留下最后一句话:“与其在这里质问你们的领主,倒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我们的敌人。” 它话语中的“敌人”,显然不仅仅指的是画中女人,那位看不透底细的银发领主也在其中。 珍妮亚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了,母亲。” 它乖巧地说道,注视着莫尼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 随后,伴随着汉尼斯靠近的脚步声,少女体型诡异的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死死压抑着什么,极其尖锐的咬牙切齿声,从珍妮亚的喉咙里一字一顿地迸出,犹如指甲划过黑板一般刺耳—— “它、根、本、就、不、是、母、亲!!!” 三个月! 它竟然被蒙蔽了整整三个月!! 在内心确认的那一瞬间,珍妮亚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撕烂这只诡异的皮,再把它的内脏、血肉和偷盗来的能力吞进肚子—— 但最后,还是被领主辖制着的力量,以及面对更高等级大鬼的本能,把它死死摁在了原地,甚至它都没有想到,它还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我知道了,母亲”这几个字。 汉尼斯阴冷的声音从它耳边传来:“我要让它付出代价。” 它们确实对所谓的“母亲”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但属于诡异的、足以令它们丧失理智的领地意识,排斥一切闯进领地之中,妄图据为己有的外来者,更何况这个东西,还把它们当猴一样耍了三个月! 它说怎么“莫尼夫人”的喜好会突然发生改变,还喜欢戴上宽檐的帽子用阴影遮挡住自己的双眼,恐怕是因为那双眼睛,早就被当时察觉到端倪的莫尼夫人刺伤了吧? 只不过是诡异的行事向来没有逻辑,而无法忤逆领主的观念又被深深刻进了领地内诡异们的脑子里,它们才没往其他不恭敬的方向去猜想。 此时的它,已经全然忘却了与银发领主的仇恨。 又或者说,那点不愉快可以随后解决,在与画中女人的仇恨之前,根本不值一提。 * 文婷快速回到了玩家客房内。 刚刚领地内强烈的诡异力量波动,几乎让所有人和鬼战战兢兢,因此她这一路上都没遇到几个仆佣,人类当然也不会凑热闹地留在外面。 从副本里活下来的人,都已经狠狠戒了爱看乐子的毛病——毕竟副本里的诡异,说不定哪一下就会直接把他们给做成乐子。 看到文婷平安回来,仅剩的几个玩家显然都松了口气,但还不等文婷说什么,她就听到了小周传来的坏消息:“陈哥跑了。” 文婷太阳穴一跳:“跑了?” “对。”小周抿唇,面色沉沉地点头:“他身上还藏着道具,我们没能搜出来,应该是刚刚道具的cd(冷却)时间结束了,趁着我们的注意力都被外面的震荡吸引时,他直接消失在了我们眼皮子底下。” “这件事是我的错。”她懊恼地说道:“我没有看好他。” “不关你的事。”文婷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本来就是排行榜前百的玩家,不好对付,再加上,他说不定还有什么诡异的能力……如果以往那些和他一起进副本的人,都是因他而死,想必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回收道具,有可以隐匿灵异物品的道具也很正常。” 她提醒道:“接下来所有人都不要落单,我们不再分队,一同行动,时刻注意身边的异常动静,小心别被他袭击了。” 文婷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他们让人类不单要防备诡异的虎视,还要当心来自同胞的袭击。 在她眼中,哪怕是那个到现在都不清楚到底是人是鬼的林露,都比他可爱得多。 不,还是不要越级碰瓷林露了,起码光那孩子的长相放在队伍里,都能起到一个提振精神的作用。 她跳过了这个糟心的话题,简单概括起刚刚外面发生的一切: “当时我刚走上旋梯,就被那个画中女人袭击了,情急之下我敲响了鹿小姐的房门,是她救了我。你们察觉到的诡异力量暴动就是来自于她。” 接着,文婷把莫尼夫人的话叙述一遍,顿了顿,说道:“我怀疑……它把这段故事,进行了一些重点部分的‘润色’。” 听到这里,其他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各自内心想到了什么。 见此,文婷也就没再多提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而是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只在部分词汇加了重音:“所以,如果我们布置的「生日晚会」,其实并不是「莫尼夫人」验收,也并不符合它的喜好的话,会发生什么呢……?各位,我们必须得 考虑,那条「捷径」的事了。” 郭昭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但这样的话,我们就得直面‘那个东西’。而且……我们没有帮手。” 听文婷的叙述,那副捕杀她的画显然不是本体,否则这件事早就结束了——在鹿小姐拧断画中女人脖子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清楚这幅城堡里到底有多少副那样的画,又各自藏匿在哪里。显然就连现在掌控着这座庄园的“莫尼夫人”,也没办法短时间里把它们都揪出来。 因此,就算牺牲同伴引开画中女人,很可能引开的也不是本体而是分魂,导致他们白白牺牲,甚至人类团灭。 至于和“莫尼夫人”合作? 哈,那只诡异不先找机会吃了他们就不错了,理由都是现成的——“身为晚会的布置者却在城堡里寻找那些画作,妄想引开画中女人后逃离此处”。莫尼夫人不可能想不到他们的打算,也更不可能同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从来不适用于人类,和把人类当做猎物的鬼怪身上。 文婷清楚他的顾虑,其实这些问题,她早在回来的路上就一一考虑过。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和诡异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我当然知晓这句告诫……但我们的选择不只有莫尼夫人这一个,不是吗?” 她缓缓说道:“我们还有另一个选项,另一种逃离此处的可能——” “一位和我们没有利益冲突,亦不喜食人血肉,慷慨而又宽容的,高尚的领主。” 郭昭脸色微变。 他谨慎地打量着文婷的神情,呢喃道:“你疯了……” “不,我没疯。” 女人的声音冷铁般平静。某一刻,郭昭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位银发领主的一丝影子。 “随着画中女人的存在被挑明,庄园里的局势一定会开始混乱起来,我们没有时间了。想活命,就绝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很幸运,那位领主同意了施以援手。”文婷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人类同伴们:“而我们要做的,仅仅是我们原本就不得不去做的事而已。” 在短暂的沉默后,玩家们终于下定了决心。 郭昭突然想起第一天进入副本时,去和珍妮亚交涉的情景,想起那一句冷淡而又恰到好处出现的,“你耽搁的太久了,珍妮亚”。 想起帮助他们逃过了一劫的那句话。 他最终叹了口气。 “好吧……我同意。” 反正事情也不会变得再遭了。 而和那位领主合作……其实,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他心情复杂地多看了文婷一眼。 甚至,在先前看似冷静而理智地,告诫文婷警惕诡异可能设下的陷阱时,他也无法忽视心中悄然滋生的一丝妒忌。 但他分辨不出,也来不及分辨这丝妒忌里具体蕴含了各种情绪,只能咬着牙吞进肚子里,任其啃食内脏与血肉。 钟仁问道:“我们需要怎么做?” “晚餐时间快到了,到时我们看看情况是否会发生改变,等晚餐结束我们就回到房间,记得多准备些食物。” “今晚养精蓄锐,我们待在一起,把其他房间的房门锁上。如果陈哥能死在外面再好不过,这样我们就少了一个需要警惕的麻烦。” 文婷低声说道:“明天上午……我们就开始集体行动。鹿小姐说,画中女人妄图吞噬祂的力量,而今天它三番五次狩猎人类玩家,也说明它正急需什么东西,来补足自身。” “我怀疑,在我被打上记号后,身上携带了属于鹿小姐的力量,而画中女人对此垂涎欲滴。” 其实文婷和其他人分开可能会更好,但她并不能保证,在发觉鹿小姐对她显而易见的庇护后,画中女人会不会调转矛头。 再加上不见踪影的陈哥……还是一起行动更加稳妥。 文婷轻声说道:“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它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我们只需要做好准备,活下去,然后安静等待。” 第64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5 按理来说,在副本之中,时间线越靠后就越危险,可今晚的庄园,却意外的格外安静。 人类玩家坐在餐厅角落,期间全程头都没敢抬一下,在极度诡异沉寂的气氛中,忍着恶心把那些弥漫着古怪气味的饭菜咽进肚子里。 好在可能是人肉的储备不够了的缘故,今晚他们的食物不再是散装人民,让本来十分紧张的玩家们稍稍松了口气。 哪怕是那些心怀恶意的诡异客人,此时都暂时保持了安分。毕竟这里不是它们的领地,客场作战本来就具劣势,它们只是想看笑话,顺带观望一下能不能分一杯羹,可不想把自己也搭进去。 更何况…… 哪怕不主动挑起点什么,这场戏,就已经足够好看了。 它们的目光在莫尼夫人、珍妮亚和汉尼斯几只鬼怪的身上转了一圈。 虽然珍妮亚与汉尼斯已经尽力想要保持常态,可一些细微的反应和举动,还是暴露了它们情绪的不对,而相信莫尼夫人也早已察觉到了这点。 现在的它们,只不过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在沉闷的暗流涌动之间,只有银发领主仍安然享用着厨房专为她所做的小份餐点——没有奇怪的生血生肉,也不是什么放了三天一样令人作呕的饭菜,而是精致的茶点。 像个真正的客人那样尝够了新口味后,她便起身告辞,离开了餐厅。 没人在意她略有些失礼的行为,比起庄园里混乱的现状,鹿小姐和昨天相差无几的举动不值一提。 鹿小姐率先离开后,很快,这顿没什么意义的晚餐便宣告结束。 玩家们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客房。 文婷检查好各个房间的门锁,又再在房间里地毯式搜索了一遍,这才转过身,有些疲惫地说道:“今晚轮班守夜,从我先开始吧,男女交替,下一班郭昭。” 郭昭点点头,挑了个靠外床铺先睡了过去,以此保证轮到他守夜时能有足够的精力。 或许是因为今天他们的精神都紧绷得厉害,也都太累了,而文婷又令人安心,他们很快就陷入浅眠中。 最后,房间里还醒着的人就只剩下了文婷。 她坐在门边,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手上还紧握着一把不是很锋利的水果刀。 之前那把带着点诡异气息的小刀,在她被画中女人袭击的时候,掉落在了空间夹缝里,并没有被带出来。 她也不好意思告诉鹿小姐,她需要把那把小刀捡回来——毕竟在她说话之前,她就已经被鹿小姐拎出那里了。 本来命就是被银发领主救的,文婷实在不知道怎么再开这个口麻烦对方。 她有些遗憾地默默叹了口气。 只能看看,如果下一次还被拉进了那种空间的话,能不能去当时的地方刻舟求剑一下了。 一个人守夜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为了不让过度的惊恐导致思绪的混乱,文婷把今天发生的事又仔细回忆了一遍。 正当她的思路已经进行到“询问怎么样才能去往鹿小姐的领地”时,门外终于传来了她一直等待着的那道动静。 “撕拉……撕拉……” 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布料摩擦声,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 今晚的月亮被厚重的云层笼罩,在没有点灯的室内,文婷的视野能见度极 低,看到的东西几乎都是一个个的黑影,这也就导致了,现在的她比起视觉,更加依赖听觉。 所以,门外的东西缓慢靠近的声音,便越发刺激人的神经。 而在隔音并不是很好的客房里,这道声音更如同响在屋内一般刺耳。 文婷的心跳逐渐加快,现在的她却不会因此而随便打乱呼吸的节奏了。她安静地蛰伏在原地,一边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声,让它听起来,仿佛主人正处于熟睡状态,一边紧握匕首,随时准备着万一门外的东西进来后的战斗。 “叩、叩、叩、叩。” 敲门声极为规律地响了四声。 文婷敏锐地注意到,房间内有两道呼吸声发生了一瞬的变化——有人醒了。 或许是因为这两天在副本里的摧残,她的感知更加敏锐,以至于在安静的黑暗环境下,她完全能够分辨出平稳的呼吸声中那短暂的变化。 如果这次再有人不长记性,发出声音,给门外的东西作出回应……可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好糊弄了。 好在,没人出声。 他们都在继续努力装睡,假装并没有听到在敲门无人回应后,升级了的挠门声。 见此,文婷稍稍松了口气,专注精神应对起门外的鬼来。 一楼客房的房门并不厚实,要文婷评价,她觉得这玩意儿在诡异的面前,就和一层纸没什么区别,就算再厚一倍,也就是纸对折的效果而已。 她能祈祷的不是这扇门能抵挡多久,而是规则对玩家的保护仍然起效,房间内也并没有人做出什么致命错误,好让门外的鬼怪,没有办法对他们做出真正的威胁。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宛如近在耳畔的挠门声缓缓停下了。 文婷微微皱眉,仍不敢放松,她十分仔细地凝神去听门外的动静,却一无所获——仅隔一扇门的外界,安静得就仿佛不在这个世界一样,不但是挠门声,就连那种布料摩擦声也消失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差点以为自己又被拉进那种特殊空间了,连忙转头去看那从窗帘缝隙间透出来的昏暗月光——在丛云的移动和遮蔽下,这丝暗沉的光亮如水般在窗台缓缓涌动。 再看同处一室的其他同伴,他们也都还在这里,看样子,她仍然身处现实。 文婷稍稍松了口气。 或许是门外的东西真的已经离开了。 可是……离开的话,应该也会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吧? 总不会还在门外,就这么等着? 想到门外的鬼正悄无声息地等待着这个可能,文婷的手臂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些迟疑地看向了自己的同伴们,思考要不要把他们的嘴都堵住。 毕竟,很有可能他们不小心说句梦话,都会成为鬼怪破门而入的理由。 想了又想,文婷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转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门上。 这一看,她就隐约发现了不对。 室内实在是太暗了,她的视力受到了很大影响,可即便如此,在门边守夜的、已经快把这扇门盯出一个洞的文婷,也对这扇门上简单的花纹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可现在……那扇门上,似乎多出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暗影。 那一小片阴影似乎并不足以达到令人警惕的地步,是守夜的人看错了也有可能,但文婷不敢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她眯起眼睛,借着那仅有一丝的、在乌云缝隙里透出一瞬的月光,努力看清楚那片阴影的模样—— 惨白的月光一闪而过。 一只咕噜乱转的、从门板里生长出来的眼睛,倏地映入文婷的眼帘! 在那一瞬间,彻骨的冰寒感从上至下笼罩了文婷,让她整个人都陷入极度骇然的状态之中,一时之间,竟然僵硬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她死死地盯着那只转动着的眼睛,明明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可大脑却一片空白。 过了大概两三秒,她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四肢,同时感到了一丝幸运。 她在陷入极度的惊恐之中时,一般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做出应激反应,甚至会下意识屏住呼吸,以至于在刚刚月光闪过时,那只眼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它像是也会受到黑暗的影响,扎根在门板里的眼珠转动着,一寸一寸地、仔细地从房间里能看到的每个角落舔舐过去。 文婷悄无声息地将后背贴近墙面,收敛气息,让自己的身体位于阴影与眼珠的视野盲区,这才没有被它发现不对。 但是,她难免感到了一丝焦躁,因为这绝对未曾预料到的一幕。 客房的门上……怎么会出现一只眼睛? 而且她看得很清楚,那根本不是房门被破坏后,隔着门板从缝隙里窥探的眼睛——它简直就像是从门板里,活生生长出来的一样! 文婷的思绪猛地一顿。 她突然想到莫尼夫人所说的那句话,它说那副画上,某天长出了一只眼睛。 ……规则对玩家的庇护在削弱。 客房的房门,也可以成为鬼怪寄生的画板。 仅仅片刻,门上就多了只眼睛,那再等一会儿呢?这里还会出现什么? 文婷的手死死攥住果刀,她神色变换,已经开始思考如果她现在给那只眼睛一刀,吸引全部仇恨后爬上二楼的可能性。人类玩家……总不能团灭在这里。 就在这时,那丝暗淡的月光再度被完全覆盖,室内陷入了一片纯粹的漆黑。 那只眼珠似乎比她受到的影响更大——应该是某种这里的规则对它残留的限制——它干脆闭上了眼睛。 而文婷却可以在适应了黑暗后,隐约辨别一些物体的轮廓。 也因此,兢兢业业的守夜者,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悄无声息从窗外翻进来的不速之客。 就在她汗毛倒竖,下意识就要举起水果刀刺过去时,她突然微妙地感知到了一缕有些熟悉的,属于林地的气息。 月光重出云层。 极淡的、泛着冷灰的色彩,重新在文婷的眼中浮现。 她看到了不速之客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那双漆黑而安静的双眼,以及抵在唇畔的,表示“噤声”的手势。 是林露。 她回来了。 第65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6 副本内的夜晚无疑是危险的。文婷不知道林露到底是怎么经过那片危机四伏的庭院,来到他们的窗外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看到林露的瞬间,她紧绷的精神便瞬间缓和了。 她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把空间留给了并不处于隐蔽位置的黑发少女,好减少眼珠察觉到她的几率,可很快她便发现,这是一个多余的举动。 隐约的月光再度出现,眼珠也重新看向室内,在文婷紧张的等待中,它的视线从黑发少女所在的位置一扫而过。 就像扫过了一团灰色的、毫不引人注目的薄雾一般。 文婷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林露,发现对方毫不意外,视线正安静地落在门板里的眼珠上,似乎对这玩意儿的存在形式产生了点兴趣。 “……” 可能是林露和鹿小姐有些渊源的缘故,在这一瞬间,文婷总觉得,她和那位银发领主的神态与气质上的相似,甚至达到了一个会令人忍不住错认的地步。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黑发少女偏过头,似乎眨了下眼睛,然后轻轻朝她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把似乎有些熟悉的小刀。 文婷缓缓接过本应该落在空间夹缝里的小刀,指腹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刀身,嘴唇瓮动片刻,最后只吐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甚至没能发出声音的“谢谢”。 可还没等她从夹杂着感动,与其他数种复杂情绪的状态中走出来,她便注意到了黑发少女的动作。 林露看着她——或许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做出灵动的表情也带不来什么收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对带过来小刀这件事作出任何看法与反应,只是安静地朝着眼珠的方向,轻轻偏了下头。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命令式的缓慢。 文婷奇妙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握紧手中的诡异道具,又仗着身边有一个身份不明但一定很强的同伴兜底,目光微微一厉,竟然没有任何质疑,问都不问一句地,直接把手中锐利的刀尖,捅进了扎根进门板中的眼珠上! 爆浆的、汁水四溢的触感,以及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尖叫。 距离尖叫最近的文婷,只觉得脑子像是被锐器狠狠砸了一下,而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都被这道声音激得一惊,操心着守夜的郭昭甚至直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下意识把枕头底下的武器握在手里,惊疑不定地做出战斗的准备。 按理来说,黑发少女就站在门前,哪怕屋内光线昏暗,一个人形阴影也还是不容忽略的,应该是醒来的玩家首先注意的对象才对, 可他们却像是完全没看到——或者下意识忽视了对方一样,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被刀尖刺穿的门板上。 那里正蠕动着一颗爆浆的眼球。 他们一时之间也不敢发声,生怕影响形势,而文婷此时感受也不太好,她一阵又一阵地眩晕,就像得了脑震荡那样想要呕吐,但为了不让鬼怪察觉到弱点,她强撑着仍站在原地,把手中的刀又往深处送了几分,还狠狠搅动了一下。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恶意和怨毒,朝她蜂拥而来! 文婷的直觉在疯狂报警,她几乎瞬间便得以断定,这绝不是什么威胁,而是确确实实的针对人类精神的打击,如果真的挨了这一下,恐怕明天一天,她都会一直浑浑噩噩下去! 脑海中的反应远远快于身体,文婷察觉到了不对,却来不及采取措施。 可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几乎已经和阴影融为一体,甚至连文婷都下意识忽视了她的存在的黑发少女,终于动了起来。 她握住文婷的手腕——并没有十分用力,在那一瞬间,文婷只感受到了一股直往骨头里钻的、携带着阴气一般的寒意——将她和她的刀,远离那只被贯穿也依然扭动着的眼球,而另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伸出,直接抓向了开始显形,想要从门板中穿出的鬼怪! 离她最近的文婷看得最真切,在那短暂的,连视网膜都险些未能反应过来的一瞬间里,在黑暗之中,代表着黑发少女的右手的黑影,出现了极不自然、也极不正常的拉长。 就好像那只本该属于人类的手,此时却像鬼怪一般,化为了尖利的武器一样。 她的五指深深嵌入只出现一个虚影、甚至一个轮廓的鬼怪的头颅之中,无论它怎么扭动、尖叫亦或者咒骂,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直接将它拖到了地面,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终于,世界安静了。 鬼怪不再发出声音,而房间里的人类此时也鸦雀无声,一切都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在这种落针可闻的沉默之中,黑发少女微微偏头,眼眸弯弯,温和地问道: “你们不需要点灯吗?” 他们才如梦初醒一般动作起来,郭昭快速把蜡烛点燃,足以照明而又不过于显眼明亮的暖色光亮,便呼地一声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在这样的暖光下,黑发少女苍白的面容,似乎都有了些许健康的血色,也带上了点错觉般的柔和。 文婷没有动作,她仍站在原地,陷入某种思考一般恍惚着,又飘忽地看了黑发少女一会儿,才缓缓上前,回到床铺边缘坐了下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肌肉先前有多紧绷,以至于现在刚坐下就对她发出了抗议,传来一阵不适。 但她暂时没心思注意这些,像是忘记怎么说话了一样,有些不太流畅地问道:“它……彻底死了?” “如果你说的是它的本体的话,没有。”林露的回答一如既往体贴而耐心:“鬼怪一旦处于弱势,比谁都更会藏匿自己的本体。哪怕面对人类,它们足够强大,但如果本体十分容易被摧毁,它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文婷:“你是说,它的本体……或许也很脆弱?” “说不定呢?” 林露似乎轻轻笑了笑:“想要知道它的本体是否容易摧毁,可得先在阻挠之下找得到才行。当然,还得那幅画上没被附加什么诅咒,能让你们在摧毁它之后,也仍能保住性命。” 文婷再次下意识看向林露的眼睛。 而她好像早知道她会这么做一样,那双漆黑而安静的双眼就在那里等待着,捕捉到她的视线后,自然而然地露出了无辜的神情。 ……于是,关于那个显得有些异想天开的猜想,文婷又不确定起来了。 黑发少女看起来并没有察觉到文婷的纠结,她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意地说道:“不过,如果到最后实在找不到,也可以放火烧一下。” “大火过后,一切都见分晓。” “……” 放、放火烧庄园……? 会被领主追杀至死的吧……? 听到这句话的其他玩家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老老实实地什么也不说。 而文婷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有些心不在焉,难得没有主动站出来问些东西。 最后还是钟仁打破了沉默,有些好奇地问道:“林露,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察觉到了今晚会有危险吗?” “说实话,今天你没从地下室里出来,我们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事,好在你没受伤。” “每晚都会有危险的吧,只不过我恰好在出现了而已。”黑发少女自然而然地跳过了第一个问题,又抛出了另一个话题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不过,在地下室那里我确实差点就被发现,好在莫尼夫人当时的注意力全在那幅画上,等她意识到要抓我的时候,我已经借助道具离开了。” “空白的画,看起来把它吓了一跳呢。”林露的语气轻缓而平静,以一种不会引人警惕的节奏,接着说道:“看莫尼夫人的反应,那本该是画中女人的本体,可现在它显然已经逃逸,前往了某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也许就是莫尼夫人的房间。” 钟仁喃喃道。 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黑发少女的目光,已经不知何时安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不发一言,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无端为他增加了极大的压力,就像在破开了一个小口的水桶上方,再压下一块巨石那样,让他不由自主地继续说出了更多: “……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更何况那里是它曾经的卧房,它一定会很熟悉那里,也更容易藏匿起自己。” “我们中有人在莫尼夫人的房间里见过一幅女人画像,可能那就是它的本体,只不过很可能在房间里只有人类,或者只有一个人类的时候,它才会现身。” 林露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钟仁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除了画中女人呢?”黑发少女微微垂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值得注意的东西。” 身旁传来声音。 文婷中断了她得不到答案的沉思,加入了谈话。 “有。”她这么说道,肯定了黑发少女没有宣之于口的猜测:“除了画中女人,我还看到了一扇门。” “……或许,玩家能够通过它。” 文婷委婉地说道。 她分不清到底林露是银发领主伪装成的人类体,还只单纯是鹿小姐的眷属之一,但对方大概率不是一个普通人类……或许也根本不是一个玩家。 毕竟,又没有人类只能以玩家身份进副本的规定,据她所知,是有使用了道具强行中途进入副本的人类,在那个副本里没有玩家身份的先例的。 但她当然不 会在其他人面前问出这些,甚至她独自面对林露时也不会问。如果领主喜欢这么玩,那配合就可以了,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哪怕不是,告诉林露这些情报,也是为对方多了一份参考。 林露每次出现都十分关键,她绝对有资格,知道一切。 第66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7 “玩家能够通过它”。 听到这句话,鹿栖的双眼微微弯起。 她怎么不算是一位玩家呢? 如果到时候打不过对面,直接用领主的身份穿过那扇门,应该也可以通过震惊一直把她当同类的鬼怪,达到一个硬控的效果吧? 她的目光轻轻在这群人类上扫了一遍。 当然,前提是在她穿过那扇门的时候,并没有人类看到她。 或许是没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东西来,文婷在迟疑片刻后,也没再继续深入自己的思考,而是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问道:“你需要休息吗?要不要在这个房间里住一晚?” 毕竟第一次看到林露的时候……她可是睡在杂物堆里的啊! 真的一点也不挑栖息地的吗? 鹿栖眨了下眼睛,思考片刻:“不,我还有其他事要去做。” 月亮已经彻底穿透云层,文婷看到她弯起的漆黑的眼睛,如同缓慢翻滚着的污泥。 “今晚的袭击仅仅是个开始……” 话音落下,她露出一个温和而略显轻快的笑容。 “好戏,可还在后面呢。” 仿佛大脑被什么钝器重重敲击了一下,几乎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瞬的眩晕。而等他们的五感重新恢复正常,黑发少女已经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只有半开的窗户透出些许惨淡的光亮。 郭昭看着窗户出神片刻,才收回视线,对文婷说道:“接下来我来守夜,你抓紧时间休息吧。今天晚上……估计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是什么事呢? 他莫名感到紧张,手心渗出些许汗液,那是一个生物预感到即将到来的灾难的本能。 * 深夜两点三十分。 鹿栖出现在了庄园二楼。 黑色的头发更易于在黑夜中隐藏,所以她用的依旧是那个更接近人类的外表。她的双眼无需光亮便可视物,于是她没有提灯,安静地沿着被阴影吞没的墙壁,走向记忆之中珍妮亚的卧房。 或许人类察觉不到,可她这几天一直在缓慢渗入建筑物里的、蛛网一样的感知铺设,却能觉察到那不安分、也不稳定的力量波动。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安分感便越加强烈,宛如准备杀人时的人类那逐渐激动的心跳。 脚步停下,她安静地站在了珍妮亚的门旁。 几不可闻的声音,在房间之内,顺着隐匿无形的“蛛网”,传达进她的耳中。 呲啦——呲啦——呲啦—— 有人正在磨刀。 珍妮亚准备提前动手。 鹿栖原本认为,它很可能会在生日晚会时发难,但在察觉到人类客房那边出了问题后,她就知道事情发生了变化。 因为如果今晚没有她的干预,人类玩家绝对毫无生路可言——那只画鬼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 按照昨晚那只鬼的强度,今天又没怎么死人,它不应该直接成长到,能够把受规则保护的安全屋的房门,当成寄生之所的地步的——在当时屋内的玩家并没有触犯任何规则的情况下。 玩家之中出现了叛徒。 有人提供给了画鬼一些东西,让它提前“生长”了。 莫尼夫人也一定察觉到了这一点。再怎么说,它也是庄园现任的主人,当画中女人的力量越发强大,它就越难以隐藏自身。而代表着领地的领主的心态变化,也同样会影响领地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每一道空气的流动,甚至云与光的变化。 想必珍妮亚小姐一定比她这个外来者感受更深。 莫尼夫人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 想到这里,鹿栖有些遗憾。 她没把感知网络铺设到莫尼夫人那里去,毕竟客观来说,莫尼夫人比她更强,就算如果把属性数值量化,她的隐蔽一定高于莫尼夫人,但这种等于往人家身上丟定位器和窃听器的行为,还是极为容易被发现的。 既然有鬼首当其冲,那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往自己身上拉仇恨呢? 唯一可惜的就是现在看不到莫尼夫人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精彩。 鹿栖收回思绪,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她后退的这一秒,身侧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有亮光从门内铺撒出来,隔绝出一道映在地面的,漆黑的、手握尖刀的影子。 它没有发现就藏在一旁的同类,在门打开之后,它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移动都看不出步伐的起伏,就这么极度安静地,朝着莫尼夫人的房间走了过去。 “叩——叩——” 它敲门的动作很奇怪,用指节叩在门上,发出一道闷响,却并不是结束,而是用指节蹭着门板,往下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不像是敲门,而更像是某种不似人类的生物的抓挠。 “您睡了吗,母亲?我有一份贺礼想送给您。” “十二点已经过了,今天是您的生日呢,母亲。” 珍妮亚的声音和往常的并无二致,可它的身体,却完完全全呈现了恶鬼化的特质。 而还有另一道声音还在悄无声息地赶来——一道拥有着许多几近于无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的声音。 那道声音由远及近,却并不能在走廊亦或者楼梯上寻觅到它的身影,因为它就在头顶。 它顺着墙壁,爬上天花板,然后一路来到莫尼夫人的门前,停留在门板的上方,如果有人从那下方经过,会在毫无准备之下就被咬掉脑袋。 今晚的第二场好戏要开始了。 而鹿栖谁也不会帮忙。 莫尼夫人,一位领主。哪怕对上两只不同的、远强于普通鬼怪的诡异,也绝不会落于下风,但鹿栖不出手,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这座庄园越混乱越好,想必不是她一个人这么觉得。 想了想,鹿栖又退远了一点,除了用来掩盖自己的行踪的那部分,其他力量全都从地底铺开,来到了庄园的外围。 而先前带来的那些笑花,在月光的照耀下,花瓣中央的笑容越发扩大。它们的根茎在领主力量的催生滋养之下,迅速壮大,盘根错节地,一点一点啃噬填满庄园的地下。 从银发领主的房间的窗外可以看到的,原本空无一物的领地边缘,静悄悄地从坚硬的泥土之中,顶出了一截柔韧而坚固的墨绿色藤蔓。 而这一切,本该第一时间知晓和察觉的莫尼夫人,因为注意力被门外的珍妮亚和准备偷袭的汉尼斯吸引,而忽略了。 怒火终于填满了它的全身,它冷笑一声,站起了身,不再继续在房间内寻找着什么的动作,而是走到了门前,阴冷地问道:“你在做什么,珍妮亚?” 下一秒,房间内的、和门外的珍妮亚隔了一个房门的莫尼夫人的脖颈,瞬间弹簧一般拉长!它的头在那一瞬变得巨大无比,一张血盆大口在脸上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就像是能透过门板看清楚门外鬼怪的位置一样,直冲着门外的珍妮亚咬了下去!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任何更加激烈的情绪波动,完完全全的突然暴起,哪怕珍妮亚在最后一刻本能地躲闪及时,也被硬生生扯掉了一整条手臂! 那正是它携带着尖刀的那一条。 腥臭的、涌动的鲜血喷泉一般溅出,几乎将莫尼夫人的整个头颅面部全部染红,滴滴答答的粘稠血液顺着它的面部流下,而它的嘴角扯起,露出一个猩红的笑容。 早早设下埋伏的一方现在反而陷入被动,在莫尼夫人硬生生撕咬下珍妮亚手臂的那一个瞬间,趴在天花板上的汉尼斯竟然完全僵硬在了原地,哪怕血液已经溅在了它的身上,它也一动不动。 毕竟,在开战的那一刻,属于领主的威慑……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 而这两只愚蠢又鲁莽的鬼怪,先前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它们当初能挑衅尚且不知底细的鹿栖,自然也就能以为只要出其不意,就能暂时压制住莫尼夫人一头。或许它们还得到了某些东西的承诺,不过鬼怪的承诺,从来都最不可信。 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鬼怪之间的战斗,便足以结束。 莫尼夫人没有去管少了一条手臂的珍妮亚,它拉长的脖颈没有任何往回的趋势,直接便朝上冲了上去,宛如头顶又长了一双眼睛一样,咬向了汉尼斯的脑袋! 汉尼斯虽然在珍妮亚被袭击的时候愣了神,但它的动作却更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原地,付出了几只手脚的代价,逃离了那张血盆大口! 然而,这也只是个开始而已。 唇侧的裂口在莫尼夫人脸上张开,它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瘆人笑声。它完完全全褪下了人皮,褪下了那一层“高贵”的外衣,那拉长的、犹如面团一般柔软又粗韧的脖颈,以及满头的腥臭血液,此时和它要求的优雅背道而驰。 它的双手扒拉着门框,终于将自己的“身体”挤了出来。 这时,鹿栖才看到它真身的全貌。 如果说前两个副本的鬼怪都是有较为固定的形体的话,那么眼前的鬼怪,完全就是一团臃肿的能量泥。 它的“肉\\体”逐渐撑破那一层层外衣,混杂着各种还未消化的肢体、肉块或其他不知名的能量团的身躯,在不加束缚后越涨越大,不知道从降生开始到现在到底囫囵吞枣地吞噬了多少脏东西,挤在走廊之中时,几乎可以称作一具布满肿瘤的肉山。 难以想象,最注重优雅与礼仪的莫尼夫人真正的形态,竟然是这种恶心的模样。 鹿栖看着这一幕都沉默了。 虽然她的接受能力已经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但她真的也不是什么都吃的。看到这个,她突然不想吃它们了。 总觉得会把什么脏东西放进肚子里。 开始挑食起来的领主大人神色微妙了一会儿,顺着阴影,跟上了正陷入追逐战之中的珍妮亚和莫尼夫人。 莫尼夫人那座肉山实在难以快速移动,但从那上面长出的肢体,却能在混杂的能量的支撑之下,延伸得极长。 它的脖颈已经前伸出去了十多米的长度,疯狂地跟随在珍妮亚的身后,每当珍妮亚一个不小心,就会啃噬掉它的一部分肢体。 珍妮亚越是催生体内的力量长出肢体帮助自己逃跑,莫尼夫人就吃得越快。 莫尼夫人并不是在戏弄猎物。 它只是在更高效率地“进食”而已。 它吞的东西太多了,要消化的也太多了,而珍妮亚的行为,似乎能更好地让莫尼夫人把那部分能量化为己用。 到最后,四肢已经完全被吃干净,只剩下了躯干和一颗头颅的珍妮亚,死寂地躺在被血浸透的一楼大厅中央,极度的惊恐几乎让它的身体都开始扭曲,但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颗由不知已经伸展多长的脖颈连接着的头颅,缓缓来到仅剩的身躯上方。 莫尼夫人没有犹豫。 它再度张口向下吞去,此时却变故横生! 躺在地板上的、全身上下只剩下躯干和头颅的珍妮亚的胸膛处,猛然被一双利爪撕裂开来,那双漆黑的利爪毫无征兆地从地底出现,借着珍妮亚的气息的掩盖穿膛而出,直取莫尼夫人的头颅! 被完全撕裂、开膛破肚的珍妮亚彻底没了生机,而莫尼夫人却也没能完全在那一刻,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又或者说,它反应过来了,但此时此刻,这只袭击它的鬼怪的速度,远比它的反应要更快。 从地底之下爬出来的,不再是猎物,而是足以杀死它的敌人。 二楼阴影处,黑发少女那双已经全然变为青色的,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安静地观察着大厅中央发生的这一幕。 ……是本体吗? 不,不是。 这仍然不是它的本体。 但这个强度……几乎已经可以和莫尼夫人抗衡。 要么是画中女人的本体几乎已经达到了邪神的等级,才能分出这么厉害的分体,并不屑于亲自动手,要么……就是它的本体,比一般的鬼怪更弱。 整座庄园开始地动山摇起来,仆佣们躲在屋子里不肯出现,而那些大鬼见势不妙,走得爱谁都快,生怕被这样的战斗殃及—— 一旦那两只鬼怪想要吞些什么东西壮大自身,还待在庄园里的大鬼们就是最好的补品,或许对上一个它们还有赢的希望,可如果面对的是两只同等级鬼怪的撕扯抢夺……那么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自找麻烦呢? 等一切平息之后,再来窥探情况分明是更好的选择。 而在两只鬼怪终于爆发冲突之时,一根细小的藤蔓,从庄园的外围,一点一点地钻进了庄园的内部。 这根藤蔓上实在没什么诡异气息,它太弱小了,从而让人不由自主地忽视,也像它的主人一样,天生擅长在黑暗之中藏匿。 于是它就这样在大鬼们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大厅的地底,在一阵阵的诡异力量余波的震荡之下,艰难地吸收转化着,最终来到了珍妮亚的尸体的下方。 果不其然,这里不知道被谁埋了一幅画。 藤蔓完美避开了那幅画,尖端刺入已经死去的鬼怪的身体之中,将那溢散的能量,尽数引入由藤蔓构成的网络里,甚至因为主人的挑食,而只捡了最纯粹的那部分传输,可能会带来负面影响的,都全部留在了那具尸体之中。 这也为它的行为打下了掩护,一时间里,除了幕后黑手之外,没有任何人或诡异察觉到它在这里暗度陈仓。 于是……也方便了它进行下一步。 等确认那部分力量完全被运输过去后,藤蔓悄悄掉头,而这次的目标,是那副被埋在地下的画作。隔着一小段距离,细密的枝条缓缓将画作缠绕,只待某一个指令,就可以将整幅画尽数包裹。 与此同时,仍然存活的人类玩家,正试图潜入莫尼夫人的卧室。 两只大型鬼怪的战场,一路从庄园建筑内部来到了更宽阔的庭院中,也给了人类玩家机会。 因为林露的提醒,他们下半夜的警惕更胜之前,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各自使用了道具隐蔽起来,并且快速判断出了此时最应该做的事。 ——前往莫尼夫人的卧室,找到那副禁锢着画中女人本体的肖像。 此时几乎所有鬼怪的注意力都被那两只大鬼吸引,理应是玩家们偷家最好的机会,但领主之间的战斗的影响,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大。 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有地板开裂,碎石下落,以及毫无征兆地从墙外穿刺进走廊的细长肢体,而庭院里的笑花或许是受到刺激,那阵阵笑声不再被庭院或距离的长短影响,几乎犹如实质地响在了所有玩家的耳畔! 别说是小周和钟仁他们了,就连文婷此时的脸色都扭曲起来,笑声带来的影响几乎让她寸步难行,根本无法再分辨出前进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股新鲜的血腥味突然传出,刺激着所有人的鼻腔。 文婷顺着气味看过去,发现是披肩发的那个女玩家,用小刀割下了大腿上的一块肉。 那把小刀上并没有灵异气息,不是道具,也没什么特殊作用。 文婷知道,很多人其实都会在副本内找到一点锐器备上,这样在某些时刻来临的时候,可以最快地终结掉自己的生命。 但这位玩家并不是为了死去,才使用这把原本为了死亡而准备的刀的。 没人在这种时候再多说任何一句话。他们自觉用最快的速度将耳朵堵住,小周蹲下身开始替她包扎处理伤口,文婷对小周点了下头,和剩下的人继续快步向前走。 没有了尖锐笑声的影响,他们很快便来到了莫尼夫人满是血迹的门前, 郭昭看了眼文婷,有些不太放心:“你一个人进去?” 文婷:“我先进去看看。” 她紧了紧手中的刀,谨慎地踱步上前,莫尼夫人卧室的那 扇门早已损坏,无需她再推开,可就在她即将踏入门内的那一刻,一股尖锐的危险感,陡然从她脊背根处升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句“小心”带着点破音响在文婷身后。 文婷下意识转过了身去,本能地伸手挡向危机袭来的地方,一柄尖刀却“呲”地一声,穿透了她的腹部,在她身前露出一个染红的刀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倏地静止。 男人阴狠而带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就算没有灵异刀,普通的刀对付起人类来,也不是一般的好用啊。” 他颇为“好心”地没有抽刀,而是就放任刀身留在文婷体内,自己从文婷身后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时文婷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比起刚进入副本时,陈哥那张几乎可以称得上拥有十足精英感的面容,此时他的脸,就如同人和诡异拼合而成的半成品,一个违和得仿佛将人与狗缝合在一起的、邪典手术的失败产物。 他一半的脸仍然正常,另一半却被数种不同的阴气腐蚀侵入,甚至这半张脸上的五官,都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纸人化”。 注意到文婷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他好像瞬间被戳中了某些痛点,应激性地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尖叫怒骂道:“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不然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是特殊的……我会成为人上人!我和那些诡异的合作永远不会有失败的一天,我根本不会落到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住手!”郭昭扑过去想要拉开他,却被陈哥一脚踹上腹部,直接踹到了一旁才被墙壁阻拦。 陈哥直起身,眉尾不受控制地抽动着,他咧着嘴,高兴地说道: “对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那两个你们的同伴,我一个人给了她们一刀,就像你一样……不会立刻去死,但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干,最终成为诡异的养分……而等画中鬼成功成为领主,我就会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和领主级鬼怪交好的人类!” “它们会弄死没用的宠物,但可绝对不会放弃能带来利益的合作——” 话音未落,似乎有一丝阴冷而潮湿的空气,从他的后颈轻轻拂过。 下一秒,陈哥激动的夸夸其谈,像是被什么猛地扼住,悄无声息地止住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走廊尽头。 不知何时出现的银发领主,正如同拖着尸体一般,拖着两个昏迷过去的人类。他们的血液汩汩涌出,染红了这一路的地面,可显然他们还没有真正死去,仍然属于“活人”的范畴。 可当银发领主那双青色的眼瞳落在他的身上时。 恍惚间,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具属于男性的尸体。 第67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8 这位“未来唯一一位与领主级鬼怪交好的人类”,几乎可以称得上转瞬即逝。 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就在他看到银发领主身影的一瞬间,他的双腿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利器切断,切口平滑工整而又干脆至极,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只能趴在地板上,抬头去看银发领主的脚尖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快得连血液的喷涌,都稍稍滞后了一瞬。 陈哥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巨大难言的恐惧,便先一步降临。 他的瞳孔紧缩,几乎已经不正常地成了针状,脸上的表情是止不住的骇然,再也没有了自诩人上人的得意,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慌。 这种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突如其来,毫不留情也毫不犹豫的狠手,终于让他明白过来一件事,一件在次次成功与诡异合作后,便被他逐渐不再在意的事。 鬼怪就是鬼怪。 在他自己背离了规则庇护的情况下—— 眼前的女鬼杀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而无需任何考量。 银发领主行至他的身前,完全没有再多给他任何一个眼神,随手放下拖过来的人类,那双看不清楚情绪的青色眼睛,扫了一眼文婷不住流血的腹部。 “领主之手,可无法医人。”她的声线平静,冷淡地陈述着事实:“你们还有最后一点时间。” 在模糊的视线之中,文婷费力地抬头,看向银发领主。 或许……不,这才是领主真正的性格底色。 冷淡、安静,仿佛寂静冬日,无言被落雪覆盖的古老森林。 但是……在厚雪之上,焚烧起来的、带着虚幻的温度的白昼,掺杂着化成雪水后渗入泥土之中的潮湿气息,如此令人痴迷。哪怕知道这种虚假的温度比消逝的雪散得更快,为了得到那个笑容,只为了得到那个笑容—— 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文婷强撑着要站起身来,郭昭却先她一步扶着墙壁直起身,强行无视了钝痛,走进莫尼夫人的卧室里。 文婷咬了咬牙,按住腹部的伤口,再一次起身。 她先以跪姿直起身体,紧接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除了感性的冲击,理智也清楚地告诉她,活下去,是属于她自己的事。 任何人都不能为她代劳。 血液在掌心变得无比滑腻,她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尖刀,但或许是回光返照,在看到那个出现在卧室里的画中女人,被郭昭引出来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了力气,狠狠划烂了那副画中女人藏身的画,只留下了那道通关所需之门。 效果立竿见影,画中女人瞬间松开了已经刺进郭昭胸膛的手。 紧接着,在画中女人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并扑过来之前,她整个人终于脱力,倒入了身后那扇位于画中的门里。 失血过多让她的身躯变得冰凉无比,一阵一阵的冷意侵袭着她的感知,而在最后一刻,她却感觉到了一丝幻觉般的温暖。 就好像是她再次得以俯身在某位存在的膝头,听到一声极轻的,“好孩子”的夸奖一样。 * 倒入门中的人类显然已经失去意识,可画中女人并不甘心就这么让自己的食物逃脱,更何况还是这些食物中最肥美的一个。 它伸出利爪就要去拽那个人类的脚,却被一柄尖刀骤然刺穿了手臂。 画中女人猛地抬头,朝那把刀抛来的方向看去。 完全蒙蔽了它感知的银发领主,就安静地站在那里。 她仍然保持着那个将尖刀随手抛出的姿势,没有半点隐藏的意思,那双没有瞳孔的极为无机质的眼睛,甚至平静地把它打量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愉快的结论。 这位领主的双眸微弯,冷淡稍褪,轻缓地总结道: “你的本体,果然很弱呢。” 霎时间,那种被野兽锁定的悚然感,瞬间漫过了画中女人的全身! 它几乎下意识想要往画里钻去,却突然意识到那幅画已经被人类毁坏,而唯一留下的那扇门,鬼怪根本就无法通过!情急之下,它只能慌不择路地逃向了最强的那个分体与莫尼夫人交战的方向,企图能在分体的保护下得以苟活。 可它忘记了,有时候,出现最晚的那一位,并不代表忘记了准备。 恰恰相反。 她的准备,比谁都要充分。 就在画中女人即将踏出莫尼夫人房间的一瞬间,早已埋藏在庄园地表之下、建筑物内,乃至于角落阴影之间的尖利藤蔓,瞬间将它刺穿! 无数藤蔓以各个角度从它体内同时穿过,将它牢牢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而察觉到本体出现了状况的分体发出一声尖啸,刚想要回来,就被莫尼夫人咬住头皮,硬生生扯了回去! 而那些藤蔓并没有停下。 它们完全遵从主人的意志行动,顺手清理了现场,把几个未受污染但半死不活的人类丢进门中,随后便像蛇那样,从四面八方游动过来,围上了画中女人的本体,不浪费一丝一毫,犹如蜘蛛织网,将它慢慢围成了密不透风的茧状。 所有的补品——无论是它从人类叛徒那里拿到的,还是那个又资助了它的幕后黑手所“赠予”的,全都被充作管道的藤蔓链接,尽数提纯,归于唯一的主人手中,疯狂增长着她的力量。 庄园内已经漫上属于林地的浓雾。 而这一次,谁也没有再察觉。 「人物:鹿栖」 「等级:lv.33」 「等级:lv.34」 …… 「等级:lv.35」 「等级:lv.36」 已经基本丧失理智的莫尼夫人突然发现,正和它撕咬的敌人似乎突然变弱了。 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变弱! 就仿佛是……某种赖以支撑的,力量的流逝。 与此同时,另一股绝对无法再忽视下去的力量,龙卷风一般在庄园内升腾起来,甚至形成了一道漆黑的漩涡。 莫尼夫人终于意识到,自己撕错了对手。 最值得警惕的,明明应该是那个等待着坐收渔利的家伙才对! 它猛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扑向漩涡的中央! 而庄园内的鹿栖,还在以最快的速度,鲸吞所有能接触到的能量。 这是太难得的机会,一个极速壮大自身的机会,绝不能就这么轻轻放过。更别提在两个领主级诡异的撕咬之下,这片领地已经在崩溃边缘,构筑起它的诡异力量与气息尽数脱离。 一切,都要利用到极致才行。 画中女人的藏身的画作,那些强大的分体,庄园建筑里蕴藏着的阴气,空气中充盈着的诡异气息……这所有的一切,全部的全部,都跟随着那巨大的漩涡,涌入银发领主的身体之中。 然而和莫尼夫人不同的是,她“消化”得极快,那些力量几乎是瞬间便被提纯,而且根本不需要在她身体里再过第二遍,就能够完完全全地成为她的一部分! 看到这一幕,莫尼夫人突然回忆起了,自己之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资质。 这只鬼怪…… 甚至有跻身邪神的资质! 「等级:lv.38」 「等级:lv.39」 …… 「等级:lv.40」 那恐怖的能量漩涡,终于有了平息的趋势。 而先前,险些被那庞大驳杂的涌动能量搅碎的莫尼夫人,也趁着这个机会,一口咬向了双眼闭合的鹿栖! 它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偷袭是最容易成功的,不然等银发领主彻底醒来,先前和画中女人撕咬已经有所损耗的它,绝对不会是鹿小姐的对手! 而鹿小姐,也绝不可能放它活着。 可就在它距离对方要害只剩下一个身位的时候,那双青色的眼睛突然睁开,冰透无瑕的眼瞳清晰地映出了它的身影,却平静无比,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莫尼夫人猛地一惊。 周围的力量仍在涌动,按理来说,在鬼怪之中诱惑力更强的变强的欲望,几乎是会让它们哪怕意识到了外界的危险,也依然选择吞噬能量的。 所以,绝大部分鬼怪,在这方面都会显得更加贪婪、冲动而不择手段。 可鹿小姐却毫无征兆地,主动停下了这个无数诡异都梦寐以求的过程。 为什么? 一股极强的危机感硬生生让莫尼夫人止住了动作,它甚至来不及再想着对付近在咫尺的鹿小姐,尖锐的危险感就让它进入了极度应激的状态,本能地抬起头,看向天空。 此时正是天色最为黑暗的一段时间,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沉闷的漆黑。 就在这时,一条细长的缝隙,极为突兀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漆黑的天空之上。 而在那道缝隙完全成型之前,一道比它更快的、更为隐蔽的气息,携带着厚重的能量屏障,随着疯狂向上生长的藤蔓,瞬间将整座庄园,都笼罩进了温室一般的茧中! 就在这屏障完全形成的那一刻—— 那道“缝隙”,也终于彻底张开。 这个时候,莫尼夫人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缝隙。 那分明是一只还未完全睁开的,朝着这片领地窥探的…… 巨眼。 第68章 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29 一时之间,庄园内没有任何多余的响声,寂静无比,仿佛能让人听到那颗硕大的眼睛转动的声音。 在这种绝对的压力之下,哪怕是眨眼,仿佛都成为一种奢望。 莫尼夫人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重压。 它从混沌之中被人催生,有意识开始就寄居在画里,本能地想要抢夺庄园主人的身份,也从未思考过是因为什么。 而在暴露于那只眼睛的视线范围中时,它体内的一切几乎都停止了流动,全身上下尽数僵硬,宛如脱离掌控的木偶。 而那些早已隐没在躯体最深处的力量,却蠢蠢欲动,显露出令它恐慌的臣服之态,仿佛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离它而去,直奔真正的主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那个存在想要杀死它,也就是随手一捻的事,甚至不需要再多给一个眼神。 ……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存在?更强大的领主? 还是远在领主之上的……邪神? 无需亲身到场,也更无需亲自出手,那只眼睛甚至可能只是一个祂用来观察的媒介,但它已经动弹不得,只能任其宰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当被巨眼扫过,莫尼夫人都不受控制地浑身战栗。 然而,那只眼睛缓缓转动着,视线在庄园上方过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发难。 这种行为,不像是出于对猎物的戏弄,又或者可笑的仁慈,反而更像是…… 根本就没有发现庄园的存在一样! 甚至,在觉察到这一点后,莫尼夫人还隐约从那只眼睛里,看出了点真切的疑惑。 …… 什么情况……?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莫尼夫人缓缓扭过脑袋,看向自己的身后。 自始自终都未说一句话的鹿小姐,此时正安静地站在那里,和它一样注视着天上那只巨大的眼睛。 不过,和它不同的是,她的眼中并不能看到恐惧,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与往常相同的,也就只有她的神情了。 莫尼夫人能清楚地看到,鹿小姐那对本就坚硬硕大的银白色鹿角,不知何时在力量的滋养下继续向上攀升,恍然间如同林地之中生长的枝桠,可她的身躯缠绕着的,却是象征着力量正在疯狂调动与消耗中的,浓郁的漆黑。 仿佛雾气凝聚在一起,将她包裹其中,隔绝外界一切窥探的目光。 也包括,那高高在上的邪神。 眼球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它甚至尝试重新调动起藏在这里的力量—— 莫尼夫人体内的部分由于时间已久而未被彻底唤起,而那新藏入画中女人的部分,在想要有异动的一瞬间,就被那漆黑的雾气捕获吞噬,哪怕这是属于更强大的存在的力量,在雾气面前也好像只是普通食物一般适口。 “……?” 巨眼好像更迷惑了。 或许是有某种限制,又或许是不屑于亲自来查看一个A级领地,终于,在仔仔细细地又检查了一遍后,那只眼睛重新闭合成了缝隙的形状;而那道诡异的缝隙,也悄无声息地缓缓淡去。 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莫尼夫人难得愣了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因为它从未离真正的死亡如此之近过,也从未想到这件事能结束得如此简单。 虽然鹿小姐的力量,本身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善于隐匿,但想要瞒过邪神,根本就不是一个力量隐蔽性强的特点就能解决的。 恐怕,她铺下的那层防护罩的每一个点位的力量分布,都规整到了极致,甚至在维持着如此巨量的力量输出的情况下,所输出的力量,也都依旧稳定地附着在了保护罩的每一个点位上。 这种程度的精细控制……真的是一只普通的领主级诡异,能够做到的吗? 再一次,那种细细密密的、虫蚁缠身一般细微的恐惧感爬上它的身躯。 这种恐惧,不同于那只巨眼带来的从头顶直直压下的、出于力量的绝对优势产生的压迫感,而是一种后知后觉间,已经植根于血肉的悚然。 明明它自己就是只怪物,此时它那被黑线刺入涂满的眼珠看向银发领主时,却仍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物一样。 不过,此时也不容它再想那么多了。 因为在危险的敌人离去之后,那位银发领主的目光,便轻轻落在了它的身上。 此时整座庄园满目疮痍,残垣断壁被泛着黑色雾气的藤蔓缠绕,已经完全不复几天之前的华美,可当银发领主身处其中,随意踩在那些断壁上的时候,却依然令人觉得,这片废墟不是被破坏至此,而只是为了她而存在、而搭建的。 因为此时此刻,她那异样的纯白,是如此显眼,如此难以忽视。 莫尼夫人没有再发起攻击。 连那种存在都能 被对方瞒过去,再垂死挣扎,又能得到什么? 反正一切都毁了。身份,领地,哪怕体内的力量,都尽数背叛了它,从源头开始,它们就来自于另一个存在。 它最后再看了鹿小姐一眼,整座庞大而沉重的身躯倏地溃散,体内混乱堆杂在一起的各种物质散落一地,最后变成了废墟上一堆新的垃圾。 自此,这片A级领地上仍存活的生物,只剩下了银发领主。 …… 几秒过去。 黑雾缓缓撤下,将庄园隐蔽起来的保护罩也逐渐消散,那双枝桠一般不断蔓延的鹿角也恢复了原状。 谨慎的鹿小姐显然在多等了一会儿后,才愿意解除自己的战斗状态。 “……好幸运。” 她轻声说道。 如果莫尼夫人依然要坚持殊死一搏,虽然鹿栖现在已经可以彻底杀死它,但一位领主临死前的反扑,也是极为麻烦的。 好在,它以为鹿栖已经成长到可以碾压它的地步,从而主动放弃了再拖一个领主下水的想法。 鹿栖收回蔓延的力量,感受着消耗的那部分的数量,感到些许心痛。 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被目前还难以对付的存在察觉,所需要消耗的力量几乎每秒都在暴涨,当时她在那只巨眼的窥探下面无表情,是因为心都在滴血。 就冲这个,有朝一日她都要把那个东西的本体宰了来做补偿。 在某方面十分吝啬的领主清点了得失后,打开个人信息核对起最终的等级。 「人物:鹿栖」 「等级:lv.40」 ——等级最终稳定在了四十级。 如果不是引发了那个东西的查看,其实等级应该还可以更高,不过这是参与进庄园秘密的必然结果,在察觉计划再次失败后,幕后黑手不可能不来看下情况,因此这部分必要的损失,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鹿栖关闭面板,重新看向战损版本的庄园,考虑到这里的坐标已经暴露,并不安全,她便从捷径之门中离开,达成玩家身份的任务完成后,又把整座庄园,全都偷渡回了领地之中。 可喜可贺,那把庄园整个端回家的野心,很快就实现了。 坏消息是,原本华丽的庄园,现在已经变成了历史遗物的模样。 而且,庄园内的本土鬼怪已经全部死光了,也就没有劳动力能再供她驱使。 不过好在鬼直播那次带回来的鬼足够多,鹿栖匀出来了十五只诡异,让它们慢慢重新修补好这座庄园。 反正鬼和人不同,在诡异力量的辅助下,它们的工作效率只会更高,还完全不需要休息,简直是天选苦力。 稻草人听说这边的动静,还特地过来了一趟,看着面前惨不忍睹的庄园沉默了一瞬,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问道: “你把莫尼夫人……吃了?” 鹿栖困惑地眨了眨眼,强调道:“我不吃脏东西。” 虽说为了生存和变强都可以忍,但太脏了还是不行的。 稻草人看着她欲言又止,没把“你其实也是人类眼里的脏东西”这句话说出来,而是十分从心地感叹道:“真是难以置信……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连人面兔都很难对付。” 可从它到领地开始,这才多久,她竟然都可以杀死一个A级领主了! 毕竟领地能被破坏成这个样子,那领主也绝对离死不远了。 要知道,莫尼夫人可和人面兔完全不一样,它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A级领主,竟然最后连领地都被鹿小姐整个端走,就连上面残余的力量都被同化得一干二净,乖顺地归于了鹿小姐的麾下。 稻草人突然无比庆幸起了自己之前做的决定。 还好它没有选择和银发领主为敌。 否则现在,它身上的稻草估计都得被抽干净了。 而且,一位短时间就能从低级领地的领主,一跃成为A级领主的诡异,绝对是有跻身邪神之列,抢夺那批里世界里,最上层怪物们的席位的资质的。 鹿小姐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这种提升程度代表着什么,但是经常和各个里世界空间打交道的它……再清楚不过了。 它的态度,霎时间变得更加乖顺恭敬起来。 鹿栖也同样感受到了变化——整座领地的变化。 「人物:鹿栖」 「等级:lv.40」 「领地:焚昼森林」 「领地现评级:C」 「所持有开放副本数量:0」 「身份认证:人类/BOSS」 由于未开放副本,领地评级还局限在C级,但鹿栖确实能感受到,因为焚昼森林级别本就不低,在自己的等级上去之后,此时它绝对已经能跻身A级领地之列。 那些原本封锁的部分区域也向她敞开,带回来的庄园就坐落在这个位置。 只不过,系统是出于BOSS身份为她设计,目的就是辅助她在里世界更好地成长和立足,于是在评价系统里,自然也就会注重她是否开放了副本。 正巧,鹿栖也并不准备放着机会不用。 她点开这次玩家身份通关得到的奖励。 「恭喜玩家“游客”成功通关副本!」 「恭喜您成功逃出副本【莫尼夫人的生日晚会】」 「获得积分*1000」 「恭喜您成功揭开庄园的秘密!」 「获得积分:300」 「恭喜您成功永久摧毁该副本!」 「获得积分:500」 「恭喜您的通关评价为:S(完美级)!」 「您获得了额外积分奖励*300、道具【怨灵画框x1】」 「总计积分:2100」 【道具:怨灵画框】 【等级:B】 【描述:一件危险的灵异物品。在画框里添上一副拥有五官的人物肖像,可以召唤出一只厉鬼,但这只厉鬼,会像你索要它应得的报酬】 看到这里,鹿栖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次的通关结算,似乎详细了一点?” 「是的。通关A级副本的玩家,会拥有更高级别的权限」 因此也就会得到更加详细的通关信息。 不过鹿栖查看道具,主要是为了副本打算的。 这个B级道具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作用,不如直接放在副本里守门。而如果有玩家完美通关了副本,她也能把这不太讨喜的东西给丢出去,刚好可以占一个道具位。 想到这里,鹿栖的目光移向了那两栋居民楼。 事不宜迟。 既然要开放副本……那也该做些准备工作了。 * 现实。 文婷从副本里出来的瞬间,几乎就如同一个溺水窒息的人那样,猛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濒死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且在离开副本之后,那种诡异的、错觉般的温暖也霎时褪去,所留下的,只有极致的痛苦。 甚至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刚刚身处的副本,产生些许不该存在的留恋。 简直就像是,里世界想把人留在那里的陷阱。 她缓了好一阵,才说服自己的意识现在是安全的,自己没有受伤,仍然好好活着,接着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温暖的日头照射在身上,她才感到稍微安定了一些。 想到这里,文婷突然一阵恍惚。 比日光更强烈的安心感……她曾在另一个存在身上感受过。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祂了。 就在这时,一声声急促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打断了她的沉思。 【小皮:我去,文婷!文婷!!全球播报上的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小皮:你上电视了啊!!全球电视啊!!】 【小皮:现在全世界都要知道你的名字了,你可是全世界第一批通关A级副本的玩家!!】 【上一个准A级才多久啊你就搞了一个真正的A级,你也太出息了,名字还排在第二个!!】 小皮是文婷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知道她这两天会在副本之中的事,因此消息一出来,就立刻来激动地询问她了。 文婷倒是没什么实在的喜悦,她仍处于一种微妙的失落之中,闻言也只是回复了一句“应该是我”,然后便打开论坛,想要看一眼具体情况。 下一秒,她就被通报里的一个玩家名字吸引了。 【恭喜华夏境内玩家游客、文婷、周向、郭昭、钟仁、何秋池成功通关A级副本!】 ——游客。 她只知道林露,可游客……不是那个不久之前,刚带队通关了准A级副本的高玩吗? 现在她的名字还在新手榜上挂—— 不对。 文婷目光一凝。 ……怎么新手榜上的“游客”,又变成两个了? 至于另一个去哪里了——另一个前两天就已经脱离新手期,跑到总榜上了! 甚至这三个游客其实都在总榜上,其他玩家完全分不清哪一个游客才是总榜最高的,比如这次,“游客”的名字,就直接出现在了总榜第六名!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进入全球总榜前五,甚至根据论坛推测,这个排在第六的游客,就是通关A级副本后空降的那个。 这还是在他前面的那些玩家,陆续通关了准A级甚至A级副本的情况下——这是论坛里刚得到的情报,在文婷他们的通报结束后,紧跟着就又有玩家通关了A级,只不过慢了一步,没有抢到首通。 而这些各个国家倾尽举国之力培养出的天才,竟然完全打不过这诡异的,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蹦出来的空降! 【国家还没有找到游客到底是谁吗?他是不是有些特殊道具啊?每通关一次副本扔一个马甲这种?】 【有道理,但他三次身份都是华夏境内的,还给我们带来了两次首通,肯定是我国人啊,求求了赶紧找到吧可别让人在现实里出事了啊!】 【太牛了我只能说,这才过去几天,刚准A级的风波还没过去呢,就出现A级首通了?这什么究极天赋佬??】 【我只在考虑能抱大腿吗……下次能不能让我也遇一下大佬,我也想上电视呜呜呜】 【我只想说,无冕之王。没有位至第一,实至第一】 …… 文婷看着这些杂七杂八的言论,大脑都宕机了。 直到现在,她还是有些无法理解,副本里的人类玩家之中就有“游客”这件事。 那可是总榜前列的玩家,一个总榜末尾的陈哥都能耀武扬威,可见登上总榜这件事对普通玩家还是有很大难度的。 那些高玩离自己实在是太遥远了——最前排的部分玩家甚至只会和官方小队一起行动,她完全没有设想过这种大佬竟在我身边的情况,更何况…… 林露,不会就是“游客”吧? 那也怪不得,银发领主会对林露另眼相待了。 领主大人本就宽容,更何况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天才。 而哪怕是那样傲慢,隐藏身份从不现于人前的天才,也同样心甘情愿地,跟在了领主身边。 文婷心里直冒酸水。游客对领主的情谊越真,她反而越酸,因为那位领主显然默许了这件事。 她决意要变得更强,更有用处,也更讨人——不,讨鬼喜欢。 不过在有人询问文婷有关游客的事的时候,她还是没透露有关游客的任何信息。 其他幸存下来的玩家也同样如此。 他们像是齐齐做出了什么承诺一样,对此闭口不言。官方的专业人员分析他们很可能是被游客救过,所以才不愿意透露对方的相关信息,毕竟看他们的微表情,并没有被强迫的痕迹,显然做出这样的选择,都是完全出于自愿。 这个“游客”,到底有什么魅力? 竟然可以让所有存活下来的玩家,都甘愿舍弃一切诱惑,为他隐瞒信息。 不过尽管好奇,这些玩家的状态也再次作证了游客的作风人品,官方也就不再有这方面的担心了,一面把这些人保护起来,以防他们受到其他势力的严刑逼供,一面继续勤勤恳恳地寻找“游客”。 但某些人的不要脸还是超乎人想象的极限。 A市灵异事件调查管理局总部,也即管调部,自以为见多识广的部长此时看着新闻报道,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冷笑道:“真想像他们这么没脸没皮地活一次啊。” 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只见屏幕上赫然是铺天盖地的外媒报道—— 「X国已找到神秘玩家“游客”,与其达成友好合作」 「“游客”现身X国,真实身份竟为在华X籍人!」 图片上,一位标准的金发碧眼正义骑士长相的“游客”,正对着镜头微笑。 网友们直接都被气笑了。 【好一个“在华X籍人”,这个谎编出来你自己信吗?】 【太恶心了这个主意,如果游客还不出现就冒领他的身份,抢占他的功劳,说不定还真会有不明真相的傻蛋被忽悠。要是游客出现了就更好了,只要游客出现在明处,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对,现在他们最急的就是一直找不到游客,就想用这种下作手段逼他出来,太恶心了,谁也忍不了自己被冒名顶替吧!】 【这哥们不会连夜把名字改成游客吧,别太搞笑了我说,低仿永远比不上正版捏】 看到这些新闻搬运的俞越、文婷等见过真正的“游客”的人也被恶心到了。 特别是文婷,她现在根本就不怕可能会有的人身安全问题,都想直接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并对那个假游客开嘲讽了,却突然又刷到了一条新的内容。 【“游客”表示不日将使用道具开启一次副本通关直播,所进入副本不低于B级,以作自证】 与此同时,领地中的银发领主也做好了,包括并不限于去其他副本里再借点东西,用来布置副本的种种规划。 最后,她满意地点点头。 “好,那么,就先开放一个B级副本试试吧。” 第69章 副本构建|完美雇工1…… “游客”说要直播通关副本的事,在全世界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这可是接连上了全球通报的名字,而全球通报可比任何一个媒体都要更加权威,传播范围也更为广泛,几乎世界上没有人不知道“游客”的存在,他的话题内的新增讨论层出不穷,甚至还诞生了一些二创形象。 可以说,但凡能登上排行榜前一百,又有点姿色懂得利用优势的,几乎就和顶级巨星没什么两样。因为讨论度实在是太高了。 现在有人出现认领了“游客”的身份,本就造成轰动,又宣布了这样的内容,一下子把气氛给炒得沸腾了起来。 【都敢直播了,不会是真的吧?话说这种直播道具到底从哪里搞的,怎么什么奇怪的道具都有啊】 【这一出一看就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既然有X国国家支持,搞到这种道具也不意外】 【难以想象游客竟然长这样……没有说金发碧眼不好的意思但太金发碧眼了,感觉完全不符合他的气质啊】 【不是,游客只有个名字吧,你们只从他的名字里就看出他的气质了?】 【就“游客”这个名字还不够有气质的?】 【停停停,你们别吵了,那玩意儿现在还没实锤是“游客”呢!别被洗脑了!】 但人是从众的,更何况在不少人都站出来表示,在副本里遇到过这个金发碧眼的“游客”后,信的人就更多了。 虽然仍有绝大多数人表示一点不信,还有人认为要看完直播后再下定论,可针对这件事的讨论,也已经变得格外乌烟瘴气,甚至还有不少刻意浑水摸鱼借题发挥的。 这些言论全都被收集入了“游客”的眼前。 “游客。” 他对面的中年男性强调了一次这个名字。 他中文的发音有些奇怪,但他仍努力地念了出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提醒道:“你得记住这是你的名字,游客,刚刚助理喊你你都没反应过来。” “虽然在这里的都是知情人,但你还是需要每分每秒都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名字已经改为了“游客”的金发男青年摆摆手,目光还流连在社交平台上,那些知道他是“游客”后来赞美他的评论上面,回应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你放心吧,这么大的事,我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中年男人挑剔地打量了他几眼,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 毕竟要挑出这样一个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首先他不能真的是个草包,否则绝对会很快露馅。既要有一定能力,年龄也得对得上,之前还不能在公众视线里出现过,名字还不能上过榜,就需要这个人刚刚成年又或者即将成年,而各项素质也都得通过测验。 同时,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他还必须有张好脸和不差的身材,“游客”甚至为了第一次在大众面前露面,而去染了一头金发。 “那直播的事你有把握吗?”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再次警告道:“真正的副本,尤其还是一个最低B级的副本,危险程度和可能出现情况的复杂程度,可不是我们的模拟副本训练能比的。” “我不是为此已经经历过很多特训了吗?”这时候,金发游客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中年男人打扰到了他翻看评论的兴致:“再说了,到时候你们安排的人会跟我一起进去,就算副本再恐怖,能顶得住一群精英和那么多高级道具?” 他轻蔑地挑了下嘴角:“那个道具只会定位在B级副本,还极大可能是刚出现的,没积累过死去玩家怨气的副本,都这样了。我们怎么输?” “——难不成,我们还能在一个B级副本里,遇到领主级的鬼怪吗?” 怎么可能。 这句话说出来,金发“游客”自己都感到十分有趣一样笑了。 他运气向来很好,更何况遇到这种极小概率的倒霉事。 看出了金发“游客”的潜台词,中年男人本想提醒一句,运气再好,在各种危险条件都吻合下的必然中,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但知道对方也不会听,他还是住了嘴。 “既然如此,你就再好好复习一下自己的人设吧。”男人起身离开房间,最后提醒一句:“你最好能表现得足够出彩,那是直播,如果直播出了问题……你知道后果的。” “游客”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不满。 他啧了一声,为了抵消令自己不爽的情绪,再次找出了那些对游客的夸完,自我代入地欣赏了起来。 毕竟等直播结束,这些所有的夸赞、钦佩和仰望,就会完完全全,属于他本人了。 * 此时此刻,话题的最中心、那个被冒名顶替的倒霉正主,还完全不知晓已经很久没有关注的现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正在专心为了构建一个副本而工作。 说做就做,既然已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流程,鹿栖便开始进行起了开放副本的第一步。 ——腾出一个足以令玩家们探索的场地来。 年轻的领主其实并不太清楚副本评级的标准是什么,不过,既然想让领地内的第一个副本尽量往高等级去走,场地还是建设得完善一点比较好。 这两栋居民楼勉强够用。 毕竟,谁说一座小区里,不能只有两栋楼呢? 只要把外围用浓雾包裹起来,应该没有人类玩家会再作死去探探路的。 如果他们这么做了,那副本范围之外,在没有规则对人类的庇护的情况下,那些游荡的鬼怪们,可都不是善茬。 况且,现在小区内只有两栋楼,后续可不一定还会保持现状。 对待第一个副本十分认真的银发领主,在领地地图上划出了一个大致的范围,清除掉其中的部分树木,腾出一条条可供人行走的道路来。 想了想,她还又圈出一小片地方来,准备做些绿化,以此来填补有些过于空旷的居民楼周围。 至于绿化带里的植物,就不必采用笑花那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让稻草人看着种点,如果不合适,再换也不迟。 而正供领主居住的十九、二十两层,她并不准备去动,也不准备把这两层给单独隔开,顶多只会去做一些小小的隐蔽手段。 人对于“第一个”东西,总是会更特殊一点的,因此鹿栖并不会介意在这个副本开放的时候,偶尔参与其中。 就算待在楼上不下来,在顶层注视着玩家们的行动,也一定会很有趣的。 除此之外,居民楼里已经有鬼居住的房间,也不需要多做改变。楼里空置的房间并不少,完全可以容纳更多的玩家,而已经居住其中的鬼怪,也可以顺带着扮演一些必要的角色。 只需要在副本布置好后,告诉它们要做什么就可以了。 完成这一切,鹿栖重新看向已经划定好范围的小区内部,仍然觉得有些空旷,而这丝不完美在领主的眼中,显然有些碍眼。 她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问道:“我可以……定向去一些拥有居民楼的副本吗?” 瞬间理解了她想做什么的系统:“……” “如果您有那个副本的坐标的话。”系统委婉地说道:“否则您只能随机强行进入一些副本,而那些副本的等级也并不能有所保证。” 如果不幸撞到了S级——甚至更高等级的副本里,再没有玩家身份的话,那可能就要爆发一场无可避免的争斗了。 鹿栖点点头,没有强求,而是打开了玩家论坛,搜索起小区型副本的关键词来。 可喜可贺,哪怕身份仍然为默认头像的“游客”,论坛的搜索功能也是依旧可以使用的。 玩家们不能把副本里的具体信息透露出去,但却可以表达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比如难度,又比如类型。反正大多数时候,玩家们进入副本都是完全随机的,在此之前,他们很难知道自己进入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副本。 而一些不涉及副本秘密,又或者该副本已经不复存在的,玩家在副本内的一些经历,也可以在模糊细节之后分享出来,用以全世界玩家们的交流与提升。 虽然今天的论坛好像格外热闹,各种语言的帖子都有,但鹿栖随意扫了一眼便没再关注,转而目的明确地打开了搜索栏。 很快,她就在论坛里,找到了点需要的东西。 【主楼:已经对我家小区有心理阴影了……小区环境的副本能不能别再来了呜呜呜,现在我在家里觉都睡不好,楼都不敢下】 【1l:抱团取暖,我也刚刚进了这种副本,现在已经躲在酒店不敢回家了,而且这还是个B级副本……我差一点就死里面回不来了!】 【2l:B级副本??楼上也太强了,这种高级副本也能活着出来,我想都不敢想】 【3l:运气好而已,不过都说到这里了,我突然想起来,当时在副本里无意间听到一串东西,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好像是某种■■*^%\@≥不知道能不能发出去】 【4l:?什么玩意,乱码?3l发了什么不能发的啊,好好奇】 【……】 【——您的身份为游客,查看更多回帖请尽快实名认证——】 还没翻多少楼,论坛的提示就已经尽职尽责地跳了出来,而鹿栖也没有必要再往下看去。 她的 目光落在那串乱码上。 很奇妙的,如果以人类的视角去看那些字符,确实就是乱码,可她却能透过那些字符,觉察出一种信息,一种力量,一种方位的引导。 是坐标。 看来有人无意之间,在副本之中,获得了某个领地——又或者是那座副本本身的坐标。 但这比起在无数副本里随机进一个的选项,已经显得中奖概率很大了,鹿栖准备去碰碰运气。 能在阉割版论坛里顺利搜索到有用的东西,说明她现在的运气还算不错,得快点趁着还没倒霉的时候,把开放副本的事情处理完才行。 “您确定要进入这个未知副本吗?” 系统虽然已经清楚银发领主的性格,但为新生领主的安危考虑,还是尽职尽责地说道: “它有可能是一个更高等级的副本坐标,也有很大一部分可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副本,也没有您所需要的东西。” “但也有可能我想要的,就在其中。” 银发领主微弯双眼,她宽容地轻声说道:“为什么要先去假定它不存在呢,零号?” 况且,迟早她都要去其他更多的副本的,现在只是把这些副本缩减了范围,增加了它们带来更多有利于她的东西的可能而已。 焚昼森林的领主并不喜欢人肉。 所以她永远不可能通过吃掉人类来获得力量。 那么,其他提升实力的途径自然就显得更为重要——可别忘了,她现在还记着很可能是一个邪神的存在的仇呢。 想要尽快报仇,就要更快地把实力,提升到更高的等级。 去抢其他诡异的东西,虽然比糊弄人类风险更高,可收益却也来得更多更快,不是吗? 而做这样的事,或早或晚,都没有什么区别。 鹿栖回到顶层,把自己的包拿出来,放了一些镜子和纸巾之类的东西,又把身上的礼服换下来,换成一条黑色的长裙,仿佛她只是走在路上,就被突然拉进了副本一样。 去这种情况不明的副本里,还是谨慎一些好——冒险去碰碰运气,和在冒险的同时谨慎行事,这两者一点都不冲突。 虽然她现在已经没有玩家身份卡,但由于她的力量较为特殊,善于隐匿,混进人类玩家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像恐怖片里的落单定律一样,和其他猎物站在一起,被选中的几率总是会比单独行动更小一些。 而混入群体之中这种事,对一位森林的领主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简单。 做好了基础的准备,鹿栖却在动身之前注意到,那只她在里世界里第一个遇到的怪物木偶人,正趴在窗台上,面朝她的方向。 虽然没有五官,但浑身都透着可怜。 领主微微偏头,那扇窗口就自己打开,窗边环绕着、装饰品一般的藤蔓悄然活动,把木偶人缠绕起来,“xiu”一声丢进了屋内的木质地板上。 木偶人十分活力地原地跳起,又小心翼翼地靠近鹿栖,站在不远处激动地比划了一阵。 鹿栖完全没有看懂。 和领地内生物没有任何默契的领主大人眨了下眼睛,打出一个问号。 木偶人:“。” 像是觉察到自己的举动确实有些抽象,它索性直接变小,成为一个小小的挂件,往上一跳,就这么挂在了银发领主的口袋上。 这下鹿栖明白了。 她弯弯眼睛,轻笑起来:“你是想和我一起去吗?” “普通玩家和她侥幸获得的道具,确实不错——如果有人能发现你的不同的话。” 银发领主将它放进口袋里,等放下手时,那对银白色的鹿角便已经悄然隐去,雪色的长发也重新变为深夜一般的漆黑,所有不同于人类的特征,都从她的身上尽数消失。 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会在偶尔没入阴影中时,掠过一丝浓郁,而又令人不安的黑沉。 …… …… 等鹿栖的眼前重新出现清晰的景象时,她先感受到的,是地面之上,那属于泥土的气息。 她现在正坐在地上,身下铺着一张野餐用的毯子。似乎是……来到了一座正处于白天的公园内。 鹿栖的目光轻轻扫过周围。 这里确实是一座公园,不远处还有几具雕塑,刻画着来这里游玩与散步的游客。有一对情侣尤为惹人注意——在女人正往前走的时候,揽住她腰的男人转过头,看向他们的身后。 没有人在面对这几具雕塑时会感到好受,因为他们的眼睛,实在是太过惟妙惟肖,不像是粗糙的雕塑,反而像是怀有某种微妙恶意的活物。 而雕塑男人那双眼睛所注视的位置,正好坐着刚刚来到这里的鹿栖。 就仿佛……已经早早地盯上了她一样,更不知道已经就这么注视了她多久,又是否只是一个巧合。 鹿栖的视线平静地扫过这具雕塑,神情毫无波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继续向周围看去。 明明阳光正好,甚至显得有些虚假的灼白的光线撒在公园之中,这里却除了鹿栖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游客,就好像所有人全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 鹿栖的目光停留在某个地方。 那里正躺着一只大大的鹿玩偶,是很做工精致的玩偶,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尤其当那玩偶之上,出现了成分不明的血红的时候。 玩偶之中的填充物也被拉扯出来,散落一地。 一只玩偶,一只死鹿。 看到这里,一位和鹿有关的领主微不可查地眯起了眼睛。 她倒不认为这是这个副本在警告她的证明,毕竟她真的还只是一个新生领主,还并没有在里世界里有什么名声,也不至于会有副本提前预测到她的动向,甚至还特意留下一只死鹿给她的。 所以这只死鹿,也就应该就是很常见的,对玩家的一个下马威罢了。 因为死去的鹿,通常预示着接下来会遇到的危险,以及剧变。 她站起身,走上前去,目光扫过一遍后,从鹿的肚子里抽出一张纸条。 【外面是危险的,楼内是安全的。白天是危险的。】 【放弃工作是危险的,工作是安全的。】 【雇主是危险的。】 工作和雇主? 危险的雇主不可能是玩家,也就是说,这次玩家在副本内的身份,依旧有需要的工作要完成,甚至任务本身也是围绕着工作展开。 她需要找到工作地点。 而这个念头落下,在她把纸条销毁的那一刻。 她的身后,终于传来了异样的响动。 那种什么极为坚硬的物质,缓缓移动的响动。 第70章 完美雇工2 手中的纸条传来略有些坚硬的触感,捏出的棱角偶尔划过柔软的指腹,却连一丝红痕也没有留下。 它就这么不断在黑发人类的手中缩小,最后轻轻一捻,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飞灰。 而做着这一切的黑发人类,就如同她的动作一般,安静、平稳,毫无情绪起伏。 就像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传来的恐怖动静一样。 终于,就在那种质感诡异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一双铁质的手已经朝她探去,血腥的场面即将发生之前,她突然恰到好处地转过了身,对上了身后的一双眼睛。 “……咦?” 好像还没觉察到状况的黑发人类,只是有些困惑 地眨了下眼睛,那双在日光下掺着点灰调的眼瞳里,没有一丝恐惧。 “这个雕塑,不是在中间吗?”她微微偏头,带着点茫然地朝雕塑的原位看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可动雕塑吗?” “……” 如果此时有其他玩家在这里,恐怕只会恨铁不成钢地觉得,果然生活中的脑残只有脑残发作的时候才能分辨——甚至还会怀疑对方到底是真脑残还是在演戏,可现在,在这里的只有雕塑。 它信了。 察觉到它信了的鹿栖:“……” 虽然她演的就很敷衍,但对面真的信了,还是感到有些莫名的微妙。 鹿栖主要是不想现在就暴露身份。 进不进副本是一回事,在副本里怎么行动,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经历过莫尼夫人庄园里的那只巨眼后,鹿栖就决定在能干掉眼睛前,在不明底细的副本中谨慎行动,她并不是很想在领地第一个副本都没开的时候,就引起邪神等级的鬼怪的注意。 她喜欢森林。 她不允许任何存在,毁掉它。 而恰好,她又对伪装人类乐在其中。 前几次重新做人时,鹿栖都十分善解人意,甚至为通关做了许多贡献,但既然现在已经没有玩家身份卡了,她便决定换个扮演方法。 还做人时鹿栖看过不少影视作品,而现在她也很想不带脑子地活一次。 所以,她决定短暂地成为一个无辜的傻白甜。 无论是对人类还是诡异,都相当无害,不是吗? 黑发少女弯起眼睛,那些异质的情绪被尽数藏进了长睫遮蔽下的眼瞳中,她将因为查看鹿玩偶而垂落的发丝重新拢在耳后,略显轻快地说道: “不过放你的女伴一个人在那边可不太好哦,我来推你回去吧。” 又是纯粹的作死行为,雕塑来到她身后根本就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结构,而是由于这玩意儿本来就是某种活物。 人类怎么可能推动一只雕塑怪物? 但她确实推动了。 倒不如说,她根本就没用力,只是在雕塑身上轻轻做了一个“推”的动作,它就好像被她推动了一样,往她所希望的方向滑了过去。 鹿栖微挑眉梢,什么都没说。 而在不远处,躲在假山后看到这一幕的其他玩家却绷不住了:“??” 什么情况? 这个活雕塑也是可以推动的? 它怎么还没有把这个玩家给吃了?? 诡异总不该会是颜控吧?! 男人怎么也无法理解,他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不甘心地多待了两秒,终究是害怕那些活雕塑,悄悄离开了这片区域。 他边走边低骂晦气,看着任务面板,心里有些烦躁。 这么好的机会,可惜没有把那个玩家解决掉…… 任务详情再一次映入他的眼帘。 【当前副本-完美雇工】 【你在失业后穷困潦倒,无意间发现了344小区的业主正寻找各类雇工的传单,怀着一线希望,你踏足了这片传闻中属于死亡的城区……】 【-请尽快前往344小区,寻找一位合格的雇主,并完成为期四天的雇佣工作】 【-请注意,能够令雇主满意的,只有完美的雇工】 而男人在醒来后,也从一旁挂在树上的鹿状气球里,找到了一张字迹鲜红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血字。 【玩家之中,只能有一名「完美雇工」】 * 察觉到那名怀揣着恶意窥视她的人类已经离去,鹿栖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一来她需要一个玩家引路,二来……副本里有些这样的家伙,才不会显得无聊。 鹿栖“推”着雕塑回到原位,便收回了手,仿佛没有察觉到这里其他雕塑们隐约的目光,转身朝着那名玩家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没回头她也知道身后有些小尾巴,那只雕塑似乎悄悄跟上了她——因为这个,口袋里的小木偶还暴躁地动了一下。 不过鹿栖没去管。 在没必要动手的时候,鹿栖并不是很想这么早就打破自己的人设。 虽然她的演技向来一般,但她还是想尽量装久一点的。 不过这只雕塑的情况,倒是让鹿栖想起了鬼直播里的那些鬼观众们,明明怀有恶意,却奇妙地没有动手——这些能被人类一张脸就骗到的小鬼,当然也没什么好理会的。 她循着那名人类留下的细微的痕迹向前,速度放得并不快,好像在半点都没有危机感地散步一样。 她一边赶路,一边思索接下来的行动。 通过周围的诡异气息来看,这个副本应该最低也是B级,并不确定背后是不是有一位领主级鬼怪。或许在进入副本的主场地之前,她可以再做点什么,来让自己显得更合群一些。 加入之前看到的那个人类? 不行。鹿栖挑人还是有些标准的。 如果要与人类同行,起码这名人类的长相要足够赏心悦目,这才能让鹿栖的心情维持在不错的状态,就像上一个副本的文婷一样。 除了好看的脸,实力也不能太差,起码不能遇到危险只能把她推出去,或者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她来动手,那也很没有意思,和她选择人类同行的初心更是背道而驰。 当然,如果还是能让她高高兴兴地演下去的,可以配合她行动的性格,就更加合适了。 综合以上几点,这样一个实力高于普通玩家、长得漂亮,性格也还过得去的人类,却进了一个B级副本,还撞进领主级鬼怪的手中,着实相当不幸—— 也就是说,这名人类还需要有一个重要的特质,就是倒霉。 哪里能捡回来一个漂亮的倒霉蛋呢? 鹿栖有些惆怅。 身后属于雕塑的声响仍在徐徐靠近,却显得逐渐心急了起来,毕竟鬼怪向来没什么善于等待的耐心。 黑发少女垂下的眼眸微不可查地向后一瞥,很快便又收了回来,显然哪怕是这种程度也懒得理会。 她重新看向前方。 可这次,她却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不属于人类的黑暗视觉,让她能够清晰地,配合着环境传来的各种信息,看到远处重重树影之后的一道颀长身影。 跟过来的那只活雕塑的气息越发躁动,而被这种恐怖的东西跟踪的黑发少女,却轻轻眨了下眼睛,宛如一潭死水的情绪,终于产生了些许改变。 那种异质而混沌的迷雾,开始在她的皮肤上环绕,升腾,足以令一只活雕塑的脚步,也产生了些许不安的迟疑。 幸运女神眷顾,她想。 一个漂亮的,不幸的,独自一人,出现在B级副本内的人类。 脚尖朝向的方位悄无声息地变化,略显随意的散步逐渐变为更快一些的奔跑。 雕像原本迟疑的步伐也重新急促起来,被蛊惑一般紧紧地跟上她。 不会有人觉察出它的目的。它的状态就和鬼怪追杀无辜的人类时,相差无几。 它疯狂地追赶着人类少女,一路穿过重重树影,再度猛然来到纯粹的日光之下。 就在它下意识伸出手,试图去抓住她的头发时,一道冰冷的亮银却倏地闪过,流星一般,瞬间砸在了它金石所铸的手臂上! “锵!” 几乎令人头皮发麻的碰撞声骤然炸响。 活雕塑一时之间甚至还未反应过来,那沉重而可怖的力道,便已经让它的半边身体不住后仰,因无法保持平衡而跌倒在地。 那道碰撞声,清晰地响在了黑发少女的耳侧。 她眼眸微垂,一时看不清楚表情,只是因为急停而惯性地向前倒去,漆黑的长发也顺着这股力道,散落向她的身前。 下一秒,一只裹着手套的手突然从侧边伸出,恰到好处又不失分寸地挡在了她的前面,牢牢阻止了她继续下落的趋势。 黑发少女轻轻眨了下眼,顺着这只手来的方向,抬起头去。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 所有从阴影下带出来的晦暗、混沌与些微的密氛,水洗一般尽数退散。 明亮到几乎要灼烧双目的日光,毫不吝啬地落在黑发少女的身上,在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瞳里,映出极浅的光斑。 只有漆黑的长发,仍像是吸收了所有光线,绸缎一般柔软地垂落,也划过面前黑色的手套与袖口连接处,唯一裸露在空气中的地方。 带来一丝阴冷而湿润的冰凉。 她看到一张足以称得上完美无缺的脸 。 以及一双眼帘微微垂下,仿佛自然而然地带着些冷淡的黑色眼睛,恰好在她抬头的同时,和她对上了视线。 …… 四目相对。 黑发的人类青年极为细微地,错觉般地顿了那么半秒。好像无事发生一般,他收回手,问道: “你还好吗?” ——一个漂亮的,实力远超普通玩家的,不幸的倒霉鬼。 黑发少女弯起眼睛。 “谢谢你。我很好。” ——以及,一个好人。 70-80 第71章 完美雇工3 像是看出鹿栖状态确实不错,黑发青年没再多问,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倒地的雕塑上。 仔细看去,雕塑的手臂上已然出现了一条裂痕,再加上它的关节并不灵敏,一时之间竟然难以从地上起来,不再恐怖,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青年上前一步,将那把掷出去的匕首回收,在这期间雕塑挣扎地想抓他的靴子,被他面无表情地直接踹了一脚。 鹿栖:“……” 她努力端正了一下表情。 因为在克制不太合适的笑容,她略微低下头去,脸也绷得有些紧,显得十分安静。 黑发青年似乎注意到了这点,他跨步走出雕塑能碰到的范围,低声说道:“先离开这里吧,它不会追上来的。” 说着,他对鹿栖点了下头,自觉地走在前方带起了路。 鹿栖看出这是愿意让人跟上的意思,说道:“好。” 竟然不算是独狼类型的玩家,毕竟看气质就很完全不需要队友。 看来“好人”的属性,在这个人类身上表现得更强一些,甚至愿意带上一个……其他玩家眼里的废物? 不过,也不排除另有目的的可能,只是她恰好需要有人带路,而这位看起来还算靠谱,应该不会把路带偏。 鹿栖上前一步,安静地跟在青年的身后,与此同时,她轻轻侧过了头,向后看去。 她弯起双眼。 明明那双眼睛里只有笑意,毫无阴影,不显露一丝一毫的晦涩,可雕塑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彻底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她好像也就是看一眼诡异的情况,很快就重新垂眸,专注地赶路。 黑发青年的步幅很大,速度也就相应更快了点,鹿栖却还在按照之前的速度走得颇为悠闲,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被自然而然地拉开。 在第二次发现身后没人后,他回头看了看黑发少女和自己的距离,停了片刻,等再一次迈步时,便无声缩小了步幅。 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再遇到什么异常情况,很快,他们便穿过无人的公园,来到与公园后门,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的一座小区门前。 锁定这座小区非常简单,因为其他地方全都被漆黑的浓雾遮盖了起来,就像是rpg游戏里未开启的地图,明晃晃地写着禁止入内。 或许副本刚出现时,还有那种非往未知地图里撞的家伙,可到现在,不去看也不去理会那些副本外的禁止区域,已经成了玩家们的共识。 鹿栖抬头看了一眼。 “344”小区。 好奇怪的名字。 不过看到副本主要地图是小区环境,鹿栖的心情指数直线上升。如果接下来也是这么顺利,她或许可以在离开副本的时候,多带走几栋楼。 当然,如果发现副本里没有具有威胁性的鬼怪,她甚至可以中途就完成目标,脱出副本。既然已经不是玩家,那她当然也就不需要再留到最后。 黑发青年的脚步没有停顿,她也就跟着上前,来到小区外的接待区域。 接待室里,此时已经坐了好几个玩家。 他们来得稍晚一点,在进门的瞬间,就被数道带着打量的视线锁定了。 尤其是鹿栖。 漂亮的面容本就容易受到瞩目,更别说她身在这里的违和感,比身侧的黑发青年更加强烈,几乎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错觉。 “……新人?” 一个刀疤脸男盯着她,这样的疑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正坐在中间位置聊天的男人的瞳孔,也控制不住地微微一缩,有些错愕。 他上下把黑发少女打量了一遍——黑裙同样容易染上脏污,可她那身衣裙甚至没有一丝不该有的褶皱,让她更像是副本中的npc,或者玩家们产生的错觉,而不是需要逃命的普通人类。 可是她明明应该在外面,就被怪物盯上了。 男人来得更早一些,也就打听到了点初始情报—— 玩家们分布在公园内的各个位置,但却不是每一个玩家都会遇到致命的危险的,总有些倒霉鬼要给其他人让路,引走那些难以对付的怪物。 当时他没看到雕塑动手的情景,但也在心里认定,黑发少女活不到副本正式开始了。 毕竟那里可不只是一只雕塑围着她,简直就像是在争抢什么唐僧肉一样。 说实在话,他也过了好几个副本了,倒霉的玩家是有,倒霉到这种地步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可能是认定她已死去,现在骤然看到那张脸,他竟然还有一瞬莫名的心惊。 男人没当回事,把这阵不明所以的心惊压下,目光扫过同时到来的另一个人,瞬间恍然大悟,了然般地耸了耸肩。 眼看着两人进来后也一言不发,只是往屋内另一个方向走去,他心里跟猫抓一样,视线再次划过黑发少女那张脸,还是一个没忍住,出言阴阳怪气道: “长得漂亮就是好啊,副本还没正式开始就有人护着,你给他——” 下一秒。 声音像是被切断一样骤然停下。 男人原本是不想中途消音的,这样实在太丢面子,而他还试图在这些玩家之中掌控主动权,更不能被人压上一头。 但在听到他说第一句话时—— 黑发青年那原本微微垂下,显得有些冷淡的黑瞳倏地抬起,看向了他。 平静的、甚至带着点倦怠的气质,在这一刻被尽数褪去,留下的就像是海面下的礁石般冰冷,落在身上的视线刺骨如冰锥。 明明那双眼睛里读不出什么特殊情绪,可在被盯上的瞬间,他几乎毛骨悚然。 这是一个…… 绝对会一言不合,就立刻动手的玩家。 喉咙里剩下的话,就这么被爆发的求生欲死死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等回过神来,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他们应该只是顺路过来而已,你可别乱说,这都算造谣了,人能高兴吗?” “大家都和气点,副本还没开始呢,万一需要合作呢是不是?” 一个靠墙站着的女人注意到情况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警告般地转头看了一眼男人。 随后,她露出和善的神情,弯下腰来,问道: “小妹妹,你是第一次进副本吗?怎么称呼?” 被询问的黑发少女,此时刚把座椅调节到正合适的高度。 明明一进来就被人攻击,她却没有露出任何预想中的神情,甚至有些意外的平静了,就连动作,都没有一丝不自然的停顿。 女人几乎都疑心,她是不是压根就没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一切。 听到她的话,黑发少女十分乖巧地礼貌回答:“你好,我叫林露。” “露露,你要和我一起做任务吗?”女人笑着鼓励道:“你打开面板就能找到任务信息了,你看,这次任务玩家之间可以组队完成,你和我来一起做同一份工作怎么样?对了,你可以叫我樊姐。” 打开面板? 她压根就没有任务面板。 鹿栖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抬头看向一旁的黑发人类。 他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但应该也是在关注这边的对话的——在听到女人转而朝她搭话的时候,他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侧头的动作。 果不其然,察觉到鹿栖的视线,黑发青年很快停下了动作,回过头。 “不急,可以等会儿再做决定。” ——没有反驳组队,看来这次确实是可以分开组队去做的任务。 那这位“樊姐”,这么盯上一个新手……是想拿她试错吗? 这种邀请也太过直接和直白,与其说是善意的帮助,倒不如说,是在给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新人上压力,好让她被迫选择同意。 安抚住同伴,黑发青年顺手拿了个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水,也没抬头,只是客气地说:“ 多谢你的好意。” 下一秒,他便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但邀请一位刚被你们团队成员冒犯的女士加入,或许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习惯造谣的人,只有割了舌头,才不会再犯。”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把倒好的水放在桌面上,又向外推了三分,微微抬眼,似乎很真诚地问: “你觉得呢?” “……是我们的错。” 樊姐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看黑发青年的神情,她原本以为对方是那种较为懒得多管闲事的类型,结果竟然这么难缠。 她索性换了个话题:“我叫樊慕,您怎么称呼?” 黑发青年:“……张三。” 樊慕:“?” 鹿栖:“……” 她突然也想喝水了。 樊慕表情不太好看地回到了原位,而鹿栖则拿出一个一次性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水边等待着玩家到齐。 现在她已经能精准地分辨副本里的食物有没有问题,那些水里没什么灵异气息,应该可以饮用。 纸杯在手中转了一圈,她微微向后靠了靠,找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感知到那道仍不甘心的、隐晦又带着丝恶意的视线,轻轻抬起了眼。 没有任何搜寻的动作。 她无比精确地,定位到了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 瞬间,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 但鹿栖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她仍记得自己的人设,于是只是对着他温和地、下意识般地弯起眼眸,露出无害的笑容,什么也没有做。 她并不急切。 她平静而又足够耐心地,等待着。 第72章 完美雇工4 接待室内陷入了一时之间的寂静。 除了樊慕那个二人小团体外,还有一个刀疤脸男,也在隐晦地观察新来的这两个人。 樊慕想找那个黑发少女做队友,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得到了一些其他信息,但如果需要从那一男一女里选择一个人同行的话,他也不会选择看起来更强的青年,而是那个似乎没什么用的黑发少女。 毕竟哪个更好拿捏,简直一目了然。对于对自己实力有自信,而又想抢一抢主导地位的玩家来说,他们首先针对的,反而是看起来就很强的玩家。 如果这个副本里还沾点玩家间的对抗内容的话……这种针对,就会更加明显。 所以在副本里,看起来体弱的人遭人嫌弃,反而是件好事,只不过是被看不起而已,自己扛一扛就行了。 就像刚刚那个男玩家的言语攻击,在刀疤脸男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又不会少块肉,而且那个玩家之所以忍不住攻击她,多半还是因为妒忌。 妒忌黑发少女没有选择他。 因此被嫌弃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一旦有人带着笑脸迎上来,就代表着,你已经被人盯上了。 虽然…… 刀疤脸男的目光,再次从黑发少女的身上扫过,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目光在对方的身上,流连得有些过久了。 虽然这种程度的美貌,的确极为少见。 至少现在待在这个副本里的人,应该是没有见过能出其右的了。 真是不幸啊。 有张这样的脸,却孤身一人地,进入了高级副本之中。 这和群狼环伺,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和她一起过来的黑发青年。 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些威胁,不过到底实力怎么样,还是得副本里动了手才能看出来。 当然,如果这家伙中途死了,而自己又有余力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带着……是叫林露吧?——离开副本。 虽然离开副本后对于面容的记忆会模糊,可透露的联系方式可不会。 敏锐地感知到这些人大同小异的情绪,鹿栖沉默地喝了口水。 是前几次遇到的正常人太多了吗,这次的副本怎么感觉这么多烂人。 难不成运气真的是守恒的? 鹿栖的运气只能算是中等偏下,偶尔好一段时间,如果遇到这些玩家的代价是来到这个小区环境的副本,她完全乐意承受。 她的心情没受到任何影响。 很快,第六个和第七个玩家也抵达了接待室。这两个也是一起来的,一男一女,看起来似乎是临时组队。在进门观察时,他们也同样下意识把视线集中在了,反而待在角落里的黑发少女身上。 直到找到位置坐下,他们才强行把流连在对方身上的视线收回来。 “那个,你们好,我叫潘景。”新来的男玩家笑呵呵地说道,余光不经意地把黑发少女坐着的位置笼罩:“你们都自我介绍过了吗?我是不是来晚了?” “当然没有。”樊慕笑着摆手,十分自然地揽过了其他人的介绍:“我叫樊慕,我身边这位是孙乘风,后面站着的兄弟姓罗,那边两个玩家分别叫张三和林露。”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潘景下意识朝她看了过去,得到了黑发少女的一个温和笑容。 他的神情瞬间跃跃欲试起来。 而和他一起来的另一个玩家,则趁着这个空档低声说道:“你们好,叫我雨桐就行。” 她左右看看,最后坐在了樊慕身边。 樊慕的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很快又陆续来了两个人,此时房间里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九人。 “应该没有其他玩家了吧?”孙乘风看了眼腕表:“正好时间也快十点了。” 而整点,向来是需要注意的时间。 指针缓缓移向整点的位置,还不等来到十点钟,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而这次的脚步声和玩家们的不同,玩家们谨慎惯了,步伐更小心也更轻,门外的脚步却更重也更随意。 下一秒,一个滚圆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npc。 房间里的玩家们,一瞬间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进门的npc有一头稀疏的短发,身上穿着西装还打着领带,只不过因为身上肥肉太多,而将那身定制的西服几乎撑得没有什么褶皱。他走起路来肚子一颤一颤,眼神却颇有气势,一眼扫过屋内,集中在他头顶和肚子上的目光就立刻没了大半。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这边需要三个人暂时帮我分担几天的工作。不是什么体力活,想做的过来找我。” 说完后,他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还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骂了一句“鬼天气”。 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正常人类的模样——除了那过度肥硕,甚至令人疑心他怎么还能移动得如此灵敏的身体外。 玩家们相互看了几眼,一时没人先上前询问什么。 刀疤脸男扫了樊慕他们一眼,意识到他们手里或许真的有什么情报。毕竟只要再拉上林露,他们就刚好三个人,可以一同报名这个npc的招募。 甚至这个时候还没什么玩家和他们抢,因为在全部的选项出来之前,不会有人贸然做出决定。 能拿到副本情报这件事也并不奇怪。 虽然副本内容在外面不被允许传播,但仍有些方法可以得到一些信息。比如某些特殊的道具,也还有些幸运的家伙,会在某些关联副本里,得到 另一个副本的情报。 而由于和这个副本加强了联系,他进入此副本的可能性也会增加。 就是不知道,樊慕他们是哪一种了。 过了大约两分钟,另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门外。 这名npc是个看起来十分精干的女人,但似乎比胖男人更加暴躁,眉头紧拧,也不坐下,就站在门口语速飞快地说道: “我工作很忙,需要给女儿找个新的家教,以及一个保姆照顾她的生活,前两个辞职了,所以我需要两个新的。当然,最好其中一个是女生。”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我的时间很紧,你们最好快点作出决定。” 话音未落,在看到鹿栖时,她的目光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似乎更加烦躁了起来。 注意到这一幕,樊慕心中一动。 这个npc,不喜欢长得好看的玩家? 不对,她应该是单纯地,不喜欢林露那种气质的玩家。 樊慕心中暗笑,却露出关切的神情,好意一般说道:“这位女士需要两个人,至少一个女生,露露,你们不是正好合适吗?” NPC女人闻言,再次挑剔地打量着鹿栖。 听到樊慕这句话,黑发少女仿佛没感觉到任何不对,就这么相信了似地眨了下眼睛,抬头看向身旁的玩家。 “如果我想做这份工作的话……”她像是真的把樊慕的话听进去了,眼睛亮亮的,轻声问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甚至带着点轻快。 身侧的玩家闻言看向她,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同意道:“好。” 鹿栖并不意外他的回答。 “太好了。”她开心地笑起来:“真的很感谢你。” 潘景看到这一幕,有点坐不住了,想说“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又因为黑发少女看起来羸弱的身体和苍白到病态的肤色,而犹豫了一瞬。 就这一刻的迟疑,黑发少女已经看向了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弯起,尾稍微垂,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很乖巧。 于是,令樊慕大跌眼镜的事发生了。 npc女人非但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发作,反而眉宇间的焦躁都散去了大半,竟然就这么极其丝滑地同意了他们的应聘。 “很好,”女人满意地点点头,拿出两份纸质合同,“我很喜欢你,过来签合同吧。” 樊慕:“??” 也不怪她见识短浅,实在是她第一次在副本里看到,会有npc因为玩家的长相改变态度的! 林露笑一笑这个女人就改观了,这不是因为脸是什么? 虽然黑发少女的脸确实足够完美,但那可是怪物——怪物会因为食物漂亮就手下留情吗?它们又不跟人类一样喜欢搞些食品艺术! 就算喜欢脸,也不应该更青睐身为异性——至少表面上确实是同一个物种——的张三吗? 如果不是形貌相配,当时这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其他人也就不会默认他们已经组队,甚至可能现实里就相互认识,之后通过观察才意识到,他们应该只是路上偶然遇到,一起过来而已。 而且这女人的前后态度差距,也太大了吧? 一想到自己带着恶意的发言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刚刚还在那里洋洋得意,樊慕就有些破防,但她很快就调理好了自己。 毕竟女人的态度虽然重要,却不是最关键的。而且,据她所知,女人所给出的这份工作,恰好是这个副本的几份工作里最难通关、死亡率也最高的。 344小区里每隔一段时间的招募,是她在之前某个副本里听那些鬼怪八卦时了解到的,或许这两个副本,还同处于一个大型里世界之中。 樊慕当时就多长了个心眼打听了点,发现只要是选了家教工作的玩家,几乎次次无人生还,全军覆没。 因为在这份工作里,最关键的npc不是这个女人,而是她的女儿。 众所周知,小鬼最是难缠。 就算女人对林露感到满意,她家那个女儿可不见得会买账。 哪怕签下的不是真名,里世界里的纸质合约似乎也具有某种效力,女人收走合约,说道:“你们的工作时间从今天下午开始,十二点前到达三号楼五楼东户就行。我给你们安排了客房,我的女儿会告诉你们注意事项的。” 她又说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比如单元楼大门密码,便快步离开了这里,与此同时,另一个npc上了门。 这名npc是个头发灰白的小老头,拄着拐杖,动作有些迟缓,和先前的女人对比鲜明,看起来也似乎没那么具有威胁性。 他慢悠悠地晃进接待室,说道:“我想请三名雇工,来照顾我和我老伴,以及我们那个老邻居的日常起居……哎呀,你们看起来都是好孩子,一定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 照顾老人,三个名额,似乎是一人照顾一个。 玩家们有些意动,而刀疤脸男却是猛然想到某种可能,脸色难看了点,问道:“老人家,我能问一句,后面还有雇主来吗?” “哦,这倒是没有了。”老头子笑呵呵地说道:“我就是最后一个需要招募雇工的雇主。” 这句话落下,不少玩家齐齐色变。 这是最后一个雇主……这不就代表着,还要剩下一个找不到工作的玩家? 没有工作,无法完成任务,晚上更没有去处,这和当场判了死刑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原本还想观望一阵的玩家们,立刻了躁动起来。 樊慕也不知道这条情报,她的脸色同样有些难看,连忙拉住身旁女玩家的手,笑着问:“和我们一组怎么样?我们一起,正好三个人。” 女玩家立刻答应了。 哪怕队友可能不怀好意,也远比被剩下好,有这个机会不应才是傻子。 孙乘风和樊慕对视一眼,他两步走到老头面前,说道:“你好,我们三个人来应聘这份工作。” 老头没什么特殊要求,听到这句话就拿出了合同,把地址和时间告诉了他们。 而其他人慢了一步,脸色更加难看了点。 剩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紧张的气氛在转瞬之间蔓延。 在越来越凝重,或许下一秒就要爆发的紧绷气氛中,张三突然自顾自地,站起了身。 其他人逐渐绷紧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 而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低头对身侧的林露说道:“我们走吧。” 随后,他旁若无人地穿过紧张的玩家们,提前离开了接待室。 鹿栖也懒得在这里看他们决出一个被丢下的玩家,想也知道,这种关乎性命的事,他们最后一定会采取暴力手段。 而领主可不是会随便对陌生玩家发善心的、救苦救难的存在。 比起那些热衷于挑事的,鹿栖觉得自己大部分时间只是玩玩RPG(角色扮演游戏)而已,实在已经很是道德了。 她十分贴心地把发挥的空间留给了玩家们,对黑发青年恰到好处的离群十分满意,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接待室。 离开接待室的房门,空气一下子清新了很多。 鹿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植被较多的地方。 “我们现在要去雇主家吗,还是在小区里看看?” 鹿栖问道。 “先踩踩点。”张三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双未开封的新手套,一边递给鹿栖,一边解释道:“以防不小心碰到什么危险的东西。” 鹿栖好奇地接过手套。 型号看起来和青年手上的是一致的,应该是带着备用的。 连手套都要存备用……她突然想知道,那个看起来不大的背包里,到底都带了点什么。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黑发青年微妙地沉默了几秒,委婉说道:“……是运气不太好的缘故,以前手套在关键节点损坏过,就多备了一双。” 听到“运气不太好”这五个字,鹿栖已然理解一切。 不过只有他自己倒霉的话,对同伴来说,也或许是件好事。 当遇到危险,总是会有另一个人更吸引鬼怪关注,那自己的生还几率,当然就会大大提升了。 黑发少女眼眸微垂,从张三的视角中,完全看不到她眼底和表露出的神情不同的,惊人的冷淡。 她戴上手套。 手套对她来说有些大,不过并不是很影响行动。 而且想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不会很频繁地用到双手,而如果遇到危险,这层手套也会被她的利爪轻易刺穿,就更不会影响什么。 接近午时,日头正大,却并不是很晒。 他们在小区里查了一圈,或许是正值饭点的缘故,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住客,只有偶尔经过楼下时,会注意到高楼上的窗帘被悄悄拉开一条缝隙,从其中流露出窥视的目光。 黑发青年不发一言,脚步却微微一错,整个人就将鹿栖完全挡住,无比精确地把那道视线隔离了开。 在鹿栖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时,他没透露那双窥视的眼睛,反而语气轻松地问道: “要现在去雇主家吗?外面恐怕暂时得不到什么情报。” “白天是危险的”。 鹿栖突然想到公园里的纸条上的这句话。 她确实想推一推副本进度看看,但为了人设考虑,十分自然地露出了不安的神情,用担忧的语气问道: “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吗?现在就去雇主家的话……” 接下来,大部分人的反应应该都是安慰几句,或者再做些没用的“我会让你平安无事”之类的承诺,鹿栖就会顺其自然地前往雇主家。 但张三只是看了眼腕表,说:“我们确实还有些时间。” 他看向鹿栖,垂首询问她的意见:“要去三号楼内部看看吗?” 鹿栖:……也行。 那位雇主女士住在五楼,玩家确实需要知道,她的楼上楼下以及邻居,都是些什么鬼东西,这样才能提前有些准备。 张三依旧自觉地走在前面。 这座小区里的单元楼是需要用密码开锁大门的,在按下密码时还会传出刺耳的滴滴声,鹿栖看了一眼,觉得如果有追逐战,这个设定对玩家来说一定会非常糟糕。 可以在她的小区里也采用上。 鹿栖从黑发青年拉开的门中走进去,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是门被对方轻声合上了。 或许是不见日光的缘故,单元楼里传来一阵又一阵错觉般的阴冷。虽然在场的人都清楚,这种阴冷可绝不是不见阳光这一个理由,就能轻易造就的。 张三的目光从信息栏一寸寸扫过,随后,他来到客梯前,按下电梯按键。 电梯工作的声音很快闷闷地响了起来。 鹿栖看向电梯门。 门上还沾着几张没被清理干净的小广告,以及被擦除了一部分的涂鸦。 是比较工整的字迹,但由于已经被清理过一次,鹿栖只辨认出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字。 「永远爱你。」 这年头诡异都在电梯门上表白了。 不过倒也很符合怪物们的精神状态。 电梯在一楼停下,厢门打开,两人前后进入了电梯之中,在鹿栖进门后,张三按下数字5。 不过,在快抵达五楼的时候,整座电梯都倏地震了一声,随后在五楼停了足足有五秒,一动不动。 张三又按了一次开门键,它才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门。 “电梯故障了吗?” 鹿栖踏出电梯门,在周围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类似的告示。 “可能是零件老化。” 张三自然而然地说道,没提半点另一种非自然的可能性:“等傍晚我去报给物业试试。下一趟我们走楼梯,下楼会比上楼轻松一些。” 鹿栖眨眨眼睛:“好哦。” 她看向雇主家的房门,又有些跃跃欲试,正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能自然而不刻意地直接进门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从里面探出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属于年轻女孩的黑色脑袋。 “呀,你们就是妈妈为我请的新家教吧?” 看到门外的两人,她漆黑的双眼猛地亮起,扯起鲜红的唇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为什么待在门外呢?快进来啊,朵朵一个人可无聊了!” 说完,她再次把门推开得更远了一些,侧身留出大大的空间,显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请人进门。 鹿栖注意到,雇主家的大门内侧,也有涂鸦的痕迹。 电梯门上的涂鸦文字,不会就是这个“朵朵”写的吧? 朵朵十分自来熟,也不多问就把他们往卧室去带,鹿栖也是女生,不用顾忌什么,跟着走进了卧室,张**而落后了一步。 但鹿栖此时已经来不及注意,这名捡到的人类的动向了。 因为就在她进门后,抬起头的瞬间,她看到了在朵朵卧室里的墙上张贴着的,一张巨大的海报—— 一张印着有着黑色长发,身穿雪白的连衣裙,面容略有些模糊的,在冷调的辉月下微笑的,少女的海报。 海报中那诡秘的气氛几乎要扑面而来,潮湿而又带着刺骨的阴冷,画中少女更全然不似普通人类。 朵朵的声音还恰好响起:“啊,你注意到这个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她的美貌简直无与伦比,伟大难言?” 鹿栖:“……” 鹿栖:“。” 鹿栖头也不回,“哐”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刚想靠近的张三,茫然地:“?” 为什么把他关在门外了……? 第73章 完美雇工5 门内,朵朵有些不满地问道:“你关门做什么?” 不过很快她就调理好了自己:“也对,毕竟露露的模样,也不是谁都能看的。” 明明海报上的少女容貌模糊,可朵朵却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样,固执地认为对方可爱而完美,哪怕她甚至记不清楚对方的样子——正主就站在她面前她也没认出来——也依旧表现出了甚至有些极端的狂热。 “露露”本露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谨慎地提道:“我看到,一楼的电梯门上有涂鸦的痕迹……” “哦,那就是我写的。”听到这句话,朵朵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大半:“可惜被妈妈擦掉了,她根本不理解我对露露的爱!” “真是的,如果妈妈也看过那场直播,她肯定也会爱上露露的!” 鹿栖:…… 这句话说得,好像看见她的生物,都得先过一个魅惑抵抗检定一样。 等等,这不就意味着,这个副本里大多数鬼怪都知道“露露”的存在了吗? 鹿栖沉默了一瞬,她并不太想以这种方式出名。 ……这个名字不能要了。 她半点也没有在里世界当爱豆的职业规划啊! “说起来,你的外形……倒是有几分露露的感觉。” 朵朵挑剔地打量着她,语气有些别扭:“妈妈肯放你过来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黑色长发,还穿裙子的年轻女孩了。” 鹿栖:“。” 所以那个npc态度那么奇怪,原来是因为你吗。 朵朵:“不过你可别得意忘形——你的气质比起露露可 差得远呢!” 她双手放在胸口,脸上又浮现出了近乎迷醉的神色:“没有任何诡异或者人类,能像露露一样可爱,一样完美……见到她后我就知道,我之前喜欢的那些家伙,都只是些劣质品而已。” 她破有些神经质地碎碎念完,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鹿栖:“……小林。你可以叫我小林。” “好吧,小林。那个人呢?你把他关门外做什么?” 鹿栖沉默着打开了门,心情暂时处于微妙的难以言喻之中。 房门被缓缓拉开,高挑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鬼怪的视野里。只不过他第一时间看向的,不是房间内的鬼怪雇主,而是面前只留下背影,微微垂首,从始至终头也没回的黑发少女。 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对,黑发青年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抬眼看向卧室中央的朵朵,语气自然地问道:“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见他两次三番不上套,朵朵撇了撇嘴,感到无趣地说道:“进来吧。我还得告诉你们一些注意事项呢。” 张三上前一步,站到了黑发少女身边,这下只需要微微垂眼,就能看到她的发顶,和小部分白净的侧脸。 那种因为被一扇房门隔开视线,而莫名诞生的一点焦躁,就这么奇异地,像日出后的雾气一样散去了。 他再次回归惯有的稳定冷静,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房间的陈设上。 同样的,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几乎正对着房门的、挂在墙上的一副海报。 海报本身或许并不带有什么灵异属性,可海报里的身影,却好像能将这普通的载体,也变得极度危险起来,那种潮湿感几乎要顺着海报,悄无声息地散入空气之中—— 他注意到,海报周围的墙壁,似乎也有些受潮的特征。 以及…… 黑发青年微微偏头,脸上带了点思索的神色。 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莫名的熟悉感。 而这个时候,朵朵也再次开口了:“妈妈的话你们不需要听,我才是你们待在这里,最需要服从的雇主。” “而我的第一条规矩就是,绝对要发自内心地,喜欢露露!” ——露露。 盯着身旁传来的无法忽视的目光,“林露”心如死灰地戴上假笑面具:“好巧啊,我也很喜欢露露这个名字呢。” “露露。” 张三念了一遍,赞同道:“确实很好听。” 听到这声“露露”,鹿栖看了他一眼,可从人类身上传来的情绪只轻微波动了一瞬,还差不多就是相信了的意思。 ……看来不但是个倒霉蛋,还似乎不太聪明。 美好的品质。 或许是听到了对“露露”这个名字的夸赞的缘故,朵朵的笑容再次明媚了起来,她熟练地说道:“你们两个人,一个负责辅导我的作业和接送我上学,一个就负责打扫卫生和日常起居吧?妈妈每到这几天总是会非常忙碌,必须得请人来照顾朵朵才可以,毕竟朵朵刚上中学呢。” “可惜的是,”朵朵夸张地叹了口气,“之前的那些雇工们,总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没办法,我和妈妈,就只能辞退他们啦。” 而辞退的后果是什么,根本无需细想。 鹿栖还注意到,朵朵虽然强调着“我才是你们最大的雇主”,却在讲述辞退雇工时,仍旧用了“我和妈妈”这样的描述。 恐怕要真的万事都顺着朵朵的意思来,会被愤怒的女士撕成碎片的吧。看起来女士早已对女儿的行径积怨已久,同意她来,也是因为她看起来实在乖巧听话,或许可以把她的女儿拉回正轨。 可惜那位女士不知道,这种乖巧,完完全全是黑发少女故意展露给别人看的,装得多了,自然才能得心应手。 要真打起来,她能把这两只诡异的头同时拧了。 而如果完全照着那位女士的期望来,又会得罪需要长时间接触的女儿,作为被服务的对象,朵朵要想要使些什么绊子,再简单不过。 也不怪樊慕想把她往这个任务里推,这么看起来,事情确实不太妙呢。 虽然樊慕可能完全没想到一点。 那就是,她根本就不是玩家,也不需要完成那个所谓的“任务”。 这些玩家怎么发展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在意的只有自己的楼,甚至现在,伟大的领主大人在发现撞上了「鬼直播」的粉丝后,还有点想就地摆烂,就这么混混算了。 毕竟看样子,这个副本和「鬼直播」的副本,应该同处于一个大型里世界,才能让朵朵把当时还拥有玩家身份的「林露」的身影,给化作实质存留下来。 而大型里世界,往往都由实力顶格的领主们构建,同时拥有这种实力的鬼怪,一般也不会太在意大型里世界的角角落落到底又发生什么了。 因此,鹿栖也不清楚,上次她直接带了两栋楼走,是否引起了此地领主的注意。 ……虽然哪怕注意到了,恐怕也想不到,这位偷渡者敢短时间内就卷土重来。 鹿栖沧桑地为自己的运气点了根烟,一有些漫不经心,话音就不自觉地带出了点放缓了的,仔细颂念什么一般的韵律感:“所以,是需要将你送到学校吗,朵朵?” 朵朵似乎愣了一下,软和得像棉花糖一样的声音还响在耳畔,她下意识回答道:“不用这么麻烦,有校车会停在小区门外……” “原来是这样啊。”黑发少女微微弯起双眼,轻声说道:“只需要送到小区门外就可以了,朵朵真的很体谅大人呢。” “……是、这样没错。”朵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点说话不利索了起来,她纠结地捏了捏指尖,干脆转过头,把矛头对准了一旁的青年:“我要让小林辅导我的功课,你去做家务。” “好。”张三没有异议,答应得很干脆。 朵朵继续说道:“妈妈留下的生活费就在玄关的柜子里,你可以随意取用,小区里就有小型超市,三餐都必须在我感到饥饿之前准备好。房间里的每一寸都要一尘不染,物品要摆放整齐——” 说到这里,她突然消了音,嘴角高高扬起,笑着说道:“哎呀,后面忘记了!反正这些注意事项,也是作为一名优秀雇工的基础知识吧?” “当然。”黑发青年平稳地接过这句话,不急不慢地说道:“不过住哪间客房,应该就不属于雇工能够提前知晓的部分了。请问我的房间是?” 没在这个人类身上捕捉到想要的情绪,朵朵的兴致再次低了下去,有些恶意地说道: “客房当然只有一间。我们为什么要单独为你们准备两间客房呢?” …… 听到这句话,又看着像是骤然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的人类,鹿栖缓缓眨了下眼睛。 “没关系,我相信您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黑发少女体贴地说道。 她微微侧首,弯起眼眸,指尖放在胸前,用温和而带着点轻快的尾音,轻声说道:“毕竟,您是位难得的好人呢。” “——我真的,很喜欢您哦。” 人类玩家的指尖骤然微微一颤。 屋内整整有三秒的寂静,微妙的沉默不住蔓延,随后,一道声音幽幽地开口了。 “我改主意了,小林,你和我住,睡在我的房间。” 说完,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黑发青年。 第74章 完美雇工6 。 像是不想让玩家问出“为什么”一样,朵朵硬是直接改变了话题:“妈妈要到晚上九点才回来,在这之前你们先熟悉一下环境,不要来打扰我。”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听到,门外有任何声音。” 鹿栖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将目光从房间的电脑上轻轻扫过,看到一个类似于论坛的页面。 而由于属于领主的,超出规格的清晰视力,等她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后,一切就都已经来不及了。 捕捉到了由不同账号发出来的,几乎是密密麻麻的“露露”后,鹿栖冷静地移开了视线,决定以后这种大型里世界里的小副本,果然还是少来。 不然就以自己时灵时不灵的运气,她真的怀疑,自己下次会被分配一个什么练习生职业。 到时候要是真的顺利出道了……她也会感到十分诡异的。 “那我什么时候辅导朵朵的课业呢?” 鹿栖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 随后,她话锋一转,像是有些好奇一样,问道:“说起来,朵朵现在是在和朋友聊天吗?” 话音落下。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 扎着两条双马尾辫的小女孩眼里黑气一闪而过,黑色的裂纹转瞬之间,便从它的眼角朝其他皮肤蔓延,明显是即将爆发的前兆。 但还不需要玩家作出什么应对,甚至连一息的时间都不到,它就自己硬生生地,把这种暴动压下去了。 变化之快,甚至会让人忍不住以为,这只是 一个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 虽然在副本之中,不存在所谓的“错觉”。 可以想象,如果是其他人问出这种类似的问题,它绝对会当场爆发。 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似乎对黑发少女,抱有一种独特的宽容。 “晚餐之后,你就可以来我的房间。”朵朵甚至先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才扯出一抹笑容,阴测测地警告道:“还有,千万不要打探雇主的隐私哦,你们只是雇工而已,只需要做好雇工的本职就够了。” 明明后一句话,应该是对鹿栖的警告,可它却是对着张三说的。 张三:“……” 他神情自然地背上了这口黑锅:“我会多加注意的。” 见他这么识相,朵朵的表情这才好转了一点,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刚刚打开大门,邀请雇工入内时的,那种极度开朗的状态。 “好啦,你们可以出去了。” 鹿栖点点头,退出房间,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在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身后的空间仿佛立刻蔓延上了某种诡异的静谧。 而且,这个客厅实在是太过于整洁干净了,简直就如同某种从未住人的样板房,就连朵朵那间卧室也是如此。活人所居住的地方,是不会没有一丁点生活气息的。 黑发少女仿佛没发现这一点,往客厅中央走了几步,脚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远离了朵朵房间的那扇门,大概是觉得这个距离,应该是不会让朵朵感到困扰了,才回过头看向张三,有些紧张似的,轻声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在雇主家里转一转吗?” 闻言,黑发青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无奈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微微侧头,双眼垂下,瞥向身后。 屋内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难以进入其中,显得有些许昏暗,而朵朵房间内的灯却是打开的,能够透过门底的门缝,让正待在客厅里的玩家,看到浅浅散落出来的一线冷光。 而现在,那一线冷光的中央,却被一道阴影给切开了。 显然,有人正站在门后,甚至可能现在就贴在门上,安静地听着他们的交流。 到底什么样的动静算是打扰到“朵朵”,全看它的心情,哪怕它似乎对林露有些宽容,但鬼怪对人类的喜爱同样也足以致命,全看它什么时候才会想要下手。 见它没有其他额外的动作,张三便两步离开了原地。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一些细微的动静也会被放大,可他的动作仍像蜘蛛迈步于蛛网之上那样悄无声息。 鹿栖突然有点好奇,他在人类玩家之中的排名。 不过要是现在继续再说什么,那就演得有些太过了。她弯了弯眼睛,在原地安静地等着对方走了过来,才在思索片刻后,拉起他的手,将对方黑色的手套半褪,在他掌心轻轻画了一个问号。 摘掉手套后,不同于青年掌心的温热与干燥,她从指尖到掌根,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凉——甚至还带着某种奇异的,在沾过水渍后,刚被潦草地擦拭过一般细微的潮湿感。 和初见时,被她的发丝划过手臂的感觉,十分相似。 都是如出一辙的,给予感官些微刺激的阴冷,如同细小的电流一般,从身体末梢直直刺向心脏,令人产生一种微妙的无所适从。 黑发青年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他甚至已经往回收了一半,却在注意到对方因为书写被打断,而微微皱了一下的眉头后,动作就这么略微僵硬地顿在了原地,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林露把他的手拉过去,他就任由对方拉过去了,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像都是摆设,十分乖巧地任人摆布着——对象还是一位根本没有用力,看起来也仿佛十分孱弱的少女。 黑发青年面色沉重。 而在林露写完,抬起头期待地看向他时,他才心头一跳。 糟糕。 除了开口那个问号,完全没有注意她到底写了什么。 张三:“……” 他的表情更加沉重了。 眼看着黑发少女注意到他的神色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逐渐浮现了不安的情绪,他才极快地重新做好了表情管理。 他有心想要诚实地表达“我没有明白”这样的含义,但环视了客厅一圈,也暂时没在视线范围内发现纸笔; 他的视线又下意识落在那仍握着他左手的、苍白纤细的双手上,在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后,猛然止住了思绪——因为黑发少女用这种方式传达信息,完全没有别的念头,可他如果也用同样的方式,他实在心有愧疚。 可如果要让她再写一遍……这种设想让心跳不受控制地稍稍活跃起来,但总觉得这种行径也十分流氓。 这样的话,他和接待室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他的心情加倍沉重了。 但黑发少女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对方这样的表现,是因为她在手心里写的字不太容易理解。 于是她干脆抬起手,指了一下客房的位置。 雇主们的卧室都在走廊最里面,客房要更靠外一些,主卧作为外人暂时还是不要入内,但从内向外搜的话,可以先从客房开始。 大概是思路相同的缘故,这次张三顺利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他收回手,冷静地点了点头,率先转过了身,朝客房走去。 但这次他还没迈出一步,就又被拉住了。 林露拽住他的上衣衣角,看了眼自己的鞋子,又求助一般地看向了他。 而那双鞋,是为了这身黑裙子而搭的厚底玛丽珍。 这种鞋会在走路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如果它们的主人知道今天会被卷进副本,一定会把它们给换成软底的运动鞋的,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黑发青年微微偏头,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 他下意识觉得,这种问题很好解决,只需要把鞋子脱掉,就不会在走路的时候发出声音了。 而且,他是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就把同伴一个人留下的。 …… 等等。 黑发青年脸上的表情,突然轻轻裂开了。 在林露十分无辜的神情中,他直接被吓到一样后退了一步,原本轻巧又持重得像是大型黑猫,现在却差点直接撞上身后的架子,架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被他反应飞快地抬手稳住了。 他空白的神情保持了整整一秒,才看到黑发少女眨了眨眼睛,用口型问道:“你有带鞋套吗?鞋——套。” 神情无害而又单纯,完全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自己的队友会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张三:“……”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刚刚想了什么,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进行了道德上的批判,才冷静地摇了摇头,同样用口型回道:“没有。” 林露闻言有些失望,但还是脱下了容易发出声响的玛丽珍,只穿着一层夏天用的、很薄的袜子就站在了地板上。 “……”张三转过身,这次终于顺利离开了客厅,进入走廊里,来到客房的房门前。 黑发少女乖巧地跟上他,在不远处站定。 客房门并没有上锁,轻轻按下门把手就能把门推开。他动作放得很慢,所幸推开房门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而房间里也没什么会跳脸的怪物,只不过窗帘似乎比客厅更加厚重,而让人看向其中时,有种进入了昏暗空间的些微不适。 他率先进入其中,没有开灯,而是就站在门边环视一圈,最后在挂在墙上的袋子里,抽出一张纸条。 【客房居住须知】 【1.为节约用电,除18:00-24:00时段,客房内禁止开灯】 【2.保持适度整洁,地面上禁止出现任何种类的垃圾】 【3.夜间请锁好门窗,不要随意离开房间,以免撞上房主】 【4.24:00后请保持安静,不要影响他人休息】 看完这几条后,他把纸条递给身后的 同伴,这才进入其中,缓缓拉开窗帘。 客房还算采光不错,在窗帘拉开后,房间内的陈设也能看得清楚了。 除此之外…… 张三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向下看去。 接待室内的樊慕三人,正鬼鬼祟祟地,从楼下经过。 第75章 完美雇工7 “三号楼……应该就是这里。” 孙乘风停下来,看向五楼的某扇窗户。 屋内没有开灯,再加上他离太远,从而看不清楚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又是否有人在。 但想来那两个人,应该是不会恰好发现他们的。 更何况,就算发现了,他们不是也还没做什么吗? 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雨桐微微皱眉,有些不安地问道:“所以,我们来这里是要……?其他玩家的任务,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樊慕瞥了她一眼,用一副为了她好一样的口吻,教育道: “你还是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在副本里遇到的会是哪种人可没办法确定,我们当然得先警惕着点,就算不动手,也不能陷入被动嘛。” “安心,我们只是来踩踩点而已,你看,我们也没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 女玩家来接待室比较晚,不太清楚孙乘风和黑发少女之间发生过的龃龉,听樊慕这么说,姑且是相信了。 “那踩好了点,我们就先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吧,这才是最重要的。” 樊慕点点头:“当然,走吧,我们现在就去任务地点。” 她朝孙乘风使了个眼色,孙乘风会意,在前面带着女玩家离开,而跟在最后面的樊慕,却悄无声息地抛出了一个体积不大的东西,丢到三号楼的楼下。 她的动作又轻又快,就算站在她身边或许都没办法注意,但远在五楼的黑发青年眼瞳却微微一动,显然已经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被丢出来的东西的移动轨迹。 樊慕完全没注意到,有一道正注视着他们的视线,自觉要做的已经完成,又重新挂上笑容,两步跟上了自己的队友。 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黑发青年才收回目光。 他脸上的神色原本已重新变得冷漠,可在发现林露也来到窗边,还试图往下看去的时候,那浑然一体的冷淡中,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裂痕。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为她让开了位置,身体因为距离的再次拉进,而有一瞬间的僵硬。 林露没在窗外看到什么,好奇地抬起头,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的解释。 想到楼下刚刚发生的事,黑发青年垂下双眼,令阴影盖住眼瞳。 他顿了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做了一个“等我一下”的口型,便环视一圈,在客房里简单搜索起来,这次终于找到了能够使用的纸笔。 他带着纸笔走到林露身前,顺手给她捞了一把椅子,途中路过衣柜,又停下脚步打开柜门,拿了张毛毯,铺在座椅下方。 黑发少女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眨了下眼睛,安静地坐下。 很快,写有一行漂亮钢笔字的纸张,就被递到了她手中。 上面的文字十分简洁: 【樊慕在楼下丢了件东西。】 看到这句话,林露一怔。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身旁唯一的同伴,黑发青年却没有和她对视,只是从她手中把纸页抽走,再次写道: 【副本内的玩家,大部分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和善。】 【他们很危险——】 而我。 我是安全的。 笔尖停顿了片刻,在即将写下这句话时,一种微不可查的期待和战栗,混着一丝卑劣感,顺着指节向全身蔓延。 他再度捏紧钢笔,才稍稍遏制住了这种趋势,理智重新占据高地,谴责起这并不道德的、试图借题发挥的私心来。 他缓缓动笔,无视了内心某处传来的声音,转而写道: 【我们调查完房间,就一起去楼下检查。别担心。】 黑发少女微微倾身,又靠近了一些,低头认真地看完了这些话。 哪怕他戴着手套,指尖好像也能感受到她冰凉的吐息,从而有些不太自然地略微回收了一下。 她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微微蹙眉,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但在看向他时,还是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 “谢谢你。” 她很轻很轻地压低声音,尾音却微微上扬,那丝不安很快就被抹去。 因为她信任着眼前的同伴,信任他是一个不同于其他玩家的、表里如一的“好人”。 张三:“……” 他缓缓收回纸笔。 他快愧疚到无法呼吸了。 今天接二连三的不对劲,甚至让他产生了点自我怀疑。 以防自己再做什么古怪的事,他离黑发少女远了一些,开始动手搜查房间内的每个角落。 鹿栖见状,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毕竟再逗下去,她捡回来的人类恐怕就要以死谢罪了。 她在“坐着不动”和“象征性地帮忙”之间迟疑了一下,觉得后者更符合一些现在的人设,于是站起身,准备从另一个方向和黑发青年一起搜索房间。 鹿栖离开毛毯,重新站在光洁的地板上。 其实地板的冰冷,对她来说没有一点感觉,毕竟她的体温和正常人类比起来,本身就低得不太正常,而强韧的皮肤,也足以令她赤足站在荆棘之上也不为其所伤。 她轻轻再度踏出一步,落地时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此时在她面前的,是放置在窗户旁的一座置物架。 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装饰用品,整齐得仿佛从来没有人入住过,可当她用手抿过架子,指腹却没有任何灰尘的迹象。甚至那些难以被打扫到的角落,都洁净到不可思议。 处处透着古怪。 说起来,到现在她也只见了雇主母女,且她们都没有对丈夫又或者是父亲这个角色,有任何的描述,在朵朵说“妈妈晚上九点到家”时,也没有提起父亲的归期。 是这个家里根本就不存在“父亲”,还是“父亲”已经死掉了?不过在里世界里,面对这种情况,鹿栖总是会更倾向于是性命出了问题。 她对通关副本没有兴趣,只是单纯地对此有些好奇。 鹿栖把这一侧的物品都简单搜查了一遍,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客房很整洁简约,因此需要他们检查的地方并不算多,很快她就和张三会和了。 随后,她站在门边,看着黑发青年进入卫生间,拉开抽屉,从最里侧搜出来一张纸条。 鹿栖靠近看了一眼,这张纸条白底红字,和刚进入副本时遇到的那张有点像。 【必要时,可以进入淋浴间】 鹿栖轻轻偏了下头。 “必要时”。 这个措辞有点意思。 听起来,如果不是紧急情况的话,进入其中似乎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可一旦外面有什么威胁到生命的东西,这里或许还能够提供一丝庇护。 她环视了一圈卫生间内的陈设——淋浴间和外侧隔着一扇推拉门,洗手池旁边的架子上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旁边还挂着两条毛巾,看起来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有生活气息。 张三来到推拉门前,动了动门,在察觉到这扇门的沉重后,便直接控制住了力道,在它发出声音前按住了它。 与此同时,那种被阴影窥伺的 感觉,骤然加重了起来,甚至令人有种它们已经站在了身后的错觉。 但在场的两人,都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仿佛什么异常都没有察觉,更没有露出任何惊疑不定或恐慌的神色。 张三平静地扫了眼淋浴间的门,便收回了手,对鹿栖轻轻摇了下头。 这种门想要拉开,比普通房门发出的声音更大,而且很难采取手段消音。 如果是他自己在这里,他或许会冒险尝试进入,但身边有一个同伴,他的行动就会更加谨慎,以防原本只需要一个人承担的后果,也被强加在对方身上。 回到走廊,他再次看向朵朵卧室的房门。 那道阴影仍然静悄悄地待在门后,犹如一座雕塑,但这次,从门底的缝隙之中,多出了几丝垂落的、黑色的头发,并且这样的发丝,正在缓慢增多。 就像门后的东西,已经按捺不住地缓缓趴在地上,试图从门缝里窥探外界一样。 他收回视线,没再走向厨房的位置,而是直接回到客厅之中,将那双漆皮玛丽珍拿起,来到玄关处,弯腰将鞋子放在地面上,随后微微侧身退开一步,极其轻微地推开了房门。 他没有直接离去,而是站在玄关内等待。而这一连串的行动比语言更易理解,也更直观。 鹿栖贴心地没再做什么,穿上鞋子后便来到门外。走廊上的地面,并没有屋内的地砖那样容易在走路时发出声响,她便没有刻意加重力道,轻巧地在走廊站定,回过身去。 张三也刚好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在门阖上的那一刻,那种几乎要撅住心脏的、越来越沉重的空气,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隐约的被窥伺感也不复存在。 黑发少女微微弯起眼睛。 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一部分眼瞳,投下模糊不清的阴影,这个神情,总能令人根据经验,而下意识地,做出她在微笑的判断。 她的眼底却没有任何足以描绘的情绪,只是温和而漫不经心地想着,果然所谓的“喜欢露露”的话不能相信,非但没有认出她来,还想要把她永远留在这里。 只能杀掉了。她好伤心。 第76章 完美雇工8 从五楼开始下楼并不是很需要坐电梯,再加上上来的时候,电梯明显有些不对劲,这次两人就走了楼梯。 楼道空旷而安静,脚步落下的时候,周围会响起令人不安的回音。 鹿栖不急不慢地跟在张三身后,慢慢往楼下晃去。而就在她下到三楼时,一声极其细小的金属摩擦声,传进了她的耳中。 她微抬双眼,余光将声音传来的方向纳入其中。 是三楼西侧的住户,悄悄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浑浊的眼睛就贴在缝隙之中,死死盯着走在前方的黑发青年。 黑发青年直接无视了它,继续向下走去。 在盯着他过了三秒后,那道视线又静悄悄地投注在了鹿栖身上。 鹿栖:“……” 有完没完。 她移过视线,不再用余光一扫而过,瞳孔直直对上了那只窥视的眼睛。 楼道里开的有窗,小区外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户撒进来,落在她漆黑柔软的长发上,也照进她的眼瞳中。 明明是象征着光明的日光,在映入她眼里后,却更衬得那双眼睛,泛出一种绝对非人的、甚至带着些金属质感的冰冷漆黑。 她难得没有微笑,甚至没有调动脸上任何一处肌肉,只是安静地做出“看”的动作,却悄无声息地,凝聚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森然冷意。 在和她对视的第二秒,那扇门倏地关上了。 金属门打开的时候十分缓慢,像只暗中窥探不敢现身的老鼠,阖上时却像是突然看到了身后的蛇,就这么慌不择路地滚回了洞穴,完全忘记——又或者是来不及放轻声音,以至于那扇金属门合上时,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噪音。 异样的响动吸引了人类玩家的注意,他瞥了眼已经关得死紧的房门,随后似有所感一般,抬眼朝楼梯上方看去。 在转向的平台上,黑发少女安静地站在那里。 她背着光,身侧有着柔和的光晕,也因此她的面容与神情,一时之间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的视线轻轻落在他身上,似乎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毫无破绽,也毫无异常。和刚刚那一瞬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阴冷的危险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由于对刚刚那丝微妙的不对劲的谨慎,他站在原地,等待着黑发少女走到他身旁,才又重新迈步向下,以防会有什么东西趁机将她带走。 而此时,三楼西侧房门内的住户,却正在发着抖,原本还算正常的形态飞快地不停扭曲,半点都维持不住原来的模样。 它不明白,为什么那种存在会套上一层人类的外壳,还和一个人类同行,人类的气味完完全全盖住了她身上的危险,以至于它把那种打量食物的视线,投注到了绝对不能招惹的存在上—— 对视上那双眼睛后「看到」的东西再次在它脑中闪回,它双爪死死抱住脑袋,尖利的指甲刺进皮肉,可还是比不过脑中一阵一阵的胀痛,令它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它痛苦地快速爬行到最里层的房间,又钻进衣柜之中,在极度的恐慌之下躲了半天,等那种脑袋几乎像要爆炸的可怕感受缓缓淡去,巨大的恐惧将它彻底淹没。 它决定连夜逃离这栋楼,反正其他单元楼里也有很多房间并没有住户。打定了主意,它飞快地戴上一定鸭舌帽,随便披了件外套,从窗户直接砸下了楼。 另一队刚好在附近调查的玩家悚然一惊:“……什么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直接从高处砸落在地一样。 刀疤脸男微微皱眉,朝声源处看去,那似乎是五号楼的位置。而且……他刚刚好像看到,有个黑色的、扭曲的人影,从楼上跳了下去,一闪而过。 他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三号楼。 反正那两个玩家,应该是在那栋楼里做任务吧……这只鬼有他们处理就好,他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想也知道,在第一天白天就出现鬼影死亡闪回的地方,绝对是副本之中怨气最重的地点之一。 不是必要情况的话,他绝不会再靠近。 …… 鹿栖没在意自己的一个举动引发了一群人的心神不宁,她慢悠悠地从三楼一直下到一楼,或许是三楼的那个住户,让楼下的其他鬼怪们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它们一个个安静如鸡,半点都没敢出来找事。 而小鬼退去,往往是因为有大鬼现形。 张三很清楚这个道理,也察觉出了一丝反常,但从三楼往下越来越安静的趋势,正巧能和樊慕放在楼下的东西对上,他自然而然地便把怀疑的重点,放在了楼下的道具上。 等他们踏出单元楼,黑发少女抬起头的那一刻,某种和这个副本截然不同的诡异力量,便已经将三楼以下的所有空间尽数填充、包裹。 这些蛛网一般的力量犹如她的眼睛,密密麻麻地将这三层楼缠绕成一座巨大的囚笼,监视着其中所有住户的一举一动。 包括那只逃走的鬼怪。 做出这种控制狂般举动的黑发少女,脸上神色仍然轻快自然,她跟随着身侧的人类绕到三号楼的另一侧,看着他在花丛中仔细搜寻,最后隔着手套,捡起了一个脏兮兮的笑脸挂件。 挂件上手绘了一个巨大的笑容,却并不让人觉得温馨,反而透着几分格外令人不适的古怪感,上面传来些微的诡异气息,显然,这是一个别有用处的灵异物品。 这时,口袋轻轻动了一下。 鹿栖面不改色地将手放进口袋,轻轻按了下木偶人的脑袋,它便乖巧地安静了下去,不再试图扒拉着布料往外冒头。 从副本开始到现在,它都一直安安静静,想要出来单纯是真的忍不了了。 诡异的情绪本就更加尖锐,结果这个乡下副本里的鬼怪不长眼就算了,竟然还有人类想要借刀杀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想来碰瓷领主,简直令它感到匪夷所思。 是的,在木偶人的眼里,那种低劣的人类想要伤害领主大人,根本就是越级碰瓷。 但领主的情绪反而十分平稳,她轻声问道:“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个东西呢?” 闻言,黑发青年结束了对挂件的观察,他将其捏进掌心,声音里泛出一丝冷意。 “我记得,他们在六号楼。”他 缓缓说道:“他们丢了一件东西,我们把他们丢的东西,还回去。” 从里世界降临到现在,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进过多少次副本了。像是这种东西,他一眼就能看出它的用途。 吸引鬼怪来残杀同类。 随着副本出现的时间不断增长,这种手段在玩家之中也越来越多。 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事,遇到过不少这类针对,其实放着不管,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强大的鬼怪不会随便被道具吸引,而可以召唤厉鬼的道具,目前阶段也还极少出现。这种道具想要生效还得涂抹血液,一个不小心就会反噬自身。 但这一次,他近乎安静地听到了心脏被啃噬的动静,以及悄然蔓延灼烧的细微怒火。 与此同时,领主口袋里的木偶人,也终于得到允许,从人类玩家的视线盲区里爬出,以一种极为诡异的速度,往六号楼的方向爬了过去。 它钻进楼栋中,变大乘坐电梯上楼,从门底的缝隙里挤进去,随后在房间内的玩家转身之前,静悄悄地停在了茶几之上。 “……嗯?” 路过茶几的樊慕微微一愣,突然感觉有几分细微的悚然。 这里之前……就有一只木偶人摆件吗? 第77章 完美雇工9 木偶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只是没有任何生机的死物。 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和樊慕扔在三号楼下的挂件,那张表情诡异的脸截然不同,可越看着这张空白的脸,樊慕就越觉得有些背后发凉。 孙乘风刚从老太太的房间出来,他表情不是很好看,注意到樊慕身体的僵硬,心里咯噔一声,上前问道:“出什么事——” ……了。 他的目光同样凝在茶几上的木偶人上,冷汗瞬间下来了。 在现实世界,人类尚且会疑神疑鬼,更何况是在本来就有灵异力量存在的里世界中,看到一只没有五官,凭空出现的木偶人。 孙乘风甚至不敢抬手去动它,他足足站在原地缓了五秒,那种手脚僵硬的感觉才稍稍缓过去,理智也逐渐回笼,开始疯狂思索着该怎么应对这只木偶。 不同的鬼怪动手的点也不一样,有些鬼怪需要你一直和它虚以委蛇,一但无视了它就会被杀,还有些则需要假装看不到异常,得完完全全地忽略它的存在,才有存活的可能。 而糟糕的是,他们对茶几上的木偶人,没有半点了解。 哪怕是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疯狂翻过进入副本后发现的一切线索,他们也找不到任何的,与这只诡异的无脸木偶有关的部分。 再加上副本本就刚刚开始,第一天都还没有过去,现在副本内的背景和危险也都没有展露,他们得到的线索十分有限,此时情绪便更加焦灼了起来,几乎视线都不敢从人偶上移开。 ……该死,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总不能在副本第一天,就把保命道具用了吧……! 一时之间,他们倒是没有往“木偶人并不属于这个副本”的方向去想,也自信地觉得,其他玩家不会用这种方法对付他们,只觉得是无意之间触犯了什么规则,又或者漏了什么线索。 大概这么僵硬地站了几分钟,屋内传来一声呼唤:“小樊——” 是那个老头子的声音。 樊慕的神色几度变换,最终还是不敢在第一天就冒险违逆雇主的命令,缓缓向后退去,进入了老头的卧室。 由于各自身体不便,都需要人照顾,雇主二人都居住在不同的卧室中,而作为雇工,则就住在紧挨着两间卧室的另一间客房里,房门不被允许关闭,以便于老人的指令能被清晰地传达。 樊慕进入卧室,让自己露出和善的表情。 老头子也笑呵呵地说道:“小樊啊,我想让你把厨房里的那篮子鸡蛋送上九楼东户,今天电梯坏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实在是腿脚不便。” 听到这句话,樊慕心里骤然一惊。 电梯坏了? 可是他们上来就是直接坐的电梯,坐之前还在周围看了一圈,完全没有电梯故障的公告啊! 如果电梯故障的话,他们是怎么能乘坐电梯上楼的? 樊慕背后发凉,表情便当即变得不太好看,老头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似的,慢悠悠地拄着拐杖,重新坐回了原位。 “……”樊慕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转身进入厨房,小心地把那一篮子鸡蛋拿了出来。 路过木偶人时,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木偶人仍安静地待在那里,没有动作,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摆件。 她心有点乱,打开门来到走廊,才稍微冷静了点,认命地爬上九楼。 虽然人类玩家在通关副本后,都会得到点身体素质的提升,可带着一篮子沉甸甸的鸡蛋一口气爬上来,她的心脏还是剧烈地跳动起来,而等到站在门前的时候,那种心脏的跳动就更强烈了。 隐约的不安感,夹杂其中。 樊慕抬起手,想要叩门,可门却已经先一步打开了。 从微微打开的,漆黑的门缝之中,探出一张涂着鲜红嘴唇,而面色惨白的,年轻女性住户的脸。 “我的鸡蛋到啦?哎呀,太感谢你了,要进来坐会儿吗?” 它话是这么说着,手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住了樊慕的手腕,冰冷刺骨得不像人类的手,反而像是一具冷库里的尸体,力气无比之大,攥得樊慕手腕生疼。 “——要进来坐会儿吗?” 它咧开嘴角,再次问道。 * 而此时,鹿栖和张三已经站在六号单元楼的楼下了。 张三掂了掂那个笑容诡异的挂件,应该是熟悉了一下重量,然后朝着四楼一抛,带着一截黑色绳圈的挂件,就无比精准地挂在了四楼空调外机的架子上。 因为是挂而不是砸上去的,这一下甚至没有传来什么声响,除非屋里的两个人类也有鹿栖这样的听力,否则绝不可能听到任何动静。 现在的人类,都进化到这种地步了吗。 鹿栖陷入沉思。 把挂件还给樊慕他们后,张三的情绪显然稳定了许多,他心平气和地征询鹿栖的意见:“我们回去?” “回去吧。”鹿栖微微偏头:“毕竟挂件已经送回了,应该不需要再做其他的了吧?” 如果挂件没派得上用场,还有她的木偶。 两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她话说得模棱两可,再加上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听到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被引导到另一个方向,大概还会觉得她善良——在里世界里,只是以牙还牙,而不是把他们剁碎喂狗,已经称得上是善良的典范了。 毕竟最善良的、无论对方做什么都能够原谅的那群人,大概已经随着时 间的推移逐渐绝种了。 张三没有意见,他们便原路返回,走安全通道上楼。 但问题很快出现了。 不是关于什么鬼怪灵异的问题——倒不如说这个问题大概比直面鬼怪更加严重——在爬到三楼的时候,黑发少女缓缓停下了脚步,并在他回过头的注视下,露出了十分无辜的神情。 张三:“……” “我走不动了。”黑发少女眨眨眼睛,真诚地说道。 张三冷静地和对方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顶住,败下阵来,走下楼梯来到三楼平台处,从背包里翻出一张羊皮卷轴铺在地上,好让她坐下休息的时候,尽量不沾上尘灰。 他本人没有什么太严重的洁癖,只是那样干净柔软的黑色裙子如果被灰尘沾染,一定会十分可惜,也十分碍眼,所以下意识地,就不想让她碰到地面。 做完这一切,他在林露旁边站直身体,目光从平台左右的两扇房门上平缓扫过,仔细辨别一切可能有的声响和异常,以便随时做出反应。 之前下楼的时候,就是三楼这里出了异样,按理来说不应该在这里久留。 但林露说她走不动了。 那……停就停吧。 他总不能把人背上去。 在这之前,他或许会觉得这种行为无可厚非,完全不会多想,唯一的念头,大概也只有帮同伴走完剩下的路程。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了起来。哪里都不对劲。 鹿栖看到张三又悄悄离远了点,像是陷入沉思,贴心地没有打扰。她的目光从羊皮卷轴上一扫而过,上面晦涩的语言在她脑海中自动翻译成型,认出这东西,似乎是用来召唤什么高级厉鬼的。 鹿栖:“……” 她微妙地沉默了一下,站起身,来到三楼西侧的门前。 注意到她的动作,张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并没有出言阻止。 鹿栖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只是想拐走两栋楼回去装修副本而已,如此的感天动地,朴实无华。 玩家在副本之中,支线可做可不做,但主线却是一定要完成的。 而对鹿栖来说,她的主线任务就是看楼。 同一栋小区里也会有许多不同的户型,既然这里居民楼这么多,鹿栖准备挑两栋顺眼而又画风不太违和的带走。 这一户的门并不是电子锁,没有密码也没有指纹,是比较传统的老式门锁。 不暴力破坏的话,从外面开门果然是打不开的。需要钥匙才行。 鹿栖偏过头,礼貌地问道:“请问,你的背包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张三欣然同意,把背包递给了她。 毕竟他的包没什么不能见人的,里面大概就只有一些基础药品和工具。至于道具,一般都是随身携带,不会放在这种背包里。 鹿栖接过背包,也不随意翻看,只是从工具隔层里,找出一根铁丝来。 她神色自然地将铁丝插进锁孔中。 然后咔嚓一下,门开了。 张三:“……” 张三:“……你还会开锁?” 鹿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学校宿舍的门锁经常坏,叫开锁师傅来的话,又得等很长时间……所以就干脆找了个师傅去学了。” 她拉开门,语气轻快:“其实还挺简单的。” 门打开后,屋内的景象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值得一提的是,这间屋子给人的感觉,和雇主家完全不同。 如果说雇主家中,是那种不像有人居住的样板间的话,这间屋子就未免有些太脏太乱了,垃圾随处可见,还有很多漆黑的袋子,堆放在箱子里,发出一阵阵难闻的气味。 是生肉腐烂的气味。 第78章 完美雇工10 鹿栖走进屋内,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垃圾袋,又落在房间内的陈设上。 抛开那些垃圾和随处可见的脏衣服,其实可以隐约窥见到,这间房屋最开始的装修是用了心的,也布置得十分细致。 但不知道为什么,房间的主人,最终放任这里变成了这幅样子。 甚至还逃逸去了其他楼栋——鹿栖感应了一下,自己放在这只鬼怪身上的标记,此时应该正在十一号楼。 那里大概率就是最后一组玩家所在地。 鹿栖站在玄关处没再向前,也没亲手去触碰那些袋子,有一个责任心强的同伴的好处就在这里,一切不想去做的事,都可以由他来完成。 根本不需要她多说什么,黑发青年就会主动上前,从口袋里取出一次性手套,微微弯腰,打开那些纸箱和黑色垃圾袋看了一眼。 “是什么?”鹿栖问道。 “猫的尸体。” 张三直起身,回答道。 “……啊。” 黑发少女上前几步,将被折断四肢,塞进箱中的几具尸体纳入视线。她微微垂眼,叹息一般,轻声说道:“……好可怜。” 如果箱子里的是人类……她确实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在里世界里,无论是人还是鬼,尸体都随处可见,更何况她的心理,也已然发生改变。 但或许是因为和森林的联系越发紧密,自己的本体也有一部分野兽的特征,她反而更加喜欢地动物起来。 张三又检查了其他的塑料袋和箱子。从被肢/解的老鼠到猫狗,再到体型更大的大型犬——到这里箱子已经塞不下了,施暴者干脆将它们剁碎,再装在一起,不仔细分辨,甚至看不太出一个箱子里装了几只。 而最后…… 地面上拖拽形状的血迹,延伸到一扇门里。 张三常年一个人下本,因为他进入副本的时间比正常人更难以预测,就算有组队道具也不太方便使用,因此一个人行动基本也就成了习惯。 但这次,他还有一个同伴。 因此在打开这扇门之前,他回过头看去。 黑发少女站在客厅中央,正微垂双眼,看向那些随意堆放在一起,充斥着腐臭气味和血腥味的纸箱与塑料袋。 张三没有出言提醒,只是耐心地等待她平复情绪。 在第一次进入副本,看到那些堆积成山的尸体时,他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只是强行压下了生理反应,专注任务而已。 黑发少女微微蹲下身。 她并没有在意那条漆黑的裙子是否会被血污沾染,也没有在意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她轻轻打开那些纸箱子,纤细苍白的手从堆放在一起的尸体上拂过。 说实话,无论这些尸体以前有多么惹人喜爱,在成为一团腥红后,单是视觉上的冲击,便足够令人难以忍受。 但黑发少女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嫌恶的神情。 她平静地注视着它们,就像能看到它们曾经的形貌,甚至给人一种……毫不违和的感觉。 仿佛她可以站在太阳底下微笑,也同样可以像这样,在尸山血海之中俯下身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密氛,开始悄无声息而半点也不惹人注意地,从她身上缓慢氤氲开来。 她站起身,重新缓缓戴上手套,将染红的指尖重新封进漆黑的指套中。 而等她看向这边时,黑发青年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心无旁骛地注视她的时间,似乎有些过久了。 他顿了顿,想说什么,可还不等他说出口,林露就先抿了下唇,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 那些无法令人移开视线的密氛,也这么随风静悄悄地散去了。 “抱歉……我这样是不是会给你添麻烦?”她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会慢慢习惯的。” …… 其实他没准备说教。 也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 黑发青年轻轻叹息一声,把原本准备说的话咽了回去:“不会麻烦。这个副本的等级并不算高,应付起来不会很辛苦。” “如果下次,我们还能进入同一个副本,我希望你依然会选择我作为你的队友。”他第一次弯起眼睛,露出一点笑意,认真地说道:“这会是我的荣幸。”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完全不会被这种直球打到,类似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鬼怪缓缓弯起弯眸:“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因为我确实……” “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 黑发青年没有回应这句话,因为此时他已经大脑宕机,只凭借本能冷静地转过身,打开门继续调查血迹拖拽的方向了。 也就没有看到,先前被黑发少女拂过的那些尸骨之上,缓慢升腾起了一种幽绿色的冷光。 这是恶灵与阴影,在尸骨之上逐渐诞生的征兆。 只不过那丝唤醒它们的力量太过悄无声息,如同森林之中流淌的微风那样难以令人注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房间里的每一寸空间,令这些属于领主的新的阴影,也一同纳入了她漆黑的羽翼之下。 领主之手或许不是医人之手,但在另一个方向上,向来十分管用。 想到领地内很快就会迎来一群猫猫狗狗,鹿栖心情好转,目光平静地落在拖拽形血迹的尽头。 施暴的层级,总是会层层递增。 这间屋 子里再放着的,可能就不再是一些普通动物了。 硬要比较的话,门后的场景并没有想象里那么血腥,甚至比客厅要干净上许多,也没有尸体,只有没有被处理干净的一大片血迹。但看这个出血量,和旁边地板上的血脚印,恐怕这次死在住户手里的“动物”,已经是至少身高一米五左右,体重达到四十公斤的那一种了。 房间内的血迹呈现一种半新不新的状态,明明看颜色应该已经在这里许久了,却还诡异地有着流动的趋势,最中央的部分,甚至能倒映出来访者的影子。 张三进入房间,在房间内搜查了一圈,没有发现尸体,倒是发现了一张字迹凌乱的笔记。 「我没想动手……对,我没想,谁让她搬家过来还挨家挨户送礼物打招呼的,还看到了我客厅里的东西……不是我的错!!」 鹿栖也看到了这张笔记,她想到路过三楼时那道窥探的视线,冷淡地说道:“人在描述一件事时,总会做一些主观性的处理。” 看这张笔记上的话,还仿佛是受害者自己撬开的锁打开的门,闯进他的客厅再打开那些堆在一起的尸箱尸袋的呢。 看那个脚印就知道受害者年龄不大,多半是这个住户发现她刚搬过来,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年纪又小好对付,恐怕看起来和他杀死的大型犬的体格都差不了多少。 于是,在小女孩下楼给邻居送礼物,向外窥视她的时候,起了歹心。 张三放下笔记,又快速地过了一遍桌子下方的几个抽屉,发现了几张照片,只不过脸部的部分,全都被人用笔划掉了。 照片上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看起来正在为了搬家而忙碌。拍摄出的照片有明显不同时段的,看起来摄像的人,已经偷窥了她们不止一天两天。 如果这也能用凑巧与无辜概括,那么鹿栖觉得自己撬锁进来,也确实算是一个意外了。 张三把照片放进背包里。 一般来说,这种地方都会有守门的鬼,眼下那只鬼虽然不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因此他动作很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十分迅速地搜完了剩下的区域。 最终,他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染血的蝴蝶结发夹,将其一同放进背包,又走到其他房间简单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殊东西,便退出了房间。 有血迹,尸体却不见了,凶器大概也和血衣一样,一同被处理了。 只有最难处理的血迹还留在那里,而且看起来还有永不干涸的迹象。 “我们还继续上楼吗?”走出门,鹿栖问道。 她看了一眼时间。 张三沉思片刻,说道:“直接去小区超市看看吧。” 他离开雇主家的时候,就顺手再玄关处带了点零钱,以便不时之需,此时便不需要返回去拿足够的资金。 里世界的纸币是漆黑的底色,红色的花纹与面额,在其他物品之间十分醒目,上面裹着一层特殊的灵异力量,或许是某位大鬼身上的。 强大的鬼怪,力量往往就会更加独特,就像之前在朵朵卧室里,那副海报上的女鬼,会给人雨后潮湿的感觉一样。 离开三号楼,他们径直往超市的方向走去,由于事先已经踩过点,找到超市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而在超市外墙上,同样贴着一张【购物须知】。 【小区超市顾客购物须知】 【1.进入超市,须至少选择一件商品,并付款购买】 【2.小区营业时间为8:00-22:00,如在其他时间段看到超市在营业,请直接无视】 【3.超市员工不会向你推销物品,请不要购买他们推销的任何东西】 【4.折扣区每日更新一次】 第79章 完美雇工11 此时,逃出三号楼的那只鬼怪,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某种印记。 它毫不避讳地在日光下快速爬过,就好像在这个副本之中,阳光下才是能令诡异更加舒适的暗影之地一样,那些明亮的光线不但没有让它产生任何畏缩,反而隐约地,让它爬行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 而刀疤脸男这一组,没有注意到任何危险接近的异常。 潘景也在这一组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位身上带着强力道具的女玩家留下。他们工作的地点在十一层,工作内容也确实如雇主所说,不是什么体力活。 甚至他们工作的地点环境还不错,空间很大,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的位置,配有电脑手机等,而主要工作内容,则是心理疏导,简单点说就是陪聊。 “这几天单子太多了,我才添了你们这些新手,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绝对、绝对不能让客人生气。”雇主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阴冷地说道:“如果只有这一个要求,你们还做不到的话,就别在这里干了!” 闻言,潘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这一组是最晚离开接待室的,他亲眼见证了,那个被放弃的、没有被雇佣的玩家的下场。 他在太阳底下灼烧起来,尖叫着在地上翻滚,明明身上没有火焰,整个人却像是正在被炙烤、碾碎,最后只成为了,地面上的一滩完全看不出本来模样的灰烬。 而如果被辞退……他的结局,恐怕会比那个玩家更加惨烈。 “我们会努力工作的。”刀疤脸男问道:“我们需要工作多长时间?” “一个人,一天,至少要接二十通电话。” 雇主直接报了个数:“你们什么时候完成的我不管,我只要求数量。其他时间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晚上想睡哪里我也无所谓。但每晚十二点,我会对你们的工作量进行检查。” “如果当天被差评数量达到三个,或者工作量没有完成……你们会后悔为什么没有再多努力一点的。” 说完这句话,雇主离开屋内,脚步声逐渐消失。 女玩家见npc已经离开,便直接在自己的工位上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规则,才打开了面前的电脑。 电脑开机后,不需要其他操作,就直接是一个很简单的软件界面。在显示状态“在线”后,很快,就有一个代表着联络的红点出现在了她的消息栏。 女玩家谨慎地点开对话框。 对面的头像是黑色的,显示为匿名,只标注了今天的日期与编号,代表着这是她今天接到的第一个单子。 她略有些紧张地等了好一会儿,对面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心里不安感越发浓重,心一横,直接输入道:【你好,有什么事想要和我聊聊吗?】 这一次,对面终于有了反应。 【活人?】 消息栏一闪,弹出了这样一句话。 女玩家动作微微一僵,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没敢轻举妄动。 下一秒,那条消息被撤回了。 而手边放置的手机,却突然嗡地一声响了起来。 她被这道声音惊得心脏一跳,缓了两秒才意识到,对面的东西,知道她此时配备的手机的号码,并直接打了过来。 她左右看看隔有一段距离的队友,想了想,打开免提,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女玩家只能听到自 己的呼吸声,那种不安感再次逐渐加重,在那种指尖都几乎发麻的、尖锐的危机感漫过天灵盖之前,她听到自己说:“欢迎您的致电!有什么想要倾诉的都可以告诉我,请放心,我绝不会外传。” 像是再次打开某个开关,在她说出“欢迎致电”几个字后,对面终于不再是一片死寂,而一道嘶哑的声音,也顺着听筒不太清晰地传了过来。 “不会……外传……?” 听到这里,她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按灭了免提键,背后全是冷汗地保证道:“当然,现在不会有谁再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了。” 她心脏嘭嘭直跳,手指紧紧缴着衣服布料,等待着鬼顾客的反应。 所幸对面的客人,似乎并没有拿这一点来为难她,又或者说她反应足够迅速,在触碰到死亡条件的边缘之前,终止了那种送命的行动。 “那就太好不过了,这下我们终于可以毫不保留地交流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其实我打电话来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只是,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重要日子,但我没有愿意陪伴我的朋友,这让我感到十分难过。” “我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开头时愉快的音色,在说到这句话时,已经成了极其嘶哑与怨毒的低沉。 就算没有雇主之前的警告,女玩家也知道绝对不能触怒电话对面的东西,更不能放任它的这种情绪蔓延,努力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我的意思是,你只是还没找到愿意陪你一起过这个重要日子的,真正的好朋友。” “是这样的吗?”电话对面的声音似乎又高兴起来了。 “是——” 还不等玩家松一口气,一个“是的”还没说完,她就听到,电话对面的客户,用着兴奋而尖锐的声音,说出了下一句话。 “这么说的话,你一定是会欢迎我到来的,真正的朋友,对吧?” …… 女玩家身上的冷汗,倏地下来了。 从前面两次单主的沉默,她就已经隐隐有所预感,这是一只和传闻中那些吸血鬼类似的,“没有允许就不能进门”的鬼怪。 所以他们之间的交流需要她来开启,显然,如果她一直抱有警惕之心,什么也不说的话,这个单子就会自动失败,八成还会被投诉差评。 但她没想到,在察觉到这只鬼怪的特性后,就一直有的那种不好的预感,来得如此之快。 如果这里她拒绝回答,或者回答了和她之前给出的宽慰完全不相符的话……她完全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很有可能,就连被投诉,都只是那些后果之中最无需在意的一种。 而如果回答“我欢迎你”,根本就是自己打开大门,把鬼怪迎接入内,她毫不怀疑,电话那头的鬼怪真的可以直接来到她面前,杀了她! “你怎么不说话?” 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迟疑,耳旁的声音瞬间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为什么不说话?” “你也觉得我很讨厌是不是?是不是?!” “我没有!”女玩家急忙说道:“我只是——我只是今天需要工作,对!我会在工作结束彻底结束后欢迎你的到来的,但不是现在。” 话音落下,她急促地呼吸着,提心吊胆地等待“客人”的反应。 “好吧。”漫长的沉默后,终于有声音传来:“我会在你工作结束后来的。” 嘟一声,对方挂断了。 女玩家缓缓放下手机,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看通话记录,第一通电话总共也才几分钟,可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半个小时,精神异常疲惫。 而这只是二十分之一的工作量而已。 她深呼吸着,想起最后“客人”的话,有些不安,但想到自己工作结束就会回现实世界,鬼也找不上门来,那丝不安就很快消散了。 于是她转过头,想看看另外两人的工作情况如何,余光中却飞快闪过了一张怨毒的脸。 她心里一惊,连忙朝那个位置看去,却只看到了空无一物的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撒进大片大片的亮色,却无端令人感到几分阴冷。 再看其他两人,也都进入了工作状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按理来说,副本里的白天,总是比夜晚要更加安全,撞鬼的几率也更低一些。 但是……真的安全吗? 从进入副本开始,预警道具的烫意,就一直在灼烧她的胸口。 她将道具扣在手心之中,没敢再想下去。 * 此时,小区超市之内。 “小姐,真的不采购一瓶洗发露吗?使用它后,您的发丝一定会散发出浓烈而又好闻的香味的!” 穿着制服的超市工作人员面带笑容,十分热情地向黑发少女推荐着手中的商品。 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笑容在说话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就像是那些已经被雕刻好了形体和神情的陶瓷小人,硕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面前的顾客。 但看起来不是很会拒绝人的黑发顾客,却好像正在走神,推销员的长篇大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了好一会儿,那双漆黑的眼瞳才重新聚焦。 但就在推销员笑容拉大,开始起劲的前一秒,她直接转头走人了。 推销员:“……” 甩开推销的员工,鹿栖推着小推车来到折扣区。 她的推车内还没有放置任何一件商品,刚刚的走神,也不是在思考需要购买什么,而是在仔细感知,从那只逃走的诡异身上传来的力量波动。 她几乎耐心地等待了一路,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只诡异也是直奔其他人类玩家的位置,对着人肉涎水直流,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但直到刚刚,她终于感知到了一丝微妙的波动,一种由于覆盖得过于广阔均匀,从而便更加善于难以被发觉的波动。 以及,那扩散出波动的源头。 鹿栖在折扣区停下脚步。 超市里开了很多扇窗户,采光很好,明亮的光线大片大片地照射进来,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在阳光下抬头,眼睛却好像完全不会被光线所伤,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了头顶万里无云的天空。 ——在这个副本中,该小心的不是黑夜,而是白昼。 是日光。 第80章 完美雇工12 人们很少会抬头看看天上有什么,无论是在游戏中还是现实,而在无数玩家吃过教训后,他们也在副本里懂得了提前观察头顶,是否会趴着一只涎水直流的鬼怪。 但这次不同。 这次的鬼怪,太具有迷惑性了。人会下意识认为白天是安全的,更不会刻意去探究,所看到的天空,到底是否是真正的天空。 它庞大的身躯就盘踞在所有人的头顶,看起来是那样遥远,而那个明亮到不可思议的太阳……会是眼睛吗? 鹿栖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诡异,甚至之前她只是隐约感到异样,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真相,足以证明它的伪装有多么成功。 她平静地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商品上,仿佛刚刚直直看向天空的举动,只是一时之间的心血来潮。 折扣区里有一小块分区摆放着一些蛋糕,鹿栖走过去,目光扫过那些卖相漂亮的甜品,察觉到有些许污染隐 匿在其中。 不只是食品,折扣区里的所有东西,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污染气息。 虽然她现在对其他副本里的污染有很高的抗性,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把脏东西吃进肚子里。鹿栖转身准备离开折扣区,却被一个身影堵住了脚步。 “这位美丽的客人——”堵住她的人穿着一身西装,露出亲和的笑容,身形恰好被左右两侧高大的货架遮挡住,从而令其他人难以看到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您是不喜欢折扣区的商品吗?如果有不满,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会督促员工改进的。” 这种口吻并不像是推销员工,反而像是超市所有人。 是没写在购物须知上的新情况。 鹿栖微微偏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您是这家超市的负责人吗?” “是的。”负责人浮夸地鞠了一躬,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我姓安,您可以叫我安先生。” “好的,安先生。”鹿栖礼貌地问道:“我的同伴看起来已经挑选好了需要的商品,我现在要过去和他汇合了。能麻烦让一下路吗?” 安先生并没有让路,只是直直注视着她,似乎感觉有些疑惑。 从黑发少女的身上,他完全看不到任何紧张与恐惧。她没有转身逃离,也没有僵在原地,语气十分客气地请他让路,仿佛真的是在现实世界里,进行普通的购物一样。 他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刚想要说什么,肩膀就突然被人按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近乎恐怖的力道顺着他的肩膀下沉,几乎要把他整个身躯钉在原地,而从他的身后,则传出一道平静的声音:“我这边可以了。你选好了吗?” “我在想要不要买一些水果。”黑发少女同样平静而又自然地回答,她似乎有些苦恼:“或者一次性毛巾也不错?” 她说着,轻巧地越过了负责人,来到对面的同伴身旁,和他一起向收银台走去。 在她过去后,负责人肩膀上压着的手才放了下去,从那里传来的尖锐的刺痛感也消失不见。 黑发青年整理了一下手套,侧耳听着队友的话音,察觉到负责人投来的带着怨毒的视线,微微转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恶意一般,朝他礼貌地顿了下首。 他们一路来到收银台前,收银员好像也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微小冲突,带着和进超市时毫无差距的微笑,分别接过了二人的商品。 由于张三选择的商品更多,她先清点的是张三购买的东西,动作十分快速干脆,并为他准备了一个白色的购物袋,但就在她将篮中的商品倒进塑料袋中时,张三突然开口说道:“等等。” 他伸出手,从正准备倾倒的购物篮里,抽出一条被其他商品掩盖的陌生的巧克力。 “……” 收银员保持了那个笑容片刻,很快说道:“真是一个误会,这条巧克力不知怎么就跑到您的购物篮了。我们当然不会强求您带回您并未购买的商品,但为了弥补我的过错,这份小零食我可以免费送给您。” 张三没有回答,先把购物袋拿走,将鹿栖的商品放在收银台上,才和气地说道: “我相信你应该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巧克力我们就不需要了,不过如果你愿意为我们这次购物打一个八折,我们还是会欣然接受的。” 收银员看向鹿栖。 鹿栖眨眨眼睛,对她露出一个甜美而无辜的笑容。 收银员:“……” “八折……不行。”她艰难地说道。 张三从善如流地改口:“九折也可以接受。” 见收银员表情逐渐僵硬,黑发少女垂下眼睛,有些难过地微微低下头,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要补偿我们……小张,我们走吧。” “……等一下,两位客人。” 就在这时,负责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附近,旁观了整个事件过程后,才露出一副笑脸,插入了谈话。 鹿栖注意到,收银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起来。 同样是诡异,但这只诡异在恐惧负责人。 “让您的购物产生不愉快,完全是我们这边的责任。”负责人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谦逊地说道:“虽然不能给您折扣,但我们有其他的方式,给您二位相应的补偿。” 他拍了拍手,两张黑底烫金的信封,便被超市员工端在托盘上,带了出来。 鹿栖视线落在上方,认出了那些晦涩难懂的字迹所代表的含义。 显然,这是一封邀请函。 负责人站在一旁,笑呵呵地解释道:“不久之后,一场盛大的宴会将会举办,按照惯例,无论是我没有资格直呼其名的存在,还是鬼怪,人类,都有资格前往——只要带着这张邀请函。” “相信我,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手里只剩下这最后两张,请一定不要拒绝。” 他说着,微微弯腰,将手里的邀请函向前递去。 ……难得的机会? 鹿栖轻轻弯了弯眼睛。 相信这种鬼怪会给人类好处,就像相信天上会下黄金雨一样可笑。想从那种诡异扎堆的聚会里得到好处,得先想想,自己究竟能不能活着离开。 不过,作为一个新生领主,鹿栖也是第一次知道里世界还有这种活动。 领主对自己没收到邀请十分不满。 负责人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加重了某位森林领主本就显而易见的野心。他只看到黑发少女微微偏头,似乎有些好奇地问道:“谁都可以去吗?那岂不是会有很多人类?” “当然,你会在那里找到很多同类的,相信我,到宴会临近的时候,无数人都会为此疯狂。” 张三伸出手,接过了邀请函。 他拿的时候隔着一层皮质手套,拿到身前时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放进了背包。 “太好了,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见他们收下,负责人十分高兴地说道,身形很快便隐没在了黑暗中。 “看起来很像是不怀好意的陷阱呢。” 鹿栖走出超市门,目光在手中的邀请函上转了一圈。 上面附着有一层十分隐蔽的诡异气息,分辨不出强度,也分辨不出来自于谁,如果不仔细注意的话,仿佛就只是一张普通的卡片。 “对人类来说或许是。”张三说道:“不过我在其他副本里听过这个所谓的盛会,应该不是随口杜撰的。” “原来是这样。”鹿栖弯了弯眼睛。 他们原路返回了三号楼,等来到雇主家门前时,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四点。 张三平稳地打开房门,屋内的情况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灯是关上的,厚重的窗帘重新拉得很紧。鹿栖的目光在那些窗帘上停顿了一下。 她之前并没有在意这一点。 在其他副本之中,室内装饰着遮光窗帘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可在这个副本里,在其他房间都大肆开窗的情况下,反而阻挡阳光的进入,就有点意思了。 张三进入房间,随着时间的推移,拉着窗帘的室内显得更加昏暗。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去拉开窗帘,仿佛能视物那样,在昏暗的环境里安静地进入厨房,把买回来的蔬菜和肉类,放置在了砧板上。 而下厨并不是鹿栖的工作。 她经过朵朵的房门,刚想去客房再看一眼,就察觉到了一道熟悉的诡异气息的靠近。 随后,身侧的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了。 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双眼漆黑,站在原地,阴测测地盯着她。 鹿栖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用目光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朵朵:“……” 带着对新来的雇工智力的质疑,朵朵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进来,随后便让开了位置。 在鹿栖进门后,她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这里没位置了,你可以坐在我的床上。”她指着床沿说道。 鹿栖:“朵朵是需要开始辅导功课了吗?” 她真诚地说道:“可是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哦。” “……你怎么跟我妈妈一样,眼里只有功课!功课!” 朵朵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但下一秒,那种漆黑的异样便被压了下去,仿佛刚刚的鬼怪突脸都只是一种惊悚的错觉,她双臂环抱:“我只是给你看样好东西,你要清楚这是你的荣幸。” 说这句话后,她再次变脸,晃着鹿栖的手臂,笑嘻嘻地撒娇道:“朵朵一个人好无聊的,小林,你就陪我在这里一直到晚餐怎么样?” “外面很危险,很危险——只有我这里才是安全的,只有家里才是安全的。” 朵朵靠近黑色长发的人类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 隔着一层布料,她无法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体温,但也能隐约地察觉,那丝不同于以往遇见过的、其他人类的冰凉。 她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 “当然可以,如果你需要我的陪伴的话。” 黑发少女微微弯起眼睛,她仿佛完全没有被雇主尖锐反常的性格吓到,依旧十分温和而包容地问道:“那么,朵朵想让我看些什么呢?” 朵朵分散在异常的体温上的注意力,飞快地被这两 句话给拉了回来。 听到黑发少女的回答,朵朵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按了一下键盘上的某个键位,原本黑屏的电脑便亮了起来,开始播放起一段视频来。 ——在一辆灵异租出车停在警局附近后,一个黑色长发的人类少女逐渐靠近的视频。 鹿栖:“……” 鹿栖看着屏幕上相当熟悉的场景,略微沉默了片刻。 第一次看到第三视角下的自己,那种诡异的感觉,让这份沉默更加延续了。 这是……当时在出租车上的,另外一名玩家的视角? 鹿栖回忆了一下,记起那名玩家,似乎叫做宁红棉。 不过她记得,在当时她的直播间应该已经锁定了才对,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朵朵怎么会有宁红棉视角的视频的? “你对露露很感兴趣吧?我中午就看出来了。” 朵朵得意地说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人类,我决定你一起分享我珍藏的视频,不然时间简直太难熬了。” 鹿栖眨了下眼睛。 她颇为捧场地、谦逊地询问道:“这是那位露露的直播间里的画面吗?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清晰——哪里可以看到她的直播呢?我实在想更了解她一点。” “这段视频不是露露直播里的。”女孩脸上的笑容扩大,看起来更加得意:“这是其他主播的直播间录屏。对于那些可悲的、没来得及进入露露直播间的家伙们来说,这些为数不多的片段都被保留了下来,并放进了我们的论坛里。” 鹿栖:“……论坛?” 她想起出门之前看到的,那个满是“露露”的关键词的页面。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当然!这可是我们专为了露露建立的专属论坛!”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文婷坐在电脑桌前,左思右想,随后慎重地在面前的网页编辑页面上,打下又一行字来。 而在页面的左上角,是一个漂亮的图标。 有着一对形变的银色鹿角的、属于某个组织的标志雏形的图标。 80-90 第81章 完美雇工13 哪怕里世界降临,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也是仍然需要打工上班的,文婷便是其中之一。她向领导解释了这两天旷工的原因后,便继续起了单位、健身房和家的三点一线的普通日常。 这种日常,原本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小文,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看着也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上次副本的后遗症吗,有没有找心理医生看看?” 热心的同事坐到她身边,问道。 文婷这才微微一愣,下意识抬起双眼,看向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来。 恍如隔世一般,她注视着自己的面容,竟然有一瞬间觉得陌生。 好像她在她心中的模样,早已不受累于皮相。 “……是吗?” 过了一秒,又或者两秒,文婷恍惚着说道。一切声音都在她脑海中淡去,她再次轻而易举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她这几天,确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因为消失了。 ——那种被注视着的、被关注着的,被宽容着的感觉,消失了。 以往的她在疲惫之中,可以在任何时候陷入沉眠,可在经历过那个副本后,她现在入睡,总是很轻易就会醒来,然后直愣愣地看着头顶发呆,陷入一阵又一阵的、莫大的不安感与冰冷的空虚里。 以往的情绪在她脑海中淡去,她找不到在现实中生存的意义。 由于上了全球通报,相关部门当然也联系过她,除了招揽以外,也提供了很多的心理修复和重建服务。 他们提供的那份无论怎么看都不会吃亏的工作,被文婷婉言拒绝了,哪怕她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拒绝;而她将自己的感受告诉心理医生时,心理医生却觉得她是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觉得她可能是在目睹了同伴的死亡后,陷入了短暂的抑郁情绪之中。 他们都告诉她,这种情绪是错误的,不应该存在的,她对以往的一切都失去兴趣,是副本中的经历造成的恶果。 文婷却觉得疑惑。 因为她并不觉得这是恶果。 这明明是最甘美的果实,是那位领主的馈赠,显然已经烙进她的灵魂之中,从此之后,她再也不会和领主带来的影响分离。直到死去。 这种感觉明年令她痴迷,怎么会是所谓的“恶果”呢? “……小文?小文?”同事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终于捅破了窗户纸一样钻进她的耳中,带着更浓的忧虑: “你又走神了,你现在总是时不时就走神。要不要再请假回家休息两天?领导肯定会理解你的,毕竟你可是上了全球通报的人,领导肯定不会逼你干活。” 文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才消化掉这段话,对同事说道:“没事的,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当天晚上,她打开门锁,进入卧室,越过那些摊开在地面的、一张又一张的草稿纸。 ——几乎堆满了整个地板、书桌,乃至于床铺的草稿纸上,全都画着相似而又不同的鹿角。 一遍又一遍地修改、涂抹、描摹,甚至只从笔触之间,就能看出那一丝若隐若现,几乎要冲破土壤的疯狂,如此短的时间,如此多的数量,如果被她去见的心理医生看到,一定会对她的精神状态,进行一个全新而更加恰当的评估。 而一看到那些图案,她的眼球好像就被牵拉住了,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走向书桌,坐下来,抽出一张新的草稿纸,拿起一旁的铅笔,忘却时间与昼夜地绘画起来。 不够完美。 不够完美。 还是不够完美——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描摹出“祂”的完美?!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这该死的人类世界,拥有“完美”———— 于是等同事觉得不对,亲自上门敲门无人应答,不得已报警打开了房门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在这三天里,走廊上的监控显示,文婷一次都没有出过门,她就像死了一样待在房间,将这一片都变成了一块绝对寂静的地域。 同事看着开门的警察,再想到文婷这几天的行为,莫名感到一股凉意自背后蹿升,她察觉出一丝不对。 并且,随着房门的打开,那丝不对愈演愈烈,在几乎变成深渊将她吞噬之前—— “你们……有什么事吗?” 短短几天,便已经变得形销骨立,骨瘦如柴的文婷,终于出现在了门后。 她的脸色惨白,嘴唇发干爆皮,黑眼圈极重,整个人的状态就像是整整三天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饭一样,可她的眼底却藏着一丝战栗般的兴奋——谁都没有察觉出的兴奋。 警察一边客气地和她讲话,解释事情缘由,一边不动声色地朝屋内看去,似乎因为她的状态,而在怀疑着什么。然而,他们什么特殊物品都没有看到,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仿佛这只是一个单纯由当事人的心理问题,而引发的乌龙。 没什么大问题,里世界降临后警局事情又多,他们很快告辞。 送别好心的同事与警察,文婷关上门,一步一步走回 卧室之中。 她抬起眼,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中,缓缓露出痴迷的、仿佛完全沉醉其中的光亮来。 在无数张摊开的、反复涂抹的稿纸上方,正贴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形变鹿角图画。 它由钢笔蘸取红墨水绘制而成,那丝红色浓稠如血,顺着纸张上的坡度缓缓滑落,在不同的角度与光亮下,泛起幽冷而灵动的光来,折射出一种奇异的银色。 宛如活物。 “这会是完美的……” 她献给唯一至上之新神的—— 一份礼物。 * 副本之中,鹿栖正试图用自己久经磨砺的演技,来糊弄面前做鬼也要追星的朵朵。 在朵朵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时,她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注意到,自己的力量似乎再次凝实了一点。 这令她有些疑惑,因为以往从人类或鬼怪的恐惧之中得到的力量,都是量的增长,只不过随着基本盘增多,后面的那些许恐惧波动所增加的,已经基本微不足道了而已。可就在这两天,她却总是莫名感到,自己的力量发生了某种质的改变。 这种改变真的只有一点,如果不是她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向来慎重仔细,恐怕都发现不了这微不足道的变化。也因此,这丝改变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鹿栖也就暂时没有去追究。 可当这种情况再次出现,鹿栖就难免关注了起来。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那个时不时就会冒出新帖子的论坛,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逐渐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这种质变,不会是知名度引起的吧? 所以某些鬼怪才会致力于扩张领地、抢夺奴隶? “……” 鹿栖陷入沉思之中。 说实在话,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去参加一下诡异选秀。 “……不懂露露的人,是不会懂那种灵魂上的尖啸的,那种摧毁情感与理智的过山车一样的痛苦,是爱意的根源——” 见朵朵终于讲完,鹿栖贴心地递了杯水给她,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保证就算朵朵憋着坏,也没办法拿这个点来算计她。 多多下意识接过水杯,喝了口水,那种血液都沸腾似的、中了病毒一般疯狂演讲的状态却断了。很多东西一下子堵在心口,朵朵很想不管不顾地发一次脾气,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黑发少女微笑的神情,她就不由自主地哑火了。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像露露?” 朵朵突然冷不丁说道。 “是吗?”黑发少女偏头,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五点半到了。 “要用餐吗,朵朵?”她看了眼时钟,便自然而然地切换了话题:“这个时间用晚餐正好呢。” 朵朵挑剔地问道:“那等我几个小时后饿了怎么办?” 鹿栖微弯眼眸:“那顿饭叫做夜宵。” “……”无法反驳。 朵朵沉默两秒,还是跟着鹿栖出了卧室门。 已经做好的饭菜就摆在餐厅的桌椅上,因为是第一天工作,张三把所有能想到的家常饭菜全做了出来,摆在桌面上时,就像一桌精美的宴席。 鹿栖的目光轻轻停留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位人类玩家确实有些当大厨的潜质,几样菜品就可以搞出这么多花样。哪怕鹿栖现在已经不怎么吃人类食物了,但还是会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 而此时,黑发青年已经摘下围裙,把手套和围裙都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看样子,厨房内部,也应该在做完饭后就整理完毕了。 哪怕是挑剔如朵朵,看着这顿饭都很难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只能勉强落了坐,拿起餐具开始用餐。 鹿栖随意选了一个靠近朵朵的位置坐下,却并没有动筷子。 在接收到张三投来的询问视线后,她轻快地回道:“没关系的,我暂时不饿。” 现在对于她来说,吃人类的食物,只会让她觉得有些浪费时间而已。 况且,几天不吃东西,又不会死人。 只要不引起藏在太阳上的东西的注意,她完全可以再冷漠一些。 第82章 完美雇工14 鹿栖确实不饿,这并不算撒谎,只是一些规避不必要活动的小小借口。 于是凭借着这样的借口,再加上要提前准备教案的理由,她独自回到了朵朵的卧室内。 身为诡异,朵朵对有陌生人类独自进入它的领地这件事,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哪怕是一开始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答应了,在鹿栖进门之后,它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躁了起来。 它的瞳仁两次三番变成纯黑色,指尖也不时变得尖锐,但每次快到忍耐边缘的时候,和它一同用餐的黑发青年,就会恰到好处地出声打断它,把它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 再加上某些微妙的原因,它竟然真的忍了下来,容忍一个人类,独自待在它的地盘里。 鹿栖进入卧室,轻轻关上房门。 她的目光扫过这名小雇主的房间,再次将大致环境映入脑海后,先迈向了靠墙放置的衣柜。 房间内窗帘拉得很紧,照明全靠头顶的灯光,几乎透不进一丝外界的光亮。她的动作无声无息,在移动时甚至没有明显的迈步导致的身体起伏,就连打开衣柜柜门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柜子打开后,一股木制品的气味扑面而来。 鹿栖的目光在其中上下扫一圈——木柜里几乎挂满了一模一样的校服,板板正正,崭新到令人觉得疑惑。 是发生了什么……和“校服”有关的事吗? 她偏了偏头,朝下方的抽屉看去。 衣柜下面的抽屉一般都没有锁孔,也不会上锁,因为不会放置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使用率不会很低。可当她轻轻蹲下身,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在抽屉的把手上,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灰尘。 在这整座房子里如出一辙的整洁干净、不染尘灰的环境里,一旦发现了这样一个并不完全干净的地方,就像在白底上发现了一个黑点一样突兀,在注意到后,便不可能再忽视。 可它现在,仍留在这里。 这座房间的主人……独独遗忘了,或者刻意回避了这个抽屉。 鹿栖的目光落在把手上。 灰尘的痕迹浑然一体而且很难再伪装,是最好的检验是否有人触碰过这里的东西,一旦在上面留下手印,或者说,但凡一个不小心刮蹭出任何痕迹,恐怕与之相关的鬼怪,就会立刻展开猎杀。 里世界中有不少线索在找到的同时,就会伴随致命的危险,毕竟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鹿栖并不准备现在就将其触发,她重新站起身,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抽屉的不对劲一样,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衣柜旁直到书桌的墙面上,几乎都是她的海报。有一些应该是今天下午朵朵新贴上的,可看墙面上残留下的痕迹,这里应该有过某种东西被强行撕扯下的经历。 看来雇主们在“追星”这件事上,存在很大分歧呢。 可一想到这场家庭伦理剧里也有自己的姓名,鹿栖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微妙。 但她并没有因此就略过这些海报。 她平静地将指尖放在海报上,一寸一寸地微微用力,按压着扫过那些被海报遮挡起来的墙面,随后在正对大门的那副海报后,感受到了一丝凹陷的痕迹。 鹿栖收回手,由下至上地将海报轻轻掀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经常被扯下的原因,掀起海报时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鹿栖看向被遮挡住的墙面,凹陷的地方是一块被挖空的空间,而在表面又盖了一层木板,以此来让它的凹陷不要过于明显。 客厅里传来了朵朵不满的、尖锐的挑剔声,夹杂着一丝不安与焦躁,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冲到卧室,打开房门。鹿栖很理解它对于自己领地的紧张,但依旧平静地伸出手,移开了木板。 木板后面不是什么诡异的人偶或者凶器,只是一本薄薄的、有些卷了边的日记。 鹿栖取出日记,将表层的掩盖恢复原位,快速翻看起来。 与其说这是本日记,不如说是本属于一个好学生的计划书,书页里大部分的内容都是每天的学习安排,和需要去做的事,比如“借了某某一根笔,明天要还给她一个新的”这样容易忘却的小事。 而在完成之后,这些条目后面,就会被人用红色的笔打一个小小的对勾。 从这些字迹稚嫩的记录里,几乎可以复刻出当时日记 本主人的日常。 鹿栖继续向后翻去。 很快,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关键词。 “搬家”。 【妈妈说最近不太平……我们要搬到一个新的小区,她说那里会很安全。自从爸爸不见了,妈妈总是很焦虑,她一定很没有安全感,希望新的环境能让她开心起来。】 下面则是那一天她需要做的事,写着一些【整理书本和衣物】、【完成周末作业】的条目。 因为并不是纯粹的日记,这里面并没有记录日期,只是写了当天是周几,鹿栖注意到在知道“搬家”这件事时,这一页写的时间正是周六。 她轻轻眨了下眼睛,已经意识到什么,再度翻过一页。 “周日”没什么记录,或许是因为太过忙碌,而当时间来到了新一周的“周一”时,书页上的文字再次变得多了起来。 【今天顺利搬进了一个新的小区,这里光线很好,邻居们也说这片区域很少有阴天,正好我讨厌下雨天——听说以后小区里也都会是明亮的晴天呢!】 【但是这里的一些居民总让我觉得很奇怪,在我们搬进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在偷偷看我们,妈妈说他们只是好奇而已,她说这里很安全】 日记主人周六才知道搬家的决定,周一她们就已经完成了搬家的计划,这一切只用了短短两天,急促得就像有谁在后面追赶着一样。如果按照正常流程,光是清点物品和打包,恐怕都不止两天能完成。 鹿栖再次翻过一页。 时间来到周二,日记主人正常去上学,只不过看内容,她的母亲今天情绪仍然不算高涨,似乎还变得更加忧虑了,甚至说出了“今天可以不去上学”的决定。 朵朵觉得很高兴,可惜校车来了,母亲还是放弃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 傍晚她放学回到家,躲在卧室里开始写起今晚和明天的部分计划,写到一半的时候,母亲的呼唤声打断了她。 【妈妈让我去送点见面礼给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希望他们都会是好相处的人】 再往下—— 没有其他内容了。 一切都断在了这里,“给邻居送见面礼”的时候。 鹿栖猜测她当时或许还穿着校服,毕竟当天是周二,她刚刚放学回到家。 那么衣柜下方的抽屉放的是什么,或许就隐约能够猜测到了。 鹿栖合上书,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 在看到三楼的景象时,她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谁会与此有关,而在里世界中,这样的情况就更是不算少见。 在更早的“鬼直播”里,她尚且不会对这些同类曾经的经历,抱有什么多余的同情,更何况是现在,哪怕她想,情绪也像死水一潭而激不起什么波澜。 她的情绪波动甚至还不如上个副本里,看到自己关注的人类被算计的幅度大。 她为自己逝去的同理心惋惜了一秒,很快就像忘记一粒尘埃那样忘记了它,冷淡地垂下眼睛,看向了海报下方的书桌表面。 而此时,朵朵的忍耐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它恨恨地看着面前神色仍然平静的黑发青年,在刚刚的十多分钟里,无论它说什么都会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它决定不再保持对雇工们的宽容。 下一秒,卧室大门像是被狂风击中那样轰然打开,门板撞到墙壁,发出一声巨大的撞击声,而几乎就在瞬间,正坐在餐桌旁的鬼怪,也突然出现在了门边。 它身体正对着卧室之中,头颅却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黑发青年,想在他脸上寻觅到恐惧和惊慌,可他却只是放下餐具,平静地抬头看向它,甚至还真诚地露出了一丝疑惑。 “……” 朵朵告诉自己不和若智一般计较,转过头,目光瞬间落到了卧室里人类的身上。 可对方的表现,也同样和它设想中完全不同。 朵朵知道这些雇工总是不听劝告,喜欢打探一些不该他们知道的小秘密,自以为找到机会潜入它的房间,想要找到点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它就会打开房门,站在他们身后,阴冷地看着他们的行动。 哪怕它很喜欢小林也一样,不过它可以杀死小林后,把她的灵魂留下来,永远陪着自己,永远生活在这里。 但是当它这一次看向屋内,看到的却不是人类雇工急匆匆地到处翻找的模样,而是安静地坐在床边,正在翻看着教材的黑发少女。 她注意到了这道存在感极重的视线,微微偏头,有些茫然般地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朵朵?” 朵朵注意到,她把台灯打开了。 台风的光线更偏向暖黄,中和了屋顶白炽灯的冷调,也让黑发少女的神情,错觉般地带上了柔软的温和,哪怕它甚至看不清楚她映着光亮的眼底,到底散落着各种情绪。 它也不由自主地、不受控制地,一同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吞进了过量的安定药品那样,近乎诡异地安静下来。 它沉默着看向某几个地点,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抽屉把手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灰尘,也没有任何被蹭去的迹象。 难道这个人类真的如此安分,真的只是单纯地在准备接下来的功课辅导? …… 不是,这两个人类到底都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沉默了片刻后,就像是程序重启那样,它瞬间恢复了活泼的神情,就好像刚刚的爆发从未出现过,笑着说道: “我吃饱啦!我们这就开始吧,一定要在妈妈回来之前,把功课完成哦。” “否则,妈妈绝对会非常生气的!” 此时,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刚刚来到下午六点。 距离“母亲”回家的九点钟,还有整整三个小时,时间明明还很充裕。可听朵朵的话,却像是需要抓紧时间,否则就会无法完成任务一样。 在接下来这三个小时里……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 鹿栖微微偏头。 她弯起眼睛,轻声说道:“好啊。” 不管会发生什么,一定都会是很好的素材吧? 太好了。 她的副本,又可以有新的杀人机制了。 第83章 完美雇工15 六号楼内,下午将近五点钟的时候,樊玲才刚浑身冷汗地从楼上下来。 她的手臂控制不住地脱力颤抖,连打开门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房门打开,客厅里空无一人,樊玲扯了扯嘴角,脸上的冷笑一闪而过,有气无力地喊道:“……孙乘风!” 听到这活人味充足的声音,男人才从屋里出来,看起来十分惊讶:“樊玲?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开门开那么多 次,他还以为是什么鬼怪在挠门! 他连忙上前几步,在看清楚樊玲的状态后,眉心一跳。 上楼的时候,樊玲除了精神紧张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对的地方,可就只是上楼一趟,她的小拇指头,竟然齐根断开了! 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掉了一样。 瞬间,孙乘风心里闪过一丝“还好不是我需要上楼送东西”的庆幸。 樊玲脸色惨白,她脱力倒在沙发上,目光在注意到茶几上的木偶人后,再次神色巨变。 “你动它了?!”樊玲厉声问道。 “我没有——” 话音未绝,孙乘风的视线也落在了位于茶几的木偶人上。 这一看,他脑子登时嗡的一声,背后漫上一层冷汗。 因为那只原本面朝着客厅中央的人偶,此时此刻,正对着樊玲的方向,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就恰好和樊玲面对着面。 它什么都没做,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她,樊玲本就紧绷的精神瞬间开裂了。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激烈的情绪反而驱动了身体的活动,她站起身,一把抓过人偶,打开窗户就把它扔到了楼底,孙乘风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她的行动。 窗帘是拉开的,室外格外明媚的日光落在樊玲身上,她死死盯着楼底下落在草丛里的木偶人,感觉不到任何来自太阳的暖意。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孙乘风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情绪出现极大起伏的樊玲,小心问道。 樊玲深吸了一口气,她也顾不上管受伤的左手,直接一把关上窗户,甚至拉上了窗帘,冷汗津津地滑坐了下来,疲惫地说道:“是楼上那个……” “小樊啊,你回来了?” 不等樊玲的话说完,一道苍老的声音就再次从屋内传了出来。 慈眉善目的老头子慢悠悠地拄着拐杖,从屋子里晃了出来,到这里时一切都十分正常,可在他注意到樊玲还在流血的断指时,整个人的面相瞬间发生了一瞬的变化,就像是一张温馨的图画突然突出了一张鬼脸,如果不是两人都已经不止经历过一次副本,恐怕直接就会被吓得尖叫出声。 樊玲遏制住了冲进喉咙的气音,只是呼吸急促了一瞬,她忍住指根的痛楚收回手,强笑着问道:“您怎么出来了,不在屋里休息?” “我来看看你回来没有。”老头子笑呵呵地说道:“刚好家里的食盐没有了,你们一起去超市买点食盐回来吧。记得要早点回来啊。” 樊玲和孙乘风对视一眼,孙乘风连忙笑着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去了,您和老夫人在家里注意安全,别磕着碰着了。” 说完,他拿起背包,朝樊玲使了个眼色就走出了门,樊玲紧随其后。出了门后,她的脸色才真真正正难看了起来,在走消防通道下楼的过程中,她低声说道:“我在楼上那个女人的房间里,发现了很多人类的残渣……她说我不礼貌,要我补偿她一个身体部件,不然就让老头子开除我,或者直接不让我离开。” “我试了很多办法都没用,走不出她的家门,最后只能同意给了她一截小拇指头……”说到这里,樊玲神色难看至极:“可谁知道她差一点就把我整个手臂咬下来了!还好我不信这些诡异的承诺,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逃了出来。” 听到这里,孙乘风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负责那个老婆子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对。” 比起那个老头,老太太就显得沉默很多,但同样诡异。 为了照顾她而待在那个房间的孙乘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忍受那道阴冷视线的注视,但当孙乘风实在无法忍受,主动询问她想要什么时,她却只会发出低低的、刺耳的笑声。 仅有一次她似乎想说什么,发音孙乘风听不清楚,于是便凑近去听,却只听到了一连串气音。 “死、死、死、死、死——” 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后,孙乘风直接后退了两大步,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心里暗骂疯婆子。 要不是为了“完美雇工”的评价,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这老东西谁爱伺候谁伺候吧,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在这个房间里多待了! 老太太不提要求,可就是什么都不提才最折磨人,孙乘风捏不准她想要什么,只能战战兢兢地什么都考虑上,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直到刚刚,在樊玲回来之前,他还在打水试图为老太太擦洗四肢。 也就是这一次,他发现了不对。 老太太一直躺在床上,厚重的被褥盖住全身,只露出穿着长袖的一双手臂,和一颗满是皱纹的头。可当孙乘风掀开小腿处的被褥,想要给雇主擦脚时,却看到—— “她的小腿上,几乎已经没有肉了,”想到那个场景,孙乘风仍然控制不住地面色发白,打了个颤,“你能想象吗?脚跟上面就是森白的骨头,剔得极其干净,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甚至会以为这是哪个屠宰场剔剩下的骨头!” 他当时被震惊到,盯着白骨看了几秒,等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时,老太太的鼻尖距离他的太阳穴,已经只有一厘米左右的距离了。 一直躺着的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伸长了脖子,凑到他脑袋旁边,和他一起看向自己的双腿,靠近他的那只眼睛却像是有自主意识的活物一样,咕噜咕噜地转着,最后死死定格在了孙乘风的脸上。 “咕咚。” 孙乘风可以清楚地听到,一声巨大的、口水吞咽的响声。 此时结合樊玲的话,他逐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这一栋楼里的住户……不会都是食人魔吧?” 虽然诡异大部分都对人类怀有极深的恶意,但这种看起来在异变前就吃人,甚至相互蚕食的东西,还是会给人极大的恐惧。 樊玲心里一突,当即给孙乘风使了个眼色。 孙乘风这也意识到还没出这栋楼,立刻闭紧了嘴,不再多说,胆战心惊地离开六号楼后才长出一口气:“还是在大太阳底下安心一点。” 樊玲一边从背包里取出药物给自己上药,一边朝着超市方向走去:“动作快点,那个老头子说让我快点回去,谁知道他对于快慢的标准是什么。” 他们赶到超市,同样看到了超市外门上贴着的购物守则。 此时已经五点三十五分。 等两人有惊无险地买完食盐,从超市结账走人时,时间正好来到五点五十八分。 “快六点了。” 孙乘风低头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眼天色。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而现在这种不安感,正在极快地加重着。 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明明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可天上的太阳,却仍然像正午那样刺眼明亮,可过于明亮的光线在此时此刻,竟然显得有些虚假。 “我们快点回——” 话音未落。 腕表的分针已经走到了“十二”的位置。 六点钟到了。 明明视野之中暂时还没出现什么不妙,可那种尖锐的危险感却陡然攀升,直冲头顶! 他感觉到了视线,很多很多视线,密密麻麻的视线—— 余光之中,灰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而随着不断的下意识确认,这种余光中的身影却越来越多,可每当定睛去看,那些人影就又会瞬间消失不见! 极端的恐惧涌上心头,而他们此时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拼命地往回跑,回到雇主的家里。 樊玲反应更快,冲向了六号楼,而孙乘风慢了一步,在极度的焦躁与恐慌中,他低骂一句,转身急匆匆地、本能地返回了超市,这个有围墙而显得略像庇护所的建筑物之中。 也因此没有注意,在看到他返回时,超市收银员那诡异的笑容。 与此同时,鹿栖正 在为朵朵讲解一道简单的题目。 她微垂双眼,神色平静,语速也并不急迫,带着一种不该存在于里世界玩家身上的不急不缓。然而,就在她准备讲解第二道题时,她身后的窗户,突然被拍响了。 鹿栖回过头,隔着窗帘,看到一个漆黑的掌印。 朵朵房间的窗户没有阳台,也没有装防盗窗,这里是五楼,按理来说是没有任何着力点,供人将手掌拍在窗户上的。 “砰砰!砰砰砰!!” 或许是察觉到室内有人,窗户的拍打声更加急促,甚至门外也传来了拍打与抓挠声,就像是转瞬之间,整个房间就被某种东西,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一样。 鹿栖收回视线。 她看到张三在朵朵卧室门外停了一瞬,应该是在确认这里的情况,随后,鹿栖听到了客厅里的窗帘,被“刷”地拉上了第二层的声音。 暂时不需要再关注了。 身后的拍打声越发急促刺耳,鹿栖也只是安静地翻开教材的下一页。 注意到一脸看好戏神情的朵朵后,她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请不要走神,这个科目还有三十道题没有做哦。”她用着温和的语气:“我们继续吧,朵朵。” 第84章 完美雇工16 本想看看小林恐惧神情的朵朵动作一顿,它的视线反复从黑发少女和她身后拼命拍打窗户的黑影上来回,在黑影的对比下,小林简直平静到诡异。 甚至看起来,那些黑影都更像是受害者,而安静坐着、微笑着看向它的黑发少女,反而透出一种仿若更高层级存在的静谧。 “你就不害怕?你身后的窗户上就趴着一团不明生物——你没听到声音吗?” 朵朵简直感到匪夷所思。 听到它的质疑,黑发少女轻轻眨了下眼睛,在杂乱的背景音中,她沉思了片刻,略有些轻快地回答道:“声音还是可以听到的,不过,我想了想,朵朵是会保护我的吧?” 她双眼弯起的弧度越发明显,像一弯小小月牙:“朵朵是不会让那些东西进来的,不是吗?” 与此同时,在客厅里再次拉实了所有窗帘的青年,也注意到了从猫眼之中渗入进来的黑色物质。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上前,抽出腿侧绑好的利刺,直接反手穿透猫眼刺进了门外的不明生物里,利刺微微发生了形变,将猫眼堵死,而门外则传来了一声惨烈的尖叫。 卧室内,朵朵沉沉凝视着面前露出无辜神情的人类,似乎在判断她所说的话语的真伪,却只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干净而纯粹的信任。 如果这是演戏,那这个人类的演技,也太过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了。 朵朵有些怀疑自己的双眼,它闭了闭眼,在视线变黑的瞬间,仿佛看到了那双带着点冷灰色调的眼瞳中的黑沉,可当双眼完全睁开,视线清晰起来,一切就又变回了无可挑剔的完美模样。 ……真的会有人类傻白甜到这种地步吗?她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这里不会是她第一个副本吧? “怪不得妈妈会选中你,妈妈最喜欢你这种乖孩子了。” 朵朵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但在它这句话落下后,外面那些黑影就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它们茫然地呆立了一会儿,随后便游荡到了其它地方。 “我们来看看,外面那个家伙还在不在吧。”突然,朵朵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 它直接站起身,大步走向客厅。鹿栖刚刚也听到了什么东西被刺穿的声音,于是她跟上朵朵,有些好奇现在客厅的状态。 朵朵在离开卧室门的瞬间,就看向了客厅大门,正好看到黑发青年伫立在门前的背影。它的嘴角高高扬起,声音甚至都不受控制地变得尖锐起来:“你在做什么?破坏雇主家具的雇工可不是一个好——” 话音未落,黑发青年转过了身,把刺刀重新插回绑带中。 在他错开身体后,一个已经安装好的崭新的猫眼,出现在了朵朵的视线中。 朵朵:“……?” 黑发青年谦逊地说道:“我负责家务,这扇门的猫眼有些老旧了,所以我自费换了一个新的。” 朵朵:“……” 它不死心地走上前,仔细地观察那个猫眼,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能挑出什么瑕疵的地方,那猫眼完美得就像原装货一样,甚至一时之间,它都有点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不是,这两个人都怎么回事啊! 怎么各有各的难杀! 无人在意在刚刚的几秒内,此时神色谦逊的张三,到底面无表情地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时速,因为没有成功处理掉他,朵朵心情极其糟糕。 它的神情几度变换,最终还是回到了卧室里,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看起来像是暂时不会再作什么妖了。 鹿栖微微侧头,好奇地低声问道:“你把猫眼换了个新的?你背包里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张三默了默,也同样低声回复她:“可能是因为,我没在副本里见到过不会坏的猫眼吧。” 鹿栖:“……”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 运气十分一般,但还没到这种地步的鹿栖表示深切同情,并不准痕迹地后退了一步,离倒霉蛋远了一点,去找朵朵继续辅导功课了。 她在高考完的暑假里其实做过家教,对此不算是毫无经验,所以朵朵的作业过得很快,如果顺利的话,八点钟就能结束功课的辅导。 但在七点钟的时候,异样再次出现。 鹿栖对环境的变化比较敏锐,光线的强弱也在其中。在接近七点钟的时候,她注意到,窗帘上印着的光亮终于开始出现些微的衰减,有了不同的变化。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衰减,也越来越明显。 “啊,太阳开始下山了。” 原本已经维持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乖乖宝宝形象,好像已经完全成为预设了行动的影像的朵朵,目光突然再次跃动了起来,它的眼珠诡异地大幅度转了一圈,然后才看向窗外,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来。 鹿栖和它一起向外看,漫不经心地发散着思维。 “夜晚是安全的”。 这是她在副本正式开始之前,在被开膛破肚的鹿玩偶服肚子里,发现的纸条上的内容。 “白天是危险的”并不是错误的提醒,可“夜晚是安全的”这一条,却未必正确。 在副本里,副本结束之前,根本就不存在绝对安全的安全条件。 但同样的,能给出“夜晚是安全的”这个表象,也一定有某种原因。 是因为晚上的时候,“太阳落山了”吗? “妈妈就快回来了。”朵朵高兴地说道:“妈妈总会在黑夜完全降临的时候回来。但是,那样的话,就太黑了,妈妈会看不清楚东西摔倒的。” “小林。”它直勾勾地看向黑发少女,嘴角上扬,漆黑的眼睛里,属于鬼怪的恶意再次占据了上风。 “——你能帮我,把玄关处的提灯,挂在楼道里吗?” …… “现在?去把灯挂楼道?!” 樊玲的精神本就在崩解边缘,此时听到老头子的要求,她的声音直接不受控制地拔高了一个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头子嘴角的弧度,已经变得诡异了起来。 樊玲一个激灵。 她连忙警醒自己面前的绝不是什么正常的雇主,而是吃人的鬼怪,勉强在脸上挂起一个笑容,争取道:“……现在没必要再出门了吧,而且也没人现在需要抹黑走楼道吧?你们不都在家吗?” 老头子直直盯着她片刻,然后,他笑呵呵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小樊。小孙不是还没回来吗?” “……!” 提起孙乘风,樊玲脸色微白。 她对队友还是有那么一丝同伴情谊的,因此一想到孙乘风,她就会想起自己丢下他转头离开的事情,而落到那种地步,孙乘风就算不死,也绝对被污染了。 没人能在那种情况里活下来。 樊玲绝不后悔,但她想起了一种绝对无法接受的可怕可能。 那就是……在某种情况下,这些被已经确认“死去”的队友,是可以回来的。 她不甘心地仔细辨认着老头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确认他真的没有开玩笑,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孙乘风……很可能,会在今晚回来。 无论回来的,是活人,还是一具尸体。 她此时此刻,无比期望孙乘风就这么死在外面,尸体被鬼怪吞噬,没遇到什么诡异的、可能会导致不妙变化的东西。 他自己废物死了就算了,别拉她下水! 可无论如何,这是后面要考虑的事了,当下最麻烦的,是出门装这盏灯。 樊玲见过那些四处游荡的黑影,没有五官,也没有任何身体上其它器官的细分,能看清楚的只有躯干和四肢,可只要看见,就会被激起心中未知的恐惧,如果可以,她绝对不想再出 去第二遍。 还是为了给“回家”的,十有八九已经变凉了的队友。 或许是为了鼓励玩家踏出房门安装提灯,屋外所有诡异的动静全都消失了,窗外的黑影也不再粘在窗户上,在缝隙之中窥伺她的一举一动,并用几乎要把窗户敲碎的力道拍打。 樊玲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拿起提灯,来到门前,近乎屏息凝神地打开了门。 没有跳脸的鬼怪,门外一片寂静。 可以从楼道里开得极大的窗户看到,外界的光线已经变得暗淡而昏黄,但还是有一些亮度的,更像是黄昏,并没有直接步入夜晚。 可明明开着数扇窗户,能见度并不会很低的楼道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一样,十分阴冷暗沉。 和白天的模样截然不同。 樊玲毫不怀疑,等外面彻底黑下去,楼道里会真的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由心里发怵。 她几乎每走一步心里都要打鼓,警惕着、等待着可能会随时钻出来的黑影,和恐怕已经死去的队友,几乎要走得抓狂。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来到楼道中段。 按照老头所说的“惯例”,她应该是要把手里的提灯,挂在靠近自家房门的一侧,握杆的部分收好后对准房门,这才能指引迷路的队友,让他们找到回来的路。 越去做这些事,樊玲就越忍不住背后发毛,总觉得,似乎有人正在看自己。 此时,她已经站在了正确的位置上,只需要把提灯挂上去就完成了。但就在这时候,一个新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心中。 她看向对门的那一户——和她与孙乘风临时组队的女玩家,所负责的那一户。 ……反正,他们都是队友。 死去的队友回去其它队友的家,也是正常的吧? ——于是,她上前一步,把手中的提灯,挂在了对面住户的门前。 第85章 完美雇工17 同样的事件,也发生在潘景那一组的身上。 而和樊玲境况相似的是,他们也同样失去了一名队友。 刀疤脸男卷了张纸叼在嘴里,以此来抑制住心里的烦躁,不时看向潘景的眼神里,也充满了不善。 而潘景面色僵硬地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和刀疤脸对视。 “现在知道怕了?”刀疤脸男冷笑道:“刚刚推别人去死的时候,你怎么没怕?” 他们不知道其它队伍是什么情况,但他们这一个下午,过得极为不顺。 光是鬼来电就令人心力交瘁,更何况在下午的时候,队伍里的女玩家还提出,这间屋子里,可能进了一个别的东西。 没人敢不把这句话代表的信息当回事,也因此在工作的后半程里,他们的精神更加紧绷,而注意力的分散,也让打来电话,总是在言语里挖下陷阱的鬼怪有机可乘。 在道具经历过一波消耗后,第一天的工作总算是结束。 当他们以为可以暂时松口气时,那个一直在屋子的阴影处、缝隙里窥伺他们的鬼怪,却突然冒了出来,直接朝着他们的身上扑了过去。 潘景感应到不对劲,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张涎水直流,明显饿到极致的青白脸庞。 他当时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于是,下意识地——他把已经反应过来,朝旁边退开的同伴,重新拉到了自己的侧前方。 当时,那只鬼怪继续捕猎他,明明会更简单顺手,可或许是它更偏爱女人肉质的缘故,在发现他的举动后,它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随后便直接调转了方向,瞬间咬断了女玩家的喉咙! 等潘景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鬼怪已经拖着战利品离开了。 而当时唯一能反应过来反击,或许还有一定战力的刀疤脸男,却直接被关进了洗漱间里,怎么也出不来,但在半透明的门内,他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并十分后悔,当时没有提醒女玩家离潘景远一点。 他虽然不算个好人,但也不以杀人为乐,毕竟进入副本里的玩家,大部分都只求活下去而已,所以他不会对潘景的行为说些什么。 但他对潘景是个蠢货这件事,非常在意。 是否狠心和脑子够不够用完全不挂钩,潘景根本没有被他害死的那个女玩家的素养,之前还不明显,但在减员之后,这种猪队友带来的不适感便越发强烈。 因为在鬼怪消失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包围了整个房间外围的黑影。 由于少了一个人,他们两个花了极大的功夫,才在它们闯入之前,关上所有的窗户,拉上所有的窗帘,甚至还用掉了手里道具的次数。 还是刀疤脸男发现,只要外面的光线完全透不进房间,这些东西就不会真正进来,顶多小心它们伸出的利爪,才及时控制住局面。 而当时的潘景,却完全是手足无措的状态,不但旁边来个人说什么他都会听,完不完得成恐怕还不一定。 刀疤脸男的不满,进一步加深。 直到刚刚,雇主走了进来,应该是得知他们完成了工作,随口夸了他们两句;下一秒,雇主话音一转,回忆一般,说道: “我记得,我明明雇佣了三名员工。另一名员工不在这里吗?” 听到这句话,刀疤脸男顿时心底一沉。 因为以往的副本里,npc们只会对玩家的死亡视而不见,就算有人死在它们面前,它们恐怕都不会眨一下眼,这还是好点的、没有也上前分一杯羹的情况。 但怎么也不会主动提出这一点。 除非…… 副本之中的形势复杂,又或者,在这个副本里,关于“队友死亡”这件事,有一道特殊的机制。 无论哪个可能性,都绝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刀疤脸男的心已经彻底冷却下来。 而潘景却还仍然有些没意识到状况。 由于人是他害死的,他面色不太自然地说道:“她……出门了,因为工作已经完成了,她就想在小区里再参观参观。” “哦,原来是这样。” 雇主点点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潘景想要隐藏的东西。 就在刀疤脸男也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的时候,雇主突然开口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在走廊挂盏灯吧,你们的队友,当然得由你们带回家。” 说完之后,在潘景陡然煞白的脸色里,雇主扯出一个笑容,不等他们询问,便回到了卧室,并关上了门。 潘景嘴唇嗫嚅了两下,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向刀疤脸男,艰难地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刀疤脸男烦躁地回答他。 被潘景害死的队友会回来,而她回来后,肯定第一时间会找上潘景,而不是他。 他根本不想去淌这趟浑水,这整件事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潘景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难看,但雇主的命令一定要完成,这是已知的规则。 在副本里,大部分人都不会为了未知的结果,而去违背已知的规则,因此尽管感到恐惧,他也还是咬着牙,来到了走廊上。 至于让刀疤脸男去做这件事? 先不说一看就打 不过,也没人会圣人到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因此尝试就是自取其辱,潘景很清楚。 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七点多,走廊上一个黑影也没有,只有门前有着大片大片蜿蜒的血迹,一直流进黑暗之中。 潘景不由猜测,这是队友的尸体被拖拽带走时,在地面上留下的。 他根本不敢去看那些血迹,因为只要看到那一幕,他脑袋里就会幻觉般响起鬼怪吞噬人类时,发出的咀嚼声。 匆匆把灯挂上后,他飞快地回到了刀疤脸男的身边。 等待的过程最为煎熬,潘景紧绷神经,不断地倾听一切动静,就为了判断门前是否有什么东西经过,又是否会敲响,或者是打开玄关处的大门。 终于,在时间抵达八点钟的时候。 一道有些特殊的声音,一轻一重地,响在了门外。 潘景的双手开始颤抖。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整个人僵硬着一动不动,而下一秒,房门处便传来了门把手被拧动的响声。 “吱呀——” 腐臭的味道,随着房门的打开扑面而来。 很难想象,一具刚刚死去不久的尸体会有这种刺鼻的味道,潘景有些不可置信地,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终于看到了队友现在的模样。 她的脖子是被鬼怪咬断的,没有做任何处理,整只脑袋就这么沉重地向一侧耷拉了下来,露出脖颈中央,毫无血肉的空洞与漆黑。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当做最精华的食物取走了一样。 “潘……景……” 它缓缓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见到你、真高兴。” * 与此同时,樊玲的工作地点。 她在客厅中不安地等待。 客房的门没有关,离客厅也近,一有什么不对的情况,她就决定直接回客房,或许靠着客房能暂避一下——万一这个副本里的客房,依然是副本前期的安全屋呢? “叩、叩、叩。” 就在她大脑一团乱麻的时候,突然,门被敲响了。 一道似乎带着点困惑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樊玲?你们在吗?你们在做什么,怎么把门给反锁了?” 听声音,是对门的那个玩家。 ……她还没有死?甚至到现在还有胆量出来敲门? “樊玲,你们没事吧!” 眼看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樊玲担心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把孙乘风的亡魂吸引过来,便脑子一热,来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而在开门的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便猛然僵硬了起来。 门外站着的,确实是她认识的那个女玩家不错。 但却也是一只实实在在,确切无疑的……鬼。 那个在进入对面那扇门后,就没再和他们见过面的年轻女生,此时全身的肤色已经青白。 它拎着录音设备,漆黑的双眼直直盯着樊玲,没有任何情绪地,播放着刚刚让樊玲开门的那段话。 “樊玲?你们在吗?你们在做什么,怎么把门给反锁了?” “樊玲?你们在吗?你们在做什么,怎么把门给反锁了?” …… 寒意顺着后背不住蔓延,樊玲毛骨悚然。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引路的提灯放错了地方,并且简直是大错特错。 因为那个本可以转移鬼怪注意,当她替罪羊的玩家,早就已经死了。 成为了另一个,除了孙乘风之外,向她讨债的“人”。 …… 比起其它两组,鹿栖毫无压力地接受了挂提灯的任务。 张三询问她需不需要换人,鹿栖婉拒了。 “毕竟是朵朵指派给我的任务呢,交给别人的话,确实不太好。” 鹿栖弯起眼睛笑了笑。 察觉到她情绪稳定,张三放下心,说道:“不会有事的。” 他来到玄关,打开房门。 鹿栖踏入走廊,平静地挂好提灯。 走廊内的光线昏暗至极,阴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没着光亮,几乎如同移动并扩散着的小型黑洞。 在一片昏暗之中,提灯闪烁着幽幽的光亮,可覆盖范围,也最终稳定在了楼上楼下的楼梯转折平台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鹿栖却并没有关上房门,回到屋内。 毕竟,既然是等待雇主回家,怎么能只扔一盏灯放在外面?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么做了后,朵朵绝对会以此为借口发作的。 鹿栖并不着急,她安静地等待着。张三就站在她身后的位置,和她隔了一个门框,同样什么也没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静谧蔓延。 屋里传来朵朵泄气的声音。 “……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回来吧。” 听到这句话,背对着它的黑发少女的脸上,像是模型渲染,又或者戴上一层面具那样,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好。” 她转过身,微笑着说道。 第86章 完美雇工18 黑暗终于将屋外的空间彻底笼罩。 鹿栖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重新拉好窗帘。 这种几乎没有任何光亮的漆黑环境,对人类来说就是灾难,相当于断绝了人类玩家在夜晚外出的可能。 可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好奇,在黑暗的后面,到底藏着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 鹿栖和人类玩家不同。 她拥有相当良好的,黑暗视觉。 因此,她决定今晚出去看看。 虽然功课的辅导几经打断,可朵朵和鹿栖待在一起时,却意外地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十分听话,让速度加快了不少。很快,所有的课业便在九点钟之前完成。 合上书的那一刻,朵朵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情,像是对这一结果有些不满。 鹿栖就当没有看到,保持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朵朵的卧室,来到客厅。 而看着她的背影,朵朵的表情更加郁闷了。 早知道…… 就多拖一会儿时间了。 不过很快,它就自我调理好了。鬼怪是很少会责怪自己的,它们总是会擅长找到用以背锅的目标。 比如那个该死的,作为小林队友,竟然把她的注意力,从它身上移开了的人类。 莫名其妙又被鬼怪恨上了的张三:“?” 他显然察觉到了一丝恶意,抬起眼就看到朵朵正站在卧室里阴测测地盯着他。再看刚从朵朵身边离开,回到客厅的林露,他瞬间明白了这丝恶意的来源。 注意到他的视线,黑发少女微微偏头,投来有些疑惑的目光。 ……告诉她太受鬼怪欢迎,或者自己太过不幸,似乎都不太对。 “……没事。”他默默把这件事吞进了肚子里,问道:“喝水吗?” 鹿栖轻快地回道:“好啊。” 她自然而然地在张三身边坐下,看着他把水壶里的热水,倒在准备好的一次性纸杯里,放到她面前。 而这些动作做完,张三已经不着痕迹地和她拉开了距离。 鹿栖拿起纸杯。 她并不排斥摄入水分,温水划过喉间,几乎瞬间消弭在了她已经变得难以理解的身体结构里。 鹿栖将纸杯放下,目光在自己的指尖转了一圈。她突然有些好奇,现在体内流淌的液体,到底是什么颜色。 不过还没等她对这个想法加以验证,门外就传来了一道有些匆忙的脚步声。 这道声音很熟悉,他们都曾经在接待室里听到过。 是雇主的脚步声。 果然,下一秒,钥匙转动的声音便从门锁处传来,随后,房门被打开,略显疲惫的女人出现在了玄关处。她解下围巾和大衣,目光首先在房间里搜寻自己女儿的位置。 在看到朵朵后,她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些许。 “功课完成了吗?”女人问道。 “已经完成了哦,妈妈。” 听到这句话,女人的视线才落在了客厅里的两个人类雇工身上,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 “你们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今晚就休息吧 ,第二天你们可以继续工作。” “好的,夫人。”鹿栖乖巧地回复道。 她转过身,正要和黑发青年一起走向客房,朵朵就叫住了她:“等等。” “小林,”朵朵一字一句地着重提醒道,“说好了的,今晚要陪我睡哦。” 鹿栖回过身,微微偏了下头。 她看向女人:“如果可以的话……?” 女人摆了摆手,对这种小事并不在乎,显然是由朵朵决定的意思。 朵朵高兴地咧起了嘴角,走上前来,拉着鹿栖的手,直接把她从张三身边拉走了。 “……” 或许连张三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原本平直的唇线,微不可查地下压了两个像素点。 下意识地,他朝着鹿栖离开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他没有私心。他只是担心林露的安全,毕竟她需要和一只鬼怪共处一整个晚上。 于是他无视了朵朵瞬间变得不善的视线,把一只木头雕成的手环,戴在了鹿栖手腕上。 “这是你之前让我帮忙保存的东西。” 哪怕隔着一层手套,戴上手环后,他也很快收回了手,抬起头,说道:“明天见。” 鹿栖有些好奇地转动了一下这只手环。 她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嗯,明天见。” 黑发青年好像也只是做一个简单的问候,很快便独自洗漱完毕,进入了客房之中。 “这是你的手环?”朵朵看向鹿栖手上的手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玩意儿有些令它不适。 鹿栖:“是的哦。” 落到她手上的,当然就是她的东西。 【道具:抑制手环】 【道具评级:B】 【道具描述:佩戴手环后,直径五米内的所有鬼怪,将被抑制对手环佩戴者的恶意,同时出现1%的状态削弱】 【备注:需采集诡异力量储能,当前剩余使用时间:76小时51分钟】 ——而这1%的状态削弱,就是朵朵此时不适感的来源。 鹿栖也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好奇也是因为这种神奇的感受,有点像是酒液喝多了后微醺的状态,又像是低烧时好像一切正常,又好像不太清醒舒适的那个时候。 但总体而言,对她的影响并不大,虽然1%的状态削弱,在实际作用中的影响已经不容忽视,但或许是她仍有一小部分人类成分的缘故,这种道具对她的效果大打折扣。 朵朵再次怀疑地看了一眼那只手环,但很快,分散的注意力便让它关注起了别的事情。等它洗漱完毕,它就已经完全忘记鹿栖手上手环的存在。 但从朵朵某些瞬间的状态里,却依然能看出来,它受到了某种不太寻常的影响。 而这种影响,足以在瞬息万变的局势里,为可能处于劣势的玩家,创造出一个翻盘的机会。 在没必要讲话与表演时,鹿栖十分安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她自觉地合衣躺在了床铺里侧,双手交叠,闭上双眼,呼吸平稳起来。 朵朵见此也关上灯,在一片漆黑之中步履平稳地来到床前,躺在床铺外侧。 然而,它感受不到任何从身侧传来的活人温度。 朵朵不由犯了两声嘀咕,但在自家主场之中,鬼怪通常是不会怀疑那么多的,尤其是像鹿栖这种其他里世界的领主,偷渡进来伪装人类的,更是十分少见。 因此等到深夜两点,明明应该已经熟睡的黑发少女,突然轻轻睁开了那双幽绿色的眼睛时,没有激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悄无声息地,直直挺起了上半身,犹如一架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看向被厚重窗帘遮挡起的漆黑的室外来。 夜晚是安全的。 既然黑夜对人类来说是安全的,那么或许,夜晚并不是很适合这片领地的主人。 是最适合狩猎的时候。 第87章 完美雇工19 副本里的深夜是极度安静的。 耳边没有任何虫鸣,又或者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就像是被封闭起来的盒子,一旦控制它的人关闭启动器,里面的一切就会归于死寂。 鹿栖睁开双眼,她悄无声息地越过朵朵的身体,赤脚来到床下,拉开了窗帘。 外面没有月色,只有一片漆黑。 鹿栖并不喜欢这样的黑夜。 她用一层力量包裹住整扇窗户,将其打开,随后直接从五楼翻了下去,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漆黑的世界里,所有的景象在她眼中纤毫毕现,她在原地定了片刻,随后目标明确地锁定了某个方向,抬步走去。 所有散溢出来的诡异力量,都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在这个方向要经过六号楼和超市,在途径六号楼楼下时,鹿栖在楼底下等了片刻,一只小小的木偶人就扒拉着窗户跳了下来,正正好落在她的手心里。 木偶人高兴地蹭了蹭她的指尖,带来一个消息。 樊玲死了。 鹿栖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不过木偶人显然对没从樊玲身上薅到什么好东西这件事,感到十分可惜。 鹿栖戳了戳它的脑袋,把它放进口袋里,没再看六号楼,径直朝前方走去。 小区超市同样在这条路径上,不过此时,超市内还亮着明亮的灯光,竟然穿透了副本里浓郁的漆黑,照亮了一点超市之外的地方。 鹿栖微微偏头。 她在超市里看到了孙乘风。 他竟然还没死? 此时此刻,半夜两点,孙乘风看起来却仍然十分清醒,他的神情已经状似癫狂,短短一个下午,人都憔悴了几倍,疯狂拍打着超市的玻璃门,可惜无论他再怎么用力,那扇玻璃门也依旧坚若磐石。 他的双腿都只剩下一半,却神奇地没有流血,血液像是被某种力量封存在他体内,没有外流,仍然鲜艳,而在后面某一排的货架上,却上新了一种日期十分新鲜的血液制品。 这是被当做……商品了? 他是听了工作人员的推销,还是和它们做了某种交易? 鹿栖轻轻笑了下。 又或许两者皆有。 她的视线向后移去,看到那些白天看起来十分友善的店员,现在都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在货架旁一动不动,却死死盯着已经快疯了的孙乘风,眼里透着某种看着所有物一般的喜爱。 鹿栖收回视线,抬步走了过去。 哪怕是已经来到了超市光照的覆盖范围,那些店员也没有一个发现她的存在,反倒是作为人类的孙乘风,或许是因为此时的大脑已经接近疯癫,又或许是因为身上还有哪些没过去的道具效果,他反而隐约感受到了她的经过,并直觉地拼凑出了她大致的身形。 自从下午听了店员的话,委托它们给自己提供庇护,就彻底变成超市里的一件商品,再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孙乘风猛地抬起头,疯狂地瞪大眼睛,去寻找和捕捉那个余光中一闪而过的黑影。 是其他高玩吗?还是什么鬼怪? 会是救他离开这里的机会吗?! 他几乎是急切地寻找着,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出了一身的汗水,才终于在大脑之中拨开一层雾气一般,看到了那个明明就在视线之中,先前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注意到的存在。 可在终于看到那个存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僵住了。 怎么会是……她? 漆黑的长发,与黑色的长裙,还有那张漂亮到几乎可以蛊惑人心的脸——他绝对不会忘记这张脸,这个人,明明就是那个二人组之一的林露! 她怎么这个时候会在外面?会在夜间外出调查,来到这里的,怎么会是她?? 难道说,她被鬼怪上身了?还是被鬼怪蛊惑了? 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安慰,毕竟林露能变成这样,说不定现在那个张三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落到这种境地。 而且,起码他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可谁知道林露会被带去哪里? 那些深不见底的黑暗太过恐怖,或许林露进去就会被那些无形的鬼怪和黑影分尸,就像那些曾经闯进副本外围浓雾的玩家一样。 他用带着一丝怜悯与同病相怜之感的目光,目送被鬼上身送死的黑发少女,却见她好像感受到什么一样,脚步微顿,随后微微偏头,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就这么分毫不差地,直直落在了他的身上。 孙乘风心中倏地一惊。 那是一双浅青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绝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睛。 他控制不住地咽了口唾沫,背后蹿起一阵冷意,突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万一要是惹到了这只鬼怪,它现在就要来杀了他怎么办?! 可还不等他的大脑恢复运转,黑发少女便冷淡地收回了视线,好像他只是路边的一粒尘埃那样,能多看一眼,就已经是额外开恩,没有必要再多投注一丝一毫的注意。 她继续赤足前进,孙乘风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上没有染上任何尘埃。 就好像有一层肉眼看不见的罩子,把她整个人都和外界隔开了一样。 按理来说,孙乘风应该觉得庆幸。 可他却只觉得一颗心在不断地下沉,整个人如坠冰窟。 因为普通鬼怪是不会对“猎物”视而不见的,除非有更吸引它们的东西在,可如果被吸引,它们的表情绝对会发生明显的变化。 只有等级更高的鬼怪,才能遏制住自己的食欲,有传言说,那些大鬼甚至可以做到,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而如果是对人类恶意没那么重,同时玩心又比较强的大鬼,它们甚至还可能和人类做些交易,这可是不少玩家梦寐以求的机遇。 而他认为的,“被鬼怪附身”的林露,同样没有露出对血肉的渴求。 她没有露出对任何事物的渴求。 她只是给人一种静谧,一种只要她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就会忍不住噤声的,可怖的静谧。 被鬼怪附身的人类……会给人一种这么自然而又融洽的、浑然天成一般的感觉吗? 就好像被附身的人,天生就该属于黑暗一样。 孙乘风不由想起在副本开始之前,自己的那个疑惑。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雕塑鬼会放过林露,而不是直接杀死她,好为自己剪除一个竞争对手。 现在他或许明白了。 如果当时的雕塑鬼,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 不敢呢? 他的嘴唇逐渐颤抖起来。 如果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错过了什么?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本来,或许可以得到什么? 孙乘风浑身战栗,他拼命拍打着窗户,试图发出一些声音,试图唤起黑发少女的注意力,试图痛哭流涕地向她道歉,以求得她的原谅—— “你在鬼哭狼嚎什么呢?” 店长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直接切断了男人的舌头。它朝着孙乘风看向的方向看了一眼,嗤笑一声:“还以为真有什么东西,结果只是你的幻觉而已,人类还真是脆弱,这就疯了。” “赶紧做成制品吧,不然质量都没办法保证了。” 说完,它把孙乘风丢给了跃跃欲试的店员,回到了门内。 超市内发生了什么,鹿栖没有再继续关注。她一路走到了小区最深处,也是第十三号楼的所在地。 如果用肉眼去看,这栋楼看起来,似乎只是比其他楼栋更加臃肿一些,不是什么大事。 鹿栖抬起头。 在浓郁的漆黑的掩盖下,某些东西完美地藏匿了起来,可躲不过同等级别的,同类的视线。 有东西盘踞在十三号楼上。 鹿栖能看到它庞大的身躯,还有鱼鳍一样轻飘飘的东西在它四周摆动,那些东西很长,所以摆动的范围也极广,如果是普通人类站在这里,又是在视野黑暗的情况下,恐怕很难不被发现。 在那些“尾巴”“的周围,有一些白天时见不到的堆叠在一起的残肢,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腐臭。 看起来,这似乎就是被发现的下场。 而这只庞然大物的眼睛,在十三号楼的顶部。 那些巨大的眼睛,大概从中上层的楼层开始出现,颜色昏黄形状诡异,一动不动,也一眨不眨。 鹿栖怀疑,它可能在沉睡。 要现在就动手吗? 看起来似乎很好杀。 毕竟都用如此厚重的壳保护自己了,应该比白天好杀得多。 鹿栖平静地将眼前的庞然大物从上到下扫视一遍,她伫立片刻,还是有些好奇,这东西是怎么完成形态转换的。 或许今天早上,可以看一次副本里的日出。 副本BOSS毫不知晓,自己因领主好奇而暂时捡回了一条命,而此时领主却已经转过身去,准备返程。 她一路顺利地回到朵朵卧室的窗下,轻巧地翻上了五楼,翻进窗内。 夜访Boss成功,心情还算不错的鹿栖正准备躺回原位,就看到朵朵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在睡梦之中,睁开了双眼。 并成功和鹿栖对上了视线。 朵朵愣了一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小林,你这是……” …… 不对。 朵朵:“?!!!——” 鹿栖:“………” 哦豁。 被发现了。 她露出一抹完美级假笑,并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捂住了朵朵忍不住想要尖叫的嘴巴,将它所有兴奋的惊呼,全都堵了回去。 同时,鹿栖轻轻弯起眼睛,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第88章 完美雇工20 卧室里。 朵朵已经陷入了长达五分钟的呆滞。 每隔一小会儿,它就要偷瞄一旁的黑发少女一眼,然后飞快收回视线,继续大脑宕机。 鹿栖注意到了它的举动,微微偏头:“这样不行哦,朵朵。会被人类察觉到不对的。” 明明只是普通的对话,可朵朵的表情却“噌”一下混乱了起来,苍白的脸飞快变红,褪色后才成功理解黑发少女话中的含义,顿时产生了一丝妒忌:“露露,那个人类直接杀了不就——” 它的话说到一半,缓缓止住了。 因为它看到,随着它的话说出口,面前黑发少女眼眸弯起的弧度逐渐加深,却没有增加一丝一毫的,多余的温和与友善,反而让她的神情,笼罩了一层危险而冰冷的密氛。 “不行哦。” 她温声说道。 房间内的温度,在转瞬之间降至冰点。 “……” 朵朵没有回答,它只觉得浑身僵硬。 它能感觉到,黑发领主并没有刻意使用任何力量或气场来压迫它,她只是单纯地、自然而然地露出了这样的神情,温和地发出了警告。 可在这一刻时,那种朦胧的、雾气一般的无害感,被由内而外地撕开,那种令它战栗的危险感终于破土而出,眨眼间缠绕上四肢与脖颈,几乎令它无法喘息。 可是…… 可是这才是露露……令人着迷的露露!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它的身躯因恐惧的本能而颤抖,眼里却被接近狂热的痴迷所覆盖,它忍不住上前一步,任由黑发领主伸出冰冷而修长的双手,轻轻托住它的面颊,让它抬起头,无法回避地看向领主那双浅青色的、精灵一般的眼瞳。 “好孩子。” 它听到领主轻声说道。 那一刻什么都不再重要。 它的大脑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风呼呼往里灌去,也将原本已有的东西带出脑海。只有藤蔓,无尽的藤蔓,在湿冷的泥土之中扎根,生长,破土而出。它不住扩张着,带来刺痛,无尽的刺痛,仿若某种甜蜜的诅咒。 鹿栖收回了手。 朵朵却还没从那种毒药一般的感受中回过神来,视线呆滞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像是受到了某种无法确切表达的严重污染。 像是确定朵朵不会再打扰她的游戏,领主转过身去,身体上半诡异化的地方,重新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模样。 她在床的里侧躺下,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双手交叠,安然入睡。 等朵朵回过神,恢复清醒时,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它在原地踌躇片刻,逃离的本能还是无法抗拒和露露贴贴,甚至睡一张床的诱惑。它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又近距离盯着黑发少女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肯恋恋不舍地躺下睡觉。 而就在它刚刚躺下, 关上小夜灯后,门外突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随即,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地,卧室的房门被人“哐”一声打开了。 一道隐约的光亮投注在朵朵的眼皮上,像是从客厅里投射进来的光。朵朵下意识地选择了装睡,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却没等来一丝一毫的动静,可门外的光亮却依旧能被它所感知。 是妈妈来看它有没有好好睡觉的吗? 朵朵有些茫然。 还是说,是因为它夜里发出了声音呢……?妈妈不喜欢有人在深夜里发出声音。 朵朵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按照最简单的冷处理的办法,不去考虑它。 它不想给露露带来麻烦,更不想在祂面前丢脸。 ……虽然之前没认出露露的时候,它丢的脸已经够多了。 它竟然对着一个领主级鬼怪散发杀意,这种事放在里世界里,完全是无法理解的愚蠢行为。 能活到现在,一定是因为露露还是爱着它的……! 像是没发现什么端倪,在门外停了许久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喀嗒”。 它按了下门把手,房门纹丝不动。 里面的人把门反锁了。 它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停地扭动着门把手,发出刺耳的噪音,随后又突然停止动作,把整个耳朵都贴在了门上,仔细去听屋内的声音。 但是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声音。 甚至没有人类的呼吸声。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它伫立片刻,最后缓缓回到了主卧。 在主卧房门关上后,客房的窗户才缓缓打开,一道漆黑的身影利落地翻窗进入室内,反手将窗户锁上,并拉上窗帘。 他的身上沾着些许灰尘与土渍,被他平静而快速地用纸擦去,抹去痕迹。他用最短的时间做完这一切,目光扫过门底的缝隙,确认门外没有什么东西蹲守后,才褪去外衣,躺回床铺上。 房门内测被涂抹的一抹荧光涂料,此时已经与环境彻底融为一体,昭示着刚刚有不属于人类的东西,近距离接触了这扇房门。 客房内关于夜晚的规定,一条是十二点后不能发出声音,一条是夜间锁好门窗,不要随意离开房间,以免撞上房主。 “离开房间”这件事本身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第二条的关键在后半段,“撞上房主”。 再加上锁好门窗的警告,如果这一条规则是真的,那么在入夜后,房主很可能会在各个房间内游荡。 正好,他也并不准备在这里待一整个晚上。 只要不撞上房主,不被亲眼确认离开房间,再加上房间内空无一人,本身就不会传出任何声音。他不会违背任何一条规则。 他安静地复盘着,路过超市时,听到的孙乘风痛哭流涕的尖嚎,却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她就在那里……我没有说谎,我没有!——原谅我,原谅我……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此时孙乘风只剩下了上半身,却仍然保持着新鲜度,因此还能叫出声,但其实已经回天乏术,不值得救,也没有什么救的必要。黑发青年站在阴影之中移开目光,注意力却放在了孙乘风说出的那番话上。 除了他之外,在不久之前,无视黑暗,从超市门外经过的,还有一个人。 …… 在外界浓雾一般的黑暗,开始隐约有褪色的迹象时,缩小的木偶人跳上床,戳了戳黑发少女的手背。 如同死去一般安静的黑发少女睁开眼睛,她直起身来,将小木偶人放进口袋里,提起裙摆下了床,看向窗外。 副本内,几乎无需刻意探知,就能够察觉到的诡异力量开始不断飙升,白天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力量稳定,而没给人什么感受,可当“太阳”升起,副本背后的东西开始掌控全局时,这种短时间内暴涨的力量,就格外醒目起来。 属于林地的青色开始在黑发少女的眼底汇聚,逐渐淹没她的瞳孔,她的视线中出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借着尚未完全褪去的黑暗的掩盖,十三号楼的庞然大物缓缓用某种看不清具体模样的粗壮肢体,将本体向上支撑起来,越撑越高,本体也越变越大,最终像只倒扣的碗那样,“扣”在了小区的上方。 那些眼睛在它的身躯上游动,最后聚合在一起,身躯改变颜色,那些眼睛则成为了地面上的人眼里的太阳。 而在诡异力量的干预下,人类不会察觉到任何不对。 哪怕是鹿栖,在最开始也没有察觉到这只怪物的伪装,只不过在看到了真相后,这种手段便不会再起效。她的目光从小区内扫过,除了那些占据了巨大空地的肢体外,数十根漆黑的鱼鳍一样的东西,也从“天”上垂下,在小区之中缓缓游动着。 相当于完全暴露在外的邪物本体。 人类一旦接触到这东西,恐怕瞬间就会被严重污染,要么去死,要么成为小区里的一员。 别说这种东西了,就连鹿栖现在的本体,如果直接出现在人类面前,不加任何安全措施,恐怕都会直接造成伤亡。 ……怪不得白天是危险的,对人类来说,这和玩移动版扫雷有什么区别。 不过,为了生存下去,生物总是会有自己的保护措施。人类总是会下意识避开致命的恐怖与危险,看不到真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同样是一种庇护。 对进入这个副本里的普通玩家来说,不知道天上一直在密切监视的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努力活过三天,或许会是相比之下最安全的一种做法。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是会有足以看到这种级别的怪物本体的人类出现的。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因为只是在模拟人类的行为动态,因此在做这个动作时,她的眼里其实没有任何情绪。 她这种形态的存在,无论是人类还是怪物,应该都不会接纳的吧? 没关系。只要吞噬、同化更多,她就会变得更强。不会被任何存在威胁,也不会受任何存在辖制。只要杀得够多,迟早会实现这个结果,又或者说,只要把里世界最强大的鬼怪杀个干净,她就会是绝无疑问的万王之王。 至于到时候的人类最强,如果想要为了“以防后患”之类的理由讨伐她,那也只好杀掉了。 鹿栖想起在第一个副本时,俞越告诉过她的人类玩家排行总榜。 似乎排行在前的都是东方的名字……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发生变化。不过鹿栖隐约有种预感,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她很快就能在现实里打开副本大门了。 到时候就不用再隔着论坛收集信息了,可喜可贺,人类在面对面交流中总不会再用首字母简写了吧? 鹿栖的心情好起来,她回过头,对醒来的雇主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早上好,朵朵。” 雇主又开始失去表情管理,忸怩地说道:“早上好,露……小林!” 想起昨天露露的话,它连忙改口。 鹿栖笑眯眯地轻轻抚过它的头顶:“去洗漱吧。一会儿用过早餐,今天需要去上学呢。” “好!”朵朵双眼亮晶晶,雀跃地回答道。 一想到放学回来后,黑发领主会亲自来接自己,还会在其它同学的面前把它带走,朵朵就难得对 接下来的一天充满了期待。 它甚至自己主动打开了房间里那个原本应该是禁忌的抽屉,高高兴兴地拿出了染红的校服,可当它把校服外套穿上后,校服就变成了干净崭新的模样,好像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过。 鹿栖没有戳穿,她只是轻轻扫过校服上绣着的校徽,便收回了目光。 明芜市第三中学校。 看来大概率不是副本里设置的爱丽丝的兔子洞,而是确实有这个地方存在呢。 毕竟这个副本,只是这片相连的里世界里,被头顶这只鬼怪盘踞占领的其中一小块地方。 她要找到更多的地点,更多的坐标。 第89章 完美雇工21 鹿栖打开卧室房门,走进餐厅,好奇地看了眼今天的早餐。 三人份的早餐都已经摆好在了餐桌上,是打好的豆浆和准备好的三明治。看起来就算她昨晚拒绝用餐,今天的早餐还是给她准备了一份。 鹿栖拉开椅子坐下,她对固体食物没什么兴趣,只喝了点豆浆,朵朵倒是心情很好地接受了——毕竟它今天看起来,完全就是一种什么都能接受的开朗状态。 张三恰好整理好厨房,关上门走出来。餐桌并不大,他本来想随便拉个椅子坐下,结果还没把椅子拉出来,他就注意到了朵朵幽幽的注视。 就像某种他一靠近黑发少女就会出现的古怪机制。 果不其然,在诡异的威胁下,他心平气和地把椅子收了进去。 然后行云流水地拉开了离鹿栖最近的另一把,平静地坐了下去。 朵朵:“……?!!” 你!在!干!什!么——!! 朵朵一下子把手里的勺子攥紧了,就在它差点跟这人类爆了的时候,黑发青年垂眸看了眼腕表,偏了下头,谦逊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时间的话,距离校车抵达,还有十五分钟。” 朵朵身上爆发的恶意猛然一滞。 黑发青年看向身侧的同伴,询问道:“如果错过了校车,小林今天就不需要再送雇主去学校了吧?” 朵朵表情逐渐僵硬。 鹿栖想了想:“是这样的吧。晚上也不需要再接朵朵回家了呢。” …… 某位领主激推缓缓裂开。 短暂的沉默后,朵朵沉重地重新坐回了座子上,老实且迅速地吃起了自己的早餐。 反倒是要和它一同出门的鹿栖,还剩下整整一份三明治一口没动。 “今天也没胃口吗?”张三问道。 鹿栖:“是的……我胃部有炎症,经常会有几天吃不下东西的。” 她偏头看着朵朵努力吃光早餐的模样,思绪像浮云一样扩散着。某一刻,她突然意识到雇主家中,或许有什么“不能浪费食物”的规则。 那昨天晚上她的那一份晚餐,是怎么处理的?扔掉吗? 没等思绪再延伸下去,她就看到朵朵蹭地站起身,有些紧张而期待地快速说道:“小林,我们走吧!” “好。” 鹿栖等着它背上书包,又温和地询问它有没有什么需要带上的东西,才跟随着它一起来到玄关,打开门。 在回过身把门彻底关上之前,她看到黑发青年动作自然地端过她没动的三明治,放到了自己身前。 …… “小林……” 鹿栖转过头,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拉起朵朵的左手,弯起眼睛说道:“我们下楼吧?” “……好!” 朵朵高兴地应了一句。 但它被拉起的那只手,连带着半边身体,都肉眼可见地有些僵硬起来。 明明黑发少女的体温和它相差无几,甚至更透出一种带着潮湿水汽的冰凉,哪怕是掌心也没有任何温度,可朵朵依旧觉得有种奇怪的别扭,让它完全不敢乱动。 反而是黑发少女的神情十分自然,她看着前方的路,没有刻意做出表情的神色间,透出一种安静的冷淡。 “这次结束以后,还能再见到露露吗?”离开单元楼时,朵朵小声问道。 之前它还能想想把“小林”永远留在这里,陪伴着它一起重置一次又一次,可现在……不敢,完全不敢。 只要露露想走,恐怕谁也拦不住。 它比谁都更清楚,有着一副无害长相的黑发人类,到底是什么恐怖的存在。 “披着人皮的怪物”这句话,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是比喻,但对露露来说,却完全是一种无比写实的说法,就算是它,也并不是很想好奇露露本体的样子。 那一定会是,能够摧毁它所剩无几的全部思维的恐怖一幕。 “如果朵朵想的话,应该是会的。”思绪被打断,黑发少女微微偏头,笑着说道:“毕竟我对学校建筑很感兴趣。” “这可是经典款式呢。” 她说了一句朵朵不是很能理解的话,然后拉着它往左边偏去,绕了点路。 朵朵这时才注意到——这次出门,它没再有那种时不时就会十分恶心的感觉。 它扭过头,看了刚刚空无一物的空地一眼,想起之前送它去上学的人类们,偶尔会突然暴毙一两个的画面。 它漆黑的瞳孔收缩了下,意识到什么,转过头不再探究,老实地紧跟着露露的脚步往前走,半点也不自作主张地远离。 很快,校车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在看到校车的一瞬间,鹿栖的脑海中就划过了“小鬼难缠”这几个字。 停留在小区门口的那辆校车里,密密麻麻坐满了穿着校服交谈说笑的孩子,哪怕不去细看,只是匆匆一瞥,都能感受到一股森然的鬼气。 而在它们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的那一刻,所有交谈说笑声猛然停滞了,一道又一道漆黑而空洞的视线,瞬间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凝固在了她的身上,随着她的动作,而缓慢移动着。 “哎呀,是送朵朵来上学的吗?” 已经下了校车的老师,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它伸出双手,摆出一个迎接的姿态。 但是它的脚步,却没有移动半分。 老师的话音落下后,校车内的窃窃私语声再次响了起来。 人类无法听到它们具体说了什么,听久了只会觉得头晕脑胀,于是它们讨论得肆无忌惮。 “猜猜她会不会越过那条线?” “猜不到呢,只从外表上看不出是不是个蠢货呢。” “就算不蠢又怎么样,老师摆出那种动作,人类总是会下意识往前走几步,把朵朵带过来的吧?” “只要离开小区范围就好……今天又可以有新玩具啦!不过,她好可爱,我都不忍心杀掉她了。” “朵朵有点奇怪,它吃错什么药了?” “可别打扰到我们的游戏……” 就如同它们所期望的那样,哪怕朵朵今天有些一反常态的乖巧与安静,但它并没有出声警告。 强烈到诡异的日光照耀在人类少女的发顶,也在她的脸上映出并不柔和的光亮,恍惚间,带出一瞬异质的冰冷与残酷来。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显然只是头顶这并不寻常的太阳,给出的错觉。 她并没有察觉到它们的游戏,和这里埋藏的陷阱,自然而然地拉着朵朵的手,迈出了小区的大门,朝着老师的方向走去。 在 离开小区的那一瞬间,日光不再耀眼到古怪,像是与之对应的,身侧环绕的寒意,却一层又一层加重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即将要把身侧的鬼小孩送离,黑发少女那双带着点灰调的眼瞳微微弯起,轻快地迈步,离校车和老师越来越近。 老师脸上的笑意同样越来越深,它的腰微不可查地佝偻起来,似乎就要有什么东西撕开血肉与布料,破皮爬出。 校车上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在此刻聚焦,带着浓郁的恶意与兴奋,死死地盯着即将横尸于此的黑发少女。 而朵朵却仍一言不发。 于是,黑发少女毫无所觉地完全迈入了这一群鬼怪的狩猎范围,老师笑着把手伸得更长,在把朵朵带过来的时候,尖利的指骨悄然长出—— “——对了。” 微微弯腰,将小孩的领口随意整理了一下的黑发少女,突然出声说道。 老师的动作微微一顿,它抱着对尸体与玩具的宽容,耐心地问道:“还有什么……” 事……吗? 垂首的黑发少女,微微直起了身,抬起头来。 像是错觉一般的,寂静而没有任何环境反应的空间里,突然开始有气流轻轻抚过,像是…… 风。 林地的风。 冰冷潮湿、而泛着特殊泥土腥气的风,悄然穿过校车下的老师,与黑发少女的身侧,将她直起身后,垂落的长发再度扬起,有一瞬间扰乱了窥探者的视线,也遮挡住了她那双垂下的眼瞳。 而当漆黑的发丝再度落下,她抬起双眼,忍耐不住想要直接动手的随车老师,却骇然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躁动的校车内部,瞬间一片死寂。 “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哦,朵朵。” 她微笑着对回过身的朵朵说道,朵朵努力克制住尖叫的冲动,重重点了点头,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它在不住蔓延的寂静里找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向送自己上车的存在,用力挥了挥手,几乎被巨大的、和幸福混杂在一起的恐惧与生理上的眩晕感,完全浸没。 那位老师慌忙爬上了车,车门关闭,校车缓缓启动,透过车窗映照在它后背上的、如同枝桠般的巨大黑影,也缓慢褪去,耳侧耳鸣般的危险嗡鸣,终于一点点平息。 仍站在原地的黑发少女,因为朵朵的举动而露出温和的笑容。她也伸出右手挥了挥,注视着校车的离去,而除了朵朵之外,却再也没有一个身影敢再次回头。 哪怕她已经恢复到了,或许仍可以用语言来描述的时候。 第90章 完美雇工22 校车已经远去,鹿栖收回目光,转身重新走进小区之中。 那些鬼怪想要引人离开小区范围,就是因为忌惮小区天上挂着的那只怪物,在鬼怪之间,当面抢夺猎物,无疑是纯粹的挑衅行为。更何况,在副本里的玩家,或多或少也是受到规则保护的,想杀了他们会有些麻烦。 除了鹿栖这个游离在人类和鬼怪之外,或许根本不适用于任何一条规则的特殊情况。 但它们想让她出来,她当然也会如它们的愿。 第三中学校……有了交集以后,说不定会在某次随机副本时进入。她期待着和它们的重逢。 好心情从一个顺利的早晨开始,因此当鹿栖被刀疤脸男拦下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不快,十分耐心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刀疤脸男站在为数不多的阴影里,谨慎地打量着她:“你们还剩几个人?” 鹿栖轻轻笑了下:“我们一共就两个人,这种问题不是很容易猜到吗?毕竟我都活下来了,对吧?” 她微微偏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不过你这么问的话……你们三个人里,就剩你自己了?” 刀疤脸男的表情猛地难看起来。 他也没想到除了工作里的麻烦之外,这个副本本身还有那么大的坑,仅仅是第一天结束,他身边的两个玩家,以及六号楼的那三个玩家,竟然全都死了! 他怀着是否就剩下他一个人的恐惧,找来这里,看到鹿栖的身影时微微松了口气,但很快,这口气就提了起来。 她还没死?为什么? 那个叫张三的,总不会真的能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再庇护一个废物吧?还是说他们那一组太过幸运,刚好选择了存活率更好的工作? 但刀疤脸男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樊玲他们很明显知道什么,既然樊玲对张三和林露的选择乐见其成,那么这份工作不说有多危险,起码肯定不会让人好过。 可现在,林露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她的那头漆黑的长发,在太阳底下如同光滑的绸缎,没有任何脏乱,几乎每一根发丝都待在该待的位置——她的全身上下,都整洁干净到近乎有些诡异了。 这个女人能活下来,刀疤脸男尚且还能理解,但她的状态如此完美,却让他开始脊背发凉起来。 而在有了基本的怀疑后,他再去看林露,先前莫名像被一层雾气糊住的大脑,也猛地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之前怎么没有察觉到,林露脸上习惯带上的那个笑容,分明就和之前副本里见过的那些看似友善的鬼怪,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区别? “……你这些话听起来,和你之前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此时越表露出自己察觉到了对方的端倪,就会死得越快。 刀疤脸男拼尽全力地维持住呼吸的节奏,让说出来的话语足够清晰。 ……哪怕这样的试探令他胆战心惊。 黑发少女眨了眨眼睛,似乎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她脚步轻快地越过他,走进五号楼内,在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前,也在刀疤脸男紧绷的身体放松之前,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过身,微笑着说道: “对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选择出门哦。” 一个提醒。会有鬼怪对人类进行善意的提醒吗? 鹿栖也很想知道。不过这个问题就留给面前已经陷入头脑风暴的人类去考虑吧,她要上楼了。 不管刀疤脸男到底纠结成什么样子,在楼下汗流浃背了多久,都已经和鹿栖没有任何关系。她高高兴兴地来到电梯前,按下按键,踏入电梯厢之中。 机械运行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微不可查的失重感,电梯开始上行。 本该损坏的电梯却运行起来,本就不是正常现象,更何况是在副本里。但鹿栖有良好的电梯撞鬼经验,她甚至已经开始猜测,等这部电梯停下时,她看到的会是什么。 然而,电梯顺利上行到了目标楼层,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电梯门打开,鹿栖看到了门外的黑发青年。 他双目微垂,像是也在安静地等待着电梯门的开始,手里正提着一把长刀,长刀正缓慢地往外渗血,不过奇怪的是,那些血液好像是自内往外流的。 而在一旁被黑色不明物体浸染的地面上,有几个整整齐齐的小袋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鹿栖:“?” 等等,这些小袋子不会是她同僚的尸体吧? 这种收尸方式是否有些超前了。 她忍不住把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毕竟那些小袋子待在原本应该是尸体的位置,实在有些过于喜感。 看到电梯门打开后里面的人是她,张三似乎也愣了一下,一秒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他把长刀折断,扔在了一旁。 刀刃落在地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但却没再继续被血液浸没,像是已经彻底成为废铜烂铁。 “我早该猜到是你回来了。”张三问道:“电梯里有遇到什么异常情况吗?” 鹿栖这才把目光从收尸袋上移开,走出电梯门,摇了摇头:“没有。这里发生了什么吗?那些袋子是什么?” “你出门之后没多久,我听到了电梯运行的声音,是一小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邻居’。” 张三简单解释道:“这些袋子就是那些邻居。” 电梯故障……在发现电梯是坏掉的之前,在电梯里死了多少人? 这是组团趁着雇主离开来偷家吗。 鹿栖垂下眼睛,密密麻麻的力量网络悄然在脚底铺开,将这一层完全笼罩其中,和原先留在这栋楼里的布置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完美的属于鬼怪的巢穴。 阴冷而潮湿的阴诡气息一瞬间加重,黑发青年的指尖微微一动,可还不等他做什么,他的右手便被一双冰凉的手托了起来。 “好多血。你受伤了吗?” 托起他右手的人轻声问道。 这道声音太轻了,甚至轻到辨别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根据话语的内容判断,或许是有一丝关切,可他直觉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毫不在意般的冷淡。 说毫不在意,似乎也不太对。或许更接近于一种观察,一种所有物破损后的、理所当然的诘问。 “我好担心你。” 那双冰凉的手握紧。 黑发少女抬起头,关切地看向他。 他看向她的眼底,却从中看出几分虚假的担忧,与最真切的漫不经心。 但可恨的是——最可恨的是。 他仍听到自己放缓声音安抚她,仅仅因为她的神情舒展而心脏跃动。 哪怕知道那句“我好担心你”,可能只是她一种惯性的表达,他的理智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 于是最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自欺欺人一般地乖巧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黑发少女满意地弯起了眼睛。 90-100 第91章 完美雇工23 见他做出承诺,鹿栖很快就松开了手。 她越过脏污的地面,往房间内走去。 但她的注意力,却仍停留在那把被折断的长刀上。 雇主家里肯定是没有这种东西的,黑发青年的背包也放不下这么长的武器,而那把刀最后给她的感觉,完全就是没有任何灵异力量的普通铁块而已。 是什么道具的效果吗? 规则降临之后,鹿栖见过的人类确实不多,在论坛上接触的情报也十分有限。更何况,某些更机密的情报,肯定也不会就那么摊开在明面上,因此她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张三的战力在人类玩家之中,到底是否是一个正常现象。 毕竟全世界那么多人,就算有这种战力的人万里挑一,也足足能有上万个。 不过,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出现在现实之中,相信这个问题会很快得到解答。 鹿栖安静地出神,顺着身体的惯性走进屋内,在沙发上找了个看起来舒适的位置坐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就算雇主都不在屋内,今天白天应该不会太平,反而因为主人不在,其他鬼怪都会越发虎视眈眈。 可这栋楼的电梯外的鬼怪,感应到三楼住户的动静,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格外老实地缩在自己的地盘内,而电梯里的…… 电梯里的已经无了。 还好这栋楼的住户,没有趁着她的短暂离开而试图挑衅,不然现在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张三收尸进一个可怜的小袋子。 所以。 在天黑之前,还能做些什么? 鹿栖眨了下眼睛,难得有些茫然。 于是在刀疤脸男最终决定还是不要乱跑,回到工作岗位,继续汗流浃背地和鬼怪斗智斗勇的时候,鹿栖正凝重地问彻底收拾完现场,刚刚走进屋内的张三:“你会打牌吗?” 张三:“……我会打uno。” 鹿栖:“……” 鹿栖:“好巧,我也只会打uno。” 两个人微妙地沉默了片刻,鹿栖双手合十,指尖抵在唇边,期待地问道:“所以你的背包里——” 话音未落,张三把背包打开给鹿栖看了一眼,里面的物品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眼扫过去,没有任何娱乐选项。 反而像是绳索之类的工具备了不止一套,看样子似乎是已经被断习惯了。 ……好可怜。 鹿栖怜爱了一秒,很快把注意力移到了别处。 她走进朵朵的卧室,将电脑开机。电脑倒是没有密码,唯一的问题就是,它好像只能显示出论坛这一个页面,开屏就是一堆显眼的“露露”。 “……” 正在鹿栖认真考虑“要不还是躺下睡一觉吧”的可行性时,一种尖锐的被窥伺感,突然反应在了她的神经上。 是从朵朵房间里窗户的方向,传来的。 她抬起头,走向那里。 屋内的窗帘仍然被拉得很严密,遮挡住从外而来的光线,可在窗帘之后,仿佛空无一物的窗外,却缓缓游动来了一条巨大的、漆黑的触须一样的东西,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逐渐朝着目标迫近。 普通人可能察觉不到它的模样,可在鹿栖的眼中,这东西就像是白纸上的漆黑线团那样显眼,而又惹人厌烦。 鹿栖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 她没有移开脚步,眼瞳空洞,视线也没有聚焦,近乎安静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像鱼鳍一样,却更加细长的、轻飘飘摆动的东西。 在死寂般的静谧中,她眼中属于人类的圆瞳,开始悄然拉长。 是察觉到这里的玩家还好好地活着,想来查看情况?还是发现这里彻底消失的鬼怪太多了,觉得不太对劲? 又或者……是终于意识到了有不属于这个副本的力量,混入其中。 她天然擅长隐匿,这只怪物就算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也完全能够躲过去,但面对不喜欢的敌人,真的十分消磨静待时机的耐心。 ……好可惜。她原本是想省力一些,不想在白天打起来的。 但这些晃来晃去的东西,真的很不顺眼哎。 真麻烦。 她的身体重心前移,早已铺好的力量随着主人的调动开始悄然翻涌。 直到她的手腕,被人突然拉住。 鹿栖的眼睛微微一动,缓慢移向身侧的位置。 隔着长袖拉住她手腕的黑发人类,却并没有看向她。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的某一点上,并没有聚焦,仿佛看向的,不是现实里会出现的东西,也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漆黑的瞳孔缓慢地收缩,如同在明暗变换的空间里,悄然调整视觉的猫科生物,透出一种冰冷而静谧的警觉。 像是确认了什么,他侧过身迅速打开衣柜,扫视一周,大概是估算了一下能容纳的空间,在触须越过窗户的瞬间,将还站原地的鹿栖,彻底拉进衣柜之中。 “砰。” 柜门同时关闭,发出一道极其微小的响声。这道声音因为衣柜合上时,被他迅速抬手轻挡了一下,而不再明显,一枚圆形物品也趁着这个机会,在同时被他按在衣柜内侧,像一把小型门锁那样,位于两扇柜门之间。 随后,将外界隔开,刚好能够笼罩住整个衣柜的无形屏障,从其中蔓延。 衣柜中一片漆黑。 鹿栖能够在黑暗之中视物,她的目光移向这枚铜币外形的道具,确认了它的属性后,收回视线。 是A级隐匿道具,似乎也可以隔绝声音。至于具体信息,在道具主人公开权限之前,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但她并没有解除备战状态。 诡异向来对想要入侵边界的同类抱有极强的攻击性,哪怕是她也一样。巢穴为她实时反馈着一切信息,在黑暗之中,她指骨的骨节悄然拉长,漆黑的圆瞳,也彻底被染成不可能存在于人类身上的浅青色。 触须已经探进房间之中。 在没有阳光直射到的地方,它是没有任何视野的,因此在进入屋内后,它的目标感瞬间减弱,随后就像人类伸手在看不到内容的盒子里摸索一样,缓慢而安静地游荡着。 鹿栖微微偏头,意识到一件事。或许在不知何时,这些触须就探进 屋内的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 而看今天早上朵朵的表现,它显然也是难以直接察觉触须的存在的。或许它的母亲隐约知道这件事,否则屋内不会有这么多厚重的,用来遮挡光线的窗帘。 要知道,里世界中的鬼怪,可没有什么畏惧阳光的说法。 而对天上那只怪物来说,这样的一片视野盲区,确实会引起关注。或许正是存在这种情况,才会有发现不对时,躲进浴室里这个并不安全,但相对于在外面来说,死亡率不会那么高的选项。 哪怕触须进入屋内后和瞎了也没什么两样,但对于看不到它位置的人类来说,也是极其危险的。在相对隐蔽的位置保持静止,是面对未知的危险时,最安全也最聪明的做法之一。 就像,现在这样。 被道具覆盖的衣柜隔绝了里外,这片漆黑的空间极度安静,她只能听到身旁人类极轻的呼吸声,甚至过于优秀的听力,和贴近的距离,还能让她隐约听到他心脏的跳动。 而如果,这位人类的听力,也十分不幸地过于良好的话,他就会发现—— 耳侧传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跳声。 咚、咚、咚——。 * 今天是朵朵最期待的一天放学。 它坐在校车上,高兴地等待着返程,而车上剩下的同学,却在校车开始驶向它家的方向时开始变得沉默是金。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朵朵察觉到了这一点,十分不满地问道。 “……” 其实如果不是它们必须乘着校车回家,它们连校车都不想上。 甚至现在它们连回忆都不愿意,一个个全部放空大脑,用来接送这些鬼学生的校车,实在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校车路过的一辆大巴内,正精神紧张地准备应对这些小鬼的玩家茫然了一瞬,注视着安静开走的校车,迟疑地问老玩家:“……是我记错了吗,我怎么记得如果遇到它们,会是很危险的情况?” 老玩家也很迷茫。 他刚刚心都冷了,甚至已经想好了遗言——他遇到过一次这些成群结队的鬼小孩,那一次玩家们损失惨重,几乎险些团灭。他本来觉得这次十死无生,可鬼校车安静地驶来,又安静地离开了。 ……车上的那些东西们,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在一片死寂之中,校车安稳地停在了344小区的大门前。 穿着黑色长裙的身影就站在那里,像是一阵风一吹就会散去的薄雾,可校车上的一群鬼怪却像是齐齐忽视了那样,硬是没有扭头。 只有穿着红裙子的朵朵蹦蹦跳跳地离开校车,小跑过去,高兴地拉住了她的手。 在她抬眼看向校车之前,黄色的校车飞快离开了原地,这次那位老师甚至没有再下车,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鹿栖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把目光放回了朵朵身上。她一边耐心地听着朵朵说话,一边悄无声息地引导着方向,十分顺利地回到了三号楼的楼下。 只不过在搭乘电梯时,朵朵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真奇怪,以前晚上坐电梯回家时,电梯厢总是很挤,今天怎么都不见了呢?” 而且按照那群的习惯,应该今天早上它和露露出门后就动手—— 下一秒,电梯门打开,它在电梯旁另一户人家的鞋架上,看到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收尸小袋。 朵朵:“……” 再看黑发少女脸上那完美的微笑,它也没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进了家里。 “小张呢?” 朵朵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这两天处处提防的家伙不见了,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准备好晚餐就出门了呢。”鹿栖微微偏头,回答道:“不过,应该会在六点钟之前回来吧?” 毕竟人类玩家需要寻找关于这个副本的更多线索,而她只是想在夜幕降临后,干掉boss,把这里据为己有。 晚上六点,张三踩点回到了雇主家中。 他的身上携带着一丝很淡的血腥味,似乎仔细地清理过了,但仍然存在。 不过,他带回来一盘国际象棋。 鹿栖原谅了他。 小区的超市里并没有这种东西售卖,应该是张三不知道从哪个住户家里搜刮到的。 把它带回领地,刚好可以成为休眠以外的,第二种打发时间的手段。 接下来的一切流程都和前一天别无二致,只不过朵朵学会了自我管理,为了争取更多和她学习象棋的时间,而飞快完成着功课。 但今天的作业似乎格外多——它就去厨房拿了点零食,再回来桌子底下的作业就错觉般地又厚了点。 它非常怀疑这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干的,但它没有证据。 这些作业的量恰到好处,它再怎么努力也只刚刚好在九点钟卡点完成,还没等它高兴地把露露带到自己房间,离那个人类远点,母亲就已经回到了家,并表示它该休息了。 朵朵:“……” 它很想一怒之下做点什么,但想起电梯里的那些倒霉鬼,它也就怒了一下。 而露露已经洗漱完毕,安静地躺在了那里。 每当看到闭上眼睛的黑发少女,它都觉得,她很像以前在橱窗里看到过的人偶,漂亮、精致,完美无缺,而又了无生气。带着一种异质的、甚至会令人感到恐惧的吸引力。 想得到。想留在身边。 ——如果是人偶的话。 它莫名有种明天就见不到露露的直觉,晦暗的情绪不住滋长,但一想到躺在这里的是什么存在,那种属于诡异的尖锐的本能便会瞬间消减。 它在原地反反复复陷入纠结和茫然,越发感到头痛欲裂。 然后一只手抚过它的发顶,它听到很轻的声音温和地说道: “睡吧。” 痛苦的感觉消失了。 它的意识沉入黑暗里。 鹿栖坐起身。 她垂眼看着昏睡过去的鬼怪,指尖一点一点叩击着床铺,冷淡地考虑,是否要在睡梦中给它解脱。 …… 算了。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打开窗户,按照昨晚走过的轨迹下楼,前往十三号楼。 那只怪物依然盘踞在这里。鹿栖漫不经心地避开它的肢体,走进夜晚后变得破败的单元楼内。 如果人类能够在纯然的黑暗之中视物,或许会为这栋楼格格不入的破败而感到惊讶。但鹿栖看到更多的,却是附着在各个角落,令楼内难以通行的猩红血肉,和堆叠的尸骨。 最后,她来到电梯入口处,抬头向上看去。 这里应该是整栋楼的中心位置吧? 那就直接从这里,撕开好了。 * 与此同时,深夜,雇主再次离开房间,在屋里游荡起来。 它开始行动的时间,和昨晚分毫不差。 而这一次,在它离开的下一刻,它的窗户便被人从外部轻轻打开,本该在客房熟睡的雇工翻进房间里,并精准地在只有门缝微微透光的昏暗中,找到了它今天带回来的手提袋。 微型阅读手电打开,他一目十行地扫过所有带有文字信息的东西,将其印在脑海中。 那个袋子白天雇主会带走,房间里没有任何线索,只有在晚上,趁着雇主离开房间,才有机会看到里面的内容。 【这个小区根本不是安全的。我被骗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我明明记得我在浴室里割腕自杀了,为什么我还活着?】 【朵朵回来了,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只要■■还在、就永远没办法,这里,天上有%^‘&’】 【要在,晚上,杀了它】 这一条上面有很多划痕,像是仿佛涂抹又重新写下的。 【出不去、出不去】 门外传来了指甲抓挠房 门的声音,而这次传来声响的地方是大门。 张三想起客房里“锁好门窗”的那条规则,和“以免撞上房主”的警示。 比起在深夜失去理智,只剩下本能的雇主,陷入追逐战之中的人类为了逃命,想要打开那扇大门,可太简单了。 至于现在,可以帮它开门,借刀杀人,但没有必要。而且开门后,如果房主的诡异本能占据上风,先对他动手,那他就要多杀一个。 会很麻烦,也会有点吵。 他带上背包,看了一眼朵朵卧室的位置,随后翻窗下楼,往早已确认好位置的十三号楼的方向走去。 如果再拖到明晚的话,明天一整天,她一定会更无聊的。 他在白天就去过十三号楼一趟,计算好步数后,行动便不会再受到太多黑暗的影响。 然而,就在步数过半时,目的地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极其庞大的、诡异气息的暴动,与肉耳也能听到的,某种生物尖锐而刺耳的嘶鸣。 他的脚步骤然一顿。 应该去调查那里出现了什么变故。 这种理所当然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可甚至不等他捕捉并执行,他的大脑便被另一件事完全占据。 他本能地调转方向,用数倍于来时的速度回到三号楼,从消防通道冲上五楼,打开大门,越过扑来的雇主,直奔次卧—— 然而,没等他再看最后一眼同伴的境况,一切骤然清零。 副本中的一切开始极速崩毁、褪色,视野扭曲,恢复正常后,眼前的书桌上是一杯熟悉的、已经冷掉的茶水。 他抬起头,窗外似乎刚下过雨,在阴天的光线下,翠绿的枝叶上还挂着露珠。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电话,发现无人接听后就没有再打。 在现实中,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 而这只不过是他日常的一环,一次极为普通的、突然被卷入副本的经历。 他本来应该已经习惯这一点,不会再为此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才对。 “……” 他垂下眼睛,切断思绪,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 与此同时,管理局内。 某高级对接员看着国外那个金发“游客”的直播预热,正磨着牙,为自己负责对接真“游客”的同事点蜡,手机铃声就突然响了起来。 他微微一愣,眨了下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几乎是瞬间,脸上的阴沉就消失不见,被纯粹狂喜覆盖。 “局长,他回电话了!” 他一路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局长疲惫地摘下眼镜,和善地问道:“发生什么……” 在看到对接员手机上的通话备注后,他喉咙里和善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愣着干什么?快接啊!” 手机通话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简洁的备注。 “张肆远”。 第92章 现实世界 稻草人再次见到自家领主的时候,着实被震了一下。 虽然它见过领主最初的样子,也见过她流血,但最开始的印象,总是会被后来的覆盖,以至于记忆里最开始所见的领主的样子,往往会被潜意识,替换成更熟悉的那个。 毕竟,银发领主向来气质高贵,和其他鬼怪完全不同,它常常以此为荣,所以在看到她浑身是血地回来时,愣在原地整整一秒,才发出一个音节:“您……?” ……但说实话,明明那头长发与肤色都雪一样白,这种血腥,却非常适合她。 “晚上好,稻草人。” 领主露出一个笑容来。 有鬼怪上前为她递上手帕,她随意地擦了擦手,把藏在指缝里的血污也慢慢地碾出,应该是注意到了稻草人的惊讶,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毕竟算是领主级鬼怪,临死前的反扑很麻烦呢……。只好都撕碎了。” 她其实本来只想去顺点东西回来的。但越看那个怪物越不顺眼,再加上把整栋楼搬走难免会被发现,所以索性直接杀掉好了。 “我的作物长得怎么样了?” 她微微偏头,问道。 “非常好,已经可以稳定产出了。”提到这件事,稻草人就高兴起来:“您放心,我在养殖作物上很有心得,只不过部分雇主想要更饱满旺盛的花朵。” 由人血人肉培育出的花朵。 “好贪心……” 领主拉长尾音,不辨真假地抱怨道。 稻草人现在也看不出领主的情绪了,没敢随意说话,低下头,用余光追随着领主的身影,直到她远去。 鹿栖的情绪确实称不上“高兴”。 她平静地离开稻草人管理的农场,来到曾经属于莫尼夫人的庄园前。在她再次进入副本的这几天,这里的修缮进度已经完成了五分之一。 “领主大人。” 注意到她的靠近,正在工作的诡异们的脸色微微一变,恭敬地低头向她问好。 “是我看起来太可怕了吗?” 银发领主微微偏头,说道:“你们好像很怕我呢。” “不过这也没关系啦。”在它们疯狂想办法补救之前,她又自顾自地说道:“只要不犯错,事实上,我并不在意这一点。” 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很宽容上司——和绝大部分领主比起来。 她不会介意领地里的任何居民的过去,它们曾经的身份,又做过些什么。就像在刚刚那个副本里,跟在她身边的木偶人,其实曾经杀死过她一次一样。 看庄园现在的进度,在领地内第一次副本开启结束之后,应该就能修缮完工。到时候,就可以作为第二个副本地点投入使用。 其实森林本身也可以作为副本场地,只不过鹿栖暂时还不是很想这么做—— 她当然也会有一些诡异通病,森林是她来到里世界后的第一个容身地,也是她的领地本体,如果看到人类破坏它,她一定会非常生气。 她只是想完成点kpi,顺带给领地建设捞一点新鲜员工,不是为了满足杀戮欲的。 鹿栖抬起头。 这个位置正对着一架落地镜,她正好看到镜中的自己。 在打架的时候,她顺手将长发辫了起来,发辫垂在身后,只有表层溅上了鲜红与漆黑交错的血迹,一定程度上,确实有效避免了大部分发丝被染脏。 那些血迹在雪白的发丝上非常显眼,像是某种另类的挑染。 但血污就是血污,她安静地注视了片刻,果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算了。 先去洗澡吧。 领主叹了口气,但经历过两次小区副本,她短时间内确实不是很想再看到那些居民楼了。 正好她记得领地里有一片大湖,她当时醒来后,确认自己头顶长角的地方,就是那里。 于是她慢悠悠地来到湖边,也直接走进了湖底。 鹿栖的眼睛下面其实有一小层鳞片,她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混了哪些古怪的东西,不过都里世界了,混沌与混乱才是常态,她也就不纠结这一点。这些并不是很显眼的鳞片,反而让她对潮湿的环境感到十分亲切。 等湖水彻底冲刷干净她身上的血污,她才慢慢走上岸去,在泥土上留下一串蜿蜒的水痕。 没有诡异敢抬头去看她,她也毫不在意湿透的衣服,终于走进已经成型的林中小区内。 “不……应该叫林中度假区。” 她微微偏头,随意地起了个名字,在小区外被清理出的、用以行路的土地上踱步。 离这里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森林深处,那些地方常年被湿润的浓雾笼罩,只要脑子正常,就不会想进入那些密林之中。 银发领主继续向前,彻底走进小区内部。她从刚刚结束的那个副本里,带回来了整整四栋楼,特地避开了十三号楼附近的楼栋,毕竟那些单元楼不是被血污淋头,就是被摧毁大半,需要重建,会很麻烦。 至于各个楼栋的位置,她重新做了排列与编号,并预留出了大片用于绿化的空地。 在森林里,没有什么比铺设绿化更容易。 “人类游客 们的大巴车中途损坏,误闯入森林深处的偏僻度假区,这里没有信号,难以联系外界。信号在五天后才会恢复,在这五天里,他们被邀请参加属于森林的庆典。” 鹿栖微微弯起眼睛。 她很期待,第一批游客的到来。 * 与此同时,现实。 金发“游客”的游戏通关直播仍然在预热。 文婷关闭电脑上的报道,切进小群,看到朋友们正在热闹地讨论。 【我真服了,这都预热多少天了,还在宣传,到底干不干啊?】 【笑死,我看那个“游客”倒是自信得很,真的很符合他们自信阳光的审美,但似乎他的团队真的很不放心哎,感觉拖这么久就是怕翻车,在做准备工作】 【那么多人和资源捧,我随便找个不是弱智的胆大的不也能当“游客”?】 【不过热度还真的居高不下,先不说游客本来就自带热度,大家还一直在吵架,那边也懂得造势,热度时不时就被炒起来一次】 【对了婷婷,你最近是不是辞职了?发生什么事了呀,有没有找心理医生看看?】 文婷打字道:【抱歉啊,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们这件事,只是单纯地想享受享受生活而已~我很好,谢谢你们担心我(比心)】 回复完朋友的关心,她熄灭手机的光亮,漆黑的屏幕上映出的,却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文婷看向镜子。 她比前几周进入副本之前更加瘦削,但眼中却透出一种极为令人难以理解的亮意,如果说难听点,就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精神病人。 但在她的视野中,她的模样,却和镜子里表露出的有些许差距,皮囊仿佛只成为皮囊,再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叮咚。” 她放在口袋里的另一部手机,发出一声轻响。 文婷拿出手机,看到一封新邮件。 她弯起眼睛,笑起来,回复道: 【当然。████欢迎您的加入。】 * 另一边,杨荣终于驱车来到了约定里的地址。 “这位总榜第一……还蛮远离人烟的。” 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树影,和他一起来的助理咽了口唾沫,总觉得这一切和想象中截然不同。 杨荣:“哦,这一整片山头好像都是他私人所有。” 助理:“……” 那没事了。 这下好了,大家都不开心了吧。 汽车又往前行驶了一段,很快看到了一座显眼的别墅建筑。 穿着长风衣的黑发青年站在门外,正垂眼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察觉到他们靠近后,抬起双眼,对他们微微点了下头。 助理有些惊讶,小声说道:“他竟然在等我们?” 他也见过不少排行榜前排的玩家,大部分不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就是有极大性格缺陷,性格十分古怪,正常人很难忍受。他本来以为总榜榜首的脾气只会更加难搞——毕竟对有实力的天才总是可以包容的——但没想到,对方竟然意外的平易近人。 “可能是怕我们在他家里迷路吧。”杨荣幽幽地说道。 助理:“……” 让他高兴两秒又能怎么样! 说话间,杨荣已经快步走了上去,正想扬起笑脸寒暄,就被黑发青年一个手势止住了。 “客套话就免了。进来说吧。” 他转身带路,杨荣和助理就跟在他的身后。令人意外的是,这么大一座别墅里竟然没看到几个人影,除了环境自然的白噪音之外,非常安静。 “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杨荣忍不住问道。 问完他就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多余且很容易踩雷的问题。如果不是对接对象性格特殊——比如有某些交流的高需求——专注沟通正事,是避免初次见面就踩雷的一个好办法。 光是联系上眼前这位就用了太久,长时间没怎么上班,他业务都有点不熟练了。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对方并没有觉得冒犯,耐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很容易被副本选中,以免和其他人相互影响,离人群远点对所有人都好。” 杨荣愣了一下:“所以之前一直联系不上您……” 每次打电话过去都打不通,就算排行榜前面的玩家更容易进副本也不带这种频率的,他们只能以为是榜一拒绝交流,但就这两句交谈下来,看对方的性格,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 ……不会真的是他们每次打电话过去,对方都在副本里吧? 张肆远:“。” 杨荣:“……” 他真心实意地说道:“我现在真的觉得,您的总榜第一名副其实。” 就这种下本频率,谁能扛得住啊! 光是想想,他都要头皮发麻了。 “谢谢。”张肆远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赞扬,随后便问起正事:“你们找我,是想谈什么?” “关于这点,我们只是想要和各位优秀玩家,维持一个友善而便于沟通的关系。” 这位的性格实在难得的健全,杨荣积极地说道:“您有什么发现或者线索都可以告诉我们,和我们的情报部门进行信息互换,其他的我们并不会作出要求——我们非常理解,尤其是您这种高频率下本的辛苦,绝对不会提一些不合理的,让您为难的请求。” 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杨荣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是最近的话……我们确实有困扰的地方,您可以听一下,是关于那个别国‘游客’的事。” 他叹了口气:“我们对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游客,持保留态度,但我们至今也没找到符合游客侧写的人,想问一下您有没有什么印象或者看法。” 张肆远摇头:“没有。” “好吧。” 只是有一瞬间的失望,杨荣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 毕竟眼前的可是总榜第一,称得上一句当前人类最强玩家了。 对方愿意沟通,并且看起来是个难得的正常人,就是这个月以来最大的收获。 “如果您有什么事情,我们也很乐意帮忙。”杨荣说道。 听到这里,黑发青年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你们来这里,应该带了些道具吧?”他突然平静地问。 杨荣微微一惊。 “……对,毕竟有些玩家确实会有使用道具的需求。当然太珍贵的那种,我们是没有权限带出来的。” 杨荣察言观色,觉得张肆远应该不是,也不至于要杀人夺宝,试探性地说道: “我们这一趟出来,带的有寻人用的,也有判断玩家是否死亡的道具。除了这些以外,还有辨别真假的道具。” 他让助理把封存在箱中的道具取出来,“您看您有需要的吗?不过这几个道具等级都不高,各种因素影响下,有存在失误与偏差的可能。不然我们也不会几个月都找不到游客了。” 杨荣苦笑了一下。 听到他的话,黑发青年的视线,轻轻落在那个判断是否死亡的道具上。 他没有说话,杨荣看这情况也意识到了什么,没敢出声。 但很快,张肆远就移开了目光,说道:“收起来吧。” 杨荣不解地问:“您都没有要用的吗?” 黑发青年似乎笑了下,认真地回忆道:“那个名字大概是假名。离开副本后,她的长相也被模糊。” 说到最后,他和缓下来的声音,已经重新变得冷淡而平静。 ——所以,无论是否使用道具,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杨荣连忙安慰道:“肯定还会再见的,到时候在副本里遇到,没有其他干预,就能一眼认出对方了。” 可千万不要因此消沉下去,从此变成阴角啊! 第93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十月的最后一天,预热了许久的X国,终于准备开始进行“游客”的公开直播。 “游客”看着面前桌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道具,颇有些不耐烦地听着再一遍叮嘱的注意事项,但碍于今天有级别更高的大人物通过摄像头旁观,他忍住没有发作,只是脸上隐隐透出一丝不快。 “游客。”门边的男人喊了一声。 经过这么久的训练,金发男人立刻抬起头,好像自己真的就是叫这个名字一样,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吗?” “进去之后,表现得招人喜欢一点。”男人警告道:“按剧本框架走,别多生事端。” 听到这句话,“游客”心里的不满更上一层楼。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被推成了那个天才玩家“游客”,那些网友和普通玩家的吹捧,也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顶着的这个名字。 他既因此而洋洋得意,隐约有真的把自己当成“游客”的倾向,但也觉得十分不甘心——他明明也不差,但却要永远冠以“游客”的名头,以后无论他做出什么成就,人们记得的也都是游客,那个真正的游客不需要再做更多事,这个名字就会一直流传下去。 可他呢?谁还会记得他的本名布莱迪? “我知道了。”他隐忍地说。 上午十点,直播间正式打开。 因为提前发布了预告,不过短短几秒,直播间的人数就急速飙升,很快便有密密麻麻的弹幕出现在了直播间内。 “好糊啊,这什么画质?” “进来感觉人都有点近视了……” “听说是用道具为载体制作的特殊直播道具,糊点也正常,起码近处的这几个人是能看得很清楚的……” “是一次性道具吗?能不能推广?还有你把副本内容放出来了,其他以后可能会进这个副本的玩家怎么办?” 或许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些声音,调试完直播镜头的男人笑着说道: “别急,大家的疑惑我们都会一一解答的。直播道具确实是很稀有的一次性道具,所以我们的直播暂时应该就仅此一次了,希望大家理解。我们也知道,把副本内容公布出来,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后果。” “因此,除了副本内部可能会对道具的画面传输有所干扰之外,我们此行的目的,也是彻底摧毁这个副本,让它不再能够把无辜的玩家卷入其中。” 此言一出,直播间内顿时更加热闹了起来。 而在直播间外,各国网络平台上的实况转播也层出不穷。 【好大的口气,不是说这次进入的,最低也是一个B级副本吗?是我穿越了吗,现在B级副本也可以说摧毁就摧毁了?】 【摧毁副本可没通关那么简单……好像就只听说过完美级通关有几率彻底关闭副本,还有大佬分析的副本BOSS出现问题,导致副本关闭。 【也有些副本出现的原因可能是一些物品,需要把那个物品想办法破坏掉,才能把副本给关了。唯一成功率最高的就是暴力拆除,直接把副本拆了就完事了,但硬拆副本……哈哈】 【目前有硬拆过副本传闻的,好像就那个总榜第一吧?】 【别在这里贷款失败好吗,普通人你肯定做不到,但这次直播说白了就是国家队,有那个游客,还有一堆道具和高玩做后盾,这不随便通关大部分B级副本?……】 文婷随手刷新了一下页面,帖子里又立刻出现了无数高楼,看起来是在短短一瞬间,就又有许多人在帖子里做出了回复。 真是热闹。 其实,在刚知道游客被冒名顶替的事时,她还十分恼火,不过现在,她心里反而意外地平静,甚至在看着这场直播闹剧时,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微妙。 她安静地看着直播间内那些人的介绍和准备。 ……既然想要靠冒名顶替攫取利益,老老实实地待在现实世界里,不好吗? 虽然里世界在逐步侵占现实,可在“规则”的庇护,和人类玩家的共同努力下,现实世界里占据主导方的,仍然还是人类。 但里世界……可就不一样了。 哪怕这次他好运没有撞在那位的手中。 他的运气,也总会走到尽头。 此时此刻,另一边。 “……那个游客开直播了,这事你知道吗?应该还是个B级副本,不管怎么样,这可也是个获取里世界情报的好机会,还能顺便看看乐子,你记得有空去看直播,说不定还能看到你想找的那个玩家——” 语音信息不停播放着,张肆远放下重新整理好的背包,一边拿起手机想要回复一句,一边打开电脑搜索直播间,可还没等直播画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眼前的画面就突然断裂了。 张肆远:。 好熟悉的一切。 他心平气和地抬起头,正看到一只发狂的双头狼撞开铁笼,无视了周围所有正在尖叫,且引人注目、打扮华丽的npc,张开血盆大口,直冲冲地朝他扑了过来。 ……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平静地弹出袖剑来。 看来那个所谓的直播,只能等离开副本之后,再看回放了。 * 榜首再一次丝滑地被拉进副本这件事无人在意,除了他的朋友在短暂的被弧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你不会又进去了吧?”之外,近乎全世界都目光,都被金发游客的公开直播吸引了。 因为很快,这次直播的主角就出现在了直播间内,而在他出场后的短短几秒,热度又迎来了新一轮的爆炸。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看到动起来的游客真的觉得好帅啊,帅得还挺标准的】 【对,一看就很阳光健气,喜欢运动的感觉】 【其实哪怕没有张好脸,凭游客的实力也能有人气的,更何况长得还挺帅的……今天的妆造更上一层楼了,已经能预想到有多少人真香了】 【?香什么香,这人到底是不是游客还没有定论ok?来个人关心一下或许被冒名顶替的游客本人好吗?】 【如果是冒名顶替,真yk为什么不站出来承认?这都过了多久了,不会还在副本里没出来吧?按你们的说法,要真还有一个yk,不是死副本里了就是2G网】 …… 比起谁也无法说服谁的社交平台,直播间内因为有人管理,再加上弹幕数量实在太多而难以分辨,反而显得火药味没有那么浓郁。 金发“游客”——也就是布莱迪,笑着对悬在空中的直播道具,说道:“非常感谢大家能在这里和我一起见证,为我的身份正名的过程。接下来,我们要用到这个道具——” 他拿出一张空白信纸,漫不经心地展示道:“它可以让我随机进入一个难度不低于B级的副本之中,在此期间,直播画面可能会出现几秒钟的黑屏,这是正常现象,不要惊慌。” 满意地在一旁的大屏幕上,看到了弹幕上夸赞他“帅气”、“不羁”的内容,布莱迪眼角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随后,在镜头背后的团队的示意下,他果断将信纸从中撕成了两截。 在信纸撕开的那一刻,直播屏幕骤然黑了下去。 【原来使用方法是这样的,我还以为得写名字呢,太可惜了】 画面上飘过一行弹幕,很快就被其他内容盖住了。 而正式进入副本里的布莱迪,则也没有办法再观察弹幕的情况。 他在眩晕中缓过神来,第一时间看向周围的环境。 他正坐在一辆大巴车的座位上,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 在他的身边,都是表情不适的人类,看起来应该是玩家,还有几个人他认识,那是他早就在模拟副本里磨合过很多次的,专门为了这次直播准备的高玩队友。 而除此之外,车内还有几个陌生面孔,也不知道这个副本里会不会有玩家对抗内容——不过和他的团队比起来,这些人人数并不占优势,不足为惧。 把视线从其他玩家身上收回来,布莱迪才开始继续观察起周围,发现这辆大巴车似乎停了有一会儿了,而车窗外面也不是现代都市背景,而是一片幽静的森林。 森林? 布莱迪眉头微皱。他可不想在副本里,以及直播间内当野人,那会有损他的形象的。 真是个糟糕的开局。 这么想有些不吉利,布莱迪抛开脑中的想法,按照剧本框架,在观察了一圈后,便第一个起身,配合着同伴,拿到了在玩家之中的话语权。 那些陌生的玩家当然认识他的脸,其中几个互相对视了几眼,表现得都十分谨慎,没有多说什么。有两个倒是十分上道,甚至主动配合了起来,看样子有意寻求庇护。 由于玩家系统没有动静,暂时没有触发任务和背景,布莱迪简单安抚了他们两句,便担起了触发剧情的重任 。 他走到大巴车门边,目光落在车外的npc身上,对站在大巴车旁边的,司机和导游打扮的人问道:“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要在森林里过夜吗?” 听到他的问题,正背对着玩家们的导游瞬间转过了头。 布莱迪注意到,她的脑袋转得幅度有点大,几乎要让人疑心会不会掉下来的程度,但她很快便停了下来,耐心地说道:“虽然车辆故障的程度确实有些麻烦,不过我们在天黑之前,还是能抵达一个供我们的游客歇脚的地点的。” 她的嘴角高高扬起,高兴地说:“正好这几天,那里还会举办森林庆典,用来感谢这片接纳了他们的森林。” “现在,请您回到车上吧。我们就要出发了。” 第94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森林庆典?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一定是游戏中的一个重要事件。 布莱迪刚想问问这个所谓的庆典是怎么回事,就突然听到了玩家系统的提示音。 【已进入B级副本-度假区的森林庆典】 【在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里,你和朋友们约定一同进入这片传闻拥有神奇功效的森林散心,旅游团的大巴车却中途损坏,所有通讯设备也都失去了信号】 【深夜的森林里有许多野兽,为了安全考虑,旅游团临时决定,进入森林深处的偏僻度假区】 文字继续缓慢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幸运的是,信号五天后就会恢复。在这五天里,你们将被邀请参加,属于森林的庆典】 【-请在天黑之前抵达静谧林地度假区,并存活至庆典结束】 直播道具绑定的是布莱迪的视角,在他触发任务时,任务文字也出现在了直播界面内,很快被截图到了各大平台上,顿时引起了大规模的讨论。 【森林深处……我有森林恐惧症啊啊啊,救命,一想到深夜森林里的树影,我就起鸡皮疙瘩】 【所以这是B级副本?有人进过这个副本吗】 【进过也不会说出来吧……谁知道会导致什么后果】 【五天时间,这个副本还挺长的】 【坐等游客摧毁副本,一把火把林子给烧了!】 看到这一句,正在关注网友讨论的文婷的视线,瞬间落在了发出这句话的账号上。 444L。 这个发言人发出这句话时,正位于第444楼。 文婷微微一怔,然后再次看向直播画面中意气风发的金发游客,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露出一个带着点兴奋的笑容。 森林度假区……吗? 文婷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敲定了某个主意,打开电脑,给不同的邮箱地址都发送了一封会面邮件。 随后,她站起身来,抱着笔记本电脑环视四周。 这是她拿出所有的积蓄,购置的一处老商业街的店面和最里面的房间。外面的街道因为有人来往,而时常会传来噪音,可当中间的那道房门关闭,里间,就成为了一处完全寂静的空间。 但里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暂时没有,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容纳员工短暂休息的地方。只有关上门与灯,挪开桌椅,才能看到同样下方的隐蔽的暗门,从这里可以进入已经废弃许久的地下室。 这片区域素有不太安定的凶名,在副本降临后就更没人愿意在这边久居,不过文婷现在已经不是很在意这些,反而对自带隐蔽地下室的门店十分满意。 此时她就正站在地下室中央,抬头朝对面看去。 正对着她的那面墙壁,整面都被颜料涂满,上方绘制的纹路,呈现出一只完全张开的、眼睛的形状。两只纤细美丽,而又无比修长尖锐的苍白的手,将它硬生生上下拉扯开来,就像是拉开一扇房门那样,露出后面明明拥有着色彩倾向,却依旧浓郁得像一片漆黑的身影。 文婷长久地、长久地注视着这幅画面。 她知道,她终于又要见到祂了。 从“游客”,与其拥簇者的死亡中。 * 布莱迪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不过根据直播之前团队的推测分析,他也能隐约猜出来,弹幕此时对自己表现的反应。 自觉自己到现在都没出什么差错,他放松了不少,听导游的话回到大巴车上,坐回原位,对着镜头说道: “大家要记得,像这种时候就要做出判断,不要去作死,按照任务的提示进入任务地点,正式开启副本。这么早就和副本里的‘人’闹出矛盾是很不明智的,如果大巴车真的还是无法使用,我们可以再考虑第二种方案……” 他十分耐心地对着镜头滔滔不绝,而坐在他后面两排的两个大学生则忍无可忍地把帽子拉了下来,用罕见的能被带进副本中的通讯设备打字交流: 【他有完没完啊……我要被烦死了!】 【忍忍吧,毕竟是那个“游客”在直播……表现不好小心被开盒】 【没事,规则肯定不会随便让我们的真脸露出来的,我就是怕那群人会搞点小动作,我可不想当他们的工具人和垫脚石——如果那个游客周围没有他的人,我接下来一周去健身房七天】 打完这行字,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一想到这个烦躁的心情如果分享出去,估计还会有人说他是嫉妒,他就更加不爽了。 尤其是进入的还是个B级副本,这种紧张与不安全感混杂着对“游客”的讨厌,几乎让他感到窒息。 他刚把手机屏幕熄灭,还没等把手机收起来,一道阴影就投射了过来,“游客”的声音随之在身前响起: “你好,你们也是玩家吧。怎么称呼?我是游客,你们应该听说过我。” “……易广,叫我易广就行。” 刚蛐蛐完人的易广脸色一僵,下意识想说真名,好在及时止住了,情急之下编了个假名。 和他明显认识的那个玩家也笑着回答道:“项星,很高兴认识你。” 在他们的身后,最后一排还坐着一个女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在游客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她的反应也很冷漠,只是十分客套地报出了名字:“胡然。” 这几个都是在之前的那一轮玩家交流中,没怎么发表意见的。 坐在大巴车上的玩家一共有十一人,看起来有不少都是来自不同地区的。并且除了易广和项星,其他人似乎都对彼此十分陌生。 哪怕社交平台上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些玩家里一定有辅助“游客”的团队玩家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 布莱迪也明白,说得太多反而会惹人厌烦,因此在耐心地为弹幕做出解答后,他就闭上了嘴,开始深沉地看向窗外。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点什么——比起现实里的森林,在他的视线尽头,他总能看到似有似无的,好似随着视线移动的雾气。 如果只是单纯的铁壁一般的浓雾倒也还好,车上的玩家都不是单纯的新人了,早已知道那些地方不能随意踏足,可偏偏那缕纯白的雾气变化无形,随着穿过林地的一缕缕轻风、气流,随着他的视线,甚至他的呼吸——飘动着,变换着,似远似近,又在集中注意力看去时,倏然移向远处。 令人忍不住集中精力,屏住呼吸,靠近……再靠近。 直播间里的观众来自于五湖四海,各种身份,其中也不伐看热闹的高玩,弹幕此时已经发现了不对。 【?游客怎么了,他表情好奇怪……】 【吓人】 【好家伙,这是撞鬼了吧,快打断】 【他看到什么了,怎么感觉像灵魂被抽走了一样,来个人救一下啊!!】 【都让他刚刚别乱看了,没看后面那几个人都安安分分地不吭声吗?就他四处乱瞟,这可是B级副本,还是森林环境,谁知道森林深处会有什么,他竟然敢在开始就盯着森林里一直看……真是疯了】 【这就是游客的玩家素质?】 眼看着弹幕乃至于舆论都开始发酵,一直盯着直播的幕后团队立刻运作了起来。 一直负责调教“游客”的男人暗骂一声废物,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只能忍住心底的烦躁,迅速安排人手处理。 一旦事态再次恶化,“游客”的队友也没发现他的不对,就得用珍贵的道具来做出提醒了。 好在他们选进去的人不是废物,很快就发现了“游客”的状态简直称得上诡异—— 他直直地看向窗外,眼球已经很久都没有转动一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牢牢粘住 了一样,并且整个人都表现出一种缓慢的、向外的动态,仿佛如果不是有那扇窗户阻拦,他早已翻出窗外,手脚并用地朝着他看向的方向爬去。 哪怕队友已经多次经历副本,看到这种情景也难免内心发寒,他没敢一同去看,只是试探性地拍了一下金发游客的肩膀:“嘿,你还好吗?你在看什么?” “游客”仍一动不动,那双眼睛甚至都没有再眨一下。 队友按耐住情绪,再次重重地拍了他一下:“游客!” 这一次,金发男人才终于猛地回过了神,而几乎是瞬间,所有人便都能看到,他的额上浮现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被魇住而又被唤醒的人,是最清楚刚刚自己那种状态的可怕之处的,简直就像是被鬼上了身一样。 布莱迪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刚刚自己疯了一般拼命想去捕捉那一缕雾气的模样,此刻还历历在目。 他咽了口唾沫,终于不敢不把这个副本放进眼中,稍微摆正了一点自己的心态。 哪怕是新诞生的副本,那也是副本。 自己的命只有一条,要是死在这里,那可就太亏了!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那边是有什么东西吗?” 看他恢复正常,队友压低声音问道。 布莱迪听懂了队友的暗示,他需要对镜头外的直播间观众,做出一个能令人信服的解释。 那雾气确实没有恐怖的地方,可想到刚刚的场景,他就再次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不过在镜头之下,他还是顺着队友的话,懊恼地低声说道: “我刚刚注意到森林深处有道一闪而过的黑影,怕有什么东西会威胁大家的安全,才想要多看一眼,确认一下,没想到掉入了鬼怪的陷阱。这件事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这话一出,在带节奏的水军带领下,弹幕的风向立刻发生了变化。 【游客也是为了大家着想,结果差点把自己命搭上了,你们还骂他,唉】 【怪不得现在副本里的玩家彼此之间越来越冷漠了】 【这毕竟是B级副本啊,哪怕大佬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呢。你们谁还记得游客年纪也不大,而且其实也就刚脱离新人时期,已经很厉害了】 【出现失误很正常啦,希望yk快快整理好心情,副本里的玩家还等着你带飞呢!】 【……】 见风向控制住了,幕后团队的负责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向后靠了靠,找了一个缓解紧绷的肌肉的坐姿。 可当他再看向画面中的“游客”时,却依旧感到了一丝绝望。 要不是合适的人选就没几个,他是真不想和这种人合作。 虽然团队早就预料到,副本直播肯定会出现突发情况,可他也没想到突发情况会来得如此之快,令人更加担忧起“游客”扮演者的业务能力。 希望他们选择的这个副本,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也没死过多少人的新副本吧…… 这样的话,副本里的怨气、杀机和陷阱都不会特别多,难度也不会特别大。 但想到其实各方面素质并不差的“游客”,甚至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就被森林深处的东西完全吸引,男人拿笔的手就微微一顿,那只笔“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板上。 “……长官?” 有下属捡起了他的笔,小心地呼唤他,可他却难以分出注意,内心被莫大的不安感缓慢蚕食。 他们自以为准备完全,将翻车的可能降低到了最小,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真的失败了,他们也能推卸责任,并不会有什么足以伤筋动骨的巨大损失。 可是…… 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与此同时,重新坐好在座位上的金发游客也微微低头,碎发在他的眼睛上方盖下一小片阴影。 可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够捕捉到,他瞳孔之中,那细微的颤抖。 第95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3…… 在布莱迪安静下来没多久,穿着绿色马甲的导游就回到了大巴车上,高兴地说道: “大家都很听话,在我们出发之前没有生出事端,拖慢我们的进度。现在司机师傅已经暂时处理好了车辆故障,我们可以再乘车前行一段距离,最后一段路再步行,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度假区。” 她的话音落下,戴着鸭舌帽看不清楚面容的司机就回到了原位,缓缓启动了车辆。随着发动机沉闷的响声,车轮终于再次压过泥泞的道路,将车内的玩家朝着森林更深处送了过去。 与此同时,随着大巴车的远去,在玩家们看不到的地方,正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嘻嘻,那个黄头发的真蠢,竟然去看森林深处的那些雾,连我都不敢多看,也不怕变成脑残。” “毕竟深处可是完全属于*那位的地方……” “呜呜,好香的肉味。” “领主大人说在她的副本里不能随便吃人。” “呜呜呜……” “别哭了,一会儿还有你的戏份呢,留到那个时候再去哭吧。” 森林领主的副本构建十分具有功利性。 和一般情况下,大部分都是因为怨气和怨灵而形成的副本不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特意设计,力求让每位玩家都获得最真实的副本体验。至于诡异们,在脱离了原副本为领主打工后,也就十分自然地把这看待成了一份工作,而不是过去被怨气驱使的本能。 因此它们把要在玩家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和事实分得很开,甚至还感到一丝新奇,能趁着这个间隙评论起第一轮旅客们的表现。 “说起来,那个男人好像带着某种可以联通外界的道具吧,需要告诉……吗?” “那位应该已经知道了。” 该说不说,虽然这些诡异进入焚昼森林的时间并不长,但求生的本能也让它们大致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在这片领地之中,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逃过领主的眼睛。 许多副本里虽然也有boss级别的鬼怪,但很多都被困于副本和自己的过去之中,哪怕是部分领主也会有察觉不到、难以完全控制的地方——可森林里的这位,虽然看起来似乎更加拟人,那种习惯性把眼线铺满每一个角落,时刻掌控着森林里的一切控制欲,却偏偏更胜一筹。 那群大巴车上的玩家们,或许还以为自己仍然没有正式进入到副本之中,完全没有想到,他 们的一举一动,都早已暴露在了某位存在的眼里,哪怕领主此时离他们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并且正在思考要以哪种形象去见她领地内的新旅客们。 银发领主暂居的宅邸位于整座度假区的中心,并不偏僻,反而十分平易近人。不过,她并没有在副本里为自己安排什么很重要的角色。 毕竟剧本的编写者并不一定时刻都要参与其中。 当个普通npc观察一下她的玩家们,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领主抬起头,朝镜子里平凡的黑发人类,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 * 果然在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大巴车就无法再开下去了,因为前方的道路已经被密林和极高的树丛掩盖,只留下中央供人通过的一条泥泞小路,通往深处,看不到尽头到底有着什么。 “……森林里的路还真是经典,”易广皱起脸来,咧了咧嘴,“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无数恐怖故事,比如一片幽绿的森林里的——” “你还是先闭嘴吧。”项星无语地打断了他:“你再说下去san值都要掉光了。” 在副本里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冷静,灵感高低都各有优势,有时候顿感一点反而还能规避一些危险,敏锐的人也会避免与恐怖正面接触,结果还总是有很多喜欢自己吓自己的人,比如他旁边这位。 易广连忙做了一个缝上嘴巴的动作,跟着导游带领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们跟在大部队后面,和走在前方的其他玩家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其实跟在这个位置,在各种影视作品中都是很容易出现事故的,但由于不喜欢搭腔,比较沉默,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被前面那一堆人隐约排除在外,成为了较为明显的另一个小队。 不过在他们的后面,倒是还有一个人。 那个叫胡然的女人甚至离他们也还有一段距离,看起来不是很喜欢和其他人接触,视线也不随便乱转,就老老实实地盯着正前方,始终保持着和其他队伍一样的速度,一旦有更加落后的趋势,她就会加快脚步,多往前走几步。 易广收回目光,低声说道:“这次的副本还挺热闹。” 有造势号称要带飞的,有伪装成正常玩家给“主角”打辅助的,有误入其中为了活命捧人臭脚的,也还有看起来似乎实力不俗、颇为谨慎的独狼。 “不全是那一边的才好。”项星说道:“不然我都不敢想这个副本后期会怎么发展。” 虽然那个“游客”在直播,可是直播只有一个镜头,镜头拍摄不到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同理,身为这次作秀主角的“游客”会被人盯着审判,可伪装身份进入副本的,和他同一团队的玩家,身边可并没有一个镜头在时刻看着。 他们俩不想给人当炮灰和垫脚石,也不想死,在还没到副本正式开始的地点的时候,当然不会跳得太高,反而其他独特的玩家越多越好。 很快,所有玩家就都步入了泥泞的道路之中。 他们这群人没一个有穿雨靴,很快脚底就沾满了泥土,甚至有人没走稳,差点滑倒,多亏了站在他不远处的“游客”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 惊魂未定的男人连连道谢,而“游客”则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走到最前面去了。 能有精力注意身侧其他人的状态,显而易见,“游客”重整了心态,之前无法控制的那丝恐惧,已经被死死压在了心底。 毕竟训练里,如何控制自己的状态,可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这路这么难走,他还有功夫帮其他人,不愧是高玩】 【想来他之前一定在窗外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这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心态,活该他能首通上全球通报】 【对,而且他还在直播,要是我的话肯定就一直在意那个事,然后就心不在焉地掉进陷阱了】 【先不说游客了,感觉天快要黑了啊,还没走到吗?我怎么感觉这路还是看不到尽头啊?】 观看副本内情况的观众都觉得着急,身处危险副本之中的玩家们的情绪,自然更加糟糕。 黛拉将右脚从泥泞中拔出来,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烦躁,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涌上喉间的脏话,继续往前走去。 或许是体力消耗大半的原因,她感觉将脚从那些泥泞中拔出来更加费力,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被那些泛着土壤腥味的潮湿泥地往下拉去。 该死的,这里是刚下过一场暴雨吗? 她穿的是短裤,腿上都被溅上了泥点子,现在还来不及去擦拭,越发让她觉得膈应起来。 黛拉实力不差,人也长得漂亮,不过由于不在总榜上,并不引人注目,被招揽入游客的团队后,她的定位也十分明确,那就是作为这场秀的主角“游客”的陪衬品。 如果合适的话,甚至还能炒点cp。 如果那个真游客到最后也不敢出来表明身份,或者干脆已经死在了副本里,他们就是X国玩家最好的招牌。 可惜人设还都没牢牢立住,这场艰难的跋涉,就让副本里的几乎所有玩家的情绪,全都产生了或大或小的波动,模样也变得狼狈了起来。 前方穿着红马甲的导游,和与她同行的司机,好似行走在一团水雾之中,身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在最前排的布莱迪眉心一跳,意识到什么,刚想加快脚步追过去,整个人就被更为沉重的淤泥重重拽了一下。 而等他再集中视线时,那两个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只剩下这十一位玩家,被留在了昏暗森林深处的泥泞小路中。 布莱迪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虽然密林中的枝叶遮天蔽日,很容易就会遮挡大部分光线,让人感受到一丝裹挟着水气的凉意,可行走在其中的人,还是可以根据光线的变化,来感知天色的。抬起头时,也能窥见天空的一角。 而现在,天色马上就要黑了。 再不想想办法的话……【在天黑之前抵达度假区】的任务,绝对无法被完成! 副本外的人们显然也明白了现在危险的情况,各种颜色的弹幕不断出现在屏幕上,其他平台的讨论贴也层出不穷。 【他们好像走得越来越慢了,但身为高玩,不至于走这么一段时间就体力不支啊?】 【我觉得是他们脚下的泥地有问题……那些泥土好像越来越难挣脱了,他们每次抬脚都要花很大的力气,体力当然就会下降得飞快】 【感觉那些黏连在脚上又断开的泥泞,像是在扒拉着他们的脚一样……好恐怖!】 【而且一直走不到尽头,这是陷入鬼打墙了吧?还是幻觉?再不想办法破局,第一个任务就没一个人完成了,这是团灭的节奏啊】 【要用道具了吗?】 【在副本刚开始就用道具的话……嗯】 在镜头里,金发男人眉头紧锁,看起来正在努力思考着离开这里的方法。他朝前方看去,由于光线已经慢慢暗下来,人类在林中的视野显得更差了,导游和司机更是不见任何踪迹,或者说,这根本就是那两个不怀好意的东西设下的陷阱! 而且……他低头看去,那些胶水一般牵拉着他腿脚的泥土,在他的注视下,就像是有生命一样缓缓移动着,恍惚间,竟让他想起了在大巴车上时,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一缕缕薄雾。 这座森林,该不会……都是活物? 这种恐怖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线索。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队尾似乎有三个人停下了脚步,正在相互交谈。 随后,三人之中的一个男生搓了搓脸,像是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始缓慢挪动脚步,往偏离道路的森林里走去。 病急乱投医。 布莱迪心中有些不屑,随便闯进森林深处就是死路一条,还更容易迷失方向,到时候如果变成死局中的死局,将更难扭转局势—— 等等。 他的思路突然顿住,终于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其实在他们跋涉的途中,是一直隐隐有风传来的。那十分微弱而潮湿的、泛着泥土腥气的风,几乎转瞬之间,便与整座森林融为一体,又由于太过常见,而被人忽视。 可现在想来,那风的轨迹,分明是横穿过他们的,横向的风。 只有这一种方向的风。 在有道路的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没遮挡物的道路前方吹来的风更多,才更合理吗? “风!”布莱迪立刻大声说道:“风是从左侧传来的,而且毫不杂乱,这是线索!我们改变方向,别往前了,往左走试试!” 说完后,他用力挣脱那些鬼手般的淤泥,一马当先地跨出几步,走向左侧看起来毫无异样的森林中,其他人也快速跟上了他,反而显得最后面那不起眼的几个人,是跟着他们行动的一样。 偏偏那个圆形道具还在此时转了过来,把这几个谨慎的玩家给拍了进去。 易广:“……” 他和同伴对视一眼,说道:“好吧,起码现在有更多人验证这么做的结果了。我们也跟上去吧。” 由于距离太远,观看直播的人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嘴型,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不过倒也没几个人关注他们,毕竟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作出决定的“游客”身上。 【 做决定的人其实也是承担责任的人,虽然他敢让大家跟着他一起我就已经很佩服了,但成败在此一举,要是判断错误,他就是送了十多个玩家的命】 【同意。看接下来是死亡黑屏,还是柳暗花明吧】 【我估计应该也有人想到变道了,但说不出确切的线索,而且不敢脱离大部队,也不敢当出头鸟,游客真的很果断,这就是领导气质啊】 【毕竟有些人不动脑子,只知道跟着其他人走,简直就是蛀虫】 【比如队尾那几个,有人注意到他们了吗?好像还都是来自同一个国家的……】 就在这时,直播间内的画面,骤然一变。 原本的极端劣势地形不见了,脚底的土地,变成了普通的柔软泥土。 玩家们面朝的方向,也不再是阴暗的森林内部,而是开阔的道路,和出现在眼帘中的有些老旧,在这片古朴的森林中,却意外不显得十分突兀的栋栋高楼。 在路旁还站着一个人,似乎是取代了导游的位置,正在这里等待着他们。 穿着红裙子,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咧起嘴角,对着还有些恍惚的玩家们,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哎呀,你们终于到了,朵朵都等你们好久了——” 她伸出手,随手指向另一边:“要是你们再一个劲往前走,可就糟糕了,那边是我们专用来防备大型野兽的。你们也知道,森林里不太平嘛。” 玩家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他们原本前行的方向尽头,是一处深坑,与布满深坑表面的,尖锐而被血肉染红,足有一个成年人高的利刺。 第96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4…… 看到那几乎被血液染成深黑色的,甚至还沾着碎肉的深坑,布莱迪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走在队伍最前面,距离那个深坑最近。 如果他没有注意到队尾那三个人的动静,在看不到这里的真实模样的情况下,自然也不会想到提前使用道具,可能他现在就…… 不,不对。 布莱迪稳了稳呼吸。 他能想到去观察其他人是他细致,就算没有队尾那几个人的提醒,他也能发现不对劲,找到线索的。而且当时他的队友,很可能已经准备使用破除迷障的道具了,到时候一旦障眼法被破,想要找到正确的方向,还不是轻轻松松?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轻松了点,并决定以后发现情况不对,先暗中使用一些辅助型道具,但难免注意上了队尾那三个人—— 在他察觉到问题所在之前,就先一步找到了破解方法的三个人。 “你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红裙小女孩苍白的脸猛地凑到了他身前,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视野,让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和扬起的鲜红嘴唇。 “在别人讲话时神游天外,可不是一个礼貌的做法哦。”朵朵伸长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这次有朵朵提醒你,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啦!” 被她吓了一跳的布莱迪本能地一僵,在庆幸现在镜头并没有拍他的同时,也不由产生了一丝恼羞成怒,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勉强笑道:“我只是在想,度假区有这种陷阱保护,一定会很安全,感到特别安心。” 只不过这次,副本外弹幕没对他的反应做出什么看法,而是在讨论另一件事。 【刚刚看远景,这个小女孩的个子不高啊,怎么凑到镜头前面的时候,感觉把整个屏幕都占满了……好吓人】 【确实,按理来说在镜头的高度,她的脸不应该占据这么大地方的,除非……】 【除非在她凑过来的时候,她身上有一部分被直接拉长了……卧槽啊啊啊我刚成年不想进副本太恐怖了呜呜呜】 【确实细思极恐,而且天已经快黑了吧,快进去啊她在拖延时间啊!现在根本不算是进入了度假区内吧!】 好在布莱迪的脑子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一边提问,一边把朵朵往度假区的方向带。 想到这个诡异小女孩的开场白,他敏锐地问道:“你在这里等我们,是在导游那里听说了我们要过来的事吗?”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们走到一半就找不到导游和司机了,实在有点担心他们的安全。” 朵朵一蹦一跳地往前,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听到他的问题,轻快地回答道:“当然啦,导游和司机很早就到了,可惜天都快黑了,还没见你们过来,他们就先一步去找落脚点了。” 她的语气里,确实弥漫出显而易见的惋惜来。 听到这几句话的玩家们相互对视一眼。 恐怕不是可惜天快黑了他们还没赶到,而是马上就可以饱餐一顿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正确的道路吧? 想到这里,混在游客几人之中的庄兴就是一阵后怕,他往前挤了几步,对着游客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多亏了游客在,不然我们这次就凶多吉少了!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才行。” “对啊。”其他人纷纷附和道。 布莱迪摆了摆手,谦逊道:“说什么话,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还有后面的那三位——” 易广抬起头,就看到金发男人的视线投了过来,脸上还带着让人有点恶心的热情笑容:“你们靠过来一点吧,我们一起走会安全一些。” “……哈哈哈哈,好的。” 易广心中暗自警惕起来,不知道这家伙突然想打什么算盘,但也没有直接下他面子,干笑两声,和项星一起打着哈哈跟了过去。 而在刚刚步行时,胡然和他们相处还算不错,见此微微皱了下眉,也一起上前了两步。 此时布莱迪正面对着他们,镜头也正对着他们,再加上来到较为空旷的地带后,玩家之间的距离收紧了些,直播道具将三个人的神情全收录了进去。 弹幕也同时炸开了锅。 【这女的什么表情,让她跟大团一起走难为她了?】 【组队做一些事的时候最烦独狼了,不听指挥还自命不凡】 【也别光骂她,那个叫易广的也是,我怎么从他话里听出了点为难的感觉?拜托,游客是担心他们安全才喊他们一起走的好吗,他那里那么多人,还能图这三个人身上什么?】 【刚刚在泥地那里,听到游客的话后往森林里走的也是他们吧……得了荫蔽还这个表情,真是白眼狼】 【别来沾我们准A级以及A级副本全首通的天才玩家的边好吗,服了】 一时之间,直播间里一片骂声,好在三人看不到弹幕的情况,自然也就不会被影响心情。他们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即将踏入的度假区里。 眼前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度假区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大门,只有一旁刻字的石头,昭示着已经进入了度假区的范围之内。在金发游客问起不设立大门的原因时,接引他们的朵朵咯咯笑起来: “因为不需要大门呀!” “可你们还要布置陷阱,捕捉的森林里的野兽……?” 这不就证明森林并不安全吗?那为什么还不需要大门,不怕野兽闯进来吗? 黛拉接下话茬,问道。 这句话落下,朵朵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黛拉看了好几秒,在已经昏暗下去的天色下,那双漆黑的眼睛宛如黑洞,直盯得黛拉头皮发麻,才笑嘻嘻地说道: “只要*那位在,就不会有野兽真的进入度假区的……度假区里,是绝-对安全的。” 她缓缓加重了“绝对”这两个字,见此,布莱迪给黛拉使了个眼色,黛拉也就“默契”地不再多问,毕竟显而易见,朵朵被触到了雷点,对他们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而如果得罪了接引人,很可能会错过某些线索,很大程度上影响后续的行动,因此他们见好就收。 【那个陷阱应该就是为旅客准备的,非要揭穿,这些鬼怪肯定会直接撕破脸,纠结这个没什么意义。】 【而如果不是为旅客准备的,就说明度假区附近有大型野兽,结合着“度假区是绝对安全的”,和“那位”的信息,也找到了初步调查的方向,不需要再多问把鬼怪逼急了】 有速度快的长弹幕同步解释道。 【游客反应好快!黛拉也好勇,我什么时候能在副本里遇到这样的队友】 【这种队友就别想了,只要不是猪队友你就偷着乐吧】 “好啦,我就带你们走到这里吧,时间到了,我该回去了。”朵朵幽幽地叹了口气,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最后一丝日光也彻底消失,整座度假区内,火炬上的焰火骤然腾起。 也就是这时候,玩家们才发现,这座看起来设施还算完善的度假区里竟然没用点灯,而是用火焰来照明。 在跃动的橙红色的火焰下,朵朵说道:“毕竟是带你们进来的人,如果你们做错了什么事,朵朵一定会很愧疚的,所以朵朵准备好心告诉你们一些绝-对-不-要-做的事情,一定要把耳朵竖起来,听仔细哦。” “第一,千万不要破坏度假区内的任何东西。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私产,如果被破坏,度假区的主人会非常、非常生气。” 说到这里,朵朵那双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恐惧。 “第二,度假区内没有宵禁,任何人都可以在黑夜之中外出,但请注意,如果你发现有举止奇怪的居民,不要追究,它可能正■■■■■■,不要打扰他们。” “第三,你们可以借宿,但要征求居民的同意,并在借宿期间,协助他们一同完成森林庆典的准备工作。毕竟吃白食总是不太好,对吧?” 这句话落下后,朵朵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第四。” “在用餐之前,要向*神祈祷。” 红裙女孩的双手交叠在一起。 她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病态的依赖、倾慕与崇敬。 “神。祂赐予我们居所、食物,与淤泥中的新生——” 话音渐消。 笑容重回她的脸上,仿佛在短暂的失控后,很快从那种狂热的状态中恢复一样。 “总而言之……欢迎来到林地度假区。祝你们开心愉快!” 朵朵鞠了个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原地,身影逐渐没入黑暗之中。 玩家们注视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打破沉默说句什么,就连话比较多的易广也是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不会吧】 【这个副本……还牵涉到邪神?】 【根据我浅薄的经验,任何副本牵扯到“神”都绝对没什么好事,哪怕是伪神,甚至是被误认为神的诡异也一样……】 【这下游客他们真的麻烦了】 【往好处想,万一是夸大呢?毕竟森林里生活的人总是很容易有信仰……的嘛】 说到这里,弹幕也沉默了。 对啊,森林深处居住的,与世隔绝的族群,确实很容易有信仰。 而且很多都会信一些非常古怪、极为诡异的东西。 庆典、邪神,或许还牵扯到供奉,以及密林深处的地点……感觉更不妙了啊啊啊! 幕后团队的那个负责人也开始汗流浃背了。 那个道具不是会挑选新副本的吗?能直接干出来邪神的新副本?? 这到底什么情况,他们倒是也做了副本难度超出预期的备案,但也没想到能超模到这种程度啊!概率也太小了吧! 他们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可别告诉他,这个所谓的新副本,根本就是邪神拿来飞升用的! 第97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5…… 在远离了那群玩家之后,朵朵的脚步越发轻快了起来,甚至还和附近来来往往的诡异们打了几声招呼。 它喜欢这里,非常喜欢! 这处坐落在森林里的新家,到处都可以寻觅到领主的气息,妈妈的脾气也没有那么古怪了,更不会每隔一段时间,它的身体就像被切开了一样非常疼痛。 除了这里没有电,而且它依然需要上学。 毕竟第三中学校的校车,无论学生在哪里都能找到,并且会精准地停在距离学生不远处的,能够停下的地点。 为此,领主大人甚至专门让小鬼搭了一个简易车站出来。 唯一一点就是,第三中学那里的时间流速,可能和森林内略有不同,有时候森林的深夜时分,反而才是校车来接它去上学的时候。 因此诡异们经常能在深夜里,看到红裙子的小女孩一个人乖巧地等在站台处。 刚刚接引旅客的工作,就是领主对朵朵乖乖听话的奖励。它说时间到了则是因为,它再不回去写作业的话,就没办法睡够妈妈规定的时间了,妈妈会生气的。 “朵朵要回去写作业了吗?” 双眼都被缝起来的大姐姐一边跪坐在草坪上,慢悠悠地修剪着绿化区域里的花草,一边笑着朝着朵朵的方向问道。 由于分心,那把巨大的园艺剪刀一不小心切入了它的大腿之中,顿时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草地和剪刀,它却只是发出了尖锐的笑声,把剪刀抽了出来,继续修剪着杂枝杂叶。 “是的,茱莉亚医生。” 朵朵咧起嘴回答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啦!等明天我放学回来,茱莉亚姐姐一定要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事哦。” “一定,一定。” 茱莉亚高兴地回应道,只不过它的动作和语言,看起来都有些僵硬:“我会好好招待他们的;我可是度假区里最好的外科医生!”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旅客们的视野范围之外,他们不清楚朵朵离开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便一边谨慎地往度假区内部走去,一边分析着。 “那个朵朵说‘时间到了’。什么时间?我记得刚刚那会儿应该是八点整吧,那个时间点很特殊吗?” 布莱迪用手抵着下巴,沉稳地分析着。 易广低声吐槽道:“那当然,小朋友这个点都差不多要上床睡觉了。” 说完后,他才注意到有几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意识到由于玩家之间距离的拉近,之前他说什么,可能其他人不会注意到,这时候再说,声音就显得有点大了。 但毕竟他又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于是易广尴尬了两秒后就调理好了,只是干笑两声:“……正常来讲就是这样的嘛,哈哈。” 【……我竟然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对啊,万一人家小朋友有家庭作业呢?毕竟大部分诡异只要你不拆穿它们的面目,它们在里世界内也是有自己角色规则要遵守的】 【别丢人现眼了,晚上八点肯定是一个重要的时间点,你比大名鼎鼎的游客还懂吗?】 布莱迪露出包容的神情,说道:“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只不过副本里危险性太高,为了提高容错率,我们要把每一种可能性都考虑到。” “再加上朵朵说完那句话时,度假区内的火炬就差不多燃烧了起 来,我们可以判断这个时间点,应该就是度假区内昼夜的分界。” 听到这里,胡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的黛拉顿了两秒,才意识到什么,赶紧给布莱迪使了个眼色。 “……口误了,不是昼夜分界,而是度假区居民对于‘天黑’这个节点的判断。” 布莱迪连忙改口,打了个补丁,让自己的说法严谨了一些。 刚浮现出质疑的弹幕这才消停了下去。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在‘黑夜’,也就是夜晚到来之前,找到一个落脚地。”同为一个玩家团体的金朔接话道:“毕竟听朵朵的话,在夜里外出可能会遇见一些特殊事件,在没做好准备之前,我们最好不要撞到那些东西。” “我同意。”庄兴连忙附和道。 可能是因为这里还在度假区的外围,在朵朵离开后,他们根本见不到除了玩家之外的其他人影,再加上静谧的度假区里,只有火焰在安静地燃烧,这种氛围莫名让他打心底里发怵,只想赶紧躲进房屋之中。 “根据朵朵提供的注意事项第三条,我们要先找居民借宿。” 布莱迪朝着周围看了一圈,提醒道:“为了安全考虑,在得到明确的同意之前,我们最好不要踏进度假区内的任何一个房间,以免被抓到把柄。” 他的话得到了弹幕和队友的一致赞同。 【遇到这种鬼怪立下的条款,就是要越抠字眼越好,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毕竟鬼怪们可以有无数次机会对你出手,而你可只有一条命能抗】 【由此可见,游客确实是个成熟的玩家】 【对,新人们都学一学吧,这可是难得的大佬范例】 布莱迪继续说道:“我们走吧,往里深入,大家各自小心。” 至此,短暂的讨论结束。在讨论期间,玩家们都默契地暂时对“邪神”的问题避而不谈,直接略过了这个危险的话题,选择处理更紧迫的事件。 他们缓慢地朝着度假区内部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里的环境。 这座坐落在森林深处的度假区,确实和外面的其他度假区有很大不同。 这里的植被覆盖率极高,茂密的绿化带,和沿着墙壁向上攀爬的深绿色藤蔓随处可见;草坪里开放着不知名的美丽花朵,在火光的照耀与昏暗的天色下,透出一种极为异样的吸引力。而和较为现代化的建筑截然不同的燃火照明的方式,更增添了一分诡异的不和谐感。 以及…… 项星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他总觉得,这座度假区内的水汽浓度,似乎有点过高了。 就像是刚下过一场暴雨那样,空气中都弥漫着高浓度的水汽,有一种挤压肺部般的些微沉重感。他在现实里久居的地方气候比较干燥,身体也早已习惯了那样的空气状态,因此暴露在外的皮肤,便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这股阴冷的潮湿感。 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觉得这有可能只是有雾的密林深处的常态。 他曾经去过起雾的雪山,也遇到过夜晚的大雾天气,确实在有雾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浓郁的水汽。 而且,度假区内的湿润感比较重,也不能代表什么特殊的事,因此他想了想,最终没把这一感受说出来。 或许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又或许其他人都觉得十分正常,总之,这件事没一个人提起。 而副本之外,没有亲身参与其中的观众们,就更难以察觉这个线索。 也就没人知道,这是某只大鬼所盘踞的巢穴的重要特征,也是祂此时弥漫在整个领地之中的,力量浓度的一种具现。 由于此时的视野没有白天那么清晰,再加上不知道副本内认定的“黑夜”何时到来,没有玩家想要这个时候多调查点什么,都倾向于赶紧找到落脚点。 于是在走了一小段路,发现了一个亮着的一楼窗户后,他们惊喜地对视一眼,决定派人敲门询问。 布莱迪当然是自告奋勇要代表玩家们上前,黛拉却拦住他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就这么推拉了两句,金朔突然说道: “那边的两位小哥,要不你们先来怎么样?总不能什么事都让游客一个人做吧?” 瞬间,大部分玩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安分待在队尾的易广和项星两人身上。 易广:“……” 他眉头高高一挑,刚张嘴想要说什么,被项星拽了下手臂拦住了。项星笑着说道:“既然大家想让我们打头,那我们就冒这个险。不过如果这家的借宿谈成了,我们有优先选择权,这没问题吧?” 布莱迪善解人意地说道:“如果谈成了就是你的功劳,这当然没问题。” 项星点点头,从其他玩家让开的一条通道中穿过去,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三秒后,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从室内传来,随后,门便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出乎意料的是,出现在缝隙里的那张脸,和沉重的脚步有所不同,反而看起来很是瘦削年轻,似乎比身为大学生的项星都要更小一些,神情带着点警惕和腼腆问道:“你是谁?” 项星调整着神色:“你好,我是路过这里的旅客,我们的大巴车坏了,想问问你这里可以借宿吗?对了,我是朵朵带进来的。” “朵朵?”提到这个名字,少年脸上的戒备果然减轻了一点,他说道:“我姐姐在外面工作,她值夜班,要深夜才能回来,可能会打扰到休息……你如果不介意的话。” 他的视线在紧紧注视着这扇门的玩家们身上扫过,小声补充道:“我们这里,可以接纳两个人。” 这就是初步同意了,可以有下一步交涉的意思。 项星微微松了口气,刚想继续说什么,一句话就从他背后插了进来:“就不能多点人吗?我们可以挤一个房间。” 是布莱迪在说话。 “……” 门后少年眼里的不满一闪而过。 “姐姐不喜欢,家里太多人。” 说完,他就要直接把门关上。 “等下!”项星连忙说道:“我没有恶意,我就是问一下,还有哪些居民可能会愿意让我们借宿呢?求求你了,外面过夜太冷了。” 听到这句话,从门中才伸出一只手,指向了度假区的更深处。 “越靠近中央,居民就越多。大家都喜欢往里住,对身体好。” 得到这句线索,项星道了句谢,看着房门关闭,才转过身去。没想到他还没有发作,金朔就直接冷声开口质问道:“你就是这么交涉的?” 项星差点被他整笑,也有点忍不下去了:“我怎么交涉?本来可以有两个名额的,你猜猜是谁把原住民惹毛了?” “项星,你注意自己的言辞,好好说话。”黛拉皱眉说道。 “谁对号入座说的谁喽,我又没指名道姓,别破防了姐姐。”项星反唇相讥:“小孩子都知道别人说话不要插嘴,怎么,是户口本只有一页没人教吗?” 【笑死了 ,我感觉他不止在喷黛拉】 【好一个指桑骂槐】 【骂得太爽了我去,之前看他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个包子呢】 【你们都什么三观,骂人很对吗?游客和黛拉他们也没说什么吧?金朔也就是问了一句啊,这个项星也太没素质了吧】 【哟,在副本里还讲素质呢,入夜之前要找到住的地方不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结果游客插句嘴就让快谈好的事黄了,他就这么想表现表现?他的跟班还先发制人,换我我非得抽他个两耳光才能解恨】 弹幕正吵得厉害,玩家之间的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就在这时,在画面之外,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玩家们都愣了一下,齐齐转过头,朝声源处看去。 在楼栋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位手持黑伞的,留着黑色长直发的少女。 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那双带着点灰调的黑色眼瞳,如同雾蒙蒙的山林,在火光的映照下,朝他们看了过去。 一时之间,人数爆满的直播间内,竟然都出现了片刻的弹幕空白。 【……妈呀,这是鬼怪?这真是副本里的npc??】 【那个,游客在吗,报个副本坐标】 【打个商量,其实这个副本也不是非摧毁不可,是吧?】 【我心脏都停跳了,真的。谁能懂在一片黑暗和紧张的气氛里突然看见她的笑脸的感受……哪怕她是来索我命的女鬼我也认了啊啊啊】 【好神奇,明明在看的时候把她的脸都刻进了脑子里,但瞬间就会模糊遗忘,只记得那种看到时感受到的心灵冲击……】 【其实这场直播里所有的人脸都是这样的,我们看到的,留在脑子里的都是模糊处理过的样子,游客是用了专门的道具,并在自愿的情况下才得以不被规则和谐的。而至于这个npc……我甚至感觉是因为她美得太超过了而触发了大脑的自动保护机制……】 社交平台上,相关话题也火箭般攀升,直接冲到了热搜榜首,带有持伞微笑的黑发少女截图的帖子,更是短短几秒间便转发上万。 神奇的是,哪怕截出来的图片根本看不太清楚人脸——或者说那张脸只能在脑子里存在瞬间,下一刻就会完全遗忘,可那种超出常规的美貌的冲击,却极为强势地占据了所有看过这张图的人的大脑。 【我现在有点体会到大脑一片空白是什么感觉了……太恐怖了……美到这种程度原来是会掉san的吗……】 【这个是重要npc吧,一定是的吧,就算不是整个副本的诡异也一定会溺爱她的……!我看完那张截图脑子里只有五个字——太可爱了吧!!】 【这什么绝世萌物——】 他们没怎么用“美丽”这样的字眼,反而更多地描述起了她的“可爱”,就像是下意识掩盖了、柔和了那种甚至称得上尖锐的可怖冲击,因为难以形容的情绪波动,而一时之间,只能用这种笼统的词汇来表达激动。 一些敏锐的人在回过神来后,看到这些言论立刻察觉到不妙,很快相关照片便消失在了互联网上,只有直播间内能够看到持伞黑发少女的面容,其他地方的帖子被通通删除封禁处理。 才避免了更多的人,陷入那种被魇住一样的情绪变化中。 “我刚刚检测到,我的情绪有一瞬间出现了极端的失衡。”管理局内,有诡异研究人员擦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对上级汇报道:“如果采取措施再慢一点,大脑为了控制这种情绪失衡,说不准会出现哪种极端的伤害欲反冲……” “再久一点,大脑出现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种类型的诡异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个直播——” “观看直播的人反而反应没那么严重。”上级皱眉说道:“只有把截图流传出去,脱离了直播道具载体,才出现了这种情况。” “这或许就是副本里的事,不能随便分享的原因之一。因为后果不是我们能够预测的。”上级叹了口气:“不过不用我们处理,想必很快,「规则」就会出手了。” 果不其然,就在全网删除那张截图的几秒后,甚至与直播副本相关的其他图片,也没办法显示了。 而直播间里,有关黑发少女的画面的清晰度更是直接下降了几个度,无论观众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无数人为此失落惋惜,只有现实世界里,正在地下室内观看直播的文婷的双眼,越来越亮。 她还记得这种感觉。 短短一段时间不见,作为那位的……神选,真正的游客,林露的外形给人的冲击感,竟然更强了。在没有副本内的保护,也没有直播道具的处理下,被截图出来的她的面容,甚至具有了造成伤害的可能。 而作为祂的选民,林露都出现在了这里,那么,朵朵口中的那位“神”,果然就是…… 文婷深吸了一口气。 她强压下身体泛起的战栗,看向直播镜头移向金发男人后,他出现在画面中的、仍处在短暂怔愣之中的面庞,嘴角缓缓拉起一个无声而充斥着恶意的笑容。 蠢货。 在他面前的,可是真正的*游客。 第98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6…… 屏幕外的旁观者们,都已经因为这异于常人的美貌而精神紧张,屏幕之中玩家的警惕,自然也被拉到了最高。 先不说副本里的npc就没有善茬,如果不是黑发少女发出了轻笑声,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在不远的地方就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哪怕那个人再漂亮,在恐惧与警惕之下,这种惊人的美貌,也成为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玩家们的直觉,无疑是正确的。 但他们并不清楚的是,直面副本内的Boss——哪怕并不是真身——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已经是规则庇护下的结果。 化身人类的领主扫过他们异样的神色,似乎微微偏了下头,随后,那种尖锐的压迫感就减轻了些许,起码不再有心脏被潮湿水汽充盈般的窒息重量了。这时他们才从模糊的视线中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其实并没有印象中那般美貌惊人,反而透出一种包容的、白净的柔和。 这是人类能长出来的脸。 ——在这样的潜意识下,那种令人心慌的恐惧感,才逐渐褪去。 鹿栖贴心地等待他们缓过神来。 或许是她自己不受自己影响的缘故,也可能是她的审美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异,总之,在来见她的旅客们之前,她确实真切地认为,自己已经收敛到了一个合适的程度。 直到她意识到,在第一个副本开放,领地等级终于随之得到了提升后,某一部分影响,以及人类豁免这部分影响的要求,也进一步提高了。 看来以后再想假扮玩家的话,得再小心一点了。 “请问你是……?” 金发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鹿栖将目光移向他,与之关联的信息自动浮现在脑海之中。 是她的旅客们的临时领队,被称为“游客”的高级玩家。 因为这个“游客”的不知真假的名字,在某个层面上,同为“游客”的鹿栖,便自然而然地对他投以了更多的关注。 但看他这一路的表现,似乎并不是很尽人意呢。本事不多,毛病却不少。 倒是没融入大团里的那三人,还有点关注的价值。 毕竟如果她的第一批旅客里,连一个可塑之才都没有,那她也是会感到伤心的。 不过既然他们都拥有可以直播的道具了,应该手里还攥着更多东西,这次进来的十一个人,恐怕没几个普通玩家。 鹿栖没有表露出这些情绪,她就像一个真正的、普通的npc那样,温和而又有些僵硬地说道:“我是度假区内的居民之一。你们在找落脚点,是吗?” 她的后半句是看着项星说的。 项星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因为在沟通刚刚那个原住民的时候,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交涉,因此现在有关落脚点的事件,npc就直接判断成了他的需求,自然也就只和他对话。 他连忙上前一步,礼貌地说道:“是的,天已经黑了,我和朋友想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您有什么建议吗?” “我在前面那栋楼里,有几间闲置的空房间,装修有些简陋。如果不嫌弃的话, 就跟我过来吧。” 听到这句话,玩家们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 “看来关于借宿的真正npc在这里。”金朔似笑非笑地说道:“要是刚刚进了那家人的门,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在玩家看来,这些带路的npc,在一般情况下不会对他们内部的交流,以及透露出的“副本”等词汇做出什么反应,因此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十分肆无忌惮。 不等项星说些什么,他转头看向黑发少女,语气才因为警惕而好上了一点:“我们都要借宿,你那里能容纳下十一个人吗?不行的话,我们也可以少点人过去。” 黑发少女依然没有很明显的情绪外露,只是很轻缓地微笑,但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顺着自己上句话的“跟我来”的意思,转身往度假区深处走去。 被晾在原地的金朔皱了下眉,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和其他人一起跟了上去。 【这npc脾气可真好】 【都说是npc了,而且还在副本刚开始,只要这几个玩家不做太脑残的事,npc们应该都不太会进入二阶段】 【可别,有些npc的脾气就是相当火爆,要是一不小心触到雷点,那就自求多福吧】 【你们在说什么……忘记这个npc有多特殊了吗,能存在那么大的*影响,它要真是个普通诡异我明天上班倒着走,这群人不小心一点绝对完蛋】 【但是看起来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这下有好戏看喽】 部分弹幕的幸灾乐祸并没有成真,因为在发现了黑发少女的不对劲后,布莱迪的幕后团队立刻召开了会议,开始商定措施。 “从这个副本里出现‘神’这个字的时候,事情就开始不对了……我们对这个副本的预测偏离了!” “更甚至,如果这个副本的形成就是因为那个神,那游客怎么才能摧毁副本?我们现在可没办法和里世界的邪神掰手腕,哪怕是伪神也不行!万一它的手伸进了现实……” “也不一定,别这么悲观,这可只是一个B级副本,邪神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顶多是一群狂信徒罢了,这种副本你还见得少吗,就算更难,也不会真的难到超模。” “但那个黑发原住民很不对劲。之前出现的那几只诡异,哪怕在副本之外的我们记不住脸也看不太清,也不至于被规则再上一层保险。如果大胆点猜测……” “我怀疑,它就是这个副本的核心,摧毁的关键。” 这句话落下,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片刻。过了几秒,才有人接下话茬。 “没错……而且在游客他们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明显还是受到了影响的,但很快这种影响就不是很明显了。它在有意识地调节自己给人的感觉,是一只很聪明的诡异,如果游客再意识不到这点,绝对会吃大亏。” “而如果他们早点意识到,并真的想办法弄死它的话……” 恐惧之下,是这句话被吐出之后的,缓慢燃起的兴奋——喝醉酒一般的,几乎令人沉醉的兴奋。 如果在无数人的注视与见证下,X国的玩家在极度困难的B级副本内,摧毁了如此神秘危险的核心诡异,直接破坏了这个副本,到时候全世界的玩家都会怎么想,他们的地位,又会达到何种级别? “我们给了他们很多珍贵的道具,这个预想不无可能!”提出这个想法的人越说越兴奋,脸色几乎都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成败在此一举,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 到时候他们参与这个计划的人,都将平步青云! 说完,蠢蠢欲动的人们一同看向了拿主意的团队负责人。 负责人眉头紧锁,他的思绪仍然会时不时飘回看到黑发少女模样的时候,一想到自己那种大脑空白的状态,就忍不住一阵毛骨悚然。 最终,他沉思了片刻,说道:“可以提醒他们这个npc的危险性,但不要暗示它可能是副本核心,这样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如果副本核心是其他东西,那么花费巨大的代价处理掉这个npc,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我觉得还是稳妥点比较好。使用道具吧。” 很快,在一行人跟着黑发少女前往度假区中央那栋楼时,黛拉的手臂微微一烫。 她眼珠微微动了下,微不可查地退出了直播道具的镜头范围,借着夜色和整理袖口的动作,瞥了眼小臂之上缓慢浮现的一行字迹。 “小心黑发npc”。 黛拉的心脏重重一跳。 几乎是瞬间,她就确定了这句话里的npc,所指向的是谁。 而能让团队一致决定使用珍贵的道具提醒,只说明他们对这个npc,怀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忌惮。 她下意识想抬起头,看向前方带路的黑发少女的背影,却发现在同一时间里,对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那样,脚步微顿,向后微微侧过了头。 一种冰凉的冷意,顷刻间窜上了黛拉的后背。 走在最前面布莱迪觉察到不对,问:“怎么了?” 黑发少女没有回复,那双黑色的眼睛安静地扫过身后的一切,瞳孔随着视线所至而缓慢地移动,在扫过黛拉时,她的额头都控制不住地涌现出了一层薄汗,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涌上心头。 幸运的是,那家伙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收回了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黛拉这才松了口气,回到布莱迪身边,暂时没有说些什么,但比起刚刚,她的显然精神紧绷了许多。刚刚从黑发少女转头开始,就注意到不对的玩家们纷纷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弹幕也察觉到黛拉的表情有一丝微妙,虽然有些好奇她发现了什么,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别处。 “我们到了。” 黑发少女停了下来,直接推开了楼栋的大门。 弹幕一眼就发现了问题。 【门上有电子密码锁,是废弃的缘故才无法使用的吗?】 【明明以前是通电的……感觉好诡异啊,有种其实这里根本就没住人,里面的居民都是孤魂野鬼的感觉】 【你还真别说,其实在副本里,这种情况会有很大概率发生的】 布莱迪也问了出来:“现在度假区内是不供电了吗?” 没有他所料想的反应,黑发少女只是平和地回答道:“是呢。” 她往里走了几步,在走廊里昏暗的烛光下,她苍白的肤色也变得不明显了起来,染上几分柔和的活人感。随后,她随手推开了位于走廊的一扇门,说道:“一楼一共有四间空房,一间可以容纳三人居住。应该正好够你们住下。” “我的房间就在二楼201,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上楼来找我。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带你们在度假区里转转,今晚就先休息吧。” 说完这些话后,她便走进了楼梯间,随之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那道声音也似乎确实是在二楼停下了。 等脚步声消失不见,布莱迪率先说道:“时间不早了,以防出什么问题,大家直接自由分组进入房间吧。 ” 说完后,他和黛拉、金朔径直往里走去,推开103的房间门。 而易广他们的位置稍微靠后一点,眨眼之间,就只剩下离门口最近的101了。 “好吧,其实离大门最近也没那么糟糕。”项星耸了耸肩,试图活跃一下气氛,身侧就传来了胡然的补刀:“哪怕那个古怪npc的房间就在我们头顶?” 项星:“……” 他的脑海里一时之间闪过无数半夜睁眼发现天花板上有颗人头的画面,于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易广摇头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推开101的房门,朝里看去。 屋内空间并不小,一眼看过去基本的房间和家具一应俱全,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只不过应该是长时间没人居住的缘故,地板表面有一层浅浅的灰尘。 他走进屋内,划了根火柴,点燃烛台,让屋子里也明亮起来,才又打开里面几扇门,说道:“有两间卧室。” 屋内装修果然很是简陋,也很好检查,没发现什么写着规则的小纸条。见此,易广挠了挠头:“没对房间安排有要求的话,要不我们三个人住一间?” 毕竟在副本里落单,是件很危险的行为。 胡然说道:“我没有意见。” 三个人都只想在副本里活命而已,其他任何事都可以往后排,于是一拍即合,搬了三床被褥过来。卧室里的床并不宽敞,易广本来想打地铺的,但被项星一句“这么高的床感觉晚上会有怪在地板上爬行啊”给彻底打消了念头。 在他们整理床铺并做隔断的时候,胡然正在透过窗户往外看。 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外面的天完全黑了下去。由于度假区里没有供电,窗外的照明就只有月光和一些烛火,过于冷清而显得有些瘆人,在胡然看向窗外的时间里,她也没有再看到其他走动的原住民。就连那些原本亮着的窗户,也逐渐尽数熄灭了。 ……等等,全都……? 就在胡然想要继续观察下去时,一声清脆的“啪”,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胡然表情一凝,立刻侧身,对边铺床铺边交谈的两人抬了下手。 而易广和项星也在她做出动作时便下意识闭上了嘴,严阵以待。 事实证明,胡然的预感没有出错。 那声“啪”,并不是错觉,也不是什么物品被风吹落而造成的意外。因为就在两秒之后,又一声“啪”,在距离这扇窗子更近的地方,清脆地响了起来。 就像是有一个人,在边靠近他们窗外,边分毫不差地每隔两秒钟,就拍一次手一样。 “啪!” 第三次拍手,胡然听得更加清晰了,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来。她一边缓慢而小心地把窗帘拉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一边下意识捕捉着自己刚刚的感受,却在第四声拍手声响起之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吹灭蜡烛——” 她骤然转头,表情近乎狰狞地用口型对身后屏息凝神的二人说道。 好在紧急时刻之下,这两位临时队友几乎本能地理解了她的意思,胡然的口型还未做完,那摇曳的烛光,就被易广直接徒手按灭了。 就在烛光熄灭的同时,那第四声拍手声,终于降临。 只不过和潜意识里的计算不同的是,听起来明明还隔了有一点距离的拍手声,这次直接分毫不差地,响在了正对着胡然的窗户外面! 明明没有任何脚步声传来,可在光亮熄灭的瞬间,隔了一层窗帘的窗户外面,就是清晰地映出了一道拍手的人影! 就像是刻意加快了速度,用之前的声音误导屋内的人,想要乘其不备,直接突进到窗前一样! 漆黑的人影还维持着拍手的姿势,侧身对着屋内,合起来的两只手在身前交叠,隔着一层薄薄的窗帘,在胡然的面前,整整停留了一秒的时间。 这是胡然感受过的,最久的一秒。 她的血液几乎都停止了流动,整个身体都僵硬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拍手人影,直到下一声拍手响起。 窗外的身影不见了。 她全身上下的肌肉这才微微放松下来,小口喘了口气,小心地后退了两步,远离了窗户。 其他两人同样精神极度紧绷,在勉强能看清人影的微弱月光中,他们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 刚刚那一声拍手声,听着,似乎是往102的方向去了。 但在这之后,他们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三人对视一眼,整理好心情,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合衣而眠。 根据经验,今晚到底什么情况,恐怕明天,就能见分晓了。 * 另一边的布莱迪三人,也决定晚上住同一间卧室。 哪怕在夜晚,布莱迪也没有停下对镜头散发魅力,他坐在烛火旁,笑着说道:“大家都知道,因为在副本里很容易遇到突发情况,玩家们晚上都会穿着衣服睡觉,以便于面对危险,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啪”。 好歹是经过训练的人,布莱迪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变,他对靠近窗户的金朔使了个眼色,金朔也当机立断地拉上了窗帘。 “外面可能有东西。” 他压低了声音,严肃地对着直播间说道。 与此同时,第二声“啪”,也响了起来。 黛拉弯腰踮脚,悄无声息地后退两步,注意到布莱迪身前摇曳的烛火,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快速上前一步,一巴掌打翻了烛台! 火焰熄灭,被打翻的烛台也理所当然地发出了响声。布莱迪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声“砰”的巨大撞击声,就骤然从窗外传了过来!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直接看到了无比惊悚的一幕。 因为背光,一张巨大漆黑,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起伏的脸,正死死贴在刚拉好窗帘的窗户上,就像是能够透过窗帘,看清楚藏在里面的三个玩家的轮廓一样。 它维持着侧身拍手的姿势,头部却正面贴着窗户,就这样一动不动。 一秒,两秒,三秒。 最靠近窗户的金朔双手都是汗液,甚至因为过度的紧张,保持绝对的静止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房间内的寂静落针可闻,他屏住呼吸,以往在训练时他能闭气很长时间,但这一次,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却提前到来。 他的脸已经憋得涨红,却硬生生不敢开口呼吸,生怕在紧张和前面的闭气下,不小心发出过大的声音,从而引起紧贴窗户的怪物的注意。 就在他实在忍不下去,即将使用道具时,窗外的身影,终于一点一点地退开了。 随着再一次的拍手,怪物彻底消失在窗前。 【温馨提示,你可以呼吸】 【卧槽,什么情况,外面这是什么东西,拍手怪吗?】 【我注意到刚刚一闪而过的镜头里,游客腕表上显示的时间似乎刚好是十点,所以……宵禁?】 【黛拉为什么要把烛台打翻??要不是屋里这个声音,很可能外面的怪物根本不会注意到屋内啊】 【前面的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是鬼的话,屋里亮着光你会不知道有人?】 【万一是那种只能听到声音的鬼怪呢?】 …… 弹幕等待着三人的解释,然而出于谨慎,没人愿意再在怪物刚走不久就再发出声音,金朔在手腕上挂了个警示用的道具红绳后,他们就将就地睡了过去。 也就无人察觉到,在他们窗外的正上方,其实还悬挂着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形黑影。 像是确定屋内的人都已经睡去,长手长脚的人形黑影歪了下头,窸窸窣窣地调转过头,爬上了顶楼,叩击了两下窗户后,紧闭的窗户就自己打开了。 明明应该待在201室的黑发少女,此时就坐在屋内。在映入房中的大片月色下,她耐心地整理着桌子上摆放着的象棋,完成之后,才抬起头,看向乖巧站在一边的木质人 偶。 “辛苦了。今天可以下班了哦。” 木偶人连连摆手,表示“不辛苦”,随后在原地活力十足地转了个圈,蹦蹦跳跳地从二十楼跳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应该是把自己拼好了,它才回到森林里的小木屋里。 鹿栖收回目光,脸上的神情淡去,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打开的论坛上。 【刚刚yk他们撞鬼了,不知道别组撞没,急死我了,好想立刻快进到第二天看看情况】 【快进第二天+1】 【看起来yk这次副本里的队友还是挺靠谱的,或许还真有可能摧毁副本,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给人感觉有点奇怪,就不太自然】 【很正常吧,毕竟是里世界,就算再大佬也得小心谨慎一点,不然阴沟里翻船就有意思了,不自然的地方应该只是因为公开直播太紧张了】 【?不是,你们就已经默认他是yk了?】 目光顺着这一层再往下落去,那行由于用户未实名认证,所查看层数只能到此为止的提示,再次落入鹿栖眼睛里。 游客……yk。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鹿栖轻轻笑了笑。 单单把游客和yk单独放出来,确实不容易猜到真相,因为在鹿栖这里,“游客”只是她的一种身份罢了,就像人类们的“玩家”一样,是许多平台都会有的一种设定,不会轻易和“人名”联系起来。 但当这几个因素,与不久前就见过的首字母简写一同出现,再加上“你们已经默认他是yk了?”这一句话—— 再猜不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她就真要为自己的智力,而感到忧心了。 冒名顶替者进入了苦主的副本,真是戏剧化而又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的一件事。虽然敢做出这件事的那些人,恐怕永远都无法想象,还会有这种可能性的出现,也不会想到他们选择的第二块垫脚石,也同样找到了她的头上。 毕竟,“与某个副本产生了交集,从而使进入特定副本的几率大大增加”的这个规律,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单纯的、种族为人类的“游客”身上起效呢? 第99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7…… 布莱迪晚上睡得并不好。 很少人能够在副本之中安然入睡,但睡得这么难受的体验他还是第一次有。在夜里反复醒来数次,感受着周围的动静疑神疑鬼后,第二天醒来时,他的状态明显憔悴了一些。 布莱迪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借着手臂的动作,在镜头前遮挡了脸上晦暗不明的神情,和眼中的怀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是觉得,在昨天晚上,他隐隐约约中,感受到了很多道来自不同位置的视线。可每当他因为不安醒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更何况直播整晚都在开着,他的团队更是24小时运转,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一定会使用道具来强行提示他的。 ……难道是这个副本,单纯和他磁场不合? 因为镜头的存在,他不好长时间表现得太过不安,因此很快便放下了手,和同样醒来,快速洗了把脸的队友们打了个招呼后,便开始拉开窗帘,检查起昨晚出现诡异的窗外来。 此时正是早上七点,窗外的天空已经亮起,在打开窗户时,还能感受到一股冰凉的潮湿空气吹过脸侧。布莱迪的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窗外的地面,还真让他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眯起双眼,做出明显看到了什么的样子,却没立刻解释,而是转过身对黛拉和金朔说道:“我们先出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吧,昨晚的事件应该不是只有我们遇到了。” 布莱迪这么做,就是故意在凹人设卖关子,直播间部分观众或许清楚这一点,但也还真的就被他卖到了。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啊,急死我了,镜头就不能动一动让我也看到吗?】 【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不会是尸体吧?】 【死装男不能大大方方一点吗】 【或许是看到的线索暂时不方便说吧,楼上的别戾气那么重好吗】 【对啊,而且聪明的人都是心里藏事的,当然不会轻易说出来了。游客真的颠覆了我对金发男的刻板印象,一看就很高智】 还不等弹幕吵完一轮,布莱迪就已经准备完毕,他站在房门前,放慢了动作,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很是安静,没有想象中的惨烈场景。第一层担忧算是安全渡过,布莱迪和队友们对视一眼,敲响了隔壁104的房门。 “有人吗?你们醒了吗?” 布莱迪敲打着房门,里面却一直没有人发出声音。 【完了完了,就知道第一天晚上会出事】 【这是要一血了?】 布莱迪和黛拉对视一眼,就在他准备直接破门而入时,104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庄兴就站在门后,眼眶下面有一抹很深的青黑色,仔细看去,额头上似乎还有仍未消下去的薄汗。 “原来是你们……” 庄兴咽了口唾沫,神色间的紧张肉眼可见地淡去。 “发生什么事了?”布莱迪皱眉问道:“怎么刚刚敲门,那么久都没有人应声?” 说话间,金朔已经从他身侧挤了进去,看向屋内。 可再次出乎他们意料是,房间内剩下的那个人并没有失踪或遇害,只是有些神情恍惚地坐在床边,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这时,其他两个房间的人也听到动静,开门赶了出来,动作与话语之间都透着紧张:“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在104门口?” 眼见人都围了过来,庄兴连连摆手,解释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是夜里遇到了个拍手的……所以没有休息好而已。” 黛拉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又把视线落在房间里有些恍惚的那个玩家身上。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那个玩家才抬起头,搓着大拇指回忆道:“我只记得,在拍手声消失后,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一声巨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楼顶重重地摔了下去一样……” 易广下意识接道:“都里世界了,不会是一具尸体吧?” “……” 在注意到其他人的沉默视线后,易广打了个哈哈,做动作缝上自己的嘴:“我知道不吉利,不说了,我不说了。” 可偏偏听到他的话,那个男人看起来像是更加焦虑,表情都透出几分神经质来:“然后我就开始做梦,梦见从楼顶摔下来的人是我,他要跳楼,我想拉住他,但他转身,我就发现他其实是我,然后我就醒来,睡着了继续做梦……” “你这是太焦虑了。”布莱迪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可能是睡前那个东西从窗口经过,和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给了你的精神太大压力。做这种梦是很正常的,哪怕是在副本里,做死亡梦也不一定意味着这就是结局。” 【我倒是赞同这点,真的要分清楚副本里的各种情况,到底是自己已经精神混乱带来的,还是真的是某种预兆】 【就算是预兆,太在意反而会死得更快。从队友的角度上来说,游客的做法也是正确的,稳定住队友的状态,也是对自己安全的一种保障】 果不其然,在大名鼎鼎的“游客”的安抚下,男人的情绪好转了一些。 布莱迪掩去眼里的一丝不耐和嫌恶,转过头,看到这整整齐齐的玩家人数,才突然发现一件事。 “昨晚是个平安夜?” B级副本的第一天,竟然没有死人? 闻言,玩家们相互对视一眼,确认彼此也就是因为没睡好而有点憔悴。今天早上确实全员到齐,没有一个人出现问题。 “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的试探,我们都避过去了?”102的一位玩家试探性地说道:“我们昨晚休息得早,窗外有动静传来的时候,已经把蜡烛给熄灭了,也没人发出声音。那个拍手的东西没有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晚上她们也没被什么动静惊醒,早上醒来,甚至觉得昨晚的诡异事件还算简单,如果其他玩家没有遇到更多诡异,活下来的概率,应该还是很大的。 差点翻车的布莱迪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或许是出于恼羞成怒,他心里暗骂这个新副本的陷阱低级而简单,但表面上,他却调整了一下神情,严肃地说道:“大家不要掉以轻心,很可能这是一个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的手段,毕竟我们这次要在副本里待五天。” “而且,虽然没减员,但也不排除诡异利用昨晚做些什么的可能,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千万要警惕起来。” 得到赞同后,布莱迪又提出道:“正好我发现了一个可能是线索的东西,在房主从二楼下来之前,我带你们出去仔细看看。” 他带头走出单元楼,绕到了侧面有窗的方向,随后来到103和104之间的那片绿化带上,蹲下身说道:“你们来看这里。” 在他身侧的黛拉反应很快:“有一小片花草被压歪了。” “对,刚听到有重物落地的说法时,我就想起了这件事,”布莱迪继续说道,“而且,土壤之中似乎也有些凹痕……” 听着布莱迪说的话,为了表示自己对高玩的推测的支持,庄兴下意识就想上前扒拉开那些花草, 让下面松软的土壤更易看清一些,却一把被项星拉住了。 “我觉得,还是不要随便碰那些东西的好。”项星意有所指地警告道:“还记得朵朵说的第一条规则吗?” 第一条规则,在大多数情况下,往往是最不可忽视的,也是鬼怪最重视的那条。 ——不要破坏度假区内的任何东西。 庄兴骤然被人拉住,吓了一跳,刚想骂项星一句神经病,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面色微微一变,再看那些被压弯的花草,后退两步,看样子是怎么也不敢再上去碰了。 【蠢了点,但还没蠢到家】 【游客都没上手去碰,他就想伸手了,一点脑子不动,到底怎么活到现在的,靠抱大腿吗?】 【对啊,本来副本里的鬼怪就千方百计想要弄死你,怎么还把把柄往人手里送啊,这个草又不是非拨不可】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女声,就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怎么会……怎么被压弯了?!” 玩家们豁然转过头,还没等他们看清楚来人的身影,离得最近的布莱迪和庄兴就被直接撞开了,如果不是两人都稳住了身体,再加上身旁还有其他玩家注意着,恐怕直接跌进花丛之中都有可能。 布莱迪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他咬牙看向撞开他的人影,在看清楚时,却心里一惊。 因为正哀嚎着自己照料的花草的原住民,有一张近看之下略显冲击的外表。它的双眼被很粗的缝纫线极为粗糙地缝了起来,走线歪歪扭扭,生脓的血肉暴露在外,连带着一整张脸上都见不到一块好皮,而衣服被利器刺破后,露出来的一小片大腿上,还有十分新鲜的缝纫痕迹。 与此同时,一股肉类腐烂的气味,也钻入鼻腔之中。 如果说昨天遇到的那个朵朵,只是给人诡异的感觉,外表并不可怕的话,那今天看到的这东西,便直接从视觉上令人感到不适与恶心。 “明明昨晚还好好的,呜呜呜,■■■一定会很生气……我会丢了工作的!到底是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极其刺耳的尖叫从缝眼女人的喉咙里发出,它像是能判断出其他人的位置一样,拿起那把巨大的剪刀,便朝着距离花丛最近的布莱迪刺了过去! 布莱迪瞳孔骤缩,立刻在地上滚了一圈,勉强躲过那把剪刀,趁着一击不中,缝眼女人又冲向其他人的间隙,飞快地往楼内跑去! “都进楼!” 他高喝一声。 缝眼女人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灵敏,在空旷的地方跑动,体力有限的人类是绝对跑不过鬼怪的,显然其他玩家也都很清楚这一点,在布莱迪出声时,就已经有反应快的直接冲进了楼内。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运的。 庄兴离花丛的距离本来就近,再加上身体比起其他玩家更笨重一些,没有第一时间跑开,被直接一剪刀刺进了肩膀处,顿时发出了惨烈的尖叫。 但人类的求生欲,并没有让他放弃挣扎。 随着他怀里的东西发出一闪而过的亮光,缝眼女人短暂地停下了片刻。可这点时间,只够庄兴把自己的身体从剪刀上拔下来,他只跑开了两步,就重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绝望顿时充满了庄兴的脑海,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没进入楼内,仍然在自己的前方,因为跑得太慌张,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是和他同住104的那个玩家。 在那一会儿,庄兴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用哪里来的力气,快步上前来到了那个玩家的身边,把他重重地往后推了过去,接着一口气跑进了楼内,没敢回头。 然而,在背过身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听到他想象中的惨叫声。 “你需要手术吗?我可是度假区里最好的外科医生,你可真是找对人了!” 缝眼女人略显尖锐的声音传来,它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反复围着瘫坐在地的玩家打转,似乎想要在他身上寻找合适的切口:“你需要医治吗?你看起来需要医治,你需要我,你需要医生!” “来吧,跟我来——我来为你治病。” 缝眼女人收起剪刀,朝倒地的玩家伸出手来。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从它身上的缝纫线,也能看出来这只诡异的医学技术到底如何,被留下的玩家也别无选择,只能颤抖着拉住女人的手,站起了身。 楼里的其他玩家们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以为缝眼女人会直接离开,却看到它猛地转过头,朝他们靠近了两步。 可还不等玩家们做出什么反应,它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瑟缩了一下,死死拽着那名玩家离开了。 直到它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不见,庄兴才脱力滑落在地,浑身冷汗地检查自己的强势。 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不对,他身体一僵,连忙说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这是人类的求生本能,我没想让他替我去死,等我反应过来,我就已经……” “好了。”布莱迪打断了他,给这件事下了定论:“你做的事是不对,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一点的时候,在副本里,还活着的玩家都应该齐心协力,这样才能找到出路。” 他两句话揭过了这件事,而弹幕和社交平台上却已经吵翻了天。 争议性话题本来就容易引起讨论,更何况牵扯上了游客和里世界的副本直播。一时之间,有人骂庄兴背刺队友,拉别人当替死鬼,有人说这种事在副本里比比皆是,为了活命做什么都情有可原。尤其是游客的处理,在玩家论坛里更是被反复讨论。 【作为领队这么干真的好吗?把一个会背刺队友的人留在队伍里,其他人真的会心安?这样很容易被诡异趁虚而入的啊】 【要换成是你,你会不下意识拉人下水吗?再说了,那个玩家不是还没死吗,谁让他没防备还跑得慢的,自己菜就别怪别人】 【我觉得游客的处理没问题,人就是资源,你们可别把这些所谓的高玩想太好,里面有几个不是踩着人命上去的?说不定游客也是这样的人,他留下庄兴也是为了给自己当替死鬼】 【我可不是批判的意思哈,我只是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 【可惜看不到那个被带走的玩家到底会遇到什么,这可是珍贵的线索啊,拿人命换的,那只诡异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他身上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不过它说自己是外科医生,怎么看起来是搞园艺的?是被谁雇佣的吗?】 外科医生确实是被雇佣的。 在被连人带楼绑过来之前,它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去医院上班,而在被绑过来后——森林里没有医院。 并且也没几个岗位。 于是它的工作,就变成了每天拿着大剪刀,为领主打理度假区内部的花草。 本来它还想抗议一下,但稻草人说都是拿剪刀,这前后两份工作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再加上它其实并不敢在领主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吭声,便任劳任怨地吭哧吭哧干了起 来。 现在有机会让它重操旧业,它一边带着万念俱灰的玩家往家里走,一边高兴地说道:“别害怕,我会治好你的。很快你就不会再害怕了,再也不会了。” 话音未落,它刚转过头,脸上夸张的笑容便凝固了。 因为不知何时起,黑色长发的少女,就安静地站在了阴影之中,它目的地的尽头。 “早上好,医生。” 它听到她轻柔的问好声。 “您、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外科医生就像大脑短暂死机了一样,骤然变得紧张而不安起来,就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提示一般猛地换了称呼,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楼下的花草歪倒了。请继续你的工作吧。” 黑发少女没有回答它的问题。 这句话就仿佛某种绝对不可违逆的命令,缝眼女人不舍地看了一眼即将到手的手术对象,放开了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杨中世,是吗?” 骤然被松开的玩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答了一声“是”,在发现自己回应的是什么东西的问题后,脸色顿时更加惨白了一些。 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刚刚那只诡异离开……他完全不敢去想,眼前这名看起来温和而正常的,为他们提供借宿的房主,到底会是个什么存在。 杨中世手心里全都是汗,他心里清楚,这可能是他唯一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把一切无关的思绪都排除出了脑海,准备拼死一搏,却看到黑发少女微微偏头,轻声说道: “我可以让你回去。” 话音落下,杨中世的瞳孔骤缩,呼吸都瞬间急促了几分。 回去……?是能活命的那种回去吗? 理智告诉他,诡异绝不可能这么好心,可求生欲却反复挑动着他的神经,拼命告诉他一件事——他想活下去。 他想活下去! 庄兴都为了能活下去背刺他,他又为什么不能为了活着给诡异卖命?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能做! 于是他忍不住抬头,忍不住看向这个温和的、无害的,气质干净,而仿佛对人没有任何威胁的黑发诡异,看到她的双眼微微弯起,提出一个十分体贴的提议。 她说:“一命还一命。” * 布莱迪那边并不知道杨中世在被带走后,都遇到了谁,又做出了什么决定,签下了何种契约。 他压下心里升起的一阵又一阵的烦躁不安,把推测在镜头面前说了出来:“我发现刚刚那个缝眼女人,在靠近这栋楼大门的时候,有一个短暂停顿的动作。我怀疑这栋楼可能藏着什么秘密,今天白天,我们可以探索一下。” “除此之外,在草丛里我还看到了一些木屑一样的东西,或许也是某种线索,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听到他的话,易广张了下口,似乎想补充点信息,但想到庄兴刚刚干了什么,布莱迪又是什么反应,就感到有些恶心,闭上了嘴。 算了吧,他可不想把线索都说出来后,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被这群人背刺了,那他是真的会气吐血的。 他对情绪的感应很敏锐,明显就察觉到,布莱迪为首的那几个人,对这种事都持有一种十分无所谓的态度,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理所当然地做出同样的事一样。 易广能理解,但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开门声响起,是胡然见没什么事了后,转头回了101。 易广和项星对视一眼,也都打着平复心情的旗号回到房间内,关上了房门。 见他们都进来了,胡然低声说道:“我就记得昨晚的拍手声不是很对劲,不像是人拍手发出的声音。而且昨晚看到的剪影看起来也不对劲。” 易广:“我也是这个想法,我怀疑昨晚经过窗外的,可能是某种……木制产物,最后掉下来的,也是它。” 说完后,他们一同看向了头顶。 昨天来的时候没仔细数,但印象里,这栋楼应该也有一二十层高。 如果那东西是从楼上掉下来的,那么会是哪一层呢? 第100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8…… 「一命还一命」。 这句话不断在杨中世的脑海之中回荡,十分简单,却像是某种魔咒,催动着他的身体,朝着其他玩家的方向缓缓走去。 在即将回到目的地,耳边甚至已经隐约传来了玩家的交谈声时,他的神志才骤然清醒过来,立刻停住动作,没有再上前一步。 他终于想起,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他和一只诡异签订了短暂的合约,将用另一位玩家的命,去换他自己的命。 但由于杀死人类玩家,副本里的诡异自己也能做到,所以,这是仁慈的■■怜惜他的境遇,而给出的、特别的宽容。 可宽容仅限于此。 哪怕合约完成,合约也依然存在。 想要彻底断开和这个副本的联系,他需要……另一条人命。 杨中世用力咽了口唾沫,双手在微微颤抖。 至于一条人命和两条人命……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本来就不是心智坚定的人,胆子也不大,只求能跟着高玩混过副本就好,可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庄兴。 都是因为庄兴! 如果不是他把自己当替罪羊,自己也不会被鬼怪盯上,不会回来杀他,还要再杀死另外一个玩家! 杨中世抬起头,他的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眼里只剩下扭曲的怨毒。 ……可是现在不行,他现在不能过去。他之前被庄兴推向诡异,如果他们发现他活着回去,就算他没有被污染,那些玩家也会因为他有可能报仇,从而心生忌惮,甚至可能先下手为强。 这样的话,他根本没办法在这么多人的警惕里,把两个玩家的尸体献给邪神! 杨中世猜测,住在度假区中心那栋楼里的黑发少女,应该是这里原住民口中的,那位神的神选一类的身份。用更加好理解的形容,就是所谓的“祭司”,遵从神的意愿与意志而行动,它想让自己杀人,最终目的很大概率就是为了献给邪神。 而玩家之间的自相残杀,想必是诡异最喜欢的戏码,不直接杀了他而是给他机会复仇,或许也只是因为它们想在一旁看戏罢了。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又确实是一种宽容,一种该死的恩赐。 杨中世深吸了一口气,他悄无声息地退回建筑物后,遮挡住自己的身形,有些蹒跚地往另一栋楼走去。 不知何时,度假区里,已经蔓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这些雾气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的踪迹,让那些玩家难以发现他的身影。 他压下不安,任由自己被更加尖锐的负面情绪所覆盖。 既然黑发诡异留着他的命,只要他不严重违背规则,应该就不会有太大问题,起码不会出现生命危险。因此,他不着急寻找线索,也不再考虑未知的浓雾里是否会有可怕的怪物。 他现在只在乎一件事。 那就是找到机会,杀了庄兴。 * 庄兴并不清楚,把另一个玩家当替罪羊,却没有亲眼看到他当场死去,所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他在其他副本里从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因此,此时已经默认杨中世死在了缝眼女人的手中。 可是为什么缝眼女人会突然改变攻击方式,不再直接杀人,而是要把玩家带回去进行“手术”? “会不会是污染导致的?” 为了不让其他玩家觉得受了伤的自己拖后腿,庄兴边处理伤口,边努力地回忆道:“昨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可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被污染了,只不过程度不深而已。缝眼女人想要给他做手术,是为了治疗他?” 黛拉皱眉问道:“那可是诡异,诡异会有这么好心吗?” “那也要看是哪种治疗。”金朔冷笑一声:“看样子那个缝眼女人的手术,就是把病人大卸八块再缝上,就像对它自己一样。只要玩家被污染,它就可以做手术了,我估计,它巴不得我们都被污染才好。” 布莱迪:“可如果是污染,他是什么时候被污染的?” “在昨晚入夜前,所有玩家都是一起行动的,他应该没有接触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唯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就是他多听到了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但我们并不清楚,他是听到 了这个声音才被污染,还是被污染了,才会听到这个声音。” 【大脑过载了,没明白他们纠结这个干什么,现在重要的不是分开找线索吗?】 【因为在副本里,找到污染源头很重要,这样才能尽量规避其他人也被污染,同时能造成污染的事件和物品,也或多或少会含有一些线索】 【对,说句冷血一点的,人死都死了,不能让人死得毫无价值吧,在那个玩家死的过程里出现的一切特殊之处,都得拿出来仔细分析一遍才行】 而在直播间无法收录进镜头的101房间里,项星也同样在整理自己的推测。 “我们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前面所有人的情况都一览无余,在各自进入房间之前,那个杨中世都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他应该不是在那个时候被污染的。” 项星把在桌面上划出的,一条代表着一种可能性的水痕抹去。 “既然不是入夜之前被污染,那就是入夜之后。如果我们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杨中世在晚上关于拍手鬼的经历都和我们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多听到了一声重物落地声。” 说到这里,项星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 “如果按照我们的推测,以砸在花丛里的重物,其实就是昨晚那只拍手鬼为前提——按理来说,我们其实和杨中世一样,在昨天夜里,都只接触到了拍手鬼这一只诡异。” 可出问题的,却只有听到了坠楼声的杨中世。 胡然接过他的分析:“说明真正不对的地方,就在于拍手这一机制过后的,隔了一段时间的那次坠楼。” 而在这段时间里,拍手鬼接触了什么,导致它的危险程度,暂时发生了改变。 它在更高的楼层遇到了某种东西,然后坠楼,杨中世恰好隐约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于是也被这次事件所影响,也就是污染。 听到胡然的推测,易广说道:“往简单点想,也可能坠楼单纯是它鬼生里的重要事件,它又随机挑中了杨中世,让他发现了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说,楼上都肯定有问题,而且危险程度恐怕比他们想象里还要更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随之便是布莱迪的声音:“快到九点了,我们在走廊集合等待吧。” 易广三人对视一眼,走到门外。 十名玩家一同站在走廊里,或多或少显得有些拥挤。不过或许是因为减员的事,没人有心情说话,都有些紧张地等待着房主的到来。 尤其是更清楚房主的危险性的黛拉。 每看两眼腕表,黛拉都会往楼梯间的方向看一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要看着指针已经要走到九点整,可楼上还是没有任何脚步声传来,楼梯间里也没有什么动静。 黛拉不由有些迟疑。 ……难道诡异也会迟到? 还是副本里出现了什么固定剧情? 黛拉压下心底的疑惑,在秒针走到九点整的那一刻,她再次抬起了头。 ——分毫不差。 那道漆黑的身影,此时此刻,就安静地站在楼梯间的门边,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们。 毫无防备之中,黛拉的心脏重重突了一下。 随着布莱迪转换视角的直播间观众,也被吓了一跳。 【卧槽,她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在九点整?】 【我刚还以为这个房主不会过来了……她昨天晚上上楼的时候不是还有脚步声的吗?怎么今天突然就没有了,故意给人错误的信息印象吗?吓我一跳】 【对,我们下意识会觉得,它的出现会先有脚步声……好可怕的诡异,虽然这可能只是它的本能】 【能造成昨天那种轰动的,能是什么简单角色,我现在想起昨天的事,大脑都还会有一瞬间的断片】 【这恐怕就是Boss了,难搞啊,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弱点吧】 副本里外信息不对等,玩家们并不清楚眼前的黑发少女在外界造成的影响,不过,在她出现的瞬间,走廊里的气氛,也还是显而易见地紧绷了起来。 “早上好。”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待在走廊里的玩家们,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们之中缺少了一个人,就像他们往常遇到的其他诡异那样,十分自然地无视了玩家的减员,温和地问好。 看她神色如常,和昨天晚上也没有太大区别,本来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难免精神紧绷了一瞬的布莱迪,也重新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他主动充当起玩家代表,笑着说道:“早上好,我们都很感谢您在昨晚提供了住宿。请问今天我们具体都要做些什么呢?” “上午就先熟悉一下环境吧,下午我有事要拜托你们。” 黑发少女说完后,便朝外走去,在路过队尾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对了,能冒昧问一下,您怎么称呼吗?” 【是谁在说话?】 【好像是那三个人里的……是叫项星?这也太敢了】 项星努力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黑发少女转过头。 在项星略显紧张的注视下,她微微弯起双眼,露出一个月牙般的微笑。 “我姓游。” 项星顿时松了口气:“游小姐。” 弹幕也发现了盲点。 【我才发现,游客到现在都没问重要npc的名字】 【我还以为这种要靠搜集线索知道的……原来还能直接问的吗】 【很正常吧,一般情况下问名字不会触到npc雷点,游客暂时没找到相关线索,问都不问一句,突然有点怀疑他的素养了……】 【对啊,而且突然发现都在人家家里借住一晚了,还连人家名字都不问一句,总觉得很不礼貌啊……这种情况下还跟着原住民在度假区里行动,这难道不是很危险的一种状态吗】 【!我说怎么项星这时候问呢,看之前他们几个的表现,也不像是太想出头的那种,原来是为了安全不得不问了】 在项星问出口后,布莱迪就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自然不是很好看,但他知道在直播镜头面前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便笑着说道: “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游小姐,您别和我见怪,我们长途跋涉了好久,实在是累坏了。” 布莱迪的话音落下,黛拉便及时安慰道:“这也不怪你,你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要不是你及时发现不对,我们恐怕连度假区都进不来,别太自责了。” 【听到没有,弹幕有些人别踩一捧一了,如果不是游客,项星早死了好吗】 【人都有一时疏忽的地方嘛,很正常】 【好一顿茶香四溢,我看黛拉和你们这些游客吹的意思就是,不管其他人做出什么成就,都是因为游客,都得感谢游客喽?】 【感觉他嫉妒心好强,一点都见不得有人压自己一头,恨不得所有风头都是自己的。这么贪可是会遭报应的】 【黛拉只是因为太在意游客了吧,慕强没什么不对啊,别太阴谋论了】 在幕后团队的安排下,直播间内的风向很快就被引导。他们甚至还挺满意黛拉的救场,觉得之前没有白白让她和布莱迪磨合。 她可比布莱迪机灵多了,可惜游客是个男的。 …… 想到这里,负责人的大脑突然卡壳了一瞬。 等下,游客的性别是确定了的吗? 好像并没有确切的定论……情报里并没有明确这一点。 这样的困惑只持续了一瞬间,很快他就将其抛到脑后,专注起了直播中的副本。 在玩家们交流的时候,“游小姐”一直安静地在前方带路,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玩家们的话语。在步行了大约五百米后,她突然停在原地。 “我刚刚想起今天还有其他事,今天上午大家就自己转一转吧。”游小姐转 过身,露出歉意的表情。 布莱迪赶紧问道:“那我们下午……?” “森林庆典需要七只花环。“她露出一个笑容:“今天晚上入夜之前,你们把编制好的花环放在房门外就可以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很快隐没在了薄雾之中。 见此,布莱迪回过头,拍了拍下手:“我觉得还是先不要乱走,根据房主之前的计划,尽量把度假区完整地转一圈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我们没有问题。” 102的玩家说道。 易广:“我们也没有,但这雾气,是不是有点越来越重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按理来说天色大亮之后,雾气就该在太阳下慢慢散去了,可今天明明头上顶着太阳,周身空气也还是给人一种阴冷感,就连雾气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 而且…… 他总觉得,刚刚项星询问游小姐的姓名时,对方的那个笑容,似乎有些莫名地,令人不安。 100-110 第101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9…… 听到易广的话后,其他人也四下看去,顿时微微一惊。 因为这雾气起得太悄无声息,就像是能侵袭人的神志一样,在他们察觉到的时候,雾气的浓度,就已经变得有些可怕了。 102的一个棕发女生迟疑着说道:“这种天气的话,是不是代表着不适合出门探索……?” 布莱迪皱了皱眉:“寻找线索是必须要做的事,很有可能这种环境,就是诡异为了阻挡我们的脚步而故意设计的。如果明天后天也是这种大雾天气,难道要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门吗?” 由于天才玩家的名号,他的话语权很高,被他怼了一下后,那个女生就不再说什么了。 布莱迪也并不觉得自己语气重一点会有什么问题。在他看来,他和别人好好说话是对其他人的一种恩赐,哪个天才能是太好的脾气?这样反而会让人觉得他没有棱角。 正好这雾气的浓度很快就不再上升了,刚好能维持勉强让玩家在度假区内探索的程度,布莱迪便更觉得自己料事如神。 “我们先找一个原住民,问一下关于度假区的情报吧。” 之前的几个npc都没什么机会多聊,今天白天终于进入正常的副本探索流程,布莱迪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速推一下进度。 越早结束这个副本,对他在其他玩家眼里的形象就越好。 因为浓雾的关系,度假区内的能见度不高,玩家们便难以辨认到底哪个方向上有居民在,只能顺着一个方向行走,一定距离之后才能看得清楚。 大约走了有十分钟,一个有些特殊的建筑,悄然在浓雾之中浮现出来。 金朔眯起双眼,努力去看那个特殊建筑的剪影:“那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落下,所有玩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个不明建筑上。 “……看起来,有点像是一个站台?” 黛拉有些迟疑地说道。 “我们过去看看。”布莱迪率先向前走去,很快,那个建筑的模样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还真是一个公交站台一样的地方,就这么单独出现在一片空地之上。这种设施,在现实或许很是常见,可当它在森林深处的度假区里面出现,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这是什么情况?度假区和外界接轨了?】 【这副本不会还有空间重叠因素吧】 【不对,你们仔细看,站台上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朵朵?” 易广率先认了出来,下意识脱口而出。 再走近一些看,站台上站着的那个一动不动的红裙子小女孩,不正是昨晚接引他们进入度假区内的朵朵吗? 她站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这个站台,其实是能够使用的吗? 不知为何,易广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他的这种踌躇和不安甚至表现在了神情上,被一直明里暗里关注着他的布莱迪捕捉到了。 “朵朵似乎对于度假区了解很多,我们可以再问问她有关于度假区的事,而且这说不定也是个特殊地点,或许藏有某些线索。”布莱迪看向他,征询意见一般问道:“你们觉得呢?” 他们交谈时待在原地,并没有行动,也没有靠近那个站台,可易广心里的不安,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 布莱迪心中的焦躁也越发明显,可因为从进副本开始,他就一直隐隐约约心绪不宁,此时这种直觉上的反馈,反而让他习以为常。 “如果需要调查线索的话,可以单独安排两个人去。”胡然注意到易广神色不对,出声说道:“现在并不能确定那里会不会有危险,人多可能会导致团灭。” 在胡然说话时,易广再次朝着站台方向看了一眼。 或许是心理因素,这一次,他总觉得在雾气之中,朵朵的头似乎转了过来,直勾勾地注视着这群犹豫不前的玩家。 易广的脑袋嗡地一声。 “不,我们直接走。” 他打断了胡然和游客的交谈,看向自己的两个同伴,一手拉着一个往后退去,竟然就想这么直接离开。 弹幕顿时骂声一片。 【怎么想的,在浓雾里和其他玩家走散是大忌啊,这人突然被污染了吗?】 【自己走就算了还拉着别人一起走……我服了】 【对啊,而且游客没让所有人都过去吧,游客也没否认挑两个人过去的方案啊,这样其他待在原地的人容错率还是挺大的】 【对,无论怎么说都比单独行动好吧】 【可能是被恐惧冲昏头了】 【有一说一,这场景确实有些诡异啊,有时候还是要听一听直觉的警告的,万一判断正确了呢】 【五天时间呢,确实不这么激进也可以吧……?毕竟浓雾,突然出现的站台,红裙小女孩,简直要素拉满了】 “人都想趋利避害,我能理解,但有时候不赴险境,是得不到珍贵线索的。”布莱迪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叹息一声:“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只不过我们这次得到的线索不会和你们共享。” 除了线索,当然还可能有珍贵的道具,这些东西,当然也是提出行动的人所有。 到了B级副本这个级别,偶尔就可以在副本中找到一些比较好用的道具了,有些强度甚至不低于副本结算后的奖 励,而这些道具,也往往出现在危险的地方。 再说了,他进这个副本就是为了展现个人实力的,可不是为了时时刻刻都在直播间观众面前表演小心谨慎的。 打定了主意,布莱迪露出一个笑容,不再理会已经快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的那三个人,面向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留下来的了其他玩家:“我毕竟手里资源更多,这个险我来替大家犯,你们待在这里就可以,不会有事的。” “我和你一起。”黛拉主动说道。 布莱迪朝她露出感谢的目光,两个人便一同朝着站台的方向走了过去,距离越近,朵朵的身影便越清晰。他们已经可以看到朵朵的五官——它们一同勾勒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个笑容冲着他们展开,就像是在看什么主动走进蟒蛇嘴里的老鼠。 布莱迪感到些许不适,他强压下这种不舒服,不让它在脸上表现出来,看了一圈站台,没有发现任何规则后,便大胆地问道:“朵朵,你在这里做什么,是在候车吗?” 朵朵只是笑着看着他,一言不发,脸上的弧度就像刻上去的一样,全身上下,仿佛只有那双眼珠和脖颈是会转动的,正随着布莱迪位置的变化而转移着。 这下,不只是靠得最近的布莱迪和黛拉,就连直播间观众,也隔着屏幕感到了些许的毛骨悚然。 【这红裙子小女孩脸上的表情变过一丁点吗,一直这个表情真的好惊悚】 【我感觉它的状态不太对……真的,这个状态和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样啊!别想着那破线索了,真的赶紧跑吧】 【我也觉得它状态不对,我也下过好多副本了,直觉告诉我现在这种情况赶紧跑】 【游客好像刚下新人榜?那他没经历过多少副本,没这种直觉好像也情有可原……】 【你们慌什么,或许就是因为胆子大敢尝试才能一连首通呢?一群普通玩家还指点起游客来了】 弹幕里吵得不可开交,而布莱迪心里难以抑制的焦躁感却越来越重,他掐了一下手心,正想再次去问的时候,他终于听到朵朵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们也想和朵朵一起上学吗?” 布莱迪:“……什么?” 还没等他从这句话里反应过来,在视线范围外,浓雾之中,突然传来了两声刺耳的鸣笛声! 下一刻,一辆黄色的校车,直接从浓雾里驶了出来,缓缓靠近站台。 布莱迪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那辆突然出现的校车,随后,瞳孔骤缩。 因为透过那辆校车的窗户,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坐满了座椅,一同咧开嘴,笑着看向他的鬼童。 它们嘴角的弧度,和朵朵的一模一样。 ……那是看向猎物的,属于狩猎者的笑容。 布莱迪浑身汗毛倒竖,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发出一声破了音的爆喝: “跑!!” 像是由这一声吹响了某种号角,校车车门同时打开,满车的鬼小孩发出尖锐的笑声,密密麻麻地挤下车,手脚并用地往人类的方向爬去! 它们的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便到了身前,而想离开的布莱迪却被朵朵一把抓住了衣角,这个昨晚还接引他们进入度假区里的npc,此时嘴角一路裂开到了耳根,露出其中一排又一排的尖锐的牙齿—— “你不想和朵朵一起去上学吗?” 布莱迪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抬手丢出一个东西,顿时,朵朵像被灼烧一样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松开了紧紧抓住布莱迪衣角的手。 趁此机会,布莱迪连忙朝站台下跑去,可还没跑几步,身后那些疯狂的鬼小孩就又涌了上来,而那些待在原地等候的玩家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一些声音,在看清楚状况之后,才猛然爆发出恐惧的尖叫。 “离开站台范围!快!!” 棕发女生一把拉了一下差点吓愣在原地的同伴,拼命朝更远处跑去,完全不敢回头,只能听到那些属于鬼怪的刺耳笑声,在身后穷追不舍。 “它们、它们全都追我们来了!” 就在这时,同伴发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棕发女生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黛拉、金朔和布莱迪三人待在一个白色的保护罩内,而那些数不清的小鬼就像是看不到了它们一样,齐齐朝着她们涌了过来。 她的心顿时冷了半截。 第102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怎么办……怎么办? 四周全都是白雾笼罩,在极致的恐惧之下,她甚至一时之间没办法辨别来时的方向了。而另一名同伴早已消失不见,应该是用了某种道具,此时不知是死是活。 “蓉……蓉蓉……怎么办,我不想死呜呜呜……”同伴的哭腔越来越重,眼看着已经六神无主,尖锐的指甲掐着她的手臂,几乎已经陷进肉里去,如同滚烫的铁钳。 楚苁蓉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潮涌般的鬼怪扑上来的过程里,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了诡异的尖笑,催命的鼓点一样越来越快,几乎要让她大脑上的血管炸开。 “蓉蓉,你一定还有道具吧,对吧?!你不是最喜欢囤什么底牌了吗?!” 同伴稍显尖锐的恐惧声音再次响在耳畔,带着某种恳求似的强求。 楚苁蓉再看了一眼这个同窗四年的好友,咬了咬牙,抬手把最后一张符纸拍到了她的身上,同时用力把她向前推去。 “跑!跑得越远越好!” 同伴瞪大双眼,顺着力道朝前跑了两步,可下一秒,就折返了回来,把符纸拍回了她的手中,随后拼命朝前跑去。 楚苁蓉一怔。 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好友不愿意放弃她,要带她一起逃,或者和她一起死,可下一秒,在极度恐惧之中,好友那更加尖锐的声音,便戳碎了她的幻想。 “这一定是引怪的符!你以为我会这么傻吗?!谁会把保命道具留给别人?” 楚苁蓉捏着符纸,站在原地。 她愣愣地看着好友的背影,一动也没动。 鬼群很快便赶上了她们,它们扑向楚苁蓉,然后从她身侧穿了过去,就像是将她视作了同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有人肉味的、更前面的人类身上。 那个玩家很快被第一只小鬼赶上,她凄厉地叫了一声,不可置信地回头,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有其他玩家在身后,这些小鬼还会那么快赶上自己,然后她便看到了在符纸的庇护下,毫发无损的楚苁蓉。 她瞳孔骤缩,双唇剧烈地颤抖起来,还想说句什么,就被成群的诡异团团围住,再也看不到外界了。 符纸缓慢燃烧的火焰灼了一下掌心,楚苁蓉迅速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护住手中的符纸,快速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跑去。 然而可能是没有分清楚方向,直到符纸只差最后一点便燃烧殆尽,没有分到食物的小鬼已经开始寻找其他人类的踪迹,她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代表着已经离开车站范围的建筑! 简直就像是……陷入了鬼打墙一样! 终于,符纸消失,她身上的气味再次传播出去,并迅速被鬼群锁定。然而,就在它们开始手脚并用地爬向她之前,那辆黄色的校车,突然鸣了一下笛。 “滴——” 刺耳的汽车长笛声几乎能够贯穿浓雾,直达脑海,楚苁蓉被这道声音刺激得耳膜一痛,却发现那些原本疯狂的鬼怪们,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一样,纷纷不情不愿地开始往后撤去,最后乖乖坐回了校车内,只露出一双双垂涎欲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楚苁蓉的身体重重晃了一下,几乎感到眩晕。 : 结束了……? 活下来了? 而一直靠着手里丰富的道具资源保命,毫发无损的布莱迪三人,也惊疑不定地看向这辆恐怖的、载满鬼怪的校车。 布莱迪心里的波澜和不安更重。 因为那个红裙子的朵朵,或许是之前他为了逃命,用道具烫了它一下的缘故,此时此刻,它不去看已经没有了道具效果的那个普通玩家,而是趴在车窗前,死死地盯着他,只盯着他。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填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深可见骨的怨毒。 就像是一有机会,就要将他碎尸万段一样。 在布莱迪剧烈的心跳下,黄色的校车终于缓缓开进了浓雾中。 此时他心乱如麻,已经不敢去想弹幕里会如何看他,关键是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鬼怪怎么会在副本里随便杀人?是他们触犯了什么隐藏规则吗? 可这只是个B级新副本啊! 如果不是有多个保命道具,今天他们就得团灭在这里! 而且经过这一遭,他手里的保 命道具就算再丰富,也不多了,起码不会再让他有进副本之前的底气。 他们几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楚苁蓉却已经站直了身体,看也没有再看一眼那被小鬼啃食得七零八落的昔日同伴,有些蹒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布莱迪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看向她要走过去的方向,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雾气已经散去了很多,起码能见度已经扩大到了足以看清周围百米左右的范围,而在楚苁蓉前往的方向上,有一块小小的、隐在薄雾之中的石碑。 在先前雾气浓度极高时,这种不大的石碑,如果不是距离极近,是很难被人发现,而现在雾气开始散去,之前注意不到的东西,便暴露了出来。 而那块石碑……他们曾经见过的。 布莱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小鬼会肆无忌惮地捕杀人类,以及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了。 在他们进入森林度假区的那天起,朵朵就说了,“度假区没有大门”,也不需要大门。而区分度假区内和森林的标志,只是一块刻了字的石碑而已。 没有大门,自然也就没有围墙。也就是说,事实上,度假区内外是完全连通的,根本不需经过大门,便可以直接离开度假区。 这对以前经历过很多逃生环节的玩家来说,似乎很友好,不需要担忧大门是否上锁,那把锁的开启方法又是什么,想走就能直接走,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没有围墙和大门的副本,对玩家来说,真的是件好事吗? ……就比如,现在。 又有谁会在漫天浓雾之中,察觉到原来他们早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踏进了鬼怪的陷阱,走出了副本的范围呢? 楚苁蓉停了下来。她仔细辨认好了石碑上的字迹,随后上前迈过一步,踏进了度假区内,没有往后再看一眼,就这么独自走向了深处。 【单独行动很危险的,这妹子刚刚道具还消耗了,这么勇的吗?】 【单独行动也比跟着游客那个坑货好吧,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说是让所有人都听他的,结果今天还没过去一半,都死了两个人了吧?】 【笑死,他倒是手里一堆道具,毫发无损,其他玩家现在可生死不明着呢】 【那个石碑是不是就是区分度假区内外的标志?我的天哪,那这要是不仔细看的话,岂不是分分钟就会进入森林里,根据前一天的情况看,明显森林里要危险多了】 【所以说这根本就是个陷阱,如果游客有脑子,在起雾的那一刻就应该意识到,视线被影响的情况下,可能会有相关的陷阱存在了】 【恐怕还不止是森林危险的原因。昨天那片森林区域应该也在副本范围内,可这里却不一定】 【对,那个朵朵说要去上学,这种森林深处的度假区哪儿来的学校?所以,这里很有可能是副本转接处,已经是在副本之外的三不管地带了!在这里根本就没有规则保护玩家,要不是那群小鬼要上学,今天就连游客都得死在这儿!】 【就这还听他的呢,这是把全团人拉去送死啊】 【这种水平真的是“游客”吗??】 幕后的团队见此状况冷汗津津,可这种大翻车的局面连他们也很难救,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布莱迪后续能够重新救场,做出比完美通关更伟大的成就,比如摧毁副本,杀死BOSS——否则,这枚棋子就算是彻底废了! 布莱迪也很清楚自己此时的状况。 他心中的恐惧和焦躁一阵阵上涌,明白如果接下来自己再表现不佳,就算他活着从副本里出去,等待着他的,也绝不会是什么比死了更好的未来,甚至很有可能,把他一手捧起来的团队,也会为了抹掉这个污点,而抹掉他的存在! ……不过没关系,这才副本第一天,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还有救。就算死了两个人——不也才死了两个吗?副本之中死人,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只要找到副本核心,摧毁它,那他依然能够得到赞誉!他依然能够挽回一切! 布莱迪猛地抬起头,黛拉险些被他眼中隐约的癫狂吓一跳,但布莱迪很快把那种癫狂掩盖了下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道:“我们回到度假区里找到其他玩家,分头行动容易错失线索,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 “……”黛拉欲言又止,终究没敢告诉他,现在其他玩家可能已经不听你的了,如果幸存的楚苁蓉和庄兴把事情告诉了更多人的话。 布莱迪也不在乎黛拉想说什么,他快步走进度假区范围,朝着楚苁蓉离开的方向赶了过去。 黛拉和金朔对视一眼。 他们暂时没别的解决办法,也不知道幕后团队要不要他们放弃,便只能跟上了布莱迪。 而在玩家们都离开之后,谁也没有发现,一个稻草扎成的人影,拿着钢叉,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来到了这里,慢悠悠地收拾起了这一片狼藉。 死去那名玩家的尸体残渣,被稻草牢牢扎在一起,它将钢叉刺入其中,就这么拖向了远去,随后消失在了雾中,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条蜿蜒的血迹。 第103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易广并不清楚在他们离开后,布莱迪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不过当他发现,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周围的雾气突然消散大半,好像那可怕的浓雾只笼罩了一个区域后,就瞬间反应过来,那个车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他转过身,下意识想回过头去,被胡然一把拉住了。 “你想做什么?”胡然提醒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不能再回头。” 项星也点点头,无奈地说道:“而且就算我们回去也没用啊,咱们手上也都没什么强力道具,危急时刻自保可以,真管不了别人。” 更何况还是不听劝的蠢货。 易广也就是情感上想要帮帮部分玩家,理智上也知道现在再回去,是一件很不聪明的事。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突然闻到了一阵香味。 他涌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一下子想起来,自己似乎进副本后就没再吃过东西。 “这是哪里传来的香味?我好饿。”易广再次吸了下鼻子,看向同伴们:“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时间差不多也到中午了,不吃点东西,保存体力也不行。 胡然和项星也都饿了,因此就算担心可能又是副本里的陷阱,也还是决定小心地先过去看看。 追踪着香味的源头,他们一路走到了一栋楼下,看到单元楼外摆了几张桌子,还有一个穿着围裙的npc正在擦拭桌椅,而一楼的窗子处则漫出浓浓饭香。 项星摆出笑脸,上前询问道:“您好,请问您这里有卖吃的吗?” “有的,有的。”npc阿姨也同样扬起灿烂的笑脸:“我们这里是自助餐,每人诚惠50积分,请这边确认支付。” 说完她便十分自然地拿起了一个感应器一样的东西,放在了几人面前。 还以为要用积分转换金币的易广:“……” “……现在副本里的东西,都这么先进了吗?” 而且50积分也不便宜啊! 可恶,真 不愧是度假区,物价就是贵。 可花了钱的总比白嫖要安全一些,再加上这饭菜闻起来确实很香,以及易广他们都不算缺积分的人,便都从玩家账户里划了50积分过去。 收到积分,npc的表情明显更加真诚了,高高兴兴地给他们指了一下碗筷的位置,说道:“不限时不限量,你们吃饱为止,碗筷都在那里可以自取,有什么事叫我就好。啊,对了,外面风比较大,我给你们安排一个房间吧。” 三人互相换了个眼神,易广感受了一下外面潮湿阴冷的空气,再看npc洋溢着热情的笑脸,笑道:“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阿姨为他们打开一间房间。 而易广在进门的瞬间,身体便顿了一下。 只见房间里侧的墙上,钉着一个由透明框覆盖起来的用餐文明守则。 【请不要浪费食物,盘中食物要吃光】 【如果看到不认识的蔬菜,请不要在意,那是森林里的特殊品种】 【在制作肉制品的过程中,森林里没有任何动物受到伤害,请不要为它们担心】 【阿姨在后厨做菜时,非特殊情况请不要打扰,除非你无法将食物吃光,需要请求阿姨帮助】 【隔壁房间传来任何声音都不要理会,那只是其他客人在高兴地用餐】 【——祝您在度假区内用餐愉快!】 看完这几条文明用餐守则,易广朝右侧的墙壁看了一眼。进来的时候他就发现,右侧是还有一扇房门的,规则里的“隔壁房间”,应该就是指的右边的房间。 “如果吃不完的话可以请求阿姨帮助,”易广脑海中不由冒出了很多场景,“……不会是给你硬塞进去吧?” “太乐观了。”项星说道:“要是副本的诡异们能这么温柔,我可就要谢天谢地了。” “也或许是让我们掏积分呢?”胡然反驳道:“很多自助店里都有的规矩吧,剩的按克算,剩多少补多少钱。” 想到阿姨见积分眼开模样的两人:“……” 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 “不过这规则并不算复杂。”项星再次仔细看了一遍规则:“小心一点,应该能安全吃完这顿饭。我们少吃点填填肚子就行了。” 打定主意后,他们便去窗口拿了点吃的回包间。出于谨慎考虑,他们没有选择任何肉类,就连素菜也是仔细辨认,确认都是自己认识的食材,才敢带回去食用。 毕竟规则里有“森林里没有任何动物”受到伤害这一条,人当然也算动物,可从外面来的玩家,可不算是森林里的本土物种。 他们可一点也不想吃到人民碎片。 见他们选好了食物,npc静悄悄地过去,把房门给掩上了,只留下一条缝隙。 过了一会儿,两道脚步声从门前经过,进入了右侧墙壁后的那个方向,伴随着阿姨的“在这里用餐”的模糊话语。 再然后,大概过了两分钟,又是一道脚步声传来,不过这道脚步声更轻,更缓,仿佛某种伺机而动的幽灵。 离门最近的易广本能地觉得不对。 他倒也没打开门,而是顺着那条门缝悄悄往外看去,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围着围裙的男人,像是服务员的模样,正端着盘子,安静地靠近隔壁房间。因为鸭舌帽压得很低,再加上走廊的光线有些暗,易广没看清楚他的脸。 这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送餐npc。 可即便如此,易广也还是产生了一瞬的疑惑。 ……这里,还有服务员的吗? “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打扰在厨房的阿姨”,再加上这里是自助餐,碗筷都需要自取,刚刚他们取餐的时候,也没见有服务员的影子。这一切难道不是暗示,这里只有阿姨一个工作人员吗? 那这个穿着围裙的服务员,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而且,这道身影,怎么好像还有一点似曾相识? 思考间,这个男服务员就已经走进了隔壁房间。 易广收回目光,低声将怀疑告诉了两个同伴。 闻言,胡然冷不丁说道:“非特殊情况不能去厨房打扰阿姨,也就是说,如果这里只有阿姨一个员工,那么在她进入厨房的时间段里,就算这里出现了「其他人」,也没人能去求证。” “同理,也不会有人知道,「服务员」,到底是不是真的「服务员」。” 项星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呢喃道:“我怎么觉得,这些规则的可操作性……这么强?” 不是用来牵制鬼怪的可操作性,而是…… 用来害人。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 戴着鸭舌帽的服务员低着头,把菜品放在了面前的桌面上。 “……这里还有服务员?” 在项星三人循着味道来后,也很快来到了这里的庄兴嘀咕了一声。 但刚在浓雾里,他见势不妙早早跑了,此时劫后余生,饿得厉害,只想快点饱餐一顿,早已经失了对细节的判断。 “您好,这是本店给您提供的基础套餐。” 服务员的嗓音有些奇怪,不过在副本里,声音古怪的npc多了去了,庄兴便没有在意。他看了眼服务员端上来的餐点分量,并不算多,只有一份素菜,一份肉菜。素菜的食材他不认识,但想来没有什么大碍;而肉菜的肉红彤彤,似乎有些可疑。 庄兴迟疑了一下,四下环顾,没有看到任何与规则有关的信息,只在墙壁上看到一个透明的框子,像是曾经放了什么,又被人取出了。 “给我的……?这是什么肉?”收回视线,庄兴忍不住问道。 “是的,给您的。是森林里的野兽肉。”服务员回答。 庄兴脸色有些难看,总觉得那可能会是人肉。但放在那里不吃的话……会有什么问题吗?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进入度假区时,朵朵所说的大规则里,只提到了不要破坏度假区里的东西。而在这个饭店里,也没见到有规则提示,这些吃的没动过应该也会有npc处理,不吃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他谨慎地没动那盘肉,按照那个朵朵之前所说的规则,随便对不知道哪个神祈祷了两句,随后便只咬了口那看不出食材来源的素菜。 可只吃了一口,他的脸色就骤然一变,猛地弯腰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们在我的嘴里还会动?!” 庄兴骇然地站起身,死死盯着被吐在地板上的那些长条状青菜,此时此刻,它们就像是活物那样,虫子一般在地板上缓慢扭动着,看得他的脸色一阵阵发青,完全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把它们吃进去会是什么后果。 他抬起头想询问服务员,却看到服务员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什么。 “等等……” 庄兴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音。 不会的……不会吧? 可在他想要采取措施的时候,从厨房离开的真正的npc,也已经堵在了他的门前。 看到地面上那明显是被人吐出来的菜品,阿姨热情洋溢的脸上,缓慢浮现了恐怖的微笑。 “浪费食物,很不好。” “要全-都-吃-进-胃-里-才-行啊。” 下一秒。 凄厉的惨叫,一声又一声从房间内传出,最后归于死寂。 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项星三个人脸色难看至极,强忍着恶心,一点点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才打开门去,小心地朝隔壁打开的房门中投去一瞥。 只见原本干净的房间里,此时全是铺天盖地的鲜血。地板上躺着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人,胃袋被拉出来,扯开,里面塞满了红彤彤的肉和翠绿的蔬菜,鲜艳至极,从胃袋一直塞到肚子里,连把他的肚皮也撑得鼓鼓囊囊。 易广认出了这个玩家的身份,强压下反胃的恶心,移开目光,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就连规则的设置,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仿佛庄兴这时必死无疑,神仙难救。 不然规则里的那条,“不要在意隔壁的动静”,怎么会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就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想看向店外平复心情,无意间,余光却瞥到了一个本不应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黑裙的少女持伞站在远处的阴影处,安静地注视着这里。仿佛是感知到他的视线,她缓慢地转过头来,优雅地轻轻点了下头,像是一片模糊的雾气,又像是一团漆黑而又潮湿的淤泥。 恍惚间,一句话语浮现在易广脑海中。 “这一切,都摆在神的膝头”。 第104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大脑反应过来后,易广下意识追了出去,可他刚踏出楼栋,来到太阳下面,视线中那抹薄雾般的身影,也转瞬之间便如同雾气一般消散了。 “怎么了?” 隔壁房间里的景象实在太过惨烈,胡然早早移开了视线,便注意到了易广令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个地方空无一物,不由更加警惕了起来。 “……是游小姐,”易广迟疑着说道,“她刚刚好像……在看这里。” 这绝不是他的错觉。 那种冷淡而又轻飘飘的视线,还有空气中悄然加重的湿冷感……他不会无缘无故冒出这种错觉。 胡然谨慎地左右环视了一圈,并没有怀疑易广的话。她感到很是棘手,压低声音说道:“根据以往副本的经验 ,这是不打算演了?” 在她经历过的副本里,如果玩家们在外探查时,发现了在视线里一闪而过的npc,那么往往预示着危险的逼近。 易广没有说话。 他的心里,并没有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时的恐慌与紧绷感。 反而,他感到更多的,是一种没来由的、细微的茫然。 就好像无论他们怎么努力,结局都早已注定一样。 虽然在现在说这些可能为时尚早,可在经历过刚刚的事后,看到黑发少女的那一刻,这种情绪便突然上涌,让他几乎怀疑起他们现在做这些事的意义。 就在他险些沉入这种情绪中去时,房间内传来项星的声音:“你们过来看!” 易广转过头,往里走了两步,顺着项星的指引,往隔壁房间的墙壁上看去,然后微微一愣。 问题显而易见。 ——这个房间里的规则,被人为地拿走了。 “……虽然早就听说过这种手段,但我确实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项星沉沉地说道。 因为只要不是涉及玩家对抗的副本,大部分人都只是更倾向于自己保命,剩下来的玩家多,自己活下去的概率才会更高。一般情况下,那些玩家只会在危急时刻推别人出去当替死鬼,刻意藏起规则借刀杀人这种事,只有一少部分玩家才会去干。 或者说,隐藏在玩家之中的内鬼。 项星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尸体,再扫过桌面上的饭菜,问道:“易广,你还能想起来那个服务员的更多细节吗?” 易广沉思道:“是个男性,身高大概一米七五,身材偏瘦弱,更多的因为当时光线昏暗,再加上门只开了一条缝隙,我没有看清。” 项星叹了口气:“没事……因为这也差不多能锁定是谁了。” “除了我们三个和受害者,玩家之中的男性也就两个。游客随身都带着直播,不可能自掘坟墓亲自来做这种事。而金朔身高大概在一米八,身材更健壮,和你的描述又不相符。”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那个‘死人’了。” * 杨中世快步走到隐蔽处,确认那只鬼怪并没有也把怒火蔓延到他的身上,这才松了口气。在放松下来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止不住的兴奋。 他杀了庄兴,为自己复了仇……! 在副本里,杀人,确实比考虑怎么活下去简单多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最开始还会浮现的迷茫,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他甚至从中得到了些乐趣,体会到了那些现实中的连环杀人犯,为什么会对此乐此不疲。 杀庄兴他还谨慎地做了许多准备,但现在,他迫不及待要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 刚刚他没动易广那三人,纯粹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多,如果要杀的话就只能全杀了,等自己摆脱和诡异的契约,他还需要队友来帮忙通关副本,不能把其他玩家赶尽杀绝。当然,这也算他们幸运,恰好进了那间没被他动过手脚的房间。 “庄兴,你可别怪我。这都是你运气不好……”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站起身,准备去找下一个落单的玩家。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几双眼睛正冰冷地盯着他,时不时传来一丝窃笑。 “真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吗?蠢货。” “他可能还高高在上地觉得,是那三个玩家选择了另一个房间,自己饶了他们一命呢……嘻嘻,真好猜。” “呀,那边有其他玩家过来了。” 很快,杨中世便听到了一道脚步声。 他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棕发女玩家,之前身边的两个同伴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此时正一个人快步走在度假区内。 好机会。 他有些长了的衣袖下面,悄然露出攥紧了利刃的手来,正想要直接过去动手,却又听到了几道更加急促的脚步声。 “楚苁蓉,等一下!” 为首的正是那个金头发的游客,他两步跑到棕发玩家身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女玩家就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们跟过来做什么?” 楚苁蓉冷声问道。 布莱迪心中再次浮现出一丝恨意,但他脸上却是露出了懊恼的神情,自我谴责道:“车站那里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作为领队没有判断正确,导致了团队减员,但我真的是无心的,我只是想快点通关副本,让大家都活下来而已。”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当时非常想过去帮你们,但如果我离开的话,我身边这两位同伴就没有道具庇护了,而且我也确实没有多余的道具……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和我们一起行动。你一个人在团队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布莱迪知道自己有一张好脸,也知道如何运用容貌的优势。本来他犯下的就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不是吗? 再说了,他也没有主观上想要害他们啊,他只是失误了而已,他都这么弯下腰来道歉认错了,这个女玩家还有屏幕外的那些人,也该心软了吧? 【确实,人哪有不犯错的,而且游客这次比起之前来,确实应该压力很大,毕竟全世界都在盯着他呢】 【一有压力就犯错他还当什么领队?要是接下来都是这个水平,他就等着被群嘲吧】 【别这么乐观,说不定副本还没到一半,其他玩家就被他拖累团灭了】 【你们怎么这么刻薄,设身处地想一想,你们能比游客好到哪去?】 【起码我不会像游客一样,营销自己是天才玩家(大笑)】 大部分网友都不是傻子,没那么容易被三两句话糊弄,不过除了弹幕布莱迪看不到之外,事情似乎和他料想中的一模一样。 楚苁蓉脸上的冷漠慢慢淡了下去,她迟疑了片刻,说道:“好吧。我相信你。” 布莱迪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嘴上说着“你放心,接下来我不会再让大家失望的。我们先去和其他人汇合吧”,心里却笑她好哄。 要是其他玩家,也像她一样好糊弄就好了。 黛拉看了一眼重新入队,好像已经暂时原谅了布莱迪的楚苁蓉,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失败的滋味并没有让布莱迪稳下来,反而更加急躁,更加难以注重细节了,照着这个节奏下去,这个副本越到后面,恐怕布莱迪的表现就会越不尽如人意。 除非局势重新变成顺风局,不然可能会恶性循环下去。 但她并没有提醒布莱迪。她本来加入这个团队就是为了利益,才发现布莱迪很可能被放弃时,就必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事事捧着他。 “对了,在你们过来之前,我察觉到了一道带着恶意的视线。” 楚苁蓉低声说道:“你们出现后,那道视线就不见了。这里很可能有人正暗中盯着我们。” 听到这句话,布莱迪本能地想抬起头观察一下四周,被楚苁蓉看了一眼克制住了。 “没事,我们一起走,他应该不会轻易动手。已经中午了,我们先找找哪里有食物,说不定其他人也在找东西吃。”布莱迪知道自己又心急了,做事没过脑子,连忙找补地低声说道。 确定了目标,四个人有些沉默地赶着路,很快也闻到了饭香,并抵达了之前易广三人来过的地方,付了积分,被满脸笑容的阿姨往楼内引去。 只不过这一次,还没靠近,他们就闻到了极为浓郁的血腥味,几乎已经要盖过饭香。 几人对视一眼,顺着血腥味的来源看去,便看到了靠右侧的房间里那大片的血迹,和混杂在血迹中的、红绿交加的饭菜。 只不过这片血迹中,没有尸体。 【又 有人死了?死的是谁?】 【怎么连个尸体也没有,这怎么找线索】 【看样子死得很惨……好恐怖,是触犯了什么规则吗】 【也不用执着于尸体,尸体不在,不也是一种线索吗?有人带走了尸体,他带走尸体做什么?】 布莱迪试探性地问仍然满脸笑容的阿姨:“这里怎么这么多血,是之前出什么事了吗?尸体又在哪里?” “血?什么血?”阿姨笑着说道:“你们看错了吧,我们这里怎么可能有血和尸体呢?” 布莱迪还想再问,她的表情就发生了变化,不耐地问:“你们还吃不吃了?” “抱歉抱歉,是我们看错了。”楚苁蓉立刻道歉,说道:“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 阿姨冷哼一声,回到了后厨。 第105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森林深处的祭坛内,木偶人老老实实地抱着一小堆木头等在一旁,过了一会儿,从祭坛中央伸出一双苍白的手,凭空撕开了一张眼睛似的裂缝,银色长发的人形生物便从裂缝中探出身来,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行云流水地落在了地上。 木偶人立刻站了起来,高兴地蹦了蹦,凑到银发的人形生物面前,但又像是畏惧着什么一样,并没有靠得特别近。 大概有两秒过去,那些过于非人感的特征逐渐隐去。银发少女侧过头,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木偶人的脑袋,往森林里走去。 在她的视线中,领地的地图上,被标记有敌袭预警的地方上,那个鲜红的“X”正在慢慢淡化,代表着危机已经解除。 这是鹿栖担任领主以来,遇到的第二次敌袭预警。 这次那个无意间得知了坐标,动起了心思的,也是一个B级副本的领主,只不过和它的前辈不同的是,在确认了那个副本里没有陷阱后,鹿栖摁死它只花了三秒钟。 或许它只是想想,并没有准备立刻付诸行动,毕竟鹿栖的等级摆在这里,哪怕向来本能冲动大于思考的鬼怪,也难免会因实力的差距而被震慑。可鹿栖显然是一个行动派,她当场就把坐标反向定位了。 不过即便如此,领地被盯上,还是会让领主感到不是很愉快,哪怕坐拥如此一块肥肉,在里世界里被同类觊觎,几乎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 只能见一次杀一次了。 或者最好在某一次把所有可能敢动心思的同类全杀光,这样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鹿栖一边进行着一番简单而理所当然的思考,一边回到度假区顶层,才想起来,这里似乎还接待了些来自于现实的旅客。 说起来,她已经能在现实里打开副本通道了吧?在论坛里叫什么来着……啊,鬼蜮。 达到A级,就可以慢慢把力量侵入现实了。玩家进入副本,也有遏制它成长,延缓里世界入侵进度的原因在。只不过因为表里世界的屏障,里世界来到现实世界里的力量可能会遭到削弱,所以应该只有达到A级以上,才能在现实形成大规模的鬼蜮。 到现在为止,全世界出现的大规模鬼蜮,好像也就六个。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里世界里高等级的诡异就只有这么多,这恐怕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鹿栖确实有些想回现实看看——主要是因为现实有电还有网。她已经被迫断网很久了。 但想也知道,规则是不会允许领主级鬼怪直接出现在现实中的,没有副本区域的缓冲,也没有世界屏障和规则的保护,恐怕她都不用做什么,人类自己就会因为过于恐惧而集体自杀。 现在的大部分人类,应该都还没有锻炼出来能够直面领主级诡异的抗性。 而关于这一点……就连鹿栖自己也不能保证进入现实的话,能完全消磨自己带来的“影响”。善于隐匿和无法控制影响,完全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两回事。 先尝试和现实构建连接吧。 鹿栖闭上双眼,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找到那层区分表里世界的屏障。她尝试了一下,屏障暂时没办法用蛮力撕开,力量只能从其中渗透过去,而在渗透的过程中,其实也是被大规模地过滤了一遍,最终抵达现实的部分,就只剩下了原本能量束的差不多百分之一。 力量微薄,再加上其中又有阻碍,便会难以控制,但通过自己的力量感知外界,还是可以做到的。 鹿栖透过那缕穿过屏障来到现实的诡异力量,观察起四周——她还记得,她是在大学宿舍楼附近卡进副本里的,而这次穿过屏障来到的地方却很陌生,看样子像是一个医院。 是A大附属医院吗? 周围的人声和脚步声不多,非常安静,似乎有些冷清。 在诡异降临的情况下,如果不是真的非常必要,医院这种地方平日里来的人越来越少了,都怕会遇到什么鬼怪,又或者被突然卷入副本之中。 事实上,现在的现实世界也确实更容易诞生灵体,只不过危害不会有里世界里的那么大,毕竟现实现在还是人类主导的世界。 鹿栖感应了一下,很巧的是,这家医院里正好就有一个。 这缕微薄的力量跑不太远,而这里也恰好适合筑巢。没有随机到草木丰盛的地方虽然有些可惜,但鹿栖并不是挑剔的鬼,正好等这个副本结束后,她还可以去和医院里的那只灵体打个招呼。 她收回了投注在那缕力量中的注视,注意力回到领地之中,察觉到有人进入了这栋楼。 是易广三人。 鹿栖简单回忆了一下领地记录的信息,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他们察觉到有名玩家很可能在暗处狩猎其他人,出于谨慎和安全考虑,这才先回到了更熟悉的借宿的地方,想要先商讨一下对策,也是看看能不能遇上其他回来的人。 玩家们的思路大概相差无几,因为那个布莱迪似乎也开始往回赶了,看样子都想和其他人先汇合。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女玩家,她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看样子正在思考怎么完成下午那个制作花环的任务。 她绕着花坛走了两圈,应该是想起了早上的事,终究还是没敢靠过去。 这无疑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负责照料花草的医生虽然不在那里,但那些花草才是真正的,在副本里,或许对玩家最具有威胁性的东西。 它们和鬼怪一样,都对新鲜的血肉情有独钟,并且完全不讲道理。 鹿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楼下。 这三名人类正在商量上楼看看。 “游小姐应该不在,现在是寻找线索的好机会,要上楼吗?”易广低声问道。 上楼很危险是肯定的,但在副本前期,危险性应该不会太大,如果拖到后面,再想上去可能就难了,除非他们找到了能把房子主人引开的东西。 但现在连那种东西有没有还不知道的情况下,谨慎地试探一次显然是有必要的。 “上去看看吧。”项星表示赞同:“如果事情不对就赶紧回来,命最重要。” 他们都不是拖拉的人,做好了决定便立刻付诸起行动来, 靠近了楼梯间。 虽然是白天,可楼道内没有亮灯,又位于里侧,光线并不好,显得有些昏暗。易广谨慎地朝上方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奇怪的感觉,也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后,才朝身后的两人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上楼。 很快,他们就顺利抵达了二楼。 游小姐的房间……应该在201。 易广抬眼看向走廊尽头,深吸了口气,提前想好了如果撞到游小姐要怎么说,才慢慢走了过去。 一直到他们来到门前,门内都没有任何动静。 “游小姐,请问你在吗?关于下午的任务,我有些地方不是很清楚。” 易广敲了敲门,等待了片刻,没发现有人回答,和同伴们对视一眼,准备好道具,小心翼翼地扭动了门把手。 门没有锁。 伴随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轻轻打开了门,看向屋内。 可屋里的景象,却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因为这间屋子,根本就不像是有住人的样子,窗帘拉紧,家具与地板上也有一层尘灰,布置更是比一楼还要简陋。 易广惊愕地看着地面上显而易见的灰尘,没敢再上前一步。 注意到他的异样,胡然越过他往里看去,皱眉说道:“难道游小姐其实不住在这里?她在骗我们?” “……也可能是时空错位?”项星也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幅情景,不解地提出一些可能性:“比如其实我们看到的,不是这个时间线的房间?” “但其实,仔细想想……”易广干巴巴地说道:“游小姐只说了她的房间在201,有需要可以上来找她,好像并没有明确表示她就住在这里,我们现在借宿的地方,不也可以算得上她的房间吗?” 项星和胡然:“……” 好有道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要这么引导我们呢?”胡然皱眉问道:“让我们误以为她的房间在二楼,有什么好处吗?”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话,我们短时间内,就不会往更高楼层去探索了。”项星说道。 他们会下意识觉得,是某些线索还没到位,又或者没找到真正的201,才会导致这种情况的出现。又或者,还会有头铁的直接进入那个布满灰尘的201也说不定。 不过易广他们是不会作这么大的死的,这不纯粹是往诡异手里送把柄吗?这种均匀覆盖了灰尘的地面,一旦破坏,基本没可能复原。 项星又小心地把同楼层几扇门都开了一遍,和201的情况都是一样的。他想起那个大概率是从高楼坠下的重物,问:“我们要再上一层楼看看吗?” “来都来了。”胡然赞同道。 见易广也点头同意,项星来到消防通道前,一只脚踏了上去,刚踏上去两个阶梯,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可忽视的,属于机械的响动。 他的身体骤然僵在原地,缓缓回头。 这是……电梯运行的声音。 因为度假区内没有电力,他们从没把电梯纳入考虑范围内过,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既然度假区内没有电,那么现在正在发出响动,就好像有人正从楼上往下下行的电梯,到底是怎么运行的呢? 正坐在电梯厢里的……又会是什么? 第106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来不及多想,眼看着电梯轿厢运行的声音离二楼越来越近,项星转头就要下楼,却突然发现,原本只有一个转折平台的楼梯通道,竟然变成了无法看到尽头的回廊! 他的心骤然冷了下来,就在电梯轿厢的声音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开的那瞬到来之前,打开一旁的房门拉着同伴就钻了进去。 房门关闭和电梯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 另外两人虽然没看到楼下的情况,但看项星的表现,也猜到楼梯大概是走不了了,此时都默契地闭紧了嘴,尽量放缓了呼吸,以求能尽量不被鬼怪所发现。 易广看向房间内的窗户,思考着如果一会儿被发现了,从窗口逃走的可能性。但想到楼下的大片绿化,这种选项就被他自己放弃了。 不行,这只能作为最后的最后,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的拼死一搏。 否则的话,砸到绿化带里,就是触犯了度假区里那个恐怕后果最严重的规则,“禁止破坏度假区内的一切”,结局恐怕也难逃一死。 “嗒。” 走廊里传来了第一声脚步声。 这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就像是临时起意来到二楼查看一样,在电梯门前停顿了大概三秒后,一步一步地朝201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祂停顿的那三秒里,易广几乎差点停止心跳。 听到脚步声向另一个方向移动后,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连忙在心中回忆,他们打开201房门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把记忆翻了好几遍,也没想出有什么纰漏,才定下神来,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出现了一层冷汗。 “吱呀——” 是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易广的思绪微微一顿,有一瞬间的疑惑。 他们当时打开房门的时候,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全程都近乎悄无声息。可脚步声的主人开门时,却发出了十分缓慢刺耳,而又格外悠长的摩擦声。 就像是……在刻意发出声音,给闯进不该闯的地方的小老鼠听的一样。 易广咽了口唾沫,为自己的设想吓得欲哭无泪。 胡然沉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果不其然,脚步声的主人,并不是单纯地突然想要下来看看。 因为在第一扇门打开,脚步声在门前停顿了片刻后,再次动起来,就是朝着202的方向了。 随后,202的房门,也同样被缓缓打开。 祂在寻找着什么。 祂知道……有玩家藏在这一层。 脚步声再度响起。 这次,祂停留在了203门前。 眼看着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马上就会搜查到他们的藏身地,易广的后背几乎都要被汗液浸湿了,他拼命朝项星打眼色,示意他赶紧想想办法。 项星能有什么办法?项星也快慌得汗流浃背了。现实和游戏不一样,玩恐怖游戏脱敏都还得一段时间呢,更何况是会和真鬼脸贴脸的现实,这得多无缝衔接副本才能脱敏啊! 他一个又一个考虑着自己现有的道具能不能派上用场,能不和鬼怪正面对上就尽量不要正面对上,目光在房间里一寸寸扫过,想要找到什么破局的线索,可这间屋子似乎就只是一个闲置的房间,他粗略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就在这时。 有人停留在了204的门前。 就躲在门后的易广骤然僵住了。 他从未感受过,原来一个“人”在身后是如此具有重量感,哪怕无需回头,也能直觉般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与那种透过门板,仿佛深入骨髓一般的阴冷。 屋内的三人大气也不敢出。 门外似乎也没传来什么动静。脚步声的主人安静地停在那里,既没有打开房门,也没有发出声音,气氛死寂得令人感到恐惧。 易广知道,这并不代表着门外的东西,就不知道有人在门内,恰恰相反,它正是知道它的猎物就在这里,才会如此不慌不忙,停留在这里,只为欣赏人类的恐惧。 但没关系,易广从不会因这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弄而生气。因为这种猎人的高高在上,才是他们逃脱的唯一机会。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将能拖延时间的道具握在掌心,抬起头,对在屋内搜查的两个队友,做了一个“找机会跑”的口型。 随后,易广不等他们反应,骤然转身打开房门,将自己狠狠撞向门外伫立的东西,企图将它撞离204的门口,为另外两人留出逃离的通道—— 撞击失败了。 在门打开,他撞过去的那一瞬,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彻骨的冰冷,迅速冻住了他的关节,像一把残酷的铁钳,死死锢住他的四肢,让他无法动弹半分。 手里攥着的道具,甚至还没撑过半秒,就在庞大的无法言语的影响下,瞬间化为了飞灰。 在视线一刹的模糊后,易广恍惚地看向自己的手臂,才发现原来自己感受到的那冰冷刺骨的铁钳,原来只是一只苍白异常的,纤细的手。 他感到一股潮湿的凉意。像是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来到河岸边,被水草缠绕住手腕一样的阴冷的凉意,就如同他现在所在的不是远离水面的二楼,而是湖面的正中央。他几乎开始本能般地思考这是哪种鬼怪,是水鬼……?还是溺于湖底之人? 无论面前的诡异是什么,能打一个照面就废掉他身上的道具,就足以证明不是 人类玩家能抗衡的东西。看来这次是真的要折在这里了……只希望另外两人能顺利逃出去。 然而,一秒,两秒过去。 他预想中的那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只是因为结冰般的冷意,他的手腕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让他回过神来,惊讶于自己还没有死去,身后也没有传来队友逃离的脚步声时,他听到面前传来轻飘飘的,属于女性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很不好。” …… 易广惊愕地抬起头。 是……游小姐的声音。 带着些许担忧的,假象一样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里的主人。她堵在门前,双眼微微弯起。那双带着点灰调的眼睛,自下至上地仰视他,却半点不显出弱势,反而给人一种水蛇绕颈一般的,冰冷黏腻的侵袭与掌控感。 就像那仿佛尤带着水汽的漆黑发丝一样。有那么一瞬间,易广几乎以为,那是无数条柔软垂落的线蛇。 “……不,没什么。”易广僵硬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吸入了点粉尘……有点头晕。” 他确实感到些混乱的眩晕,比偶尔发作的偏头痛更甚。 “原来是这样啊。”游小姐微微笑着:“这里确实很久没有清理了呢。在楼上听到动静,我还以为是什么小动物误闯了进来,原来是你们。”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可能有人去作死问她,你到底是不是住在二楼,也半点不愿意提及任何电梯为何能够运行。 哪怕门前的黑发少女看起来似乎十分温和,和他们想象中,发现了他们不经允许上楼的表现大相径庭,他们反而更加感到一种难以表述的不安——藏在静谧表象下的不安。 “……那,我们就先下楼了?”易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请随意。” 游小姐偏了偏头,微笑着让开了道路。 三人顿时如蒙大赦,一秒都没敢多留,快步往一楼走去。他们甚至还能感受到,背后那道不加掩饰的冷淡目光,一直跟着他们,直到被建筑遮挡。 在那股被观察的冷意终于散去时,易广回想起她温和而带着担忧的声音。 ……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难捉摸的诡异。 没有之一。 第107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回到一楼,再次看到从室外透进来的阳光,易广才有一丝终于回到了现实的实感。 他忍不住搓了一下手臂,抬头朝楼梯上方看了一眼。 楼上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没有脚步声,也没有黑发npc跟下来的身影,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但易广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湿冷的发丝拂过手臂的感觉,和那双漆黑的眼睛。 死里逃生。 他脑海中直觉地划过这四个字。 “看来楼上暂时是上不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胡然低声说道。 从她这句话里就能听出来,她其实还是没有放弃上楼的念头,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而已。 这栋楼上一定藏着什么很重要的线索,或许对通关有很大帮助,现在是上不去,但万一能发现什么可以帮他们上楼的东西呢?比如,可以把这位“游小姐”引开的事件,或者道具。 “先想办法完成下午的任务吧。”项星叹了口气。 他们都能明白胡然话里的意思,但谁也不敢再随便说出来了。黑发npc带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好像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注视之下,他们下意识地想对相关话题缄口不言,以此来逃避面对她的那种……不受控的恐惧。 “森林庆典需要七只花环,七这个数字……会有什么含义吗?七宗罪?” 易广呢喃道。 如果这座森林的“神”是那种邪神,那么这个数确实很可能就代表着七种罪孽。 “先别发散那么远了,这个任务的完成都是个问题。”项星无奈地说道:“编织花环得需要花吧?但就看今天早上的事,摘花绝对是一项危险程度很高的行动。而且我们不能破坏度假区里的东西,这就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得去度假区外寻找任务物品。” “但度假区之外同样很危险。”易广皱起眉:“先不说进度假区前我们遇到的鬼遮眼,我们也不能确定会不会走进‘白雾’里。这个副本总是起雾,要是我们没分清楚副本里的雾,和副本边缘的雾,怎么办?” 走进那些用来隔绝副本的浓雾里的下场,他们早在新人时期的时候,就见得多了。 “那总不能第一个任务就那么难吧?”胡然头疼地吐槽道:“这样的话不是奔着团灭去了吗,这副本不是B级吗?” 而且那个“游客”都来了,说明这个副本的难度在B级里应该也是不大的,说不定还是个新副本。“游客”来这里就是为了作秀,这不是共识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想想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 项星说道。 经历过的副本多了,他也就明白,副本等级有时候并不能决定一切。况且B级副本在现在的人类玩家探索进度中,也算是很前排的难度等级了。 “说起来,游客他们怎么样了?”大概是刚刚想到了这里,胡然突然问道。 他们离开的时候,游客仍执意要靠近那个站台。 听到这句话,易广愣了一下,下意识推测道:“可能游客是对的,拿到了线索,也可能……” 也可能那完全是一个陷阱,而游客带着剩下的所有玩家踏了进去。 易广倒吸一口冷气。 卧槽,怎么把这种可能性给忘了,他只想到那些人可能会有危险,但没深想过危险的极致状态——如果真出了问题,那群人可是有可能团灭的啊! 要是副本刚开始队友就团灭了个七七八八,那就剩他们这几个,他们还玩个蛋啊?! “庄兴是死在餐桌上的,说明情况应该没有那么糟糕。”易广连忙安慰自己:“往好处想想,万一他们有发现呢?”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话音落下,他就注意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几道脚步声。 三人对视一眼,小心地从阴影中往外看去。 靠近的人有四个,为首的有一头染金的短发,可以看出身份,是游客他们。 易广这才稍稍放下了戒心,松了口气。 看来没有团灭,可喜可贺。 但看这几个人的表情……恐怕他们也没得到什么足以令人喜悦的收获。 而且,怎么只有四个人?是他们中间分开行动了吗? 易广的视线在楚苁蓉身上停了一瞬,隐约记得她更喜欢和另外两个女玩家一起行动,可现在她却独自走在游客的团队中。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等他去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游客一行人就进入了楼内。金发男人的目光从他们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像是确认着什么,让易广感到些微的不适。 他忍耐住这种不舒服,问道:“其他人呢?你们有收集到什么情报吗?” 游客的脸色好像更差了一点,他敏感地下意识反问道:“你们呢,又发现 了什么?” 易广的那种微妙不适更严重了。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和对方起冲突的时候,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们在一家餐馆里发现了庄兴的尸体,另外,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们还上二楼看了一眼。” 随着游客的移动而跟过来的直播间弹幕,立刻活跃了起来。 【餐馆?庄兴的尸体?在餐馆死的那个人是庄兴?】 【信息量好大,既然他们那时候死亡现场还有尸体,那尸体是被谁带走的?】 【细思极恐】 【点到为止的回答,他们肯定知道更多情报,这就得拿自己线索换了,总不能一直白嫖吧】 【笑死,游客能给出什么线索交换?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有人死了这件事,都已经被人提前说出来了,难不成要描述一遍他怎么带人硬闯陷阱吗】 在他们的注视中,游客的面部肌肉越发僵硬。但他明白,在众人面前——尤其是直播间面前试图掩饰之前的事,只会更让自己的口碑一落千丈,因此就算再感到羞耻与不甘,他也必须摆低了姿态,承认自己的过失。 ……如果易广他们全都死了就好了。 为什么他们就没死,没有遇到那些疯狂的鬼怪?凭什么? 布莱迪的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在他一旁的黛拉听到这个声音,隐晦地瞥了他一眼,感到有些头皮发麻,微不可查地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布莱迪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的全部注意都用在控制情绪和面部表情上了,低头说道:“……我们也看到了餐馆的死亡现场。其他人和我们走散了,还有一个玩家……在站台那里被鬼怪杀死了。” 气氛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在那一刻,布莱迪好像感到有无数道质疑的目光落在他的脊背上,仿佛所有人都在嘲讽他的失败,可现实和他想象里并不相同,他也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引人关注。 楚苁蓉的声音很快就从他身后传了过来,冷静地做出补充: “我在落单的时候,总是感觉到一道视线,和游客汇合后,这种感觉就削减了。因为现在还有其他玩家在外,所以不能排除是人类的视线……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类似的感受。” 易广三人对视一眼。 胡然问道:“在你落单感受到视线的时候,具体是在哪里?” 楚苁蓉:“我不太确定,不过离庄兴死的那个餐馆不远。” 胡然的面色沉重了一点:“八九不离十了。我们怀疑,庄兴的死也是人为的,那个凶手真的还在狩猎其他玩家。” “人为的……?!”在场其他人都是一惊,下意识和同伴隔开了一点距离。 【卧槽,还真是人为的!之前有大佬提出这个设想,我还觉得可能性不大】 【但那个死法也太惨烈了,还活着的这些玩家里有手段那么恐怖的人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好恐怖】 【那就两个女玩家有嫌疑了,那个脱离团队的,还有这个落单过一段时间的楚苁蓉,谁知道她那番有人盯上她的说辞,到底是不是自导自演】 楚苁蓉也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嫌疑,她急忙问道:“凶手有什么特征吗?” “放心,我们已经差不多确定他的身份了。” 胡然压低声音,说出一个名字:“杨中世。” “可杨中世不是死——” 楚苁蓉的话说到一半,骤然顿住。 她并没有亲眼看到杨中世死了,更没有看到他的尸体。 更有可能的是,杨中世被带走后,迎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污染,又或者……洗脑。 对鬼怪来说,策反一个普通人类,让玩家自相残杀,可实在太容易了。 “往好处想,起码杨中世在大团外面,没让我们内部出现内鬼,对吧?”看其他人脸色难看,易广想活跃一下气氛。 然后成功获得了其他玩家幽幽的注视。 易广:“……” 他老实地待在一边去了。 “说到尸体,我们这里其实还有一个情报。” 游客突然说道。 他像是终于智商回归,面色沉静地回忆道:“你们说在餐馆看到的是庄兴的尸体,但我们抵达餐馆时,那里是没有尸体的。” “尸体,不见了。” * 玩家们的严肃讨论,鹿栖并没有再听下去。 她离开度假区,来到稻草人的农场内,远远地便闻到一股血腥味。 那两位死去玩家的尸体,就在这里。 掉下来的碎肉被重新拼好在身躯上,涌出的器官也妥帖地塞了回去。血肉与充当针线的稻草融为一体,崭新的稻草人一般被插在田间,顺着竹竿流下来的血水没有任何浪费,每一滴都浸润到了深褐色的土壤之中。 稻草人每次路过这里,都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如果不是领主的命令,它真想把这些新鲜血肉细细切做臊子铺进地里,用来滋养它可爱的作物们。可惜不止是它,就连更凭本能行动,对血肉垂涎欲滴的植株们此时都安分守己,毕竟没有诡异想引起领主的特别注意。 而等稻草人发现的时候,领主已经在树下的阴影里,安静地看了这里很久。 她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地停留在这两具尸体上,又透过尸体去看仍被囚禁在此,未被吞噬,也未曾消散的灵魂。或许是察觉到稻草人的靠近,她微微偏过头来,有感而发的、好奇一般轻声询问道: “杀多少人,才能成「神」?” 稻草人抬起头。 这是一个疑问句,仿佛正陷入某种对自身所作所为的迷茫。 ——它却没在眼前的存在眼中看到任何怀疑的神情,就像祂问出这句话绝不是出于困惑。 祂在微笑。 …… 稻草人已经难以记起,此时也难以想象,祂伪装成人类的模样了。 “不过,死于副本,也算是死于我手吗?”领主的语气很快再次温和轻柔起来,她用手点了点下巴:“不能这么算吧,我可没有亲自动手啊。” “——倒是有几个玩家,似乎想把我杀掉呢。” 话音落下,整座森林似乎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原本正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的诡异们,缓缓抬起了头颅,安静地看向这片领地唯一的核心,等待着祂的命令。 那种属于诡异的躁动不安,不知何时,已经尽数融进漆黑的泥潭之中,成为笼罩森林的其中一部分浓雾。 “没关系。我并不感到冒犯。” 银发领主眨了下眼睛,轻快地说道:“这不是很好玩吗?我也想看看自己被杀死的样子。希望他们能努力一点,如果连死法都要自己设计的话,那未免也太辛苦了。” 啊,对了。 好像现在没几个人知道,其实她才是游客本人来着。 那到时候,“假游客杀死了无辜的真游客”这件事,一定会很有节目效果的吧? 她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 第108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死去玩家的尸体消失得一干二净,这确实是一件值得琢磨的事情。 项星刚想询问另一个死去玩家的尸体地点,好过去查看尸体消失是否是一个普遍现象,就被游客打断了念头:“那里已经位于副本范围之外……我们暂时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闻言,项星顿了顿,瞬间大致明白了这群人到底遭遇了什么,不再多说。 因为样本数量不足,他们暂时并不能确定,尸体消失这件事到底是诡异做的还是人类所为,便只能把注意力先放到了花环任务上。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三点,他们没什么功夫犹豫了,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任务。 可是花环的花从哪里来? 易广认真地说道:“我们可以先尝试一下在度假区外找一些花草,如果危险性大于直接采集绿化带里的花,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做任务会有死亡危险是必然的事,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不行。”游客几乎是脱口而出。 在其他人的注视下,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整理了一下神情,说道:“这座副本外界,和其他副本也有接轨,我们离开度假区的话,很可能遇到许多不清楚应对方式的其他鬼怪。” 他上一次翻车,就是因为在没注意的情况下离开了度假区,所以下意识地,对这可能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的提议,感到排斥。 黛拉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上前安抚道:“其实两种方法的危险性都相差无几,上午那件事,是因为正好撞到了特殊的时间,那个朵朵要搭乘校车上学。其他情况下,应该不会那么危险的。” 布莱迪的神色缓和了些,但还是不赞同地说道 :“但万一遇到那些鬼怪,我们就必定会减员。相反,白天被照料花圃的那只鬼怪带走的杨中世,不是没死吗?说明还是有容错的。而且只要带上道具,及时回到楼内,说不定我们能很顺利地无伤完成任务。” 【他说的也有道理啊,度假区外都被证实那么危险了,总不能还闷头往外冲吧】 【易广他们不知道离开度假区有多可怕,觉得去森林里做花环更安全,也情有可原】 【对啊,而且杨中世确实没死,只要不是即死机制就有容错空间嘛】 【……扣1让我下次副本别遇到你们】 【两种选择摆在眼前,要是一种明显比另一种更安全,这不是明晃晃的陷阱吗?副本会那么好心?】 【还杨中世没死有容错,他是没死,你都不看看他现在是什么阵营吗?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那是他跑慢了啊,他早点进楼不就没事了】 【别吵了,我来个最权威的:规则是禁止破坏度假区里的任何东西,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度假区主人的私产。能明白吗?照料花圃的女人惩戒破坏它工作成果的人,和违反规则的后果,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换句话说,它们是完全可以同时存在的】 【被花圃女人追杀的后果或许能承受,破坏这条重要规则的后果呢?你怎么知道躲进楼里就有用?这才是应该被考虑的优先级最高的东西,我看这个游客确实就是个草包】 电脑屏幕前,噼里啪啦打下了一大段话的年轻男人停下动作,喝了口水,嘀咕了几句“就这智商到底是怎么被选中当游客的”后,还是觉得槽点很多,便打开手机,想发给自己认识的几个高玩一起吐槽。 他划了一下列表,发现直播开始时,他发给某个玩家的信息依然没收到回复。 那个人不是会轻易弧人的性格,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在回他消息之前,对方就又被迫下本了。 这种事其他人都早已习惯,于是他耸耸肩,在小群里提起了游客的那些离谱操作:“我现在更确定他是假冒身份的了,一股外强中干的味儿,而且我感觉他对其他玩家恶意也很大,这个副本怕是要遭。其他人和他进同一个副本,真是倒了血霉了。” 小群里很快传出其他人的回复,显然是都在关注这场直播。 【毕竟副本里变数太多了,没有真材实料的话,道具准备得再多也还是会露馅,就算没有其他外力,这个副本他也十有八九会身败名裂】 【这个副本难度确实也有些高啦】 【不过比起游客,反而另一个姓游的,现在的热度更高呢】 看到聊天框里的这句话,年轻男人愣了一下,之前的所有有关npc的模糊记忆突然回笼,看到那个npc时产生的冲击,也再一次回到大脑。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嘭嘭直跳,登上社交平台上,发现虽然被压了热度,可游小姐的讨论度,却是前所未有的高。 【虽然知道这种美貌可能是陷阱……呜呜呜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鬼怪会有一张好脸了,我现在根本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都还记得想不当人了的冲动】 【都姓游,之前游客的长相还被疯狂夸赞呢,结果就连高糊版本的游小姐也能吊打他】 【但在鬼怪里容貌这么高的也不多见吧,简直森林魅魔啊,合理怀疑她有特殊身份,赌一手祭司/圣女/邪神代行人】 【把下午的任务做完就赶紧去找线索吧,到现在对重要npc的姓名身份还一知半解,这怎么通关,总不能真苟到森林庆典结束吧,一般到这个时候就是团灭启动了】 【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截图]没人觉得这里游小姐说“我姓游”的时候,表情有点微妙吗,感觉似笑非笑的,她的名字能带来的线索,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重要】 【而且团队里可是有一个“游客”在的,我合理怀疑,玩家们可能在副本里,还有除了旅客之外的其他特殊身份,所以游小姐才姓“游”。这个姓氏可不多见吧】 【意思是这个身份和游客有关?难道游客抽中了隐藏身份吗?这什么运气,隐藏身份可往往是最容易接近副本核心秘密的】 论坛以这个猜测为基础又讨论了很多楼,年轻男人一层一层看下来,总觉得很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大脑像是抓住了什么,但那缕思绪,很快就又消散了,反而让他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易广他们是不是并没有透露,他们到底在二楼遇到了什么? 否则的话,他们应该会往更高楼层去才对,一定是碰到了什么事情,才让他们止步于二楼,并干脆选择回到一楼等待其他人的回归。 副本里,包括副本外玩家们的注意力,大多都集中在尸体的消失不见,和时间紧迫的任务上,对二楼的关注,自然而然便暂时少了起来。 易广他们没再提及这件事,是同样觉得可以推迟讨论,还是……下意识地不愿意提起呢? 这个怀疑似乎有些过于不信任副本里的玩家们,可经历过那个npc一张模糊截图,就能造成意识短暂空白的感受,他半点也不觉得自己高估了她的危险。 他把这个推测编辑成新贴发进论坛,切回了直播间。 涉及到任务能否完成,游客这次的决定,没有再得到大部分玩家的支持。 易广把理由一条条摆出来后,游客大概也明白了不去碰度假区内的东西更安全,改变了主意,脸上的神情竟然还显得有些诚恳。 然而易广可不敢信他在镜头面前做出的表情。 他更信任自己的直觉,也就是在镜头外,实际相处中游客给他的那种不适感。 “既然大家都同意去森林里寻找花环材料,地点就选择我们昨天进度假区的那条路吧,起码更熟悉一些。”游客重新拉回主导权,神色自然地决定道: “可以先出去一个人探探情况,不要走远,其他人在度假区边缘掩护。现在雾气已经很稀薄了,小心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玩家们快步走在度假区内,由于视野变得清晰,度假区里活动的居民身影不时便出现在视线中,只不过出于时间考虑,他们暂时没办法上前套话。 而那些居民们,却在他们路过时,安静停下了正在做的事,用那双死寂的眼睛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远去。 感受到一道又一道黏在身上的目光,玩家们只觉得头皮发麻,脚上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很快便抵达了没什么人在的度假区外围的石碑处。 布莱迪抬起头,朝森林中看去。 在层层枝叶的遮盖下,林地深处隔绝了大部分光线,昏暗模糊,显得水汽更加浓重,阴冷的潮湿感扑面而来,带来一种难耐的冷意。 如果可以,布莱迪一步也不想踏进去。 他吃过凝望向森林深处的教训,所以这次很快就下移了视线,落在那些不知名的野花丛上。 野花的位置距离代表着度假区范围的石碑不远,似乎轻而易举就能抵达,这个发现不由让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在其他人出声之前,布莱迪说道:“之前我犯过错,我希望这次能够将功赎罪,就先来打头阵吧,正好也大致估算一下,做一个简易花环需要多少材料。” 说完,他深呼吸了几次,在仔细确认森林里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后,直接快速冲了出去,掐断几朵野花揣进怀中,同时瞄准了一旁的细树藤,想要扯下来一些,充当花环的主体。 布莱迪的力气并不小,他也并不认为自己会连这么细的树藤都扯不断,可当他猛地用力时,那些树藤却纹丝不动地待在原地,没有丝毫断开的预兆。 ……怎么回事? 他愣了一瞬,不信邪地再次咬牙用力,才终于拽下来两根藤条。 他的心脏莫名 跳如擂鼓,身旁却并没有什么动静传来,一直到他怕出事而先携带着材料回去,都没有任何事件发生。 仿佛这真的是一项安全的行动。 布莱迪垂下眼,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里有几条勒痕,正在缓慢地往外渗出鲜红的血迹,似乎是因为那些藤条上,有些肉眼看不见的细小倒刺,荆棘一般在用力扯动时,刺入血肉之中。 一些小伤而已……吧。 布莱迪重新将掌心握起,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被树藤所伤的事,仿佛十分顺利地拿回了材料,用着轻松的语气问道:“看来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下一个谁去?” “我去吧。”金朔和黛拉对视一眼,站起了身,朝相同的方向走了过去。 第109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布莱迪扯断拿到手中的树藤并不长,要起码两根树藤才能编织成一个成型的花环,反而对野花的需求并不高。因此金朔这次过去的目的,是尽可能多地把树藤带回来。 他刚踏出度假区的范围,那种不见日光的阴冷感,便悄然加重了一些。 但周围依然很安静,也没有什么异动。 金朔快步走到林地中,伸手去扯断那些并不粗壮的树藤。在第一下用力后,他停顿下来,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里已经破皮了。 他仔细看了眼树藤——这些藤蔓的表面明明十分光滑,就像人的皮肤一样,应该不至于有能把他的手掌磨破的摩擦力。 一种微妙的异样感涌上心头。 金朔放下紧握树藤的手,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锋利的美工刀。 既然徒手没办法带走它们,那就用刀切断吧。 金朔干脆利落地把数条树藤切开,这次倒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顺利地采集了足够多的藤条。他将藤条攥紧,想要尽快将其带回度假区内,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这些藤条里的汁液……这么充足的吗? 看之前游客带回去的,似乎并没有这种情况啊? 而且,他的手指,似乎也被藤蔓断口处渗出的粘液,轻轻吸附住了。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伴随着无数细小的,穿刺般的痒痛。 以及身后来自其他人的呼唤声。 “金朔!快放开树藤!!——” 就像冲破了什么屏障,这句尖锐的呼唤猛然撞入了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恍惚一瞬回过神来,被遮蔽了般的目光也终于能落到实处—— 那被割断的藤蔓断面所渗出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汁液,而是鲜红的、伴随着浓重腥味的血! 那些从树藤里渗出的血转瞬之间便越来越多,从只从切面涌出开始,到从那光滑的表面渗透,宛如细小的血管破裂,正贪婪地吸食着周围空气中的湿气,拥有生命力一般,迅速攀上了金朔的皮肤! 他先前感受到的刺痛,正是那些液体和纤维已经悄然刺入血肉的征兆,甚至他还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迅速地顺着树藤构建出的通道不住地流失! 金朔头皮发麻,下意识攥紧美工刀挥舞起来,想要切断树藤,可每当他再次切开几个豁口,这些诡异藤蔓吸食的速度,就会更快! 短短几秒,金朔就已经失去了握紧刀柄的力气,美工刀坠落在地,又迅速地被蠕动着的树藤卷入其中。 “救、救……” 他极力地偏过头去,看向表情惊恐的其他玩家,发出几个短暂的音节来。 为什么不救他? 金朔看不到的是,他此时全身上下,都已经泛起了一层惨然的青绿色,皮肤不再有皮肤的质感,开始浮现如同植物一般的纹路,并随着那些藤蔓的攀附,在短短数息之间,迅速干瘪萎缩,如同一具还能够活动的干尸。 根本就不像是还有救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你去的时候就没有任何问题啊?!” 黛拉后退一步,有些语无伦次地询问一旁同样被这一幕骇住的游客。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根本就没有给人什么反应的时间,上一秒金朔还在好好地采集树藤,下一秒,他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我怎么知道!我之前又没有出事,这难道还能是我的问题吗?” 布莱迪也心乱如麻,下意识不耐地说道,同时不受控制地缩了缩掌心,那里仿佛也跟着眼前的一幕传来些难耐的刺痛,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大脑深处。 黛拉睁大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突然伸出手,直接把他不自然地攥成拳头的手拉了出来,摊开在众人面前。 毫无防备之下,布莱迪手心的血痕,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和其他人的视线之中。 布莱迪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瞬。 黛拉的声音已经染上了些怨恨:“……所以,你在当时明明就已经出现了不对,你为什么要瞒着其他人?” 她此时也不想管什么计划了,恨声说道:“你是不知道金朔身上有多少功能性道具吗?这下好了,如果他的尸体再次不见,我们会损失多少东西?!” 布莱迪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你在说些什么!” 他试图拉高声音来遮掩黛拉的话语,弹幕却听的一清二楚。 【好家伙,这意思就是他们三个果然是一伙的喽,各自身上有多少道具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啊,情侣都不带这么知根知底的吧】 【游客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都受伤了还一个字不说?是觉得一点小伤而已,反正没什么问题是吗??这种自作聪明的人才是最大的猪队友吧!】 【有点小聪明但不多,不怪黛拉自爆了,我一个副本外不用担心性命的人都看红温了】 【对啊,这还在乎什么合约啊,保住小命要紧吧,因为领队的私心没注意到一个即死机制,身上又刚好没保命道具了,这队友也死得太亏了】 【所以这就不救了?还能再救一下啊】 “……可是现在他还没有死。” 一旁的楚苁蓉突然说道。 就在弹幕以为,她是要劝说其他人去救金硕时,她冷漠地继续说道:“看起来是没救了,但为什么不试试把他的身体带过来呢?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把尸体带走了。” 一语点 醒梦中人。 黛拉咬了咬牙,看了眼那些蠕动的树藤,和一直怨毒地盯着他们,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的金朔,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打火机,转身冲了过去。 在打火机微弱的火苗下,树藤们稍微退却了些许,而且似乎并没有要攻击黛拉的意思。 趁此机会,她拉住金朔的衣服,一个用力,就将他整个人从那副植物构成的囚笼里扯了出来,因为力气太大,两个人甚至双双跌在了地上。 黛拉不敢有任何停留,立刻爬了起来,其他人见此也连忙来帮忙,拖着金朔回到了度假区的范围之内。 那些因为猎物逃走而涌上来的藤蔓,才在片刻之后,潮水一般缓慢地褪了下去。 危险暂时解除了。 黛拉坐在原地喘着粗气,扭头去看向金朔的状态。 他已经没气了。 她能顺利地把他从植物堆里面拽出来,只是因为他全身的骨头和血肉都已经酥掉了,只需要轻轻一碾,就会粉碎。她将他拖回度假区范围内的这一路上,地上留下的也不再是鲜红的血迹,而是尘土一般的人体碎片。 黛拉屏住呼吸,忍住恶心,仔细搜查了一遍金朔残留的身躯,确保大部分道具都已经回收,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缓声说道:“大家都看到了,我刚刚过去的时候,并没有成为那些树藤的攻击对象,说明它们伤人也是有一定条件的。” “不对。在游客第一次过去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开始伤人了,你没被作为目标,可能只是因为你没有接触它们而已。”楚苁蓉说。 她的视线在脸色难看的游客身上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刚刚观察了,那些树藤表面并不粗糙,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不会使人受伤的。很有可能,和这些树藤接触,本身就会被它们所感应,并食用。游客掌心的伤口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但金朔做了一件事,加速了这个过程。” “他唯一多做的,就是用美工刀砍断了那些树藤。”易广呢喃道:“但直接扯断不也是破坏了树藤吗?为什么切断就不行?” “或许是数量原因?他一次性破坏得太多了。游客带回来的树藤并不多,或许没有达到那个阈值。但金朔误以为这件事情危险性没那么高,为了效率就多砍了一些枝条。” 项星说完后,玩家们之间沉默了片刻,随后楚苁蓉站起了身,说道:“我再去试试。” 易广下意识抬起头,想要劝说她再等一下,但在注意到对方的神情时,便停下了涌到喉咙口的话。 她看起来心意已决,恐怕是劝不动的。 在其他人紧张的注视下,楚苁蓉看向林地中仿佛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藤蔓,慢慢走了过去。 她动作小心地抽出一根树藤,并不急着将它带走,而是仔细感知皮肤表面发生的变化,果然很快就在和树藤接触的皮肤上,感受到了细微的刺痛。 把树藤挪开一看,那里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 她装作没有发现这件事,继续如常地让树藤表面和自己的身体接触,用力将其扯下。就在树藤脱离主体的瞬间,皮肤传来的刺痛也更加明显了起来。 但由于树藤在手心中产生的勒痕,这样的细微痛楚,恐怕一不小心就会被认为是摩擦所产生的。 楚苁蓉又抽出第二根树藤,重复这样的行动,将其扯断,拢至掌心。 手心的痛楚越发强烈,但藤蔓的表现依旧平稳。 楚苁蓉的精神高度紧绷,因为怕自己也会陷入感知模糊,从而无法立刻察觉自身处境的情景中,她不停对比着周围环境发生的变化,在伸手想触碰第三根藤条的时候,突然发觉余光中的场景变动了一下。 她心中一凌,不敢贪多,立刻加快了速度,将手里的两根藤条带回了度假区内。 进入度假区范围后,那种体内的液体被缓慢攫取的感觉就停下了,藤条也仿佛真的变成了最普通的植物,不再具有什么威胁。 “差不多了。应该就是数量的问题。”楚苁蓉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如果没有一次性切断太多树藤,它们是可以被手心的一点血肉安抚的。但如果刺激太过,恐怕这些就不能再满足了。” 所以,他们一次只能差不多带回可以编织一只花环的材料量。再多的话,就会出现问题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快捷的办法……那就是牺牲一整个人牵制那些藤蔓,其他人快速带足够的树藤回来,这样就可以一次性完成任务,不用一直冒险了。” 楚苁蓉突然再次开口说道。 说完后,所有玩家都安静了一瞬,神色各异。 楚苁蓉的脸色也微微一变,没再说些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刚那句话……根本就不是她自己想要说出口的! 她的双手有些些微的颤抖,在那一瞬间,手心那些在各种副本的磋磨中已经完全能够忍耐的痛楚,突然又变得格外具有存在感起来,令人无法忽视。 或许是心理上的原因,她总觉得她的身躯仿佛已经被渗入血肉之中,和血液做出交换的青绿汁液所潜伏和掌控,就如同她刚刚那突然的脱口而出一样。 那根本,就不是她想说的话。 但是她不能……告诉其他人这件事。 此时此刻,楚苁蓉突然有点理解了游客这类人有时候的闭口不言。她绝不能告诉其他人自己有被鬼上身的可能,否则的话,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死得有价值的。 就像她刚刚被控制口舌时,所提议的一样。 她不会再相信这个副本里的任何人了。 好在,事情并没有严峻到需要选择一个牺牲品的地步。有了楚苁蓉的尝试,其他人的任务也总算顺利地完成。 【看来这任务也不是很难嘛,只需要控制好每次取走材料的数量,别贪心就行了】 【毕竟五天的副本里,就算把昨天带上,这也只能算第二天,真正致命的危机还没有到来,也不知道他们后面该怎么熬】 【只能找找速通的办法了,不然按这架势,我都担心他们撑不过第三天啊】 【其实主要问题还是出在游客身上吧,一连多次判断错误,这其他人想不出事都难啊】 【对,顶着个高玩的名头,让其他人都信任他,自以为聪明,结果却把人往火坑里推,比猪队友都恐怖】 【这真的是那个游客??一连拿两个首通的游客能这么菜?】 【说不定是运气好呢,敢在刚刚那种情况下心怀侥幸隐瞒线索,我看他也没对副本有多少敬畏,恐怕之前过副本都挺顺风顺水的吧】 【有后台就是不一样(笑)】 【B级副本都能安排两个人给他垫脚,之前的A级副本恐怕配置的保驾护航的保镖就更多了,这到底是谁家的少爷,怎么不说出来让大伙见识见识啊?】 一次两次失误还好,次数多了,就连再偏向“游客”的人也没办法替他说什么好话,更别说黛拉还自爆了进入副本里的玩家之中,早有幕后团队安排的人手这件事。 副本外面的团队焦头烂额,他们还指望着布莱迪杀了这个副本的核心拿下荣誉的,谁能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突然犯蠢! “还好我们还留有一个后手。”团队负责人镇定地说道:“再看看,实在不行就把这个后手给用了。我们布置这么多,不能全给白费了,必须达到应有的效果才行……” “游客和那个黛拉,你们都警告一下。当初是自己眼红好处进来了,就别想给我中途撂挑子不干!就算死也要给我留一个好名声!” 加重语气说完后,负责人心里的气才顺了一点。 好在金朔虽然死了,身上的道具却被回收了。他身上可带着一个翻盘的重要道具,一个专门对付诡异的杀手锏。 原本负责人不想让这个道具用在这个副本,但看现在这情况,恐怕没办法再那么乐观看待了。 只要这个杀手锏在,但凡确认了那 个姓游的npc就是副本核心,他们随时都能制造机会摧毁副本通关。 唯一的难点,就只有在直播镜头下,不要让那个道具发挥的作用太明显而已。 第110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副本之外,本来就觉得游客另有其人的玩家们,趁着“游客”的次次失误,再次提出了这个猜测。 他们致力于在直播中,寻找各种游客只是冒名顶替者的证据,并讨论真游客的踪迹。 只不过,在出现这些失误后,反而有更大一部分人觉得,“游客”就是一个造势出来的虚构的存在,只不过是某些人用无数资源和垫脚石,以及一个容易记住的名字,来造神而已。 他们同样认为,直播里的游客不一定就是本尊,因为“游客”这个名字下面,还可以有很多人不是吗? 不然为什么真正的游客,到现在还不站出来呢? 说不定就连“游客”之前做出的那些成就,也全都是假的。 【可惜了,要是游客真有那个实力的话,人类玩家这边的胜算就又大一点,毕竟高玩多,能有本事首通的却不多。结果竟然是靠资源堆出来的】 【这根本不是做贡献,这是吸血啊】 【对啊,有这么多资源,去多处理一点被鬼蜮侵占的区域不好吗?有多少遇难者的亲属至今都在等着消息呢,结果你们用来搞这些?】 【我记得有一块鬼蜮就在X国吧,甚至还在缓慢地扩大,就一点都不担心,不想想措施吗】 【说到鬼蜮,我们这边的鬼蜮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处理,不过它要是扩张的速度再快一点,恐怕就很难办了】 在网络上正为了“游客”争论的时候,现实里的一处小镇中,安静的街道上,一个戴着兜帽的女人正快步行走着。 她的头低得很低,脸颊惨白而无血色,眼睛下方泛着浓重的青黑,像是很多个晚上都没有睡过好觉,如同一具僵硬的行尸走肉,警觉而惶恐。 她左右看看,确定无人跟随后,悄无声息地走进一家书店之中。 叮当一声,随着书店的大门关闭,外界的一切动静,也都被尽数隔绝。 随后蔓延开的,便是一阵令人心悸的静谧。 女人愣了一下,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她轻手轻脚地在无人看顾的书店里走动着,目光在书柜上缓慢滑动。这家书店里收录的书籍种类并不齐全,或许是因为诡异降临,更多的是有关灵异神怪和鬼神学说的书,还有一些奇怪的,关于森林的研究。 而在那些研究书籍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张字迹凌乱的笔记。 女人莫名对此感到好奇,好像那些书籍和笔记,有着非同一般的诡异吸引力。然而,她的注意力刚想沉入其中,就突然感到了一道怨毒的窥视。 但当她精神紧绷地抬起头,看向视线来源时,那里却空无一物,好像她所感受到的,只是精神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前不久那些恐怖的回忆,再次涌进脑海。 ……那个东西,跟上来了? 女人的手有些颤抖,她死死往下拉扯着兜帽,瞳孔因为不安和恐惧而不住收缩。随后,她加快了速度,不敢再在同一个地方过多停留,继续往里走去,却依然感受到来自于某处的视线,无论她如何移动,都死死地黏在她的后背上。 巨大的恐惧和焦虑再一次将她吞没。 ……她就不该在夜里经过十字路口的。 她不该经过那里的。 可能会被卷进副本丧命就已经足够痛苦了,为什么还要让她遇到这种事……?!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现实也出现了鬼怪,为什么不去找罪魁祸首,要找上她一个无辜的普通人?! 当时她回到家里,看到手机上那个路口出现无差别伤人案件时,她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只因自己险些撞上犯人而感到后怕,却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她先是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变化——家中的物品会莫名其妙地移位,只是转头的功夫,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的位置,就会出现细微的偏移;时不时就有细碎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却永远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这些都尚且可以忍受,又或者能够归类为错觉,直到某天晚上她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在朦胧之中看到一个站在床前,正弯下腰来,死死盯着她的黑影时—— 她彻底崩溃了。 但下过副本的人因为强压,精神出现问题是常有的事,她请过专业人员来屋里探查,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反而劝说她去早点看看心理医生,缓解一下压力。 但女人对自己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她的精神,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 她抬起头,在面前玻璃的反光中看到兜帽下的自己的模样。在立领大衣的遮挡下,是只有她能看到的,印在脖颈上的十个清晰的指印。 她有预感,那一天临近了。再不找到解决办法,她很快就会被生生掐断脖子,死在极度的痛苦里。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她今天来到这里的原因。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这里也只是一个骗局…… 女人不敢再想下去,艰难地抬起脚步,继续走向深处。 然而她身后的那只鬼,并不准备放过她。 或许是因为这里再没有其他人在,那只鬼怪再次找到了她落单的机会。她心中的不安层层加深,下意识加快了脚步,逐渐由安静的步行变为急促的奔跑。而在玻璃的反光里,一道漆黑的人影,也在她的身后逐渐成型。 女人头皮发麻,再次加快速度,书店里本不应该有的、格外湿润的水汽浸入肺中。 视线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门。 她狼狈地换了口气,一种莫名的预感突然窜进脑海之中,她用尽全力想要扑过去,打开那扇门,身后的鬼怪却比她的速度更快! 后颈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是被破开一个大洞,有冰冷的风灌入其中,死亡几乎就近在眼前—— 门被打开了。 在那一瞬间,刺痛感褪去,终日被窥伺所带来的负荷与森冷同时消失。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温暖,就像是极寒之人绝望中的幻热,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正被某人拥在怀中的错觉。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漆黑的发丝,带着一种刚从湖底捞起般的凉意,擦过她的侧脸,带来一丝湿润的水汽。 女人怔愣地抬起头。 幻象不见了。她看到一张年轻女人的脸,正对她露出微笑。 “你一定已经见到祂了。”年轻女人轻声说,语调中似乎带着些羡慕。 她被扶起,年轻女人的手同样带着一种冷意,一种和之前被鬼盯上时截然不同的、湿润而厚重的冷意。她突然发觉后颈的伤口也已经消弭,当指腹拂过时,那里只留下了一片不可思议的光滑,就像是某种柔软的花瓣。 女人的手又接着划过脸颊。 那里有些微的,仍未散去的水痕。 刚刚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祂……”女人呢喃道。 咚、咚、咚—— 她听到自己死寂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欢迎来到静谧林地。” 年轻女人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们都将在*祂的目光下,重获新生。” * 与此同时,焚昼森林中。 鹿栖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她总觉得自己放在现实的那缕力量,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就像是短暂地出去溜了个弯。 经验不足的新生领主沉思了片刻。 ……总不会是有人在现实里感召她吧? 图什么啊。 她要是降临现实,感召她的人自己都先得寄一遍吧。再说了,她也不是什 么有名有姓的邪神啊,和她有过联系的人类,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吧。 没找到答案,鹿栖就又把那缕力量梳理了一遍,最后从角落里,翻出了刚被消化完的一小股陌生力量。 似乎是来源于其他灵体的。 这就能解释得清了。如果有不小心路过的其他灵体触动到了她的力量,被全自动猎食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都是灵异,相互之间吃来吃去可太正常了。 鹿栖收回注意,把视线投注在了好不容易完成任务的玩家们身上。 他们正小心地带着花环,准备回到住处,其中易广和游客,还负责拖上金朔的尸体。 随着拖行的动作,金朔的尸体碎片不断脱落在地,甚至扬在了空气之中,沾染到了两个人的身上。他们虽然都没说什么,可从表情就能看出来,这件事显然十分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金朔的尸体要放在哪里?” 回到借住处后,他们又有了一个新问题。 如果把尸体放在无人的房间的话,那什么时候被带走了,他们恐怕也不会察觉,可要是和他们自己放在一起……万一来的是鬼怪怎么办? 这不就是把危险往自己身上引吗? “放走廊吧。”易广说道:“然后在地面上铺一点容易发出声音的东西。虽然门上没有猫眼,可如果真的有东西来,通过脚步声也能得到一些线索。” 如果完全没有任何声音,第二天尸体还不见了的话,那同样也是线索的一种。至少人类是应该不会完全没有脚步声的。 而在黑暗里,在地面上设置好障碍物的话,夜视能力差的人类,也同样很难规避。 易广的提议得到了一致同意。 他们各自忙碌起来,并将花环放置在房门外。编织好的花环极为美丽,用来充当主体的树藤翠绿如玉,野花则泛着一些剖开了的血肉一般的粉红色。如果是平时,玩家们可能还会欣赏一下,可在副本里,他们就只能联想到某些令人作呕的情景了。 这些花环安静地放置在门外,就如同给予即将经过这里的某位的献礼。 ……也微妙地像是坟墓前惺惺作态的悼念。 易广转过头,尽力让自己去忽视那些不适,在房间里找了根绳子,又拿了两根钉子,在天黑之前,趁着没人的时候,出去打在了走廊上。 胡然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投来询问的目光。 易广低声说道:“我们不能保证玩家之中有没有内鬼……总之留个后手,防隔壁一手。” 在和楚苁蓉同一个房间的玩家离去后,今晚的房间分配就变成了易广三人依旧在101,楚苁蓉和黛拉在102,游客则一个人待在103。 天色很快便彻底暗了下去。有了昨晚的经验,这次他们都在拍手声响起之前,提前熄灭了蜡烛。 很快,拍手鬼经过窗前。 易广三人安静地等待着这只鬼怪过去,随后悄悄挪动脚步,来到了门后,用侧耳贴近房门,仔细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从大楼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道细微的摩挲声。 易广精神一振,连忙打起了百分之二百的注意,仔细去分辨那道声音。 但越去分辨,他就越觉得有些茫然。 ……怎么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用扫帚扫地? 这种声音,他在老家听过无数次,老人们过去扫地用的扫帚,都是用散穗扎成的,在划过地面时,会发出一种沙沙的声响。 而现在,这道声音,正在缓慢地靠近。 易广下意识在脑海中搜寻今天见过的npc的面孔,想知道度假区里是否还有负责清洁的、或者喜欢拿扫帚的角色,可在过了一遍后,他发觉这样的人他根本没有见过。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是有东西一边扫地一边靠近,那应该还会有一道脚步声才对。 可是没有。 那就只能说明……这道诡异的、缓慢靠近的摩挲声,就是这个正在门外的东西行走时,发出的声响。 110-120 第111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1…… 在意识到那是某种东西走路的声音时,易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寂静的深夜里来到走廊上,想要带走金朔的尸体的,并不是什么玩家中的内鬼,又或者他以为的、无声无息的鬼怪。 而是一个……由某种诡异的物质组成似的,他甚至暂时难以想象的东西。 这道声音越来越近,就在即将接近门前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叮当”,骤然响起。 易广的身体猛地一僵。 在一片寂静的走廊中,这道声音就像是在水中投下一颗鱼雷般炸耳,就连隔着一道门的几人都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更遑论正处在走廊上,牵动了这个铃铛的东西。 如果此时在走廊里的是人类,在发出这么一声巨响后,一定会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从而惊慌失措地逃离。 可如果……触动这个装置的,并不是人类呢? 几滴冷汗,从易广的额边缓缓淌下。 那种诡异的摩擦声,停下了。 有那么几秒,门后的三人几乎只能听得到彼此压抑着的呼吸声。而在察觉到,就连呼吸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显得有些重了后,更是屏住了呼吸,近乎死寂地注意着外界的动静。 大概这样僵持了快有几分钟,在易广的腿都没什么知觉了后,那道摩擦声才再次响起。 还不等易广松口气,他就突然意识到,这道声音,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易广:“……” 易广:“。” 卧槽,这不是门外的玩意儿离开的动静,这是那东西在摩挲他们的这扇房门啊! 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就响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因为易广的距离最近,他甚至觉得这道声音就在自己耳边缓慢滑动着。他没敢发出任何动静,任由冷汗让双眼也变得难受起来,直到那个东西的肢体从门板上移开,随后,才终于传来了某种重物被拖动的声音。 出于谨慎考虑,他们三人没一个动弹的,又极为耐心地多等了一会儿,才敢缓缓地把堵在心里的那口气吐出去。 黑暗中,他们对视一眼,其余两人暂且退远了一些,易广站起身放松了一下肌肉后,咽了口唾沫,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液,小心地握住门把手,然后,极轻极轻地打开了一条门缝。 没有突脸,昏暗一片的视野中也没有冒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易广定了定神,等待双眼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才眯起眼睛,勉强看向前不久还停放着金朔尸体的地方。 那里已经只剩下拖拽出的些许痕迹了。 确认金朔的尸体果然就是刚刚的东西带走的,他没敢再多留,立刻关上了门往里退了退,对同伴们点了点头。 然而,他却并没有要就此休息的意思。 易广低头沉默着,陷入了某种令人心脏狂跳的纠结之中。 和绝大多数副本不同的是,进入度假区时,朵朵所阐述的规则之中……并没有限制玩家的夜间出行。 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在夜里也出门活动的。 只不过和白天比起来,这样的行动很可能会更危险而已。 但都身处副本了,危险的程度也只不过是相对来说罢了。能允许玩家在夜里出门,就说明晚上度假区内肯定也藏着什么线索,在禁止外出的某些副本里都有玩家敢出门,更何况现在。 而且那个玩意儿刚走,现在出去很可能还能知道尸体被带走的原因,以及,在朵朵叙述这条规则时,那些被遮掩的居民的异常行为到底是什么。 在短暂的纠结后,易广很快做出了决定。 五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昨晚初来乍到,稳重一点对存活下来有好处,可在玩家已经减员了一部分,而他们手中拥有的线索仍然不足以推进进度的今晚,这个险或许就不得不冒了。 项星看出了他的想法,上前一步表示要一起去,随后转头看向胡然。 胡然耸了耸肩,伸手打开了房门,踏进走廊里。 她一点也不想独自待在房间,只有鬼知道落单的人可能会发生什么。 况且,她同样对夜里的度假区非常好奇。 介于外面除了诡异,还有不知阵营的其他玩家在,而他们很可能还盯着这栋楼,几个人的动作非常小心,尽可能走在纯粹的阴影里,用建筑物遮挡住自己,避免暴露在月色之下。 易广也是第一次发现,副本里的月亮会显得如此冰冷而明亮,又圆又大,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布景,美轮美奂,却充斥着一种和常识略有些相悖的诡异——就像是一只因为地面上移动的人类太小,而越发贴近大地的眼睛。 他因为这个联想而打了个冷战,低下头来,突然注意到,在不远处有一个晃了一下的身影。 他心里一惊,再仔细看去,表情便变得有些微妙。 注意到他的神情,胡然谨慎地朝相同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今晚出来夜探度假区的,并不止他们这一队。 不远处那个弯腰前行的人,显然就是一头金色短发的游客。 哪怕在夜晚,浅发色也同样容易辨认,只不过在月色下,他的金发也暗淡了几分。 而由于角度问题,他暂时并没有发现他们。 项星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另外两人再往后退了一点。 说他冷血也好,心机也好,他并不愿意和游客一同行动,反而更愿意跟在他的身后,看看他会遇到什么。 反正他隐约察觉到,那个游客,可并不对他们抱有多少善意。 易广迟疑了一瞬 ,也安静地待在了原地。 而游客这边,却是一个人出来的。 他身上有不少道具,因此夜晚出行也并没有多少恐惧。他不是傻子,在察觉到弹幕可能会因为他之前犯错连累别人,而更加气愤后,便决定改变策略。 就算他又做错了什么判断,只要没有影响到其他人,观众们应该就会宽容许多。因为这时,他们就不再会把自己代入被连累的队友的角色,而是身处危机重重的副本中的、可能随时会丧命的他本人。 这样一来,在观众们下意识的共情之下,他就能扭转自己的口碑。 此时直播间的弹幕情况,果然好了不少。 【在夜里独自出门寻找线索,还挺胆大的】 【我不敢看了啊啊啊,好怕鬼怪突脸啊】 【不知道他如果找到线索,会不会共享给其他人,如果会的话,一个人承担风险,又把辛苦得来的情报告诉其他玩家……那他应该没我之前揣测的那么恶劣】 【其实他不共享也没什么,我觉得不害人就很好了,愿意合作的队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让你白。嫖是情份】 【我好像注意到屏幕边缘有什么东西动了,是我的错觉吗】 【好像是人】 【也有其他玩家也跟出来了吗?是谁?】 可惜布莱迪的注意力有限,又真正身处危险环境之下,并没有办法像只注视着小小一块屏幕的直播间观众那样细致,也就并没有注意到,在黑夜里出门的,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 更何况,他此时外出,本也是想独自做出点什么成就,好扭转风评。 确定前方没什么诡异的东西,布莱迪加快脚步,快速穿过了这片没什么遮挡物的区域。 再往前,就是他白天途经过的地方,也是度假区里的休闲设施和绿化景观所在。 因为当时时间紧急,他们并没有深入其中调查,粗略地看过去时,里面也没有几个居民在。 而此时的情景,却大有不同。 一个又一个白天鲜少见到的居民,此时正排着队,缓慢地走进由植株培育成的环形造景之中。 他们双眼睁开,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布莱迪用余光瞥了一眼,只在他们的眼眶里看到了一片漆黑。 这些人动作僵硬,就好像沉睡许久后醒来的活尸,带着一种极为诡异的秩序感,与蔓延开的、令人心悸的静谧。 布莱迪惊疑不定地小心观察着这一幕,脑海中浮现出朵朵的话语。 “如果你发现举止奇怪的居民,不要追究,它可能正在——” 后面的这几个字,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好像当时进入脑海中时,它们便是模糊不清的,如同被某种力量抹去。 布莱迪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缓慢地跳动了起来,逐渐升起的兴奋,盖过了那丝本能的恐惧。 他预感到,这会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而这个线索,将会是他发现并带回给其他玩家的,甚至还可能是……他确认那个黑发npc,到底是否是副本核心的关键! 如此诡异的画面上演,弹幕也顿时沸腾了起来。 【好家伙,怪不得白天度假区里活动的人不多,原来都在晚上行动了】 【小心小心啊啊啊,这个视角看不到后面,我好怕突然被回头杀啊】 【好邪异的一幕,这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跟上去看看,或者能不能混进去?】 【那个朵朵说过,如果察觉到居民正在做什么事,不要打扰他们……被发现一定会很恐怖的,先就这么苟着吧】 【“不要打扰”会不会也有这种意思,就是在不作死的情况下,它们其实是不会察觉到周围的玩家的?感觉是需要很专注的情况,才会用到这四个字】 【那还不直接莽上去?】 【这很可能就是副本里的核心秘密,拖到后面再查危险性更大,别犹豫啊!!】 这条弹幕的发言,同样是易广他们所考虑着的。 如此异常的情况,要是搁现实里,他们肯定扭头就走,停都不带停的。可他们身处副本之中,而眼前的这一幕,很可能代表着某种线索。 这些居民的诡异行动,既然都出现在了朵朵所叙述的规则里,应该不单单只是一个陷阱。 在犹豫片刻后,易广决定混入其中。 他性格更情绪化一些,可与此同时也更敏锐,容易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因此他来冒险是相比之下最合理的决定。 另外两人则在视线死角观察,如果遇到不对,还可以展开营救,或者直接逃离。 毕竟如果是陷阱,或者危险性实在太大,总不能都折在这里,那才是真的没救了。 易广将项星和胡然塞给他的道具放进袖子里,以便随时取出,在同伴们担忧的目光里,小心走到那个诡异队伍的尽头,模仿着那些原住民的姿态,混在了队尾。 它们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对,步伐没有任何更改,表情也并无变化。 易广的余光滑动着,小心观察着转弯时那些居民的神态,尽量让自己的视线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他看到,在水一般冰凉的月色下,这些居民们漆黑的虹膜扩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睛,便造成了它们的双眼一片漆黑的错觉。 它们始终目视前方,眼中找不到任何情绪,也无法发觉是否存在焦点,像是只凭借着本能行动,又像是得到了某种诡异的感召。 想起那番关于“神”的言论,他的心又是一沉。 在易广混进人群缓慢前进时,布莱迪也一点点往前跟进着,以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观察。 一切都在寂静无声之中进行。 在人类能察觉到的世界之外,也是如此。 原本偶尔会注视着这群人类玩家们窃窃私语的诡异们,此时全都安静下来,不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厚重而冰冷的静谧由内蔓延至外,酝出层层令人难以呼吸的秘氛来。 只有此时,它们尽数脱离表演的范畴,以最纯粹的缄默,向某位存在致意。 第112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早在这几个玩家离开房间的时候,鹿栖就察觉到了这件事。 她微微弯起眼睛,心情愉快。 瞧,这就是旅客们中有资质好些的人的好处了。否则要是都早早死了,或者干脆就不敢出门,不就浪费她的一番布景了。 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副本第一次开启,她当然希望能尽量走完流程,这样她的新鲜感就会很快散去,好放手去做别的事,让这座副本完全自己运行。 毕竟就算是领主,也并不想把所有信息都在脑子里过一遍,操心所有事的。 她看着易广小心地混进队伍,也知道他已经发觉了布莱迪的存在。 可他们都不清楚的是,在他们之外,还有其他玩家,也来到了这里。 那个在站台处就悄然和团队分开的玩家,此时正完好无损地潜伏在附近,冷静地注视着这些度假区内居民的活动,并找准了机会,快速插进了队伍里。 哪怕队里中间多了一个人,她前后的npc也好像什么也没察觉,继续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 而女人好像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在确认没什么异常发生后,神色微定。 鹿栖记得,在其他人去收集花环的材料时,她也在附近。在确定他们能够完成七只花环的任务后,她就悄然离开了。 直接把这个任务给逃了过去呢。 不过,她并没有察觉到,还有其他玩家也在这里。 在如此诡异的一幕下,身处其中的玩家本就不会细致地一个个观察居民的长相,反而会尽量避免视线的直接接触。 尤其是黑暗的环境里,本就会藏匿一些细节,因此混进队伍的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彼此的存在。 很快,他们便靠近了人群聚集的中心。 易广小心地转动着眼睛,尽量在不做出大幅度 动作的情况下,观察周围的一切。 随着他们越发进入这片区域,周围的绿化景观便做得越高,从能够俯视的高度逐渐变为平视,到最后甚至影响了视线,让人不由产生一种感官受阻的不安来。 简直就像是走入了某种诡异的迷宫,和相熟的队友分隔,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易广强行定下心神,让自己不要多想,可思维的跳跃性,很快便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能将这些绿化景观联想到迷宫,就是因为它们是环形布置,相互连接,如同一堵堵高墙,并且某些地方还存在断续,就像是迷宫所设置的生路或死路。 但其实它只是像迷宫而已,并不是迷宫。 如果真的要说,这样的构造有何用意的话…… 易广缓缓咽了口唾沫,擦去手心再次渗出的冷汗。 ——他更觉得,这些东西,在从上往下看时,或许会是一座阵法的形状。 而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处在阵法图案之中的这些居民们和他,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片区域的尽头和中心,又是什么? 此时易广难免有些后悔。他应该早在白天就过来这里看看的。 可惜度假区太大,白天又发生了其他事,导致他并没有进入其中,从而使现在十分被动。 来不及再为此感到遗憾,很快,队伍突然停下了。 易广一边连忙控制住身体一动不动,一边尽量看向前方,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由于他的位置在队尾,他的视野十分有限,只能隐约看到,像是有什么高高的东西——像是一根又细又长的杆子,上面还绑着什么——缓缓被推入了人群中央。 在那些杆子停止不动后,人群再次移动了起来。这次,它们不再更多地站成直线,而是有所感应一般,呈弧状站在了那些绿化景观前方。 就像是……对某种图案的补充。 易广的心缓慢下沉。 而这样的沉重,在终于看到那些“杆子”到底是什么时,骤然转为了一片刺骨的冰冷。 ……是啊,他怎么能忘记这件事。 之前推过来的杆子,一共有三个。 而从副本开始到现在,能够确定死亡的玩家人数,也是三人。 只见那些高高的杆子上,正如同炙烤野味一般,从上至下地贯穿着一具具人类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死状各不相同,易广甚至能够隐约对应上他们的身份,可无论是如何死去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所有不“饱满”,不“充盈”的部分,全都被密密麻麻的植物和稻草填满了。 它们将或干瘪或破碎的血肉尸块或填充、或粘合起来,最终歪歪扭扭地形成人的形状,就像是只是做了几具特殊的稻草人那样,让它们成为了一个类似于人的标本。 又或者…… 易广的目光,落在月光下,那些尸体上携带的些许漆黑的泥土上。 养分。 一种隐约的,令人作呕的预感,伴随着眼前这一幕,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重要的,不是这些人类的尸体。 而是以这些尸体为培养皿,为原料,所培育出的那些饱满美丽的植株。他甚至还在上面看到了生长良好、层层叠叠的菌类。哪怕今天根本没怎么吃东西,他也感到一阵反胃感不断上涌。 就像人类会为喜欢的花草挑选合适的花盆一样,在这些诡异们眼里,死去的新鲜人类尸体,或许也起到同样的作用。 脚下松软的泥土触感传进脑海,双脚因为身体的重量而微微下陷。易广本来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他甚至起初并没有在意这点。可现在,他突然觉得一阵和毛骨悚然一同浮现的恶心,令人难安。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把视线从那些可怖的花盆上移开,落在被人群团团围起来的,这片区域的中心。 这里的绿化的高度,已经到了足以被称之为“围墙”的地步,而在最中央的建筑却并没有那么高大,而是一个由美丽的树藤,枝桠,甚至是由荆棘与些许花朵构成的,半球形的形状。 说是半球形其实也不准确,它的形状边缘并不规则,就像是一个球体落入水中后激起的水花,在某些角度,又像是交叠在一起的蔓延开的鹿角。它的开口朝向上方,而上面则是—— 易广小幅度抬起头,微微愣了一下。 在“高墙”的包裹下,他唯一能注视到的,只有那轮完美到仿若幻觉的银色月亮。 它似乎比之前观察到的更大了,就好像整个天空也压了下来一样,如同某种俯视的巨人那只窥视的独眼,又好似即将从天空上垂落,然后落入那不规则的,勉强可称作半球形状的,由植株构成的容器之中。 一秒,两秒,三秒。 易广的视线久久未动。 他注视着眼前这一景象,眼中浮现些许深陷其中般的痴态与沉迷,如同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接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感召。 就在这时,他袖口中的皮肤针扎般微微一痛,随后便是一阵痛苦的灼烧。 是道具起了作用。 易广骤然清醒了过来。 冷汗霎时间布满他的后背。 他半点也不敢再看那美丽却诡异的景色,转而把观察的视线再次移向别处。 在余光中,他注意到侧后方似乎有人影一晃而过,勉强能辨认出,应该是游客的身影。 此时布莱迪也不好过。 由于有过被蛊住心神的经历,再加上进入副本前经受过的培训,在察觉到眼前的景像所笼罩的层层秘氛后,他就快速收回了视线,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由于主动和某种“影响”做出对抗,他的大脑传来一阵又一阵钝痛,就连胃里为数不多的食物仿佛也翻滚了起来,如果不是他能忍,恐怕此时就已经吐了出来。 【此时我的脸色和游客一样难看】 【我也感觉好恶心,这还是隔着几层屏障间接看到的,我都不敢想,要是我在那里,我能晕成什么样】 【往好处想,你可能根本没有晕的机会,直接就被同化了】 【那些尸体果然是被诡异带走了,但我没想到是这个用途,我现在在抱着马桶大吐特吐,哪怕看不太清楚也好难顶啊啊啊】 【有一说一还挺有美感的(呕)这些人的站位好像也有点讲究(呕)特别是最中央那个形状特殊的构造,感觉就像是某种联通月亮\神明,接纳\传播恩赐的容器一样】 【太完美了……太安静了,笼罩一切的安宁……】 【完蛋了这里有个人好像寄过去了】 现实世界里的兵荒马乱,在场的几个玩家并不清楚。项星和胡然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下身,透过枝桠构成的墙壁中的缝隙朝易广看去,发现他并没有被同化后松了口气。 他们由于是两人结伴,在发现彼此神色不对时能相互提醒,因此虽然感到十分难受,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而原住民们的仪式似的行动,也再次开始。 那三个贯穿了尸体的竹竿,被分别摆放了三个方向,距离中央最近的npc上前一步,深深地弯下腰,从那半球形状的建筑之中,捧起了一汪清澈的,表面如同丝绸一般的液体来。 像是某种异质的泉水。 他将这捧液体高举过头顶,大概过了三秒,才放下双手,绕着最中央开始缓慢地行走。 与此同时,一圈又一圈的居民也随之走动起来。 易广连忙跟上他们的脚步,同时用余光观察着内圈的情况。 那个捧起泉水的人,一边走,一边将水洒落在地,易广几乎能错觉般地,感受到阴冷而湿润的水汽。 那人手里的水像是流之不尽,滴落在地后缓缓渗入泥土之中,水痕在地上形成一个完美的环形。而在这个环形闭环的那一刹那,三具充当培养皿的人类尸体上,那些嵌入其中的植株,开始抽芽、蠕动起来。 它们连带着尸体一同晃动,甚至让这具尸体,在这一刻显得有如活物。 很快,响动停下,而在其上,缓慢绽放出了更多的,粉红色的花。 如同人的新鲜血肉一般的,粉红而饱满的花。 第113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想到今天他们制作的花环,易广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停顿在那里,不敢做出什么动作,将头垂下,假装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这一切,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不住发散着思维。 他们制造的花环像是献给某人的礼物,那这些尸体呢?又会是为谁而准备的? 对了。 在出门的时候,门外的那些花环好像仍在原地,并没有被人取走。 打定主意等回去的时候再看看情况,易广重新打起了精神,把注意力放在了这群居民的动向上。 生长于尸体的植株花草在一轮仪式后更加繁茂美丽,甚至开始散发出一股惑人的香气。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的思维在一点点变得迟钝,而由于这种影响潜移默化,而又不存在严重污染,甚至连道具都没什么反应。 只能自己硬抗。 意识到这件事后,易广就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顿时警铃大作。刚好他的位置在最后,后面没有其他npc了,正准备和来时一样偷偷溜走,看能不能在远处再观察一会儿的时候,天空之上那轮完美的银月终于被云层掩去,周围彻底暗了下来。 在最后一丝光亮中,他看到那些居民,一瞬间齐刷刷地转过了身。 面朝向了他的方向。 易广心里咯噔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了它们的意思。 这是要和来时一样,整齐地回去,就像是被感召而做出的同步率极高的行为,所有人步调一致,没有任何错漏。 然而来的时候他在最后一个,他只需要跟着前面的人行动就可以了,同样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可现在,他的位置,却成了队首。 他怎么知道接下来要该怎么行动? 易广几乎能感到一双双的漆黑眼睛全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瞬间浮现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周围越发诡异和躁动的气氛中,他本能地、僵硬地转过了身。 能拖一秒……是一秒。 好在出于谨慎,他记住了进入这里的路线,只要原路返回,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怀着这样的一线希望,他把视线从面露担忧的同伴们脸上移开,缓慢地向外走去。 身后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响起。 那些人无声地跟了上来。 除了脚步之外,他甚至听不到一丝活人喘气的声音。 易广头皮发麻,但这种时候他完全不敢回头,也不敢随便停下,只能硬着头皮,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走。 开始时一切还好,可走着走着,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两名队友的脸,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了。 虽然说在这个地方,阻碍视线的障碍物和诡异都很多,他们没办法一直保证自己在一个较近的距离内,可也不至于从那一眼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包括那个游客。 按理来说,现在他成了带头的人,游客应该已经发现他了才对,可现在除了他自己——还有身后可能跟着的一堆诡异——他在视线里找寻不到任何活物。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周围开始起雾了。 在这个副本里,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的信号。 收回视线,易广的目光下落在眼前的分叉路上,心脏再次下沉。 …… 很好。现在最糟糕的来了。 这是他第二次经过这个路口了。 能从前面的副本里熬过来,他的记忆力虽然说不上一绝,但也不差,不至于连来时的路有几个相同的路口也分不清楚。 而在副本里,出现这种情况,只会意味着一件事。 他被鬼怪,盯上了。 * 布莱迪在那群npc转头准备返程的时候,就连忙找了个提前看好的隐蔽位置蹲下,准备等它们离开之后,再去近处看看那个中心建筑的具体情况。 因为离得远,再加上需要抵抗影响,不敢长时间抬头细看,他刚刚并没有了解到什么细节。 为了观察npc动向而再次抬起头后,布莱迪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聚焦在了领头的那个npc身上。 然后他就沉默了。 等下,这不是那个叫易广的吗?? 【有其他玩家也过来了,我就说我之前没有看错】 【还真给他成功混进队伍里了……但这位置也太倒霉了点,谁能想到现在成排头了啊,这还有救吗】 【总觉得没救了…】 【那些人都在盯着他,我鸡皮疙瘩要起来了,我怎么感觉它们都已经发现这里有外人了】 【这也太倒霉了啊啊啊,怎么就成领头的了啊!】 布莱迪也是心里一惊。 他惊的不是有其他人同样来到了这里,而是如果易广被这些npc发现,它们一定会地毯式搜索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又或者,它们其实早就察觉到有生人混了进来,只不过,是在等他们露出马脚而已。 而眼下,易广显然吸引了它们的注意,这是个好机会,他可以立刻抽身离开。 但他还在直播。 这就注定他的行为必须要符合更大众认可的价值观,才能获取最大的收益。如果利用这个机会转头就走,他有很大可能安全离开,或许也有一部分人会理解他的行为并为他说话,但绝对会被更多人诟病他弃队友不顾,贪生怕死的。 这些词汇绝对不能加诸在他的身上。 不然哪怕是从这个副本里活着出去了,那些一手把他捧起来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布莱迪咬了咬牙,还是没走,而是蹲得更低了些,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易广的表情看起来很惨淡,生不如死地在前方带着路,这种不知道利刃何时落下的感觉是最折磨人的。可走了一段后,布莱迪突然发现,易广的神情,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不知道是情绪稳定下来了还是怎么样,他所表现出来的模样,与他身后的那些人,逐渐类似。 就像被同化了一样。 布莱迪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这一幕,脑海中飞快回忆着会使易广变成这样的原因,自危起来,而直播间观众看到的,却和他的视角完全不同。 原本观众所见的,也是易广表情逐渐变化的景象,可不知道为什么,直播间的屏幕突然闪了一下,再恢复正常时,其中画面已经截然不同。 他们的视角不再跟随着“游客”,而是落在了易广的身上。 【怎么视角突然到这里了,直播道具出问题了吗】 【坏了,这是冲我来的】 【前面的想多了,这种特殊道具除非绑定者死了,不然应该不会轻易损坏,更别说透过道具和那么厚的世界壁伤害到你了】 【应该只是连接故障吧】 【对,先看着吧,反正我不会受伤,我倒是想看看易广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因为此时,他们看到的易广并非双眼空洞神志不清的模样,反而可以清晰地观察到他额头上的冷汗,和时不时小幅度移向四周,悄然注意周围动向的瞳孔。 他的身体肌肉明显十分紧绷,就像是在时刻防备着来自于视线死角处的突袭一样。 而在他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弹幕打出了一排【???】,论坛里也飞快刷起了屏,讨论着突然出现的异常情况。 【这是被单独盯上了?还是即将被同化的表现?是精神世界吗?】 【可是精神世界的话我们怎么看到的?就算道具连接出错也不至于连接到他脑子里吧!】 【易广好像是第三次经过同一个地方了……他被困在这里了!】 【 所以有没有可能,那个被“同化”的易广根本就不是真的易广,真的易广反而被关进了鬼打墙里?我靠,好歹毒的手段,这队友想救援的话会被直接带偏的啊】 【问题是为什么只有他出了问题,游客还好好的?是因为他混进了仪式的人群里吗?】 【没另一个对照组,现在得不出什么更精确的情报,先看易广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吧,总不会真的就在这里困死过去……?】 既然能被直播道具捕捉,那就说明是有实体的,不是什么意识空间之类的地方,易广也还没死,这样的话,一定还会有进一步的变故出现。 果不其然,易广本来四处观察游移的视线,突然在某个方向定了一下,脸上飞快掠过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直播间观众看不到那里有什么,正急得团团转,怒骂直播道具不够智能,也不能360度转视角的时候,突然看到易广的表情和肌肉,都缓慢地放松了下来。 就像是某种无形的压力,此时突然于无声之中,悄然散去。 那种附骨之疽般萦绕于身,拖得人不得前行的沉重,一点点地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由安静下来的,带着湿气的冷意。 按理来说,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应该会冷却下去,或者获得一瞬来之不易的清醒——此前游客就因为那莫名的影响而头脑昏沉,想来易广应该也有同样的经历——可易广的表现,却令所有观众大吃一惊。 他半点都不像头脑清醒了的样子。 反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深吸了一口气,冲动地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随着他转过一个弯,他所注视的那个方向的景象,终于出现在了焦急的直播间观众的眼中。 在朦胧而愈加浓郁的夜雾里,他们看到一个纤细的,漆黑的身影,停在雾中。 静立着,等待着。 【完了】弹幕里闪过一片哀叹。 【我还以为是看到了队友,但想想,真要是队友,可能还会犹豫片刻】 反而是来索命的鬼怪,才会如此迅速地击溃一个人的心防。 第114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易广一步步向前走。 他并不清楚原本属于“游客”的直播道具发生了故障,此时有多少人正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只知道,在看到那个漆黑的身影时,他脑海中的钝痛倏然散去。 同时,一种与冷静的理智情绪,相冲突的异质的躁动,缓缓浮现在了心头,催促着他不断向前,去往祂所在的方向。 他甚至有一种……那个身影的存在,是为了带他离开的荒谬直觉。 当然,或许那只是个陷阱,这是最可能发生的事,但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情况的任何变化他都要抓在手中,无论好坏,否则只会在这里活活耗死而已。 像是慢慢说服了自己,易广的距离和那道身影逐渐拉进。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看不清楚浓雾中祂的模样与神情,就像双眼被什么遮住了一样。 在他走上前后,那道身影安静地转过身,如雾气一般轻轻散去,又倏然凝聚在更深一层的雾里。 易广深深吐出一口气,脚步不停,继续跟上去。 这会儿弹幕也终于觉出不对。 【我怎么感觉……那个人好像在给他引路啊】 【难道易广其实还没有达成死亡条件,想要杀他还得继续布置?】 【再看看,我有一种微妙的诡异预感】 【这个玩家的直觉好像一向不错,之前在车站那里他就先带着同伴离开了,成功避祸,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或许这真的是“仙人引路”呢……?】 【想多了吧,肯定到地方他就被回头杀了,这种事例还少吗】 【是不少,但总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直播间观众不解又紧张地等待着后续的走向。 由于视角此时跟随易广移动,他们也难免几次看到那道影子,似乎是看的次数多了,竟然总觉得,那如光影折射出的错觉一般的纤细黑影,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此时易广已经走进了浓雾之中,前后左右都被浓浓的雾气遮挡了视线,连方向都难以分清,现在再想回头也来不及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硬着头皮跟着那道身影走下去。 同时,他心中的疑问与不可抑制的躁动也更重。 祂到底……是谁? 易广不受控制地向前、再向前,无意之间已经脱离了当初想要找到一线生机的初衷,将一切抛之脑后,只想要知道浓雾之后这道身影的真容,就像是为了印证某种自身还未察觉,可潜意识已隐有预感的事。 终于,他与对方的距离再次拉近,就在易广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拨开浓雾一般看向近在眼前的黑影时,雾气突然散去了。 无论是浓雾,还是黑影,都在他眼前骤然消失。 月光重新撒了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他恍惚着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仪式范围之外,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久久未散的冷意缭绕。 不知何时,他已经从囚笼之中,走了出来。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这附近的“影响”过重,而使自己产生的幻觉。 不只是易广久久愣在原地,弹幕上也已经是一片【???】了。 【我去,还真是仙人指路,这种情况都能被救回来??这人上辈子拯救世界了?!】 【不会这里还有其他隐藏的高玩吧,这个黑影其实是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玩对吧,我不理解,我不理解啊!】 【隐藏高玩,我决定相信这个说辞。别告诉我副本npc其实是会捞一手玩家的,我世界观都要炸了啊!!】 从这场公开直播开始,关于这个副本和其中玩家的一切就没在社交平台上消停过,而此时令人匪夷所思的走向,更是直接引爆了所有玩家的大脑。 副本npc全都是无心的诡异,这是人类公认的事,就像人类不会对一块面包产生感情一样,鬼怪当然也不会对食物手下留情。 更何况和人类不同,它们还有嗜杀、易怒,反复无常等在人类看来绝对负面的野兽本能。 就算偶尔,某些大鬼做出的某些行为,可能巧合地帮助了一两个玩家,那也是它的无心之举,又或者是更深的算计中的一部分。 同胞尚且不可尽信,更何况是副本里的鬼怪,从规则降临那一天,这样的教育和共识就深深地埋在每个玩家心里,被官方反复提及警告,就怕有人拎不清,还怀揣着莫名的自信,到时候有机会活命都把握不住。 结果易广今晚的经历,直接令他们的世界观摇摇欲坠。 论坛上已经开始飞快地盖起了高楼。 【我觉得现在就两种可能情况:一,这是某个神秘高玩,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全世界玩家这么多,我确实听过一些不知真假的,遇到了半途进入副本带飞的高玩的事。如果这个人是某个拥有特殊道具,看了直播热闹后中途进入副本的高玩,不是没可能在危急时刻救下易广】 【第二种可能,这里面的npc存在不同立场阵营,把易广捞出去这件事会使某一方获利,又或者后续的某些行动——比如献祭之类的——需要场上还存有几个活口,这样的副本我也不是没大概听说过。否则玩家的死活,你们真觉得会有npc在意吗?】 【总而言之,千万不要存着危险时鬼怪可能心软的幻想!!这种潜意识才是最致命的,不要被表面现象迷惑了!】 以上这种论调是此时论坛和社交平台上,关于此事的主流观点。 而且不管到底真相如何,必须把副本鬼怪都不是好东西这个观念牢牢钉死在玩家心里,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毕竟无论是否存在怀有一丝善意的鬼怪,心怀恶意以人为食的也绝对是大多数 。 “游客”的讨论度和风头完全被这件事抢走,而幕后团队却毫无反应,因为他们也在瞳孔地震中。 这种情况不在他们计划之中啊!! 只有负责人在大脑海啸了一阵后,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从直播视角失控开始,后续的走向,似乎都落在了某种存在的掌中,俯瞰赏玩。 他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寒意与不安,有些不受控制地焦躁起来。 “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为什么直播道具的视角会出问题?”他问起明明同样罕见,却被夺走了关注的另一件事。 技术人员也是抓耳挠腮:“一般而言这种特殊道具很少出错,只有突然受到浓郁的诡异力量的干扰,才会出现一点被影响的表现,但副本里诡异力量的浓度那么高,道具应该更不会轻易损坏才对啊!” 另一个技术人员喃喃地补充道:“是这个道理。除非有品质极高的诡异力量直接冲击到它,不然我想不到任何道具会突然出现故障的可能……” 听到这些话,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低声交流着,“会不会是被副本boss注意到了”的猜测传进负责人耳朵里。 “胡言乱语!副本里的诡异怎么会聪明到这种程度,这么做又对它有什么好处?”他下意识激动地反驳道。 下一秒他便突然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冷如寒冰,就像是本能无声地附和了这样荒谬的猜测。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一切都和最初设想的完全不同。 尤其是这个新诞生的,本该作为此次公开直播的垫脚石的B级副本。 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浑身冰冷地看向直播屏幕。 副本里,易广已经从那种愣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周遭绝不安全的环境没有让他沉心思考的空间,只能压下情绪和猜测,就近寻找掩体。 很快,他看到一道身影从阴影处缓缓走出。 是紧缩眉头,像是陷入了某种困惑中的游客。 而就在金发男人出现在直播镜头中的一瞬间,又是一阵屏闪出现,等屏幕再次恢复正常,视角也重新回到了游客身上。 就像真的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bug,在找到绑定玩家后就迅速回到正轨,无需多加在意。 由于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易广没有轻举妄动,安静注视着游客回程后,将视线重新落回到出口处,有些担心另外两个同伴此时的状态。 和他想的一样,他们并没有跟着游客回去,而是在这些绿化造景中小心寻找,试图找到同伴的踪迹。 在项星和胡然的视角里,就是易广在受到污染影响后,突然消失了。 他们没敢在npc们还在的时候做什么,只能耐着性子等它们离去,才心急如焚地试图找到某些线索。 而在他们注意不到的阴影处,从残缺不全的论坛显示中,看到了副本里还有隐藏高玩这个结论的黑发少女关闭论坛,轻轻弯起了眼睛。 看样子效果似乎不错。 不过,不管外面的人类们得出什么结论,等到后面,他们的反应一定都会很有意思的。而到了那时,有前面的一个引子,他们就会自己补上很多东西,比如「她」,到底是谁。 为了到时能在最佳观景位欣赏乱象,鹿栖决定就在当天吞下一块现实空间,转化为鬼蜮,看是否能在现实里,短暂凝聚出足以代行意志,而又不会引起惨烈后果的实体。 得先为此做些准备才行。 鹿栖并没有送佛送到西的习惯,轻飘飘地从心如死灰的两名人类身上移开视线,迈步越过他们,慢悠悠地回到单元楼内,顺便收走了玩家们门前的花环。 或许可以让稻草人卖个好价钱。 第115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布莱迪走得比另外几人要早,路上又非常谨慎地避开了可能会有危险的建筑——今晚的事件已经足够,不需要再有更多了,得存够精力为明天做准备才行,不能贪多。 否则的话,他现在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翻车了。 他顺利地回到了单元楼,不由松了口气,同时略有些得意地猜测,这会儿外面的弹幕都在说些什么。 至少肯定不会再是对他的谩骂了。而他的幕后团队也一定会趁此机会再度把控好风向,说不定现在弹幕上还有对他今晚收获的肯定。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观众仍然在因为易广遇到的事而抓狂,走进了楼内。 被墙壁遮挡,只透进来一角的月光落在地面上,让走廊并不是完全漆黑一片,因此,在进入走廊的瞬间,布莱迪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门外的那些花环不见了。 在他离开的时候,有人把它们带走了。 布莱迪的脸色变了变,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回来了,否则他或许有可能看到带走花环的人是谁。 但一想到,万一带走花环的可能是某种无法正面抗衡的东西,他又安抚好了自己,悄声打开了门,进入房内,梳理起今晚的收获。 首先,度假区里的居民,在信仰某种邪神这件事,基本上是实锤了。而且这个邪神,似乎和森林,泉水、月亮等关键词有联系。 布莱迪进入副本之前的课不是白补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了几个现实中有的类似神衹的名字,又一一排除了。 其次,那些被带走的尸体的去处也有了答案,那些尸体应该都被诡异偷偷带走藏了起来,用以培育更好的植株,大概率是为了献给他们心中的“神”的礼物。 那个地方今晚他并没有探索完全,明天得再去看看才行。尤其是最中央那个造型特殊的建筑。 最后需要在意的……就是易广了。 布莱迪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他确实没想到易广会在队伍里,不过想到他们那三个人之前的举动,也并不觉得奇怪。但为什么易广会在明显有被同化的特征后,又突然消失了?被诡异拉进更深一层的异空间了吗? 一般而言,有这样的情况,就代表着这个玩家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看明天能否找到易广吧。 不然,他恐怕就会在下次仪式里看到易广的尸体。 布莱迪闭上眼睛,避免在镜头前露出冷笑和幸灾乐祸的神情。 很快,夜色淡去,天渐渐亮了起来。 早上七点左右,六个人都陆续出了门,相聚在走廊里。 竟然没有一个减员。 布莱迪在看到易广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就直接愣住了。 怎么回事? 易广没有死? 他狐疑地看着易广,黛拉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布莱迪紧盯易广,沉声问道:“昨晚你在什么地方?” 他此刻十分怀疑,眼前的玩家是诡异所扮。 否则的话,易广一个普通玩家,身上应该没有那种足以让他完好无损地回到房间的道具才对。 而且强大的道具也有很多限制,就连布莱迪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在昨晚易广那样的情况里逃出来。 【要不是我昨晚看了全程,我也要以为这是鬼穿死人皮了……】 【这倒不怪游客,谁能想得到诡异竟然会放走到嘴边的肉呢(虚弱)】 弹幕短暂停下了各种观点的争论,为此时的情况吐槽了两句。 听到这样明晃晃的怀疑和暗示,易广默了默,表情复杂地说道:“你不用试探我,昨晚我和你在一个地方,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具体原因,但我可以说的是,是一个人带我出去的,但我不知道是谁。” 这段话他也对项星和胡然说过。 两个人也对他有过怀疑,但他确实表现得很“易广”,也由熟悉他的项星检查了手臂上的疤痕位置和形状,所以他们也就暂且将怀疑按下了。 “我们当时也在那里。”项星说道:“凡死去玩家的尸体都会被带走当做培养皿,应该可以排除鬼上身的可能,这里的诡异不会这么浪费我们的尸体的。当然,他的嫌疑不能完全排除,但在同伴所剩无几的现在,我觉得我们的态度也不必过于尖锐。” 黛拉挑了挑眉:“看来你们昨晚有些奇遇,介意分享一下吗?” 布莱迪开口透露这件事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他还要利用这事为自己立人设,于是在其他人开口前,迅速把昨晚发生的事简单概括了一遍。 安静地听完他的叙述后,楚苁蓉低声说道:“情况不容乐观。所谓的森林庆典很可能是这群邪。教。徒的祭礼和狂欢,它们的献礼需要我们的尸体,我们绝对活不到森林庆典结束。” 还是那句话,副本等级越高,想要通过熬过副本规定天数来通关的方法,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因此他们最好另寻他路。 “但我们现在还没有任何方向。”项星轻轻叹了口气:“线索太少了。” 虽然通过袭击副本核心直接毁掉副本也是通用方法的一种,但这可不是谁都能达成的。副本核心一般不是boss级鬼怪,就是有boss级鬼怪守着的诡异物品,光是确认核心位置就有够麻烦,更何况还得将其摧毁,和硬刚副本鬼怪基本没有区别。 在玩家们心里,这个选择是和“努努力活过副本规定时间”一样往后排,在走投无路之时才会赌一把的操作。 除此之外,他们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么好高骛远,活命才是第一要紧事。 “等等,”项星的思路突然一拐,“如果易广所说,他昨晚是被人引路离开险境的事是真的,那或许我们离开的方法,已经隐隐有了眉目。” “说不定,那个人会是副本里的特殊npc。” 布莱迪不满项星隐隐抢过了他的风头,冷声道:“最好别这么乐观。易广还没有完全洗去自己的嫌疑。” 易广耸耸肩。 他对此没什么办法,也不是很在意。其实从昨晚回来开始,他就一直有些恍神,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道漆黑的身影,思考祂到底是谁。 正分析着,时钟缓缓移动到了上午九点。 “这副本里的鬼怪作息……还都挺健康的。”易广回过神,小声吐槽道。 跟上下班似的。 穿着黑色长裙的游小姐,果然准时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她的肤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甚至显得有些虚弱,却像一团云一样看似轻飘,实际上拥有其中水汽那湿润而难以觉察的重量。易广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第一次发觉,她的身影同样是纤细的。 他的神经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闪电般一闪而过,但下一刻,就被黑发少女轻柔的声音打断了。 “大家早上好。”游小姐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她微微弯起眼睛,说道:“昨天的任务,大家完成得很好呢。” 布莱迪怀疑她是副本核心,在她出现时便一直隐晦地打量着她,闻言说道:“游小姐满意就好。” 游小姐微微偏头,眼睛眨了眨,没有出言反驳。 布莱迪心中一定,觉得眼前这个npc地位特殊的猜测更加靠谱。 而且昨晚的那些npc里似乎并没有她的存在——虽然当时被影响得难以集中精神,但黑发少女在哪里都绝对会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不可能注意不到——她不在那些人之中,只能更说明她地位的特殊。 弹幕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提了出来,引发了新一轮的猜测,对她身份的探讨更是成为了一大热门话题。 “我们今天需要做什么?”黛拉问道。 游小姐轻声说:“大家昨天已经付过了报酬,今天的委托要简单一些。度假区很大,而居民却不多,没办法兼顾到度假区里的每一片地方,但这里需要保持整洁。” 项星眉头一跳,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也顾不上小心了,趁她发布委托之前语气委婉地问道:“是清扫垃圾吗?可是度假区太大,什么才能算是委托完成了呢?” “你误会了。”游小姐歪了下头。“我们当然不会让尊贵的客人来做打扫垃圾这样的事。但最近,度假区里似乎出现了老鼠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的眼里却没有什么情绪。 “老鼠是种狡猾的生物。因此,你们只需要抓到一只老鼠就可以了,是很简单的委托吧?” 在有人再度出声询问之前,她轻轻笑了笑,转身回到了楼上。 在转身的瞬间,那种虚假的、刻意的、浮于表面的笑意,便自然而然地褪去,转为一种漠不关己的冷淡来。 度假区内当然不可能会有老鼠。 不过,投机取巧,躲过了昨天的工作,自以为找到漏洞的“老鼠”,倒是有两只呢。 楼下,玩家们也抓紧时间,立刻分析起了今天的任务。 “让我们抓老鼠?她指的应该不会是普通老鼠吧?” 而且还只需要抓一只就够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明白这个任务,不会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第116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走廊里,因为这里大概是副本里为数不多的安全区域,离开楼栋大门可能就会遇到危险,玩家们选择就地先把今天的任务详情讨论完毕,再进行行动。 “「但最近,度假区里似乎出现了老鼠」。”楚苁蓉逐句慢慢分析道:“关键词最近,又指的是多久呢……?” “我想,不出意外,这个时间节点和我们有关。”项星说道:“或许很有可能,就是我们来了这里之后。” 他沉声说道:“你们注意到没有,游小姐说我们已经付过了报酬,证明我们昨天的花环在她那里的价值不低,但我们仍需做任务,哪怕这个任务对我们来说,或许相对不那么困难——我怀疑,这些老鼠的出现,我们很可能会被认为拥有部分责任。” “只需要抓住一只老鼠就可以了,说明老鼠的数量在两只或两只以上。”项星还在输出,眼看着他就要把要点给说干净,布莱迪连忙提高了点音量,打断道: “我觉得,游小姐的那句「老鼠都是狡猾的生物」,应该也另有所指。” 项星微挑眉梢,没说什么,识趣地 沉默了下来,把发挥空间让给了这位“游客”。 布莱迪很满意他的自知之明。 “首先,度假区里的一切都是*祂的恩赐,如果老鼠是原生物种,应该不至于让游小姐发布剿灭委托,所以我认同项星的话,这些老鼠应该是和我们一样的外来者。” “会是其他副本的诡异吗?毕竟这座副本似乎和其他副本也有联系。”黛拉皱眉问道。 “大概不会。”胡然摇摇头:“是诡异的话,游小姐的态度就过于平静了。” 诡异之间的恶意和争斗,比人类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尤其还是不请自来,闯进地盘的其他诡异。 能被安排让人类对付,如果真是诡异,强度应该也不高,不至于让这些本土诡异恶心又动不了手,进来估计就转瞬即逝了。 布莱迪进入状态,继续说道:“我们从进入度假区开始所需要做的,就只有做游小姐发布的委托,我们在游小姐那里应该暂时没什么过错。而被称为狡猾的老鼠,很可能因为他们用某种手段,躲过了任务——比如昨天的花环制作。” 说到这里,大家已经明白得八。九不离十了。 在站台那里,有一名玩家独自趁乱离开了,而且至今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在昨晚的仪式里同样也没有她的尸身,这就证明,她是还活着的。 而在昨天早上,那个被诡异带走,而后又证实还活着并在猎杀其他人的玩家杨中世,也没有参与后续的行动。 这两个人,第一天晚上都住在游小姐提供的房间中,也就是说,他们本也应该支付相应的“报酬”才对。 而却都在第二天,躲过了花环任务。 ——完全符合了人数两人及以上,同时是狡猾的外来者的特征。 而无论他们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游小姐眼中,这就是不劳而获,妄图去钻她的漏洞的表现。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还好昨天花环行动里,他们每个人都参与了,并没有选择只由部分人动手的方案。否则今天的事,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无论是选出一个人去送死,还是直接内部四分五裂,对玩家来说,都绝对是一个糟糕的局面。 而现在大部分人都站在同一阵营,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更何况那两个人里,有一个明确对其余玩家抱有恶意,这个隐患迟早都要解决,玩家们想必都能接受送他去死。 弹幕也和在场玩家们做出了同样的分析:【我觉得他们应该要去找那个男玩家,他不是之前坑杀了一个玩家吗?正好借此机会除掉他】 【这么一看,游小姐今天发布的委托确实简单又友善】 【竟然能微妙地理解诡异的心态……要是我我也不爽,自作聪明想要逃课,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该】 【就看那两个人会不会察觉到端倪了,如果被他们发现这些玩家的意图,恐怕事情就没那么轻松了】 【而且比起动过手的男玩家,我总觉得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女玩家更危险】 【她透露的信息太少了,恐怕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今天这局不会简单】 走廊里的六个人也有同样的顾虑。 布莱迪低声说道:“我们不能确定他们有没有某些能够获取情报的道具,又或者是否正在暗处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因此,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我们最好速战速决,主动出击。” 项星微微皱眉,很快意识到了他在暗示什么,问:“你想派出一个诱饵?” 毕竟敌暗我明,度假区又如此之大,他们在很难在短时间里一点点排查搜索,而且这样的举动也太明显了,如果被那两个人发现不对,他们藏得更深,又或者直接破罐子破摔掀桌都有可能。 听到这两句话,楚苁蓉的双手微微收紧,脸上神色不明。 “单独派诱饵出去意图也太明显。”胡然不赞同道:“但如果大家分头行动,又不能第一时间汇合,也无法保证诱饵的安全。而且这个任务我们也最好都参与一点,不然保不齐明天就成彼此的狩猎对象了。” 说到底,杀死一个并没有多少道具的玩家,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但副本范围实在不小,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把藏在暗处的他引出来,却很难。 作战计划一时间陷入了瓶颈。 就在这时,楚苁蓉突然说道:“所以如果真的要用诱饵,那计划的成败,就在诱饵身上。” 其他人微微一顿,都看了过去。 【她说到了点子上,的确,在其他人很可能赶不过来的情况下,能不能成功,靠的全都是诱饵的素质。】 【只要诱饵能抗住压力,甚至反制,任务就能完成】 反之,就是诱饵死,任务失败,计划又被察觉的其他人,八成也凶多吉少。 布莱迪已经隐约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同时也察觉到了,这件事如果做好所能带来的观众正反馈,连忙说道:“不用担心,我会来当这个诱饵……” “看人下菜的东西可不会挑你下手。”胡然冷笑一声。 谁知道游客身上带了多少道具。 楚苁蓉垂眼说道:“我来吧。我被他当成过目标,他不会有什么防备的。” 在六个玩家里,楚苁蓉一直算不上显眼,也没有特殊的身份,保命道具还在车站那里就已经用掉了,看起来也不如胡然和黛拉那样个子又高又能打。 杨中世那个被污染者在狩猎玩家的话,一定会率先盯上她。 布莱迪眉头紧锁,心里涌现出不满来,刚想要出声反驳,就被胡然打断了:“既然如此,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能这么说,应该是心里有底。我只能祝你一切顺利。” 楚苁蓉神色松了松:“谢谢胡姐。”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也纷纷送上祝福,然后火速商议起了详细计划。 并没有人搭理的布莱迪:“……” 他暗自咬了咬牙,强压下情绪,耐着性子和他们一起商量起来,心中却在冷笑。不过既然有人自己想要背锅,他也不拦着了。 反正到时候就算诱饵死了,只要目标现身,他们把他杀了任务也一样完成。 楚苁蓉倒是认真听着任务计划,并没有在意其他人的想法。 她只知道,在这几个人里,她确实不够重要,而且有游客那样的人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被牺牲。 昨天她已经在努力改变现状,但还不够。 她要活下去,就得展现自己的价值。无论是向谁。 ……说不定,这也是一份,「投名状」。 楚苁蓉目光微闪,但由于她低垂双眼,无人察觉。 昨天采集花环时,那些进入体内的汁液,仿佛又涌动了起来,与血液融为一体,流淌在她身上的每一处,灼烧,不断灼烧。 “……大家都明白了的话,我们就准备行动了。” 上午十点钟,商讨结束。 由于要让杨中世觉得这是个收割的好机会,又不让他起疑心,他们的行动需要符合逻辑,比如昨天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同行,今天就不能突然分得太开。 因此,易广三人组依旧结伴,也好让他们盯着未确认安全性的易广。楚苁蓉则和布莱迪、黛拉两人一同行动,但一找到机会,他们就需要分道扬镳了。 终于,在路过一个步履匆匆的NPC后,游客率先追了上去,随后便是和他关系不错的黛拉,她还嘱咐楚苁蓉待在原地,便跟上了游客。 这下,楚苁蓉顺理成章地落了单。 她掌心攥着捏碎便能让同伴有所感应的道具,这是游客给她的,毕竟今天的委托,已经说明了最好所有人一起参与任务,这是必要的支出。 楚苁蓉注视着他们,在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便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几乎是同时,她便再一次地,感受到了从身后投来的,带着恶意的视线。 果然,对方一直盯着的,都是她。 游客和黛拉随时可能回来,想必对于杀手来说,时间相当宝贵。 楚苁蓉的手心已经不受控制地渗出了汗水,她虚虚将双拳握起,力求不露分毫破绽。但当那种死亡的预感近在咫尺,尖锐的危险感即将刺穿心脏时,她的大脑,还是不由自主地空白了一瞬。 只有真正的,下意识地,近乎出于本能地,突然闪过心头的一句祈求。 三尺之上的神明啊。 请听我一言。 令我暴露于利刃之下的血肉,柔软如泥,坚硬如铁。 第117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令我暴露于利刃之下的血肉,柔软如泥,坚硬如铁。」 明明只是一句未曾表达出口的心声,远在数里之外的领主却睁开了双眼。 无形的目光穿透空间与阻碍,平静地自天穹落下,落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的祈求,到底引起了什么存在的注意的玩家身上。 在这一瞬间,一种无言的静谧,缓慢地在领地内蔓延开来。 明明这里平常便并不喧闹,可此时却带着一种甚至令人有些眩晕的,深水般的寂静涌流。 只是装装样子,实际没走出去多远的布莱迪,突然脚步一顿,像是隐隐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狐疑地朝身后看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那把映出日光的尖刀,也从终于从诱饵的身后,直直地刺了过去。 楚苁蓉的呼吸骤然一窒。 她的大脑还在短暂的空白之中,可身体却先一步动了起来,捏碎了道具。 硌人的触感在掌心涌现,身后的尖锐刺痛让她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在情急之下,她想要控制住身体,躲避来自身后的攻击,却突然发现,哪怕在这两天的磨练之下,她的心志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可身体的进步,却远远跟不上大脑。 或许她的本能是能反应过来的,但她的身体,却无法做到大脑发出的指令,越到这个时候,就越像一尊沉重的秤砣那样,死死钉在原地—— 突然,楚苁蓉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感受到了…… 风。 不是度假区内突起的风,而是……穿过自己身体的风。 在她身后,形容枯槁的男人面色狰狞,在这两天里,已经变得不像人样,手中握着一把长长的剔骨刀,没有任何犹豫地,刺进了她的胸膛之中,并狠狠往下划去。 于是分秒之间,开膛破肚。 或许是出于人的肾上腺素激增的保护,在真正被利刃穿过的那一瞬间,楚苁蓉竟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楚。 她甚至能够在本能的驱使之下,往前逃离的同时,朝下看去。 在意识短暂的模糊之间,她想不起来任何事,只知道,她要活下去。 以及…… 有一道区别于他人的视线,此时终于显露,投注于身。 她也终于看到了她的**此时的惨状—— 楚苁蓉愣住了。 身后的人也仿佛被什么景象惊骇,不但没有一击得手之后离去,还滞留在了原地,死死地盯着她的身体。 因为,那本该已经脏器涌出、血流一地的血肉之躯,此时正像某种难以理解的物质一般,在中间被利器划开形成的空腔之外,缓慢蠕动着。 楚苁蓉的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心中涌起的情绪应该是恐惧,却不合时宜地,突然想起一个小小的科普。 切开某物,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断开,而是一种极其微小的,人的肉眼往往无法察觉到的挤压。 而此刻,她的胸膛处的血肉,仿佛就印证了那「挤压」的过程一样。 它们依旧柔软,柔软地任由利刃刺入,却像是一团可任意塑造的泥团,毫无损伤地被挤压至一旁,每个部位都黏连在一起,又极缓慢地在某种牵引之下,重新合为一体。 楚苁蓉低下头时,甚至能够看见自己的血管。她的血管在身体里蠕动,就如同生长在体内的,某种藤蔓的茎一样。 她终于明白,在置换了大量那些汁液后,她的体内,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变化了。 “嘭!”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终于赶过来的游客朝着背对着他们的杨中世扔去一个道具,道具在半空之中突然张开,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杨中世罩入其中。 这时,男人才像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他的脸色本就难看,短短两天脸颊的肉便已经凹陷了下去,现在更是惨白如纸,就如同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极其恐怖的东西。 他的身体被网压下,站在前方的诱饵才暴露在来人的视线之下。 其他人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杨中世身上,既然诱饵身上没有血迹,显然暂时无需在意。 但直播间的观众人数众多,一双双眼睛盯着屏幕,其中思维敏捷者也不在少数,便容易发现端倪。 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镜头把那两个人照进去的时候,杨中世应该站在楚苁蓉身后有一阵了吧?】 当时弹幕都在尖叫快点再快点,看到杨中世的身影和楚苁蓉重叠时,还有不少人当场就高呼完了,人估计没救了。 毕竟敌明我暗,力量又不对等的情况下,想要杀死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只需一秒的功夫,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便可以破开几个大洞。 更何况杨中世是有过前科的人,恐怕根本就不会犹豫,也不存在手下留情这样的东西。 可当男人倒下,露出身后的楚苁蓉时,他们却突然发现,事情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因为地上没有血迹,诱饵也没有受伤,甚至看起来完好无损,没有掉一根寒毛——她的衣服后面破开了一个洞,裸露出的皮肤却光滑无比,没有任何被利刃所伤的痕迹。 顺利,但有点顺利过头了,甚至令人觉得有些诡异。 而等楚苁蓉转过头时,那种异样感便更加强烈。 论坛开始有人感到毛骨悚然:【我怎么觉得她的表情……那么奇怪?】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去诉说的表情,甚至带有一种极致的矛盾,就好像所有激动空茫的情绪,和同时诞生的静谧与沉重融为一体,不断揉杂,最后归为令人头皮发麻的不协调感。 在游客与慢了一步赶来的易广等人一同将杨中世按住时,杨中世的语言能力好似才终于恢复,他语无伦次地癫狂叫道:“不可能……你和祂签订契约了,对不对?!我就知道祂不会安好心、祂是故意的……祂只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而已!哈哈哈哈!” 上前帮忙的几个人,都被他的话惊了一瞬。 “……” “你在胡说什么啊?” 楚苁蓉站在其他人身后,垂眸说道:“这只是今天游小姐发布的一个委托而已,如果不是你做了错事,又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把自己的杀戮欲推到其他人身上,游小姐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只敢做不敢当的老鼠。” 杨中世双目充血通红,他已经听不进去别人的任何话,疯狂想要挣脱束缚,继续攻击,嘴里念叨着“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明明瘦了很多,力气却极大,速度好像也比他们印象里更快,在道具形成的网消失后,几个人一起都差点没按住他,险些让他得手。 易广心惊胆战地把他身上藏着的危险物品全搜了出来,才松了口气。 “现在呢?”死死按着他右手的项星问道:“需要杀了他吗?还是一直绑着直到晚上游小姐来收人?” “直接给游小姐吧,我们……”布莱迪的话还没有说完,楚苁蓉的声音就突然插了进来:“堵住他的嘴,不然他乱说话惹了游小姐生气怎么办?” 杨中世瞳孔一缩,眼中对楚苁蓉的恨意越发明显,可这次,在他再度想张嘴发言之 前,布莱迪用衣料把他的嘴死死堵住了。 毕竟有表现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 杨中世无法再说些什么了。 他用看蠢货一样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在楚苁蓉的方向定了下,极度的恐惧飞快闪过,随后像是终于认清了现实,垂下头颅。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身上最后的生机,仿佛也散去了,只剩下一具会呼吸的空壳。 其他人都只以为,他是因为被楚苁蓉这个诱饵阴了而愤怒,没有人知道,他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看的不是楚苁蓉,而是楚苁蓉身后的,微笑地看着他的黑发少女。 明明她就站在那里,站在太阳底下、人群之中,可所有人却都对此视而不见。 能看到的,只有他。 “你还欠我一条命,就被抓到了呢。真可惜。” 黑发少女轻缓的声音,在无尽的静谧之中响起。 “不过……没关系。” 她轻轻弯起眼睛。 易广已经察觉到不对,心里一惊,伸出手去探杨中世的鼻息。 “……杨中世死了。” 两秒后,他不可置信地说道。 就这么几秒之间,从撑着的那一口气散去,到呼吸停滞,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反应。 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慌了起来:“死了?我们没人对他动手,他可是自己死的,也没在游小姐面前过一遍,这样的话,我们的委托还算完成吗?” 易广的心脏不断下沉。先前在餐馆时那种无力感,再次从四肢百骸之中涌现。 “……所以说,老鼠有两只。” 游小姐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他们当然可以只抓一只老鼠,表面上看去,确实是二选一的简单委托。 可他们也别无选择。 。 楚苁蓉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其他人交流。 没几个人注意她,在杨中世死后,她就彻底安静了下来,思绪却早已经回到了其他地方,回到了利刃刺入体内的那几秒钟时,那道不知来自何方的,平静的注视。 此时,易广和游客他们无论得出了什么结论,都不再重要了。 她已经成功递上了自己的投名状。那句连她自己都没有留意的祈求,通过共振的血与肉,茎与叶,被某种存在投下了仁慈的一瞥。 于是从此之后,她的身体已盘根错节,在祂的手中,不断生长,不断重塑,宛如新生。 第118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鹿栖站在一旁,看玩家们面色沉重地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而刚刚被回应了内心祈求的楚苁蓉却没有搭话,在一旁沉默着。 鹿栖的视线从她身上轻飘飘地扫过,好奇这个玩家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虽然某种意义上,她已经预见好了结局,但她并不是那种非要像控制提线木偶一样,控制旅客们的人——从开始到现在,玩家们的选择,都是出自他们自己之手,不是吗? 因此,楚苁蓉还是很有可能偏离轨道,选择不同结局的。 鹿栖移开目光。 而玩家们也终于商议出了结果。 他们这次行动,很大可能已经被藏起来的另一个人注意到了。他们不能去赌这个概率,只能拿最坏的情况做打算。那么此时,那个玩家就会明白,现在双方的处境。 “所以,我们这次真的要分头行动,散开搜索了。”布莱迪沉声说道,这倒是他进入副本以来为数不多不被诟病的主意:“现在已经午时,度假区范围又大,如果再一起行动,运气不好的话,我们甚至没办法发现她的位置。” “而分头行动,还可以降低她的戒心。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人总是会更有自信一些。” 玩家们如临大敌。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应该如此。 鹿栖能看到,剩下的那只老鼠,此时正伏在一扇窗后,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并且在这些玩家控制住杨中世时,她就在那里了。 这老鼠不是跟着行为不对劲的几个玩家过来的,而是跟着杨中世。显然她对自己没做任务这件事,也有一定的自知之明,盯着杨中世的动向,就是在防这一点。 在确认那群人并没有收手的倾向,而是继续面色严肃地讨论了起来后,女人就察觉到了不对,悄然拉上了窗帘,隐没在障碍物的后面。 地图范围大,再加上女人的身上有某种辅助藏匿的道具,说不定找到晚上,这群玩家也找不到目标。 毕竟就算有追踪道具,也得提供一些锚点才行,可在此之前,没人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自然也就没人拥有可提供的线索。 玩家们面色沉重,鹿栖却并没有插手的意思。她只是轻轻笑了下,然后根本不在意结局似的,转身离开了度假区。 而此时此刻,副本之外,幕后团队再一次陷入了头脑风暴之中。 负责人更是面色直接难看了一个度。 他真的发现,这个副本就是有毒,虽然副本里面出现各种状况,确实是一件无比常见的事情,但也不至于次次都出乎他的意料、坏了他的计划吧! 这个副本的Boss难不成是提前看了剧本,故意针对他吗?? 负责人简直气得脑子疼,他在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忍着抽痛的心脏,考虑到底放弃哪一个的问题。 没错。 那个现在被标记为“老鼠”,正被布莱迪他们追踪的女人,是他们留在副本里的一个后手。 这个人的存在,连布莱迪本人都不知道,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在关键时刻能够挽狂澜,也免得布莱迪犯蠢影响对方,同时还能免得布莱迪那边明面队友太多,引起观众不满。 可现在,就因为跳了一个任务,那个所谓的游小姐,竟然直接开始让这两个其实是同阵营的玩家,自相残杀了! 在开始的时候他们并不慌张,因为这个后手的业务能力很是不错,身上也带着能够提高容错的道具,对比起一看就不是等闲之人的她,那些玩家肯定会选择更具有攻击性,仇恨更高,暴露也更多的杨中世。 毕竟任务要求,只有抓到一只老鼠,玩家之中又没有那种好战分子,是不会主动想要超额完成任务的。 但一切淡定,都葬送在了杨中世死的时候。 这代表着,场上的玩家们,此时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就是抓到剩下的那个女人。 负责人只想吸氧,真的。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到底要选择谁,放弃谁,这个事其实不太是他能够决定的。或者说,他能做的极其有限。 因为后手能一个人在副本里活下来,肯定是敏锐的人,而比起布莱迪,她也清楚彼此的身份,因此在发觉自己被放置在了“游客”的对立面后,她的脑回路必定会与负责人重叠,知道他们会放弃其中一个。 而与“游客”比起来——哪怕“游客”此时的风评比起开播之前已经大打折扣,两者对比下来,她也绝不敢确认自己能赢。 所以为了不在负责人权衡之后,陷入被动地位,那个女人现在只会做一件事。 那就是,在幕后团队行动之前,杀了游客! 负责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还存着几分犹豫,他们是利益至上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现在布莱迪身上的沉没成本已经太多,真的要为了他再消耗道具,再葬送一个能力不错的玩家吗? 而且哪怕他用道具通知了布莱迪,最后的结果也不一定就是布莱迪获胜,到时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和那个后手玩家也离心了。 负责人头痛地犹豫着,布莱迪身后的空气里,却突然漾起了一阵细微的纹路波动。 正准备离开这里的易广瞳孔一缩,本能喝道:“当心——” 可是已经晚了,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被杀意锁定,更早一步预感到危险,直觉地朝一旁躲避的布莱迪的半截手臂,已经高高扬起! 鲜红的血呲地溅了出来,见一击不中,知道布莱迪手里有快速处理伤口的道具,女人本想继续动手,却被黛拉一把抓住了手臂,同时项星一拳打上了她的太阳穴,硬生生把她的动作拖慢了下来。 而这时,终于认清自己半条手臂没了的布莱迪,发出了绝望而凄厉的惨叫。 随之,恐怖的怒火将他淹没,布莱迪的面孔扭曲狰狞,一把从口袋里掏出了折好的纸人。 偷袭者的面色微微一变。 她力气很大,三两下挣脱开来,知道这次突袭算是失败了,想要再次借助道具遁逃,那纸人却已迅速变大,瞬间赶上了她,竟如同重若千钧那样,将她死死压在了地上! 两侧的玩家骇然退却,看到那纸人正在嘻嘻笑着,啃食她的头发。 在鬼压身之下,女人动弹不得,眼不能视,口不能言。 布莱迪满头都是痛楚与恨意激发出的冷汗,他将自己伤势止住,充血的双目紧盯女人,咬牙说道:“将她带回去找游小姐,否则纸人啃完头发,啃的就是她的脑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弹幕更是直接炸了。 【不是,这姐也不像是个蠢人啊,她为什么直接自己跳出来了?】 【对啊,我还以为这下玩家们难办了,估计找都找不到人,哪曾想短短几秒,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 【我真的目瞪口呆,而且游客他的手臂……这算半废了吧?】 【翻车了,真的翻车了,这次必定翻车了】 论坛也一片哗然。 【关键是这姐到底在想什么?她应该不蠢吧,手里有什么把柄在游客手 里吗?我看她目标明确得很,就是冲着游客去的!】 【或许是她觉得,游客有办法找到她,迟早免不了一战,不如先下手为强】 【可游客他们的战略不是已经确定了吗?都说了要单独行动了,但凡她再耐心一点,完全可以找机会单杀啊!】 【这事太不对劲了,我阴谋论一下,游客不会是和外界还有联系吧?直播道具都能有,想要透露一二信息帮他作弊,应该也不难吧?】 【好家伙,如果顺着想下去的话,那个女玩家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不然不会直接动手,所以……她其实,根本就是游客背后玩家团队里雇的另一个托?】 【太玄幻了,我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外面的舆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副本内的气氛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而已经大概猜到是这个走向的鹿栖,也难得没去看好戏,而是坐在建好了大半的庄园内,坐在花园里慢悠悠地喝着佣人鬼怪端上来的茶水,同时听着稻草人新的工作汇报。 鉴于进入其他副本并携带资源回来这件事,具有不小的随机性,比较看脸,再加上一直这么亲力亲为也不是事,稻草人负责的和其他副本区域的贸易,和以此构建的信息网络,也一天天发展了起来。 只不过出于谨慎,稻草人做得比较小心罢了。 在除掉所有具有威胁的鬼怪之前,鹿栖是不会放下戒心的。 听完稻草人打探到的,有关一些大鬼的情报后,鹿栖回到了度假区副本。 女人的身体就被放置在走廊的正中。 她的头发原本很长,此时却只剩下了短短一节,还正被背上的纸人一点点啃食着,哪怕心智再坚韧,在这种死亡缓慢逼近的情况之下,无法移动角度的眼瞳中,也开始漫上恐惧。 布莱迪的状态,更是十分不对。 他低着头,就连直播间的观众,也无法窥见他此时的神情,只能看到那青筋暴起的左手手背。 第119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之下,楼道内终于传来了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不慌不忙地由上至下,最终停在他们能够看到的位置。 是游小姐。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其他人一时之间没敢多话,安静地等待着她迈步走上前来,然后施然在女人面前慢悠悠地蹲下。 哪怕是正吵上头的弹幕,也不由得因为她的出现而消停了一瞬。 黑发少女一手支着下巴,微微歪头,漆黑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往另一个方向垂去。哪怕是蹲下身来,她的视角也比被迫压在地上的女人高上许多,不由自主地便带上几分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意味——哪怕她蹲下的动作,仿佛十分亲昵随意似的。 女人来到副本里也没怎么和游小姐接触过,第一天晚上过后便一直待在外面,此时拼命转起眼球,想要和黑发少女对视,神色便显得有些狰狞。 随后,她看到对方双目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很浅的、没有任何其他意味的笑容。 从上至下,那样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本能隐隐约约有了某种预感,女人突然觉得有些恐惧,更是拼命挣扎起来,可惜她背上的纸人在死死地压着。黑发少女注意到这个情况,朝纸人看了一眼,那本极度危险,有伤人伤己可能的纸人便浑身一震,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不再动弹。 这一幕让本来莫名陷入那种气氛里的观众们,立刻活跃了起来。 【有没有人知道游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的】 【这个纸人应该是那种一旦打开,就一直需要上供祭品的危险道具吧?她看一眼纸人就不动了?】 【其实还好,如果是普通人借势其实也能做到,别忘了这里是有“神”的副本】 【只是停下而已,它又没有下去,看起来也没受伤】 人们总是喜欢排战力,哪怕正在旁观一场副本攻略也同样如此。他们吵吵闹闹着把游小姐给排了位——在过去的时间里,里世界有不少出名的怪物流传出来,不知真假——在它们之中,游小姐排名倒是还挺靠后的,毕竟能流传就来的怪物都挺难解。 在副本之外的人们能活跃地讨论,真正身处其中的玩家却能感受到那种压力。在制止了纸人继续向上啃食头发后,游小姐站起了身,让他们把女人抬起来,让她靠着墙站在走廊尽头。 玩家们对视一眼,不太理解,但不敢不照做。 女人的背上有纸人,出于某种忌讳,他们把纸人压在了靠近墙壁那一侧,不过这样的话,女人的面部便朝向了他们,那怨毒的神色也实在令人不安。 游小姐似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们今天做得非常好。”她轻快地说道:“看来大家都为森林庆典做了充分的准备呢。” 听到这里,易广三人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到现在为止,进入副本的玩家们的死伤已经过半,原本游离在团队之外的两个人也一死一被抓,而还活着的这个女人他们又不可能再放她离开,甚至得小心她能活着离开副本。 这种已经结了仇而且杀心不小的人,绝对留不得,蠢货才会想给自己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雷的敌人。 这下,能站在同一阵营的人类玩家彻底剩下了他们六个,而游客看起来状态还十分不对,这种情况下最容易被诡异趁虚而入,也得小心防备。 情况不妙。 游小姐简单鼓励了他们两句,便转身上了楼。今天的委托已经交付,想要再看到她,应该就是明天上午了。 后天就是森林庆典的日子,也就是说,保守点算,他们只剩下明天一天时间来寻找离开的方法。 “……你还好吗?”黛拉露出关心的神色,低头问道。 布莱迪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很长时间了。 在刚刚游小姐说话的时候,他也一直没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在黛拉越发怀疑他是不是脑子也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布莱迪才终于开口了:“我没事。” 他抬起头来,似乎想努力一下,但脸上再也露不出那种阳光的神情了,显得阴沉无比。 弹幕倒是没在这种时候多加挖苦,因为他们也明白,如果没什么奇遇,废了一条手臂,以后在副本里的死亡概率,将会大大增加。 而且,看情况这个“游客”的背后显然有造神团队,他这幅样子,恐怕会被幕后团队直接放弃吧。 已经没救了。 直播间观众唏嘘着一代高光玩家的陨落,副本里的气氛却一如既往的沉重。布莱迪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走吧,趁今天还有些时间。” 他拖着断臂往外走,其他人也没心情在这种时候说什么,沉默地跟着他,楚苁蓉也同样如此。只不过在他们之中,楚苁蓉的沉默又显得有些不同,但没人能弄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身处其中的玩家们很难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当她是当诱饵被吓到了。 他们一同朝着昨晚举行仪式的地方赶去,想看看白天那里是否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线索。 或许是天气很好的缘故,比起月色如水的夜晚,这片区域的草木显得越发葱翠如玉,但一想到这些东西可能是由什么催生而成的,他们就难以再欣赏下去,谨慎地避开接触,从道路的正中间往里走。 一直走到最中央,他们也没有遇到任何一个npc。几人小心地靠近最中央的建筑物,甚至尝试着朝里面水一般的液体吹了口气,让它显出层层的波纹,也没有出现任何异样的情况。 随后他们又搜索了周围,皆是一无所获。 易广抓了抓头发,喃喃自语道:“不会啊……这里应该是最容易出现线索的地方了,既然晚上是仪式,白天应该也会有相对应的线索才对。” 不然一个重要地点给出的情报,不就实在过于少了? 就像他们之前在抓“老鼠”时分析的那样,这个副本实 在是太大,他们绝对没有那个功夫一寸寸地毯式搜索过去,只能盯准重要地点冥思苦想。 如果副本真的把线索分散在度假区里的各个角落藏起来,他们恐怕就可以直接放弃了。 易广紧紧皱着眉,回忆起来。 仔细想想,寻找晚上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排成环状的npc,三具生有植物的尸体,垂落下来的月亮…… 等等。 易广的思绪突然在这里停住。 准确来说,不是月亮,而是在“月光之下”。 仪式进行的一切都在月色底下,没有任何一处阴影。 甚至连参加仪式的那些人的身后,也没有影子,明明那晚的月色如此明亮。 易广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 他怎么会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这些异常? 可这能代表着什么?那些人都是假的?不对,当时他自己的身后好像也没有影子,但他现在还活着,应该也没有变成什么灵体生物。那就是月亮是假的?光是假的?也不对。没有光的话,他又是如何能看到那些景象的? 难道说,关键并不在于这个方向? 他立刻抬起头,看向天上的太阳,定定看了片刻,又看向脚下这片土地。 这里的建筑底下仍然没有影子,就好像这片区域上的太阳永远处在正上方一样。 可他的身后却是有影子的。 易广强压下躁动起来的情绪,沉思片刻,挪动了脚步,这次不再把视线聚焦于其他地方,而是紧盯阴影之中。 随着他从外到内,一圈一圈地靠近中心,越靠近,他的心便跳得越快。 在阴影里,他看到一些极浅的,泛着极微弱的光,在晴天里,明媚的日光里,完全无法被人的肉眼所注意,可在阴影中,却能被勉强窥见的话语,又或者箴言。 它们散落在由中心建筑一圈圈向外扩散的圆环上,就像是曾经也有同样处境的人混入仪式之中,匆匆写下,又在时间的痕迹里被消磨,变得有些难以辨认。 然后在副本形成后与「规则」的博弈中,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祭品……凑齐……】 【不要伤害……】 【在庆典到来……打开……迎接……】 【反转……通道……】 易广越辨认眉头就不受控制地锁得越紧,难以分清字迹是其一,其二就是有些话实在磨损得无法识别了,简直让人痛心。 其他人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也都凑了过来,一同看向阴影里不甚明显的线索。 【……阵营……离开的机会……只有七秒钟】 除了这几句之外,剩下的全都是重复的话,就好像写下这些话的人,当时的精神已经受到了很大影响。 经历过昨晚的易广对此感同身受,仪式中那莫名的影响确实很难捱。 通过那些重复的话语拼拼凑凑,他们也大致还原了这五条警告的其中一部分,但或许是副本规则影响,最关键的全都无法识别。 不过能有这些线索,已经非常令人惊喜了。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分析了起来。 “「祭品」,应该就是那些用来培育植物的尸体。我们编制了七只花环,祭品也应该需要七个。” 布莱迪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易广便主动开了口:“但后面的这个凑齐……” 他声音微微一顿,迟疑了一下。写下线索的大概率是他们这一方的,但在副本形成后,被诡异力量篡改或者恶意误导都有可能,比如这一句,他就下意识以为是要凑齐祭品。可其中显然有些关键部分没有填充,所以应该是“祭品不要被凑齐”这类含义的才对。 他将猜测说出来,又看向第二句。 “不要伤害,是指别伤害同伴吗?提醒我们不要自相残杀?”胡然问道。 那他们今天所做的到底对还是不对? “也不一定。”易广宽慰道:“或许没这么严重,只是因为闹内讧容易让祭品凑齐而已。这条先保留。” “在庆典到来之时,打开通往……迎接……到来。”楚苁蓉将整理好的第三句念出来:“这个应该是森林庆典举行的后果。看样子,‘祂’将会在此时降临。” 这看起来与他们的推测一样,他们是没办法苟完五天的,森林庆典就是他们的死期。 但后两句话似乎又有些不对。 “反转、通道是什么意思?”易广茫然了一瞬,很快便语速极快地分析道:“反转什么?通道难道是指我们离开的方法吗?” 此话一出,玩家们再度兴奋了起来。 “不会是让我们反转阵法吧?你们不是说昨晚那些人的站位有些讲究,像是一个大型法阵吗?说不定就是召唤某些东西的召唤阵!反转之后,或许我们可以把它从‘迎’的阵法,改成‘送’的阵法,把我们送出去!” 胡然灵光一闪,继续兴奋地说道:“你们看最后一条,‘离开的机会’!说明他确实有写怎么离开这里!后面的‘只有七秒钟’,可能就是法阵启动后能持续的时间,也就是我们离开的通道存在的时间!” 黛拉:“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就得在阵法启动的那一刻,全都待在附近才行。” 玩家们刚激动起来的心瞬间被这句话扑灭。 没错,离开的路是看到了,可这条路上,显然还有很多路障没有清除。 昨晚那些东西能容忍他们待在队伍里,庆典时可不一定。而且如何反转阵法,反转阵法的图在哪里他们也不清楚。 冷静下来后,易广说道:“起码我们现在不是无头苍蝇了。最后一句话还有‘阵营’两个字,还记得我昨晚遇到的带我出去的那个人吗?或许祂有办法让我们混进队伍。至于阵法图……我们确实还有个重要地点没怎么探。” 他低声说道:“那栋楼。” “但我们上次想摸上去,就被游小姐发现了。”项星沉默片刻后,说道:“她来得太快,我怀疑她能察觉到那栋楼里的一举一动。如果真要探,得尽力把她引开足够长的时间才行。” 布莱迪的眼皮微微一动。 “我有办法。” 他突然说道。 自从他的手臂断掉,他就很少再开口说话,因此这句话蹦出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 地看向了他。 布莱迪没说自己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只是继续说道:“明天,我有办法。” 明天上午九点,游小姐会下楼和他们见面。 黛拉眉头一跳,不由自主地端详着布莱迪的表情。 他不会是想…… 难言的不安在心脏之中涌动,黛拉强压下这种感觉,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120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天色渐暗,虽然待在外面可能不会出事,但晚上还在外面,还是会让玩家们本能地心绪不宁。 而且明天他们有大动作,今晚就要好好休息以保存精力和体力。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问出布莱迪到底有什么办法引开游小姐,但看他那么沉静而有把握的样子,他们也就选择不再多言,毕竟布莱迪显然受挫严重,如果他们再表现出过多的不信任,很可能在关键时刻会出什么问题。 祭品现在只差两个就会被凑齐,在剩下的时间里再死两个最简单不过了。他们容错已经很低了,所有差错都要尽力避免才行。 一行人快步回到楼内,门一打开便看到了走廊尽头女人怨毒的神情,心中都是微微一惊。 他们还以为,在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女人会被带走。 玩家们的心思很快活泛起来。如果今晚女人也没被带走,那或许他们可以不着急解决她,否则就是提前为诡异凑祭品了。 在她视线底下谈事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也让人不太舒服,他们便早早进入了房间。 只是这一晚比起之前来说,竟然更难睡着。 同住一个房间的易广三人此时都睁着双眼,辗转反侧,另一个房间里的楚苁蓉则安静地看着天花板,像是在一遍遍地想着什么。她旁边的黛拉也有自己的心思,眉头无意识地皱在一起,只有独自居住的布莱迪神色依旧阴沉,整个人像是彻底融为一滩污泥那样沉闷。 这时弹幕反而有些同情他了,不过更多人的注意力,还是在他怎么引开游小姐的这件事上。 【难道在经历挫折后,他脑子终于变聪明了?】 【也可能是本来就聪明,终于不飘了,盛名之下无虚士,大名鼎鼎的游客应该还是有点东西的】 【峰回路转啊,我还以为彻底完了呢,没想到今天能有这么大一个发现】 【如果明天也能顺利的话,说不定他们还真的都能离开副本】 【将近一半的存活率,在B级副本里也是相当可怕了】 【不过以前有游客在的本,好像成功通关的人也都挺多的?……】 外界的猜测各种各样,幕后团队的会议室内的气氛却依旧没办法高涨起来。 他们知道布莱迪的底细,因此对他所谓的“办法”,也就有了点想法。 看来,他是准备动手赌一把,不管不顾地杀死“游小姐”了。 只要游小姐死了,她当然也就不会再干扰玩家们探索这栋楼。 很难说在一条手臂废了后,布莱迪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他真的是在用自己能提供的方式解决问题,又或许他仍想为自己挣个好名气好口碑,一举彻底通关副本,这样幕后团队看在这一点,权衡利弊之下,可能还会让他苟延残喘。 不管怎么样,幕后团队都懒得再管,他们已经放弃了这个“游客”。 反正那个后手女人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布莱迪又心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想必不会透露什么更不妙的东西,而黛拉更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件事就让其慢慢遗忘在大众视线之中吧。 这样的话,他们只是推出去了个名不副实的玩家造神而已,这种手段谁都会用,过两天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就在这样的各怀心思里,万众瞩目的翌日终于到来了。 几乎是窗外的天刚亮起,难以安睡的玩家们就立刻醒了过来。他们早早推开房门,来到走廊里,下意识地看向走廊尽头,便遗憾地发现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不过这已经是他们预料之中的事,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安。 随着布莱迪也走进走廊里,玩家职中的气氛便立刻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略显紧张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趁着九点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还有人干脆继续闭目养神了起来,补充昨晚没有完全得到的休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布莱迪仍然什么也没说,只有站在他旁边的黛拉似乎看上去有些焦躁。 很快,九点钟到了。 玩家们下意识抬起头,浑身紧绷地看向楼道,等待着那道纤细的黑色身影的出现。 一秒,两秒,三秒。 以往游小姐总是会在九点钟的那一刻出现,可今天哪怕秒针已经过去有一段距离,楼道还是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一种不好的预感,才在这时缓缓涌了上来。 “怎么回事?”黛拉好像比他们更加不安,语速飞快地低声说道:“我们每天都需要完成委托,这是借宿在这里的条件,游小姐也从来都是准时出现,怎么会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易广沉思片刻,说道:“我记得游小姐说过,我们制作的花环不错,昨天还需要做任务,只是因为度假区里出现了老鼠而已。现在老鼠都被抓到了,是不是我们就没有任务需要做了?” 其他人一听,都觉得有些道理。 楚苁蓉:“但我们今天有‘其他任务’要做,我们得确认她到底在哪里。如果她在外面,那她随时可能回来;如果她就在楼上,我们见不到她,那更麻烦。” 他们需要把游小姐引走,在正常状态下的交涉,和触犯了忌讳下的交涉,难度显然是大有不同的。 布莱迪依然没有说话。 剩下几个人见此对视一眼,也不愿再浪费时间,易广率先说道:“那我们先在外面几个重要地点看一看,如果外面转一圈找不到,我们就只能直接上了。” 做好决定,他们便快步走出了门外,先去比较近的熟悉的几个地方看了眼,都没发现有人,随后便走向了最后一个地点,仪式所在地。 白天这里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因此他们并没有多加犹豫,只是小心地往里走去,本以为也要无功而返——毕竟就连夜晚这里也没有游小姐的存在,更别说是冷清的白天——却在最中央的建筑前,看到了黑发少女的熟悉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们,安静地站在那里,漆黑的发丝柔顺地垂在她的身后,那把黑伞则被放置在一旁,落在她身侧的阴影之中。 一丝古怪的情绪,突然从易广的心头闪过,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追思,大脑很快就被更关紧的事填充。 事出反常必有妖,游小姐今天一反常态地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变故。 虽然也可能同他们之前猜测的那样,只是因为不用再给他们发布委托,游小姐才会在这里停留,可他们实在不能信任副本里的一切变化。 安抚情绪可以把事往好的方面考虑,但他们其实都明白,无论何时,他们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往往他们经历的事,可能会比最坏的情形更加惨烈。 察觉到身后有人到来,黑发少女微微偏头,转过了身。 玩家们心中一紧。 但游小姐并没有立刻发难,她甚至没有变脸,眉眼仍旧是安静而柔和的模样。或许是因为身上色彩过少,连肤色也格外苍白,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浅浅的冷色调,哪怕晴空的太阳也无法中和。 易广定了定神,试探性地慢慢向前走去。 “上午好,游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我们来只是想问一句,今天我们还需要完成委托吗?以往您都会在九点钟出现发布委托,今天却没等到你的到来,我们都很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拉进两人的距离,想看看黑发少女是否会有些其他反应——无他,她此时的模样,实在是像一尊没有生气的,冰冷的塑像,令人莫名有些不安。 在他行动时,布莱迪也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的侧后方,和他一同朝着游小姐的方向靠近。 终于,随着他的诉说,黑发少女的视线,安静地落在了易广的身上。 在被她注视的那一刻,异样的感觉猛然间更加强烈,易广的身上莫名出现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本能地察觉到这种感受从前也曾有过,在餐馆看到被杀的玩家时,在发现杨中世死去时。 仿佛他们的一切选择其实都不是选择,就好像当初他们以为自己能选择去追杀哪只“老鼠”一样。 易广突然有些想要退却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何时停了下来,可他身侧本来落后一步的布莱迪,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此时他们与黑发少女的距离已经不远,足以交谈,可布莱迪却仍在向前。 一步又一步。 弹幕 也不淡定了起来,因为他们之前也只以为,“游客”所说的方法,主要是靠交流完成的。 可他却没有任何停留地,进入了危险距离之内。 神色之间,甚至隐约带上了几分扭曲的快意。 120-130 第121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2…… 布莱迪有一个道具。 专杀诡异的道具。 这是当时金朔死去后,落入他手中的。 除了他和黛拉,以及幕后之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他慢慢地向前走去,整个人的身体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很快……他就要完成这项壮举。 在万众瞩目之下,杀死副本里的核心NPC! 终于,布莱迪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时黑发少女的视线才终于朝着他的方向移过来;有微不可查的清风吹过他的侧脸,心脏的跳动清晰可闻。他能感受到自己汗湿的手心,和手心中取出的那枚制胜道具。其他人尽在身后,而功名利禄,万人吹捧,近在眼前。 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在变故突生时,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 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道具,顷刻之间,骤然扩张成了一柄长柄巨斧,没有任何犹豫与停留,在道具激活的瞬间,便由下至上,斜着朝前狠狠劈了过去! “呲。” 鲜红色的血液顺着长斧劈开的方向高高扬起,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可怖的裂口顷刻之间斜着贯穿了黑发少女的整个身躯,将她的身上切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比阴影更深的暗红血液,自伤口之中,汩汩涌流,如同一片顺着玻璃淌下的水幕。 此刻万籁俱寂。 时间仿佛静止,好像就连神明都没有预料到这场突发的惨案。 那柄长斧仿佛带着某种深红色的污染,它顺着被划开的血肉不断蔓延,如同鲜血造就的蛛网,与她本身的血混杂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 她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下,落于长睫上的深红液体,便像细雪一样簇簇落下,露出她并未沾染任何一丝血色的,一如往常的眼瞳。 在无比的寂静之中,有行凶的男人紧握斧头,压抑着兴奋的沉重喘息声,有后面那些玩家们喉咙干涩,想要说出什么,却半点发不出任何声音的,细微的唇齿摩擦声。 这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可闻。 只有她如此安静,安静到仿佛毫不意外,也毫无恐惧,直至她的身躯终于向后倒去,轻飘飘地,坠入了那片被捧起的池水之中,连一丝水花也未溅起。 那些冰凉的,阴冷的,湿润的液体将她托起,如同水流托起一具陈旧苍白,而被染红的尸体。 “……哈、哈哈哈哈哈哈!” 布莱迪压抑不住的笑声,终于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溢出。 “我杀掉她了……我杀掉她了!看到了吗?!什么强大的npc,什么任务发布者,什么接引人!高高在上,随意摆弄我们,还不是死在了我手里?!早知道这么简单,我早该动手了!!” “我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你该死!!” 自从他的手臂断了一条,他便沉默至今,再没有发出过如此畅快的声音,畅快得甚至如同癫狂。易广从未觉得这片区域竟如此空旷,以至于布莱迪那尖锐破音的声音,在他耳边不住地回荡,就像一柄尖锐的刀。 游小姐…… 死了? 他朦胧地意识到。 刺目的鲜红色映入他的视线,水纹以黑发少女为圆心一圈圈地向外扩散,连带着那些仿佛流不尽的血。很快,那本如同月色凝结的水流,便完全被染成了不祥的深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大脑骤然一阵眩晕,呼吸急促,就仿佛空气被剥夺,本能地难以喘息。而更恐怖的是,他突然察觉到这种感觉,绝不是出于眼看着某人死去的同情。 而是恐惧。 一种大脑分析出缘由之前,便先一步出现在直觉里,警铃大作的恐惧。 不对。 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不受控制地大口喘息着,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黑发少女向后倒下前的模样不住在他脑海之中闪过,一遍又一遍。 那时恐怖的伤口出现在她的身上,险些将她斩为两半,但这样的伤势并不会令人当场死去,无论是人还是诡异,应该还会具有一段时间的意识,也还会表现出相应的情绪。 可是没有。 那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无论是恐惧,愕然,亦或是愤怒,哪怕是讥笑——这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偏偏她只是安静地抬起了眼,用那双往常时常含着点温和笑意的、掺着些灰调的双眼,透过飞溅的血滴,平静地将视线,落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身上。 这才是,最令他恐惧到浑身颤抖的事情。 可惜现在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慑,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甚至在短暂的愣神后,他们还本能地,升起了点立刻便能离开此处的期待来。 如果,是核心npc的话…… 是不是就能直接通关副本了? 直播间内的弹幕数量,更是井喷式增长。 【我就一眼没看,什么情况,游客怎么突然动手了?!】 【那是什么道具,也太猛了,一次性的吧?】 【所以他说的引开游小姐的方法,其实根本就是杀了她??】 【卧槽,他真把副本高级npc杀了?!这样是不是仪式就不能再举行了?】 【如果这就是核心npc的话,这个副本会直接毁灭,这群玩家就能直接通关了!】 【底牌藏到现在才拿出来,这也真是能忍】 【应该是确认了这是核心npc吧……没想到游客真做到彻底摧毁副本了……之前祝他成功还真让他小子赢了??】 【我就说游客还是有实力的!】 这些激动而热切的讨论,和布莱迪的预想没有半点差别。 他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已经无声无息的尸体,转过身去,对其他玩家说道: “副本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其他几个玩家却神色各异,没有出声。 楚苁蓉更是双眼低垂,表情晦暗不明。 布莱迪也并不在意他们怎么想,他只在乎自己终于达成的目标。 他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怎么样,他都要把最后能抢到的功劳抢到手,哪怕是死,所有人也得记住,他是身为攻略组的高玩游客而死的! 他难得耐心地等待着副本的崩溃,与最后的结算,终于感到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找回了些许信心。 布莱迪抬头看向最容易先一步坍塌的天空。 晴空之上,明亮的日光照射在玩家们的皮肤上,此刻却再没有任何热度,冰冷异常。 “……” 令人窒息的沉默,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怎么都到现在了,副本还是没有崩溃的迹象?】 【对啊,按理来说,这些玩家不应该早被踢出去了吗?】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不会是半场开香槟……杀错人了吧】 原本已经趋于平稳的呼吸声,骤然间再次急促了起来。 布莱迪倏地转身。 他急促地调整着呼吸,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确实已经悄无声息,胸口也没有任何起伏的黑发npc,拳头紧握,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你应该已经死了,你不可能在那把斧头下安然无恙,可怎么副本还是没有崩溃……?” 男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全身上下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除非…… “杀错了……” 他呢喃道:“杀错了,杀错了……!这不是副本核心,我们被骗了!!” 男人仅剩的那只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他双眼赤红,后退两步,旁边的黛拉吓了一跳,强忍着心里浓重的不安,试探性地安抚道: “没关系,说明这只是一个普通npc而已,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再打扰我们去搜查那栋楼了,我们还可以继续之前的通关方法,不是吗?” 这句话像是给布莱迪注入了一剂强心剂,他豁然抬头,自顾自地说道:“对,我们还有机会,我们现在就回——” 他的声音骤然断在了喉咙里。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 不知何时,易广他们的脸上,已经满是惊惧。 顺着他们的视线,布莱迪缓缓往后看去。 然后瞳孔一缩。 他终于察觉到,似乎从某一刻开始,前所未有的寂静,就从这个仪式场地中央开始,越过他们这几个外来者,向四周不住蔓延,无尽地蔓延。 脚下的泥土有生命一般缓缓踊动,那轮本应炙热的太阳低悬下来,透出银月一般冰冷的色泽。无数双漆黑的眼睛,从无数个枝桠之间的孔隙里透出,近乎死寂地在他的身上死死停留。 他的大脑开始发胀,令人作呕的眩晕感将他淹没,他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愤怒而怨毒的呓语,像是无数尖锐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膜边不住尖啸。 他的胃里一阵痉挛。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黛拉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但她很快就发现退无可退,因为四面八方,都被层出不穷的诡异包围了起来,缓慢逼近。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景,从来没有。 就好像被布莱迪冒犯的,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npc,而是这些怪物心中的……「神」一样。 他们一步步往最中央退去,易广三人落在最外围,项星已经将匕首握在手中,死死盯着面前鬼怪的一举一动,可哪怕是这样,一条漆黑的藤蔓也还是闪电般窜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卷起他的脚踝,瞬间便将他扯进了怪物群之中! “项星!!” 易广瞳孔骤缩,下意识想上前去拉同伴,却被一道骤然亮起的屏障打断了行动。 “这道保护罩是我最后的一次性防御道具,只能坚持三分钟,快趁现在想想办法——”黛拉急促的警告声还未落下,便被直接打断。 因为那些原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想要涌上来的鬼怪,突然好像接受到了什么信息,让开了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随后,他们曾经在夜晚见过的,那些由人体为培养皿制作而成的祭品,被npc们一个一个地带了上来。 一共六具,其中增加了项星和那个今早不见的女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还没有彻底死去,她背上的纸人已消失不见,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被各类植株尽数占据,没有一寸好肉,可她仍保留着意识,就像是等着这一刻似的,在靠近了仅剩的五个玩家后,她艰难地张开了干瘪的双唇,露出一种奇异的讥笑。 副本之外的幕后团队,突然感到一丝浓重的,事情再度脱离掌控的不安来。 负责人:“让那个女人闭——” 指令还未下达,怀着刻骨恨意的语句,已经从女人的喉咙里渗出。 “哈、哈,一群蠢货……” 女人抬起头。 细小的藤蔓在她的眼眶里鼓动,穿行,充血的眼瞳死死盯着站在后面的金发男人,露出最后一丝嘲讽的情绪。 “这个所谓的游客……根本,就不姓游……!” 第122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3…… 女人的声音在直播间内响起时,负责人手中的钢笔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空白,本能地思考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却又突然想起来,这是一场直播。 而“游客”的表现,也已经足够令人怀疑,只差一根引线。 女人的话语,就是这根引线。 短短一瞬,论坛内已经叠起了高楼。 这几天里,可以说论坛的日活量就从没有这么高过。 所有人都被女人透露出的这个信息炸懵了。 【……是我听错了吗?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游客不姓游……所以,他其实根本就不是游客??】 【你们在惊讶什么,他本来也就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就是那位天才玩家,这一切不都是被人炒起来的?】 【她说得没错,这里的蠢货确实不少】 【可是他不是游客,那真游客又是谁?玛雅真游客这么能忍吗,这得是什么神仙啊】 【也可能是一直待在副本里,真的不知道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所以那个女人的话你们就都信了?或许是走之前想污蔑一波呢,这种事一想就是机密,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当然可能知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当时大好机会不逃,而是直接动手了,恐怕她和这个冒名顶替者身边的那两个玩家一样,实际上都是在副本里暗箱操作用的,根本就是原本的“内部人员”】 【所以当时她才会立刻明白,幕后之人会在她和台前摆着的“天才玩家”做出取舍,才想要抢占先机,尽量占据主动权】 【楼上这么一说,我瞬间感觉很多事都合理了……包括为什么这个假游客菜得令人发指,卧槽,他不仅仅冒名顶替,他还败坏我们游客名声啊!】 【还替人“游客”改国籍呢(笑)】 【太可恨了,这家伙简直死有余辜!】 【一想到他美美顶着这个名头那么长时间,我牙都咬碎了,我朋友已经在磨刀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网络上全都是对假游客以及其幕后团队的声讨,止都止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问“所以真游客到底在哪”的楼层,也被人引用回复了。 【说起来……好像副本里刚刚那个被杀害的npc,也姓游来着?】 与此同时,副本之中。 在女人强撑着将这句话说出口后,易广眼皮一跳,电光火石之间,无数曾被忽略的线索在脑海中迅速闪过。 他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带着整个身躯都在震颤,他分辨不出此时即将压垮自己的是何种情绪,只知道现在自己完全没有勇气回头。 ——回头去看那被水托起的,冰冷而纤细的人类尸体。 ……他都做了什么? 他纵容着那个男人做了什么? 副本里的一幕幕在他脑中划过——潜入二楼被她发现后却安然无恙,在陷入迷雾之中时那道看不清面容的引路身影,说起“我姓游”时的神情,并没有明确提及的七只花环的归属,最后定格在几分钟前他看到黑发少女时,无意间注意到的,她身侧投下的阴影。 如果他早一点察觉到的话,如果他没有先入为主地去评判某个人,而是用心仔细观察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生这场惨剧? 他突然跪地干呕起来,胃部开始持续性地痉挛。 巨大的痛苦,瞬间将他整个淹没。 他不敢相信他放任一个小人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此时那个男人还站在其他玩家身后,享受着道具的庇护。 胡然慌忙想把跪倒在地的易广拉起来,却失败了。 在接连冲击之下,他现在已经彻底崩溃,短暂地失去了控制身体的力气。 可保护罩外的诡异们,却带着极端的怨毒,迅速地布置起了他们曾看到过的那个仪式。 仪式的时间,提前了! 而只要他们仪式完成,他们就算有十条命,也是神仙难救! 胡然倒吸一口冷气,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像是安抚自己也像在是安抚身旁的队友们:“没事的,他们只有六个祭品,还少一个,仪式无法被完成。一定还有脱困 的办法……” 她紧紧盯着外面鬼群的动向,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丝生机,余光却突然察觉到,身侧有某个沉默已久的人,轻飘飘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胡然微微一愣,下意识以为是同伴找到了什么线索,立刻转头看去。 是楚苁蓉。 此时此刻,她正在一步又一步地,朝着保护罩的边界走去。 黛拉也注意到了这异样的一幕,她眉心一跳,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快回——” 话音未落。 楚苁蓉的手上,已然出现一把尖刀。 她毫不犹豫地将利刃插入腹部,双眼一眨不眨,好像早已认真考虑过此时的决定,并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将其践行到底。 雪白的刀尖贯穿身躯,从她的背后穿出,刺出时沾染了满满一层血红的薄膜。 于是黛拉的声音,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楚苁蓉腹部的那把红刀子,大脑一时之间甚至停止了运行,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女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仪式的祭品,还差一个。 所以…… 她是要把自己,也变成足以献给那位“神”的祭品之一! 疯了。 她疯了!! “胡然,快拉住她!!” 黛拉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仍想要挽回,可此时已经晚了。 楚苁蓉已经踏出了保护罩范围之外,浑身的血也将流尽。脚下松软的泥土中踊动的东西破土而出,被滴落在地的鲜红疯狂吸引,迅速缠绕上她的脚踝,几乎瞬息之间,便刺入她的血肉,爬满她的全身。 可她的脸上,仍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神情,就像这种恐怖的结局,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惩戒,而是恩赐一般。 这是荣耀的死亡。是慈母的怀抱。 在最后几个玩家绝望的视线中,最后一个祭品,终于被藤蔓完全吞没。 天彻底黑了下来。 仪式完成。 第123章 “游客”的公开直播3…… 在仪式完成的那一刻,黛拉感受到的,竟然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种宁静,就好像有某种难以描述的力量细细密密地倾轧过来,要将每一寸活动着的细胞碾碎般的,恐怖性的带着笼罩感的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之下,黛拉连头都抬不起来。 不是她不敢抬,不愿意抬,而是某种力量死死压着她的头向下,仿若头颅顶着千金般的重压。 她的大脑在充血,眼压在极速地升高,视野也开始模糊不清,周围空气越发沉黏阴冷,呼吸被死死地堵住。她能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发出了陌生的异响,在万籁俱寂般的宁静中如此明显,是她过去二十多年来从未听到过的、幻觉般的响声。她感到肺部被挤压,胃在痉挛,好像内脏都被什么东西给攥住。 ……好痛苦。 向下流淌的汗水已经凝聚在了下巴与鼻尖,她整个人在短短几秒之间,便如同从水里捞出的一样。 好痛苦……! 黛拉的指尖死死嵌入泥土之中,极度的痛苦令她的双眼被汗水糊住,却在这时,错觉般地注意到了,那从湿润柔软的泥土,与她的五指之中,悄无声息地,流淌过的那些物质。 如果此时有人能够纵观全局,就会发现,不知何时,整座副本内的所有活物,全部朝着仪式中心的位置垂下了腰,低下了头;那些黛拉所感受到的物质也并不是错觉,而是切切实实地,从每一寸角落蔓延而来,赶赴一个绝对的、黑洞一般的中心。 天空上的月亮已低垂得仿佛即将落下,落入那正下方鹿角般的枝桠的托举,与底部冰冷的泉水之中。 它不像是一轮过于完美的月亮,反而像是一只如同一轮银月的,低垂的眼睛。 祂的光辉笼罩万物;祂的宽容给予众生。 可正在看着直播的玩家们,却并不这么觉得。 他们最开始,并不认为仪式完成能影响什么。难不成这个副本里的仪式,还能透过层层世界屏障,对观看直播的他们造成损伤吗? 更何况还是召唤阵。 规则是不会允许的。 可当仪式真正完成的那一刻,他们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但此时醒悟为时已晚,等意识到要“逃离”时,他们的身躯已经无法动弹,仿佛也要为某种存在的降临而保持缄默。 口不能言,耳不能闻,目光也无法移动一丝一毫,仿佛被直播间中的画面牢牢攫取,就连周围的一切,也在瞬息之间被那种寂静笼罩。 这一瞬间,全世界范围,几乎都成了一座座死城。 刚还不停有人回帖的,关于仪式结果的帖子此时已经不再有新的回复,直播间内原本不断波动的观看人数,也不再变动。树梢上的鸟雀本能般地停了下来,就连树下的猫咪也停了爪子,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飞鸟,走兽,鱼虫,乃至于一切活着的生物,都在此时停止了活动。 无人能够想象,在这一瞬里,被「笼罩」的人类的心中,到底积攒了怎样的惊恐。 令人庆幸的是,这种庞大到堪称恐怖的影响,在事实上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很快,人类从这种状态中缓过劲来,慌乱地抓起手机,想看看看现在的情况,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屏幕上,就像是身体的本能在违抗理智的操纵一样。 下一秒,他们就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得到一瞬喘息之机了。 他们看到了月亮——庞大到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的月亮。银色的月亮印在他们的瞳孔之中,而在那和月亮相应的泉水里,却缓缓升起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本该早已死去的尸体。 她正在上升,不断上升。 如果在这之后,还有人能记得这一幕,那她应该是这么描述的: “她在上升;却不是直直地、轻飘飘地上升。她是一具真正的尸体,那些密密麻麻汇聚到这里的线一样的物质在下方涌动,犹如一个不断吞噬一切的黑洞。于是她的腰部先被那漆黑的、丝丝缕缕的物质支撑起来,不见半点僵硬的身体便形成一个柔软的弧度,接着便是躯干与头颅。” 那些抬起水中尸体的漆黑物质,和本该澄澈的泉水糅合在一起,混进了池中的血,带上一丝诡异的鲜红,柔软而又如钢铁一般坚硬。当它们撑起黑发少女,将她与银月平齐时,犹如一根根数不清的长矛,扭曲而尖锐地,刺入她的身躯中。 于是她自尸体之上站起,在银月之眼前,睁开了双瞳。 嗡—— 仿佛有鸣声捶打耳膜,然后便是视野永远的混沌,是搅拌翻滚的大脑。 在那一刻,世界彻底陷入了死寂之中。 。 【……警告!警告!】 【高危污染预警!高危污染预警!】 【请立刻启用防护措施!立刻启用防护措施!!】 【污染浓度-A】 【污染浓度-S】 【污染浓度滋-滋滋-】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只有污染监测仪正在拼命工作着,但很快,它所发出的声音就只剩下了几段不甚清晰的电流。 在几处鬼蜮中徘徊的鬼怪们的动作微微一停,随后,带着浓重的忌惮,缓缓朝着鬼蜮外的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这种恐怖的,仿佛连一切生命与文明都湮灭了的静谧,整整持续了九秒钟。 在第九秒,仿佛才有什么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人眼所能看到的、直播间内所有的一切,在转瞬之间被尽数封锁! 前所未有的大风呼啸着从人类世界的建筑之中横穿而过,窗户哗啦一声破碎,树木发出呜嚎,被卷进其中的人类们,才终于从那种状态之中恢复过来,惨白着脸色连滚带爬地找到最近的垃圾桶,大吐特吐。 规则终于出手了,尽管出手慢了一步。 所有有关于仪式完成后的记忆,被全部从人类的脑海之中删除。他们本也无法理解其后发生的一切,放任不管只会大脑死亡,什么也不记得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结局。一切音视频文件都不再允许存在,出手补救的「规则」将所有可能得知*不明的渠道全部封杀。 有关仪式的一切,都成为无法被提及、无法被描述的禁词。 可生生在脑海中擦去一段记忆,如此明显,如此令人悚然。 规则拉回了人类的状态,它所做的却只是保证那个不可触碰、不可打破的底线,与这个世界短暂的平衡。 在亲眼看到那一幕后,人类身体所做出的本能反应,根本无法修饰与遮掩,而更恐怖的是,他们完全无法回忆起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有些人大脑的清醒,还在身体能活动后的本能反应之后,睁开双眼,便看到自己正在撕心裂肺地呕吐。 【我明明记得,我的视线上一秒还在自杀 主动出圈的楚苁蓉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是,好像一瞬间玻璃就全碎了,窗户外的树都倒了几棵,什么声音都没有,电脑也坏了怎么也没办法开机,我好害怕……】 【我现在视线还无法聚焦,大脑嗡鸣,打字的手一直在抖。我根本不敢想象我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我的身体才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应,也完全不敢想象,在我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我能感受到!】 【所以副本里的那些玩家呢?他们……还活着吗?】 此时无人再有那种看戏似的,轻佻的心情。 他们无心再去做任何事,都紧张地捏着手机,仿佛在确认某些消息。 这次的人员伤亡统计好像前所未有的困难。最终,在经过了整整一夜的等待后,终于有消息传出。 ——此次参与副本的玩家,全部失踪,生死不明。 随后经过多方调查取证,各国官方终于能初步确认,在那一场灾难里,整个世界暂停了整整九秒。 此后,为了警告众人,这次惨烈的教训以代号被记录在案,同时,有可能以任何形式连接副本与现实的道具都被列为禁品,全世界范围禁止使用。 没人能够想到,当初一个简单的决定,导致了如此恐怖的后果。 直播事件的幕后团队全部被革职,短短两天自杀意外者众。 包括「游客」两字,也成为了一个默认的,不可言明的禁词。 * 在全世界还在心有余悸的时候,对所发生的事一无所有的某位榜一玩家,才终于从近乎连轴转的副本里解放出来。 他先进行了一系列包括洗漱、包扎伤口、整理装备的行动,确定下次进副本时尽量处于最好的状态,这才拿出手机,处理起这段时间外界的信息。 这时候他才发现,在他进入副本的这段时间,现实世界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高危级污染事件。 张肆远微拧起眉,迅速查了一下是否存在大规模伤亡,在发现全世界的死亡人数仍在正常范围内,并没有因为当天的灾难而有剧烈波动时,才缓下了神情。 看来「规则」确实做了比较完善的补救措施。 这时候,他才有心情查看群里朋友们的消息。 注意到他在线,免打扰的小群里立刻弹出了几条新信息。 【我个暴脾气:终于回来了哥,你这次连轴转也太久了,我差点以为你那边也出意外了】 【一般实力选手:你还没习惯吗,一般人真没办法这么倒霉】 【我想开了:副本对榜内top玩家发动车轮战,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张肆远:【……】 他对“一般人真没办法这么倒霉”这句话做出反驳:【但你们吐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我在副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次竟然倒霉得不那么突出了,也算是一桩喜事。 就在这时,好友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应该还没了解那件事的具体情况吧,我给你发个视频,你先看看】 视频链接很快出现在对话框内,他将其点开,看向屏幕中几个玩家略有些紧张的面容。 他对这样的神情并不陌生。 这段视频应该是当时直播的录屏,是从几人一同进入仪式所在区域开始的。张肆远平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变故,目光却在某一刻突然顿住。 几乎不需要思考地,他本能地按下了暂停。 屏幕之中,是一道背对着镜头的,纤细的身影。 这一幕在视频里并不重要,他却在这里足足停顿了有一分钟,才继续点开播放,往下看去,但神情已经不像刚刚那样带着点事情已过,漠不关己的冷漠。 他无比仔细地关注着黑发身影的每一个镜头,每一个动作,乃至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哪怕她的面容无论怎么看都无法留下印象,稍一回想,便如一团雾气般模糊不清。 可即便如此—— 刚出副本,仍带着阴冷气息的身躯,也好像缓慢地活了过来,重新有了一丝热度,就好像在焦渴之中,终于遇到了一滴活水那样。 他忍不住微微弯起双眼,几乎想要露出一点点笑意,因这奇迹般的、单向的重逢。 可下一秒。 “呲——” 透过屏幕,好似仍带着温度的血液,泼墨一般飞溅而起,盖住了那被斧刃劈开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鲜红深深地刻进他的眼中,随后便是苍白的,落入了水中的尸体。 “哐当。” 身侧传出一道响声。 好像失手打落了什么东西——是笔吗?还是准备用来记录些什么的书籍? ……已经都不再重要了。 他的大脑,此刻一阵嗡鸣。 第124章 微弱神力 在直播被掐断的那一刻,副本里的「影响」却仍在继续。 漆黑的物质从中心涌溢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朝四面八方涌去。按理来说,在副本结束,“结局”已经打出来之后,一切就将终止,npc的扮演也该结束。 它们将回归自己原有的位置,直到下一批“旅客”的到来。 可此时此刻,没有任何诡异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响,就好像现下的这一切,都早已脱离了“表演”的范畴一样。 在一片恐怖的压力与死寂之中,森林内的灵异力量浓度,仍在飙升。 一草一木,乃至于森林里原生的飞禽走兽,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诡秘的变化,朝着某个方向匍匐在地,静默无声。 「人物:鹿栖」 「等级:■」 「领地:焚昼森林」 「领地现评级:S」 「所持有开放副本数量:1」 「身份认证:人类/BOSS」 「从今天开始,您将跻身邪神之列」 「领主信息已更改」 「人物:鹿栖」 「等级:微弱神力」 银月前的领主抬起了双眼。 她身上的那层伪装,如蟒蛇褪去外衣 一般,凝成深红色的血水缓慢滑落,露出下方雪色的洁白眼睫来。 在层层藤蔓透出的那一丝缝隙之中,楚苁蓉那仅剩残存意识驱动的模糊视线,终于在这一刻,有所感应一般,落在了被召唤而来的「神」的身上。 她终于明白,为何仪式中央的枝桠,会是类似鹿角的形状了。 因为在那白银般的神明的发顶,便有着一对瑰丽到无以复加的雪白鹿角,如枝桠一般向上不住蔓延,归于透明,与天地同色。 如果先前祂的形象,还有种莫名的违和感,那么现在不会再有任何人怀疑,祂就是值得用无数祭品献上,只为求祂投来一瞥的邪神本尊。 楚苁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哪怕视线被某种*影响蒙蔽得越发厉害,以肉眼窥视神明带来的代价令她的视野最终变为一片空白。可即便如此,那双棕色的眼睛也依旧对着这个方向,就如同无数匍匐的其他生灵一般。 楚苁蓉的意识已经所剩无几,因此也就没有察觉到,从她的眼眶里,缓缓流下了一道温热的血红泪水。 「仪式」持续了整整十三天。 又或者说,在某种令人心惊而肃穆的变化出现后,影响范围内所有生物的缄默和敬拜,都持续了整整十三天。 在此期间,这座度假区被层层荆棘与藤蔓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越到中心,荆棘上的利刺便越发尖锐。而在最中央,它们随着悬于高空的神一同抬起,向高处生长而去,如同一座高塔般,拱卫在祂周围。 银发邪神的双眼却在仪式完成的当天再次闭合,日夜不曾张开,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被理解的沉眠。 可即便如此,每当有鬼怪经过此处,也会本能地伫立,真切地为新神献上片刻的缄默。 只有在此时,它们身为诡异的一切躁动、混乱与永恒的痛苦,被从内而外地抚平。 森林深处的象牙白的祭坛,也被重新修缮完毕,甚至比那座庄园更早完工。 终于,在第十四天到来之际,新神终于睁开了双眼。 鹿栖的意识自混沌之中醒来。 很难去描述过去十三天里她的状态。她能接收到外界传来的一切信息,也能知晓领地里的一切变动和其他诡异对残存的“旅客”做出的安排,但她的意识却浮在一片混沌里,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她模糊地感受到了什么柔软而颇为有韧度的东西——那仿佛是某种庞大而密集的根系。她在根系之中穿行,如同深埋入潮湿的黑土,却在某一日恍然发觉,那些延伸不断的根系,本就是她的一部分身体,出自她的血与肉,与她亲密无间,不可分离。 她的身体在延伸,她的意识也同样延伸。当延伸的范围达到顶点,纤细的枝叶从黑土里破土而出,太阳升起,日光落下的那一刻,她的意识终于与感知相合一。 鹿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随后,她的双眸缓缓移动,带着一种长久未曾使用的轻微的滞涩感,单纯用「眼睛」这一器官,将周围的环境收入视线之中。 一眼望去,全是看不到头的藤蔓和荆棘。 这场景莫名让鹿栖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睡美人》,在被小朋友翻烂的童话书的某一页里,或用着轻柔语调讲述的师长们的口中,这个故事总是时常出现。甚至“沉睡”这一关键词也能够完美对应,唯一不同的是,比起童话,她这里的情况恐怕更应该称之为邪典。 不过,可喜可贺,她还没有完全忘却某些东西。 鹿栖收回思绪。她还没查看自己的外形,但已经能预感到自己恐怕是越来越不像人了。 虽然她不再在意外在的形貌是否非人,那已经是可以随时抛却的东西。 鹿栖迈过那些荆棘,准备让领地里的那些诡异来处理。 反正它们闲着也是闲着,而由于副本出现问题,这里暂时也不会出现新的旅客,正好把一些事处理一下。 她醒来时没造出什么大动静,非常低调,力量波动也平稳至极,因此暂时还没有谁知道这件事,让她得以一边安静地慢慢朝着目的地走去,一边查看着自己新的面板等级。 在看到「微弱神力」四个字时,鹿栖的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 之前的所有等级评定方式全部作废,用来为领地做评估的那套等级体系也不再使用,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微弱神力」四个字。 这代表着的含义,可截然不同。 鹿栖当时便隐约感知到了一句“跻身邪神之列”,她的目光在“神力”上轻飘飘地划过,不急不慢地问道:“其他那些所谓的‘邪神’,如果用面板来衡量,等级也会用神力强度来区分吗?” 她饶有兴致地等待着辅助系统的回答,其实心中已经得出了答案。 不会。 里世界里太多所谓的“邪神”,想必人类世界的那些玩家们遇到的也不会少。因此当时在构筑起森林度假区副本时,鹿栖很自然地安排了“召唤邪神”的剧情。而在发觉进来的玩家里有自带直播道具这样的惊喜后,她就瞬间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因为那个带着直播道具的玩家,自称为“游客”。 在正常情况下,就算有攻略副本的直播也不会有多少人去看,甚至会远远地避开,因为提前得知那么多详细的副本信息并不是一件好事,还可能提高自己也进入其中的几率。 可那位冒名顶替的“游客”有热度,有关注,也有幕后一整个团队作为推手,再加上人们的好奇心和从众心理,以及类似于法不责众的侥幸,这一次的直播观看人数,绝对会前所未有的多。 而诡异变强的途径之一,就是来自于其他生物的恐惧。 这个其他领主们遇都遇不上,或者遇上了也不明白怎么加以利用的馅饼就这么掉在了手里,鹿栖立刻决定安排一场更大的演出,也猜想到自己的实力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但她确实没有想到,醒来看到的等级那一栏,会是一个「微弱神力」。 哪怕前面的前缀是“微弱”,可神鬼之分有如云泥,中间可隔着一条恐怖的天堑。 要知道,她现在麾下只有一个副本,就连领地里的鬼口都少得可怜,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门都没出过几次,在里世界更是几乎没有知名度——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十里坡剑神? 不过…… 鹿栖想到仪式当日的画面。 邪神降临,死而复生。 人已不再是人,鬼也不再是鬼。在里里外外的玩家眼中,当时睁开双眼的,就是一位已被请神上身的邪神。 她的力量能跃升至这种地步,恐怕也和她的演出安排息息相关。 鹿栖暂时并不清楚外界的情况,或者有没有敌人发现新的邪神已经晋升,她将散开的思绪收回,来到被整理在此处的“旅客”们之间。 由于她之前的吩咐,没有鬼怪敢吞噬他们的身体和灵魂,比起被植株同化的身躯,他们的灵魂奇迹般的完整。稻草人把他们全部埋进泥土之中,用他们的血肉供给植物的生长,似乎要将他们物尽其用,极尽折磨,可实际上,深埋土壤之下,才是与祂联系最深的地方。 银发领主微微偏头,她抬起手来,令藤蔓轻轻拨开了泥土。 * 楚苁蓉的记忆,断在看到神的最后一眼,随后便是无尽的漆黑。 可她似乎并没有真正死去。 她的意识朦胧,就如同婴儿在母亲的羊水中时那样,轻飘飘,雾蒙蒙。那些痛苦一层层地褪去,刺骨的阴冷也被一种柔软与暖意所取代,仿佛她此时正伏在某人的双膝之上打盹,在某种存在的怀抱之中安眠。 她隐约记得血管里流淌的汁液,与同她共同生长的植株。她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她只觉得她本该与此共生,就好像鱼无法离开水,肉与骨也无法分离一样。 就在这种微妙而奇异的感受中,楚苁蓉的意识缓慢地回笼。 在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了不同。 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那本该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体,正在被某种力量重塑。生长着肉粉色花朵的藤蔓编织成她的四肢,细小的枝条填补她的躯干,随后一寸寸地变为柔软的血肉,就好像当初血肉变为翠绿的植株。血液重新在身体里流动,陈伤旧痛在这幅新的身躯里消弭无踪。 楚苁蓉的脚尖先落在地上,随后便是整个脚掌。她未着寸缕,脚下松软的黑土传来无比真切的触感,仿佛在温和地托举着她的身体,与她的每一寸血肉隐隐共鸣。 她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突然意识到—— 神牧民于田野之中;她已重获新生。 第125章 现实世界 拥有一具全新躯体的感觉非常奇 妙。 楚苁蓉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她知道自己此时可能有些激动,甚至有一种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的眩晕感,如果是往常,她恐怕早已心脏跳如擂鼓,可现在她的心跳却平稳无比,就像是某种参天大树那一部分稳定的根系。 她低着头,尝试着转动自己的手腕,几乎在活动它这样的念头出现的一瞬间,身体便同步动作了起来,灵活得仿佛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可楚苁蓉知道,确实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从未觉得大脑如此清明过——处于一种带着冷意的沉静下的清明。仿佛原本由尘埃所组成的躯体突然定了下来,开始与某种绝不会转移的存在,有了那么一丝令人心安的连接。 楚苁蓉在原地恍惚了片刻,足足冷静了几分钟,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 这时她才发现,她原来处在一片花田之中。 这里所种的,都是她曾在度假区里见过的,那些肉粉色或骨白色的花朵。这些花朵的色彩明明并不艳丽,在人肉眼看来却总是会有一种作呕之感,或许这是因为直觉在提醒他们,眼前的花都是由什么所浇灌。 可楚苁蓉现在看着这些花朵,却再也没有了半点不适,她甚至觉得亲切,只因这花海,是将献给神主的礼物。 她仍无法忘记坠入死亡前所见的,那月白的神明所投下的一瞥。哪怕她的心现在已经获得安定,也不由自主地,因重新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而再度震颤起来。 当时的她觉得死亡早已没有遗憾,她带着莫大的恩赐离去,可祂却将她从死中捞起,赐予她新的生命,新的身躯。 楚苁蓉再度将视线从自己的指尖收回,缓缓将手攥起。她擦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珠,依靠着自己的直觉,朝着某个方向走了过去。 她不能只寻求神主的庇护,却无法为她的母神带来任何益处。 一定有什么是她能够做的。 这就是她这次醒来,全部的意义所在了。 * 新眷属的表现,全都落在鹿栖的眼中。 她一直就在一旁看着,从未离去过,只不过如果她不想的话,楚苁蓉看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而已。 否则随便就能看到邪神,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鹿栖自觉自己其实还是挺有追求一只鬼的——当时在莫尼夫人的庄园,她没把文婷带回来的原因就是领地暂时还不太像个样子。虽然现在她也仍不满意。 所以,之前她还能没事在领地里转悠转悠,随机吓死一只小鬼,但既然已经晋升——哪怕只是微弱神力——当然也就不能再随意露面。 况且,她的本体如果直接现身,估计就算是自己领地里的小鬼们也不太能扛得住。当时仪式完成后,周围那些匍匐跪拜的鬼怪们也不一定是有多虔诚,纯粹是被压到直不起身了。 鹿栖又短暂关注了一下其他旅客的情况。 她亲自重塑身躯的,只有甘愿自裁献上生命,以求得她短暂降临的楚苁蓉。像是易广和胡然这些,就要等**一点点慢慢长出来,虽然这个过程,恐怕不会那么好受。 鹿栖没有吞吃人血肉与灵魂的嗜好,也不喜欢领地内的其他鬼怪有。那么留在这里的游戏失败的人类,当然就成为了她可爱的债务人,将用时间去偿还重塑躯体所欠下的债务。 当然,邪神并不公正,且偏向得十分明显。 毕竟里世界的诡异种类里,除了拥有实体的诡异,还有随处可见的,只拥有一个单薄灵体的小鬼。 正好稻草人对外的经营业务正在拓展,到时候就让它带着“游客”那几个去外面转转吧,想把她的副本当垫脚石用,总也得付出些酬劳才行呢。 简单安排好了领地内第一批旅客的去向,银发领主慢悠悠地朝稻草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稻草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它看样子正准备去度假区内,完成这十几天来已经成为习惯的某种朝拜。 鹿栖倒也没有出言打扰它,她找了棵参天大树上合适的枝桠坐下,有小松鼠仿佛将她当成了完美融入自然的一块石头又或者一片树叶,也坐在她的身旁,抱着松果看向下方。 楚苁蓉运气不错,前往的正是稻草人所在的方向。 她在现实中并不以体力劳动维生,所做过的也都是文职工作,常年坐班还带来了不少职业病,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和力量都向来是没有任何优势的。可是今天她的脚程出奇得快,双腿也出奇得轻,好像林间拂过的每一缕轻风,都在托举着她的每一寸骨血一样。 她穿过丛林,穿过小溪,惊异地发现之前在副本里觉得可怕无比的森林,原来也有日光明媚,生机勃勃的一面。 鹿栖支着下巴观察着楚苁蓉的表情,轻轻弯了下眼睛。在身份完全不同时,所感受到的一切自然也不同,人在处理外界的信息时,主观处理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当她不再在这个环境中感到威胁,自然也就觉得拥有同一个信仰的同伴无比可爱了。 就像项星被藤蔓吞没时只觉得恐惧和绝望,而楚苁蓉感受到的,却是温暖的包裹感与安宁一样。 不过就算是这样,鹿栖也不准备让她在领地内久留。 很快,楚苁蓉便看到了稻草人的身影。她明显还是有一瞬间的应激,但很快就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上前和稻草人交谈,但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肌肉,警惕着可能到来的攻击。 至于稻草人——稻草人受到的惊吓一点不比她少。 这位勤勤恳恳为领主照顾花田和农场的老员工直接卡壳了一瞬,才勉强处理好“已经死去的人类重新活生生地蹦到面前,散发出的气息还无比熟悉,好像是自己照顾过的某一根草”的令诡匪夷所思的巨量信息。 可下一秒,它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里填充的稻草激动地蠕动了好一阵,直接在原地转了三四圈,才堪堪忍住环顾四周想要寻找什么的欲。望,冷静地面对这个新加入的同伴。 一阵微不可查的轻风拂过它草扎的身体,稻草人的五官诡异地动了下。 “看来领主大人选中了你……你运气还真好。”它先是嘀嘀咕咕了几句,像是想到了些东西,在感慨什么,随后才扯出一个直咧到耳根的笑容,热切地说道:“欢迎来到焚昼森林!看样子你会在这里适应得很好。” 看到它的表现,楚苁蓉紧绷的身躯放松了一些,也意识到眼前这只鬼怪,很可能是为祂工作、离祂更近的存在。 她抿了下唇,忍不住想问一些和那位有关的事,但总觉得和祂有关的一切,都不应该如此唐突地被问出口。因此她把话重新堵回了肚子里,转而问道: “‘焚昼森林’这个名字……是有什么由来吗?” 稻草人耸了耸肩:“这片森林存在的时间比你想象得更久,我也只是中途有幸进入了这里而已,在我来之前,它就已经是这个名字了。” “至于为什么……” 它突然古怪地笑了下,随后示意楚苁蓉朝朝天空尽头看去。 楚苁蓉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她抬起头——毕竟身处一座古老的密林之中,哪怕有部分区域开辟出了花田,在接近森林深处后抬头更多的也是参天巨木。她看了那些高大的树木片刻,突然伸出手,做出了往上爬的动作。 这本来是过去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举动,她爬得有些吃力,动作也并不优雅,但很快就渐入佳境,越爬越高,穿过一重又一重的枝桠,终于拨开了阻挡视线的厚重树叶,探出头来,看向天际。 这一瞬间,她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从视线的尽头,那一重又一重的林海的边缘,世界的边界,突然燃起了一线火烧的烈焰。 楚苁蓉曾在现实世界里看过满天的火烧云,她以为那已经是无比瑰丽的场景,可她现在才发现,火烧一般的层云,半点 也无法与真正燃烧起来的整片天空做比。 她看到飞鸟从空中迅捷地划过,穿过云层,将烈焰甩在身后;血一般的红色将天空撕扯,烧开穹宇,就像是在一副摊开的画卷上投下一簇火苗。那一线焰火,在瞬息之间便朝着天空的另一侧蔓延,最中央是融化的金子一般流淌着的金黄。而当白昼烧灼殆尽,一切重归安宁,徐徐展开的,就是拥有一轮银月的静谧夜空。 直到稻草人的声音在下方呼唤,楚苁蓉才从那种震撼之中缓过神来。 哪怕是这样,她也不舍得将视线从天空之上错开,直到双眼实在酸涩,四肢也开始无力,她才含恨低下头,从林海之上爬了下来。 “……你们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她恍惚着问道。 稻草人哼笑两声:“马上你就会习惯了。” 楚苁蓉:“……这可是神迹!还每天都能看到,怎么可能习惯得了!” 她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好情绪,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恳切地问道:“有什么是可以为我主去做的吗?什么都可以!” 稻草人仿佛就等着这句话。 它的嘴角再度微微咧开,说道:“你是这一批外来者里领主大人最喜欢的那个——哦,你现在已经不是外来者了。所以,你有一份特殊的工作,那就是去往现实,传达领主大人的意志。” 楚苁蓉本来稳定下来的情绪,又被这轻飘飘两句话冲破了。 她努力告诉自己要表现得体,但呼吸还是忍不住急促了起来。如果不是她的身体已经重塑过一遍,她甚至怀疑自己会现在就昏厥过去。 稻草人继续说道:“人类不一定是你的敌人。有藏于人群者视我主为眼中之钉。” 楚苁蓉的目光微微一凝。 几乎本能地,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了从未有过的一缕微不可查的杀意。 “你很聪明,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稻草人眼眶处的杂草一转,笑着说道:“你该走了。” 话音未落,轻微的撕裂感从楚苁蓉脑海中传来。 她忍不住低下头,用手按了按太阳穴,等再次抬起双眼时,整个人就已经被推出了世界之外。 夜空、深林,乃至于在她面前说话的稻草人,瞬间远去。 她回到了现实。 楚苁蓉维持着仰躺在床上的姿势,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突然又回想起了稻草人最后和她交谈时的模样。她总觉得有几分违和,就好像它突然转变了性格一样。 …… 她的心头忽然微微一颤,随后便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至于那些藏在人类世界里的老鼠…… 楚苁蓉垂着双眼出神。 是的,现实也不是那么太平的。 ——那个被报道说即将蔓延至境内的鬼蜮,是哪一个来着? * 看着楚苁蓉消失在自己面前,稻草人才脸色骤变地连连后退两步,构成身体的稻草像是崩坏了一样不断扭动重组,好一会儿才恢复稳定。 在刚刚的交流中,有两句话确实不是它想要表达,却出自它口中的。想必楚苁蓉应该也对这种经历有所感触。 ……不过那时候的她的感受,绝对没有它现在的这么恐怖。 而且楚苁蓉刚好像说什么来着?……神迹? 稻草人沉默了一瞬,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它在原地老老实实地安静了很久,确定恐怕已再次升格的领主不再注视此处,才直起身,想起从进入森林开始到现在所经过的时间,晃了晃脑袋,怀着某种深切的敬意,继续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而鹿栖在考虑进入现实。 以她现在的力量,应该足以在现实构筑出第七个鬼蜮,这样分隔开鬼蜮与其他区域后,应该就能出现在现实之中。但她不准备这样大张旗鼓的进行。鹿栖自觉自己还是较为谨慎的,在暂时没人惹到她的时候,她很愿意把领域一点点地铺开。 否则现实刚被大规模影响,第七个鬼蜮就出现了,人类会不会将这两者联系起来她不清楚,但她的那些同类恐怕会按捺不住。 毕竟这样恐怖的晋升速度,谁不眼红。 这次力量穿过屏障进入现实容易了许多,由于基数较大,哪怕世界屏障再进行拦截过滤,所留下的部分也颇为可观。 而且,她现在对力量的掌控,更加精确了。 不多时,现实中被设下记号的医院走廊角落,灰黑色的薄雾缓慢汇聚,最终凝成了一个人类少女的模样。 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又对比了一下到地面的高度,似乎正为自己凝聚出来的实体和预想中不同——比如缩水了一点——而感到疑惑。但很快她就不再纠结这件事,开始抬脚从走廊尽头向外走去。 随着她一步步朝外走,她的身体也一点点再度凝实。从窗子透进来的日光开始被她的身躯所阻挡,在她原本宛如平面的苍白面庞上,勾勒出柔和的明暗变化来。 在她转过走廊拐角时,她的身侧,出现了影子。 一位护士正好路过这里,视线一瞥,正好和她对上视线,心里下意识一惊。 下一秒护士就缓过神来,怀疑自己怎么开始一惊一乍的。这里又不是鬼蜮范围内,是不会遇到脏东西的,她把人家好生生一小女孩当成鬼,这多冒犯啊。 还好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也是这里比较偏僻,平时都没几个人过来,乍一看到有个肤色苍白的小姑娘安静站在这里,被吓一跳也正常。 她很快调理好自己,走上前去,问道:“是迷路了吗?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黑发女孩似乎偏了下头。 她的脸上露出笑容——护士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笑容,总觉得心头突然开始环绕起一丝异样来——轻轻说道:“是迷路了呢。姐姐知道挂号大厅怎么走吗?” 护士隐去心中莫名的不安,认真回答了路线,怕对方听不懂,还指给她看。她道了声谢,便朝着沿着走廊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最后走过转角,消失在护士视线里。 护士摇了摇头,回到值班室内,等辛苦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夜深人静之时,脑海中才突然播放起这一幕来,也终于发现了那一丝未曾注意的违和。 今天见到的那孩子,脚上穿的,似乎是一双黑色的皮靴。 ……可是直到她最后消失在楼梯口处,从她的脚下,也没有传出任何的脚步声。 “……” 护士猛然打了个寒颤,拉紧了门窗。 而刚刚离开里世界,终于用实体再次进入现实的鹿栖,在又走了两步后才意识到,似乎得再加上脚步声才像人一点。 哎呀,不做人久了,都有点不熟练了。 对比起其它诡异,她的力量更不容易被察觉,所以只要不太张扬,慢慢构筑出一个范围不大的半成品鬼蜮,并保持它正常状态下的模样,应该是不会被轻易察觉的。 关键是如果没鬼蜮挡一下,她连这样已经被削了很多层的实体都进不来,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鹿栖走到挂号厅,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很快挂号大厅就会冷清下来。这里的人都行色匆匆,没人会注意一个普通的外人,鹿栖顺利地来到医院大门前,伸出手来,作势要探出门外。 果不其然,在指尖离开医院范围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一种阻力,在将她往回推。 但鹿栖当然不会轻言放弃,当够了野人和半野人的领主大人的毅力是绝对不容小觑的。 而在她思索怎么能出门玩的时候,现实世界里其它六个鬼蜮,也正在发生某种震动。 它们都有各自的打探外界消息的办法,因此很快就打听出了,前不久那瞬间爆发的影响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有那种层次的影响……说不准它们又迎来了一个劲敌。 在大致厘清事情始末后,几位大鬼眼都红了。 它们怎么就没想到这种扩张 方法? 而且现在有心效仿也再没可能了,先不提人类那边以后应该会严禁此类道具的使用,就算成功了也达不到那样的范围了,况且这种堪称作弊的危险手段,规则绝不会允许再出现第二遍。 天时地利人和,简直都给那只鬼占尽了! 本来身为诡异就很难有好心情,现在心情更差了。 “你们说……不久后的那场‘盛会’,它会来吗?” 在某一鬼蜮的阴影之中,传出一道有些模糊的、若有所思的声音。 不止是它。 显然,现在所有达到了某一层级的大鬼,都对此,非常期待。 第126章 现实世界 新晋邪神大人并不清楚外界已经忌惮自己到了什么地步,此时正在医院里蹭住院部玩家们的游戏论坛。 只要年龄在十八岁以上的都是潜在玩家,有可能卷进副本,当然也不乏生病住院的。 规则保证了未成年人的安全,却不会保证这些弱势人群也不会进入副本,可即便如此,鹿栖遇到的大多数人还都挺开朗,查看论坛时发现她凑过去,还会主动把手机放低给她看。 他们倒是没有任何怀疑,毕竟黑发女孩一看就没有成年,不知道是哪个床位病友家里的小姑娘,好奇成年大人的世界也很正常。 他们把手机交给她的时候,甚至会设置屏蔽词,屏蔽一些可能不适合给小朋友看的东西。 被当成了小孩的鹿栖没有任何不适,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些对待,接过手机,查看起自己总是看不到完全体的论坛帖子来。 她低着头认真翻看论坛,病房里的人还乐呵呵地说这孩子真乖,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就是有点安静过了头,不太爱说话,双手也总那么冰凉,家长应该多给她添点衣服才行。 等他们的话题已经到了“她家长不管我就给她买”的时候,鹿栖将手机息屏,交还给它的主人,轻轻道了声谢,便推开门,走到了病房外。 她顺着走廊一路前行,很快就来到了较为空旷冷清的地带,病房里那些说话声也逐渐远去,先前看到的信息就在这种舒适的静谧环境中,重新在脑海中缓缓淌过。 从这几天在医院收集到的信息,和论坛的帖子上,她也大致对这次直播事件在现实里的影响,有了一个更为完整的认知。 哪怕不是直接伤亡性的影响,那整整九秒的沉寂,对全世界来说,何其恐怖。这种后怕而又惊悚的感觉,所带来的心理阴影,恐怕比直接的伤亡都来得更重。 所以有关此次事件的全部词汇,似乎都成了敏感词,没有人愿意直接打出来,就像是会招惹来什么恐怖的灾厄一样。如果不是对事件有一定了解,恐怕根本没人知道他们讨论的那几个人到底是谁。 参与这个副本的人类玩家都尚且如此,直接相关的副本信息更是少之又少。鹿栖翻了一遍,没有一个敢提死而复生从死中降临的邪神的,甚至连暗示都不敢,好像这个记忆,被完全从他们的脑海中抹去了一样。 想到这里,鹿栖微微偏头。 ——好像确实应该是这样。 毕竟当时的情况她清楚,如果他们真的看完了全过程,并且把这些画面留在脑海之中的话,恐怕这次影响,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沉寂九秒”那么简单了。 看来「规则」还是很清楚轻重的。 至于那个被杀死的“黑发npc”的身份,论坛倒是可以找到讨论的痕迹。 鹿栖半点都不忌讳自己的死亡,随手打开论坛账号看了一眼——论坛首页就正飘着一个相关的贴。 【所以「她」到底是谁?我看有人说她就是真的那个人,有人说她只是副本里一个普通npc,身份应该有隐情但只是还没被探索过。你们觉得呢?理性讨论一下】 【还理性呢,我理性都快被干没了,求求别涛这些了】 【嗐,反正大家都中招了,也不差这一点影响了。我是觉得她其实是玩家的那一批,因为复盘全程后,我觉得其实她的态度一直都挺耐人寻味的,而且她其实从来没有害死过人。不过我现在一想到她,就生理上的难受……感觉我们被抹去的记忆里还另有隐情,她其实没死也说不定】 【赞同。“我姓x”那里,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感觉不太对。而且那个武器虽然厉害,也得实打实挨身上吧,我感觉当时她的表情……就是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微妙,好像没有一丁点躲开的意思。包括死的时候,就跟一具人偶一样】 【想太多了。纯粹只是和其他鬼怪立场不同的诡异而已吧?万一你说的都是她的误导呢?救玩家也可能是因为别有用心,还是不要随便相信这些副本里的npc的好】 【对,我听小道消息说,那个杀她的道具是对诡异专用的,能对她起作用,说明她确实是诡异,甚至很可能“沉寂”就是因为……】 【是吗?但我听说其实那位天才玩家是女生,性别刚好能对上呢,这不是有点太巧合了吗,如果是她刚好就准备假死脱困呢】 【是不是又有什么用?你们知道人家长相吗?同一个副本的知情人现在全死光了,这个人的身份我看也要彻底成为未解之谜了】 鹿栖就只能看到这一楼。 她实在是很想发声支持一下这位理性的玩家,但可惜恐怕所有人都想不到,游客本尊真的是游客状态,不是高冷不是社恐也不是突然死了,而是想发声都得想办法先搞个实名认证。 她又翻了翻有关鬼蜮动向的帖子。 华国境内是没有鬼蜮的,但周围却都有较大的大型鬼蜮,特别是位于南方大洋上的鬼蜮,似乎正在向北不断蔓延,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即将进入领海范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投注在前不久的沉寂和鬼蜮扩张的事情上,正好更方便她行动了。 又过去了大概一周,鹿栖终于成功把自己从医院里摘了出去。 她踏出医院大门的那天,清楚地看到了门口保安眼中的怀疑逐渐散去。 毕竟她隔三差五就来门口转悠,还像前方有空气墙一样进行无实物表演,要不是看她年纪小,估计保安早打电话给精神卫生康复科了。 鹿栖眨眨眼睛,维持着无辜的神情,趁着保安反应过来她这个年纪似乎不能在外面乱跑之前,融入进了街边的阴影之中。 她伸出手来慢悠悠地翻看打量着,人类所注意不到的一层灰色雾气,如同一层轻纱一般,笼罩在了她的身体上。 这就是能够让实体离开固定位置的办法——制造一个足够小型的,只覆盖自己全身的可移动鬼蜮。 这样身在鬼蜮之中,她与人类互不影响,「规则」不会干涉,同时如此平稳且小范围的力量波 动,也不会引起玩家们和人类官方机构的注意。 特别当现实里有另一处鬼蜮更惹人注意的时候,就更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小小的不适与违和了。 鹿栖在树荫下抬起头,目光慢慢扫过周围环境的一切,随后轻缓地弯起了眼睛。 终于来到人类世界,当然要回她那一间还没住进去的宿舍看一看,她当初可是缴了费的,如果看都不看一眼,岂不是有些可惜? 左右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她抬起脚步,走向了隔壁街道的大学校门。 * A大附属医院最近的情况,属实有些诡异。 虽然说规则降临之后,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疾病,就没什么人愿意来医院这种地方了,住在里面的人偶尔也会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其他医院都有的传闻这座医院也同样不少,可到底也还是风平浪静的。 但这两周以来,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医院的职工们和病人们讨论的事情,也逐渐趋于一致——那个越想便越觉得诡异的,最近突然出现的黑发女孩。 本来他们觉得那可能是某个病房里病人的孩子,来这里陪护,可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他们就发现,不但没人见过她的家人,还总是有人见到过,她从各种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 比如本应该是死角的走廊尽头。 其他的比如肤色苍白,不爱说话,眼睛黑色瞳仁比较大,双手冰凉等,似乎都成了佐证,越想就越觉得脊背发凉。 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朋友,第二天这个朋友就带着简陋的设备来探险了。 敢在诡异降临后还凑这种热闹的都是胆子大的,这个朋友就坚信目前人类战线还**着,就算有也一定会是小鬼,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非要过来看看。 ——然后在走到这条街、看到医院建筑的第一眼就表情瞬变,立刻告辞带上东西转身就走。 告诉他医院传闻的人十分不解,打电话问他发生了什么,可他听起来好像才是最不解的:“你们都看不到?真的看不到??” 那座医院哪里是什么普通正常的医院,他在看到那座医院内的建筑,大脑眩晕了一瞬后,视野就好像突然发生了变化,眼前的景象也瞬间改变,就像一副被精心营造出美丽模样的画作,顷刻间腐化。 那哪里是什么医院? 那分明就是一座鬼气冲天的巢穴! 可惜没人相信他的话,再加上医院里的黑发女孩似乎跟随着家属一起离开了,没有再出现,这件事就慢慢淡了下去,不再被人提起。 与此同时,因为鬼蜮扩张的事,调查局的联络员杨荣和他的助理,再次开车来到了那座私人所有的山头。 这次他的状态相比之前就放松了一些,毕竟即将寻求攻略支持的这位玩家,比起其他大部分高玩来说,可以说是脾气相当良好,精神状态相当稳定了。 杨荣在别墅门外停下了车,却没见到人。 他只疑惑了一秒,就立刻觉得这很正常了。毕竟第一次对方来接他们,可能只是怕他们迷路,既然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到访,自然也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怀着这样依旧轻松愉快的心情,杨荣走进应该是机器控制的自动打开的大门内,朝着记忆中的会客室走去,路上还感慨地告诉助理和正常人打交道就是愉快,在这种家境、天资和压力下还有这种健全的人格是多么难得。 ——直到他进入会客室大门,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状态和上次会面截然不同,几乎阴沉冰冷到仿佛一整片积雨云的黑发青年。 他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却连眼皮也懒得掀一下,双眼下方是一层浅浅的青黑,印在苍白的皮肤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倦怠和阴沉,就像是这几天都没怎么合过眼一样。 杨荣:“………” 杨荣倒吸一口冷气。 说好的稳定情绪、健全人格呢。 怎么几天不见,突然彻底变成阴角了啊?! 第127章 海上邮轮(二合一)…… 杨荣脑子转得快,看到这情况心里一惊的同时,下意识就开始思索起了原因,只觉得背后冷汗都渗出来了,就怕是自己的工作有问题。 等那个一瞬间的慌忙劲过去,他才突然想起,上次来拜访的时候,这位好像有过想要寻人的意思。 而且关注的,好像还是一个可以判断所寻找的人是生是死的道具。 杨荣:“……” 突然汗流浃背了。 看这阴云密布的消沉程度,不会是心上人折副本里了吧?? 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杨荣脑子嗡的一下。 这种打击可不是小事。 他的状态当即严肃紧张了起来,同时使了个眼色给助理,让助理记得小心说话。 调整好态度后,他正想清清嗓子,谨慎开口,没想到第一句话却是对方先说出来的:“是要谈鬼蜮的事?” 杨荣愣了一下。 是因为音色。 他对眼前青年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连声音也是如此。那时候对方的声音平稳清冽,非常干净,可现在就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也没进水一样,带着一种轻微的沙哑。 杨荣的心又往下沉了沉,脑子里想到无数影视作品里的经典案例,打起精神说道:“是的。南边的那座海上鬼蜮已经严重威胁了我国公民的安全,必须要采取措施遏制它的扩张了。我们内部已经在调集人手,如果您有意向的话,到时可以和我们的攻略团队一起行动,道具准备以及行程方面都不需要担心,我们会为所有攻略玩家做好后勤服务。” “如果您愿意来,我们会给您更多报酬以及最大程度的支持,这些后续都可以谈。” 话音落下,空气静默了几秒。 在这几秒里,杨荣越来越紧张,就怕下一秒听到的会是不好的消息。毕竟多一个天花板战力,或许这次行动就会少些人牺牲,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他都很希望张肆远也能进队。 而且鬼蜮就和副本差不多,能不能进去,进去多少人,又会降落在哪里,都是不确定的,所以能来的高玩自然越多越好。 在他心提得越来越高的时候,他看到黑发青年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仿佛根本就没注意他在说什么的目光,突然轻微动了一下,随后终于安静地,落在了两个来访者的身上。 瞬间,杨荣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出外勤时,遇到过的注视和打量并不少,按理来说早已该习惯,但他却从没在黑发青年这里,遇到过这么冰冷的、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的打量。 那种先前所感受过的礼貌、沉稳与理性,好像都顷刻间溶解粉碎,重新凝聚出一种难言的、错乱的混沌,盘绕在黑发青年的身侧,犹如一条在暗处阴冷注视着猎物的毒蛇。 是的,阴冷。 他甚至能觉出一种隐而不发的、略有些尖锐的攻击性,被一重一重地压在眼底,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杨荣自觉自己眼力不错,看人很准,他却完全没想到,能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体会到这种脊背生寒的感受。 他的视线甚至完全不敢移开一分一毫,哪怕身体都已经僵硬,也只能强撑着正对上黑发青年的目光,就好像在丛林与蟒蛇对峙,一旦移开视线,就会粉身碎骨一样。 这种死寂的气氛大概持续了足足有五秒,落在杨荣身上的视线的重量,才缓慢落了下去。 那双铅色的眼睛微微垂下,长睫盖住大半眼瞳,显露出些许带着倦怠的漫不经心来。他缓慢地说道:“刚刚不在状态……让你见笑了。” 杨荣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能理解。”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作为榜首玩家,张肆远的情况局里当 然做过调查,除了履历清白无可挑剔外,有现在的排名,确实都是他自己一个一个副本打出来的。他忙得连现实生活里的朋友都很难见到面,难得的休息时间还要抽出来和他们沟通,要是他他也烦。 对方能保持情绪稳定、待人礼貌,已经很有素质了。 这次显然也是……唉。 “我会考虑这件事。”张肆远继续说道:“如果那时我有时间,我会联系你。额外的报酬就不必谈了,和其他人一视同仁就好。” 听到这句话,杨荣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连忙站起来想要表达感谢,再说一堆场面话,比如我们有你这样舍生忘死的玩家是如何如何幸运,但看到这样的天气,屋内却无比冰冷,没有打开任何供暖设施,在他们来之前甚至没有开灯,黑发青年也只是在外面披了一件沉闷的黑色大衣后,便把寒暄的念头压了下去,连忙起身告辞了。 再待下去,不合适。 有些时候,还是得让人自己安静待着好。 等出了门,回到车上,看到那空空荡荡的别墅,杨荣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种诡异横行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回去跟局里说一下吧,短时间别再来打扰了。”他又叹了口气。“免得他们不清楚情况踩雷。” 等调查局的车辆彻底驶离,整座空间里,又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张肆远仍坐在那里没有动作。他的目光再次轻轻落在茶几上,却并没有落到实处,就像是在透过眼前的场景,回想以前的事一样。 ……他感到不解。 从最开始的什么都无法思考,到深切的、仍带着隐隐钝痛的不解。 看到的那些画面,仍不受任何控制地,在脑海中一再浮现。 他疑惑于那明明只是在一个副本里短暂相处过的人,或许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见,可在看到那一幕——看到她被斧刃撕开血肉,落入水中时——他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从没体会过那样严重的耳鸣感,甚至比曾经遇到高浓度污染时更甚,在他想要把视频进度往回调时,他的神志明明是清醒的,手却颤抖得厉害,一连几次失败,才又把视频进度调整到她被杀死之前。 然后他死死盯着屏幕,看了这个视频一遍又一遍。 一直到胃部的痉挛都趋于停止,胀痛的大脑也成为一种可以接受的常态,耳边的嗡鸣声也已经习惯,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被影响,所有由此带来的异常尽数消弭。 他千篇一律的生活一如往常。 等到收到调查局的信息,他才恍然发觉,时间并没有停滞。从那天开始,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久到他已经可以平静地同意会面,并等待访客的到来。 直到他们真的站在他面前,那种极度安静的空间被瞬间打破—— 张肆远突然发现他什么都没有忘记,他想起那个在他一遍又一遍的进度回溯里,神色狰狞着将斧刃朝着林露劈过去的“游客”,他想起他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那溅起的每一滴血珠、伤口里的每一寸裸露的白骨,他想起了那一遍又一遍被冲刷、被强压、被那种眩晕感与痛苦所冲击所掩盖的怒火。 尖锐而扭曲的,一点点挤压着,粘稠到快要击碎理智、掌控行为的怒火。 他感到心脏被缓慢地灼烧。 ……仅仅因为他看重每一个无辜之人的生命吗?仅仅因为他为一条生命的逝去感到悲伤吗? ……算了。 他垂下双眼,疲倦地收回视线。 他已无心再去思考了。 * * 社会上因为鬼蜮扩张的事,氛围都有些紧张,大学校园里是难得见不到那么多忧心面容的地方。 鹿栖慢悠悠地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 这个季节的银杏十分漂亮,她便思索着领地里是不是也能种一些供她欣赏。 反正在S级后,森林领地的可开放范围足够大,资源也十分丰富,已经不用那么紧巴巴地过日子了——除了娱乐项目仍十分稀少之外。 鹿栖的记忆力很好,只走过一遍的路也能顺利记住,便一路来到了曾经的宿舍楼楼下,她甚至还注意到了那根害她绊倒并卡进未开放领地的钢筋。宿舍楼里值岗的阿姨正低着头走神,门禁似乎也正好坏了,鹿栖上前打开门,就这么顺利地走进了楼内。 显然,个子太矮再加上气息隐蔽的结果就是无人在意。 她一路走上四楼——在想起这个楼层数时,她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倒霉果然早有苍天早有定夺——接着找到印象里的门牌号,在门外观察了一下。 寝室门是半开着的,姑娘们正在笑着联机打对抗游戏,属于她的床位则是空置的,只是放了一些杂物。 鹿栖微微偏头,敲了下门,探头往门里面看去,乖巧地问道:“姐姐,你们屋里好暖和,我可以进来吗?” 根本不需要考虑是否会被拒绝。 鹿栖被非常热情地迎了进去,手里还塞了一堆小零食,俨然是把她当偶尔就会溜进宿舍楼的小猫对待了,只管投喂,无人在意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聊了两句,她好奇似地问道:“这个位置怎么没有人呀?” 说到这个话题,三个大学生的表情就稍微沉重了下来。 “她在开学那天就失踪了,我们甚至都没见过她。”其中一个叹了口气,“那天正好是诡异降临的日子,也不知道是被留在副本里了还是……总之,也联系不上她的家里人,据说是领养家庭,但养父母也是很早就去世了。” “反正我们专业也没多少人,这个床位就这么空着了。”说完后,她似乎才意识到这种事说起来有点吓人,不适合告诉小女孩,便止住了话题。 “原来是这样。”鹿栖笑着说道。 她还以为「规则」会把她的过去都抹去呢。 不过鹿栖暂时没有回归原来身份的意向,恐怕以后也很难有。她又在寝室里待了片刻,还被其中一个女生拉着手捂热,可惜捂了半天也没半分成效,反而让这姑娘自己越来越冷了,正在怀疑人生中。 “说起那个鬼蜮,”另一个人刷手机,刷着刷着想起来这事,“不知道能不能遏制住。还好我们位置比较靠北,我听说好多人已经开始搬家了。” “这两天大事真的多,这就是多事之秋吧。说不定等过两天入冬就会好一些。而且我记得排行榜前面好几个我们国家的,实力应该都不错,我们担心也没用。” “感觉越排前面的玩家越难找到消息哎。我印象最深的天才玩家就只有一个,那个游——”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噤了声,就好像提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一样。 “这个名字诡异得很。”其他女生也吓了一跳,连忙告诫道:“还是别提了。我怀疑那个冒名顶替的会翻车,就是因为顶的是这个名字。” 有大佬开贴分析过幕后团队可能的意图、预想和实际上的副本内容,结论就是,这个副本简直就像是天克他们的一样,他们的小算盘一点用都没起到,还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人设毁了个干净。 “还有那个姓游的npc……”女生打了个寒颤:“虽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我,那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事。” 不管真正的游客到底是谁,又在不在那个副本之中,这个名字都已经成为了危险与神秘的代名词。恐怕等到多年以后——或许直到里世界入侵的危机都解除,才会解禁,成为一段未解之谜、一段传说被人所诉说。 “不过因为这件事,一些民间组织好像发展得很快哎。或者应该叫什么……” 顾及着有个年纪不大的黑发女孩在场,她们压低了声音:“——秘密教团?是这个称呼吧?” 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安安静静看着电脑上画面的黑发女孩眨了下眼睛。 “好像确实是,我有听人隐 晦地说过。不过好像也就是个精神寄托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动,现在这世道,有这种组织也正常。不过这里面越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越深不可测,其他的都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感觉你知道的很多哎,所以打听到了吗,能被称为‘深不可测’的那个教团的名字是?” “打听到了,名字倒不是什么秘密,好像是叫做……” “静谧林地。” 或许是因为另外两人都在认真听着她说的话,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有发出声音,因此在这四个字落下的一瞬间,整个寝室里,似乎都突然笼罩了一层难言的、带着些许异样般的安静。 说话的女生莫名有些心里发毛,连忙出声想要摧毁这样的诡异氛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这学期都快过去了,谈点别的吧,怎么备考之类的——咦,那小姑娘呢?” 她们有些愕然地转过头。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刚刚还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 鹿栖正在回医院的路上。 她出来开开心心地转了两天,还没有完全把感兴趣的地方都去一遍,不过把鬼蜮严丝合缝地套身上这件事是很耗费力气的,更别提穿过世界屏障后的这部分力量,被削弱了N个版本,因此她准备回去休息的同时,再建设一下自己的巢穴。 同时,她也对那个“静谧林地”的秘密组织……感到有些好奇。 之前她在领地里,就感受到过一些异样,就像有人在现实里感召她一样。当时她觉得不太可能,可今天听到这个名字……或许当时还真的有人,越过屏障,在现实里求得了她的一丝庇护。 不过,这都得亲眼看到那个教团才能下定论,或者,等待下一次的拜请。 静谧林地藏得比较深,一般人就算知道,也只是知道一个名字,对其他信息没有任何知情,网络上也没什么准确消息。鹿栖也不着急,白天待在房顶上听着整座医院的所有话音,晚上就在医院里转悠,看心情揪出一两个藏起来的灵体。 隔了一周左右,鹿栖再次收拾收拾出门。 这次她对力量的掌控更加精确,已经可以长时间维持伴身鬼蜮的存在了,身量也又高了一些,起码单独走在路边不会再被好心人担忧侧目。 她安静地走进一家快餐店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向不远处悬挂着的小电视。 【……已决定对南方鬼蜮展开特别攻略行动……势要遏制鬼蜮扩张,维护沿海地区安全稳定……】 行动这么快吗?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惯性思考的同时看向了桌上的菜单,然后看着自己从领地偷渡出来的一枚金币陷入沉思。 用这玩意儿结账的话,应该不会被当成奇怪的人吧? 以及这次的攻略行动……她是不是也能去凑一下热闹呢? 黑发少女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翻转着那枚金币,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轻轻弯起了双眼。 能在现实构筑巢穴,且还有余力扩张的,想必是实力不错的同类。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身为刚刚晋升的新任鬼蜮主人,不去推波助澜一下怎么行呢? 当然不可能是用人类玩家的身份去报名,她是要悄悄动手,可不是想把这位同类现实分体的视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鹿栖转动金币的动作停下,将它慢条斯理地握在掌中,轻轻扬起唇角,露出一颗雪白的、尖锐的虎牙。 像这种已经成型很久的鬼蜮……里面诡异的数量,应该都不少吧? 这就好办啦。 她最喜欢的,就是混入其中了。 * * 焚昼森林。 象牙白的祭坛内,几根已修缮好的石柱中央,森林领主的类人化形重新凝聚,落于黑土之上。 她微侧过头,将银白色的长发拢在耳后,目光穿过空间,落在领地内的一只只诡异身上。 很好。 都是典型的陆地鬼怪呢。 她思索了片刻,直接去找到了刚刚结束工作的稻草人,让它报了几个和海有关的副本坐标出来。 越来越恐怖的晋升速度和实力差距下,稻草人没有权力、也彻底不敢过问领主的安排,毫不犹豫就把做过生意的这些副本坐标报了出去。 倒是辅助系统难得上线了一次。 或许是因为它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这位新生领主的晋升速度,恐怖到根本让系统想不起来,她对比起来其他副本的领主,其实就和一个孩童没什么区别——所以它也很少出现在领主面前干扰她的决定。 【您想做什么?】 它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在想,生活在海边——或者是海里的诡异,会是什么样的呢?】 银发领主回答道。 她的力量善于隐匿,难以被其他存在察觉异样,所以也就容易隐藏自身的特殊,接近完美地变形为另一种模样来。 事实上,改变形貌,又或者是欺瞒其他生物的感官,这是大部分诡异都能做到的事,但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另当别论了。 稻草人身后是她在做依仗,造访的副本等级自然也根据她的实力来,她逛这些地方就跟逛后花园一样。 不过以防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让海上那位察觉到不对,她并没有多做其他事,只是在考虑好了进入海域要披的皮后,就再次进入了现实中。 攻略行动的具体开始时间是保密的,但鹿栖觉得自己应该不算晚,她的行动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将身体半实体化一路向南赶,再蹭点交通工具,很快,她就抵达了沿海地区。 海岸边向来是比较热闹的,可因为鬼蜮扩张的事情,很多人都在计划北迁或者暂时闭门不出,所以哪怕天气不错,沙滩上的人也没几个,也更不会注意到,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身影。 鹿栖在岸边站定,抬起双眼,朝南看去。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黑色的眼睛变得更暗,如同被漆黑的浓雾笼罩,有黑土与淤泥缓慢翻滚,仿佛即将从中满溢而出。 ……她看到了。 原来那座鬼蜮的中央,是一艘邮轮啊。 第128章 蓝环章鱼(二合一)…… 鹿栖的身体在下潜。 海水将她的身躯包裹,如同某种柔和的托举,让她得以没有任何困难地前往更深的地方。 ……她都忘记了,原来她领地里唯一一个并非完全的陆地鬼怪的诡异,是她自己。 在她刚成为领主时,出现的显著的非人特征里,不只有头顶的鹿角,还有身上散落的白鳞。 不过和深海生物比起来,她的画风还是有些不同的,要完美混入其中,可不能太过于显眼——当然也不能太过于恶心。虽然成为非人类后鹿栖自有一套自己的审美标准,可过去当人类的那十几年显然还是对审美有一些影响的。 随着她距离陆地越来越远,她在现实中化形好的身体,开始悄无声息地发生某种改变。更多的灵异力量涌入进伴身鬼蜮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之中,开始如同塑造柔软的泥土那样,将人类外表的诡异的骨血不断重塑。 水流一次一次地带着她前行。她就像成为了深海里最基本元素的一部分,路过她身侧的鱼群也没有任何反应。属于人类少女的苍白的肤色,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这片海域早就没有了其他船只,越往中心去,灵异力量的浓度便越高。原本晴朗的天气逐渐被乌云遮盖,顷刻之间便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 似乎自从海上鬼蜮成型之后,这片海域的天气变化就越发无常且极端,从海洋中捕捞出的生物也越发诡异奇怪,频频登上热搜,甚至后面人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遏制鬼蜮扩张的人类,该怎么进入副本中心呢? 鹿栖有些好奇,但这并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 因为她已经穿过了重重力量波动与筛查,抵达了这片海域的最深处。 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此时海面上平静得可怕。鹿栖从海平面下探出头,明媚的日光便照射在了她的面庞上,给冰冷的身躯带来一丝丝暖意。 她第一次以这种奇妙的视角观察这片风平浪静的大海,不过在海平面之下,恐怕远远不如眼前的美景这样安宁。 哪怕收拢了力量,变换了形貌,她也能无比敏锐地注意到,在平静的海面下方,藏着的那些东西。 她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所以此时,它们应该都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很快,海水中传来异样的波动,一个黑色的阴影在水面下划过,最后倏地冒出头,出现在她面前,带着些好奇与警惕打量她。 “新来的?” 它问道。 这道声音实在是美妙极了,完全不像是深海里的生物能够发出的音色,悦耳到甚至足以令人恍惚,就像是比起“交流”,它的功能更偏向于“引诱”一样。 而和声音比起来,这只生物的外形就不是那么美好了。它的皮肤上布满了鳞片,是一种水草一般的深绿色;身体大部分都是鱼类的特征,却出现了肖似人类的双臂,和一张肖似鱼类的人脸,眼球圆而有些向外突起,耳朵的地方则是鱼鳍的形状。这种怪物特征为主导,却又有某一部分十分类人的鬼怪,往往能在打照面的那一瞬间,就给人类带来不小的冲击。 鹿栖没有露出任何有异于深海生物的审美,只是歪了下头,潜进水里,没有说话,目光也从它身上移开,看向远处的那只巨大邮轮。 而鱼人依旧在观察着她,甚至在水里绕圈360度地看,然后才在她面前停下,问道: “你——是只蓝环章鱼?” 话音落下,一直只是微笑的美丽诡异眨了下眼睛,终于重新把视线落在了它的身上。 她再次随着水流浮出水面——在太阳的 照射下,她的上半个身躯,那种鲜艳的、夺人心魄的美丽,终于完整地展现出来。 这位海妖的身上并没有坚硬的鳞片护身。柔软的血肉就这么暴露在外,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白水晶一般的质感。她的面庞比起海鱼更像人类,五官恰到好处地分布着,漆黑的长发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那张晶莹如玉的面颊上,似乎在某些角度,拥有靛蓝色的偏光。除了可疑的皮肤质感,便只有那异样的微笑神情,显出几分极为浓烈的非人感。 可仅仅如此,还称不上是“鲜艳”。 观察她的鱼怪谨慎地后退了些许,仿佛在忌惮什么一样。 ——因为在眼前这只诡异的手臂上,脖颈上,在仅仅足以蔽体的不知何种材质的衣衫后面,那些每一寸柔软而半透明的皮肤上——全都布满了美丽的、蓝色的环状纹路。 它们鲜艳夺目,如同被海水洗过的蓝色宝石,一圈一圈地镶嵌在她的皮肤里,在太阳下,哪怕是海水中,也闪着晶莹而极为惑人的光。 而在那上半身极为肖似人类的身躯下面,却是完全没有任何人类特征的,完全的半透明章鱼触手,只有表面如出一辙的蓝环,才能将其与海面上这位美丽的海妖联系起来。 “你…好。” 海妖微笑着,轻柔地开口说道。 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的深海诡异更加好奇了,甚至在此期间,又有一些诡异从深海里游了上来,在周围观察着她。 随着鬼蜮扩张,各种类型的海中生物都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异,成为了某种诡异,可这只鱼怪,还从没见过生出了意识,还生长出类人特征的蓝环章鱼。 “你会说话?” 它又问道,语气里不带有恶意。 这座鬼蜮存在了多久,最早变成深海诡异的它们也就存在并不断进化了多久。并且出于某种捕猎的手段,它们早已学会了不少人类的语言、观念和审美方式,而这只小章鱼看起来似乎是新生的,却会说话,难不成是已经遇到过人类,捕食过了? “会说话。”小蓝环点了点头。 鱼怪高兴起来。 它又围着新孩子转了两圈,越看越觉得她比起大部分鱼怪来说是如此的柔软,哪怕是加上那些触手,也只有小小一团。而且听说蓝环章鱼的性格比较胆小怯懦,在异变后会不会依旧这样它不清楚,但这只小蓝环看起来确实非常安静,也有些腼腆的样子。 和大部分深海诡异都有些不同。 但它不会忽视和鲜艳的外表共存的是绝对致命的毒素,在越发满意这只新同类后,它发出邀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捕食?这也是为那位大人工作,运气好的话,那位大人也满意你,你还会变得更强。” 这已经是足够善意的举动,毕竟哪怕是同一个副本的诡异,为了争抢食物也会往往大打出手,互相残杀。不过,也有可能这是片有大鬼坐镇的鬼蜮的缘故。 当效忠的对象是同一个目标,争抢猎物带来的仇视,当然也就可以往后排一排了。 “捕食?”鹿栖问道:“这里还会有人类吗?” “当然有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我们只用等着就行。跟上来,我带你去更近些的地方。” 说完,它甩了下尾巴,朝着更深处游去。 鹿栖从善如流地跟上,在一旁好奇看着的其他鱼怪们也重新潜入水中,和它们一起往靠近那艘巨大邮轮的方向游去。 邮轮吃水很深,而在没入水下的部分,和暴露在水上的样子截然不同。 如果说海面上的那艘邮轮看起来十分崭新美丽,就像是没有任何问题,刚刚出海的豪华邮轮一样,那藏在海面下的这部分,就完全可以作为恐怖片取材场地了。 鹿栖的目光从那些黏在船壁上的壳类和海星上扫过,跟着鱼怪从一扇打开的门里钻了进去。 明明在恐怖的水压下,海水应该瞬着这扇打开的门疯狂往里灌入,可在进入门中后,里面的海水却只到腰线,就像是被某种力量遏制着一样。 在进入船体中后,鹿栖也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了鬼蜮中心庞大而浓度极高的灵异力量。 由于这座鬼蜮经营的时间更长,这种力量浓度,比她现在在现实里能调动的要高出不少。 毕竟是资历更深的大鬼的地盘,果然不能太莽撞行事呢。 鹿栖正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周围的鱼怪们就坐在底部的船舱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完全没有避着她的意思。 “下一轮的人什么时候来?我好饿啊,好久没吃肉了。” “我也是,一想到又能饱餐一顿,我就流口水。” “希望多来几个傻子,咕噜噜。” 说着说着,它们话题来到了鹿栖身上。 “小蓝环应该还没怎么吃过肉。” “我还没在附近见过蓝环章鱼,原来异变后长这样。” “蓝环章鱼有剧毒,应该是靠剧毒捕猎吧?” 听到这里,鹿栖张开嘴,为它们展示自己一口雪白尖锐的鲨鱼牙,示意自己有利爪尖牙,就算不依靠毒素也能狩猎。 展示完后,她重新抿起唇,浅浅笑了一下,刚刚瞬间显露的血腥残暴就又转瞬之间消失,重新带上了一点腼腆。 鱼怪们为这种变化惊叹不已,甚至夸上她天赋异禀了。 鹿栖旁听了一会儿,就理解了它们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片鬼蜮中鱼怪的狩猎方式,比起说是“海怪”,应该更类似于传说中的“海妖”。 海妖用歌声与容貌蛊惑人心,虽然它们在这两样里只占据了一个声音,可别忘了,大部分诡异都拥有某种变换形貌,又或者是效果相差无几的、蒙蔽其他生物感官的能力。眼前的这些海妖拥有的便是前者,而且更为高级。 因为它们不只是将自己的样貌变成另一种形态,用以伪装成同伴欺骗人类,而是能近乎本能地,在猎物的面前,展现出最合适的,最容易令猎物动摇的形态来。 所以鹿栖的外形,和腼腆的、隐藏凶性的表现,在它们眼中真的算是天赋异禀。虽然它们的审美和人类不同,但能吃上肉就是好的,鹿栖这样的外表,如果在合适的环境下只露上半身,就是很有可能吃到肉的那种。 鹿栖:。 其实她对此持中立态度。 鱼怪们对人类显然还是不够了解,只觉得她已经很类人了,但实际上是她和人类打个照面,人类估计都要掉头就跑的程度。 蓝环章鱼本身就已经很可怕了,更别说是真正意义上有头有脸的蓝环章鱼。 她也确实没想到,这片海域的诡异是这么捕猎的。她虽然能捏造外形,但却没办法把它们的能力也一同模仿过来,也就是说,在鱼怪努力冲业绩的时候,她只能在里面浑水摸鱼干瞪眼。 哎呀,不过就算不干活也没什么的吧?诡异们在猎食的时候,可都是巴不得没有竞争者的。她也只是要混入其中,再看能不能找机会推波助 澜一下而已,可半点也不喜欢人类的血肉。 腼腆的小蓝环眨了下眼睛,已经准备好持之以恒地浑水摸鱼了,鱼怪们之间的交流又跳转到了新的话题上: “小蓝环说不定会被主人带到身边养着。” 鹿栖:ovo? “真的有这个可能,你确实很漂亮。”另一只鱼怪说,它口中的漂亮并不是指鹿栖肖似人类的上半身,而是她皮肤上隐隐闪光的蓝环。 “那位大人一定会很喜欢你,你这次可要好好表现。”最初观察她的那只鱼怪说道。 鹿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好哦。”她回答道。 不会引起同等级大鬼的注意,那当然最好不过,反正她接下来都会安静地摸鱼。如果确实引起了关注,她也有些好奇,这位同类是否能发觉她身份的不对。 在没有人类抵达船上的时候,这些鱼怪们颇为无所事事,没事就在海域里游荡,捕猎一些没有神智的鱼虾吃。不过涉及到食物,就没有诡异再拥有分享互助的美德了,每次只要鹿栖见到它们,它们都已经是完全把猎物吞进肚子里的状态了。 鹿栖十分乐意它们继续保持下去。毕竟她对这种活动没有一点兴趣。 在鱼怪猎食的时候,她便试图向上走。触手用习惯了倒是也挺方便,起码移动速度比拎着两条腿步行快了不少。只不过,海底诡异的移动范围似乎只止于船舱的最底层,再往上,就会有屏障拦截了。 是不能离开海水中吗?还是被要求不能继续上船? 又或者……只是时间还没到? 取材时去的那几个副本,她都只是把诡异的外形看了一遍,因此这算是她第一次接触邮轮副本,难免更加好奇。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鹿栖并没有等待很久,在把能探索的区域探了个遍,甚至这座鬼蜮都利用鱼怪们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后,终于有人类的气息,进入了鬼蜮的中心。 鹿栖和其他诡异一样悬在海底,看着那艘捕鱼船朝着邮轮逐渐靠近。 * * 鬼蜮的危险性,主要在于污染和无法预测的诡异的攻击,而不是只要靠近就会被卷进副本里,因此哪怕一个副本需要的玩家并不多,调查局这次行动也出动了不少人。 “马上就要靠近鬼蜮中心了,不知道能不能进入最核心的那个副本。”拿着特殊道具看向远处的男人说道。 “保佑一切顺利吧。已经有两艘船失去了联系。”另一个人叹了口气。 “这次行动的船上都带有隐蔽气息的道具,中途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说完,男人放下道具,朝甲板后面看了一眼。 安静坐在船舷,并没有参与讨论的青年正低着头,缓慢地擦拭着自己的袖剑。日光照射在袖剑上,反射出锃亮而刺眼的光。 男人给身旁的同伴打眼色:他保持这样的状态多久了? 现在这世道,独狼确实不少见,但问题是他对同行的青年有所了解,知道对方哪怕喜欢独自行动,可待人的方式和身上的气质,都绝不会这么……冰冷阴沉。 小队分好后,都没什么人敢上去跟他说话。 一身利落劲装的女人摇摇头,示意她也不太清楚。 可能了解情况的差不多级别的玩家,又分在其他小队里,自然也就没人解惑。 突然,黑发青年的动作停下,抬起头看向前方,平静地说道:“注意警戒。我们进副本了。” 话音落下,船头的几人立刻重新拿起道具,往远处看去。 原本一无所有的海面上,竟然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艘巨大的、豪华的邮轮。 与此同时,进入副本的提示,同时响起。 “那就是鬼蜮中心的载体?”女人呢喃道。 此时她也注意到了陡升的诡异气息浓度。 几人对视一眼,发现目标略有些激动的同时,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在进入这片区域后,恐怕隐藏气息的道具就不再管用了,他们小心地行驶着船只靠近邮轮,好在顺利地登了上去。 邮轮上是有“人”的。 几乎在他们登船的同时,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侍者就出现在了他们身侧。 “您需要什么帮助吗?”侍者扬起微笑,问道。 “这片海域太奇怪了,我们失去了方向和求助信号,船也没油了……” 一个想留下,一个想要他们留下,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侍者装模作样地请示了一下,然后立刻表示他们可以待在船上游玩,到时和邮轮一同回归陆地。 而上船的四个人则被安排了单人房间,由于是一同上船,他们的房间就挨在一起,同处于第九层。 几人进入房间后,都没有急着出门,第一时间搜查起了屋内,果然片刻后,就有新的脚步声出现在了门外。 这种副本的玩家人数,果然不会只有四个。 就这么陆陆续续一直有新的玩家登船,直到海面染上金黄,侍者才笑着说邮轮承载人数已经达到上限,各位旅客的旅行将正式开启。 等他离开后,玩家们统计了一下人数,才发现这次副本里的玩家数量,竟然有三十七人之多。 而其中调查局攻略组的玩家,只占了四分之一左右。 “这座鬼蜮果然不仅仅是从海面上拉人进副本的。” 男人啧了一声,往后方看去。将有些杂乱的情况尽收眼底的黑发青年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点了下头,便独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男人会意,主动站了出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和同伴一起开始维护秩序。 … 在邮轮再度热闹起来的同时,海平面之下也暗流涌动了起来。 鱼怪们兴奋地在船体附近穿梭,坚硬的鳞片偶尔闪出一瞬反光。 “已经开始了。”它们对鹿栖说道,随后便尾巴一甩,潜伏在了靠近海平面的地方。 邮轮很大,足够鱼怪们四散开来捕食,谁也不和谁争抢。 不过介于鹿栖是新生诡异,似乎又很是腼腆,在她跟了上去后,准备捕食的鱼怪并没有警告她远离,而是迅速挑选好了自己的目标,开始变换形态。 海面下的鹿栖微微一愣。 这个变形后的模样…… 此时,日头正好即将落下,时间已至黄昏。 第三层走廊上的门被打开,一身黑衣的青年独自走了出来,目光扫过平静的海面,又落于下层平台上正享受着美景的“旅客”们周围,观察着这座邮轮大致的情形。 他沿着走廊缓慢步行,脑海中有了印象后,便准备收回视线,余光却突然注意到,在正下方的海面上,有一个身影,悄然浮出了水面。 他下意识瞬间锁定目标,垂下眼往下方看去,却在视线聚焦的那一刻,放在栏杆上的手,骤然收紧。 在海面上——黄昏之时那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有着漆黑长发的少女自海水中浮起。 ‘她’仰起头来,弯起那双无比熟悉的、漂亮的眼睛,欣喜地微微笑着, 一如既往般地看向他。 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映照得,仿若某种再一次浮现在眼前的幻象。 “到水下来……到我这里来。” 她轻轻偏头,朝他伸出双手——是迎接的动作,预备着拥抱某人一般的动作。 “……可以吗?” 她说。 “我好想你。” 第129章 蓝环2 “我好想你。” 海面仿佛突然安静下来。 幻化了形态的诡异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动作,看着邮轮上方的人类,几乎是话音落下那一刻,就开始等待一块新鲜的血肉跳下水来。 它并没有注意自己此时化形成了何种模样。 野兽捕猎的手段大多都是本能,就像那些可以变色的生物一样,为自己披一层合适的人皮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经过大脑。 这可是它们用来捕猎的技术。 不仅是外形,就连大致的神情,它们也能够短暂模仿出来,分量越重,它们就能模仿得越像。 跳下来吧,跳下来吧。 ——你真的很思念她,不是吗? 所有的念头在脑海里转过只用了一瞬,鱼怪看到邮轮上的人类沉默地直起了身。它顿时兴奋起来,想往前再游一段距离,却突然发现,这个人类想要做的,似乎并不如它所想的那样,在一通痛哭流涕之后,果断地投入大海,葬身鱼腹。 海风扬起青年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大半表情,可越发靠近的鱼怪,却从空隙之中,捕捉到了他的眼睛。 漆黑的、冰冷彻骨的眼睛。 它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本能地想要遁回海里,邮轮上那个人类的手里却不知何时取出一把长弓,没有任何犹豫地反手拉弓,尖锐的箭矢便流星一般直坠向它的头颅! 箭尖的冷铁反射出一瞬刺目的光,瞬间便出现在它两眼之间——这是分毫不差、直冲眉心的箭! 它发出一声尖啸,拼尽全力在被射中之前遁入水里,海水为箭矢增添了阻力,可却像是根本没有减缓它的速度一样,雷击般瞬间刺穿鱼怪眉心! 鱼怪痛苦地在海平面之下扭动身体,哪怕有鳞甲的防护,箭矢也深深没入了其中。它一边用尖锐的声音咒骂着,一边颤抖着拔。出贯穿头颅的箭矢,将其恶狠狠地扔进海洋深处。 还好它有两套主要器官维持活性,不然还真被这个人类……! “……铁石心肠!铁石心肠!!” 它不是没遇到过意志力足够强,能够摆脱诡异外形与声音的引诱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类能毫不犹豫地动手——他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 气急败坏地又转了几个圈后,鱼怪猛然意识到,这场盛大的滑铁卢还有新鱼旁观。 它下意识看向那只蓝环,想警告她两句,却发现那只蓝环的目光,似乎从一开始,就一直安静地落在它的身上。 那双在海水之后,变得黑沉而略有些模糊的美丽眼瞳,正不带任何情绪地,悄无声息地看着它。 不知为什么,它突然感受到一丝错觉般的毛骨悚然。 “蓝环。” 鱼怪忍不住打破沉寂。 “……嗯?” 好像才注意到它是个活物一般,蓝环发出一声很轻的上扬尾音。 美丽的同类微微偏了下头,虹膜似乎极为轻微地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如往常的、只是微笑着的神情来。明明这样的笑容,和先前并无什么不同,可在那一瞬间,那种腼腆甚至怯懦的气质转瞬即逝,竟然变得……有些神秘起来。 “你怎么了?”鱼怪犹疑地问道。 蓝环眨了下眼睛:“我只是在想刚才的事情。” 说着,她靠近过来,脸上的神色,竟然极为自然地发生了转变。 冰冷而尖锐的指尖,抚过它尚未完全褪去化形的、属于人类的眉骨,她露出一个笑容。 感到不适想要后退的鱼怪,就这么顿在了原处。 它无法不去在意那个笑容——那个身体本能似乎还记得的、熟悉的笑容。她的双眼轻柔地弯起,脸上的每一个五官,都组成一个恰到好处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微笑来,甜蜜得仿佛一张罗网—— 尖锐的危险直觉猛地爆发,鱼怪本能地一甩尾巴,急急退了几米之远,才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黑色长发的海妖抬起头,依旧带着微笑,似乎不解它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这次鱼怪看清楚了。 在那张看似完美的笑脸的边边角角,每一个令它直觉感到有些违和的地方,越看之下,竟越发虚假。 就像平时注意不到的,在那美丽的外表下藏着的利齿一样。 “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吗?” 她腼腆地说道:“或许问题出在这里呢。”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呀。 鱼怪似乎觉得她不太正常,又离她远了点,盯了她几秒,说道:“这个猎物我可以让出来。” 这句话落下,这群深海的诡异,大概就会形成这样一种共识,不会再抢夺有主的猎物,而在猎物被处理之前,她也别想再参与其他的猎食中去。 小蓝环乖巧地点了下头。 鱼怪又警惕地看了眼她身上的蓝色环状纹路,恢复原样的身形,飞快消失在海洋深处。 在它的身体完全隐没在视野中后,黑发海妖敛起了那种虚假的、刻意营造出的完美笑容,那种腼腆而轻柔的神情,比潮水褪去得更快。 她在海面之下抬起头,看向邮轮上的人类。 从此刻开始,已经成为她独有的猎物的人类,仍站沉默地在原处。 走廊上的门再次被打开,又一名人类进来,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黑发青年这才从栏杆上收回冰凉的手。 他回过头,返回了船舱内,用平静到几乎毫无情绪的声音,开自己的玩笑。 “只是我的运气,果然还是一如既往。” …… 邮轮这一侧的走廊恢复了安静。海中的蓝环听到这句话,倒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沉入海中,回到最底层的船舱内,扫了一眼,就看到有两只鱼怪正在争夺一具残肢,场面一时之间极为血腥。 看样子是已经有人中招了。 鹿栖平静地移开视线。 这次副本里来的玩家不少,而且看样子很多都是没什么能力和经验的人。像这种鬼蜮,基本都可以选择从哪里拉人,根本不遵循什么等级规律,哪怕是什么也不懂的纯新人,也有可能被拉进这里。 所以鬼蜮的危害性,是极大的。 也因此,鱼怪们大概可以时刻找机会饱餐一顿。 看到她回来,其中一只鱼怪看了一眼她干干净净的状态,问:“你没吃到肉吗,小蓝环?” 鹿栖摇了摇头,露出苦恼的神情,说道:“没有呢。这样的捕猎方式好被动——只能在海里等着猎物跳下来吗?” 话音落下,无所事事的鬼怪们都看向她,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鹿栖轻轻问道:“我们不可以进入船上吗?” 进入船上? 鱼怪们对视一眼,并没有怀疑她的意图,只是解释道:“你是新来的,不明白也正常。现在还没有到时间,那里的门就不会打开,我们过不去的。” 诡异不能随便杀人。 哪怕鬼蜮里的诡异,限制已经小了很多,也不能直接上船大开杀戒,必须得等到某一个时间点的到来,邮轮才会变成怪物的狂欢。 那时它们还能再长出一双腿来,用以在地面上活动,能够吃到多少肉,各凭本事。 等到夜幕降临,鱼怪又开始期待新一轮的狩猎。可这次它们什么也没捞到,船上的玩家似乎都被谁镇住了,老老实实地让干嘛干嘛,连邮轮的边都不带靠近的,听到诡异的声音更是直接捂住耳朵掉头就跑。 一个晚上下来,鱼怪们窝了一肚子的火,只能恶狠狠地诅咒船上的其他诡异也 捞不到肉吃。 “这次来的虽然有很多傻子,但好像也有几个聪明人。”其中一只鱼怪抱怨道:“真麻烦!他们独善其身不就好了,管什么别的人死活?” 反正诡异是理解不了的。它们为了口吃的能打得头破血流,如果再遇到危险,更是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身旁的同类,独自遁逃。 “没关系,人类很多,他们救不了所有人。”资历最深的那只鱼怪舔了舔唇角,露出贪婪的神色。 ……真期待禁制被解除的那一天的到来。 在它们骂骂咧咧的时候,鹿栖已经悄然离开了底层船舱,来到邮轮船壁旁。 鱼怪们没办法顺利地上船,也不敢违背规则,便在时间到来之前都只能窝在最底层船舱里,而且它们的鱼尾,也不适合在没有水的地方行动。 可她却不同。 就算从另一方面考虑,章鱼可比没有腿的普通鱼类好爬行得多。 她悄无声息地顺着船壁向上移动,柔软的触手延伸出去,却比钢索都要强韧。足够隐蔽的力量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直到第九层,也没有任何存在发现她的踪迹,反而让她发现了不少趁着夜晚做些小动作的同类们。 循着记忆,鹿栖来到位于九楼的某一个套间内,想了想,再度压低了藏匿的深度。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她竟然记得黑发青年的呼吸频率,得以随着他呼吸的节奏,与心脏的跳动,找到他此时的位置。 他并没有睡着。 拥有人的上半身,下半身却衔接着章鱼触手的黑发少女微微偏头,轻轻把一根最细小的触手探进房间,顺着墙壁的边缘徐徐前行。触手上的蓝环微微一闪,就像一只睁开的眼睛,房间内的一切便映入眼帘。 ……哎呀,都入睡了,还穿什么衣服嘛。 海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安静地观察起猎物的一举一动。 猎物双眼闭合,看似安睡,却很清醒。 或者说,很多玩家都没有睡着。 说是一个人一间套房,可房间的隔音却并不好,隔壁房间的人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发出了很大一声动静,不过看后续发出的声音,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黑发青年睁开眼睛。 他随意披上外衣下床,并没有开灯,在一片黑暗里平稳地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 窗帘是很薄一层,有月光透过其中隐隐地落进来。他的视线并未因此转移一分一毫,余光中,在那片银色的地面上,却不知何时,安静地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喝冷水,不会不舒服的吗?” 他听到那个身影问道。 他并没有做出回复,同样也没有开灯,而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后,重新回到床上。 只消闭上眼,再睁开,月色里的人影,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视线转移向空无一物的窗前,沉默了半响。 又是幻觉,他想。 前不久还只有一道虚幻的影子,可现在他却能嗅到熟悉的潮湿冷意,与海面上不曾有的林间花香与湿润的泥土交织的气息。他甚至有那么一瞬,以为她真的存在。 可惜这种好运,他向来是遇不上的。倒不如说是一种不幸。他将看到越发真实的她,但也将越发清晰地意识到,那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 张肆远重新闭上眼睛。 他又想起,幻觉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刚同意了调查局的攻略行动后。在晴朗的夜晚,和记忆里分毫不差的黑发少女出现在他的窗台上,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还不休息呢?已经很晚了。” 见他似乎没有任何反应,访客轻盈地落在地面上,上前几步。 他的睫毛一颤——他应该早在那里铺好地毯的,屋内没有打开供暖,夜间的地板一定很冰。 “为什么不理我呢?” 黑发少女靠近了一些,声音里带上漫不经心,而又浮于表面的苦恼来。 …… 混沌的思绪绞在一起,不得安宁,张肆远再次睁开眼睛。 左右睡不着,他索性直接披好衣服,离开房间,进入外面的走廊上。 这座邮轮里并没有夜晚不能出门的铁律,他一路来到最下层的平台,等待新的麻烦找上门来。 该说不说,不幸的唯一一个好处,可能就是更容易遇到能够推进线索的事件。只要能够一个个解决那些麻烦,副本就会顺理成章地被破解。 又或者——他的视线扫过看似平静的海面,指尖摩挲了一下挂在手臂上的小巧银弓吊坠。 他也可以再杀死几只擅自顶着她面容的畜牲。 几乎在他这样的念头落下的下一秒,海面下似乎传来了些动静。 今晚的月色十分明亮,张肆远垂下眼,坐在平台边安静地等待着,敏锐地察觉到有莹莹闪光的蓝色,从水面下一闪而过。 指腹几乎瞬间抵住武器,袖剑也已在出鞘边缘,指根操纵袖剑的银色指环在月光下刺目地闪烁,他冷淡地抬起双眼。 然后骤然撞进一双映照出一轮圆月的、水洗过般的眼中。 有潮湿的水汽——雾一般冰凉朦胧的水汽,扑面而来。 平台与海面距离并不远,足以水中的生物伸手便够到平台的边缘。那双美丽眼睛的主人,便借助这样的力道自海水中倏然撑起身体——在那一瞬间,鼻尖几乎与黑发青年的面庞只余分毫距离。 湿漉漉的漆黑长发紧贴在她的皮肤上,数不清的水珠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滑,落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深不见底的海洋里。 极端的、夺人心魄的,对视觉的绝对冲击。 这一秒仿佛突然被拉得很长,美丽生物的身形在最顶点微微滞空。 但她很快就弯曲手臂,大半身体重新没入海中,将下巴轻轻放进仍搁在平台上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却抬起,漫不经心地向他伸去,水珠顺着手臂滑落,指尖的水渍也沾湿了他的衣角。 她仿若未觉,只是微微侧首,自下而上地抬起眼睛,自然而然地露出不具有分毫攻击性的神情,笑盈盈地、无辜地质问道: “你不思念我吗?” …… 张肆远呼吸微停。 他几乎有一瞬间的耳鸣。 哪怕他注意到朝他伸出的那只手的骨节,对人类女孩来说似乎过分尖锐与纤细,在漆黑的海面下,幽蓝色的环状纹路若隐若现地随着海波闪烁。 明明他早已注意到这些无比拙劣的伪装,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停在原地,如一尊雕塑般难以动弹,无数副本里锤炼过的意志不堪一击。 他心神巨震,平稳的呼吸被打乱,仿佛在喉间尝到铁锈的气味。 这明明不是她。他从未有哪一刻,有如现在这般,痛恨自己。 第130章 蓝环3 今晚的月色冰冷如刀。 而黑发诡异的体温,却比深夜的海水更凉。 哪怕和她并没有分毫接触,那种阴冷也缓慢侵袭过来,带着潮湿到几乎能凝结为露的水汽,附着在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就好像,以另一种方式,肌肤相触了一样。 黑发青年唇线绷紧,眼睫垂下,表情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看上去沉默而不动声色,面对如此诡丽的一幕,却半点不为所动,完全是描述中的“铁石心肠”。 鹿栖侧头抬起眼眸时,却看到他的视线略微涣散,手腕青筋根根绷紧,听到在人类温热的胸膛里,那颗打乱了跳动节奏的心脏。 还有那在某一瞬,偶尔出现的,终于落在实处,落在她身上的短暂目光。 就像是两种不同的念头,在他的思绪里疯狂拉扯碰撞,于是在偶尔破出重围的那一秒,从他的眼瞳深处,便流露出可怕的、粘稠的,宛如多次失去心爱之物的猎犬撕咬目标一样的目光。 ……哎呀。 感到很痛苦吗…? 黑发诡异的双眼轻轻弯起。 她微不可查地再次上浮了一寸——仅仅一寸,原本伸出的手自然放下,搭在平台边缘,像是随意而为,可位置却又像是控制好了一样,就落在离人类青年的指尖,只有分毫距离的地方。 可那只细长的手上沾染的水汽,却不由分说地沾湿那片平台,朝着实际上并没有触碰到的黑发青年指尖,飞快蔓延过去。 他的瞳孔几乎当即微微一缩,高度的敏锐让他瞬间捕捉到异样的来源,在发现手边的情况时,鹿栖耳边的属于人类的呼吸声,甚至静悄悄地消失了片刻。 她注意到他沉默地看着实际上并没有相触的手指,几乎本能地想抽手——手背上的筋络都为此而抽动了一瞬,可身体偏偏一动不动,就连指根那用来启动袖剑的指环,也成了摆设一样。 ……这不是非常可爱吗? 是一种在那张冷静的面容上,理智在被摧毁边缘的漂亮。 她甚至察觉到自己冰冷的心脏也跟着颤动了一秒,因为一个不妙的、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邪念—— 一个她虽然变得越发恶劣,可直到如今,却是第一次出现的邪念。 闪烁着蓝环的触手不知何时从海面下蔓延到平台上,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爬向人类青年的方向,就像是蜘蛛伸向食物的矛。 “……我突然有些饿了。” 黑发诡异轻轻说道,尖锐整齐的利齿,在鲜红唇瓣后一闪而过。 仿佛有暗流逐渐涌动,尖锐的危险气息不断攀升。 可就在鲜艳的蓝环触手即将攀上人类的衣角时,海妖眨了下眼睛,将手向前移动了些许,指腹不再控制折磨人一样的些微距离,越过水汽搭建的桥梁,实打实地落在了青年的指节上。 那些触手悄然停了下来。 黑发诡异随意地拉起他的手指晃了晃,稍不留神就会刺伤人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 在这样随时都在见血边缘的触碰里,她重新抬起头,可怜地问道:“可以为我 带点吃的过来吗?我一整天都没有进食了。” “……” “好。” 张肆远垂下眼睛,说道。 他的心正在腐蚀,但他的身体好像完全察觉不到,有着熟悉面庞的海妖一句轻飘飘的询问,都好像牵引着他思维的命令一样。 他甚至本能地不想从她面前收回手,明明此时这种处境简直就像在刀山前行,她随时可以切断他的动脉,再让他的手腕浸泡在冷水之中。 可在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时,他竟然感到一丝混沌的安宁,将他的痛苦稍稍抚平。 张肆远甚至都怀疑他前二十多年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晰,比如他并不如其他人所说的那样人格健全心理健康,而是患有什么斯德哥尔摩之类的疾病。 不然他的身躯怎会对这种痛苦甘之如饴? 在黑发海妖的注视中,他终于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往回走去,逐渐离开这个狭小的平台。在即将走过一个转弯时,他无法自控地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像是有某种焦虑不安突然被抹去。 她还在那里。 他回过头,闭了闭眼,最终又无可奈何地睁开,回到套房打开自己的背包。背包里大多是可以快速补充体力的药剂,他只从里面找到两块巧克力。 他盯着为数不多的两块巧克力沉思片刻。 对门是此次一同过来的男玩家钱归。今晚动静太多,钱归惊醒几次,刚想再度入睡,就传来了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他精神一振,寻思折腾一晚上终于轮到他了,刚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就听到门外传来约定好的有节奏的叩击声。 ……等下? 他茫然地来到门前,准备好道具,试探性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然后便看到除非必要,这一路上都无比沉默,根本不和人主动交流的黑发青年,就安静地站在门外,身上还有几处被沾湿,透出一种还未消散的水汽。 “有什么事吗?” 钱归警惕地问道,对门外的人是鬼怪假扮的怀疑更深了。 下一秒,他看到张肆远微微顿了下,随后无比自然地问道:“你有带吃的吗?” 钱归:“?” 他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满脸迷惑。 你大晚上来问这个? 张肆远似乎又沉默了一秒。 他说:“我饿了。” 钱归:“……” ……行。 他再三确认身份,关上门,从背包里拿出两包压缩饼干,又从门缝里递给张肆远后,一头雾水地锁门重新睡去了。 黑发青年把巧克力和饼干妥善放进内层口袋,打开窗户三两下跃至一楼,完美避开那些不安分的诡异,这样花费在路途的时间就被压缩到了极致。 他重新回到那个几乎和海面平齐的底部平台。 水面一片平静,可在他蹲下身,把食物放在平台边缘的那一刻,从水里悄悄冒出了黑发少女的上半个脑袋。 她露出水面的两只眼睛眨了眨,随后一条有着蓝环纹路的触手突然从海中探出,卷起平台边缘的食物,整个人重新没入了深海之中。 “……” 张肆远注视了海面很久,直到天光大亮,邮轮里那些暗流涌动悄然平息。 他起身活动略有些僵硬的肢体,重新换上让人一看便觉稳重可靠的神情,回到那些玩家之中去。 …… 此时此刻,底部船舱之中,鱼怪们正围着巧克力和饼干面面相觑。 “你是说,昨晚一个人类听到你饿了后,给你带了这些吃的?” 其中一个鱼怪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 这也太怪了,怎么感觉既魅惑成功了又好像没有一样,它们狩猎这么久也没遇到过这么匪夷所思的情况——正常不只有以身饲魔和看破陷阱这两种可能吗? 它们没想到还有这只蓝环话只说了一半的选项,都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人类食物。其中一个还伸出手想要拿近处看看,一条冰冷的触手就鞭子似的甩了过来。 “不可以哦。” 蓝环海妖看着它,笑吟吟地说道。 鱼怪们终于退远,意识到哪怕这不是它们诡异喜欢的食物,也是狩猎所得,不可能与旁人共享的战利品。 更喜欢人肉的它们也很快失去了兴趣,纷纷趁着白天人类出来活动离开底部船舱,想要再找机会捕食一两个不听指挥、粗心大意的人类。 很快,船舱里就只剩下了鹿栖自己。 她再次拿起巧克力和饼干翻看,没有感受到任何吸引力,包括那仍悄然萦绕于心的,食欲。 …… 糟糕了。 鹿栖咬了咬牙根,有些苦恼地想。 她好像变成异食癖了。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 130-140 第131章 蓝环4 日头慢慢地移动到了天空的正上方。 等伏在桌案上的黑发少女睁开眼睛,结束自己短暂的休眠,时间已至午时,船舱里的鱼怪们早已外出寻找起了猎物。 她抬起身体,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护在臂弯里,从而没被其他东西染指的人类食物,被浅眠盖过去的苦恼再一次浮现。 ……好麻烦。 鹿栖叹了口气。 她真的不想吃人哎。 而且虽说她对自己的自控力很有自信,可毕竟连「食欲」这种东西都出现了,会发生什么,她真的没办法确定。 黑发海妖往思索着船舱外游去,无意识地用尖牙碾磨着指节。 就好像本能地,仍感到某种无法消磨的饥饿一般。 路过的鱼怪注意到她,把目光投注到了她身上一瞬,随后鳞片倏然炸起。 它毛骨悚然地飞快后遁了一段距离,对另一只今天上午一无所获的鱼怪嘀咕道:“……那只蓝环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从昨晚开始,它的状态就变得有些可怕。 “是饿急了吧。”另一只鱼怪也焉焉的:“好饿……我也好饿……那群人类什么时候才肯到船边来……!” 可惜第一天过后,玩家们都明白了海里有能够蛊惑人心的怪物,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抗住这种精神攻击,当然就不会作死给鬼送菜。 它们只能静待良机。 “说起来今天会有那个吧?” 鱼怪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叫什么人鱼表演,对吧?” 它们虽然不能随便上船,但好歹跟了这么多次副本,一些流程还是有所了解的,更何况这个所谓的“表演”,它们也能够参与一二。 在副本开启第二天的晚饭时,所有玩家要在餐厅被迫观看一场人鱼演出。 在他们的视角中,是美丽的人鱼扮演者在水箱中微笑着游动、互动,然后在开始上菜时,被工作人员强行捕捞上来,活生生地处理掉,作为晚餐中的一道大菜。 这个表演的“人鱼”,当然是要从它们之中选择,被作为晚餐的“人鱼”,却并不是它们,而是在第一天里被严重污染,已经变成半人 半鱼生物的人类。 在鬼遮眼之下,人类玩家是不会发现不对的。 如果侥幸发现了,那更糟糕,因为眼前这一幕幕对他精神的冲击将更重,污染的侵蚀也会加快,更何况在诡异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晚宴里的人类们根本不会敢做什么小动作。 它们则可以趁着他们理智动荡的时刻动手,运气好被选中演出的诡异,还可以当场选定目标,通过一些手段,让他百分百成为自己的猎物。 饿了这么久,鱼怪们对此都非常期待,它们甚至默契地没把这个消息告诉蓝环。 因为蓝环和它们都不同,如果船上那些层级更高的诡异来挑选,说不准就会选择蓝环。在这种时候,竞争对手自然是越少越好。 它们甚至暗搓搓鼓动着蓝环出去捕猎,别待在船舱里,可惜它今天状态不对劲,只是微笑着答应,实际上在原地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鱼怪们也不是很敢动手。 先不说这般鲜艳的色彩带来本能的危险感,它们的直觉,也让它们不由自主地在想起冲突的时候退避三舍。 于是在晚餐时间前,它们尽数挤在船舱里,直勾勾地盯着通往上层船舱的那扇门。 很快,穿着黑白两色制服的npc打开门,朝下方扫了一眼。 没有任何悬念的,它的双眼几乎是瞬间就黏在了角落里那唯一一只蓝环章鱼所化的海妖身上。 “你,跟我来。” 在鱼怪们妒忌到发狂的视线里,鹿栖眨了下眼,看到那个隔绝了上层与下层船舱的屏障,此时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供她通过。 她冲着侍者腼腆地抿唇笑了笑,抓住梯子,缓缓爬了上去,脱离了满是鱼怪而显得脏乱的下层船舱。 在离开那个环境的一瞬间,她身上海水洗过的纹路,在雪白背景的衬托下,越发夺目鲜艳了起来。 就连侍者也多看了两秒,才堪堪移开视线,也不管旁边那个本准备用来拉鱼怪的推车了,在前方带起路来。 ——那样简陋的、装载牲畜一般的推车,和眼前的黑发海妖,实在不相配。 再者她生有腕足,在地面也很好行动,也就不需要白费力气。 鹿栖安静地跟着他顺着隐蔽的通道前行,来到餐厅的上层。 她知道今天会有特殊的事发生——看鱼怪的反应就知道——此时看到下方这个水池入口,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考虑到她是只新生诡异,侍者特意为她解释了一遍接下来需要做什么,简单地说完后,还顺带着提醒道:“好好表现,祂会看到。”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不,这座鬼蜮的主人,此时并不在这里哦。 鬼蜮里的动静会被主人所监视,但其中的小鬼具体如何行事,高高在上的大鬼可并不会关心。 她没有拆穿,微笑着说道:“谢谢您,我知道了。” 很快,玩家到齐了。 在时钟走至整点的那一刻,鹿栖从岸上滑入水中。 属于蓝环章鱼的腕足舒展地在巨大的玻璃水池中缓缓张开,路过的鱼群仿佛感受到什么威胁,纷纷躲避,某种微不可查的危险感,悄然升腾起来。 而在那些美丽而摄人的重重腕足之上,是一位更加美貌,却没显露出分毫攻击性的黑发少女。 就像是两种本不该相容的部分拼凑在一起,却有一种混沌的和谐,令人大脑隐隐胀痛起来。 然而这荒诞而错乱的一幕,并没有令大多数人类玩家露出惊惧的神情。 有些人的脸上,甚至不合时宜地带上了点痴迷。 在他们踏进餐厅,闻到馨香的那一刻,鬼遮眼——又或者是污染,就已经盖住了他们的感官。 他们看到的,是他们此时应该看到的景象,是邮轮中美轮美奂的人鱼演出。 但有几人例外。 海水中的少女弯起双眼,朝着外侧微微游动,将纤长的手贴在玻璃内壁上,带着盈盈笑意,看向某个略有些偏僻的方向。 就坐在这个方向的钱归,瞬间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他们小队几个人知道这个副本的底细,身为鬼蜮,节奏必然比普通副本更快,因此隐隐就有今晚可能会出事的预感,也准备好了破除迷障的道具。 再者,身为高级玩家,他们本身就会对污染和感官欺骗有一定抗性,所以并不担心自己陷入幻象之中,只是在反复猜测今晚副本会用什么方式对付他们。 ……但他没想到,所看见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钱归僵硬地盯着前方,一时之间,甚至没办法移开视线。 他的大脑不停告诉他,他所看到的应该是美丽的人鱼扮演者表演的画面,可是他的双眼所反馈的,却是比那鱼尾庞大无数倍的,几乎要触及演出池每一个边角的章鱼腕足。 那些触手的表皮上,布满莹蓝色的环形纹路,鲜艳到令人头皮发麻。 在大脑不断告诉他应该存在的那副画面里,黑发少女温和而腼腆地微笑,可他的双眼却告诉他,表演的那个东西,绝不是人。 它正安静地注视着这个方向,注视着他又或者他的身后,因为微笑而微微张开的唇间,属于猎食者的尖牙一闪而过。 两种截然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撕扯,钱归不由一身冷汗,毛骨悚然—— “凝神。” 一道压低了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短促有力,瞬间将他涣散的理智拉回。 钱归浑身一震。 他像是被窒息了很久,猛地大口吸了口气,低头剧烈喘息着,后怕的情绪迟一步涌了上来。 好险……! 不愧是鬼蜮,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了,这种鬼遮眼还不如不破,这只诡异的模样实在冲击力太强,但凡换只其他鱼怪来,恐怕他都能平稳度过。 钱归不敢抬头再看,他悄悄环视了一圈,看到其他几个清醒的同伴也就脸色难看点,状态都还算正常,才放下心来,往后稍退了退,问道:“它还在……” 盯着我们吗? 其实钱归想问“你怎么样”,但又觉得,能有余力提醒自己的张肆远,情绪应该和他的声线一样稳定,不太需要他这一句多余的询问。 然而,哪怕是这一问,张肆远也并没有回答,沉默得仿若死寂。 他的位置在最后方,只有完全转过头去,才能看到的地方。 钱归看不到,其他人也看不到。 因此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坐镇后方的黑发青年声线平稳地提醒同伴时,冰凉湿润的腕足,早已顺着座椅盘旋而上,亲昵而危险地,黏着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上。 在这里,在几十个人类玩家的眼皮底下。 ……他的大脑短暂罢工了。 这才是真正的浑身僵硬,愣是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腕足贴着他的手臂,黏糊糊地往衣袖更深处攀去—— 袖剑十分锋利,会伤到她的。 这样的念头倏然划过,盖过所有混乱的思绪。 他立刻隔着衣袖按住腕足,甚至力道都在落下的那一瞬间减轻,脑海中的各种考量,重新慢慢明晰。 他甚至开始梳理,自己刚刚那一瞬杂乱而危险的情绪。 比如先前的那句“凝神”。 驱使着他说出这两个字的初心里,占比更多的,到底是惯常的善意,还是…… 在那一瞬间,因旁人在她眼中也占据了一席之地而阴暗滋生的……妒忌。 第132章 蓝环5 演出的人鱼发出悦耳的歌声,哪怕身处危险的副本中,越听越沉浸的玩家们,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注意力完全被那只貌美的人鱼表演者捕获。 而少数清醒的人也不敢东张西望,只是微微低着眼,尽量用最小的动作幅度,去避开拼命想抬头看去的冲动。 侧边二楼的侍者将餐厅里的景象尽收眼底,公式化的微笑弧度都深了一点。 显而易见,它对此非常满意。形貌独特的蓝环章鱼,果然比那些普通鱼怪更加有效,也更有潜力。 它不由再次看向那只蓝环,却 发现她的目光并不松散,而是一直轻飘飘地落在一个方向……像是在注视什么心爱的玩具。 侍者循着她的目光转头看过去,随即动作一顿。 蓝环所注视的,是那群最麻烦的玩家的方向。 身为鬼蜮中的诡异,它们最想要的当然还是顺利和稳妥,能够快速地献祭一批又一批的玩家为主人增加实力,让鬼蜮快速扩张,自然对影响它们猎食的高级玩家十分厌恶。 但另一方面……这些玩家,无一不美味非常,令鬼垂涎三尺,恶念丛生。 尤其是本就素质极高的那些人类,他们的恐惧,乃至于一切负面情绪,都是极好的养料。 种种因素之下,这座邮轮上的所有诡异,都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尤其是那个坐在最后面的黑发人类,这两天来简直让它们恨得牙痒。 可它们毫无办法,因为他没有任何破绽。先不提战力,他显然是那个小队里地位最高的人,但这两天来的行事风格却都以稳为主,没有半点自大张狂,就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行,偏偏就倒霉地撞上了杀机,也能一力降十会。 是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 似乎鱼怪的手段也对他没有半点作用,再这么下去,要是真得让顶头那位出手…… 想到那种可能,侍者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必须要早早让他成为养料才行。 否则它们都会被怒火殃及。 它隐秘地打量起水中的蓝环。 这只诡异诞生时间不长,虽然本能已经存在,但应该还比较懵懂,不然也就不会把那块硬骨头当做目标了,这可不是小鬼能打下来的猎物。 那一块区域的人类或许察觉不到,但作为诡异,还是从高处往下俯视,侍者很轻易便发觉,海妖的目光,只落在了黑发青年一个人身上。 而且…… 她正感到,饥饿。 侍者咧起嘴角。 先前它还有些怀疑这只突然出现的蓝环,毕竟人类也不是没有可能获得可以混进它们之中的道具。 可现在,这样的疑心烟消云散。 她和它们,是同类。 就是不知道……以那个人类的直觉,感受到这样的目光了吗? 它看到黑发青年双眼低垂,看起来十分冷淡,和他前方那些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的玩家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转变,只是将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小臂上。 侍者知道,那里有一把锋利的袖剑。 它不由惋惜而幸灾乐祸地想—— 或许,明天这只美丽的小蓝环,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 餐厅顶部的灯光摄人,透过玻璃和水流,映进眼瞳之中,让视野都变得有些模糊。 本该露出美丽而亲切的笑容,热情地为观众演出的人鱼表演者,此时却只是安静地,更靠近了玻璃,将额头和掌心都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内壁。 ……不,玻璃的温度并不冰冷。 和她的体温相比,无论是深夜的海水,还是隔断舞台与观赏者的玻璃,都显出三分温热,但她仍然能察觉到,因为她的存在,这些液体开始变得越发阴冷粘稠,就像是掺入了某种透明的淤泥。 她轻轻偏了下头。 ……视线有些被遮挡了呢。 不喜欢。 哪怕身为「某种生物」,她的视力完全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拟,但灯光的闪烁,涌动的水波,哪怕是透明的玻璃——也隐隐钩起诡异本能中的一丝躁动,令她感到不愉。 她不会伤害他的,是的。 那为什么不可以再近一些呢? 在神色各异的玩家们的后方,黑发青年座椅四周的地板缝隙里,缓缓挤出漆黑的液体,又悄然凝聚成章鱼腕足的形状,开始顺着座椅向上缠去,在滑过的地方留下蜿蜒的痕迹。 有带着恶意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但她并不关心。 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些视线中包含着的意思——大抵是想要看戏——毕竟连它们都能察觉到的捕食欲,这个让它们忌惮无比的人类,又怎么不会对近在咫尺的危险目光有所反应? 可在逐渐厚重的密氛里,坐在最后面的人类玩家仍一动未动。 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微微低垂着头,额前的黑发盖住眼睛,没人能看到他眼中的情绪。 也没人察觉到,那些触手已经借着灯光与座椅的掩盖,几乎将那片区域铸成了囚笼,变换着颜色融入场景之中,顺着椅背,紧贴着他的脖颈缓慢移动。 咚、咚。 心跳与血液涌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只要稍一用力,动脉里的鲜红血液就会染红一切——如此近的距离,哪怕是他恐怕也来不及反应。 只是一只普通的、弱小的诡异而已。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动手,他周围的人类都是清醒的高玩,局面有利,那些危险的触手会被瞬间斩断。 …… 但是他没有。 他可耻地沉默了。 他容忍着绝不属于人类的肢体一寸寸侵入更加危险的距离,被阴影遮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本能与理智都在让他用最快的速度采取行动,但他偏偏违背了这两者同时发出的警告,就像是在留恋那种与威胁并存的……亲昵一样。 这是诡异。是不该容忍的诡异。 他缓慢抬起压住右手手臂的掌心——先前那丝不应有的阴暗的妒忌再次在心中划过,左手自然而然地在座椅边垂下,落在冰凉而潮湿的、柔软的触手之中。 如果有人类注意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他疯了——他被魔鬼引诱了。 张肆远却并不觉得自己是被谁引诱。 他只是垂眼看着自己和触手交缠的指尖,有那么一瞬间,近乎平静地想,他已放任自己逐渐落入深渊。 …… …… 在侍者因黑发青年的无动于衷而感到匪夷所思时,人鱼演出迎来了第二阶段。 其实刚刚那段时间并不长,只是在极度的焦灼与自罪之下,对某人来说度秒如年罢了。 随着深海诡异退出舞台,那些亲昵地缠上来的触手也逐渐褪去,消失不见。 恰逢此时,前面的钱归终于向后靠了靠,转过了头,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东西走了,演出好像还没结束,看样子还有后手。” 张肆远垂了垂眼,答了声“嗯”。 钱归顿了一下。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这状态……不太对劲。 而且领队的脸色似乎更差了,唇线紧绷,脸上带着点晦暗阴沉,是一种在对方身上很少能见到的情绪。 ……隐约的,还给人一种微妙的戒断感。 肯定是错觉,据他所知张肆远不抽烟不喝酒不嗜甜,此时又是在诡异设下的局中,哪来戒断反应? 钱归没有多想,把原因归结为了接下来的局面将会十分凶险,开始精神紧绷地观察起了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他看到新进入水池,交换了刚刚那只黑发诡异的不人不鱼的东西,突然被绑着绳 子的枪穿透,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也瞬间把餐厅里的玩家们从那美妙的演出中唤醒。 氛围顷刻间急转直下。 然而副本没有给他们任何缓冲的机会,那个不人不鱼的东西——在其他玩家眼里大概是刚刚的人鱼表演者——被直接扯出了水池,丢在一张桌子上。 随后厨师熟练而干脆利落地,顺着它的腹部用刀尖一划—— 内脏滚落。 “呕、呕……” 餐厅里传来了压在嗓子里的短促尖叫,和人类的干呕声。 厨师手艺非常好,两三下便把“鱼”清理干净,开始做起生鱼片来,很快,一盘盘带着浓重腥味的肉片,便被微笑着的侍者们端到了玩家们面前。 “请用。” 盘子近乎无声地被放在了桌上。 坐在钱归右侧的毛欣脸色也苍白起来。 哪怕见过再多这种场面,她也仍然无法对此脱敏,更何况那股难闻的腥味不断往她的肺里冲去,简直让人生理性地头晕恶心。 “应该是人肉。” 在其他人发出询问之前,张肆远说道。 钱归倒吸一口冷气。 也就是说,那个都快被鳞片裹满的东西……真的是人? “他的下半身仍然有双腿的形状,应该是之前被重度污染后消失的那个玩家。”张肆远的目光扫过剩下的那副骨架:“头部完全变成鱼状,但尾部仍然具有双腿的雏形,和鱼怪的特征正相反。” 再结合副本一贯以来的手段,这个猜测基本八九不离十。 “可是他们看到的应该就是一个人被活生生地……为什么?”钱归头皮发麻,看向那些仍被欺骗感官的玩家。这样的话他们从一开始就会认为这是人肉,根本不可能去动啊! 闻言,毛欣脸色突然更难看了。 “我想到一种可能。这种特殊的肉不会没有用处,规则也没有强制要求我们吃下它,所以它其实会不会有一些‘好处’?” 话音未落,他们就看到,场上一些人忽然咽了口口水,盯着肉片的目光,也从惊恐变为了极度的渴望。 在有相熟的玩家去阻拦他,被他一把推开后,他先前被长袖遮挡住的,已经开始变化的肤色,和一层薄薄的角质,也出现在了其他玩家们的面前。 他被中度污染了。 而随着他狼吞虎咽地食用,那些特征正逐渐消退。 玩家当中顿时一片哗然。 在混乱中,张肆远起身回了房间。 其他几个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也都一同离开。 这种肉的即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到底藏着什么隐患和陷阱,真不好说,更何况还是人肉,他们准备能忍就忍,能抗就抗。 至于其余玩家怎么选择,别人就管不着了。眼下的情况和之前不同。 至于他们看到的真相也被暂时吞进肚子里,闭口不言。不然被心思各异的玩家知道,这种“救命良药”的原材料其实不是npc,而是被污染的玩家……局面一定会变得更加混乱。 这不会是他们想看到的。 张肆远回到套房,没有开灯,而是先脱下外套,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他闭了闭眼,消解涌上来的几分精神上的疲惫,随后才神色平静地开灯,往床上看去—— “……” 张肆远缓缓后退一步,看了眼自己的门牌号。 是没走错。 他又冷静地重新进门,看回自己的床上。 ——黑发少女下半身被干净雪白的被子遮盖,坐在柔软的被褥中无辜地看向他,仿佛他才是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在床铺与被褥的边缘,微微湿润的漂亮蓝环触手顺着边缘垂落。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钱归的声音:“对了你今晚是不是没吃东西需要——” “砰!” 房门在钱归面前重重地砸上了。 钱归:“……饼干吗。” 他愣愣地接上后半句,看着差点甩到自己脸上的冰冷门板,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饿就不饿,这么暴躁做什么? 第133章 蓝环6 鹿栖眼看着黑发青年进门后就原地宕机,随即又被队友想要进来的行为瞬间启动,条件反射地关上了门。 动作快得就像门外来的不是队友,而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真正的妖魔鬼怪眨了下眼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被某种厚重密氛笼罩的房间,仿佛骤然为之一轻,明亮的灯光落在她的发顶,朦胧中削弱了她的非人感,让她多了几分活人气息。 她指节抵在唇边,笑得眉眼弯弯,十分轻柔地问道:“…门外,是你的朋友吗?” 一门之隔的钱归愣了一下。 他怎么好像隐约听到了女声? “领队……?”钱归迟疑地问道:“你没事吧?” 黑发青年微微侧过头,神情没入黑暗,平稳地回答:“我没事。” 房间隔音一般,钱归也怀疑是自己听岔了,把其他房间的动静听成了这里的,再听张肆远声音也正常,于是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随即,这片空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可黑发青年仍站在门口,迟迟没有上前,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 因为越往房间里去,空气便越过度湿润,甚至让人有些难以呼吸——有一种缺氧一般的朦胧的眩晕感,他刚进门时往里多踏过一步,就像是陷入某种柔软而虚假的梦境,又或者难以挣脱的无底沼泽中。 没人知道他凭借着多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理性而克制地立在门边。 ……虽然这本来就是他的房间。 但不请自来的客人,似乎并不清楚这一点。 她半点也没有鸠占鹊巢的不安,反而向前略微倾身,眉尾微垂,神色间立刻显出更多的无辜来,不解般地问道:“所以,为什么不让你的朋友进来呢?” “……” “啊。” 她突然恍然大悟地笑起来,拉长尾音,提起身上的被褥: “是怕他看到——”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就倏然出现在床边,两只手一左一右闪电般牢牢压住了她两旁的被褥,还顺手似的把她裹更紧了些。 “别。” 张肆远呼吸急促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看她。 可是太近了。 近得他瞳孔微微一缩,立刻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按在被褥上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他似乎在无意识中僵硬地用了很大力气,将她身侧的被褥压出绷紧的褶痕。 这本已是无礼而一瞬间失控的行为,而当他发现自己两只手都是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把眼前之人半圈在怀里一样时,脑子里的某根弦,嗡一声断开了。 如此近。如此近。 如此触手可及。 “这么做真的可以吗?你是怕我伤害到他……还是他伤害到我呢?” 一如既往轻柔的声音越发靠近,他的脖颈甚至能感受到面前冰凉的吐息。 黑发少女善意地慢慢提醒道:“你没有动手呢。就这么欺骗同伴,包庇恶鬼……真的好吗?” 话音落下,他睫毛一颤,眼底的情绪瞬间更加晦暗,但他的头却一点点为她低了下来,收着力气落在她左肩上方。 他的双臂悄然收拢,将她牢牢包围起来,并没有真的碰到她,中间留出了点空隙,顽强地保留住了最后的道德与底线,虽然看上去……似乎更阴暗了点。 有种理智之弦将断不断的摇摇欲坠感。 鹿栖轻轻磨了磨牙。 她闻到腐坏的气息。 哎呀,不行,再逗下去,真的逗坏了怎么办? 她微微侧头,弯起眼睛,蹭了一下他的侧脸。 “好好睡一觉吧。我很担心你哦。” “……好。” 张肆远最终说道。 他说话的同时,离她的腰身始终留有一点距离双臂收紧一瞬,做出了一个蜻蜓 点水一般的拥抱,又迅速放下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体温差距太大,人类的皮肤如火焰般滚烫。 他一点点拉开了距离——虽然没有完全拉开,他们中间隔着不到半个臂长,这样的距离对人类来说已经是过分亲昵的程度,可或许是因为诡异向来没有什么距离感,导致黑发人类也脱敏了似的,对这样完全将对方纳入自己领域的距离习以为常。 明明刚刚有一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已经越过某种危险的界限,亲手打碎了某种枷锁,可现在再看去,他已经重新为自己的行为定立好了底线。 鹿栖没再出声,乖巧地看着黑发人类用被子将她上半身也裹了一圈,又为她整理好枕头——他甚至神色如常地把她垂落在地板上的触手都小心抬起,放进被子里。 人类手心的温度根本无法忽视,但鹿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她有些意外,因为她原以为对方会无视她的非人特征。 然后更意外的事出现了。 此男扬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期间和她的距离就没有超过一米,随后就这么神色冷静地在她身边合衣躺了下来。 鹿栖:“……” 等等。 这种时候他不应该体面地主动去睡沙发吗。她还没开始逗他邀请他同床共枕呢。 鹿栖的目光落进他的眼睛里,诡异对人类情绪的感知非常敏锐。她顺利地从看起来波澜不惊的瞳孔中,找到一丝飞快闪过的,来源于负罪感的痛苦,随后就像是幻觉似的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是双眼被烫到一样垂了下,才重新抬眼看她。 她稍微类比了一下。这种感觉可能就像是她学生时代还有很多作业没写,一边谴责自己一边玩手机时的心情。 有点怜爱了。 虽然在里世界拥有道德感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这会儿面前的是其他人,被她有些特殊地对待,恐怕早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开始动手动脚了,内心不会纠结,当然也就不会痛苦。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被她注视的机会。 黑发少女的小半张脸陷入松软的枕头中,整个人似乎都随着一起柔软起来,但那双带有些许微笑弧度的眼睛深处,仍显出玻璃似的,毫无起伏的冰冷来。 就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验证了玩家之中流传的,“诡异是没有心的”这条警告。 按理来说,这样一只善于伪装,有时候又连表演都显得敷衍的怪物就在侧卧之榻,身为她食谱上一员的人类,总该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可他的困意却开始蔓延。 哪怕他看了那个直播回放后,就一直夜夜失眠。 他不愿闭上眼睛,目光安静又柔和地落在不远处黑发少女的面庞上,心中虫蚁啃噬般的痛苦被抚平,满足感缓慢填充进来,身体和精神深处深深的疲倦终于反扑。 在已有些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只会在梦与幻觉中出现的黑发少女伸出手,拂过他的眉尾。 “睡吧。” 她轻声说道。 * 鹿栖注意到他睡着了。 可能是缺觉确实太严重,他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一副完全不担心她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把他吃掉的样子。 鹿栖苦恼地盯了他一会儿。 因为她确实觉得很饿。 刚刚逗他的时候,那种饥饿感被盖过去,好像一切都恢复正常,而等他睡着了,丝丝缕缕的食欲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涌上来,令人指尖都泛起痒意。 鹿栖磨了磨牙,瞳孔拉长成一条细线,扫过他的面庞,和无意识隔着一层被褥搭在她这边的手臂上。 月光通过窗户撒进屋里,月色下的黑发诡异悄然坐起了身,在身侧人类的身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阴影的范围越来越大,冰凉的发丝从她的肩上滑落,像蛛网一样,垂落在他的身侧。 人类的体温,已经可以透过空气,传达给她的皮肤。 她安静地盯着他,微微偏头,在他的唇角轻舔了一下。 “……”黑发诡异的眼中露出些许人性化的苦恼。 她侧过头,最终只是在人类靠近锁骨的颈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察觉到不会见血后,又用了点力道,尖锐的犬牙微微刺进了肉里,有血珠溢出来。 到此为止,她重新抬起头,假装那里并不存在一个深深的齿痕,把被子拉上盖住了。 随后,她离开了房间。 毕竟,再不回去的话,就会显得有些奇怪了呢。 * * 又一个夜晚悄然过去。 橘色的太阳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 ——昨晚并不是一个平安夜。 在太阳光线透过窗户落入房间中时,钱归就确认了这一点。 在精神冲击之下配套的当然是鬼怪惯有的猎食手段,哪怕是他昨晚也遇到了堪称险象环生的情况,几乎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 可想而知其他人会是什么情况。 他深吸一口气,出门和同伴汇合,确认他们平安与否。 庆幸的是,除了蒋托受了点伤,毛欣和他都没什么大碍,另外一队调查局的队伍也并未出现严重伤亡。 此时时间还很早,但钱归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了对面那扇门上。 ……张肆远还没出来吗? 这几天他一直醒得最早,无论什么时间点似乎都是清醒着的,钱归其实怀疑这家伙简直就是钢铁之躯,根本就没睡过,已经脱离了需要用睡眠恢复精力的人类范畴。 因此今天的情况……就显得有些异常。 他上前敲了敲门。 “领队?你醒了吗?” 敲完门,他有些不适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总觉得门上有些潮湿,但说是很明显的水汽,又不至于,好像只是一丝轻微异样的直觉。 而且这扇门旁边没有血手印,就像昨晚在走廊横行的怪物十分避讳地略过了这里一样。 越想越觉得不安,就在钱归准备再次敲门时,门被打开了。 一股彻骨的冷意顺着流通的空气蔓延过来,他们的领队立在门后,黑发散乱,眸色黑沉。 第134章 蓝环7 看到这一幕,门外的其他人着实被惊了一下。 不等他们发出什么疑问,那扇门就又被关上了,就像开门只是单纯报个平安一样,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钱归哽了下,无奈地看向一旁的队友们,耸了耸肩。 “可能是昨晚倒霉地集齐这艘船诡异图鉴了。”毛欣按照逻辑低头揣测:“感觉心情很差的样子。” 蒋托嘀咕:“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他不该早习惯运气不好了。” 钱归:“……你俩能不能尊重一下排行榜玩家的听力,别在人门口蛐蛐。” 好在张肆远算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大概。哪怕这几天他变得阴沉了点,秉性总不会发生太大转变。 他也确实并不在意队友们关于自己的讨论。 他正站在床前,看着没有任何第二个人痕迹的床铺,原本并没有什么重量的情绪,正逐渐危险地变得愈发阴暗晦涩。 又是幻觉么? 昨晚上的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是这艘船的污染与他的幻视症状结合下的,根本不存在的事……? 他平稳的呼吸突然略微急促起来,锥心般的刺痛再次蔓延,右拳死死攥紧,几乎感到喉间涌起一股铁锈味。 其实只要昨天那一幕幕有一瞬间是真的,他醒来看到只剩自己,也依旧会感到……隐秘的高兴。 可如果那一切都是假象,是他的臆想——在最需要理智的副本里,他已经沦落到了绝对危险的程度,如此堕落,对不起交付信任的同伴,也更对不起自己。 ……因为从此之后,他绝无法再忍耐,无法注视着她的每一秒。 那不是什么慰藉,而是毒药。 张肆远闭了闭眼,走进浴室用冷水激了激面庞,想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可惜收效甚微。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不堪。 洗手间里原有一面镜子,但在入住时就被遮了起来,张肆远也没有什么整理仪容的心情,洗漱完毕,披上大衣便走出了门。 离开房间后,他强行剥离了自己失控的情绪,平静地敲响钱归的房门,准备向他询问昨晚的情况。 他不该睡那么沉,可能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钱归很快打开门迎他进去,再抬头看向他时,表情却明显诡异起来,视线也落在了他颈侧的位置。 “你被什么东西咬了吗?”钱归谨慎地问道。 张肆远一愣。 电光火石之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大步走进洗手间,打开遮挡住镜子的帘子,看向自己的颈侧—— 那里有一个,已经结痂的齿痕。 身后钱归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我记得你皮肤韧度应该很高才对吧,普通诡异都破不了你防,你昨晚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对付的脏东西了?” 话音未落。 他看到领队一瞬不瞬地盯着镜子里的那个齿痕,就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浓雾一般笼罩在对方身上的阴沉感,瞬间烟消云散。 钱归:“……?” 不是,你脸红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张肆远维持着那个动作调理了三秒,然后才把目光从齿痕上移开,重新沉静地转身。 钱归知道这位的情绪管理能力很强,又或者可能是天赋,毕竟确实有一部分人情绪和性格都趋向于平淡稳重,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呈现出一种蛰伏般的静态。 但熟了点后,具体是哪种平静也是可以加以区分的,毕竟张肆远又没有那种戴张假面的需要。 就比如现在。 他诡异地觉得,如果要用一个形容词形容此时对方脸上的平静神情,大概是“如沐春风”。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也不像是突然发现撞到诡异的那种情绪上头啊? 偏偏张肆远半点都没有透露的意思,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钱归 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要汇报昨晚的情况。 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一会儿在餐厅查一下人头。”张肆远皱了下眉,说道。 只听钱归的描述,他就知道昨晚死的人绝对不少。但玩家较多,又都是单间,一间一间确认死活太浪费时间,只能先就近确认死亡现场。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希望看到太多人死在这里。 钱归再看到张肆远时,他已经换了一套高领内搭。 钱归又想起那个齿痕的事,但思量片刻,还是决定把话咽回肚子里。 先不说他们的关系有没有好到什么都问的地步,就说张肆远的状态明显好转,应该就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对接下来的行动有好处就行。 再说了,就对方有意无意带过这个话题的态度,恐怕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的。 钱归不再想这件事,专心完成起了今天的任务。 很快,早餐时间,剩下的所有玩家都聚集在了餐厅里。 情况不容乐观。 仅在昨晚,死亡的人数就多达九个。 今天,恐怕只会更多。 * 鱼怪们已经习惯新来的蓝环喜欢在船舱里窝着,而不是去外面伺机寻找猎物了。 “我对那些平庸的人类不感兴趣呢。”问的时候,她会微笑着这么说。 “况且,我的那只人类不还没有到手吗?”她轻柔地解释:“在此之前再去分夺你们的猎物……这多不好呀。” 鱼怪们面面相觑,有点对这种说辞持怀疑态度。 先不说身为诡异有这种觉悟简直吓鬼,就说看之前她护食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性格,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柔软温和。 只是像她的外表一样,披着一层惑人的皮而已。 不过这种情况它们也乐见其成,所以就任由她在船舱躺着了。 没丑东西打扰的鹿栖躺得十分愉快。 不过……这个点,张肆远应该醒来了吧? 从他队友们的言语,态度,和玩家论坛的讨论中,得知他的真名并不算十分困难。 虽然真名被一只她这种级别的大鬼记住,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名字在排行榜上也是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意外的,就是具体名次了。 鹿栖曾经想过如果遇到排行榜榜首要怎么处理,要不要趁其不备,扼杀在摇篮里,阻断其继续成长的机会。 但现在……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位人类最强能不能说服自己对她兵刃相向。 鹿栖游出船舱,看了眼太阳的方位。 到现在为止,她在现实里的力量已经能基本保证,白天上船也不会被鬼蜮领主轻易注意到了。 这几天里,她的力量增长很快。 常年情绪都十分稳定的排行榜玩家,那些负面情绪所能转化成的力量浓度极高,哪怕她已经达到了这种层级,也能让她明显感受到些许提升。 那些诡异的理念确实有些道理。 那是她的人类。 怎能与他人同享。 。 眼看着时间已过中午,邮轮上的玩家进行短暂的情报交流与休整时,鹿栖悄然上了船。 她耐心地等待自己的身躯不再那么潮湿,才继续往邮轮里面移动。 一路上,人类玩家和npc都对她视而不见,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其他存在从自己的面前经过一样。 终于,她看到张肆远环臂靠在外侧走廊上,似乎正在垂眼倾听着队友新得到的情报。 她想了想,悄然从上方绕了过去,随后落在他身边,弯腰探出了头。 这确实是一个惊喜。 鹿栖当然知道他已经发觉了不对,虽然他的神情与动作都没有半分停顿与改变,甚至情绪都没有什么波动,但他的呼吸节奏,已经悄然开始了调整。 于是在她现身的那一刻,攻击的瞬间反应,被他硬生生遏制、拦截。 只是,险些出手伤害她这件事,似乎对黑发青年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的眼底,绽开微不可查的点点笑意。 就像是在那一刻,身体的本能在因她的到来而欢欣。 但在这之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悄然漫上了他的瞳孔。 他并没有解除备战姿态。 反而更加具有某种尖锐的,正阴暗滋长的攻击性。 他非常清楚,他并不是独自站在这里。 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 在那一瞬间,无数手段在他脑海中闪电般地闪过,让这个人失去记忆又或者不再开口的方法罗列如麻,以及最后一种……他不该用,甚至本不应该想的方法。 他无法忍受……任何人想要伤害她。 第135章 蓝环8 黑发领队看向他的同伴,被阴影稍稍遮挡的眼瞳里,开始不受控地溢出越发浓重的晦暗。 “……领队?” 和他汇报情况的人虽然是另一队的玩家,但上船后就默认双方合为一队,此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那一丝微妙的变化。 直觉地,他脊梁窜起一股冰冷的寒意,让他的精神瞬间绷紧。 但他显然没有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戒备,一边将疑问的目光投去这位大家一致信服的、知道他不会为一己私利坑害他人的领队。 “……” 黑发领队那双此时显得格外黑沉的双眼仔细地扫过他的神情,带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就像是在评估思量着什么,宛如一条观察着猎物的蝮蛇。 周围的气氛越发沉凝,他几乎难以呼吸。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像是只过了一瞬,领队垂下眼睛,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银指环的指腹,也终于缓缓停下。 等他再将双眼抬起时,那些莫名让人觉得不安的情绪,全都消失不见。 “我知道了。”他平静而友善地说道:“你们辛苦了。接下来的部分我们这边处理。” “……奥,好。” 队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不解地离开了走廊。 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确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身躯的僵硬、精神的紧绷,目光从未在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个存在身上聚焦,离开的步伐也没有任何慌乱—— 张肆远才终于收回视线,本能地看向了有她所在的方向。 然后就正撞上她水洗过的、玻璃一样冰凉而透彻的眼睛。 她一直在看着刚刚那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张肆远指尖一颤,嘴唇无意识地抿起,突然在一只诡异的面前,因他无法被宽恕的卑劣而感到如芒在背,无处容身。 他看出那个玩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才放他离开。 ……他也庆幸那个玩家什么也没有发现,让他得以在此时保留最后的体面,不去亲手撕碎他的所有观念和准则,然后面对这血淋淋的一切。 是的。 他无比庆幸。 ……或许是因为,在那一瞬里,他的潜意识,便早已做出了最坏的选择。 他缓慢地呼吸着,忍耐着心脏皱成一团的苦涩,也忍耐着眼睁睁看着道德腐烂至此的痛苦,并未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只是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还好……你还在。”他呢喃道。 这样那些钝刀割肉一般的感受,也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那一丝焦躁被短暂抚平,张肆远闭了闭眼,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心态。 理智总会在情绪险些决堤时提醒他,他身在副本里。 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他已经犯下很多错误。所有后果他都甘愿一力承担,但他不能一错再错,不能祸及他人。 刚刚那种危险至极的、极度偏离轨道的邪念……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鹿栖就注视着他神情的变化。 或许是出于某种对她不太设防的缘故,她此时几乎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情绪的细微波动,就好像他整个人都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哪怕是她,也忍不住为这种意志的韧度而感到惊讶。 明明已经痛苦至此,已经夜夜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继续分裂拉扯下去,继续挣扎,一次次摧毁,又一次次重建,继续承受来自于内心深处那日夜拷问的苦痛呢? 只要任己沉沦,喜欢她,爱她,全身心地皈依她,不就不会再感到撕裂精神一般的痛苦了么? 就像其他人一样。 她不会怪他的。 这些念头,和脑海中幽微难明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就落在了最远的地方。 论坛里那些玩家们说的话确实是对的。 诡异确实足够恶劣,冷漠而又铁石心肠。 “…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鹿栖眨了眨眼睛。 青年触碰她侧脸的手还没有完全移开,她顺势自然地用脸颊蹭了下他的指腹,无辜地问。 “……不。” 张肆远的动作滞了一瞬。 他似乎没怎么应付过这种场景,垂下眼睛又抬起,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变得柔和。 “我很开心。” 他轻声说。 只要看到她,焦渴就会被缓解,某种意义上,理智又得以维继。 “可是你刚刚看那个人类的表情……”鹿栖偏头。 这句话瞬间又将他拉回了无尽的拷问中。 他平静地平复着呼吸,几乎已习惯与拷问共存,却对她生不起气。 哪怕他知道,她这句话是故意的。 他很想拥抱她,想再近一些,用侧脸蹭蹭她的脸颊,对她说“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冷酷,好像随时会将他再次抛弃。 但事实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他违背人伦想要靠近她,却不能要求她也去这样做。 黑发青年唇线绷成一条直线。 现在这样就很好。她愿意让他痛苦,无论她的注视是因为什么,至少此时此刻,她愿意操纵他的一切理性与激情,喜怒与哀乐。 “抱歉,让你看到了不好的一面。我会注意的。”他神色如常地邀请道:“可以陪我在这里走走么?” “当然可以。”鹿栖回答得很干脆,毕竟这两天实在无聊,除了逗他看他反应,就没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 甚至黑发青年的阈值似乎也在飞快提高,最早的时候,他甚至会因为想要多握一会儿她的手而受到良心的谴责。 多么礼貌、健康,有分寸和道德的完美人类。 而现在在更大的痛苦下,这种微小的自我谴责似乎就变得麻木了。 鹿栖有些遗憾地想。 张肆远今天下午明显有事要做,却并没有避讳她,好像完全不担心她可以随时来个背刺,将他彻底转化为养分,专注在了副本的攻略上。 只是每过一会儿,他沉静而专注的神情就会稍稍散去,移开视线,追逐她的身影。 就像是每隔一会儿就给自己充个能——又像带着小孩出去玩的家长总是精神紧绷,时刻突然想起要注意小孩有没有丢掉。 只从他的动作里,她都能猜到,在他认真而心无旁骛地拼凑线索时,突然冒出的“她还在我身边吗”的念头。 好可爱。 …就像是只患有轻微分离焦虑的大狗。 鹿栖觉得她下次再见张肆远,可能得准备点可以磨牙的糖,用以转移注意,不使事情滑向危险的边缘。 否则,她舔了下牙尖,她总是想咬点什么。 腕足再次缠绕上黑发青年的身体,他只是轻微顿了一下,神色如常,什么都没有说。 甚至在遇到一时半会儿无法突破的地方,他还会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缠着的细小触肢。 “……我们已经清楚这艘邮轮曾经出过严重事故,死亡上百人,这或许就是诡异降临后,那些东西选择在这里盘踞的原因……这里是天然的温床。而在此基础上构建出的副本,也肯定和那起事故有关系。” 毛欣分享着自己的思路:“那起事故的罪魁祸首显然就是船长等人。如果不是他们耽误救援时机,欺骗旅客,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所以亡魂的怨气一定很深,多少会影响这座鬼蜮,我怀疑最后一天到来时,这艘船会走向原本的结局——沉没。” 连带着船上所有陪葬的人类一起。 按理说,副本背景已经厘清,剩下的工作量应该不多了,但……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逃离,而是遏制和打击,或者更进一步的摧毁。” 钱归苦思冥想,头痛道:“船长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出现过,邮轮上也没有类似于副本核心的东西。” 张肆远:“鬼蜮和普通副本不同,可以借鉴普通副本的通关方式,但最好不要直接套用。” 时间有限,方向的偏差所浪费的资源是巨大的。 “先不要把精力放在寻找核心上。” 这是座鬼蜮,要一步步来。这是对所有人都友好的稳妥方案。 首先应该解决的,是怎么把大部分普通玩家平安送出去。 死的人越少,鬼蜮扩散得就越慢,这里本身的污染也不会短时间上涨到危险的程度。 而到现在为止,邮轮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地方没有探查。 他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今晚我会去下层船舱看看,你们尽量减少普通玩家伤亡。 队友看过后,他便把字迹销毁了。 几人看到安排后都没有逞强。团队里有人包揽最危险的任务,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虽然次数多了,他们也会感到过意不去,主动要求调换任务。 不过减少普通玩家伤亡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事。 今天他们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大脑偶尔会混沌一瞬的次数增多了,有些地方的皮肤也变得触感奇怪起来,随着死亡人数越来越多,污染最终会令他们难以承受,还会极大影响他们的行动。 必须在诡异们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夜间,加以遏制。 蒋托在脑海中复盘了一下,并把今晚要做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有数后,开始有点担心领队的安全。 他找出一张能更好遮掩气息的贴纸,解释过后也没多想,就想要贴在张肆远的袖子上,结果甚至还没等他的手靠近,张肆远就面无表情地迅速转换了位置。 蒋托:“?” 他茫然地看了眼自己的贴纸,寻思他知道有些人有洁癖,他不是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在衣服上贴个贴纸吗? 难不成领队的衣袖上,还有什么碰都不愿意让人碰的宝贝不成? 第136章 蓝环9 蒋托不是十分理解,但想到领队最近的状态,就觉得情理之中,刚想劝说对方收下道具,就听他婉拒道:“不了,你留下来用吧。” 说着,他摊开左手手掌,黑色的皮质手套上放着一枚灰扑扑的鳞片。 “这是我上午在餐厅找到的,就在昨天人鱼演出的展台旁。” 自从引诱大部分玩家生吃“人鱼肉”后,副本似乎就不演了,“人鱼”被当场处理后的血迹清理得十分随意,边边角角都还有血污存在,甚至离得稍近 一些,就会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腥臭。 再加上心虚的缘故,这几次用餐,玩家们基本都集中在了靠后的位置。 但张肆远把那一整片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余料”只有血污和部分人骨,最难清理的鳞片一眼看去却无影无踪。 最后,他才在被扔在角落的一块白骨缝隙里找到了这片灰色的鳞片。 上面有不浅的异样的气息,只不过在随着时间而缓慢流逝。 “这个东西,应该可以帮助我顺利进入下层船舱。”张肆远只将手掌摊开了一瞬,很快合拢掌心,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 知道他找到了关键道具,其他几人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今晚就专心对付那些小鬼,其他的就靠你了。”毛欣说道。 张肆远并没有告知他们具体的行动时间,他们也没有去问,像是很快忘记了这个安排一样,各自散去了。 见他们离开,他这才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小桌子。 在他和队友们交流情报的时候,应该是感到无聊,她很快离开了原地,找到一张桌子趴下闭上眼睛,像是想用睡眠这一举动度过无趣的时光,只有一部分触手还缠在他的手臂上。 无需大脑发出指令,他的动作便已十分小心,就像是生怕打扰到那些柔软的肢体一样,连转头都变得有些僵硬。 还没等张肆远严肃地思考,是继续在这里安静地当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的触手架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 他微微皱了下眉。 果不其然,刚刚那么多动静都没有被打扰到的黑发少女,因为这道脚步声而睁开了眼睛。 这是属于那些侍者的脚步声。 而且看着装,正往这边走来的侍者npc的级别应该不低。 一枚道具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的掌心,然而还没等侍者走近,一直待在他身边的黑发少女,便突然朝他微微弯了下眼睛,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手腕冰凉的温度转瞬间远去。 张肆远:“……” 一张平静的脸缓慢地垮了下来。 于是等侍者终于走到他面前,就看到此男顶着一张臭脸,用完全称不上友善的目光扫过它,拇指指腹抵在指根的银环上。 “很抱歉打扰您。如果有异常情况,欢迎随时告诉我们,我们会优先为您处理的。” 黑衣侍者微不可查地四下扫视一圈,没发现刚刚感知到的不对的来源。 它刚想收回目光,再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离开,便骤然和眼前的黑发青年对上了视线。 在他的脸上,那种较为明显的不愉已经消失,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平静。 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已一声不响地,冰冷地观察起了它的神情,就像从这短短几句里,就敏锐到可怕似的抓住了什么关键一样。 侍者的声音有一瞬的卡顿。 等它反应过来时,黑发人类已经离开了原地,只留下一句冷淡的“谢谢提醒”。 “……”侍者的眉皱了又皱,最终还是没有明白,不过这也无所谓了。这次的死亡率有些不对,第三天已经快结束了,还剩下这么多人,主人明天会亲自来查看。 人类而已,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 。 时间很快到了晚九点。 人类玩家对天黑的恐惧是刻在本能里的,因此哪怕没有宵禁,天色黑下来后,他们也基本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一道悄无声息从高层翻下去的漆黑身影。 他轻巧地落在平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通往底层船舱的入口之前就踩过点,他没有任何犹疑,避过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各种地方的npc,总算顺利抵达目的地。 门是开着的,海水的腥味从下方泛上来。 兜帽下的人脸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确认了一下鳞片还在,没有因为种种原因掉落后,才缓慢进入底层船舱。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鱼怪们,几乎让人难以下脚。一股难以忍受的鱼腥味冲击鼻腔,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它们正在抢夺一条人腿。 并且,鱼怪们的精神影响似乎是被动存在的。 细微的、错觉般的嗡鸣声响在耳畔,鱼怪们恶心的身躯缓慢扭曲,并没有彻底发生改变,却散发出一种针对猎物的思维上的更改来,让脑海深处出现另一个声音,鼓动他向前。 果然找到通行证,只是一个入门券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向更远的地方—— 黑发青年突然一愣。 在这片船舱的角落里,被用触手清理隔离出的环境中,安静地坐着上半身为人类模样的黑发少女。 她靠墙熟睡,双眼闭合,胸口没有呼吸起伏,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就像是一尊雕塑。 说真的,张肆远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的身影。 他以为她起码生活在海底——比如有成片珊瑚的幽静地带,或者更僻静一些的地方。她在那里可以放松而舒适地休息,没有任何存在能前来轻易打扰她。 可她的容身之处却是这里。 她怎么能待在这样一个肮脏又简陋的地方? 她不远处甚至有畜牲在哄抢食物,发出刺耳而又聒噪的躁声——这种环境怎么配让她停留? 这个副本里的那些东西,就是这么对她的? 从下到底部船舱开始,就一直面不改色的人类,此时眉头紧拧,分不清是怒火还是妒火的阴暗情绪悄然蔓延。 好在他及时止住了这种趋势,重整心绪,开始朝着视线尽头的另一扇门移动。 越是靠近那扇门,精神的负荷就无形中越来越重。而这种负荷,往往等到人类玩家自己察觉时,就已经晚了。 张肆远倒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被“影响”。 因为脑海中那些一直引诱他靠近鱼怪的聒噪声音,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完全无法忽视的、不断在脑中徘徊,难以舍弃的邪念。 ……或许,他应该把她带回自己的房间,让她在自己的床上熟睡。 就像昨天一样。 所幸略变得有些混沌的思绪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很快,他就来到了门前。 这种厚重的门打开,应该会发出较为明显的声响,他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侧掷了一个小巧的球状物出去,球状物击打在船壁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刚从一轮抢夺中停歇的鱼怪们,便再次沸腾起来。 趁此机会,他侧身进入了门内。 然后就撞上了盘踞在这里的庞大水母状物体,和迎面而来,长满倒刺的触须。 张肆远:“……” 只能说早有预料,情理之中。 等他再次出现在门外时,他的背包鼓了些许,似乎装了什么,进去时完好的衣服却出现了些破损,只不过并没有见血 。 否则,这里的鱼怪早已经沸腾了。 它们总能嗅出,最新鲜的血迹到底来自于哪一个方向。 鹿栖也并没有睡着。 她早在张肆远踏入底部船舱时就结束了消磨时间的假寐状态,只是没有睁眼而已。 张肆远速度很快,一路上没有任何犹豫,但来到她这边时,却在她身旁盯了一会儿。好在他似乎还清楚自己今晚来是干什么的,离开了这里。 而当他任务完成,从那扇门里出来后,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再次径自来到了她的面前。 察觉到他盯得没完了,鹿栖终于睁开双眼,露出疑惑的神情。 还有什么事吗? 她以为她摆烂的态度已经很清楚明了,不会向其他诡异揭发他的。 但张肆远所求之事,似乎并不是这一件。 他的神情和状态看起来有些不对,眼眸低垂,睫毛没有完全盖住的地方漆黑一片。鹿栖并没有仔细确认,只看到他一步步小心越过地面上的触手,将阴影笼罩下来。 随后,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珍贵的替身娃娃,放在了她身侧的位置。 放下的那一刻,无形的屏障也将他们笼罩。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隐约想到什么。 果不其然,只在下一秒,两条温热有力的手臂就穿过了她的腰侧,将她整个人向他的方向收拢,按在了怀中。 人类的体温对她来说有些过分滚烫了,而对人类来说,与她接触恐怕也没那么好受。 可他的双臂仍在收紧,好像无论如何,都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仍留有空隙。 与此同时,他低下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在明确表达同一个含义,却还是低声询问道: “我可以带走你么?” “不会被发现的。” 听到这里,鹿栖微微偏头,还没有组织语言,就察觉到他用唇角悄悄蹭了下她的颈侧,蜻蜓点水得像是错觉——就像是怕被讨厌一样。 鹿栖确认此男脑子出了问题。 于是,她弯起眼睛,同样用极低的音量,轻声说道:“可以哦。” 她是无所谓啦。 就是不知道等这位勇士明天清醒过来,会僵硬多长时间了。 第137章 蓝环10 张肆远虽然脑子不清醒,但动作依旧利索。 在得到她点头的同时,她就被塞了一块水晶石头,随后便被打横抱起——鹿栖发现自己下半身庞大的触手,已经变成了两条干净的人腿。 还没等她思考不长的衣裙这下还能不能遮蔽身体,带着人类体温的大衣就裹在了她身上,也隔开了黑发青年灼热的掌心。 鹿栖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这家伙平日里的性格,还真是没半点伪装的成分。 明显有些被背包里的东西影响了,还这么能忍。 她当然不会说什么,微调了一下姿势,找了个更不费力的位置,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继续休息。 倒是张肆远似乎一直在注意她的状态,察觉她又安静了下去后,行动之间更加平稳了几分。 几乎没感受到任何摇晃,鹿栖就被放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感受到环境彻底发生了改变,她投注在医院巢穴的意识收回,反应在这具身体上,就是她“醒”了过来。 身上已经被盖好了被子,多日未曾使用过的双腿的感觉也有些新奇。她的目光移向床侧,黑发青年正站在那里,一件件褪去外衣后,又开始拆卸身上的金属零件。 ……这平日里是在给自己做负重训练吗。 准备未免也太过齐全。 而且玩家哪怕是入睡也是不会脱下装备的吧,毕竟副本里随时会有意外发生。是真的连这种事都被影响了吗? 鹿栖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担忧了,开始考虑强行清除精神影响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张肆远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有没有能伤到诡异的尖锐物品,目光掠过袖剑的位置后,最终将它也取了下来,放在枕边。 他最后再扫了一眼整个房间。 密密麻麻的陷阱布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足够让试图闯进的任何一只普通诡异瞬间消失。 而这样的陷阱群,只是由几个小巧得完全无法引人注意的道具激发带动的,在他进门那一刻,就被他扔在了最合适的位置,方便快捷,很适合打造一个可供休息的临时安全地带。 他还多加了一个隔音装置。 虽然在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专为某只诡异打造的囚笼。 ……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诱惑。 但他不会这么做。 他本能地,只是不想再有不长眼色的东西靠近而已。只这个夜晚,不该被任何人打扰。 某种晦涩的情绪再次滋长,悄然盖过理智,他转过身,膝盖抬起落在床边,在俯下身的那一刻,投下的阴影将陷于被褥中的黑发少女完全笼罩。 她轻轻眨了下眼睛,似乎半点也不明白,纵容一个男人爬上她的床会发生什么,只是弯起眼睛,朝他伸出一只手。 就像宠物狗养久了,在抚摸它的头时,它就会本能地主动低头一样,还没等她的手抬升到足以碰到他的高度,他就抓住她的手腕,顺从地低下了头,将侧脸贴进她的手中。 哪怕深海生物的外形已经被暂时转变为人类的形象,好让他方便将她从底部船舱带走,丝丝缕缕的湿冷,仍从被褥下陷的位置,向四周不断蔓延,让空气中的水汽也变得更重。 她的手指也是一样。 冰冷、潮湿,应该是人类会下意识讨厌的触感。 但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也毫无察觉一样,带着她的手下落,侧身在她身旁躺下。 只是视线却并不随着位置的改变,而有一丝一毫的转移,黑沉沉的目光一直黏着在她身上,身体的距离也在悄无声息间拉近,直到再次收紧手臂,将她按在胸前,身体紧紧相贴之后,他的精神才放松下来,眼皮缓缓重了下去。 … 鹿栖甚至都有些困惑了。 所以她是单纯被当成一个人形抱枕了吗? 一名人类玩家抱着活体诡异入睡,这要放论坛上,估计其他人都会觉得他是活腻了。 哪怕他再做点其他的,都还好理解一些,但他好像真的就只是来暖床的。 鹿栖的困惑只持续了三秒,暂时想不通的事,她从来不多花时间。 从鬼蜮里力量的躁动程度看,这里的主人大概明天就会现身。而在此之前,长夜之中并没什么需要她过多关照的事,包括张肆远入睡之前,身上那越缠越重的污染气息。 于是她闭上双眼,收拢心神,静待时间流逝。 。 清晨。 在一片寂静之中,张肆远醒了过来。 只是神志稍稍清醒,甚至双眼都没睁开时,他就瞬间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首先,他根本不会在副本里睡得这么沉,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昨天。 其实,他的怀里…… 似乎还抱着东西? 在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是什么后,张肆远整个人宕机了。 他眼睛都忘了睁,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想把拢在怀中人腰上的手挪开,慌不择路地往下一划—— 布料的触感消失了。 他的掌心出现的,是温凉如玉的、细腻的大腿外侧肌肤。 “……” “……” 张肆远脑子顿时嗡的一声。 他整个人瞬间升温,整个后背都涌现一层汗意,手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她怎么只穿了一半衣服?? 更糟糕的是,在他想出补救措施之前,她似乎醒了。 拟人化的冰凉吐息出现在锁骨上方,被褥被牵扯着微微移动,一道轻飘飘的,不含任何情绪的视线似乎盯了他几秒——张肆远双眸紧闭,从未觉得装睡如此困难过——很快,那道吐息靠近了。 喉结,下巴,然后是唇侧,先后 感知到了微弱的、令人紧张的气流。 五指不自觉地收拢,就在他的精神越发紧绷时,一道无辜的声音,突然轻轻响起。 “你的手……放在哪里?”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鹿栖感知到身上的手被飞快抬起回收,黑发青年倏然睁开双眼,几乎是当即侧过视线——如果不是床足够大,他恐怕得直接一头栽下去。 “欸……?”鹿栖撑起身体,抬起眼来,无辜地问道:“你忘记你昨晚做了什么吗?……怎么好像是我要害你一样。” 随着身上的被子顺着重力滑落,和她拉开距离的黑发青年又本能地靠近,倏地把被子拉上去了。 她的话慢了一步,才进到他脑子里。 张肆远表情空白。 他昨晚……做了什么……? 还没等他细想,黑发少女又偏头问道: “亲吻也是人类打招呼的一种方式吗?” 张肆远:“……” ……长久的沉默。 在这种窒息一般的沉默里,张肆远缓缓闭上了眼。 “……人类不是这么打招呼的。”他无比艰涩地说道。 “亲吻,是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事。这是我的错,我一定哄骗了你……对不起。” 在这样的痛苦中,邪念趁虚而入。 于是在对自身的拷问里,一丝隐秘的窃喜与满足滋长出来,藤蔓一般缠绕在他的灵魂上,深深扎根其中。 眼看着黑发青年的神情越发晦涩,鹿栖突然开口说道:“你好容易被骗。” “昨晚,你只是睡了很长一觉,什么都没有做哦。” 话音落下,黑发青年的面庞这才重新抬起,脸上的阴霾逐渐散去。 “……原来是这样。” 他呢喃道。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鹿栖微微偏头:“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你应该很快就能想起,我是三更半夜被你带过来的。” “天亮了,时间差不多了。”她弯起眼睛:“下次再见吧?” 或许是察觉到自身状态不对,怕真的犯下大错,张肆远没有阻拦,鹿栖也没有停留的意思,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床头的背包后,便离开了房间。 她重回蓝环章鱼的外形,往底部船舱爬去。 鱼怪们果然没有察觉任何不对。 鹿栖将已经接近失效的替身娃娃销毁,接着看向身后的门。 她清楚地知道,张肆远背包里的那个关键道具的污染程度,对人类来说已经达到了恐怖的范畴。 哪怕被装进背包里,可能还处在重重加护之下,她也能察觉到浓郁的污染气息。 如果换一个人,昨晚就不会是略有些失控,而是直接堕落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 张肆远能扛住污染影响,这并不奇怪。 值得注意的地方……也并不在这里。 鹿栖收回思绪。 显然,事分轻重缓急,而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 就在她刚刚思考时,有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缓缓出现在了底部船舱的正上方,带来的压迫感,就像是她一无所有之时,看稻草人和人面兔那样。 不会有错。那是终于肯现身的这座鬼蜮主人的气息。 她所遇到的,除了自己之外…… 第一个抵达邪神层次的,领主。 脚步声出现在不远处,很快,门被打开,穿着黑衣的侍者出现在门外,越过一群鱼怪,笑着看向了唯一的蓝环所在的方向。 就像第一天鱼怪们所随意猜想的那样。 它说道:“主人很喜欢你,让我带你上船。” “恭喜,你即将获得晋升。” 第138章 蓝环11 鹿栖跟随侍者走出底部船舱。 在离开的那一刻,某种力量将她笼罩,随后她的身体在这股力量的干扰下开始再次塑形——她的下半身又一次变为了人类的双腿。 侍者微笑着将衣裙递给她。 鹿栖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将黑色长裙自上而下套在身上。 干扰她外形的力量她随时可以吞噬转化,但显然不是现在。 侍者说道:“有了新的外表,你可以更好地去狩猎,接近那些人类。这是我主给予你的恩赐。” ——说得倒是好听。 鹿栖没有说话,只是乖顺地点点头,跟着侍者继续向前走去,只不过步伐有些蹒跚。 侍者也非常耐心地等待着她跟上。 领主改变了她的外表,可只改变了一半。她的肌肤仍呈现半透明的质感,表面的蓝色环状纹路隐约闪烁,垂下的眼中,细长的瞳孔也仍随着光线的改变而不断变化。 被改变的只有她用来攻击的武器,她的腕足。 而这种来自于更高等级存在的改变,像她这样的普通怪物,是不可能主动破除的。 自以为看清楚领主对待她的态度,但侍者并不敢多说或者多做什么,一路领着她去往领主此时所在的地方。 昨晚那个东西被带走了,恐怕领主亲临的事就是与此有关……真希望她能不负众望,成功扛住领主的不满与恶意。 很快,鹿栖的面前出现一扇大门。 她此前便逛过这艘邮轮,清楚地知道这个位置原本是并没有一扇门的。 侍者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停在门外不动了。 鹿栖看向这扇门。 越靠近这里,压迫感就越重。 如果被带来的是普通诡异,会感到非常恐惧吧。 她伸出手推开了门,走进其中。 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而她眼睛都未眨一下,一双竖瞳轻飘飘地定在房间中央的……人身上。 或者说,一个类人的形象。 规则是不可能放任这种等级的鬼怪本体真的跑过来的,哪怕处在鬼蜮之中也不行,因此这里的“领主”,一定也只是一个由力量捏成的形象。 它甚至比她还要敷衍,因为这位邮轮主人的脸上是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你好,蓝环。” 声音响起的时候,它面部相应的位置,出现需要使用的五官来。 而且听声音……似乎还给人一种温和感。 她眨了下眼,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很荣幸见到您,领主大人。” 无面男人又说:“到我身边来。” 鹿栖垂眼,顺从地上前。 ……有点意思。 她之前遇到过的诡异,哪怕外形再像人,言语间也会很快显露出只属于诡异的特征来,但眼前这只说话间却完全感受不出那些容易被引燃的情绪来。 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 是想玩什么过家家吗? 不过,这里不是鹿栖的鬼蜮,她也不是用本体来到这里,相比之下,如果真的打起来,虽然她可能打不过,但最后受影响更大的未必是谁。 无面男人的面庞一直朝向她的位置,再次开口道: “你很不错。这个副本结束,我会带你回领地。” 她抿唇笑了笑,轻柔地说道: “感谢您。” 无面男人也笑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她说这些话,做这些表情时,分明没有任何应有的情绪。从进入这扇门开始,便没有恐惧,没有激动,也没有兴奋和好奇。 就像是一潭安静的死水一样。 但这种毫无遮掩,反而消解了某些怀疑,也让她在那些千篇一律的废物里,显得有了点培养的价值。 至于那个人类…… 总归也不可能翻起什么风浪。 祂亲自来这里,已经是他最大的荣幸。 无需过多在意。 。 果然越高级的诡异,就越能克制种族性格上的缺陷,变得越来越“拟人”。 甚至比某些人类,还更像是人。 鹿栖待在它身边一个上午,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偶尔回答几个问题,做些简单的交流而已。 属于诡异的残暴本性,易怒和阴戾,似乎都不存在。 而在大部分时间里,它都像个被突兀插进世界里的图片,一动不动,此时这躯体大概只剩了具躯壳,真正的意识正游走于邮轮内的各个眼线之中。 鹿栖本该觉得无聊。 但对于大敌——虽然是大敌的不完全体,她愿意给予更多的耐心。 无面男人再次回来时,黑发少女仍站在原地,微垂着头,没有分毫移动。 它看着那张连它也觉得美丽的外皮,笑着说道: “跟我走。” 按照人类的时间来算,现在,正是午餐时间。 。 。 在钱归毛欣等人的努力下,昨晚的伤亡总算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人数。 张肆远也没有耽搁,重整好武器后,便离开房间,去和队友汇合,顺带简单说了一下昨晚的情况——隐去了某些部分的版本。 今天邮轮上的npc盯得很紧,气氛也极为诡异,因此在说完最重要的事后,张肆远就准备先行离去,寻找启动关键道具的另一个线索。 “等下。”蒋托突然叫住他,表情有些复杂地拿出一个小巧的指针盘:“你身上的污染浓度……有点高。” 岂止是有点高。 这个走势看得他头皮发麻,他刚刚几乎都要怀疑,对面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了。 他也考虑过私下和其他队友说这件事,但纠结片刻后,还是决定直接告诉张肆远本人。 张肆远目光瞥过不断颤动的指针,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持有那个关键道具会受到的影响而已,不用在意。” 他平静地解释了一句。 这话落下,其他人都沉默了。 如果是携带那个道具带来的后果……那恐怕,是没什么解决办法的。 船上的npc怕是已经察觉到了道具不见的事,今天他们面对的压力都大了几倍,道具一旦离身恐怕就别想再找回,可要说换人…… 先不说有哪个人能在事情还没走到绝路的时候,就心甘情愿献祭自己,单说这连张肆远都会被影响的污染程度,要是他们,恐怕早就离转化不远了。 “……这容错率也太低了。” 如果不是有领队在,他们恐怕连逃离这里都悬。 蒋托咽了口唾沫,感到脊背发凉,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里是一座鬼蜮。 而鬼蜮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进入其中的人类无一生还,全部成为它的养料。 普通副本的等级划分,在这里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遇到的,很可能是对标S级的困境,也可能……比S级更高。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不行,必须得再多找点线索分担张肆远的负担。 那些普通人就算了,他们好歹是一起来的队友,在玩家中也算小有名气,他是真的做不到把事情都推张肆远一个人身上。 几人很快行动了起来。 副本已到第四天,环境对比起第一天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整座邮轮都被一股不祥感笼罩,旅客npc也莫名减少了很多,但仍能打听出些许信息。 比如早晨经过这里的,一位眼生的黑发少女。 毛欣双眼微亮。 她敏锐地注意到,这恐怕是一个特殊事件。 “眼生?”她狐疑地看了交谈的旅客一眼,打趣道:“你是不是看错了?以你的交际能力,邮轮上还有让你眼生的,一次面都没见过的人?” 旅客哼了一声:“我当然没有看错。那位小姐还是侍者大人亲自带领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说着,她不由自主地舔了下下唇,眼里露出几不可查的食欲:“我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 毛欣心中一凌。 她镇定地快速结束了话题,随后得体告别,在危险到来之前快步离开了原地,确定它没有跟上来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平稳起心绪。 这些npc越来越按捺不住了,异化的速度也在加快,能有效套话的时间明显缩短了。 接下来想问出点什么,恐怕更危险,但有了个明确的方向,总不能浪费时间。 在艰难的试探和信息整合中,毛欣终于得到了一条还算满意的信息。 现在副本的情况太危险,怕在分享出去之前自己就死了,她当即发出信号和队友汇合,低声说道: “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鬼蜮主人现身了。” 其他人应该都已经有了猜测,表情没有特别大的变动,严肃地等待她下面的话。 张肆远迟了一步出现在他们身后。 毛欣继续说道:“有多个npc都表示,今天目睹到一个陌生的npc被黑衣侍者带走。npc是女性,特征是黑色长发,外貌漂亮,以及‘蓝’和‘果冻’。” 说实在话,她也不理解最后那两个关键词是什么意思,但传递情报最忌讳的就是在不明白的时候,主观删改一些东西,因此她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 “我大概可以拼凑出他们的部分轨迹——出现的方向似乎可以连接底部船舱,能得到的路线终止的地方是在这里……” 她在简易地图上标注出来后,轻吐出一口气,最后说道:“探探这片区域很有必要,黑衣服侍者似乎是要把人往船长那里带,因此船长的位置,很可能就在附近。” 说完后,毛欣抬起头,目光扫过自己的队友。 在视线落在一言不发的黑发青年身上时,她的心中莫名一突,不安感悄然涌现。 ……是污染的影响发作了吗? 不然领队的神情……怎么会和阴戾这种词汇,出现关联呢? 第139章 蓝环12 毛欣总觉得张肆远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 但这种不对确实是从上船前就存在了,而他又把污染物全放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似乎性格短暂地发生些许畸变,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而且,任务仍在有序进行。 她无意间窥见到的阴戾神情,仿佛根本就不存在,甚至接下来的一整天,张肆远的状态都非常稳定,只是做出的决定更不容置喙——在分神压制污染影响的情况下,不再具有平常的耐心与温和十分正常。 深入邮轮其他区域所遇到的追击战,也都是他解决的。 在以前其他人起码还有动手的机会,毕竟他们都知道,张肆远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人,也不会大包大揽所有事,是个绝对合格的领队。 只有今天。 他们第一次知道追逐战反过来是什么感觉。 他垂眼抹除袖剑上的血迹,周围的空气越发沉凝,队友全在几尺开外安静警戒,怕距离过近也加快自身的污染。 张肆远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收回袖剑,换上一副新的手套,蹲下身,从脚下的一滩东西里,取出一个染血的骰子。 指尖一抹,唯一没有被血污完全糊住的一面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个数字了。”钱归注意到骰面,顿时精神一振。 整整四天,终于见到曙光。 他们查到,这艘邮轮当初彻底沉没,葬送了数百人的性命,除了船长莫名干扰救援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救援到达时,海平面上空无一物,根本无从救起。 就像灾难现场和救援队,处于不同空间一样。 他们猜测,是当时诡异降临已经有了端倪,而这艘邮轮的惨案,就是诡异干扰现实的结果。所以想要离开,必须有一个媒介,让错位的时空处于同一个现实之中。 而这个媒介,就是在底部船舱找到的,一个小巧的收音机。 剩下的就是频道和时间了。 得到的线索是救援会在第五天到来,但谁也不知道是在第五天的哪个时候,更没人知道那一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时间越是流逝,玩家们心中的压力就越重。 不过总算是又解决了一件事,队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鬼蜮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他们了解自己的能力,能把本会折在这里的普通人救出去就已经很不错了。而只要他们活着出去,虽然不方便透露什么细节,但大方向还是可以给出点情报的,以后组织再面对鬼蜮,也会更有底一些。 “还没结束,之后才是硬仗。”毛欣提醒了一句:“而且今天还没来得及去探查船长那件事……” 他们目前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船长”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否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但有一点是必然的,他们想要把这座鬼蜮的养料带走,就算再轻视他们,它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如果明天他们尝试的频道正确,恐怕所面对的灾祸,并不会比尝试错误更小。 收音机还是由张肆远携带,它不属于这个空间,上面叠加的影响太深,又有曾经数位持有人的怨气,只有张肆远能保证自己不被侵蚀神志。 他没有参与队友余下的讨论,离开了走廊。 夜幕再次降临,今夜多云,抬头也看不见月亮,没有灯光的地方十分昏暗。他挑选了一条安静的路,准备再环绕邮轮一周后去往餐厅。 或许是因为今晚杀了很多不干净的东西,这一路上难得的安宁,寂静的空间也足以令远方的动静也传入他的耳里。 比如,某扇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 鹿栖在这位鬼蜮主人的身边待了一天。 她并不觉得无聊,因为记录另一位领主的力量波动,和极其微弱的情绪变化,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助于她考虑怎么除掉它。 比如在某一刻,时不时就剩下一具空壳的无脸男人意识突然回归,随后那种游刃有余,甚至显得高高在上的态度,倏然断裂。 就像是某些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它的预期。 很快鹿栖就对此失去了兴趣,在本质上,它和她见过的其他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侍者叩门带她离开时,她顺从地跟上了它,来到了自己被安排好的住处,只不过在此以后,它并未离开。 鹿栖察觉到什么。 她的视线终于切实落在了侍者身上,耐心等待下文。 果不其然,侍者裂开嘴来,露出惯常的微笑,开门见山地问道:“和我做一个合作,怎么样?” 鹿栖偏了下头。 侍者张开口,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鲜红的唇舌 ,而是一片漆黑。与此同时,房间内的灵异力量浓度,开始极速攀升。 一张又一张痛苦扭曲的面容在那片漆黑中涌现,那是它曾吃过的人。 而它吃过的人太多,已经数不清了,它也懒得去数,很快便收拢力量,循循善诱:“我现在的力量,是我吞吃的无数人类血肉转化而成,在最开始,我的等级和你一样。” “而这一次,船上有一个人,足够你只吞下一半,也能拥有我现在的力量。” 听到这里,鹿栖微微笑起来。 她明白这是无脸男人终于无法忍耐想要动手,但不愿自降身份亲自动手,于是下面的小鬼便开始躁动起来,想要第一个吃肉。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她轻声问道。 侍者意味深长地说:“不,你能做的很多。我注意到,那天你去进行人鱼演出时,就把目标打在了他身上,对吧?” “但是他并没有动手。” 侍者的语气逐渐兴奋起来:“他根本不是毫无破绽,他有一个明显的弱点!他没办法对你,或者说你这张脸下手,不管他透过你想到了谁——你只需要保证一件事,那就是让他没办法专注于警惕四周。” “而那时候,我会咬掉他的头。”说到这里时,侍者又变回微笑的模样:“他的身体一分为二,一半归你,一半归我。怎么样?这种美味,可不一定再会遇到第二次了。” “而且,你不是也一直想吃了他吗?”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一瞬间的死寂。 黑发少女微微垂着眼睛,从开始到现在,身上都没有传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侍者抛出的对大部分诡异都极具吸引力的引诱。 她只是安静地微笑着,似乎是在思索,落在它身上的视线,也一如既往的轻柔。 船长之下等级最高的侍者,却莫名感到有些发毛。 然而,没等它再细思下去,它终于听到了不同于自己声音的另一道女声。 “好啊。” 她弯起眼睛,微笑着说道。 ——轻飘飘地,同意了。 …… 与此同时,一重重的门外,走廊的尽头。 一道漆黑的人影,近乎死寂地伫立在阴影之中。 黑色前发在他的脸上投下大片阴影,也盖不住那无法掩饰的苍白,而比这种病态的苍白更严重的,是他的呼吸与心跳。 那是已经几近于无的呼吸,与缓慢到,如同已死之人般的心跳。 第140章 蓝环13 侍者并没有发现,除了它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听到了这几句交谈。 或许船主知道这件事,但它并没有管。 毕竟只要不涉及它自己,下面的诡异和人类相杀,又和它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也都是挥挥手就能拍死的蚂蚁,区别只在于是否是它亲自动手而已。 得到蓝环的同意后,侍者满意地离开了房间。 它也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对方会拒绝的选项,毕竟身为诡异,会维护哪一方的利益是显而易见的事,这种好事,蓝环不可能拒绝。 侍者按照自己后续的安排朝餐厅走去,没有注意到,暗处正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冰冷地注视它。 很快,餐厅里便汇聚了不少玩家,调查局的人也再次汇合。 只是这次他们环视一圈,都有些不太安定。 “领队呢?” 钱归低声问道。 张肆远虽然有时会被绊住脚步,但总体上都十分准时,他们已经到齐,餐厅大门也快合上,他却还没见踪影,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在他身上还带着关键道具的情况下,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毛欣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担忧,还不等她开口,二队的一个人便带着怨气,小声说道:“就说了得留一个人看着他……” 毛欣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他们说起领队还没回来这件事,更多的是担心他的安全,怕出了意外。 可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意思,是怕张肆远背叛,要派一个人去监视他? 先不说这里的人有没有那个胆子,顶住高浓度污染和监视对方的双重压力,就单说万一张肆远真的堕落,他是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改变什么,还是从张肆远手中逃出来? 其他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 知道队里不可能全是明白人,但蠢到这种地步,他们还是觉得很丢人。 那个人说出口后就知道自己失言了,面色有些尴尬,但又觉得这种关键时刻,其他人不会刻意提起这件事,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端起水杯想喝口水。 水杯拿起,水波微微一漾,映出身后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身体一僵,也就是这一瞬间,前所未有的阴冷气息,从背后倏然传来。 冷汗几乎瞬间布满他的额头,他僵硬地转过头,抬起视线。 漆黑而沉重的外衣缓缓映入眼帘。 刚刚他们正在讨论的那个人,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无声无息,以至于在这一刻,就连钱归他们都吓了一跳。 “……领队?” 周围的空气死寂几秒,钱归像是才有些犹豫地,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 没人知道,他的后背此时布满汗水,整个人犹如灌铅一样,连呼吸都无比沉重。 而这一切,都只源于面前这个一言不发的人。 他打眼一看,好像和上午时的状态没有什么两样,可只需要再看第二眼,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悚然感,就会越来越重。 而这种悚然……就好像一个已经打碎的瓷瓶,歪歪扭扭地重粘了起来,花纹却完全无法和记忆中图案吻合的错乱、混沌与扭曲。 甚至它就放在桌子的最边缘,只要稍有不慎,轻轻一碰—— 被勉强粘合的瓷瓶就会瞬间碎裂,而这次会碎得更加彻底,碎片深深地扎进手心,涌出无数深红的液体。 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失言的玩家,此时已经汗如雨下,动弹不得。 极度的危险感下,毛欣努力保持冷静,大脑飞快运转着。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张肆远不是一个会在意这些的人。哪怕相处时间不长,这一点也很容易分辨。 刚刚那个蠢货的失言没得到任何附和,他的实力在这个临时队伍里更是不值一提,这样的人哪怕说出这种话,也是得不到张肆远一个眼神的。 可如果,张肆远现在的状态,不是因为这件事的话……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一个最不想得到的答案,浮现在脑海。 张肆远那原本完美无缺的,城墙一样的意志,在今天的某一时刻,坍塌了。 ……又或者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可就这么一点,便足以他身上携带的,那浓度足以即刻致命的污染趁虚而入。 而在这之后,他似乎,也没有立刻采取什么有效方式应对。 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淤泥裹了起来,已经到这种地步,那么继续下陷,似乎也无需再在意了。 毛欣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那可就没有任何办法再挽救了!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明天或许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怎么会现在出了问题? “站着做什么?” 黑发青年冰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落座吧。” 他越过男人,衣摆划过的地方卷起冷风,并没有发难,也没有露出被污染后应有的狰狞神情,甚至显出一种沉静——诡异的,死死压住了周围所有情绪的沉静。 几人的目光划过他漆黑的瞳孔,又迅速移开视线,努力放松身体,坐了下来。 一顿晚饭味同嚼蜡,以往带来安全感的人,此时成为了最可怕的危险源。 可偏偏他没有任何不妥的行为,就好像被勉强粘好的玻璃,摇摇欲坠地维持住了最基本的功用一样。 众人手心里的汗终于消了些许。 还好,情况没有继续恶化,只要在彻底污染之前离开鬼蜮,影响应该就会和从副本出来一样被消除,以张肆远的能力,迟早能恢复过来的。 匆匆用完晚饭,他们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却还要打起精神应对可能有的突发情况。 在满室的死寂中,餐厅的侧门被人打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安静地进入了餐厅,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毛欣瞳孔微微一缩,便直觉般地,将她和那个被侍者带领的人对上了号。 她全程没发出什么声音,顶灯投下的灯光落在她质感诡异的半透明皮肤上,显出一层虚幻而朦胧的光,面容也有些模糊不清,就好像自己的眼睛被一层雾气蒙上,根本无需多加思考,便能判断出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可人类玩家的视线,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身上,眼白里开始出现红色的血丝,神情也逐渐变得恍惚。 她并不在意,继续不急不慢地向前走着,皮肤上的蓝色环状纹路,呼吸一般微微闪烁。 鬼蜮主人没有发现她的真身,真以为她没什么力量,特地“赐予”了她一部分,用以增强她的能力,并决定今晚的“活动”,由她来开场。 鹿栖并没有什么意见。总归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随着她走向另一扇侧门,她离调查局玩家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他们在努力不去看向她,拼命遏制住自己抬头的欲望。 鹿栖也没有阻止,她连目光的落点都没有移动一丝一毫,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继续向前。 ……不过,在他们之中,倒是有一道视线。 从她进门开始,就紧紧粘着在她身上,随着她移动而移动,毫不掩饰,存在感极强,宛若火灼。 而等到她即将越过他们时,那道视线的主人突然站起身,迈步向她走来。 钱归毛欣等人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动作似乎并不急促,一步一步走得稳当,却在短短瞬间,就来到了黑发少女的身边。 察觉到身侧有人站定,她停了下来,微微侧过头去。 “有什么事吗?” 她微笑着问道。 在她开口时,周围的气氛几乎凝固。 那些人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似乎做好了随时支援的准备。 身侧的人并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在其他人都精神紧绷地以为他要动手时,解下外衣,为她披在了身上。 鹿栖看向他。 黑发青年弯下腰,双眼低垂,缓慢地为她整理着外套,漆黑而沉重的外衣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完全藏在里面,也隔绝了律动着的蓝色圆环。 他一点一点为她扣上扣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一丝热度。 做完后,他才收回手来,看着她,温和地说道: “当心着凉。” “……” 鹿栖的视线落在他唇角的微笑上。 再看那双眼睛,却是和脸上的笑容完全割裂开的一片漆黑,直勾勾地看着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那些人类们好像逐渐回神的时候,几只怪物骤然从二层落下,激起一片混乱的尖叫声。 其中一只刚摔落地面,横冲直撞地冲向她,带起一阵扑面而来的血气,却在离她三尺之远的地方,被瞬间切成了两节。 黑发青年收回袖剑,从始至终,视线都没有移动一分一毫,好像后面的惨叫和混乱,完全与他无关。 鹿栖笑了一下。 她轻柔地说道:“感谢您的好意。” 到底是感谢哪一件事,她没有明说,越过他,头也不回地从侧门离开了餐厅。 一直到侧门被关闭,那道落在她背后的视线才终于消失。 鹿栖取下外套,有npc迎上来,想要替她接过,被她婉拒了。 黑衣侍者走上前来,和她并行,脸色带着三分怨毒。 “反应真快,竟然能察觉到你身上的蓝环有问题,否则那些人……” “我还以为他已经彻底堕落,我们不用再动手,当然要是那样的话,我们也半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鹿栖耐心地听着。“是的。” 她赞同地说道。 “很有意思……不是吗?” 140-150 第141章 蓝环14(二合一)…… 第四晚并不平静。 鹿栖关闭房间的灯,来到窗前,透过窗户看向海面。 她的房间乃至于窗外的海面,似乎都是一片风平浪静,邮轮内的惊叫声和怪物的肢体摩擦声却不绝于耳,显得有些吵闹。 不过今晚人类的死亡数量,应该不会很高。 因为所有的怪物,大概都是冲着一个人去的,势必在黎明之前,将他摁死在船上。 显而易见,鬼域主人坐不住了——在晚餐时彻底见证了人类总榜第一的战力后。 如果今晚依然无法得手,说不准明天,高高在上的鬼蜮主人,就会亲自出手了呢? 鹿栖非常期待这一局面的发生。毕竟要是相安无事,又该怎么浑水摸鱼呢。 她什么也没做,也哪里都没去,外面太吵,她甚至缩减了感知,只围绕自己身旁,转身离开窗边,准备安然睡上一觉。 房门也就是这时被叩响,不急不缓,力道也不重,就像是怕惊扰到房间里的人一样。 鹿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落在门板上。 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她,她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重新放开感知后,那些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但门外…… 她上前,打开房门,目光下落。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把锋利的袖剑。 鹿栖蹲下身,把袖剑捡起,用掌心拂过刀身,感受到些许还没来得及完全散去的温度。 这把袖剑略长一些,取下后大概可以当一振长匕使用,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只有离近,才能嗅到一丝若有 若无的血腥味。或许是因为它杀了太多诡异,这把袖剑上也凝聚了十分浓郁而复杂的灵异气息,混沌到令人难以辨认。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又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思考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把它收了起来,放在了床边的桌台上,随后将那件黑色大衣拿了出来,挂在门外。 做完这一切,她关上房门,回到床边。 总归这把剑的主人还有心思做这些,总不会在今晚的围杀里死了。 外面的各种声响大概在凌晨五点钟停下。 鹿栖睁开双眼,有些苦恼。 虽然她知道鬼蜮主人现在会很破防,但真的不至于这么大的怨气,敌人的力量像潮水一样一遍遍荡过自己身边,可是会让她忍不住立刻就动手的。 鹿栖思索片刻。 按照这位同类的性格,恐怕仍然不会愿意亲自动手,会想把她再推出去试一试,实在不行再另作打算,毕竟被一个人类逼到这种程度,可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她起身下床,先打开房门看了一眼。 那件大衣不见了。 鹿栖回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下方的海面看去,随后微微一顿,又转头看向床边的袖剑。 她把袖剑带上,随之将自己的气息一点点完全遮盖,毫不犹豫地落入了海中。 。 凌晨五点,邮轮内暂时安静了下来,从午夜十二点起便无穷无尽的追杀也终于告一段落。 虽然那些怪物都是针对一个人的,可它们并不是什么特别听话的东西,尤其是当黑发青年那里简直就像一台绞肉机的时候,它们的主意便会自然而然地打到其它玩家身上。 钱归吸着冷气给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止血,苦中作乐地说道:“熬过这五个小时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其它躲在这里的玩家也是一脸苦色。 这五个小时堪称他们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经历,没有之一。 稳定住伤势,钱归看向昏迷过去的毛欣,努力保持正常的脸色克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刚刚为了掩护他们开启防护道具,毛欣恐怕是使用了某些代价极大的东西,几乎在鬼潮褪去的那一刻,就昏睡了过去,相当于完全丧失了战力,也失去了大半逃生的希望。 因为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几乎没人能带着一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人逃命。 但这几天下来,他们已经是出生入死的同伴了,他不可能把毛欣自己丢在这里,否则他也没脸再见其它队友了。 察觉到有视线隐晦地扫过毛欣,钱归的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侧面的窗户突然被人拉开,一道黑影落入室内,反手将窗户重新合上,整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钱归猛然一惊,下意识绷紧肌肉,等到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后,就只剩下惊喜了。 “领队?” 他低声确认道。 这间屋子有道具防护,诡异暂时是进不来的,这就代表着来的人不会是诡异假扮的,确实是领队本人。 翻入房间的身影并没有出声。 钱归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极为浓烈,随着漆黑的衣摆垂落地面,地板上也划出深褐色的痕迹——不知是从谁身上染来的血水。 他咽了口唾沫,没敢再说话。 之前因毛欣昏迷而蠢蠢欲动想说些什么的其它几个玩家,也乖巧地闭上了嘴。 虽然从第一天起就知道钱归他们口中的“领队”是个狠角色,但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冲击,显然更令人胆寒。 冰冷的铁锈味冲入鼻腔,还带着夜间奔袭特有的寒意。他们表情都不敢变一下,一个个低下头去,安静得像个鹌鹑。 这几天下来,他们都很清楚,这位黑发领队只会救“听话”又“友善”的人。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领队身上的气质,也越来越让人感到恐惧。 钱归看到他挪步到毛欣旁边,蹲下身检查她的情况。 明明吸饱了血水的外衣看起来无比沉重,他脚步落地时,仍然像幽灵那样悄无声息。 “没什么大碍,但短时间无法清醒。” 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低声响起。 钱归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毛欣的情况好于预料,还是因为听领队的话语依旧清晰平静,不像彻底坠入黑暗的征兆。 “接下来怎么做?”钱归问道。 黑发青年站起身。 “只有等待。”他平静地说:“在广播响起的时候,背上毛欣往甲板去,我会掩护你们。” 他转过头来,漆黑的双眼正对上钱归的视线。 “无论那道广播的内容是什么。” 钱归浑身一震,连忙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月光被云层遮挡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的黑暗,屋内站立着的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其余几个玩家终于敢相互对视一眼,藏起心里的疑虑。 不是他们疑心重,而是那个人的行为越来越诡异……而且重要道具在他身上,最后什么时候走,也是他的一言堂。 他真的没有被污染完全侵蚀,成为鬼怪的走狗吗……? 不过,没人敢出声质疑。 同一时间,鬼蜮主人的心情也极度糟糕,就连表面上的冷静都维持不住了。 这整片鬼蜮,乃至于里面的诡异,大都仰仗它的力量而存在,也可以说是由它部分力量所化,可那些参与追杀行动的诡异,昨晚仅仅五个小时,就被屠杀殆尽! 一整艘船的鬼杀单单一个人类都能失败,丢脸也就算了,关键是那些诡异死去后,它分出去的力量也没有重新散溢出来,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结果,简直能恨得它想从里世界爬出来。 本来能带入现实的力量就不多,经营这么久积累的部分又被这么分而化之,而且归根究底似乎还是它自己的错,毕竟是它错估了这个人类的战力,试图让这些分出去的力量把他抹杀。 “蓝环呢?” 突然想到什么,无脸男人转过头,一字一句地询问一旁待命的黑衣侍者,语调仍然带着怪异的温和。 它没有感知到蓝环的气息。 黑衣侍者低下头,恐惧地说:“可能是被他杀了……” 无脸男人的面部陡然扭曲了一阵。 “……很好。” 它阴沉地说。 很快,它对邮轮的控制开始出现真空地带,不知道那个人类做了什么,它的眼线也几乎被砍除大半,但它仍能觉察到,有人毫不停留,一路进入了广播室中。 不过……现在还不到它亲自动手的时候。 其它人类死活都无所谓,只有那个玩家,绝对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上午六点。 钱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他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怕随时会有新一轮的围杀。 哪怕做足了准备,他们这次带来的资源也被消耗殆尽,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就只有全力一搏了。 眼见外面的天一点点亮起,他从背包里拿出绳子,毫不犹豫地把毛欣绑在了自己背上。 一个昏过去的人是极重的,更何况毛欣的肌肉密度只高不低,不过让他短时间内背起一个人快步奔行,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需要……完全信任掩护自己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越来越凝重的气氛中,船上的广播,突然“滋啦——”一声响了起来。 “请全体旅客呲呲请全体旅客注意,邮轮上出现了……生物请关好……耐心待在安全地点,等待救援……” “请耐心待在安全地点,等待救援!” 后面的话钱归一概没听。 他一直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这一刻,以至于广播里出现声音的那一刻,他便背着毛欣,直接冲出了房间,往甲板奔去! 离开房间后,周围的景象让他呼吸一停。 房间里的环境并没有发生变化,可房间外面,原本干净的建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坏,染上血污! 此情此景之下,仿佛回到原地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钱归只愣了一瞬,一柄匕首就骤然擦着他的侧脸飞过,直冲他头顶而去! 一声刺痛耳膜的尖锐叫声响起,他回头一看,竟然是一张浮现在天花板上的笑脸,和从笑脸里伸出的一双肉手。 再一抬头,黑发领队正站在走廊入口,衣袍往下滴血,冷静对他说:“去甲板。” 钱归不敢耽搁,立刻趁着这个空隙朝甲板狂奔。 来到外面他才发现,在之前的追杀中藏在不同地方的玩家此时大部分都冲了出来,大致一扫自己人也都在,钱归放心了一点,继续埋头朝甲板奔去,刻意忽视那些即将接近又被骤然斩断的肉肢。 可在真正站到甲板上时,他却懵了一瞬。 这里空无一物,根本不像是有逃生通道的样子! 钱归回头寻找黑发领队的身影,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他面无表情地把一个想质问他的人踹进了海里。 钱归:“……” 下一秒,黑发青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漆黑的发丝也散乱开,甚至沾染上血迹,浓郁的戾气将他包裹,让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类,反而像只恶鬼。 “跳下去——还是说你也需要帮忙?”恶鬼问。 钱归:“……不,不用了。” 他往海面下看去,随即一愣。 只见海面上出现的倒影,不是任何人或物,而是一艘又一艘的救援船! 钱归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是真的逃生之法还是幻觉?可是这么高的高度,跳下去…… 短短一息的思考,张肆远已经来到了他身旁。 钱归:“……”拼了。 反正就算他自己不跳,也会被“帮忙”跳的。 他一咬牙,跳入了海中。 在落入海水的瞬间,他看到有鱼怪兴奋地围了上来,张开利齿一口咬下——到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阵目眩,与随之而来的人声。 注意到钱归和毛欣成功离开,张肆远没再管被箭矢贯穿的鱼怪,调转方向,拉弓对准了其它扑上来的人脸。 此刻还没跑到甲板边缘,与在甲板上犹豫的,还有四个人。这四个人还分散得极开,很难同时 照顾。 张肆远收回弓箭,取出绑在身上的两把短刀,准备把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扔进海里——救援船倒影出现的时间是有限的,只有短短五分钟。 他们动不了,就得有人帮他们动。 而且必须要快。 张肆远避过鬼手,人还没站起来,两把短刀就倏然合成十字,抬高架住一个长着人脸的肉芽的尖牙,下意识想再做什么,又想起此时他并没有装配那把袖剑,干脆再度下移重心,一脚把肉芽踹飞了出去。 此刻又有一个人跳进了海中,甲板上还剩下三名玩家。 离他最近的那个只剩下数十尺,看起来极度惊恐,似乎短暂丧失了行动能力,但已经足以他把人捞起后扔出去。 然而,在他行动前一秒。 甲板上的所有笑脸和肉芽,全都有一瞬停顿在了原地,随后整艘邮轮,都开始剧烈颤动了起来。 有一道人影一步步走进,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或者并不应该说是“看”,因为它的脸上,并没有五官。 离它最近的那个人类猛然吐出一口血来,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不明的碎块。下一秒,他整个身体便瞬间被压扁成了一片面皮,被周围的肉芽迅速蚕食,幻化出一张新的笑脸。 “人类已经所剩无几,此轮副本也即将结束……”无脸男人站定,脸上出现一个几近扯到耳根的扭曲笑容。 “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好好陪我们的贵-客了。” 话音落下,也在重压撤除的同时,张肆远没有任何迟疑地抓起另一个玩家的衣领,将他扔进了海中。 看到这一幕,无脸男人的唇角压了下去。 它想看的是他们逃窜狼狈的样子,而不是在恢复行动的瞬间,还想着去救其他人,将它无视得彻底。 而且,因为甲板上还剩下最后一个玩家,这个人类,似乎仍然没有逃命的意思。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任何对鬼蜮主人该有的警戒。 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对了。 他好像……还杀了蓝环? 一股莫名的怒火升起,无脸男人冷笑一声,下一秒,数张笑脸便出现在甲板上,就像是一张张诡异的贴画,游鱼一样朝着张肆远冲去! 他脸上表情分毫未变,迅速打开一个瓶子,把粉末成线撒在周围,另一只手单手擦燃火柴,点燃粉末,火墙瞬间升腾而起,把人脸隔绝在外。 主要抗压的是他,最后那个玩家那里就轻松了一点,也终于找回了控制身体的能力,被咬断了一节手臂后,跌跌撞撞地栽进了海里。 就此,邮轮上的玩家,就只剩下了黑发青年一人。 在这一瞬间,像是终于脱力,他一只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闭了下眼,大脑一阵眩晕。 汗水划过双眼,视线也变得模糊,短暂的失去视觉让沉重的呼吸越发明显,再睁开眼时他抬起头,看向鬼蜮主人的方向。 无脸男人似乎终于满意这个现状——所有人类都该抬头仰视它。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些逃走的玩家它并不在意,但它绝不能放这个人类活着离开这里。 恐怖的重压再次从他头顶落下,这次是奔着将他直接压扁去的。 它不准备给这个人类任何自救的机会。 一秒,两秒。 无脸男人的笑容有些僵硬。 数张笑脸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黑发青年周围,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盯着这个竟然还没有变成肉饼的人类! 它不信邪地继续加压。 怎么回事? 如果他真能抗住,他应该是可以自由行动的,为什么还一动不动,不逃命也不反抗? 黑发人类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漆黑的眼里,似乎飞快闪过了一瞬久违的光亮。 重压之下,散落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沉重的大衣落在地面,血水在甲板上留下一片片痕迹。 而在他的周围,已经没有能站起来的活物,只剩下他努力地呼吸。 无助可怜,孤立无援。 但鬼蜮主人只想打问号,因为它很清楚,真那么无助,这个男人早该血肉都被挤进甲板里了! 突然间,它好像意识到什么。 他看的不是它,仰视的更不是它。 而是……它的身后。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灼人双目的日光在刀尖上闪电般划过,宛如银炼,又映进他那漆黑而空无一物的眼中。 ……升起的不是太阳。 而是鬼蜮之主头顶,那被低垂眼眸的黑发少女高高举起的袖剑。 她的皮肤白皙到几近透明,不详的蓝环也尽数消弭,不知何时出现在此,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也因此没有展露一丝一毫不应展露的气息。 宛如进行一场绝对公正的裁决。 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在鬼蜮主人的意识中炸开,它的后脑瞬间出现一只眼睛,可在那只眼睛睁开的前一刻,那振混杂着无数不同诡异气息,而难以分辨来源的袖剑,便带着尖锐而庞大的力量,闪电般自上而下刺穿了它的意识和身躯! 只是一瞬,它表里世界的联系便被直接切开,放置在鬼蜮里的一切都成了无主之物。 犹如气球破开了一个口子,不等那些诡异力量从躯壳中冲出去,漆黑的雾气便将它牢牢包裹,一点点蚕食压缩,最后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球状物体。 鹿栖看了看,将小球收进掌心。 这次的猎物不同于以前,直接吞食会消化不良的。她准备做成储备粮。 而至于这艘被诡异气息缠绕的邮轮,当然也不能放过。 她已经接替了这座鬼蜮的控制权,但并不准备继续经营下去,她只会把有用的东西都抽走,让眼线到来时找不到任何线索。 还有…… 鹿栖的目光,落在单膝抵在甲板作为支撑的黑发青年身上。 他像是受了伤,又像是有些脱力,以至于无法完全直起身体,但却抬着头,双眼抬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哪怕他的眼睛似乎被阴翳所蒙,难以聚焦,他也牢牢盯着她的方向,从她出现开始,就没有移开过。 此时用以逃离的那五分钟已经过了,环境陷入难得的寂静。鹿栖一步步走到他身前,想了想,还没开口说什么,一个身影就鬼鬼祟祟地从背后接近了他。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是那个侍者。 它还没死,似乎也错过了她吞食鬼蜮主人,又把其做成丸子的过程,不然它绝对不敢就这么靠近。 所以它现在是认为……她在制造机会? 鹿栖没有开口。 张肆远也没有。他像是完全没有发现,视线仍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一移开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下一秒,就在侍者暴起发难时,被他立在地面用以支撑身体的短刀冷光一闪,侍者的身体便从腰部直直切开,呈两节倒了下来。 张肆远自始至终看着她。他甚至在笑,察觉到鹿栖的目光落在侍者的尸体上时,他的笑容甚至更加柔和了。 鹿栖微微偏头,目光落回在他脸上。 “你知道这件事呢。” 轻飘飘的语气,并没有意外。 她难得好奇起来—— 所以他是怎么想的呢?会觉得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杀了她纠错,就像杀侍者那样毫不犹豫;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识人不清,只是下定决心以后不再重蹈覆辙? 又或者,发现就连同意分食他并让他知情,也是她放任的结果,从此心灰意冷,彻底仇恨上她? 说到底,他也该面对现实了呢。 张肆远垂下眼睛。 他拉起她的手,将侧脸贴进她的掌心,随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下移到脖颈。 其它玩家已经逃离此地,他的责任和担负已经结束。 黑发青年抬起眼,轻轻露出一个笑来,平静地轻声说道:“我知道。” “你当然可以吃掉我。” 他的眼底漆黑一片,轻轻用下巴蹭了一下她的手腕,用令人心碎的语气,叹息一般说道: “……只是不要和它们分享,好不好?” 第142章 她做出一个决定。…… 海风悄无声息地停下,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某种难言的静谧。 所以那句话,就变得分外清晰。 鹿栖微不可查地轻怔了下。 ……她没有想到,张肆远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也就是因为没有想到,在那句话落下的刹那,她觉察到自己摆设一般的心脏,突然轻轻跳了一下。 她难得沉默了片刻,那双常含着虚假的笑意,甚至是关切的双眼,此刻宛如无边的雪原,安静地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收回手,用很轻很轻,轻到带着一种柔和的错觉,却显得冰冷无比的语气说道: “不行哦。” ——她拒绝了。 这三个字落下,如同某种无情的宣判。 黑发青年半跪在地的身体,微不可查地轻晃了下。 鹿栖还没完全抽回手,指尖便倏然感知到一点凉意。 像是有水珠划过,又轻又快,宛如错觉,却让她正欲收回的手,莫名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原本握在她手腕的青年的右手,也一点点攥紧,只是肉眼不可见的颤抖,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递。 她太狠心。 污染的侵蚀让他头晕目眩,无法呼吸,他几乎想要质问她,但念头升起,他便发现,他没办法容忍任何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视线再次被阴翳所蒙。他感到脏腑在被一点点灼烧,那是前所未有的锥心之痛。 若是有昔日同伴看到他如今的狼狈模样,怕是会觉得他该有此报。 因为他犯了一个大错,明知故犯的错。 鹿栖还是收回了手。 黑发青年的指尖已经比她的更冷,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起,死死克制什么一样扼住她的手腕,其实一点也不痛。 就像在决定彻底自我放逐前,他会坚持把其他人拉出地狱一样。哪怕此时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心似乎还是软的。 但鹿栖的心不是。 邮轮开始一寸寸崩裂,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会被销毁,沉入海底,而海中的通道,也早已关闭。 身下的甲板已经四分五裂,张肆远没有动弹。 他只是抬起头,重新把目光落在不受任何影响,薄雾般站在那里的鹿栖身上。 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像活人的眼睛了。 黑沉,死寂,犹如一片烧尽的灰,彻底蒙上被污染遮蔽的阴翳。 鹿栖看着他随邮轮落入深海里。 她知道其实他仍有余力,面对鬼蜮主人的表现,不过是刻意为之,他或许也仍有保命道具。如果想的话,他其实可以再挣扎下去,或者强行离开这里,哪怕对她动手,杀她破局。 但他安静地选择了她安排的结局,要死在这里。 排行榜第一,一位人类玩家里的顶级战力,她无需耗费任何力气,就能让他甘愿死去,这似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 在阴翳将视线彻底遮蔽之时,在已模糊不清的海面之上,似乎传来了很轻一声叹息。 随后,有什么落入水中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在接近。 他听到那道素来狠心,用最轻柔的语气,说最冷酷的话语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她轻叹着,一如既往十分轻缓地说: “……好可怜。” 这一次,声音离得很近,很近。 坠向深海的张肆远察觉到什么,如茧一般将他层层包裹的污染松动了一瞬,他睁开眼睛。 阴翳在一点点褪去,死寂的心重新被唤起,那双漆黑的眼里,却带着足以令人变成鬼的痛苦与执念。 这时,一只纤细而冰冷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视野被遮蔽,有触感冰凉,却很柔软的东西,轻轻从他的唇角擦过,然后在他的唇上印了下来。 他的大脑突然空白。 “我好饿。” 她贴着他的唇,可怜地说。 说话间,尖锐的犬牙刺破他的嘴唇,湿润柔软的舌尖抿过鲜血,自然而然地往里探去。 还未回神的他几乎本能地张开紧闭的牙关,迟了一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但已经晚了,他再次被咬了一下,这次伤口在舌尖,渗出的几滴血液,都被仔细地卷走,吞入腹中。 原本那散不去的阴冷,和越积越深的苦痛迅速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高的体温,和完全乱套的心跳。 他甚至不道德地想,如果他再多流点血,她是否会停留得更久一些? 可惜……这个令人猝不及防的吻,终究停下了。 他只听到她轻如飘絮的声音:“来找我。” “到我身边来。” 眼睛上盖着的手终于移开,他想再看她一眼,周围的一切,就骤然堕入了黑暗之中。 过了很久,耳侧终于传来近乎喜极而泣的人声。 “是领队!他出鬼蜮了!……” 无关紧要之人迅速靠近,她留下的气息被逐渐冲淡。 张肆远的意识终于陷入黑暗。 。 十四个小时后,他从床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直等在这里的钱归。 注意到他醒,钱归脸上瞬间出现惊喜的神情:“你醒了?!我去叫人!床边那个道具别碰,你昏睡这段时间两次差点被拉进副本,还好我们早有准备……” 张肆远没听他啰啰嗦嗦说了些什么,他只是注视着天花板,缓缓眨了下眼睛,然后坐起身来,垂眸靠在枕上。 随后,他伸出手,顿了一下,还是轻轻擦过自己的唇瓣。 那里有一道细小的伤口。 “……” 钱归正带着好几个医生和专家过来:“领队这次受影响挺严重的,在鬼蜮里时性格都变了,整个人都很阴沉,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说着,房门打开。 描述中十分阴戾可怕的青年垂眸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出奇的安静,整个人都仿佛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钱归:“……?” 这难不成就是后遗症? 他没敢问,只是感激地说:“那座鬼蜮已经消失了,我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但真的,谢谢你拼命救我们。” 他上前几步,郑重地鞠了个躬:“其他人的状态都不太好,所以暂时只有我来道谢,等他们恢复过来,第一时间就会过来拜访的。” “不用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吧。”张肆远平静地说。 检查结束,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他也不想在这里久留,一边回复朋友的消息,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 【我个暴脾气:我已经听说了,这次鬼蜮攻略大获全胜,恭喜恭喜!你怎么样?是又被拉进副本里了?怎么没消息】 张肆远:【鬼蜮彻底消失不是我做的,之前在昏迷,不用担心】 调查局的人似乎很舍不得他走,还连番保证会把报酬送至家中,但张肆远暂时没心情和他们交流,简单打了个招呼便离开调查局,打车回程。 他推开门,视线扫过冰冷空旷的房间,顿了下,还是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他把背包打开放在桌上,先进行惯例的物资清点和补充,以防随时到来的副本攻略,一时间,整座别墅就只剩下这些声音。 张肆远停下动作。 他打开了几乎从来没有用过的电视当背景音放。 有其他声音干扰,思绪就不会总是集中到另一件事上。 但效果微乎其微。 “……到我身边来。” 张肆远倏地停下动作。 他又看到了幻影。只不过和前几次不同,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体温开始不正常地悄无声息地攀升。 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但他僵硬在原地,眼睫轻微地颤了一下,没有动作,心底升起一丝隐秘而不可见人的……期许。 她就坐在他的工作台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然后低下头,缓缓 靠近,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冰凉的吻。 第143章 A大附属医院 海上鬼蜮的消失在网上引起了极大的讨论度,短短几分钟就冲上了热搜。 只要是距离海边稍近一些的人就能看到,在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突然卷起的惊涛骇浪。 随后,就像是某种遮挡住眼睛的东西被扯下,一座巨大邮轮的全貌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并在短短几分钟内便四分五裂,沉入海底。 网上甚至有这段过程的视频。 【看起来距离好像不远啊,我怎么记得这座鬼蜮离我们其实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别被欺骗视觉了,我家就在海边,发现后立刻用望远镜看了,和肉眼所见没有任何差别,真的很诡异】 【可能是又一种鬼遮眼……不过再怎么样,这座鬼蜮竟然直接消失了!我还以为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遏制发展,看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传谣】 【所以这次参与攻略的玩家都有谁?也太猛了,这可是鬼蜮】 【鬼蜮被破坏是没有全球通报的吗?这应该是第一座被解决的鬼蜮吧?】 以往在不断扩张的海上鬼蜮的压迫下,战战兢兢的人们心头巨石终于移开,一时之间都非常兴奋,想要知道做出了这种成就的人到底是谁。 但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也并没有人认领,又导致了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进入过鬼蜮的玩家纷纷缄口不言。 一是这种经历很容易就会给人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二是鬼蜮之中也有对人类玩家的保护,离开之后,那些误入的玩家什么也不清楚,知道内情的攻略组,也不会随随便便透露些什么。 更别说签了保密协议的调查局员工了。 不过鬼蜮消亡这件事,在其他国家也引起了震动,一时之间有许多或明或暗的打探,调查局光是应付这些就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更没心思去管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某些秘密教团了。 与此同时。 A大附属医院顶层,一个无人房间的门被打开,有着黑色长发的高挑少女从中走出,不疾不徐地顺着楼梯往楼下走去。 路过的医生护士,却都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一样,目光毫无落点,轻飘飘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没有一个人发现,医院里的环境,似乎更阴冷潮湿了一些。 鹿栖一路向下,坐在挂号大厅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人流往来,挂在脖颈上的黑色珠子,一刻不停地渗出能量,被她同样由能量构成的躯体吞噬。 一股无声的静谧不惹人觉察地蔓延开来,周围的人们本能地避开了某一片区域,形成了一个下意识忽略的真空地带。 一直到日落西山,整个大厅彻底安静下来,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少女,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某种薄雾一样轻飘飘散出去的意识终于缓缓回笼,鹿栖轻眨了下眼睛,站起身来。 在回到代表着安全领地内后,她对时间的感知就会自然而然地迟钝下去,时间观念变得淡薄。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毕竟她还可以活很久很久。 当然,前提是把所有能威胁到她的东西全清理掉。 海上鬼蜮的遗留大概再过上两天就能够消化完毕,以此为养料,她的根基迅速稳固起来。但她清楚这不是结束,她还没有完全处理掉背后大敌,隐患仍在。 哪怕她当时已经十分谨慎,也不能保证那个无脸男人认不出她。 要尽快彻底杀死它才行。 鹿栖走出大厅,看了眼外面的月亮,隐没在阴影中。 。 夜幕已经落下,大部分地区也陷入宁静,但互联网上的活跃人数仍居高不下。 普通人心里装不下太大的事,没有远虑也总有近忧需要操心,因此鬼蜮消失的热度很快下去,互联网又恢复了常态。 大约在晚上十点钟,一个帖子出现在了社交平台上。 【前两天去医院,发现这里莫名空出来一片是怎么回事啊?是有什么忌讳吗?感觉好多人宁愿站着都不往那里坐。】 帖子附了好几张图,从图片来看非常明显,明明那两排的椅子位置很好,看上去也没有脏污,但其他人好像就是硬生生忽略了它们,甚至在实况里还能看到周围蹲在墙角歇脚的人。 因为是大晚上发贴,气氛瞬间悬疑了起来,在评论区的加码下,热度节节增高。 热评一针见血地说道:“听说过这种情况,建议贴主最好别去那个医院了,没人去坐的那两排椅子,绝对有东西。” “对,现在不是以前,这个情况太诡异了,隔着照片我都汗毛直竖,还是小心点好。” “好恐怖的一张图,但为什么图里那些人一点不对都没意识到的样子?” 贴主回复:“其实我本来也没意识到不对,只是给随手拍了几张发给朋友,我朋友提出来的……” “有一种说法是人的本能会帮你规避危险,或者你潜意识你觉得那里有人,所以不会往那里去,要不然就是那里有东西干扰了你们的认知。总之报个地名吧博主,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去医院了……” 还没等贴主把地点放上来,就有人在评论区突然问道: “是A大附属医院吗?” 贴主:“你怎么知道?” 然而无论下面再怎么问,发出这条评论的人再没回过话。 其实有下本次数多,灵觉也高的玩家,可以隐隐从那张图上看出点什么,比如说一个人影——但他们没一个人敢把这个提出来,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 这里可不是副本,而是现实。 谁又能知道,它挑选猎物的方式是什么? 当晚十一点半,帖子被封禁了。 随后也没有闹出多大水花。 但有关这个帖子和评论区描述的相关情况,已经摆在了调查人员们的任务目标中。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周三,A大附属医院照常运转起来,处于某种原因,本就不多的病人似乎更少了一些。 一对夫妇挽着手走进医院门诊大厅,目光随意扫过挂号厅中一排排的椅子。 因为此时人不算多,为数不多的来看病的人又都在奔走,并没有多少人坐在那里,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女人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指腹摸索了一下食指上带着的戒指。 戒指没有任何反应。 她和身侧的男人对视一眼。 难不成这里并没有诡异出没? 其实自从规则和里世界出现后,灵异事件就开始冒头,调查局的存在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处理这些不该出现的异常,只不过总是十桩耸人听闻的传闻里才有一个真家伙,光辨别真伪就需要耗费很多人力。 这次他们行动这么快,一是因为鬼蜮消亡的热度已经慢慢过去,调查局逐渐腾出了人手,二就是……事发地点是座医院,像这种地方,他们不得不防。 万一要是放任不管,也发展成鬼蜮那种东西,没有任何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可今天来这里,道具却没有给出反应,难不成昨天晚上那个帖子,只是起号的一种手段? 或者这么说,他们心里的怀疑也并没有打消,做戏做全套,做了几个检查后,他们才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的一瞬间,女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在里面待久了不觉得,可一出来,确实会有一种……医院里似乎更阴冷的感觉。 这不是开没有开暖气的问题,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感受。 “我们回去汇报。”她低声说道。 搭档两人很快消失在这个街道上,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医院大门旁,正站着一道漆黑的身影,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远去。 那两个调查局的员工不会想到,那个帖子里所提到的,可能会有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们所下意识理解成的那些普通鬼怪——在他们看来,还没有到伤人的地步,就算真的有灵体,应该也比较好解决。 用品质普通的道具来检测一尊邪神……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一无所获。 鹿栖收回视线,平静地往医院内部走去。 果然那座拉仇恨的鬼蜮消亡后,这里的异常,就会出现在有心之人的视线中。 不过……她并不愿意这么快就把自己暴露出去。 现实里可不止一个与她同级别的大鬼。既然要藏,当然再藏深点才好。 就在鹿栖准备去往住院部时,她的动作微微一停。 一种有些熟悉的感受再次出现,仿佛某种感召。 而这一次,因为刚刚吞了一个同类在现实的全部力量,她的实力再度提升,所感知到的,也就更加清晰。 有人在向她祈祷。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让自己的声音被神听到,哪怕这个神……是某种异神。 也不是所有请求,邪神都会回应,祂们会索取什么样的代价,完全无法预料。 所以一般情况下,这种请求,都是因眷属的生命受到威胁而产生。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鹿栖还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投去一缕目光。 她看到一个燃着灯的密不透风的房间,血红的圆形图案在地板画就,一个人跪在图案中央,深深匍匐在地。 而在她的前方,是一个身裹黑袍,神色极尽谦卑崇敬的女人。 女人的脸有些眼熟。 鹿栖在记忆里找到了她的名字。 是楚苁蓉。 再看周围的场景陈设……她不会真混成了什么秘密社团的高层吧? 那现在是在做什么? 像是感应到什么,楚苁蓉的眼中狂热之色一闪而过。 她露出一个微笑,随后,从祭台上取下一把尖刀。 。 烛光摇曳,楚苁蓉双手捧起刀来,弯下腰,将它放在匍匐在地的人的身前。 那人抬起头,右手拿起刀柄,没有任何犹豫地攥入左手掌心,缓缓刻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拜启密林、赐我骨血与新生之神;冠荆棘者、于月下独行者,长雾伴身之人。”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宛如上好的丝绸,缓慢与地面上的图案融为一体。 女人的声音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托起,没有任何重量,也不曾落下,轻飘飘地回荡在密闭的房间里,一种令人昏沉的静谧,随着话语的落下,开始悄然蔓延。 “黑夜长久,阴影漫行……黑暗孤寂更甚于此地。” “给予通行者,唯见掌心伤口而已。” 祷词一字一句响起,明明看起来不费什么力气,女人的额头却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仿佛每发出一个音节,都需要竭尽全力。 烛火似乎摇曳了一瞬。 掌中伤口突然十倍百倍地刺痛起来,就像有阴冷刺骨的冷水不住冲刷,荆棘穿透手背,那种痛楚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消弭,还顺着掌心去往全身。 那是削肉挫骨之痛。 女人的呼吸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仍紧咬牙关,不发一言。 于是在意识模糊之前,她见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安静的、不被烛光所映的,薄雾一般的身影。 …… 不知过去了多久,室内的一切缓缓回归正常。 楚苁蓉身后密密麻麻的冷汗也逐渐散去。 她看了一眼视线重新聚焦,终于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中回转过来的女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底蔓延的本能的恐惧。 果然……哪怕刚刚进行的那个仪式,是为了让眼前的女人正式成为祂的眷属,一旦祂真的投来注视,那种身躯和大脑鼓胀到即将四分五裂的感受,是不经历过完全无法理解的。 仅仅是一缕注视,就能让已经被重塑过的她变成这样…… 楚苁蓉完全不敢想象,如果真的看到了祂真正的面容,会发生什么。 她等待着女人缓过神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恭喜你。你已经获得晋升。” 女人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睁大了眼睛。 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疤痕,这道疤痕十分狰狞,横贯在掌心,犹如从血肉之中生长而出的枝条。 有某种隐秘的,无法言明的东西,随着伤痕的出现,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看清楚她眼中的狂热,楚苁蓉满意地离开了仪式房间。 而另一边,鹿栖也收回了视线。 她已经明白了这次仪式的性质。 普通的入教仪式,不至于引起她的注意,所以这一次那个女人进行的,确实是某种晋升。 任何人都能够信仰她,成为所谓的“信徒”,却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文婷和楚苁蓉,让自己的名字传入她的耳中。 想要离她更近,当然要经过她的点头。 不过仪式里那一长串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 鹿栖沉思片刻,决定不想那么多。 只是这件事让她想起来,她在现实还有一个信众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的秘密教团在。 恐怕再过一段时间,这个教团就要彻底引起官方的警惕了。到时候他们应该会派人去调查一些证据,与仪式的真伪。 虽然结果如何,鹿栖并不关心。 她并不指望信徒来积蓄力量。 又过去了一些时日,吞噬另一座鬼蜮得到的力量彻底消化完成,而此时,调查局的第二次探访也已到来。 上次回去的两人将情况报告上去后,调查局高层不仅没有打消怀疑,还更觉得不对劲了。 经过一轮仔细的调查,他们从最近出院的病人的口中,得到了之前某段时间会在医院里,看到一个诡异的黑发少女的情报。 除此之外,A大附属医院那一片城区最近出现灵异事件的数量,也直线下降,近乎呈现一片死寂之态。 这是极不对劲的,不太像是巧合。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A市调查局局长简直快汗流浃背了,特别是最后一种情况,就快在他耳边告诉他,医院里可能出现了一个大家伙了。 还可能是连探测仪都探测不出来的那种。 如果发展成鬼蜮……城市中心的鬼蜮,会牵连多少无辜人进去?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又派出了先前两人和另外几个调查员一同前去,想要再确认一下情况。 然而,几个人在医院里转了几圈,仍然一无所获。 除了来就医的人比起上一次更少,还有过分阴冷之外,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医护人员的反应也正常,不像是被蛊惑的样子。”一个男调查员思索道:“而且他们工作辛苦,哪怕身体出现什么不适,也没办法确认是不是阴气的影响。” 他们还试图联系之前提过这所医院是个鬼窝的人,然而无论怎么劝解利诱,对方都对此避而不谈。 调查完全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惠雨视线一落,看到了在楼下草坪旁的长椅上,安静注视着来往行人的一个纤细身影 。 那是一个留着黑色长直发的少女,肤色苍白,不避日光,身形在一侧落下模糊的投影。 明明具有能够遮挡光线的实体,却总给人一种雾一般朦胧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惠雨的心轻轻一动,她鬼使神差地拒绝了队友的同行,一人下楼,走上前去,来到黑发少女的身旁坐下。 “你好。” 惠雨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医院楼下的风景并不美观,偶尔经过的行人也都普普通通。 她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惠雨就有些后悔。或许是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纯,连带着这句话说出口,她也总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莽撞,不够自然。 “你又在做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的黑发少女偏过头来,微弯双眼,轻声问道。 惠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微微一愣。 她迅速组织好语言,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到黑发少女突然抬起手,轻柔地从她头顶拿下一小片绿叶。 她微笑着说道: “你们该回去了。” 你们——? 惠雨心中警铃骤然炸响!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 一种可怖的猜想一闪而过,惠雨的指尖已经摸到了道具的一角,然而,不等她做出任何动作,她的大脑便猛地一沉,视线边缘骤然一黑,一时之间,只能看到黑发少女那双带着朦胧笑意的眼睛。 惠雨站起身。 “是的,我们该回去了。” 她转身回到队友之中,神色如常地说道:“那就是个普通人,我看错眼了。看来这个医院真的没有什么灵异力量作祟,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 见她这么说,队友像是松了一口气:“确实,那个姑娘有影子,可能只是单纯的气质独特一些……之后再观察这里一段时间,实在没什么异样,就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吧。” 惠雨笑着说道:“是这样没错。” 他们回到单位报告这次调查情况,局长心里的怀疑也散去大半。 或许A大附属医院的古怪真的只是巧合……是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这次过去后,调查局的视线果然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确认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打扰自己,鹿栖才放下了某些危险的念头。 她垂下眼,看向手中的邀请函。 就在刚刚,她感应到被放在领地内的邀请函出现了变化,拿出来一看,果然看到上面出现了一些信息。 只显示了时间,还有倒计时三天。 这张邀请函,是她在完美雇工那个副本里拿到的。 拥有邀请函的除了她之外,还有…… 张肆远。 离开海上邮轮后,黑发青年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张肆远是人类,人类是活在人类世界的。 而现在她也在人类世界。 虽说她当时对张肆远说的是“来找我”,但最终解释权当然归于她所有。正好鬼蜮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不如去看看她的人类过得如何。 鹿栖收回邀请函,走出医院。 她不知道张肆远住在哪里,但感知到他的位置,还是可以做到的。 因为在决定不杀他的那一刻,她就在他身上落下了记号。 很快,夜幕落下,她出现在一栋别墅的门前。 别墅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侧面,轻飘飘地跃起到窗台,坐在窗棂上,透过月光往里看去。 哪怕此时已是深夜,黑发青年身上的衣服也仍穿得整整齐齐,正面朝另一扇窗,坐在工作台前处理工作,仿佛视线完全不会被黑暗所影响。 鹿栖微微偏头,悄无声息地,轻巧地落在地面上。 在落下的那一刻,她察觉到什么。 ……咦? 她低下头去。 在窗户下方,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层毛绒绒的地毯。 第144章 狂欢节盛会 鹿栖看着地毯沉默了片刻。 这个位置放地毯有些奇怪。 甚至给她一种,好像就是等待着她到来的微妙感。 但她很确定,她是没有在现实世界里找过张肆远的。 所以…… 他又出现幻觉了?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她想到一件好玩的事。 由力量凝聚成的实体悄无声息地淡去,她不再在地面上投下阴影,月光穿透她的身躯,毫无阻拦地落在无尘的地面。 她轻巧地走过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几步便来到了垂眸仿佛认真工作的青年身侧。 他没有任何反应,电脑映出的屏幕在他脸上映出冷光。 但他打错了一个字母,原本流畅的打字动作由此被扰乱了一瞬。 黑长的发丝在他余光中垂落。 “……为什么不理我呢?” …… 又来了。 又是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这种看似可怜的态度。 张肆远手指顿住。 他忘记了要打下的下一个字母。 这是幻象,他想。 面对幻象最好的做法就是无视,至于其他的…… 他应该还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吧。 张肆远冷静地反思了两秒,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抬,继续镇定地处理起工作。 而鹿栖看看电脑屏幕上前言不搭后语的词句,又看看青年冷静的脸,一下子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时声音很清脆,带着和往常那种微笑完全不同的鲜活。 张肆远装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已经坐在他办公桌上的黑发少女。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偏头,露出无辜的神色来。 调查局的人告诉他,常年出入副本的人,出现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 甚至有些时候,那些幻听幻视,很有可能是从副本里带出来的、残留的影响所形成,长此以往,会逐渐摧毁一个人。 所以他应该当这些幻象不存在,更不要和幻象对视,尤其是当其表现为人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她又靠近了点,问道。 ——特别是,不要和她对话。 张肆远:“……” 他的唇线微不可查地绷紧,强行按下自己那些不安分的念头。 和她说话。和她说话。和她说话。 ——不行。 和她说话。和她说话。和她说话——不行。 就在这种沉重的拉扯进行到第三轮时,他看到黑发少女垂下眼睛,像是有些难过一般,轻声问: “你不喜欢我来找你吗?” 张肆远呼吸一窒。 他几乎本能地摇头。 然后开始思考自己此时的底线还剩多少。 鹿栖的声音更轻了:“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张肆远沉默,但他似乎咬紧了牙。 “……”鹿栖想笑,不过她忍住了,因为后面还有一句话: “不可以说话,那可以亲吻吗?” 黑发青年的身体突然僵住。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或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专注和可怕,他只是终于开口,有些艰涩地说道:“……不可以。” 如果让她知道他的幻象是这样的……他一定会被讨厌。 鹿栖:“为什么不可以?” 张肆远似乎叹了口气。 他耐心地解释:“因为这种事,只能和非常亲近的人做。” 黑发少女微微靠近了。 “我们不亲近吗?” 她继续可怜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前一个还可以回答。 但后一个。 他实在说不出“我不喜欢你”这五个字。 见状,鹿栖直起身体,轻叹道:“好吧。那我去找其他喜欢我的人了。” 张肆远:“……” “等等。” 他豁然站起身。 他的手按在桌面,没人能察觉出轻微的颤抖,他的目光在黑发少女的唇畔一闪而过,在不受控制加快的心跳中,轻微地错过去,在她的脸侧落下一吻。 “……别去找别人。”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做,他的耳尖犹如火烧,但是心里止不住冒酸水。 嫉妒并不是一个好品质,他很清楚。但一想到她会站在别人身边,他就觉得一种难言的阻塞感上涌,好像有血液在心口郁结。 黑发少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 然后失落地垂下眼睛,“可是我看其他人都是亲这里的。” 她点点自己嘴唇,难过地看他:“……我们不是最好的队友吗?” 张肆远的目光跟着她的指尖移动过去。 注意到她说的是哪里后,他瞳孔微微一缩,一贯冷静的大脑嗡一下停摆了。 “……不行。”他死死按住工作台,手心浮现汗意,语速却控制不住地加快 几分:“露露,队友是不能这么做的。” 鹿栖眨眼:“可是其他人……” “……其他人也不能。” 她又露出那种微笑:“可是人类表达喜欢的方式,不是亲吻吗?” 鹿栖:“我好伤心。” 她看到黑发青年双眼顿时微微睁大,薄唇为难地抿成一条直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让她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他不能让她继续再说下去。 他心跳得飞快,再次俯身吻了下来。 原本的计划只是普通的亲吻,就像亲脸颊一样,蜻蜓点水地碰一下就可以结束,但不知从哪一刻开始,计划偏离了轨道。 … 张肆远彻底睡不着了。 他甚至不需要闭眼都能回想起刚刚的吻,和死死按住也还是没有消减麻意的指尖。 他甚至想再来一次。 但在那个吻结束后,黑发少女照例亲了下他的唇角,夸了一句“好乖”,身形就像薄雾一般散去了。 他关闭电脑,再也无心工作,走进浴室中。 而完成了日常恶趣味的鹿栖已经回到领地,为即将到来的“盛会”做起准备工作。 她要想想,以什么形象出现在那个盛会上。 除此之外,到时说不定会有和她同级别的大鬼出现,她必须能震慑住它们,甚至……吃掉它们。 感谢无面男人的馈赠,震慑这一条应该可以完美完成,但如果只是白去一趟,她可是会觉得很亏的。 对永生的邪神来说,三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邀请函上的信息越来越详尽,而在盛会到来的那一刻,她也得知了坐标。 邀请函附着的力量似乎想直接拉她过去,但在察觉到她的等级后,那丝力量飞快缩了回去,安静乖巧,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鹿栖眨了下眼睛。 想必此时此刻,有一位陌生的、新的强大领主即将参加盛会的消息,已经被她的某些同类得知了。 但她并没有在意。 之前现实的那几秒静默影响太大,它们是一定知道她的存在的,她也不准备白白放着这个身份不用,毕竟不同的事,当然要用不同的处理方式。 鹿栖微微笑起来,拉下帽檐,独自前往坐标所在之地。 与此同时,另一边,一个棕发男人神情紧绷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低声对一旁的女人科普:“这里恐怕是一座鬼城。” “……鬼城?” 女人环视一圈。 他们正坐在一辆轿车上,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一个处于近现代时空的副本,可周围的环境风格却极为混乱。 她能看到高楼大厦,也能看到南瓜马车,甚至能看到长着兔子头的侍者,和打扮诡异的行人,就像是完全不同的元素混乱地揉杂在一起,令人感到一阵阵眩晕。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也终于响起。 【当前副本-鬼之城】 【你曾经得到过一份邀请函,虽然你已出于某种原因把它弄丢,但你并不知道的是,在几天之前,那封邀请函上出现了时间】 【而作为接触过邀请函的人类,你无法反抗,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入了这个混乱的世界,接下来,你将体验为期十天的鬼城狂欢节】 【-并作为拥有邀请函的人类,进入盛会】 【前置任务:活着进入宴会】 一连串任务信息下来,砸得男人几乎头晕眼花。 任务时长足足十天?! 甚至还有前置任务! 男人的身上骤然漫过一阵冷意。 他现在手里……可并没有邀请函。 可前置任务却是让他已宾客的身份进入所谓的“盛会”。 那如果拿不到宾客身份……会发生什么? 突然,前方的司机适时转过了头。 他看向后排坐着的两人,双眼猩红,似乎吞了口唾液,扯出一个笑容:“两位客人,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抵达客人专用的旅馆了,不过听说这次有冒充客人的人畜混了进来……” 它的目光满是恶意地钉立在男人身上。 男人冷汗直流,几乎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表情。 终于在此时,旅馆到了。 他狠狠松了口气,和另一个玩家一同飞快下车,只感觉到那一瞬间,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敢随便往其他地方看,硬着头皮走进了旅馆之中。 在他们走进门的那一刻,旅馆大门突然轰一声关上了。 这代表着,他们是这次大型副本的最后两名玩家。 人已经到齐了。 男人抬起头,下意识想要第一时间观察周围的环境,余光却注意到,有个人正站在二楼,在他们进来的那一瞬,目光便从他们两人身上一扫而过。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黑发青年,余光里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背后背着一个漆黑的长箱,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阴冷而诡异。 他莫名不敢仔细去看,额前浮现一层汗意。 好在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了原地。 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第145章 狂欢盛会2 旅馆一共五层,东侧的房间窗户打开,就能看到远处高耸的尖顶建筑群。 “那里应该才是后续任务的主要场地……”部分玩家已经结成了小队,一个挑染头女人微微皱眉,低声道:“竟然还有前置任务,这个副本的等级到底是……” “说的是呢,当初拿到邀请函的时候,也不觉得关联副本会有多厉害,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旁的男人笑着说道,语气轻松。 女人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她现在的手里,并没有邀请函。 所以无论是男人“拿到邀请函”的说辞,还是他轻松的神态和语气,都让她的阴暗情绪悄然滋长。 她眸光闪动几下,最终还是笑笑,没说什么。 在情况尚不明朗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起码旅馆内的氛围,大体还是可以称得上一句“和谐”的——整个副本流程足足有十天,进入宴会前的准备时间应该也不少,足够他们仔细考虑,慎重挑选猎物。 不过,情况显然比预想中更好一些。 副本似乎并不准备单纯地把玩家关在一起玩狼人杀,在玩家们各怀鬼胎地交涉了一段时间后,中午十二点,旅馆的大门再度打开。 一个女人微笑着走进来,用甜美的声线说道:“各位尊贵的客人,在主宴开始之前,城中的一切设施和节日庆典活动都可以进行体验。” “活动时间为每天的中午十二点至午夜两点,客人在五点前回到旅馆即可。 祝各位游戏愉快。” 女人离开后,旅馆内的玩家开始躁动。 “庆典活动的体验似乎不是必要的,那就代表着,参加活动可能会得到一些别的东西……”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瞬,心中划过同一个词。 邀请函。 参加这些绝对要命的活动,很可能会获得足以完成前置任务的邀请函。 手里没有邀请函的人不用多说,这可能是除了自相残杀之外的唯一一条获得邀请函的途径,当然得牢牢把握,而就算手里有邀请函的人,也没办法无动于衷。 否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可以杀人夺宝。 因此哪怕对外面满是诡异npc的环境感到不安,在下午一点左右,玩家们也陆续走出了旅馆,来到狂欢庆典中。 这时,挑染头女人注意到什么,对身侧的男人使了个眼色,上前两步,笑着问道:“你好,我叫索娜,你怎么称呼?” “我看你是一个人进来的,可以和我们结伴行动,更安全点。” 被搭话的黑发青年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江远。” 见他似乎还挺好说话,索娜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点:“好,江远,这位是盛宏。” 一直隐晦打量着江远的盛宏顿时扬起笑容,打了个招呼。 见此,有几组玩家想要上前的动作按了下来。 “看来这次副本里,有点小聪明的人还不少。”坠在人群靠后位置的小个子男人不爽地说道。 “没办法,他太显眼了。” 他们到得比较早,可早在那时候,黑发青年就已经在二楼安静站着了。由于位置特殊,再加上那张好脸,几乎没人不会注意到他,更何况,他还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样的举动,在这个副本的玩家之中属实特殊了些,于是在不清楚到底谁拥有邀请函的时候,此人显然就成为了被盯上的首选。 就算找不到时机动手……也有其他可图。 小个子男人的目光,隐晦地在黑发青年身后的黑色长箱上划过。 那个箱子给他的感觉很不好,箱子的主人更是如此。或许会是排行榜前排的玩家……不过到底是抱上了大腿,还是被当成了替死鬼,可都不能轻易下定结论。 他收回了视线。 而此时,暗潮涌动的中心,被多个视线来回打量的黑发青年却依旧神情平静。 索娜想套点话都无从下手——对方显然不太想和人聊天,一直到他们选定了要体验的项目,江远也没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 没办法,索娜只能先专注在了眼前的活动上。 在他们离开旅馆后,周围就不断有视线落在他们身上,那些或冰冷或垂涎的目光令人感到如芒在背,但看过去时,那些“人”都变成了一副正常的、热情的模样。 索娜看向系统给出的实时死亡人数——这次的副本规模太大,玩家总数足足达到了三百二十人,因此系统特意给了死亡信息,以便于判断。 现在幸存人数仍维持着320没有变化。 不过……索娜看向不远处正热情地邀请路过的玩家做游戏的活动摊位。 或许再过一会儿,可就不一定了。 很快,他们就摸清楚了庆典活动的规则。 狂欢节庆典采用集章制,每在一个摊位前通关一次,就可以获得一枚印章。只需要获得五枚印章,就能够在工作人员那里兑换一份邀请函。 在场大部分人,在现实生活中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因此在听到规则的那一刻,下意识便觉得达成条件似乎并不难。 索娜和盛宏对视一眼,一同看向江远。 “你准头怎么样?”索娜指了指不远处的套圈摊位:“要不,我们去试试那个?” 话是这么说,两人的双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守摊的是个矮人一样个子不高的生物,宽大的袍子把大半夜脸都笼罩在阴影里,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谈话,干裂的嘴唇咧出一个鲜红的笑容。 江远:“好。” 他走到摊位前,问道:“套中几个可以集章?” 矮人慢腾腾地伸出手,比了个三。 它的动作缓慢,被阴影遮盖的眼底却闪过难掩的兴奋,犹如实质的目光几乎能穿透出来,钉在江远身上。 “但是如果套不中……我就要你的一只眼球。” 索娜本以为江远会问更详细的规则,却没想到他像是思索了一秒,接着认真问道:“只要眼球吗?” 这下,就连矮人也愣了一秒。 但它很快反应过来:“第一次的代价是眼球,但如果你还想继续,那就是另外的价格了。” 也就是说,想要获得印章要套中三次,而且每次都需要套中,更别说副本里的这些活动,绝不会和现实里的一样简单。 而但凡失误一次,挑战的人就会失去一只眼睛。 索娜和盛宏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但只失去一只眼球的代价,比起没命,似乎还算可以接受。他们等待着江远再细问第二次失误的代价,却发现他微微偏头,再次看向了远处那庞大的尖顶建筑群的方向。 “你只差一只眼球,就可以换到邀请函了?”回过头后,他语气平静地问。 矮人差点一蹦三尺高:“你怎么知道……!” 江远没有回答它。 他只是微弯起眼睛,笑着说道:“太好了。” 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索娜也被这个信息惊了一下,但她没明白诡异也能获得邀请函进入宴会,到底好在哪里,毕竟这代表着,真正进入副本任务后,他们面对的麻烦会更多。 而且这也让他们确定了,这次宴会的主体,很可能是那些诡异,和过去他们经历过的那些形式截然不同。 她忍不住想去观察江远脸上的表情,却发现略显得有些沉郁的气息,正从眼前黑发青年的身上悄然散去。 注意到他们的视线,他偏过头来,唇角明明带着笑意,眼底却仍然一片漆黑,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过,甚至给人一种湿冷的错觉。 “不是说要玩这个套圈吗?”他后撤一步,在一侧站定,把位置留给了其他两人。 矮人好像也在忌惮什么,移开视线,不耐烦地看向了索娜和盛宏,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发难。 再看看周围那惨烈的活动情况……对比之下,这个套圈似乎还是性价比最高的。 他们又不能强迫江远探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把进入庆典区域时npc发放的集章卡放在桌面,确认参与活动。 与此同时,在玩家们头顶的天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鼓动了一下。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带着能够望见真实的道具,又肯抬头仔细观察天空,就可以看到,那隐约浮现的一只巨大眼球的轮廓。 它正在一下又一下地转动,将下方的一切全都收入眼中。 然后,倒映在这场盛会真正尊贵的客人们眼前。 “我总觉得……这个人类看起来有些眼熟。” 装潢华贵的大厅里,一个没有五官的男人“注视”着从泉镜中一闪而过的黑发人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说。 说完,他原本空白一片的脸上出现一个微笑神情,看向身侧不远处的高背椅上的同类: “鹿小姐有这种感觉吗?” 被称为“鹿小姐”的尊贵客人微微偏了下头,看了过去。 祂的外表呈现出类似于人类女性的形象,头顶却有一对枝桠一般硕大的白色鹿角。鹿角之下,雪白的长发安静地垂落,显出一种深雪一般的静谧。 数道有形或无形的“目光”,此时尽数凝聚在祂身上。 祂毫无情绪波动,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只能隐约看到一双镜面一般,没有瞳孔的青色眼睛。 “您记得这么清楚,是在这个人类身上吃过亏吗?” 祂没有回答,只是轻飘飘地问道。 “……”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几秒。 片刻,无脸男人叹了口气,再度换上一张笑脸:“前不久确实吃了一个大亏,所以后面所有进入我领地的黑发男性,我全都杀干净了。” “不过,”祂慢条斯理地说道,“有鹿小姐在,谁还会去关注那些人类呢?” 银发的领主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祂没有附和,也没有回应。什么也没有说。 第146章 盛会3 人类玩家可能并不清楚,但只要地位稍高的鬼怪,稍想一想就能明白,这一次所谓的惯例“盛会”,到底是因谁召开。 里世界副本看似相互独立,实则许多都具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因此当被破坏——或者更准确一点,吞噬——的副本越来越多,甚至等级越来越高时,自然就会引起注意。 那绝不会是人类的手笔。 人类对副本的“破坏”,是根本无法做到那种程度的。 哪怕是鬼怪想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毕竟力量的消 解总是需要时间。 唯一有可能做到的,只有那个晋升速度可怕的家伙。从祂挑选的猎物就能看出来,祂的实力提升快到了何种恐怖的程度。 不过,它们对祂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 只有在那几秒无边的静默里,位于现实的诡异,才真正明白,里世界到底出现了一个什么存在。 而现在这位存在,正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某种无法撼动的静谧,安然坐在那里。 奇妙的是,在此之前,它们对此、对祂将会显露出的形象做出过无数想象,可当祂出现的那一刻,所有预设都被尽数抹除。 就好像祂所应显露的本该如此,合适得就如同某种榫卯结构,以至于在祂显现的那一刻,祂的身份就无需任何质疑。 此刻,那位领主仿佛并未察觉到自己是一切的中心,祂放下茶水,双眼自然而然地垂下,骨白色的眼睫也随之垂落,将祂本来就不显露任何情绪的眼瞳遮住大半。 一如既往的沉静——或者可以称之为缄默。 和其他同层次的诡异截然不同。 这种微妙的特殊,让其他诡异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大部分诡异都不是那种善于交际喜欢交流的性格,因此有资格坐上那张座椅,并愿意落座的鬼怪并不算多。 普勒斯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出于无面男人的健谈,鹿栖很快得知了用以称呼它的这个名字。 和鬼蜮里的分体不同的是,坐在这里的普勒斯的情绪更加稳定,如果不是鹿栖很确定它们的力量同源,她恐怕也会产生些许疑惑。 泉镜周围也不如表面上那么和谐,数个不同的力量混杂在一起,又各自占据这里的一部分空间,十分混沌,只不过好像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协议,彼此都没有进一步扩张,显出一种微妙的和平。 毕竟都到了这一步,真的动起手来,谁也讨不到好处。 鹿栖的处境也是一样——她虽然对它们来说只是只新鬼,但由于现实那次大事件,和她同一层级的大鬼,暂时还不会有谁想突然试试她的底细。 底下的那些就更不用说了,就连直视她,对它们来说恐怕都是一种莫大的压力。 鹿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泉镜里,真正的“眼睛”却将来到这里的诡异大致观察了一遍,它们会对注视十分敏锐,因此她也没有观察得太过细节。 正好参加宴会的诡异们显露的都不是具有太大杀伤性的本体,大部分都还挺人模狗样的,对她已经不剩多少的审美具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普勒斯不必多说,祂们已经相当熟悉,只是普勒斯显然还处于一种不太确信的怀疑阶段。 毕竟它留在那里的意识的最后一秒,所感受到的力量源太过混杂,就像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了灰色一样,根本无法从中找出善于隐匿的罪魁祸首。 而且那时的船上,也并没有和银发领主气质相似的人类或怪物。 真是人类的手段也说不定。 除了普勒斯之外,这片空间值得被注意的力量源还有四个。 泉镜空间非常广阔,普勒斯是距离她最近的一位领主,实际上祂们之间的距离也超过了普通人类的视野范畴,其他领主就离得更远了,分别分散在另一侧的三个不同方向。 第四个的实体不在这里。它盘踞在人类头顶那片天穹之上。 鹿栖垂下眼睛,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壁。 大敌在侧,但现在显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在莫尼夫人那个副本时,她就察觉到那个东西的掌控力恐怕非同小可,这次用领主身份来到这里,就知道她当时的猜测果然没错。 不过……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得到了想要的情报,鹿栖对和其他同类一起欣赏人类窘境这件事没什么兴趣,起身离开泉镜。 普勒斯也站起了身,祂们的距离逐步拉进,好像真的是来参加宴会的普通客人那样,一同穿过无形的墙壁,出现在长廊上。 鹿栖偏过头,看到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细致的、正在微笑着的五官。 和在泉镜时不同,和人类玩家站在同一时空后,在规则的进一步压制下,普勒斯看起来更像人了一些。比起他来,头顶一对无法忽视的鹿角的鹿栖看起来更像是诡异。 是类似莫尼夫人那样的、装模作样的好手。 鹿栖移开视线。 宴会要持续许多天,毕竟对于人类玩家来说,这也相当于是一个副本,只不过等级有点过于高了。如此一来,在这几天里不想离开的尊贵的客人,会得到一整片区域短暂作为领地使用。 毕竟总不能指望祂们时刻待在一起——虽然领主们突然互咬的可能性比较小,但鬼怪通病还是存在的,一直放在一个地方,把副本拆了的概率总归不会为0。 所以,鹿栖有一幢单独的小楼。 或者说一座小型庄园也不为过——一切设施应有尽有,脸色惨白的傀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需要一丁点力量就能够激活,整片区域从里到外气息都十分干净。 普勒斯站在大门外,没有进入门内的意思。 毕竟祂只是想要试探两下,并不想直接在一位实力莫测的——甚至可能已经晋升邪神的领主那里登上仇视列表。 “三天后见,鹿小姐。” 普勒斯微笑着脱帽致礼,身形逐渐消失在原地。 等到祂的气息完全散去,鹿栖微微抬头,看向高空。 那里空无一物。 可只是瞬息之间,像是某种伪装正常的投影被撤去,镶嵌在天宇上的、正转动着的巨大眼球显露出来,感受到什么似的,视线倏然朝某个方向落下。 它看到银发领主落在身前的双手轻轻交叠,像是一尊沉静的、骨白色的石膏。哪怕收拢了力量,那种难以描摹的影响,也缓慢侵蚀着周围的一切,让某种沉寂扩散开来。 宛如将所映照之物染色的,静谧的月光。 而祂此刻,正安静地抬着头,不闪不避地与它对视,随后轻微弯起眼睛。 “……” 几秒之后,眼球移开了目光。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不过并没有在意,她只是一时之间有些好奇而已——毕竟上一次这只眼球出现,她正好做了某些不太好被发现的事,只能小心隐匿。 但焚昼森林的领主可是清清白白一位好领主,她当然不会表现出任何心虚。 鹿栖久违地调出辅助系统,看了一眼自己的面板。 【等级:微弱神力】。 鹿栖陷入沉思。 层次越高,她便越能察觉到那只眼球背后存在的等级不低,这种差距甚至让她有些怀疑——把其他几位和她相差无几的领主吞噬,她就能比对方站得更高吗? 鹿栖喜欢掌控主动权,所以她从一开始脑子里想的就全都是如何掠夺其他同类的力量为己用,以此获得晋升。 但此时这种方法似乎不再具有明显效力,毕竟如果等级差距太大,那么数量的积累就不会有再有什么作用。 就像今天所感知到的,那只眼球所代表的存在的地位,隐隐凌驾于其他诡异之上,即使其他领主也有参与,但这一整座庞大的鬼城,恐怕大部分都是祂在掌控。 但凡普勒斯它们合作能改变这个局面,情况早就不是她所观察到的这样了。 恐怕她要另寻他法。 鹿栖收回思绪。 她并不急切。 再者,她都能察觉到祂们之间的差距,那只眼睛就更不会将她视作威胁。 比起这点,果然还是人类玩家加入宴会后会发生什么,更让她好奇一些。 普勒斯说三天后见,那么三天之后应该就是前置任务结算,副本正式开启的时间。 人类那边倒并不知道前置任务什么时候结束,不过有时候不明确的条件,才是最大的焦虑来源。 因此在最开始谨慎的试探时间过去后,死亡人数直接飙升。 到第一天结束,就折损了整整八十九人。 这个数字还是因为到后来发现死亡率太高,部分玩家停下了集章所 得到的。 而在集章游戏里存活下来的大部分玩家,身上也多少缺了点零件,脸色十分难看。 毕竟这个副本可是时间跨度整整十天的大型副本,在第一天就搞成这个样子,存活概率只会越来越低。 江远本来不准备参加活动,但他显然再一次低估了自己身上的事故发生率,出于各种原因,硬生生在第一天就获得了十一个摊位的盖章,可供兑换的邀请函直接溢出。 不过,倒是没人觊觎他的集章卡。 因为在发现他的非自愿参与活动后,暂时并没有人想要和他并行,他所过之处简直宛如真空地带。 江远:“……” 他无视了工作鬼员欲言又止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揣着两张新鲜出炉的邀请函,回旅馆去了。 江远将邀请函放进长箱。 他不准备把邀请函送出去,既然那些活动摊位的诡异也想要这个,他或许可以用它来换点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一份符合诡异审美的见面礼。 第147章 盛会4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在这几天里,玩家的死伤一天比一天多,直到前置任务宣布结束,还能喘气的人类就只剩下了七十多个。 但这并不代表,能通过前置任务,拿到邀请函的人也有这么多。 而人被逼急了,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旅馆内的气氛也越发剑拔弩张。 前置任务的结束尤其令人措不及防。 夜幕降临,在任务结束的那一刻,整个任务面板顿时沦为一片血红,甚至周围的环境都像是泼上了一层红色油漆,如同加了一层红褐色的滤镜。 此时正是午夜两点。 江远没有犹豫,背上长箱就迅速从大门离去。 他的行动没有避人,那些原本已经相互敌对起来,防备着在最后时刻可能有人杀人夺宝的玩家们,立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想要邀请函的,可不只是人类。 更具有威胁性的,是这座鬼城中数不尽的鬼怪! 前置任务已经结束,正式任务开启,这代表着,这座旅馆已经不再是任务地点,它的使命已经结束,自然也就不会再提供任何庇护。 而离开副本范围的下场……他们比谁都要清楚! 一时之间,还幸存的玩家们脸色骤变,也暂时来不及去管邀请函的事了,纷纷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正式任务所在地的建筑群奔去。 建筑群外有一道关卡,只要拿出邀请函,通过那道关卡,就能活下去! 没有拿到邀请函并不一定会死,也有可能只是会以别的身份进入宴会,不管怎么说也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果被那些东西抓到…… 漆黑的街道上,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自阴影缓缓之中浮现,贪婪地注视着用尽全力奔跑的玩家。 ……一定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以往血腥中维持着微妙秩序的鬼城,在规则崩塌的那一瞬间,骤然激活。 大逃杀开始了。 江远快速地穿梭在阴影之中,落时悄无声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些绝望的惨叫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联,只是一串可有可无的背景音而已。 那些玩家也不是他的责任——如果救下后那些人还会在后续的攻略中死去,那短痛或许是一个更加友好的决定。 现在在这个副本,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家而已。 “……” 黑发青年在关卡前站定。 路灯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沉默着,并没有上前,哪怕已经有黑暗中的东西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江远看不到自己此时脸上的神情,但他能感受到自己一片漆黑的、表皮之下的内里,正如淤泥一般翻涌着,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某种阴冷的物质,开始在他的体内汇聚。 黑暗里,某些窸窸窣窣,逐渐接近的动静突然停下。 随即,它们就像落荒而逃一样,奔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黑发青年垂下眼睛。 从袖口探出的银质物品的一角,在微弱的灯光下泛出一丝冷光,无论贴身放了多久,指腹相触时,仍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在里世界里,有这种特征的东西,一般都代表着不祥。 但他的思绪却奇异地平稳下来,如同某种混沌的东西被遏制。他抬起头环视一周,在其他玩家到来之前,在可能压力最大的位置放下了缓冲装置。 做完这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后,他来到关卡前方,守在那里的两道黑影立刻抬起头,将或许是面部的位置对准了他。 “有邀请函吗?”一道声音说。 “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另一道声音补充。 江远取出邀请函,在它们面前展开,长手长脚的黑影伸出手想将邀请函抽过去,回拽时,那张轻飘飘的邀请函却纹丝不动。 它抬起头,黑发青年正平静地注视着它。 “……” 见人类没有上钩,黑影脊背塌下去,收回手,侧身让开了路。 与此同时,任务终于出现了更新。 【当前副本-鬼之城】 【凭借邀请函,你成功进入了盛会所在地。你或将以普通客人的身份存在于此,直至盛会完结】 【任务目标:存活至最后一天】 江远抬起头。 穿过关隘后,一片与前置任务截然不同的繁华城区,在浓雾之中逐渐显现,拥簇着最中心古堡般的、灯火通明的高大建筑。 他脚下的道路,也正指向明确地延 伸至那个方向。 不过,那句“或将以普通客人的身份存在”的描述令人有些在意,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顺着道路行走,而是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后,离开了大路,走到了那些较为低矮的房屋群中。 …… …… 鹿栖感到有些无聊。 好在对于时间长度延伸至无穷无尽的、已经成功登神的领主来说,三天时间,也只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 ……虽然偶尔还是不太习惯呢,是还有一部分“人类”成分在的原因吗? 虽然到现在为止,在不断扩充的另一部分的对比下,人类那部分所占比例已经少得可怜,但却仍然顽强地待在她的身份栏里,不曾被同化消弭。 就像在拼命昭示着,她和这里的其他东西本质上的那丝不同。 多思无益,鹿栖在庄园内转了两圈,毫不客气地把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送回了自家领地。 这个副本聚集了这么多顶级诡异,受其影响,里面的部分物品异化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完全可以作为给予眷属的奖赏用。 虽然她现在已经可以随手制造出一个高级道具,但能零元购的话当然越多越好啦。 而且这些小东西就像河中沙粒一般微不足道,也不会引起副本主人那种级别存在的注意。 就算到时有其他诡异发现这些东西的不对劲——祂们这种层次的存在,随手扔两个小玩意儿给人类,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吗? 鹿栖找到了自己当初进副本进货的初心,心情立刻愉快起来,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一辆银色马车停在庄园外,邀请她前往古堡参加盛会。 迎接她的是一位兔头执事,如果不是它只有一只眼睛,横在眉心而变得十分吊诡,或许还有些可爱——以她已经被异化的审美来说。 “这是您的面具。” 执事恭敬地奉上一张银质面具。 鹿栖微微偏头,取过面具。 能看得出,戴上后,她本身所带来的某种影响,对人类玩家的干扰就会减弱,也会一定意义上将她的存在做模糊处理,就像在一些血腥场面打上马赛克一样,是一种对人类精神的防护措施。 这恐怕是在规则限制下不得不做的事。 不过,想必也只是暂时的。这种程度的保护,恐怕都撑不过一天。 对普通人类来说,进入这里,跟一只脚踏进棺材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是在她的领土上死亡的人类,她还能让他们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延续,但在其他地方还想这么做的话,成本就会有些太高了。 马车很快抵达目的地,顿时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或明或暗的目光。 有戴着面具,但仍散发出若有若无的人味儿的客人察觉到氛围不对,敏锐地抬起头,小心注视着缓缓停下的纯银马车,猜测从中出现的会是什么角色。 可惜,他们只看到月色下一抹骨白色的裙摆,在那一瞬,仿佛大脑无知无觉地遭受某种钝击,整个思维瞬间混乱起来,等视野恢复清晰,所注视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 只有几缕仍未散尽的、随风逝去的薄雾,消弭在夜幕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月辉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露台显形。 祂的双手自然地在身前交叠,层层叠叠的姬袖在苍白的手背落下大片的阴影,也让那过于尖利,宛若刀尖的指尖不再惹人注意。 那是沉静的、稳定的,不具有攻击性,属于局外人,又或者执棋者的站姿。 祂在露台边缘停了片刻,下方来往的客人便立时感知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不可见的视线。它们如静谧的月光般在此处游移。 其中最为敏锐的几个下意识抬起头,用余光向四周,乃至于上方望去—— 露台上已不见那道惨白的身影。 第148章 盛会5 鹿栖停在二楼,没有再往下走。和一楼的热闹相比,这一层环绕着一种死寂的冷意。 就像一个完全与下方割裂开的空间。 事实也大抵如此,那些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在顺着楼梯向上蔓延时就会突然凝滞,宛如空气中的介质发生某种更改,使它们的攀升变得尤为艰难。 而比声音更难穿透的,是视线。 人类玩家已经陆续入场,不乏有胆大的在观察周围环境时,便试探性朝上层看去,但每次当他们的目光将要落于一点时,就总会莫名其妙地移开视线,又或者突然有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 这种事发生了两三次后,有几人终于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老老实实把视线局限于身侧,不敢再抬头。 人的潜意识会抗拒和规避危险。 能反常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在二楼……有什么蛰伏着的,非常恐怖的东西。 意识到副本里怪物的上限可能比想象中更高,这些人安全进入主任务场地的那丝庆幸瞬间被冲淡,开始积极地互相组队,谋求起生路来。 鹿栖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他们身上扫过——一部分人类玩家在入场时就使用了某种模糊气味的道具,或许对付下层的诡异已经够用,但对她来说分辨出他们还是相当轻易。 问题在于,在场的这三十多位玩家里,并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会在哪里呢? 她垂眸漫不经心地思索着,显出的身形与神情却仍没有分毫变化,如果不是身侧萦绕着的微不可见的薄雾,她和那些骨白色的石膏塑像没有任何区别。 见此,在阴影之中远远站立着,想要观察些什么的普勒斯只能选择放弃。 祂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的判断出了什么问题——以诡异的时间来算,这位森林领主明明应该处在幼年期,对比人类就如同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童,祂掌握的那些庞大的力量,无异于幼童持刀,攻击性足够,但显然更易于操纵。 ……但据这几天观察的结果来看,祂未免有些太冷静了。 冷静到不像新生种,也不像……诡异。 普勒斯只能当祂是一个天性如此的异类,收拢猜忌,摆出微笑的表情,上前神色如常地问好。 随后,祂也将视线投进下层,兴致盎然地说道:“活着来到这里的人类数量比预想中更多……看来这几天不会无聊了。” 银发领主声音平静:“或许这些仍不是全部。” 普勒斯脸上的微笑神情微微一顿,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确实如此。”祂的目光在建筑中巡视,一字一句地说—— “想必鹿小姐也知道,我有一个*眼中钉*。” 无形的「规则」将大鬼过于露骨的窥视阻拦在外,当前的局势并不允许被过强的力量强加干预。 但对诡异来说,处决的机会,总是不难等待。 。 与此同时,在宴会大厅已经歌舞升平时,被不止一只大鬼关注的眼中钉本人,正面无表情地将同事的残骸冲进下水道。 他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一向鬼际关系形同无物的鬼怪们,此刻突然就如此熟识起来,导致他任务刚开场没几分钟,就已经手刃好几个上前打招呼然后发现不对的鬼同事了。 如果不是他下手够快,恐怕当场就要潜入失败展开大逃杀。 江远清理了一下被沾到血渍的袖口,忍不住想要叹气。 虽然大部分诡异对形象都不是很在意,哪怕这身制服被血染红或许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他并不是很想以那种状态出现。 他换上一幅新的手套,将餐点和深红色的不知名酒液摆在托盘里,压低帽檐,就这么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进入了宴会大厅。 成功了。 在持有邀请函的前提下,以「侍者」的身份混入宴会。 从任务描述看,就能得知进入宴会的方 法不止一个,应该是给没办法拿到邀请函的人类玩家的后路。 按理来说,他是没必要多此一举的,但他恐怕受到了某些不该有的关注。 ——常年待在副本之中,他的直觉比一般玩家更加敏锐,哪怕是非常规意义上的“注视”,他也能隐约察觉。从一开始,他的处境就并不隐秘安全。 更何况,在此之前,他还和海上鬼蜮的Boss打过照面,在这方面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运气,因此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玩家会获得邀请函作为宾客进入宴会,这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些东西的注意自然也会下意识落在客人身上,而减少对服饰统一的、不起眼的侍者的关注。 再加上道具辅助,拖延一时不成问题。 黑发侍者在人群中稳步穿梭,他的面容被帽檐遮挡,高处的灯光又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使那张脸越发模糊不清,一眼看去与其他侍者没有任何区别。 他完美地融入它们之间,宛若游鱼入水,没有半分违和。 鹿栖逐渐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身上带有她的记号,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注意不到这个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侍者。 黑发侍者和其他npc的行为模式完全一致,他并不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小心谨慎地试图打探情报,也没有流露哪怕一丝一毫的紧张,该离开时更不会多在场上停留,补充完餐点就又会回来,倒真兢兢业业得像是玩起了某种模拟经营小游戏。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的瞳孔与虹膜早已融为一体,只余一片空茫的镜面般的青翠,无法从中看出任何情绪,但如果是熟悉她的人,就能看出她在刚刚流露出了一瞬很轻微的笑意。 银发领主戴好面具,收拢力量,待压制到足以越过规则进入下层后,她悄然隐去。 普勒斯注意到这一点,眉头微挑,向下看去,果然在下方角落的阴影里发现了那抹沉白的身影。 看来,对方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普勒斯不喜欢压制力量,但这一做法启发了祂。鬼怪的恶劣总是相似,祂非常乐意亲自为某几个幸运儿增添一点考验。 于是祂也压制力量下场,走入了人群之中。 人类玩家此时面对的,正是正在进行的舞伴邀请难题。 舒缓的音乐已经播放起来,有血口咧到耳根的“客人”朝某人发出跳舞邀请,被拒绝后将其脑袋一口咬进了肚子,血撒了一地。 偏偏那些穿着礼服,仿佛十分绅士的男男女女,好像完全察觉不到脚底的赤流一样,笑嘻嘻地踏过血迹,对这血腥的一幕视若无睹。 只有少数人脸色难看,狼狈地转移视线。 这是用命试探出的第一条规则。 不能拒绝别人的邀请。 立刻有离得近的玩家开始组队,通过先答应彼此的邀请,占据舞伴这一位置来应对,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幸运的,总有独狼处在人群的最边缘。 不过,剩下的人也不是傻子——那些蠢蠢欲动,正朝落单的人类玩家走去的npc,必然是攻击性较强的诡异,而与之相对的,那些无动于衷的诡异则更缺乏主动,安全性稍微高些。 于是趁着自己被邀请之前,他们率先朝最近的目标发出邀请,以期一个更好的处境。 可以说处理都没什么问题,都到这一步了,又有前车之鉴,不会有人还蠢到违反规则的。 当然,这一切和江远没什么关系。他神色如常地将托盘里最后的东西摆在桌上,正准备走位时,身后响起一道落雪般的声音。 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轻飘飘地响彻在他耳边,不容忽视,不容拒绝。 冰冷而清晰。 “这位先生……能请你跳支舞么?” …… 黑发侍者的动作缓缓停下。 他转过身去,一抹从未见过的纯白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此前从未出现的身影。 侍者沉默地在人群中穿行,将人与鬼的声音与特征都记入脑中,唯独没有关于此人的印象。 这很不对,尤其当祂的特征如此明显时。 祂有着雪一般冰冷而柔软的长发,穿着纯白色礼服,上半张脸被银质面具遮挡,看不清眼睛与神情,带有一种出尘的、令人恍惚的美丽,似乎是一位「人类女性」。 但那对引人注意的银丝鹿角,显然是不属于人类的异常之一。 这是一只诡异。 一只刚从更高处下来的……挑选好了猎物的高等诡异。 而现在,这只诡异自然地将双手落于身前,轻轻交叠,上半身一动不动,宛如了无生气的沉静的石膏塑像,等待着他的回答。 拒绝,是死路一条。 …… 在短暂的静默中,江远压下听到声音那一瞬,心底泛起的一丝异样。那或许是因为未曾预料之事的影响。 他冷静地考量着现状,帽檐下的黑色眼睛沉静无波,只有袖中有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声。 鹿栖知道那是什么。 人类当前最强战力是个「好人」。面对站在人类对立面的诡异,他从不会犹疑,也从不会留情,只有一例例外。 显然易见,此时的她,并不在此列之中。 第149章 盛会6 鹿栖仿佛并没有注意到那丝不同寻常的动静,只是等待。 她知道江远只会确保准备好能动手,却不会轻易动手,平A被骗大是新人才会犯的错误。 尤其是他还等着去见某人……这个时候计划被打乱了的话,应该会很苦恼吧? 于是她愉快地看着黑发侍者面无表情地下压右臂,伸出手来,垂眸说道:“我的荣幸。” ……意外的有种强抢良民的微妙感呢。 鹿栖眨了下眼睛,将手放在他伸出的掌心。 隔着手套,冰冷的温度也无孔不入般地钻进人类的骨隙。 她敏锐地注意到,黑发青年的睫毛又往下压了一点,显得双眼愈发漆黑如墨,神情倒是自始至终控制得很好,看不出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可以说是相当沉稳,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怪不得她的同类们都那么喜欢故意在人类面前露出异常,又和他们维持表面上的相处,这确实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风险因素,实力不济很可能会被恼火的人类偷偷记仇,事后格杀。 毕竟诡异可没有人类的豁免权——或者说,就算是人类都可能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呢。 鹿栖很期待第二天。 江远看起来很快进入了状态。一位普通的侍者当然是不能违逆客人的,只不过他将距离控制得十分精妙,所有的动作都非常规矩,甚至有些过于规矩了——藏在侍者制服下的肌肉神经却处于启动状态,落在她腰侧的右手手指根部的指环也凌凌闪光。 没有人说话,一切嘈杂似乎都被隔绝在外,余下的只有黏腻的冰冷,和越来越绷紧的气氛。 仿若有某种无形的、紧迫的危险,在随着舞步悄然蔓延。 但只从他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那种鱼线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断般的紧迫压力,一人比一人平静,甚至似乎平静到有些可怕了。 随时可能见血,却又暂时相安无事,这种微妙的平衡一直持续到最后。 这首曲子本来就进行到尾声,是以很快就结束了,在音乐彻底落下后,黑发侍者声线平稳地说道:“这位小姐,我还有工作要做,只能先走一步,实在抱歉。” 尊贵的客人似乎轻声笑了一下。 尽管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她的舞伴好像也瞬间捕捉到了什么东西,那双原本没有分毫波动的黑色眼睛,出现了一瞬的闪动。 不过,她并没有留下多余的思考时机,只是善解人意地说道:“请随意。” “……” 江远向她行礼致意,随后穿过人群,走进走廊之中。 那些喧闹逐渐远去,无论是意识还是感知,都在冰冷宁静的空气中越发清晰起来,他的脚步也无意识地放缓下去,像是陷入某种沉思。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他,就能看到这位人形任务处理器难得皱眉,表情并不平静,显得十分严肃,又似乎有些不解和动摇。 ……动摇。 片刻之后,江远轻叹口气,收拢了神情。 。 在善解人意地放江远离开后,鹿栖就没再关注他。不合时宜的关注可能会带来麻烦。 而且,既然已经压制力量下来了,也可以再顺带进行一些其他项目。 她并没有让自己太过于显眼,在这种状态下,和某些鬼怪相比,身上的异常也并不显得可怖,这种普通的状态想必不会让「规则」警觉。 鹿栖看向偌大舞池里的人类玩家们。 他们的状态并不好,大部分都十分焦躁,毕竟马上就又是一轮新的共舞邀约了。 在上一轮里,死得人可并不少,到现在还有侍者在神色如常地处理地板上的碎肉和血迹,更有甚者不是被吞食,而是被强行带着不断旋转,最后身体猛地炸开的。 鹿栖因为离那个人比较远而没有被波及,她并不想 无辜被淋。 这些诡异虽然半斤八两,但相互比较之下,确实还是有对人类来说稍微安全些的选项的,只要小心谨慎些就能勉强通关。 但问题在于,新的规则很快出现,或者说是礼仪—— 在刚刚互相组队的玩家准备继续用这个方法逃课,想要提前互相邀请时,一名侍者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侧,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微笑着说道: “连续邀请同一个人跳舞,将其他客人晾在一边,可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不能连续和同一个人跳舞! 此时此刻,舞乐前奏已经响起,两人面色难看地相互对视一眼,连惊惧的时间都没有,第一时间转头分开在附近搜寻不会那么致命的舞伴。 而那些在音乐开始前还言笑晏晏,互相交谈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脸上的微笑分毫未变,身体却在不断靠近。 两人脸上汗都快出来了,其中一人情急之下抬头越过逐渐围过来的诡异,朝后方看去,视线中却骤然捕捉到一个先前未曾察觉的身影。 灰白的,对纷乱无动于衷的身影。 只是看眼热闹就察觉自己被锁定的鹿栖:“……” 她没有动弹。 而女人却像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穿过人群,来到了她身前:“我能邀请您跳支舞吗,美丽的女士?” 她浑身紧绷,感应到其他诡异虎视眈眈的目光就在身后,不安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此人并未拒绝。 祂安静地朝她伸出手。 先前离远处时不觉得,此时随着距离拉进,一股可怖的冷意瞬间涌入身躯,如同冰面上蔓延的裂纹一般布满四肢百骸。 有那么一瞬,女人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已经不属于自己,而像是变成了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任其摆布。 ……不,这并不是错觉,这种可怖的失控感还在进一步加重。 女人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她恐怕……选错了人。 明明她并没有在眼前这只诡异的身上,察觉到任何攻击性,但只要靠近,就会毫无抵抗之力地被祂影响,而这恐怕甚至不是祂的本意。 简直就像那种被重重封印的高级污染物一样……! 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接下来她只能硬抗。 女人浑身僵硬地跟随着银发客人的步调行动,全程未敢发出一丝声音。可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刺骨的冷意,竟然有些散去了。 或许是神经已经麻木的缘故。 她感到稍微好受了些,并没有多加在意。 但很快,她就变得恐惧了起来。 因为她渐渐感觉不到寒冷了——她感到一种柔软,一种深埋淤泥之下般潮湿的温和,像是某种无形的火焰在她皮肤上烧灼。 她迅速联想到一个现象,据说被冻死的人死前所感知到的反而是炎热,因为他们的调节能力已经损坏。 同样的,她也不再觉得银发客人冰冷可怖,反而觉得这里温暖而包容……在浑身的鸡皮疙瘩蔓延之前,女人的大脑混乱了一瞬。 她很快忘记了自己刚刚想到的是什么,脸上的恐惧神情也不见了。 她沉醉于这无尽的舞蹈之中。 。 当普勒斯完成自己的事,从人群中穿出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舞曲已经结束,银发的森林领主收回手,安然立在原地,重新保持着无言的静谧。 而刚刚和祂共舞的舞伴,却仍在跳舞。 她的神情恬淡安宁,动作轻快,像是不受控制地沉溺于温暖的乌托邦,对周围的一切异常视而不见,只随着节奏不断舞动,转啊转,转啊转,永不停歇。 普勒斯惊奇地注视着这一幕,好奇地上前问道:“你做了什么?” 此人大概会一直舞动到生命终结,不过这么温柔而又残酷的死法,倒也不多见了。 银发领主摇摇头:“不,我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本身的影响而已,这种影响作用到不同的个体身上又有不同,她也很难预料具体会发生什么。 哪怕已经做出了限制,这种影响——或者说是污染更好理解一些——也很有可能是致命的,全看承受者的意志能否抵抗。 鹿栖收回视线。 虽然她的力量并不能称得上温和,对人类来说都是同等的残酷,但她至少是要宽容那么一点的,因此那名玩家并不至于就这么抵达死亡,影响与污染皆能消解,并不是无解的局面。 在此之前,其他普通诡异大概也不敢动被她的气息笼罩之人。 比起这个,鹿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如果一连几天都是舞会,会有些无聊呢。” 普勒斯笑起来。 “您无需为了这点忧虑,鹿小姐。”祂开怀地说道:“这些人类都很有意思,如果只让他们和脑子里只有食欲的低等诡异跳舞,那才是浪费。” 银发领主微微偏头,侧耳倾听。 普勒斯于是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有部分诡异,对饲养人类做宠物的消遣方式很感兴趣。或许这还能够成为一条产业。” 祂意有所指,显然觉得鹿小姐与祂会是同类:“我们大可以好好观察一段时间……在接下来的游戏里。” “……” 片刻的静默后,鹿小姐微微笑起来。 “是的……我对此,很感兴趣。” 第150章 盛会7 鹿栖与普勒斯交谈时,那些隐藏得不太高明的关注,一直若隐若现地落在祂们的身上。 或者说,落在鹿栖的身上。 之所以会吸引这么多关注,还是因为那个不停舞动的女人。 在上一轮舞曲结束后,几乎所有还活着的人类,都是第一时间停下来休息,顺便思考对策、观察情况的,而这种时候,还在毫无所觉地跳舞的人,就显得尤其惹人注目。 尤其是那个女人的舞蹈,竟然还出现了一种古怪而莫名的煽动性。 他们一旦把视线多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就会忍不住浮现“或许这样也很好”的念头。 ——你看她多快乐,多幸福啊。 这样不好吗? 但很快,移开视线后,他们就会清醒过来,进而察觉到,自己刚刚到底在想什么恐怖的东西。 “……她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玩家低声问身侧脸色难看的男人。 此名男性就是在最开始那一轮,和跳舞的女人搭档的玩家,对方最后遭遇了什么,他应该是最有可能了解的。 “……” 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只是隐晦地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在视线触及到那个存在之前,便匆匆忙忙地垂下了头,假装自己没有试图去看。 但这个动作,已经表明出许多东西。 询问他的那名玩家朝同样的方向看去。 那个方向的尽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可怖的怪物,只有一位正在与身侧同伴交谈的、头顶鹿角的银发客人。 这里说起来是优雅的舞池,鼻腔之间萦绕的血腥味却越发浓郁,消散不去,地面打扫了一遍又一遍,也还是染上了无法抹去的深红。 而在这种处境中,那人的身上,却仍然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纯白。 祂们的气质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就连血腥的背景,也好像变得美观起来。 但想到那个到现在还在跳舞,好像意志已经完全被摧毁的女人,他的大脑就骤然清醒,感到不寒而栗。 那些有形的攻击,血腥的场景,走到这一步的这些玩家差不多都已习惯,这些攻击总是有方法应对的。 哪怕打不过,也可以逃跑。 但跳舞的女人身上并没有有形的伤口,只有无形的损害。 而这种损害……是无法防备,也难以解决的。 这正是近乎所有玩家谈到类似于“污染”的力量,就为之变色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他们开始默默朝另一侧移动,等下一首曲子开始时,银发领主的身侧,就已经形成一片微妙的真空地带了。 鹿栖:“……” 普勒斯微笑道:“看起来他们并不欢迎我们。不过表现得这么明显,真是太失礼了。” “人类是一种趋吉避凶的生物。” 鹿栖平静地说:“在威胁足够大时,礼仪便不会被考虑在内。” 她收回视线。 今晚的一楼大厅怕是没什么新鲜事看了。感知到携带她记号的人重新踏入场内,她也转身上行,穿过无形的屏障,来到二楼。 普勒斯动作自然地随她一同行动,好似与她的关系十分亲密。 不过,不论是试探还是别有所图,鹿栖都不在意。 很少有诡异喜欢和具有威胁的家伙一起行动,而越强大的鬼就越不喜欢群聚,这也是她到现在为止,就见过除了普勒斯以外其他同类一面的原因。 鹿栖对它们各有打算,也并不着急和它们拉近关系,按照目前的境况,直接动手并不十分有利,既然它们的鬼蜮都摆在明面上,她当然会选择更好拿捏的部分下手。 ……或许,她想她知道那个秘密教团,到底该发挥何用了。 她辞别普勒斯回到庄园,将面具取下,再次确认面具上没有什么特殊机制后,把它送回了森林里。 抬起头时,她看到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在摘下面具后,露出的那张脸,在这么仔细打量时,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她脑海里能回想起来的,上次仔细注视这张脸时,还是在刚刚发现自己的外形似乎不太对劲,奔向溪水时。 按理来说,她此时显形出的外貌和那时候应该没有什么差别。 但从某一刻开始,当她望向镜子时,所看到的,便不仅仅是这张表皮了。 银发领主的手拂过苍白的面颊,镜中人青色的眼瞳比镜面更加冰冷。她的神情没有分毫变化。 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表皮,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 江远再次进入舞会大厅时,那两位引起了些许骚动的尊贵客人已经离去。 黑发侍者走过正在交流情报的玩家们。 他的气息近乎于无,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侍者身份,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与关注。 其他玩家的低声讨论,便随风传入了他的耳中。 听他们的说法,似乎那两只不像普通存在的诡异,总共只在这里出现了数分钟,甚至有些玩家都没有看清祂们的全貌。 江远倒是看清了,还和其中一人跳了半支舞。 但他很在意“祂们”这个描述。 听起来,像是有另一位客人接近了美丽的银发小姐。 祂们语气娴熟,举止亲密。 ——在他离去之后。 …… 普通的黑发侍者对此并没有什么情绪。没错。 更不用说传言不可尽信。 他利索地完成属于副本npc的工作,在今日的晚宴结束后回到员工宿舍,解决掉走侍者这条路会出现的陷阱,并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一切都很稳定。 只有今晚的其他侍者悄悄聚在一起大倒苦水,疯狂诅咒。 ——新来的那个是有什么毛病吗,简直就像行走的人形黑泥制造机,现在的新诡异都这么暴躁了? 要不是这两天突然死了好几个员工,鬼手不够,肯定把他给开了! 当然这些话是不敢拿到暴力份子面前去蛐蛐的,在认识他的鬼侍者都莫名其妙死于非命后,他成功地成为了一个不被熟悉的“新来的”,当然也不会有谁去告诉他这逐渐毁灭的同事关系。 这一夜很快过去,但大概没人睡了一个好觉。 部分人的原因暂且不提,但这么多人类之中,是有不少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都能保证入睡的高玩的,就连他们也没办法合眼。 白天时还不觉得,整整一天几乎都在极度的精神紧绷中度过,根本没空去考虑其他的。 但当独自待在黑暗的客房时,那种白日无暇顾及的细微异常,便再也难以忽视。 他们会突然意识到他们正站在悬崖峭壁上,四周都是刺骨的冷风,而向下则看不见底部,每时每刻都能死得更加彻底。这个副本太高,离危险太近。 近到往常只在口口相传中出现的那种级别的存在,仿佛就冰冷地凝视着他们,就站在墙壁后面,床的下面——与人的背面。 或许是因为在意识沉寂时,人体本身的感知反而敏锐起来,某种“周围有怪物在游荡”的预警,很难让人安心。 事实上,他们的预感也非常正确。 头顶的那只眼睛从未闭合过。 来自阴影处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如影随形。 …… 成功以客人的身份进入宴会的玩家上午一般没有安排,侍者npc却有工作需要完成,以保证下午的活动顺利进行。 其他鬼怪本想刁难江远,没想到他业务能力实在出众,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实在是无可指摘。 甚至侍长还露出了“后继有鬼”的欣慰神情,并发出了留任——又或者是高级职位候补邀请。 江远并没有真把这一切当成模拟小游戏玩的意愿,婉拒了。 他关注着剩余玩家人数。 昨晚又死了大概三分之一的人,今晚的“活动”只会更加残酷。 先是前置任务,又是如同被人观赏的关进笼中的猴子那样,困在一楼舞会之中,向上的楼层却被封锁,这个副本的层层递进感非常重。 每过一天,就像一次筛选,活下来的人就能更上一层。 这种筛选给他一种异样感,让人不得不怀疑,幕后主使到底有什么目的。 果不其然,今晚的活动主场地,就在昨天被隔绝的二楼。 江远站在不起眼的人群之外的阴影里,不发一言地注视着逐渐热闹的宴会厅。 比起以客人的身份进入宴会,侍者身份更加忙碌,很难有自己行动的时间,但与之相对的,他能做些更多不太惹人注意的手段。 布置场地,可是相当好动手脚的一项工作。 人类和鬼怪陆续进场,外表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诡异也多了起来。 想必人类玩家也能看出,今天来的这些,和昨天已经不是一个级别,别的不说,光是看上去更聪明的鬼怪就多了不少。 江远仍然心平气和。 直到宴会厅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似乎是螺旋阶梯那里,出现了什么引人注意的情况。 他抬起头看去。 “……” 周围的空气,一点点冷却下去。 他看到两道身影。 两道确实引-人-注-目的身影。 通体淡白的领主顺着阶梯,安静地向下走去,雪色的长睫盖住大半眼睛,如同一座雪砌的、沉默的塑像。 但祂的身侧跟着一个男人。一个微微侧身低头,与祂并行,笑着同祂讲话的男人,举止如此行云流水,理所当然。 相处融洽,天作之合。 ……像是感知到什么,银发领主微微抬眼。 在阴影里,传来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那道视线与此时其他注视都不相同,宛若火灼般无法忽视,极富重量——几乎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朝那里看去,看到了黑发侍者未曾散去的表情。 ……哎呀。 似乎……是很可怕的神情呢。 150-160 第151章 盛会8 鹿栖的目光并没有任何停留,轻飘飘地落向了别处。 她的眼中没有瞳孔,那双眼睛便更难被识别出什么情绪,在长睫半垂时,便如同厚雪将一切动静与他人接近的可能埋藏。 看起来像是在安静地侧耳倾听身侧之人的话语,又像是带着毫不在意的冷淡。 这样的神情能有很多种解读,也是另一种意义上十分完美的面具。至少比起她身侧那位微笑着的、举止优雅的男性,她更难以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在场的玩家都能够认出,她就是昨天那位只出现了几分钟的,戴着面具的尊贵客人。 包括她身侧的人类男性模样的诡异,似乎也是昨天站在她身边的那个。 显然,没有了那张面具,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只是余光扫到那张面具之下的面容,他们也会立时感知到一种刺骨的寒冷,这种冰冷甚至转化为某种痛觉。 人类面对会让自己感知到疼痛的东西,本应该下意识逃离,可偏偏他们没一个人移开视线,目光就像被凝固一般,死死落在银发客人的身上。 同一时间,他们都意识到,先前祂佩戴面具的原因。 又或者说……被「规则」要求佩戴面具的原因。 某种死寂在无人刻意影响的情况下,如同病毒一般飞快传播了出去,造成一种十分突兀的静谧。 普勒斯看了一眼银发领主,回想起不久之前,现实里的那一场足以称之为天灾的沉寂。 祂当然看得出来,眼下这个情况,甚至还是对方刻意压制了力量,又对表现出来的外壳再增添了一 层修饰的结果。 如果这些人类真的直面了森林领主的真容,又会发生什么呢……? 真是好奇啊。 除此之外,这张毫无缺陷的脸……也确实异常美丽。 普勒斯偏头想了什么,祂笑起来,刚想要开口,便见到银发领主似乎察觉到什么,镜面般冰冷的虹膜,突然安静地移向一个偏僻的方向。 “……” 普勒斯微眯起眼睛,同样朝那个方向看去。 确实,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一个戴着帽子的侍者——帽檐遮挡住了他的大半面容,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只露出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颌,似乎是一位长相异常俊美的男性——拨开人群,没有任何停留犹豫地,径直走了过来。 鹿栖的目光也再度落在他的身上。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有些许意外。 毕竟在大多数时候,张肆远都是一个极为理性的人。 哪怕是在上个副本里,她就在他身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被动散发着影响,既然决定了要把普通人全送出去,他也会不计一切代价完成这件事。 所以,在昨天察觉到张肆远在做什么后,鹿栖认为他不会贸然做出让自己功亏一篑的举动。 就这样被丢在一边,只能阴暗地嫉妒。 但此时此刻,黑发侍者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不远的位置,他从阴影里走到灯光下,越往前走,脸上那些晦暗不清的部分便越少一些,等他摘下帽子,站在她身前时,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称得上阴暗可怕的情绪。 鹿栖感到有些可惜。 还好她在刚刚那一瞬间,就当机立断地让辅助系统录了下来,随时可以再细看第二遍。 普勒斯则眯起双眼,也将视线落在了黑发侍者的身上。 侍者的制服,竟然完全没有让此人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他走近后也没有被普勒斯压住气势,反而给祂几分隐约的、古怪的危险感。 甚至,黑发侍者还要更高挑一些,站在银发领主身侧的动作更是自然无比,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亲近。 普勒斯:“……” 普勒斯气笑了。 鹿栖并没有在意身侧同类的表情变换。她微微偏头,露出略有些疑惑的神情。 似乎是为了能更好地交流,黑发青年自然而然地向前靠近了一点——这样的距离已经看起来让人不太顺眼了——神色自然,语调平静而温和: “我为您准备了专有的位置与点心,请随我来。”他礼节性地向前弯腰,做出邀请的手势,顿了顿,微微侧了下头,黑漆漆的瞳仁自下而上地看向她: “……可以吗?” ——根本,就是在不太熟练地撒娇。 鹿栖:“……!” 冷静的领主大人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是怎么用这一招蛊惑别人的,下意识伸出手,将手放在了黑发青年的掌心。 此人的目光在重叠的手上停顿片刻。 似乎有某种灼人的光亮,从其中一闪而过。 第152章 盛会9 眼看着银发领主同意了那个黑发男人无理的请求,普勒斯上前一步,笑着说道:“宴会刚刚开始,等片刻后再休息也不迟。况且……” 祂的视线冷淡地在黑发侍者身上审视一瞬,语气似笑非笑:“此人身份低劣,刻意接近……怕是另有所图。” 毫不掩饰的恶意就这么散溢而出,黑发侍者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又或者他察觉到了,但毫不在意,那双漆黑的眼睛从始至终都落在银发的领主身上,没有分给别人一丝一毫多余的注意。 这种全心全意的注视,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十分可怖的,会给予被注视的人极大的压力。 但银发领主似乎并没有这个困扰。 她微不可查地微弯眼睛,侧首回复普勒斯的问题,声音一如既往地轻如流云,听不出什么情绪。 “无须忧虑。我并不在意。” “……” 普勒斯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祂没有强拦,只是注视着森林领主从自己身侧离去,随后不带任何笑意的黑洞般的视线,便冰冷地落在了那个黑发人类的身上。 祂当然认出这个男人是谁。 就算一开始还不太确定,在他平静地走上前来,摘下帽子,露出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神情,当着祂的面引诱新生的、年幼的银发领主时,祂就意识到这是谁了。 人类果然是一种卑劣而无耻的生物。 在船上时,他就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将祂带在身边,寄予厚望的孩子蛊惑,令它在祂毫无防备之下动手。 后来祂将力量探入现实世界去寻找那个孩子,也没找到半点踪迹,十有八九是被杀死在了船上。 而这次,他竟然还想要故技重施。 可惜……森林的领主恐怕与他想象中不同。 那些看上去的宽容与配合,说到底只是因为在诡异之中尚为年幼,而对这些手段有些新奇而已。 普勒斯非常理解这一点,但祂无法容忍这枚眼中钉再在他眼前多呼吸哪怕一秒。 祂神色冰冷地挥了下手,立刻有只诡异走上前来,带着隐隐的恐惧,恭敬地低头听从祂的指令。 …… 二楼的活动范围比一楼要大得多,很快普勒斯的注视便被遮挡,彻底消失不见。 而顾忌着鹿栖,普勒斯也不会使用那些具有冒犯性的窥视,这对祂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令祂们结仇。 不过,为了防止有其他不长眼的东西,鹿栖一边顺着黑发人类的牵引朝外走去,一边打开了隔绝外界窥探的屏障。 离开宴会厅,进入走廊后,那些人声瞬间远去,耳边只剩下了人类平稳的呼吸。 按理来说,在她 将手递过去后表达同意后,黑发青年便该松手,可他看似像一名普通的侍者那样为她引路,手却不曾放开。 如果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的人设,鹿栖真的很想问一句: 这是一位合格的侍者该做的吗? 不过,在发现已经离开宴会厅很远,黑发侍者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后,她微微偏头,“先生?” 张肆远脚步顿住。 他个子确实很高,站直时垂眼看下来,无形中溢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迫人压力。 鹿栖并不在意,抬起双眼和他对视,像是不明白他意欲何为,露出些许不解的神情。 “……” 大概只坚持了不到一秒钟吧。张肆远先一步放弃了视线的接触。 他移开目光,再次看向她时,那种容易让人感到压力的因素便全然消失不见了。 “我骗了你。”他微弯下腰,让自己的眼睛处于平视甚至更低一点的位置,带着歉意说道:“我并没有准备特殊的东西,你对普通的甜点似乎也不感兴趣。”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抱歉。 按照对他以往人品的信任来讲,或许是这样。 鹿栖任由他借着弯腰的动作,使他们的距离再度拉进了些许。 她拉长尾音,问道:“所以,你只是单纯想要撒娇吗?”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鹿栖抬起手,摸了摸他垂下来的脑袋。 “好乖好乖。” 话音落下,黑发青年有一瞬的怔然。 不知想了些什么,他很快顺从地借此进一步靠近,仍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将脸轻轻埋在她的颈侧,“……是的。” 他的怀抱收紧,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思念你。我妒忌他。”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鹿栖轻轻弯起了眼睛。 此时离正午已有一段时间,太阳开始缓缓西斜,落入走廊的日光,也开始带有一丝凉意。 纯白的裙摆沐浴在这样的辉光上,反而更增添了一种难以消解的严寒。 她轻而易举地抽出了手,将掌心轻缓地贴在人类的侧脸上,这只手纤细修长,漂亮得像是少有的艺术品,却比凛冬的雪都要带着一种浸入骨缝的潮湿冷意。 鹿角在墙壁上投下刀刃般尖锐的投影。 某种危险的、冷冽的气氛开始蔓延,纯白的领主轻轻叹息一声,脸上却还带着无可挑剔的完美的笑意。 “这不是十分可悲吗?” 祂的声音轻缓而无情。 “你应该可以确定了吧,我确实是只诡异呢。” “身为人类,却嫉妒我的同类与我更加亲近,如果被其他人类发现的话……你或许会被自己的同类除名哦?” 这是被鬼怪引诱的代价。 “到时候你就只能依赖我了,可是如果我也不要你,”祂捧着他的脸,用轻飘飘的,怜惜一般的语气说,“……你可怎么办?” 浅青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地落在他身上,祂的话语中表现出的任何情绪都无法从双眼里找到。 恐惧应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任谁都会觉得诡异的心果然是块冷铁,这样的反复无常对祂们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黑发青年没有回答。 鹿栖从他的眼中看不到恐惧,也看不到排斥,只看到一种沉沉的哀切,很快就转化为了更难以辨明的某种东西,就连她也无法确认,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这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你了。”她只听到他突然笑起来:“这也许也称得上是一种幸运?” 鹿栖怔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来上个副本即将结束时,张肆远所说的哪怕是她也要感到意外的话,那种属于鬼怪的恶意和隐隐约约浮现的恶劣,就这么褪去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 “我怎么忍心。” 这次的情绪似乎不再虚假而浮于表面。 ……有时候张肆远真觉得她好像天生就懂得怎么训狗。 他幽幽地盯了鹿栖几秒,对方困惑地眨了下眼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轻轻靠近,给了他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亲吻。 银发领主的唇瓣潮湿而柔软,像是清晨薄雾散去后留在叶子上的薄薄一层水雾。 他的眼睛顿时微睁,窗外的日光落入眼底,折射出明晃晃的亮意,什么坏情绪都瞬间不见了,他沉重地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露露根本就不用训他。 他完全没救了。 眼看着黑发青年被飞快哄好,鹿栖问道:“你为我带来了什么东西吗?” 在随他离开宴会厅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身上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在她的注视下,一个银色手环在日光下闪烁了一瞬刺目的光,安安静静地躺在黑发青年的掌中。 “这似乎是一个能够复制灵魂的特殊道具,但现在已经变得残缺,用力量温养应该会恢复作用。”张肆远说道:“我想,它或许对你有用。” 鹿栖接过手环,看了看。 “这是礼物吗?”她问道。 张肆远:“是礼物。” 银发领主偏了偏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取出一小节白色的鹿角,只要一看就明白这节鹿角出自何处,随后在掌心轻轻一扫,带有银丝纹路的一个长方形吊坠就出现在了手中,上面似乎刻了几个字母。 她又取下一小缕长发,领主雪白的发丝会比钢铁更为坚韧。她用发丝将吊牌串起,挂在张肆远的脖颈上。 无论是发丝还是那枚吊坠都完全不适合人类,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抹不去的阴冷,就像身侧随时跟着一只恶鬼一样。 张肆远拿起吊坠,看到上面的刻字。 正面是他的姓名缩写、出生年月,背面则是鹿角标记。 银发领主声音轻快:“这样你就不会担心走丢了。开心吗?” 张肆远摩挲着牌子,突然笑了起来。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盈盈笑意,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没有半分作伪。 “很开心。” 他把吊坠放进了衣领里,以防磕碰与外界的灰尘,神色自然,好像贴身佩戴这种东西不会有任何不适一样。 确认张肆远大概会一直带着“身份识别牌”后,鹿栖放心地转过身,准备返回宴会厅。 不过,在此之前,一道脚步声就先响了起来。 鹿栖撤去屏障,看到一个很有些战战兢兢的客人沿着走廊找过来,看到她后,恭敬地低头说道: “鹿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宴会厅里正在进行新的活动……您应该会感兴趣。” 它全程没有看她身侧的人类,黑发人类也像是一个真正的侍者那样,安静而毫无存在感地静立在她的侧后方。 日光暂时被云层隐去,走廊里的温度似乎比先前更加潮湿阴冷。领主轻飘飘的目光在它的身上一扫而过,这名客人的头垂得更低,好像完全被看透一般泛起浓重的不适,只能尽力盖住恐惧的神情。 鹿栖越过它向宴会厅走去,轻描淡写地想,她的某位同类实在是有些过于黏人。还好她从未想过要延迟行刑,想必,这马上就不会再是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了。 第153章 盛会10 二层的宴会厅比一楼面积更广阔,客人的等级也更分明。 人类玩家在进入其中后,就能察觉到明显的不同。 曾经在一楼见过的部分诡异,在这里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像是唯恐惊扰到什么一样,显然已经处于这套食物链的最底层。 但同样在一层出现过的那两位存在,却并非如此。 和那时候唯一的不同,就是祂们摘下了面具,露出了或许是“真容”的那张脸,可在祂们出现之后,所有人都能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地位最高的诡异是谁。 看那些诡异就连路过那个微笑脸的男人都要战战兢兢的样子,显然哪怕是在这里,祂的实力也是绝对的断层。 那么……先前离开这里的,那位通体纯白的女士呢? 祂出现得短暂,又很快随着侍者暂离,在祂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时,大多数人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更是倍感模糊,只能感知到一种无底的恐怖。 不知不觉间,不该有的关注,在不应被关注的存在身上悄然汇聚。 此时宴会厅里的氛围还勉强算得上融洽,能活到今天的玩家也具有一定的自保手段,暂时没出现伤亡。 但很快,仿佛是到了某个时间节点,那些没有可供坐下的位置,只能和人类一样站在那里的“低等”诡异们动了起来,开始带着夸张的笑容相互交谈。 “听说我们的宴会里混进了人类。” “人类?那不是下酒菜吗?” “狂欢节盛典确实可以有人类参加呢,但他们太不老实了,总想着动手脚。” “我隔壁邻居家里就养着一个人类,出门还能看到它遛人,哪天不喜欢了还能酿酒。好羡慕,我也想养人类当宠物……”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其中一个中长发男人听得毛骨悚然。 他显然不会认为这些都是诡异们随口说说的,怎么把人类做得更好吃虽然是它们热衷谈论的话题之一,但在危险边缘游走多次后,他已经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出那种暗藏的不妙气氛。 它们嘴上在交 谈,面对着彼此的脸也没有更改朝向,眼眶里的眼球却转动了一个恐怖的角度,齐刷刷地死死落在他的身上。 从余光中看到这些的他,完全不敢抬头与它们对视,不动声色地开始变换位置,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些三三两两的诡异已经把所有门扉堵上了。 更糟糕的是,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同类,就算找到了,他也不敢确认对方的身份。 因为站在这里的大部分诡异,大体上竟然都有着一张人类的脸。 几分钟前,他还亲眼看到其中一只诡异慢慢变成他熟悉的一位玩家的样子,只有五官位置的排列不太精准,略有不同。 他完全不敢想,如果认错人会发生什么。 在周围的窃笑声越来越大,危险的气氛被推向最高潮时,通向走廊的门扉被打开,像是有某种冻结的空气随之涌入,整个大厅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只高等诡异——似乎叫做普勒斯——也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被打开的那扇门。 人类对里世界中那几位大鬼的特点并不了解,此时,仿佛也察觉到了回到这里的存在是谁。 在绝对的死寂中,先前离开这里的银发领主无声地越过门关,走了进来。 祂好像并不在乎那些理所当然般的静默,所过之处无论是人类还是诡异都下意识让出一条通路,供祂径直走上台阶,走向那些无人敢靠近的空置高脚椅。 同样待在这片区域的普勒斯见祂走过来,往祂身后看了一眼,在发现那个碍眼的身影并不存在后,脸上虚假的笑意微微加深。 “您回来得刚好,鹿小姐。”祂示意落座的银发领主朝台下看去,慢条斯理地说道:“今晚的人类似乎格外多,而我们的同类,恰好都十分想拥有一个可以照顾他们的机会……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让它们增加对彼此的了解,一起玩个游戏。” “当然,同作为■■之一,鹿小姐的意见对我来说十分宝贵。” 由于大厅里陷入了难得的寂静,普勒斯不轻不重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只有其中一个词汇,像是不可随意言说一般被莫名消去。 但哪怕那个词汇的意思无法被他们得知,他们也能从这段话里,察觉出银发领主的地位。 更多的人忍不住再次看向祂,然后便被夺去全部的视野与注意。 那些不该有的关注进一步膨胀。 而对未知存在的关注,向来不会对人类有任何好处。 银发领主并未回答。 普勒斯也没有说下一句话,像是十分耐心一般等待着,而某种无人察觉的裂痕则开始悄然显现。 仍心存一丝侥幸的人类玩家们手心发汗,屏息凝神地等待着结局,大气也不敢出。 所有人都很清楚,所谓的“想要照顾人类”、“增进彼此的了解”,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东西,只不过是用一种可笑而荒诞的、冠冕堂话的话讲述了出来而已。 原本副本里出现的任何困境他们都只能接受,可普勒斯的话却好像显得此时有转圜的余地,这个可怖的提议是否执行,只需一句确定的话语。 有某种极其细微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像是裂痕蔓延的玻璃,没有任何人留意。 银发领主微微偏头。 祂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哪怕在这样落针可闻的死寂中,祂的声音也太轻太轻了。轻到仿佛带着一种冰冷的叹息。 后知后觉地,有人听到了祂的话语。 祂在轻缓地问——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呢?” 下一秒。 像是视网膜中出现了某种高密度的频闪,尖锐的不知何种生物发出的嗡鸣骤然炸响在耳旁! 亮如白昼的厅堂几乎瞬间被血色笼罩,在混乱的视野之中,只剩下纯白的领主微笑着的面容,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这张面容都如同深深刺入脑中的钢针般挥之不去! 普勒斯的脸色猛地一变。 祂察觉到不对,看向眼前的—— …… 祂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拥有着美丽五官的面容。 咔嚓、咔嚓咔嚓,祂的五官仿若某种生有锈迹的机械,发出悲鸣般的僵硬震动,又宛如具有求生本能的活物般想要隐去,却仍死死被固定在那张脸上,毫无反抗之力地,注视着眼前更为完美的……纯白的领主。 ……在今日宴会刚刚开始之时,祂还认为这样的影响,只会对低等级的诡异与人类起效。 直到祂亲眼看到这一幕。 看到某种掩于表皮之下的「真容」。 第154章 盛会11 宴会厅里出现了变故。 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之间——就像玻璃骤然粉碎般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包括仍暂时隐于幕后的那几位相当于邪神的存在,与天穹之上的眼睛。 血红的眼睛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什么,它的视线骤然落在二层宴会厅里,这样的视线带着刀刃一般的穿透力,往常无往不利,可此时却像是被一层层厚厚的茧拦在外面,它看不到其中的任何情景! 它只能感知到某种气息。 某种危险的,已然越过规则所做限制的气息。 这股气息——或者说某种无形的影响——如同最普通的雾气那样,随着游动的潮湿的风蔓延开来,以宴会厅为圆心不断扩散。 那些宴会厅之外的低等诡异,面对这样的影响,简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像遇到了天敌那样,只能瑟瑟发抖,甚至还有些在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后,就那么消失在了里世界中。 天穹上那只血红的眼睛终于开始震动。 无论是哪位领主,都不会容忍有其他存在,在自己的领地上如此肆意横行。 像是红色血丝——又或者是血管的蠕虫一般的东西,在那颗巨大的眼球里一根又一根地凸起,躁动地游移,随后有更为强势血腥的力量猛然自天宇降临,硬生生遏制住了那无声无息地扩散着的雾气! 它试图强硬突破茧一般的屏障,深入封闭的宴会大厅,却发现「规则」已然插手,这种完全无法灵活变通的东西,在察觉到失控的一瞬间妄图平息事态、强行镇压,却将其他强大的力量,也尽数阻隔在外。 此时此刻,宴会厅中,俨然已成为一座孤岛。 大概是发现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突破,眼睛很快安静下来,没有再浪费力量。 毕竟如果真的能做到越过规则强行干预,那么此时人类世界早已被吞入里世界了,而不是像这样“公平”地通过一个个副本慢慢蚕食。 眼睛时刻在监控它的领地内的一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身侧无法随意窥探,它开始复盘宴会厅突发变故的原因。 直到那位森林领主回到宴会厅的时候,还一切正常。 这并不奇怪。规则平等地在每一个人类与诡异共存的地方存在,搭建起层层框架给人类一线生机,哪怕这个副本独特等级极高,但为了保证人类还是有1%的机会逃生,它仍然对在此阶段完全超模的顶层领主做出限制。 主动进入人类的游戏之中的那两位,本应该都不能主动动用过强的力量的。 除非…… 这种恐怖的影响,全然是被动产生的。 它找到了原因所在。 它「看到」普勒斯用一贯绵里藏针的试探态度,微笑着用言语,将安静的银发领主置于一切关注的中心。 一道又一道的注视落在领主身上,落在那张脸,那张美丽的表皮——他们全神贯注,精神紧绷,紧张而恐惧。 它看到空气的颤动。 它看到裂隙。 它看到—— 它什么也看不到了。宴会厅已被彻底孤立,它也什么都无法听到,仿佛那原本还算热闹的宴会厅里,惟余死寂。 就像不久前的现实一样。 “……” 眼球差不多复盘出了原因,只单纯从发生的事上来看,是普勒斯的行为,使原本雾一般的森林领主的存在感无限扩大了。 祂悄无声息地夺取了他们的视野,也夺去了他们的喉舌,最终便是无法承受而崩溃的精神与身躯。 这种影响来得迅疾突然而绝对缄默,乃至于直到爆发的前一秒,与祂同级的普勒斯还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等待着祂的回答。 于是就连规则也不能第一时间阻止,或许还是能护住那些可怜的人类吧,谁知道呢? 眼球实在不明白,普勒斯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好歹普勒斯也是一个不知存在多久的大鬼了,在新生的银发领主面前竟然显得越来越沉不住气,就好像自从祂被断一臂,祂的脑子就开始变形。 又或者……祂只是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却还以为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决定。 往前追溯,似乎自从普勒斯遇到那位领主,和祂说上第一句话开始—— 祂就逐渐变得,不对了起来。 天穹上的眼睛缓缓转动着,已经很久未曾有过的不安预感,随着这次事件的爆发,逐渐涌现。 。 和眼睛背后的存在所猜测的不同的是,在宴会厅内部,同样分为了 内外两层。 那种无形的影响冲破表皮、全然爆发的时候,离领主最近的普勒斯所受到的「损耗」是最严重的,而随之被牵引出的力量,就好像构筑了一个无法观测的囚笼,将两位领主包裹在内部。 或许抗性太差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些宴会厅里的人或鬼,在影响蔓延那一刻就被击垮了精神,无论是肉眼还是心眼,都被微笑着的银发领主完全占据。 或许他们没有察觉,但他们的双眼实际已经血红一片,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涌出——他们本该什么都看不到了,可那样的画面仍如影随形,就好像深深地刻印在眼球上。 是的,这是好事。 至少他们只是疯了,他们没有死去,他们捡回了一条命。 他们没有看到,更多。 宴会厅里一片混乱,刺耳的哀鸣与呓语无时无刻不响在耳畔,一个又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生物像是虫子一样在地上踊动,将血液在地板上擦开抹平。 他们之中,仅有一人站立。 黑发侍者站在那里,他仍面朝那位领主所在的方向,原本干净的衣服已经一片鲜红。他的神色平静,没有做出难以理解的动作,也没有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像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异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冲击。 但专注于狩猎的神,从不存恩慈。 他抬手缓慢地擦去脸上的血迹。 如果此时有人的视野还正常,就能发现,这位拥有一张俊美面容的青年的脸上,此时全都是深红色的血痕,那来源于他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洞般的、漆黑的裂隙。 他实在有一张好脸,即使他现在失去双眼、宛如恶鬼,也能看出几分邪异的俊美来。 “……” 时间在缓缓流淌。 他静默着,继续不发一言地注视着。哪怕这将换来沉重的代价——而这样的代价仍是可以承受的,不是吗? 他对自己的现状并不在意。 他早知自己必将付出代价,今日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而他仍将注视。直至死去。 … … 此时此刻,宴会厅的最中心,那一层层厚茧般的浓雾构成的囚笼里。 世界仿佛陷入了摧毁一般的安静。 这里没有声响,没有呼吸,没有空气的流动,仿佛也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 普勒斯的记忆仍停在祂看到某幅画面的那一刻,在极度的平静下,是极度的、爆炸般的可怖冲击,宛如一柄尖锐的利刃,越过祂此时展现出的容器,直向祂的本源搅动而去。 一张又一张的脸开始在这个空间里不断涌现,它们扭曲着,一帧一帧的、频闪般地闪烁着,发出某种无声的尖叫—— 因为这个空间不容许任何有形抑或是无形的存在发出声音。 那个拥有着人类模样、美丽面庞,与一对银色鹿角的领主并不在这里。 祂也在这里。 无论如何抗拒,如何紧闭双眼,也无法阻止祂的靠近;那种存在、那种影响刺破双眼,穿透阻碍;祂不在,也无处不在。 于是,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秒,又或者一段无法计算的永恒时光,那本能地拼命挣扎着、抗拒着敌人侵入的庞大力量源,缓缓消耗殆尽,被一点一点吞并、转化,变成不再属于它们的东西。 无声却可怖如雷鸣般的风暴逐渐平息。 厚茧散去。 有形的银发领主重新出现在那里。祂拥有纯白的长发,雪色的眼睫,与枝桠般蔓延的银色的角。祂安宁地端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地那么平静。 邪异的存在本身已穿戴好表皮。 而离奇之感残留不去。 第155章 盛会12 实际上,在刚刚那段时间——专注于让猎物死至无可死去的时间里,鹿栖并不是一丁点多余的事都没去考虑。 她有放不下的事情。 ……或许,她应该先给她的人类一点更多的爱护。 在毫不犹豫地动手之前。 暴动的力量平息,在这片领地的主人找上门前,鹿栖先看向了已然满目疮痍的宴会大厅。 在规则的强行干预下,人类玩家捡回了一条命,而与领主是同类的诡异则无一幸存,地板和墙壁上全都是不明的液体和肢体。 但黑发青年仍站在那里。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微微偏头,露出些微的、侧耳倾听一般的神情。 谁是胜者,无需用双眼判断,只需一丁点敏锐。 于是他笑起来。 “恭喜您。”侍者如此说道。 鹿栖看向他,目光从他眼睛的位置缓缓扫过。 “……何必如此呢?” 她轻声说道。 张肆远没有回答。 其他诡异很快就会到来,他一步步后退,隐没入阴影之中,很快不再变得引人注目,与此同时,几道格外可怖的气息瞬间降临在此。 祂们目标明确,并未注意到还有一个人类仍神智清明。 银发领主的注意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祂们身上,祂微微偏头,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发生什么事了吗?”祂的语气一如既往:“各位看起来有些紧张。” “……” 出现在这里的诡异,并不只有和祂同层级的几位,也有实力处于上游,等待着参加后几日的宴会,此时想来这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鬼怪。 但和那几位不同的是,它们完全不敢让自己的气味散发出去,只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气息,谨慎地观察此时阴冷的宴会大厅。 ——虽然在听到导致变故发生的罪魁祸首的话后,它们差点就没收敛成功。 祂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完 全没有在刚刚找到一丝机会,便毫不犹豫地撕咬吞噬了与自己同层级的同类一般。 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在最开始的泉镜空间里见过这位领主。当时祂给它们的印象强大而冷静,看不出任何不稳定因素,好像一潭冰凉的死水,深不可测,却缺乏主动。 但这一印象在今晚粉碎。 普勒斯的气息已经完全散去,早已比死更死,而银发领主的力量却逐渐满溢,祂毫不掩饰它们来自于何地。 “你杀了普勒斯。” 宴会厅的顶部睁开一只眼睛。 “是这样呢。” 银发领主并未否认,但祂的脸色没有分毫变化,反而有些不解地问:“我感受到了挑衅,却不可以出手……难道有这样的道理吗?” ……确实没有。 倒不如说,在里世界里,哪怕某两只诡异此前毫无恩怨,它们也可以突然撕咬起来,对诡异来说,这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祂们没想到罢了。 没想到同样的事,会如此猝不及防地发生在此地,发生在一贯谨慎的普勒斯,和这位看起来安静的、冷淡的,仿佛一座石膏塑像的银发领主身上。 那只出现在墙壁上的红色眼睛观察着祂。 而祂感受到了这样的注视,轻轻露出一个无暇的笑容来。 那简直是宛若画卷的画面,正神一般的神情。如果让一个完全不了解里世界和祂身份的人类来看,恐怕还会以为她是某种山神,又或者森林中的精灵。 然而,或许是因为那个被当做养料的曾经的同类,它们从这个微笑里,察觉出了更多冰冷的东西。 也是。 里世界里,怎么可能会有好脾气的诡异。 祂越是看起来安静、宽容、缺乏主动,那副表皮下的、阴影中的真实,就会越是比谁都要无情、冷酷、毫不犹疑。 祂只是——足够耐心而温和地等待着你,直到等到那个足以一击毙命的时机。 从此刻起,再没有谁会觉得,祂只是一个年幼而缺乏引导的新生诡异。 “普勒斯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死在你手里。” 一道嘶哑的声音从扭动的空气里传出去,几乎让人无法聆听。 它们这几只顶层诡异,彼此之间也不是没有过吞噬对方的想法,只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机,而且它们已经对彼此非常熟悉,一旦有其中两个咬起来,就必然会出现伺机而动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旁观者。 哪怕普勒斯在现实里的鬼蜮被毁,它确实失去了一部分的力量,那些有能力杀死它的存在,也仍处于观望状态。 因此,刚崭露头角出现在它们面前,就直接杀了普勒斯的新生领主,前所未有地引起了它们全部的警惕。 祂太会利用可利用的一切。 祂太危险。 银发领主这次没有回应,祂笑了一下,就像往常那样,不发一言。 显然,曾经保持着的微弱平衡,在此时依然存在。 普勒斯死前它们互不干预,尽量避免大型冲突,普勒斯死后,它拥有的一切力量都被银发领主掌控,平衡一时之间甚至更加牢不可破起来。 诡异们互不信任,因此也不可能组成同盟,哪怕祂们已经隐约意识到,这里最危险的那个可能是谁。 宴会厅里一片死寂。 罪魁祸首双眼微微弯起,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突破限制强行处决,未曾掩盖好的裂隙仍然在祂身上存在。 祂的影响在空气之中浮动,原本被隐藏得很好的真实与虚假揉杂在一起,显出某种异样的交融之感。 “看来我们的盛会要到此为止了。”祂轻柔地说道:“……再进行下去,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 话音落下,这片空间里的气氛更加恐怖起来。 那不是祂给出的压力,而是祂亲爱的同类们自觉感知到了威胁,而没有压制住躁动的情绪。 不过……这样正好。 有一个词,叫做浑水摸鱼。 局势越混乱,祂能做的就越多。 就在刚刚,有一个邪神等级的存在被吞并,鹿栖没有办法直接消解这部分力量,因此她此时的状态极不稳定,就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核。弹,即使不引爆,躁动的力量也会持续散溢出去。 哪怕其他领主不满,也没办法以此为理由发难,毕竟这确实不是鹿栖能够控制的,她毕竟刚杀死普勒斯,躁动些也非常正常。 ……因此,一些小小的记号,就能够在这部分力量的掩护之下,不引起任何注意地,落在它们身上。 鹿栖很清楚,她虽然杀死了普勒斯,对其他鬼域之主来说已经具有不小的威胁,但这份威胁,并不足以让祂们压制本性,联合起来对付她。 可但凡当她再解决一个目标,祂们就会发现,这位森林领主的欲。望,绝不止这么简单。 不联合起来,就只有被她吞噬这一个结局。 所以她要想办法拆解它们的联合,又或者在此之前便准备好雷霆打击,让它们在意识到之前就再难成气候。 在它们身上留下标记,这是第一步。 她留下的标记足够隐蔽,但为了隐蔽考虑也十分脆弱,很快便会消散,不引起任何注意。 因此她的几位同类最好尽快回到它们的领地去,好让她顺利拿到它们老巢的坐标,得以在日后狩猎时,令它们逃无可逃。 这份标记,她唯独没有给观察着她的那只眼睛。 那只眼睛所代表的存在的层级仍在祂们之上,它不吞噬同类恐怕只是觉得升无可升,没有这个必要,因此轻易行动,只会过早暴露她的野心。 眼睛在原地缓慢转动着,似乎考虑了什么,一段无法被接收解读的呓语声响起——很快,无形的控制感从这片区域解除。 副本之主中途暂停了副本,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那些只剩一口气的人类玩家的身影一个个消失,这下他们算是彻底保住一条命了。 鹿栖的呼吸微不可查地平稳了一些,她的余光轻轻扫过,不再关注。 她再度看向墙体上生长出的那只眼睛,敏锐地注意到,它的情绪似乎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它对她产生了不满。 在杀死普勒斯时,她甚至都没察觉到这丝不满,而此时它却出现了。 看来这个副本的提前终止,破坏了副本主人的某些计划。 ……事实上,比这更糟糕的情况鹿栖都预想过,比如那只眼睛后面的存在果断而敏锐,从普勒斯死亡这件事就察觉出以后会发生什么,选择当场将她扼杀。 但它没有。 比起那些事,它似乎更在乎,如果森林领主一不小心在这里失控,那些无人管束的影响,会给它的领地、和对领地的掌控带来麻烦。 鹿栖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 她对那只眼睛微微垂首示意,收拢力量,不慌不忙地回归于领地之中,还不忘记抹去那些想要探寻她领地坐标的记号。 祂看起来心情不坏。 有时候一些特质,只需从最小的事上就能看出几分端倪。 ——比如,祂的大敌虽然不是蠢货,但也不够聪明。 这真是这次盛会之行里,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了。 第156章 准备工作 鹿栖对自己的人设还是挺看重的,尤其是在那些同类面前。 所以她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直到回到领地。 领主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太难吃了。普勒斯各种意义上的难吃。 这个难吃的重点倒不是味道——虽然那些力量的味道确实奇怪,但说实在话,在成为诡异之后,进食的需求就会大大减弱,与之相对的,对比起其他感官,味觉就会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问题在于消化上。 她说起来和普勒斯同级,甚至作为新领主,积蓄的力量天然会和其他领主有些差距。当初普勒斯放在现实里用来开辟鬼蜮的那部分力量,她都需要时间消解,更何况这次她抽走的是力量本源。 虽说普勒斯领地里必然还会剩下一部分……但她暂时不清楚对方领地坐标,只能让稻草人和它手底下的灵魂慢慢找了。 所以说,一次性吞噬相当于几身所有的如此多的力量,确实十分冒险。 因此她那时看起来不稳定的状态,根本就不是演出来的,如果她的好同类们想拖时间搞事情,她能直接把祂们全炸了。 这也是如果那只眼睛真的想把她留下的话,她的备案。 在领地内,溢出的力量就不用费心思再收敛了,毕竟她与领地浑然一体,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是她的所有物。 鹿栖没有去见任何人,径直沉入湖底。 领主的回归引起森林的一阵颤动,但显然没有任何人能将祂找见。 直到一个月后,领地内的诡异,才在湖边看到了祂。 领主雪白的长发垂落在潮湿的泥土上,一路蜿蜒沉进湖水之中,不声不响地坐在湖畔,宛若已经成为周遭景色的一部分。如果不是祂那摄人的视线落下,那只路过此地的诡异,甚至没有察觉出祂的存在。 那双垂下去的青色眼睛微微抬起,只落在它身上一瞬。 等那种可怖而无形的影响攫住这只已经动弹不得的诡异之前,湖畔的领主已然消失不见。 。 。 鹿栖进入了现实之中。 落地之后,她第一时间查看自己鬼蜮的情况,发现它与一个月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样很好。 没有改变,就不会留下痕迹。 也就不会引来不该有的窥探。 将鬼蜮维持在现在的状态——既隐约把周围纳入影响范围,又足够隐蔽而不引起警惕,还能让她自如来往于现实和领地,是最适合现在的局面的。 至于扩张…… 鹿栖想,她还需要做些准备。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能有任何失误,任何迟疑和时间上的差错都可能将结局引入万劫不复,因此在真正开始之前,准备必然要做到充足。 【等级:弱等神力】 似乎发生了些变化,但“弱”这个字依然一如既往呢。 她没再去看面板,目光投向某个方向,随后消失不见。 大鬼们普遍认为,想要在现实降临,除了召唤者需要付出惨烈代价的召唤仪式外,就只能借助鬼蜮。 所以,只要在现实里不存在鬼蜮,亦或是鬼蜮没有进行扩张,范围太小,受到规则限制的大鬼就没办法去往别处。 但鹿栖却能行走自如。 因此,普勒斯没有想过那只漂亮的蓝环会是一位层级与祂不相上下的存在,那些已因为她所做的事警惕起来的其他同类,也不会觉得,还没有把手伸向现实里的她能做到什么。 可事实上,能做到的事非常多……不是吗? 一处秘密房间里,正惯常向领主祈祷的楚苁蓉,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寂静非常,火焰的烧灼声消失了,有潮湿的冷意攀上她的肌肤,一种莫名的预感驱使着她抬起头来,看向某个方向。 她看到一面反光的玻璃,玻璃照映出她自己的模样,表面却不知何时蒙上一层水雾,让那面玻璃里的画面变得格外朦胧起来。 这似乎是某些存在,降临的征兆。 “……领主?” 楚苁蓉欣喜地、试探性地问道。 她并不觉得恐惧。 或许恐惧确实仍然会存在——但那只不过是身为人类察觉到邪神在侧的本能。这种恐惧让她战栗,但仍无法掩盖充盈脑海的依赖,就像雏鸟本能地依赖母亲。 她似乎听到一道微不可查的轻笑,空气中的水汽好像更浓郁了一点,某一刻,她甚至恍惚觉得自己正至身于雨中的密林。 不知过了多久,等水雾褪去,玻璃前多出了一件东西。 楚苁蓉恭敬地等待了一会儿,等到那种影响完全消失不见,无形的存在似乎确确实实已经远去,才站起身,将那件冰冷刺骨的物品拿起,看到了它的用处—— 这是一件罕有的A级道具。 可她这些时日并未多做什么,领主怎会亲自前来赠予她如此珍贵的道具呢? 楚苁蓉只疑惑了一瞬,她很快想起来她从死里复生后回到现实的目的——领主有一位眼中钉。 之前她以为是那座海上鬼蜮,可很快它就被摧毁,据说处理掉它的人极为神秘。教团当时力有不逮,并没有为此做出什么贡献,而能够轻而易举解决掉一座鬼蜮,此等伟力,想必是领主大人的手笔。 但她怎能次次都劳烦神主亲自动手……那她岂不是太过没用了。 那座海上鬼蜮已被祓除,可余下的却还有五座。 楚苁蓉的手抚过道具,感受着那丝残留的冰冷的影响,缓缓吐出一口气。 该将讨伐行动……提上日程了。 。 鹿栖很喜欢人类的一点就是,他们往往很擅长联想,不需要她过多解释。 比如楚苁蓉看样子就飞快理解了她的意思,拿着她给的那个道具就去找文婷了。 按照资历来说,文婷的地位应该高于楚苁蓉,但楚苁蓉是由领主亲自复活的,那副身躯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实际上却完全不同,也能够辨明出自何处,在文婷知晓这件事后,她的地位就与文婷同级了。 再加上同样带着领主的记号,她们彼此之间异常信任。 楚苁蓉没有向文婷隐瞒她回到现实的目的,因此自觉想明白领主深意后,她立刻去找了对方商量后续安排。 顺带超经意露出“母神对我笑了”之类的事实。 文婷:“……” 作为一位教团的管理者,她保持住了微笑,并在仔细思考后,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一个月后,组织人手参与最近那座鬼蜮的攻略,到时就由你带队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苁蓉已经不是肉|体凡胎了,由她带队会更稳妥一些。 而有了楚苁蓉的加入,在短短数月的经营之下,静谧林地的规模也到了一个不容小觑的程度,没有被请走喝茶,也是因为当局里就有教团的人。 所以她们确实能择出足够的人手。 而且…… 文婷心中并无恐惧。 这是那位的旨意。他们在做正确的事。 前行者必得庇佑,殉道者必蒙恩慈。无论去往何地,信者都将被祂所「注视」,无生无死。 第157章 谧林扩张 组织鬼蜮攻略,并不只是一件为了讨领主欢心而仓促进行的不必要之事。 在海上鬼域被终结之后,余下的五座鬼蜮都发生了相应的震动。 那些实力足以盘踞一方的大鬼,它们不会因为前车之鉴而放弃扩张,只会在同类消亡之后,更加凶狠野蛮地争抢资源与地盘,让自己变得更加壮大。 毕竟里世界对人类世界的侵蚀是一点点进行、一点点推动的,此时现世的鬼蜮少了一座,就像相抵的两个平面其中之一缺了一角,剩下的就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 而人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的扩张速度越来越快,对近在咫尺的威胁视而不见。 文婷走出重重门扉,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会众都朝她点头示意,而她也一一回应,心中迅速拟定着攻略队伍的人选。 等考虑得差不多后,她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文婷验明身份,走过关卡,进入密藏之门。 起初这只是她用以放置和领主有关的物品,以做敬意寄托的暗室,可在静谧林地以一种有如神助的速度扩张后,这件暗室就慢慢加入了其他东西。 比如某些当局的秘密、高官的人情、攻略者的情报,以及……最重要的高级道具。 哪怕母神并不时常展露祂的伟力,有楚苁蓉这么一个活例子在,也足以取信于人,令在死亡威胁下惶惶不可终日的玩家们以此为精神寄托,加入其中。 而他们加入得越久,就越是深信不疑,甚至具有极强的主动性,愿意为了教团的发展献出一切。 这些道具,就是信徒们从各种各样的副本里拿回来,并向母神虔诚献上,愿供谧林驱使的。 自从B级、A级副本相继拿到首通,类似等级的副本被通关的消息便逐渐多了起来,人类方玩家的整体实力在慢慢上涨,暗室里摆放着的道具和一些特殊物品也越来越多。 到后来组织已成规模,各种纪律都重新安排,这扇紧闭之门便也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鬼蜮攻略任务在即,文婷清点了一下不同等级与危险度的道具,考虑着到时可能让攻略队带哪些出去。 是的,密藏之门里的东西可不是摆着供起来的,能让他们这么做的只有和领主相关的物件。大部分高级道具最大的作用,就是辅助足够有能力的信徒攻略高级副本,为领主带回更多战利品。 教团早已不是当初的规模,自然也有了等级的划分。文婷与楚苁蓉是第一梯队,谧林的管理者,信众一般称她们为“教宗”,又或者“真言女士”,因为母神借她们的口传其事。 而再下一层,就是经过了“伤口通行仪式”,获得了林地通行权的人,他们也被称为逐月人。 因为他们相信,伟大的母神、于月下独行者,是如同夜空银月一样无情冰冷,却又足够宽容——在绝望中给予他们希望,普照万物的存在。 ——其实一直都未曾离去,跟着文婷了解到了如今静谧林地结构的鹿栖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一时之间看文婷的目光都不对了。 这孩子以前属实是走入歧途了,她天生就是当代行者、邪/教/徒的命啊。 不过文婷倒是没有骗他们,和普通的教派不同,他们搞的确实是真家伙……虽然问题也就出在“真”上,毕竟鹿栖也自觉自己确实是货真价实一邪神。 如果被这个地区当局上层的正派人士发觉,治下出现了一个如同瘟疫一样快速蔓延的邪/教,恐怕得当场吓晕过去。 至于那些经过了伤口通行仪式的人……鹿栖对此确实有点印象,如果有朝一日他们死于其他副本,她也可以依照约定和记号将他们找回,令其从死里复生。 当然,比死亡更严重的情况比比皆是,除了肉/体的死亡,也有灵魂的消亡,甚至会被其他诡异的力量和污染从里到外地同化——像这种情况,鹿栖也只能为她虔诚的信徒报仇了。 她感应了一下获得此种权利的信徒人数,也就十多人,看来文婷和楚苁蓉两人的挑选标准十分严格。 其中有小一部分是在谧林总部,大概在忙与教团本身有关的事,还有一部分人她只能隐约感知到印记所在,大概正在副本里求生。最后一部分人则比较有意思,他们大概是领了命,前往了不同城市建立据点,又或者可以称之为分部。 每个据点各有一名逐月人,负责分部扩张、新信徒的招募、引导,和当地势力交涉等种种工作。 为了能够更好地管理,在他们下面的信徒按照职能不同,也有不同的名称和安排,就这么一层层分下去,俨然一个结构严谨、组织严密、人员可靠、势力庞大的高威胁性大型秘密社团,放在文学作品中当幕后BOSS都绰绰有余的那种。 鹿栖陷入沉思。 在此之前她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看谧林能带来怎样的功用,结果她看上的两个眷属似乎都有些过于能干了,她现在觉得,或许接下来的鬼蜮攻略,她确实不用再每一个都亲自出手。 于是领主决定再给她努力的眷属们一些奖励。 她回了领地一趟,将度假区与庄园一同作为A级副本开放,作为负面情绪的来源和积分与鬼才进项。 除此之外,沾染了她气息的信徒们,比起其他副本,要更容易进入她所开放的副本之中,在这里也会更容易如鱼得水一些。除了降低死亡率,还能合理地把她留下高级道具带回去。 作为一位事实上的邪神,鹿栖想要产出特殊道具,简直太容易了。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道具种类,但这点也在盛会得到了补充——能进入那个副本的无论人还是诡异,想必都会有较为充裕的道具储备的,而鹿栖在最后回领地的时候,顺手就把那些暴毙诡异的道具带走了。 现在她的道具储量已达到十分丰裕的地步,领主自己又用不上,当然是交给位于现实的信徒们,好让他们能够更好地为自己工作了。 她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避着稻草人。 稻草人在看完全程后,略有一些兴奋地说道:“领主大人,您终于决定要大规模入侵现实了吗?” 鹿栖转头,缓缓眨了下眼睛。 稻草人没去过现实世界,从降生开始,就待在里世界的它的思维也非常“正统”: “先从人类之中筛选出一批听话的信徒,侵蚀他们的意志,让他们把您的影响带去人类世界的每一个地方——您的力量将与日俱增!” 稻草人越说越高兴:“这是仅有您能做到的事,而您也已成功过一次。领主大人,您的影响的侵蚀能力,在里世界里是极其罕见的,我能够保证。” “同样的,您的竞争对手将难以在这件事上为您设置什么障碍。这样下去,您很快就会成为里世界当之无愧的——” 最后的词汇它隐去了,但漆黑的双眼却兴奋得震颤。 “……” 鹿栖温和地把它哄到别处玩去了。 她对于占领人类世界真的没什么执念——好吧,虽然就像稻草人所说,在里世界的居民看起来,她的行动好像确实彰显着相当恐怖的野心呢。 想到这里,鹿栖突然想起,从盛会回来之后,她就一心消化新得的力量,之后又直接去往了现实,还没有关注盛会那件事情的后续。 稻草人的情报网非常可靠,但鹿栖一时半会儿并不想再把它叫回来,于是她想了想,决定捡回老本行——指随机一个坐标进去,顺点东西的同时了解情况。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用再考虑贸然前往陌生副本的安全问题,哪怕去往的是有邪神坐镇的副本,她也足以全身而退。 领主想要不被发现轻而易举,她假装是那些副本的原住民,安静地听着诡异们的讨论。 和人类世界不同,里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固定,信息的更新换代速度也没有那么快,因此哪怕人类世界已过去一个多月,它们也仍然是像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谈论着盛会的变故。 听着听着,鹿栖动作微顿,逐渐感到微妙起来。 “表里不一”、“心狠手辣”这些形容词她还可以理解。 “极富野心,当面挑衅鬼城之主”;“美貌非常,普勒斯被骗身又骗心”——到底是哪个无耻之徒传出来的? 你们这些鬼怪不明白什么叫做不信谣不传谣吗? 不过,倒还是有些有用的信息的。 比如在那天她先行离去之后,几位大鬼也很快各回各的领地,据说都不约而同地加强了警备,并暂时沉寂了下去,或许将精力放在了现实那边。 当然,这些大鬼的手段无非就是加快侵蚀速度,在现实圈定更多的领土,获得更多以供驱使的傀儡和鬼怪。 鹿栖看了眼静谧林地不断建立分部、吸纳信徒的举动。 鹿栖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之中。 第158章 教团事物 与此同时,现实。 调查局最近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上次海上鬼蜮被破解,给了民众们极大的信心,也让调查局上下都受到鼓舞,对人类反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于是这次,察觉到世界各地剩下的五座鬼蜮都蠢蠢欲动起来,甚至又开始想把爪子往境内伸后,上面立刻给了一份计划,让他们想办法遏制这个趋势,早日纠集人手进行祓除行动。 毕竟,虽然目前说起来是没有任何一座鬼蜮在境内,但随着侵蚀进度的不断推进,时不时出现的那些位于现实的特殊副本也越来越多,眼看着就有受到鬼蜮散出的力量影响,应召蜕变成鬼蜮的趋势。 这些大大小小的现实副本,让调查局的工作人员焦头烂额,人类玩家的论坛上也都是与之相关的讨论。 所以也不怪上面着急,实在是鬼蜮的扩张太快了,一旦拖得时间久,就会变得更加难以处理。 ——就像这个所谓的「静谧林地」。 A市调查局局长看着桌案上的举报信,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头疼起来。 他原本只觉得这是一个普通的神秘学爱好者结社——在灵异复苏、里世界入侵之后,这样的组织越来越多,是根本处理不完的。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威胁到其他人,官方人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最近这个组织的扩张实在是太迅速了,简直就像是蝗虫一样,在他们察觉到的时候,这个组织的势力,就几乎已经渗透了A市的大街小巷。 当然,这并不是最可怖的事。 作为官方组织,调查局拥有高质量的攻略玩家在册,还拥有许多道具可供使用,就算发生了一些恶性/事件,也可以强行镇压,本不该为此 太过忧心——毕竟他们的敌人,更多的是那些出现在现实的副本,和时不时冒出来的鬼怪。 但问题在于……这个组织的事,好像还非他们来管不可了。 因为他们的仪式,竟然有大概率是真的! 他们所信的神,是一位真的存在于里世界的邪神! 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A市调查局局长脑子嗡的一声,有那么一瞬间已经在想主动引咎辞职了。 他竟然就这么放任这种极度危险的邪异组织,在本市发展成这种庞然大物! 而在这之前,竟然没有什么人察觉到不对,好似一叶障目,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忽视了他们,直到他们占据整个视野,原本觉得一切如常的人,再也无法被某种影响所欺骗。 越想下去,他就越觉得恐怖。 只要上玩家论坛上转一圈,就能了解到很多里世界宗/教的信息。 里世界的那些教派,绝大多数都是“真实的”,他们所信仰的都是确有的存在,就算哪怕才开始时确实是胡诌的“神”,时间一久,在那种邪异的地方,也会引来其他诡秘的东西。 但那些人的结局又是什么? 带来的后果,又或者是诅咒,又在那片土地上遗留了多久? 如果静谧林地是真有邪神在侧,那么他们不但要想办法尽快处理,还一定要无比小心谨慎,绝不能打草惊蛇,惊动邪神——否则他就是彻底的罪人! 于是他只能一边组织人手,为了鬼蜮攻略的事情忙碌,一边暗地里派遣调查员,为他们安排身份,令其小心潜入静谧林地,传递情报,调查罪证。 必要时,里应外合,直接拿下静谧林地高层,和那个“教宗”! 调查局对静谧林地的了解不多,但对他们有一个领导者的事却略知一二。 因为在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他们就开始排查起A市这几个月的任何异常现象,最终找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记录——在几个月前,曾有机关接到报案,是一位名为“文婷”的女性疑似失踪的事。 当然,她并没有失踪,而是一直待在房间,未出房门一步,似乎是在作画——那些画作表露出了相当的神经质。 再加上静谧林地最开始似乎就是在那时出现,调查局派人了解详细情况,又多方证实调查,这才基本确定,那个文婷应该就是静谧林地的教宗。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文婷就是参与过A级副本首通的那几人之一。 他们猜测,她在那个副本里遇到了什么。 … 毫无疑问,这次调查非常凶险。 但一想到A市上生活的普通人,被选中的调查员就不再有任何退缩之意。 这次行动一共选中了三人,他们互不相识,伪造了新的身份和社会痕迹,并都认为参与这项行动的只有自己。 调查局不是不相信他们,只是怕那个邪异的组织,会有什么特殊的道具。 这样的话,一旦事情失败,他们起码不会暴露战友。 在运作之下,三名调查员很快和静谧林地的外层成员展开了接触。 。 在调查员已经开始活动的时候,文婷正在看着新加入的信徒名单沉思。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下面的人进行惯例的背调了。 ……其实这一步,主要是为了防止鬼怪的探子混进来来着。 调查局这么一搞,搞得他们像是什么黑暗严格的犯罪组织一样。 文婷当然知道自己被调查的事情。 静谧林地是通过共同的信仰,由不同而多种多样的“人”组成的。这些人里做什么的都有,有相关渠道,甚至就处于某些机构之中的,更是不止一个。 谧林甚至无需备礼走动关系。能为领主大人工作,是他们的荣幸。 至于调查局安排人潜入的事,她就算没有情报,也能猜到。 不过文婷其实并不打算插手。 其实,她觉得他们和调查局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对付那些不知好歹的诡异,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切实的利益冲突。 比起他们这个为领主而建立的、无伤大雅的秘密教团来说,鬼蜮带来的危害显然更大,不是吗? 除非某些特殊情况,她也不会对同胞出手,她甚至对那些努力对抗灵异的人怀有敬意。 所以她就当不知道这件事——调查局想送人进来就进来吧,如果她采取了什么措施,对面恐怕更要应激了。 于是,在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背景非常给力的调查员顺利通过审查,进入了教团之中。 新加入的成员都有一次入会仪式。 教团虽然在扩张,但每次招募的信徒人数都并不多,再加上通过背调的时间各有不同,每批人基本都只有五个左右,并且都是由不同的人接引的。 白清心就在本次接纳入教的五人之一。 她的身份背景,包括姓名都是伪造的,刚开始其实也有些紧张,顺利通过背调后才松了口气——还好,静谧林地的能量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她的引路人走在前面,为她介绍这个据点:“这里就是我们组织集会的地方,你可以在最里面的房间进行一些祈祷,无论如何,母神大人都会包容你的苦处。” 白清心向那个方向看去,最里面房间的门虚掩,一丝冰冷潮湿的气息散溢而出,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里真的是什么告解室,而不是进行某些血腥仪式的场所吗? 引路人并不知道白清心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当然,你很幸运,今天刚来这里就可以见到逐月人。” 白清心:“逐月人?” “是的。逐月人是离神主更近一些、已经经过一次晋升的人。他们会带来一些消息,比如组织接下来的安排,后续的行动等等。” “当然,”她友善地对着白清心眨了一下眼睛,“作为新加入的同胞,你可以先不理会一些琐事,专心沐浴在神主的慈爱中。” 白清心适时露出濡慕的神情,并表示为了母神工作怎么能叫琐事,那分明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幸。 显然,白清心的这番话很合引路人的心意——引路人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白清心不由得暗自感叹,静谧林地的洗脑功力之深。 “对了。”引路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 “如果你最近需要进入副本的话,可以借走一件等级不高的道具防身。不过因为你刚加入,能借用的道具有限,希望你能理解。” 白清心愣住了:“借用……道具?” 这是可以借用的东西吗? 再看引路人的表情,她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白清心:“?” 等一等。那可是道具啊?为了道具杀人夺宝都不少见,为什么…… 难道邪/教都这么大方的吗?为了把信徒死死捆绑之类的? 不然这和她想象中……怎么好像不太一样啊? 第159章 委托|画作 因为对道具的事很在意,白清心便试探性打探了点这方面的东西。 但引路人并没有明说,只是告诉她,以她现在的资历和等级,没办法自己挑选道具,也不能进入据点的储藏室。 于是白清心便冷静了下来,心知这些说辞,恐怕都只是一些用来忽悠信众的大饼而已。 先不说一个组织那么多人,如果都需要借用道具的话,他们供不供得起——虽然高玩的数量已经很多,但大部分人都还是挣扎求生,手里没一件道具可用的普通人——单说按她以往对付这些组织的经验,“可以借用道具”说得好听,恐怕等申请经过重重审批报上去,黄花菜都早凉了。 白清心把那一丝讥讽藏得很好,没有暴露出来,跟着引路人前往仪式地点。 仪式房间一片漆黑,白清心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却见引路人径直往里走去,好像黑暗很难对她造成影响一般,点燃了烛火 。 烛光摇曳,不是特别明亮的昏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将她们的身体在墙上投下一片阴影。 莫名的,白清心开始感到不适。 她突然有些紧张,咳嗽了一声,便看到引路人抬起头来,像是准备完毕一般看向她。 那人和先前带她进来时的神情截然不同。 引路人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冷淡,俏皮的表情也沉寂下来,白清心感到一股蔓延的裹挟着水雾的冷意。烛光跃动,她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太清,那随着光线变换而变化的影子,到底真的是她自己,还是屋中另有第三人。 她不敢仔细去看。 白清心谨慎地按照引路人的引导行动,她划破手掌,用献血在地面上画出一个无法被理解的简易仪式图案,随后跪在图案中央,引路人为她戴上由不知名的翠色枝条编织而成的花环。 有那么一瞬间,白清心只觉得那被冠在头顶的是某种荆棘,刺得她头脑胀痛,心中惶然。 她在脑海中回忆自己亲手画下的图案,这都将是情报与证据,可却发觉她无法理解,越是想要揣摩,那种失控感就越发强烈,甚至让她涌现出一股解离之感——在浑浑噩噩地跟着引路人离开房间后,她才猛然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已一身冷汗。 ……那仪式确有其事,这个组织真的在供奉某种邪异存在,以此牟利。 太危险了。 白清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想自己的使命,想想在A市生活的亲朋好友——绝不能再让此种组织再蔓延下去。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就算最后在一轮轮的仪式中被肉。身污染,她也绝不后悔。 同样经过了入会仪式的其他两名成员也有着类似觉悟。 调查局派来卧底的人员自然是经过了精挑细选,都是意志力极其坚定之人,而且比起利益,他们更在乎理想,能让他们很好地在或许精通洗脑的邪/教里生存。 出于安全考虑,调查局不会主动联系他们,只会等待着调查员确认处境安全后,自行向线人联络。 他们没等太久,优秀而身怀赤子之心的调查员很快送来了第一封密信。 「已成功获取目标信任,不日将前往总部」 附有一份静谧林地的组织结构示意图。 这是一针定心剂。调查已有成效,所有人都在继续耐心等待。 第二封密信也在一段时间后送到。 或许是因为处境更加安全一些,此封信函较长,细细列举了总部众信徒的一系列日常,以及分拨道具给门徒使用,以助其顺利通关副本的行为。并表露教宗或许不只一人。 这是一份十分有用的情报,调查局立刻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对这份情报里的信息进行分析。 最后,他们一致认为这个组织的洗脑能力太强了,甚至能让信徒心甘情愿把保命的东西献给“神”,这样他们愿意借出道具也就不奇怪了,毕竟那些信徒只会带回来更多。 就算借走道具的人死在了副本里,在庞大的信众基数里也只是少部分,总体仍是稳赚不赔的投资。 除此之外,就是另有一位教宗的事。 他们以前被惯性思路影响,都以为组织只会有一个领导者,没想到掌管这个组织的竟然有两人。 根据密函所示,静谧林地里的人称教宗为“真言女士”,说明两个领导者都是女人——也不能如此武断,文婷以外的另一个教宗,他们并不能确定是否是人类。 毕竟越是了解,他们就越发觉这个组织上下的诡异氛围之深,神秘力量的参与度在其中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就连负责带领新人的“引路人”,恐怕都有一二不同寻常的手段。 怪不得有些言论称知识为禁忌。知道得越多,恐惧便入侵得越重。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对此,局内只能多多叮嘱调查员千万注意自身安全。 然而……他们的担忧成真了。 从这天开始,三名调查员再未送回哪怕一封密信。 他们彻底断联了。 。 白清心完成每日的日课,离开告解室,只觉得身心前所未有的轻盈。 由于身处总部,她时不时会遇到职位较高的信徒,比如偶尔会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和蔼可亲的真言女士。 真言女士的旧有名为“文婷”,据她所说称谓已不再重要,她们可以任意称呼。 她会考察信众的灵性,为他们讲解神主的意图,在他们生病受伤或失意时也会予以宽慰。不过,事实上教团内的众人很少会有坏情绪,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身后永远有一个宽容的怀抱在等待。 他们进入告解室,就像匍匐于母亲的膝头,将所有忧思一一讲述。母神缄默不语,只是倾听包容。 白清心被这种氛围俘获了。 她拥有坚韧的意志,不屈的灵魂,为使命献身的觉悟,她自觉她已经可以经受住一切考验,哪怕邪神在此降临,她被恐惧牢牢封闭,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信息传递出去。 但击溃她的不是恐惧。 是幸福。 。 除了白清心之外,其他进入教团卧底的人也纷纷沦陷,曾经的坚持开始慢慢被质疑。 静谧林地没有伤害任何人……不是吗? 他们没有伤天害理的行动,也没有残忍噬人的晋升方式,因为静谧林地的存在,A市的玩家生存率大大增加,诡异伤人的事也越发少了起来。特别是据点周围,常常无鬼敢犯。 教团里的兄弟姐妹也都对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份子很好,他们会友善地解答你的疑惑,传授通关副本的经验,就像真正的家人,对彼此是绝对的信任。他们身在其中,甚至逐渐觉得愧疚起来。 他们也不明白这种心理,到底是真的自身不够坚定所以动摇了,还是日日与邪神当面,灵魂早已不知不觉间被腐化……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无颜再面对等待着他们传递情报的线人了。 这样的结果,让时不时注意一下他们的动向,以防他们冒犯到神主的文婷毫不意外。 标准结局,无需多言。 只要投身于为领主做功的事业,无论他们以前是何目的,文婷都不会计较,她对他们一视同仁,并因为这些人出类拔萃的素质,把他们分别安排进了不同的祓除小队中。 感谢调查局送来的人才,她会为银月女士好好照拂他们的。 她也知道调查局并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无知者从不会理解他们的伟业。 于是文婷思索片刻,来到了只属于她与楚苁蓉二人的暗室中。 她点燃提灯。 提灯温暖明亮,可在进入屋中时,却犹如被浓雾所裹,在周围形成一圈朦胧 的光晕。在光晕里,她在看到蔓延的翠绿藤蔓,嗅到宛若踏身森林一般的嫩芽与泥土的气息。有色彩浅淡的人影于重重迷障后静坐于藤椅,因来访者而放下掌中的茶具。 “……母亲。” 文婷试探性地唤道,见那道身影没有反驳,心中霎时间涌上些许欢喜。 但她也是仗着留在此处的,仅仅是神主出于恩慈留下的一道投影才敢稍微放肆,开心了一会儿后就控制住了自己,恭敬而依赖地诉说道: “调查局那边可能会安排新的人过来,虽然我毫不怀疑您的影响足以改换他们的心意,但调查局执拗非常,恐怕会带来些麻烦……”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冷淡下去:“我们为铸造您的伟业愿不休工作下去,将试图冒犯您权威的鬼蜮祓除殆尽,为了精力不再被这些琐事分散,我决意采取行动根除此事。” 话音落下,文婷再抬起头时,发觉身前多了一幅画。 画上的影响浓到令人瞠目,而其上所绘之人更摄人心神。 文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绘成灵肉之身」 「等级:???」 「一件极度危险的灵异物品,其危险程度或远超你所想象。其中已有一副拥有五官的人物肖像,你将静默,或将疯魔」* 「某种手段或可以掩盖其影响,减少对观临者的损耗」 文婷匆忙移开视线,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找到了这幅画作的用处,但就像描述所说的那样,她必须找到合适的道具来减弱将它示人的代价。 她向屋中的身影道别,带着画作离去。 至于先前她的倾诉也已经有了答案,领主的赠礼就是最好的说明。 文婷不敢将这幅画假于人手,她完全相信它的危险性,于是只能找到正为攻略行动做准备的楚苁蓉,让她这种复活过一次的生物暂为保管。 楚苁蓉看了一眼后便不敢再看,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但知道她不会出什么问题,文婷放心去密藏之门后找寻,终于找到了或许可以使用的藏品。 「名画家的塑封膜」 「等级:A」 「将减弱被覆盖的物品的污染性,一种行之有效的预防措施,尤其当你是一名里世界的肖像画家时」 文婷用它小心将画作塑封,画作原本就带着花纹精美玄妙的画框,因此在这一步骤后,她便直接把它挂在了总部的墙面上,供人拜临。 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点点头,并开始思考怎么采取一些让调查局不再找麻烦的行动了。 她会采取温和的手段的……希望那些人的反应也同样温和吧。 。 调查局反应并不温和。 在派出的三名精英齐齐失联后,他们彻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来不及为那三位殉道者的处境忧虑,调查局内的反应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应该再谨慎一些,或许可以再试探一段时间,多方下手,以防鱼死网破;另一派则觉得夜长梦多,再拖下去事情只会更加严重,令同胞白白牺牲。 双方说得似乎都有些道理,于是在开了一天一夜的会议后,他们决定采取一个中和了双方观点的措施。 联络员带上协议和文件,以及可能所需的道具,秘密前往了一处他并不十分熟悉的住宅——需要联络之人前不久换了住处。 是的,他们做出的决定很简单。 那就是委托一个意志超然、实力处于绝对断层,而又绝不会背叛人类的人,潜入静谧林地中,营救被困调查员,找寻时机铲除邪/教。 联络员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后,他看到一双冷灰色的眼睛,犹如沐浴强光后褪色的颜料,泛着一种镜面似的、无机质的冷淡。 联络员愣了一下。这双眼睛和他印象里完全不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但现在不是询问这些的时候。 “晚上好,张肆远先生。冒昧来访,实在抱歉。” ——眼下,这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解决涉及邪神之事的玩家了。 第160章 笃信之人 想要为张肆远做一个新身份并不困难。 这位本来就不是喜欢太过张扬的人,因此,哪怕他的名字稳稳落在排行榜榜首,也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长相。 更何况调查局这边,还有可以短时间内让人的形貌发生细微改变的道具。 虽然道具做不到完全改头换面,但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何其之多,只需稍微调整,就可以把新的身份,和原来的那个分开。 同时,为了防止这位劳模又被无缝拉入副本,调查局还决定无偿赠予能够增加豁免概率的特殊道具,以防卧底三十天有二十九天都能听到他进入里世界的消息。 在联络员言辞恳切地说明了情况后,张肆远果然也同意了这份委托请求。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放A市那么多普通人不管,是个确确实实的好人,见他毫不犹豫地同意,联络员也还是松了口气。 有这位的加入,计划便至少成功了八成。 简单确定好章程,联络员也终于有心情聊聊其他的事。毕竟每次来都直奔主题地寻求帮助,而半点不关心其他的话,在普世价值观里确实有些不太好。 “……您肯帮忙,我和同事们就放心了。不过今天看您的眼睛颜色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是戴了什么美瞳吗?” 话音落下,那双琉璃珠似的灰色眼睛微微抬起,从他身上轻飘飘地扫过,并没有展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他回答道:“不是。” 这个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联络员微愣。 不是美瞳……? 然而,不再等他多想,他就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门,回调查局复命了。 联络员事无巨细地上报了谈话,在张肆远作为排行榜第一,是调查局重点关注对象的情况下,没人会觉得这样的流程过于繁琐小心。 不过,他们都没有太过于关注眼睛颜色的事。 里世界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只要回到现实后没有出现危险倾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否则就像无缘无故打探他人身上的道具一样,是一种冒犯。 除非有朝一日,张肆远加入了调查局——不过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不大,对方显然更喜欢独自行动。 很快,调查局内部就秘密运作起来,给张肆远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 一名穷困潦倒的画家。 选择画家的身份是有说法的。人们普遍认为,从事文艺工作的人往往会有一颗较为纤细敏感的心,也往往等同于较高的灵感——在一些特殊的环境里,他们或许会捕捉到常人无法捕捉的东西。 张肆远确实会作画,穷困潦倒这个词倒是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并没有反驳调查局的安排,随口为这个身份起了个名字后,便进入了角色的生活轨迹之中。 和前三位调查员一样,静谧林地好像完全没有因为被官方人员卧底过,而加强这方面的戒备,在运作之下,画家“江远”很快被接纳进教团,成为了其中一位不算起眼的信众。 确认他成功进入教团后,调查局就减少了行动的频率,以免被这个组织察觉出端倪。 不过,调查局内的知情者却并没有放松警戒,甚至怀着一抹隐隐的忧虑—— 如果——是说如果——现今这位人类最强玩家也被谧林俘获,又或是干脆被影响成为信徒,他们下一步又该如何去做? 毕竟先前那三位调查员同时失联的事,实在太容易令人产生心理阴影。 他们都知道,他们所忧之事切实发生的可能性,会是极其微小的。 在海上鬼域里,这位甚至能硬抗鬼蜮核心污染物的污染,把幸存者全部救出去,这种程度的意志力,已经不是轻易能动摇的了。 但是果然……还是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啊。 。 文婷结束了今日的日课,开始处理教团内的事务。随 着教团规模越来越大,要忙的事也越来越多。 她与楚苁蓉分工明确,偶尔会互相帮助,不过最近对方已带队前往鬼蜮,她便自觉接过所有工作。 把常规事项处理完毕,她开始关注调查局最近的动向。 文婷行动力极强,更何况是她在母神面前承诺过的事情,于是她当天就展开了行动,半个月过去,调查局内部已经成功被谧林策反了数名员工。 此时她正在看的,就是新信徒发来的密函。 由于时间还短,教团暂时还没有接触和影响到调查局高层,这些信徒所处的职位并不至关重要,对那些秘密行动的了解也只是皮毛,因此发来的信息语焉不详。 但也已经足够使用了。 看完后,文婷垂眸沉思起来。 ——调查局向外寻求援手,秘密找到了一位“可能会为教团带来麻烦之人”。 ……会是谁? 能用被新信徒用“麻烦”二字进行说明,想必调查局内部对此人极有信心。 文婷难得警惕起来。 伟大的神主自然不会被人类所影响,但静谧林地却是以祂的名义在人类世界走动的。如果那人对教团做了什么——文婷无法容忍领主大人受到这样的冒犯。 她思索片刻,对下面的信众下达了指令—— 这段时间入教的信徒在走完该走的流程后,直接送往总部。 对调查员来说,能快速接触到教团的核心事务,这应该是他们梦寐以求之事。 但谁又知道,来到总部后,等待着他们的会是源源不断的证据和情报,还是永不见天日的软禁呢? 命令下达后,各分部据点以极快的速度响应,秘密将新吸纳的人员送往总部。他们并不明白真言女士的意图,但他们早已学会不去质疑同伴的决定。 在此期间,文婷亲自一个一个地暗暗调查了过去,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名为江远的潦倒画家身上。 她手里拿着对方的详细资料。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黑发青年,有一双少见的灰色眼睛,显得整个人无端多了几分神秘和冷淡,就像是一振被月色笼罩的长刀。像画家,又不太像。 虽说他在其他信徒之中,在长相与气质的加成下,确实显得格外突出,不像是调查局会选择的人,但调查局这次请来找麻烦的人,并不是他们常用的内部员工,这点也就不能够作为条件将他筛选过去。 尤其是……在他身上那种似有似无的神秘影响,残留不去的时候。那种影响甚至让文婷觉得有一丝说不清的熟悉感。 灵感极高,身携密氛。就算他不是调查局安排的人,作为一个有机会晋升的好苗子,文婷也会重点关注他的。 很快,江远便在引路人的带领下,穿过重重障碍物,来到一处隐藏的暗门外。打开此门,再经过几段曲折而又暗含陷阱的走廊,便是总部圣堂了。 江远没有做出多余的采集情报般的动作,他安静地走在引路人身后,灰色的眼睛像一团凝聚的雾,只偶尔折射出些微的亮光。 文婷并未放松警惕,在监控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引路人还在为江远介绍着总部一些广为人知的内容,不方便告诉新人的部分则隐去了。很快,他们来到圣堂前,做过详细的检查后,守门人将大门打开,以供通行。 黑发青年自然而然地抬起了头。 下一秒,他的目光突然停住。 文婷知道他在看什么。 那个方向的墙面上,近来挂上了一副画作,一副或许称不上完美,但绝对摄人心神的画作。画上绘着一名看不清面容的银发少女,在枝叶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她微微侧头看向画面之外,右手则轻抚一头温顺的小鹿。鹿角如同枝节般向上生长,逐渐融入背景之中。 “……” 引路人呼唤他的名字,但江远没有回答。 他深深地注视着那幅画,注视着如醒晨之雾一般的画中人,久久未曾移开目光。 直到引路人察觉不对,来到了他的身前,遮挡住了画面,他才收回视线,闭了闭眼睛。 当那双冷灰色的眼睛再次睁开时,文婷直觉性地察觉到,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就在一瞬之间。 “不好意思,”原本少有表情的黑发青年侧了下头,做出谦逊而不具有分毫攻击性的姿态,神色真诚,“请容我再问一遍:教中供奉之神是何尊名?” 说到这里,引路人有一大通的话要讲。他自豪地说道:“这不怪你,毕竟你刚刚入教,记不牢也情有可原。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们信奉的,乃是赐亡者骨与肉与新生之神;冠荆棘者,于月下独行、长雾伴身之人。凡人不可知晓祂的名讳,因此我们以此代称。” 江远倾听着,安静而认真,像是把每一个字都揉碎了放进脑海,一遍遍将其刻入记忆深处。随后,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文婷无法确切形容的笑容。 她只是莫名有种预感。 或许……她不用再考虑派人将其策反了。 调查局这一次……好像找了个不得了的人过来呢。 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这位被他们寄予厚望之人,或许早已全身心侍奉“邪神”的事。 160-170 第161章 祭司 鹿栖并没有关注教团的小事——虽然这个从上到下都全心全意信奉她的教团,对她来说完全没有秘密,但就像行步时脚下的蚂蚁,难道会有人时时刻刻对它们投以关注吗? 因此她只在秘密房间内留下一抹投影,用以对教团领导者的汇报做出些许回应。 除此之外的其他事,她基本从未多加注意。 但楚苁蓉带队攻略鬼蜮不同。 鹿栖自己就是在现实拥有鬼域的大鬼中的一员,她知道对人类攻略者来说,此事极为凶险,而她的同类也必不会如她这般宽容。 楚苁蓉从骨到血都是她重新一手塑造,和凡人已有不同,按照人类把猫猫狗狗都称为子女的情况看,说楚苁蓉是她的女儿都不为过。 而她借楚苁蓉之身短暂降临,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不过鹿栖并没有直接这么做。她只是借由楚苁蓉的双眼注视她那边的境况,做好在最后关头,出手庇佑她的得力门徒的准备。 就像能察觉到这份隐约的注目一般,楚苁蓉和其他几个队员都没有任何恐惧,如果有普通人见到他们的模样,恐怕会觉得他们的状态带有些神经质的笃信和癫狂。 触碰禁忌之人的特质就像辉光一般难以掩盖,双手捂住也会从指缝里隐约透出。 他们这次进入的鬼蜮是离本国最近的一个,位于东部某座岛屿,由于范围越来越大,那座岛屿上的居民已苦不堪言。 虽说楚苁蓉并不是很在意当地人的死活——在藉由母神之手重生之后,她便变得越发怀有一种残酷的无情——但不属于神主的鬼蜮都是敌人,而敌人就是要趁早消灭才好。 再者,那座鬼蜮的边缘位置已十分危险,如果再放任它不断扩张,等它越过海洋,势必会影响现在逐渐分散在国内各地的信徒们。 综合考虑下来,这座鬼蜮便成为了静谧林地的第一目标。 谧林里负责情报的部门成员早已调查安排好一切,小队着陆后便按部就班地寻了个旅馆入住修正,随后在第二天清晨收拾包裹,走进了被鬼蜮笼罩的街区。 鹿栖的目光悄然在此处巡视。 她看得更远,自然看到几个略有些熟悉的面孔,在鬼蜮另一个入口处走了进来,是在海上鬼蜮那次攻略行动里有所参与的调查局员工。 这种正规机构要做什么,流程总比完全不正规的邪异组织要复杂谨慎些,因此计划下来后,到此时才成功进入鬼蜮。 调查局啊。 文婷好像说要采取办法解决他们带来的麻烦……现在进度怎么样了呢? 再者,提起海上鬼蜮……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某人。 在楚苁蓉动身后,注意力便一直放在这边的邪神大人,终于有空朝着自己关注的人类和教团投去遥遥一瞥。 然后她就发现了不对。 ……等一下。 被她打上记号的人类,什么时候跑到她教团总部去了? 。 在江远表现出了那种奇异的态度后,文婷仍未放松对他的警惕,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防止背后有什么阴谋。 毕竟她也只是一介凡人,能为神主做事全凭一些好运,未免担心被神主的敌人所蒙蔽。 而对这种把他留在总部,看似重视实则软禁的举动,江远也没有半点异议。 他是一名画家,自然也长于绘画。在当天进入总部时,他就对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随后便托人带来了画材,支起画架,站在能完整看到那幅画,又不会影响其他人通行的位置绘起图来。 文婷从监控里看到了他作画的样子,黑发青年神情沉静,浅灰色眼睛的落点全在画面上,像是一面蒙上水雾的玻璃。 他此时看起来,竟然与画中之人有几分莫名的相似之感。 文婷感到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于是她调转监控视角,看向画家正在绘制的图画—— 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她呼吸微停,立刻强行移开目光。 ——正是因为跟在神主身边的时日渐长,她才能知道哪些东西是绝不能仔细注视、甚至放在脑海中思考的,也才能够在面对那种东西时,有把自己拉出来的抵抗之力。 那个画家——江远——他知道自己正在画的是什么东西吗? 明明无论画架、画笔还是颜料都是教团里的自己人新买来的,没有任何问题,也未参杂任何不该有的物质,可偏偏他画出来的,却是一幅附着了难以估量的恐怖影响的邪画! 如果不是这幅画的可怖程度远不能比起墙上那幅,文婷都想当场冲进密藏之门后,再多扒出来点「名画家的塑封膜」了。 但墙上那幅画可是领主所赠,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产出这种……秘物? 还不等文婷产出更多阴谋论,江远便完成了一幅画,几乎没有思考,便开始继续绘制下一幅。 他的第一副画里是一位看不清形貌,但却又诡异地令人觉得异常清晰,宛若与画中人当面的黑发少女。第二幅也同样是一幅人物肖像,只是场景略有不同。 他专注地画着,仿佛根本不 会有任何疲累,周遭的环境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从白天到黑夜,再持续到第二天天亮,只偶尔会停下画笔,与总部里的信徒交谈,谈话内容从未离开过神主。 就这么持续数天后,文婷已然理解了一切。 她已经看出来那些画里画着的,都是同一人了。 并且她十分怀疑这些“人”,都是母神不同的投影或者化身。 恐怕江远是另一位在副本里遇到了领主大人的幸运儿,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找到组织而已。 毕竟这种浑然天成的、甚至显得有些偏执和神经质的专注,是很难表演出来的。 想了想,文婷令人打断了江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不间断的绘制。 打断他是领他进入总部的那名引路人,负责带江远去告解室完成第一次祷告。 在此之前,因为实则软禁的状态,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一点。 “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引路人说,“只需要将心中所想对神主倾诉就好。祂是一位宽容的神,从不吝啬对信徒予以包容。” 江远耐心地听着。 引路人为他指明告解室的位置,便自行离去了。 他常驻总部,江远偶尔会找他了解关于教团和母神的事。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天赋和灵性——他甚至觉得,江远日后能晋升至教宗那样的层次也说不定。 但他没想到,这个预想实现得如此之快。 第二日,真言女士传行神的旨意—— 教团里,新有了一位「祭司」。 第162章 蜜语糖衣 江远走进告解室中。 把门关上之后,这里就是一个绝对密闭的房间,有助于信徒感知到一种“安全”,从而使他们敞开心扉,向母神倾诉苦处。 有奇异的香味若隐若现地萦绕在鼻尖,令人的精神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却找不到香味的来源。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株向上生长,从未曾见过的绿色植株。它的枝叶舒展开来,在墙壁上隐隐形成一对鹿角般的图案。 如果仔细去看——甚至能隐约看到一抹模糊的身影,而当刻意寻觅的时候,这抹身影又消失无踪,好似从未出现。 两侧的墙壁则摆有烛火和玻璃,光晕散开,使房间显得不那么昏暗。 江远走到告解室中央,双腿曲起,一前一后地跪了下去。 他知道静谧林地的领导者或许仍会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但他并不在意。 他身姿挺拔,哪怕扮演的是位“穷困潦倒”的画家,也带有一种青竹般清隽冷淡的气质,却跪得十分自然,没有半分扭捏,仿佛这是件理所当然之事。 然而,就在他双膝即将磕在冰冷的地板上时,一阵轻柔的风,突然托在了他的膝盖下方,如同最柔软的青草织成的毯子。 风携来一阵轻微的、带着水汽般的潮湿冷意。 江远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弯起眼睛,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像是彻底融化的雪。 “……领主。” 他轻声说道。 或许是因为这个称呼有些生疏,他的发音之间带着些许黏连,像是某种凑至耳旁的轻喃细语,撒娇一样。 只是一句话,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 烛光暗淡了一瞬。 重新亮起的那一刻,黑发青年的身前,便出现了一抹静立的人影。 人影的面容模糊不清,身躯也如同随时可以散去的雾气,好像只是光线的折射造出的幻影,但仍可以看出她那一头柔顺的长发,随着动作轻柔地滑落在身前。 她抬起手,是去摸他的脸。 冰凉的触感落在面颊,像是某人的掌心,黑发青年几乎是下意识微微侧头,用侧脸去贴近那抹熟悉的温度。 空气里似乎溢出一声轻微的笑声。 人影纵容地任由他这么做,祂站立着,俯视着他,却好像怀有一种流云般轻柔的宽容。 “……你的眼睛,还好吗?” 和那声轻笑不同的是,微风送进耳中的声音并不含有笑意,轻缓又好像带有一种冰凉的、真切的忧虑。 江远几乎能想象出她的神情。 无辜、冷淡,那缕担忧动人心弦,又浮于表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忍不住又笑起来,“只是一些后遗症。” “大概是离开副本修复时,掺入了微量的「影响」的缘故。” 人影偏了下头。 她突然抬起手,又去触碰他的眼睛。 按理来说,眼睛是绝大多数生物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在有异物靠近时,都会下意识采取防御措施,可在她的指尖只距离他琉璃珠似的虹膜分毫时,他的眼睛也眨也未眨,只是微微抬起,专注地看向她。 她的动作停住了,转而碰了碰他黑长的眼睫。 “……是我的原因呢。”她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说道:“我很抱歉。” “微量”的影响,是不会令离开副本的人类身上发生这种程度的变化的,一般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减。 “会很痛吗?”雾一般的人影弯下腰,最后干脆跪坐下来,毫无自觉地向人类的方向靠近,像是柔软的绸缎那样落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好心疼。” 黑发青年听到这句话时,刚刚下意识用手托住她的腰。 “……”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怔愣了一秒。 他又开始笑。 好像自从来到这里,他笑得次数就有些多了,弯起的眼睛像落入湖面的月光。 “您愿意为我多说几句这样的甜言蜜语吗?” 他轻轻说:“只需要这样, 我就甘愿为您打一辈子的工了。” “当然,您不愿意……我也会的。”他垂下眼睛。“我感到,很幸福。” 他拥抱的仿佛冰冷的月光,没有半分暖意,他却感到沉入湖底一般的安宁,残留在他体内的影响亲昵地附着在雾中少女身上,与她融为一体。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击溃他意志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痛苦与恐惧。 。 信徒使用告解室是有时间限制的,很快便有人礼貌地敲了敲门,示意其中的人该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离开告解室了。 门被打开,叫做江远的画家走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身上似乎携着一些冰冷的潮湿气息,如同某种影响残留不去。 提醒告解室使用时长的这名门徒,并不知道告解室内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疑惑。 而不放心江远,准备最后一次观察他行为,坐在监控后面的文婷却久久无法回神。 在江远唤出那两个字——“领主”——的时候,她只看到有什么闪烁了一下,随后屏幕就突然哪里接触不良一般,变成了混乱的雪花屏。 直到江远离开告解室,屏幕才恢复原状。 文婷知道。 这是某种存在现身的征兆。 ……那只不过是一间最普通的告解室,有不知道多少名信徒虔诚地在那间密闭的房间里剖析自己、表达濡慕与依赖,甜蜜地念诵指代母神的尊名,可神从未有一次在他们面前显现,信徒们也习以为常。 只有她和楚苁蓉,才能得到与领主大人交流的机会,能见到那抹美丽而神圣的投影。 可江远进入告解室后,只做了两件事。 两件极其普通的事。 他甚至只是呼唤了一声“领主”。 ……这已经不是一句神眷能解释的等级了。 文婷又酸又羡慕,忍不住幽怨地又在监视器上盯了黑发画家好一会儿,几乎能把他盯出来一个洞。 好吧,她承认他是有些姿色——也有些灵性——身上的神秘气质也有如天成——不是,凭什么啊! 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还记得他是调查局的卧底吗?? 从未有如此一刻,文婷这么想要报警。 但为了大局考虑,她只能选择默默隐忍,并前往了隐秘的房间。 似乎是知道她会到来,母神的投影等待着她。 或许,也并不只是投影。 “领主大人。”文婷恭敬地问道:“江远似乎很有天赋——是否要对他进行晋升仪式?” 神主似乎很喜爱江远,她便决定慎重地询问祂的意思。 “他无需再晋升。” 领主开口了。 祂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如流云:“至于职位……教团里,似乎还缺少一位祭司呢。” “就让他来做吧。” 文婷一愣。 她似乎看到,银月般的神露出一个少见的笑容。 “他不会拒绝的。” 就这样,静谧林地里多出了一位祭司,唯一一位祭司。 由「神」亲手选定的祭司。 江远的地位瞬间跃升,得知这件事的信徒无不无比羡慕,告解室的排队人数一时之间破了记录,总部没办法只好再进行了一轮扩建,以承载他们激动的心。 ——如果哪一天,他们也能优秀到被母神投来一缕目光,那该多么幸福? 静谧林地上下的氛围前所未有的积极。 文婷:“……” 作为教宗,尽管她内心和那些信徒们一样流泪猫猫头,她也绷住了。 她怀着平常心,询问已成为同事的祭司调查局的事: “那边你准备怎么行动?” 黑发祭司称得上一步登天,身上却没有什么骄傲得意的情绪,他安静地听完文婷的话,说道:“有我在,他们会有足够的耐心。” 静谧林地也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采取更温和的手段,处理此事。 文婷点头:“我明白了。” 江远并不准备像他的前几位调查员朋友一般,直接断了与调查局的联络,采取了效益最大化的做法。 倒是出人意料的理智。 虽说他成为静谧林地首位、也是唯一一位祭司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下去,但多瞒一段时间,就能多给调查局一些面对的心理准备。 希望他们得知真相后,不要昏迷过去。 文婷真诚地如此祝愿。 商议好这件事,江远便自然地带走了大部分工作,回到祭司职位专有的房间去了。 文婷看着骤减的工作量—— 越发觉得此人是只老奸巨猾的男狐狸精。 不就是想在母神面前多表现吗?哼。 她可太懂了。 不过这位新同事确实脑子聪明好用,不到一周时间,文婷已经完全理解领主大人为何会特别眷顾他。 就像祂当初眷顾自己一样。 而另一边,调查局也收到了来自「江远」的密函。 密函简短,却表明了调查局当前最关心之事,即先前那三位调查员的安全问题,令他们大松了一口气。 之前谧林突然把新信徒召集进总部,他们还为江远捏了把汗,此时看他能正常传递消息,说明他的处境还算不错。 不愧是总榜上排行首位的玩家,意志力和应对能力就是不一样。 调查局众人安慰地想。 第163章 请神上身 祭司,又被称为「神的先知」。 掌握文字与经书、巫术与占卜,与神明当面。 不过文婷总有些怀疑,纯粹是神主喜爱这名人类,才让他领了如此殊荣。 这太正常不过了。那是位宽容的神主,面对合意的眷属,自然会有所偏爱。而只需要极其微小的神眷,被眷顾者就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晋升。 更何况这位祭司的每次呼唤,都能够得到回应。 他每次进入告解室,神应召回应而散溢而出的冰凉影响,都会随着空气溢满大半个总部,久久不曾消去。 到这一步,文婷不得不承认他的天赋。 哪怕是她,也不会天天去秘密房间里见神主的投影,她的精神和躯体都无法承受如此重压,甚至待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就会头痛欲裂。 为了防止自己变成疯人一个,无法再继续发挥作用,除非遇到要事,她很少往那抹投影身前跑。 但江远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模样。 文婷只能感叹母神选人的眼光。 祭司待在告解室的时间更长了。 他开始书写一些文稿,还有些文稿则是在进入告解室后带出的,仿佛凭空出现一样。有人无意间窥见上面的文字,当天便犹如发了高烧一般神志不清,看什么都是无法理解的、无法构成规律形状的线条。 ——文婷终于能理解一件事。 理解江远为什么会被指为祭司。 她看着那些一行行书写出来的携有确切影响的秘术,只觉得头皮发麻。 几日后,静谧林地内部开始逐步公开一些新的知识,并非凡人所创造的知识。 祭司把神的语言改造,令全身心相信的信徒只需花费时间研习便可获得成果。 这种知识,也被人称之为「秘术」。 。 鹿栖确实没想到张肆远能不仅仅作为一个战斗单位使用。 似乎在发现静谧林地是因信奉她而建立,以她的意志为目标行动后,他考虑的东西就多了起来。 在知晓她会时刻关注楚苁蓉等人的安全后,这种考量更发展成了某种决意。 于是,鹿栖便眼睁睁地看到一位堪称人类希望的榜一玩家,开始专注于如何让她的信徒们,在与她有关的知识上学会自我成长的课题。 鹿栖:“……” 她一开始觉得有些不对,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确实是一位邪神。 这就代表着,她所拥有的是完全可以支持张肆远的研究的。 画家的特质从他身上褪去,由于调查局提供的道具,他不再三天两头被拉进副本,也就很少再拿刀,看上去甚至更像是一位学者。 ——指工作时能连续一周不眠不休,似乎唯一的充能方法就是在告解室与她说两句话。 在这种情况下,静谧林地的扩张速度更加恐怖起来。 调查局提前发觉了不对,主动向“江远”传递消息,询问静谧林地最近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罪魁祸首真诚回信:谧林正在准备其他几座鬼蜮的攻略行动,因此活动才变得略微频繁。 “攻略行动?” 这下调查局的人真的是有些惊讶了。 绝大多数人对进入副本都是敬而远之的,还有人会花高价买可以短时间豁免的道具。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在现实地点的新副本也多了起来,能够有组织地进行一些现实副本甚至鬼蜮攻略的,基本也就只有官方组织了。 但只要稍微一想,他们就明白了这后面的原因。 静谧林地所供奉的,是真实存在于里世界的邪神,而这些诡异们之间当然也会有竞争,现实世界这块还没有被完全占据的地方,谁都想要来抢一口。因此对他们来说,位于现实世界的其他鬼蜮,都是敌人。 ……这么看起来,静谧林地的目标重点暂时并不是人类同胞,而是那些鬼怪。 那是否可以坐山观虎斗呢? 几位高层对视一眼,显然都出现了点别的想法。 但他们都不敢托大,因为万一事态没有控制住,让静谧林地成长得更加麻烦,对于许多人的生命安全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会议一场一场地开,支持让“诡异对付诡异”的人意外的多,但这个事情太过重大,最后的结果还是没有定下来。 过了大概三天,他们收到江远的又一封密函。 这次密函上表现出来的信息,更令人惊掉下巴。 ——江远什么时候,成了静谧林地的祭司了?? 静谧林地新出现了一位祭司这件事并没有刻意掩盖,再加上他们最近加快了扩张,一些东西也随之暴露出来,调查局也就自然而然知道了静谧林地多了一位高层的事,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祭祀竟然就是江远! ……这算什么,卧底卧成敌方BOSS了吗? 调查局众人面面相觑,感觉一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但看那封密函中的措辞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依然透着一种熟悉的冷静,告诉他们不必忧虑,如果真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情,他将会提前告知。 “……” 听起来 似乎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再加上局内部分人情绪高涨地推动这件事,调查局处理静谧林地的主要方针,就变成了静观其变。 而此时,他们先前派去攻略鬼域的那队人也终于返程。 坏消息是鬼蜮并未被破坏,只是受到了打击,不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疯狂外扩了。好消息则是团队里有人受影响严重,有人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问题,但都还活着,从危机四伏的鬼域里捡回了一条命。 这种生还率放在往日,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有选择进入鬼蜮的人,都知道自己很大可能会死在里面,事实上能活下来三分之一的人,就已经能称得上一句机警幸运了,多的是全军覆没,死得无声无息的。 调查局意识到,在鬼蜮里必然发生了什么。 短暂修养、体检过后,调查队成员终于将报告提交了上去。 调查局这才发现,原来静谧林地早就盯上那座鬼蜮了,还正好和他们是同一批玩家! 据调查员描述,那些人着装风格相似,其中几人手心有一道伤疤,看起来像是锐器所致。 仅仅这些,还不足以令人警惕,关键是他们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对,就像是接触了不该接触之物后所表现出来的、令普通人下意识感到排斥的危险感。 “我们怕他们要对普通人做什么,就一直关注着他们的行动,”调查队队长回忆道,“他们纪律严明,行事非常有组织,而且成员个个精神抗性极高,以一个长发女人为首,他们称她为楚女士。在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他们也完全不会吝啬使用道具,并且那些道具的等级……都很高。” “中间有一次,他们分组行动,有人被针对陷入险境,我们的队员在能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小小地帮了个忙——” 说到这里时,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当天晚上他们队长就来找我们致谢,并表示会在能力范围内送我们安全离开。” “……我们刚开始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底气。直到最后一天到来时,鬼蜮里的鬼怪进入狂暴状态,开始追杀我们,那个女人——被称为‘楚女士’的女人——回头看了一眼。” “我记得很清楚,她的眼睛那时候变成了一片青色,就像一整块翡翠镶进眼眶……然后那些诡异,就全部止步不前了。我们才得以逃脱。” 这些话说出来后,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有潜心研究里世界的学者说道:“恐怕……你们是遇到邪神降临了。” “那个‘楚女士’,应该就是静谧林地里的高层之一。毕竟能被派遣攻略鬼蜮的基本都是精英,她作为带队的人,声望和地位肯定都处于断层。”学者说道:“那么,她能够完成某些仪式,也就不奇怪了。” “比如,「请神上身」。” 话音落下,周围空气更安静了一点。 几秒后,所有参与攻略行动的人都被拉去重新做了一遍检查,而且统一单独隔离七天,没有其他异状才能离去。 等一切忙完,调查局高层们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背后的冷汗。 他们完全想象不到那时的场景,想象不到这些队员们到底看到了什么、遭遇了什么。 请神上身、邪神降世。 只是听到这八个字,属于人类的本能就开始疯狂报警,令人手脚僵硬。 “如果静谧林地的人这么轻易就能召唤邪神……” “不要太过悲观,”有人宽慰,“鬼蜮和现实是不同的,大部分道具在现实里的作用都会大打折扣,更遑论是……,规则不会允许。” “但他们的危险性,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 调查局局长叹了口气。 “这下,是不得不先驱虎吞狼了……想办法给他们提供便利吧,务必使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些鬼蜮上。” 而此时,静谧林地早已择出的第二批攻略队伍,已经朝着并未完全破坏的那座鬼蜮赶去。 趁它病要它命。务必要在鬼蜮主人反应过来之前,摧毁目标。 第164章 特尼科山 楚苁蓉先前带人攻略的鬼蜮主体,是座办公大楼。 楼内穿着黑西装的人神情麻木地处理着工作,没有一刻停下脚步,移动的声音就像一只有无数只脚的虫子在快速爬动。 它们在高压下专注于自己的任务,就算人类玩家在他们身边走过,也不会产生任何反应,可一旦不小心碰到它们,让原本流畅运行的程序出现了卡顿—— 就会像连锁反应一样,一颗又一颗的头颅接续抬起,死死盯着不守规矩的家伙。 哪怕是楚苁蓉带来的人,在这个副本里也差点被团灭,如果不是她和凡人有所差别,污染抗性高、救场能力强,都不用等到最后请神上身的那一刻。 他们早就无人生还了。 那样的话,就算后面有幸再被复活一次,楚苁蓉也会觉得羞愧非常的。 带着人离开鬼蜮后,她立刻回程复命,不做任何耽搁。 虽说回去后发现静谧林地里多了一位祭司大人,多少有些意外,但听到是母神亲指后她就立刻接受了一切,楚苁蓉从不会质疑领主的任何决定,哪怕祂让她去死。 “这次付出的代价虽然不小,但那座鬼蜮也损失惨重,我提议可以尽快安排第二次攻略,让它没有恢复的机会。” 说完后,楚苁蓉就毛遂自荐:“我可以——” “你省省吧。”文婷打断了她的话:“你才是最需要休息的那个,你可是承受了神降,你的身体……总之,暂且留在总部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吧,好好休养才能为母神做更多事。” 楚苁蓉大概自从请神上身后,就没再照过镜子。或者说,她已经达到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正常的地步了——哪怕那层白皙的皮肤下不断有小蛇一样的翠绿线条游动,开口说话时,口腔也如同黑洞一样透不进一丝光线,无比漆黑。 如果和她面对面坐着的,不是静谧林地的人,恐怕早吓得六神无主,拨打调查局的电话了。 “……好吧。”楚苁蓉眨了眨眼睛,看到文婷的表现,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出现了点问题:“可是攻略行动……我们去的这次并没有发现敌方Boss的存在,但难保下一队不会遇到鬼蜮Boss,我怕会出问题,有损神主之名。” “没关系,关于带队的人选——”文婷话未说完。 门被打开,终于短暂完成了研究内容的祭司走了过来,在属于自己的位置落座。楚苁蓉一眼就认出他来,祭司的标志非常明显——他身上有一件绣着银线的黑色外袍,那是神主所赠之物。 楚苁蓉已经意识到什么,她看向文婷。 她还以为这位祭司大人只是一位画家——或者学者? 或许是她的不解太明显,文婷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微妙:“那是一层假身份。在此之前,他是一位排行榜玩家。” 她并没有详说名次。 楚苁蓉再次看向祭司。 他很平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这压根不算是荣誉。 但显然能被文婷拿出来说的,不会是能轻易达到的成就。 “原来还是多功能复合型人才。”楚苁蓉感叹。 不行,她也要趁着这段时间的休息,想办法提升自己了! 她太想进步了,她可是第一位被母神从死里复生之人,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楚苁蓉对静谧林地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位“家人”都持有不菲的信任,更别提是领主亲自选中的人了,因此她也不再忧心,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准备好好处理一下先前堆积的文件。 祭司向文婷点头示意,也转身离去。他来这里并没有其他事,只是让静谧林地的另一位领导者认个脸而已。 由于早已做好准备,第二批攻略队伍的行动速度极快,熟门熟路地安排好一切,直奔东部岛屿的某座标志性摩天大楼。 而此时此刻,这座鬼蜮内部却不算平静。 上一轮玩家,实在是让它们产生了某些心理阴影。 尤其是其中一个小型团队,好像根本就不会对鬼怪产生恐惧一样,不但生产不了多少恐惧供它们食用,还一个个扎手得很,身体素质就不说了,掏出来的道具那是一个接一个。 它们只能想要先从看起来是独自进入鬼蜮的人类动手——这边是不管了,可另一队却冒了出来,把落单的人吸纳进了队伍,而且无论是素质还是道具储量也都十分丰富。 大楼内部的高层鬼怪们:“……” 这是在做什么,人类什么时候人均战力这么强悍了吗? 但一座大型鬼蜮里肯定也有聪明鬼的,它们交流了一阵,很快得出这是人类方一次有预谋的爆破行动。 它们想要联系鬼蜮之主,可自从里世界那次盛会过后,这些大鬼们好像就不是很喜欢出门,它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弄不好就成为大鬼的口粮。 好在这些人类虽然麻烦,但事态还能控制。 直到最后一刻,它们看到一个回头的女人的那双碧瞳。 等它们从那种仿佛灵魂都被摄走、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状态中回过神后,那些人类已经逃了出去,而它们的记忆却都模糊起来,根本记不起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只高楼层鬼怪交流了一会儿,认为是人类那边可能有什么高级道具现世。这种道具的代价必然比效果更加昂贵,用不了几次,不用担心,还是先趁着上头没注意这边的情况,赶紧修复鬼蜮比较要紧。 为了加快恢复速度,它们得继续往鬼蜮里吃人。 毕竟人类那边的资源有限,短时间内同配置的队伍肯定不会再来第二批。就算来了,它们也有应对经验了,这次肯定能把他们全部留下当口粮。 摩天大楼里的气氛异常躁动起来。 与此同时,静谧林地的第二批攻略队伍,也抵达了目的地。 为首的黑发青年身披一件漆黑的外袍,外袍上有用不知材质的银线织就的暗纹。他抬起灰色的眼睛,缓慢扫过眼前这座鬼蜮,抬步走进其中。 随着他的动作,他脖颈上挂着的银白色吊坠牌轻微晃动,在阴影之中,诡异地反射出一瞬银亮的冷光。 。 同一时间,静谧林地总部。 楚苁蓉带队离开那天,距离现在已经有一些时日,因此在完成今日的文书工作后,她便抽出时间在总部内走了走。 总部的信徒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出现,看到她的身影后纷纷上前欣喜地问好,还有人询问攻略行动是否顺利进行,楚苁蓉一一耐心回答了。 不过,她注意到他们都拿着一些东西——那是书籍吗? 楚苁蓉的目光从摊开的书页上一扫而过。她看到了手写的字迹,应该是他们做的笔记,却十分杂乱,就像写出这些文字的人,当时处在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中。 这是在做什么? 楚苁蓉意识到,教团在她离开期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变化。 待信徒们离去后,她便当即好奇地去找文婷询问具体情况。 那些信徒当然没有耽误她太久,他们的脸上透出一种或许他们自己都未曾查看察觉的狂热,又或者说是一种躁动、一种透出危险意味的急切。 文婷果然给了她答案。 楚苁蓉看着手里的“秘术大全”、“从入门到晋升”等等据说由祭司建立一套基础体系后,就狂热地往里填充内容的信徒们的努力产物,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都背着她卷是吧?她也要学!! 她翻了翻,却发现一些基础用途她已然掌握,只是先前没有整理成册,她也没认真梳理过自己到底会什么。 这恰恰更说明了这份体系的实用性,整理出它们的人绝对是一个当异教徒的天才! 不过说到这里…… 楚苁蓉想到什么,问:“第二批攻略队伍的成员……?” 文婷很快理解她的意思,笑着说道:“他们是学习秘术的信徒里,进步最快的一批,已经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果。” 也就是说,这次那座鬼蜮里的鬼怪要面对的敌人,可不会像之前那么简单了。 楚苁蓉的双眼微微亮起,她可太想看到那副场面了,于是她思索片刻,说道: “现在总部的人手应该更加充足,我们为什么不再组建一支队伍,趁其他鬼蜮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多为神主铲除一些讨人厌的东西呢?只需等我恢复,我们就立刻动身。” 她笑了笑:“而你知道,植物的恢复速度,向来很快。” 静谧林地如它所信奉之神般从不犹疑。 在楚苁蓉下定决心的第二天,筹备行动就拉开了序幕。 为了能够参与其中,整个谧林总部都出现了一种略有些神经质的学者气氛,在哪里都能看到神神叨叨念咒、背诵、试图理解的信徒。 当然,「理解」这一行为能够使他们进步得更快,但也更危险。 哪怕母神慈爱宽容,祂的危险性也是绝不可否认忽视的,越是学习有关于祂的知识,借由祂的伟力与权柄行使秘术,就越与祂的危险与慈爱时刻相随,终有一日邪神在侧,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文婷进入秘密房间将计划告诉母神,祂并未阻止他们稍显得有些激进的行动,只是给了她一处地点。 一处绝不可去的地点。 那就是除了那座鬼蜮之外,其它鬼蜮都可以直接爆破了。 楚苁蓉的身体和认知恢复正常的那天,她带着一支四人小队前往了特尼科山。 一座大型鬼蜮盘踞之地。 山脚下原本生活着一些当地原住民,在鬼蜮降临并不断扩张后,能搬出去的也都搬了出去,但仍有一小部分人不愿离开,楚苁蓉带领的小队今晚的计划就是在村落里暂时借宿,第二天一早就上山。 在进入村落,也就是鬼蜮边缘之前,楚苁蓉特意清点了一下人数。 离鬼蜮越近危险性就越高,虽然他们的能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小心些还是没错的,特别是确认好人数,是一个领队要牢记的基础。 除她以外还有五人,看来是都到齐了。 楚苁蓉简单又说了一遍注意事项,然后才循着早已准备好的地图往村落走去。天色渐暗,一路走来荒凉无比,也没什么动物的声音,好在他们时间估算准确,在天光消失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楚苁蓉环顾四周,暂时没去打扰那些明显还有人居住的民居,找了一套看起来不错的空房,撬开门锁走了进去,准备今日就在这里休息,养精蓄锐,顺带问村民点话,探探这座鬼蜮的底。 外面关于鬼蜮的资料都太少了。 静谧林地里的信徒都是家人,对彼此 都还有一种奇异的信任,为了安全考虑,他们准备挤在一楼入睡。 楚苁蓉扫了队员们一眼,想了想,招呼了其中一个女孩子过来,目光柔和地问道: “你是叫做……露露,对吗?” “露露”点了点头。 她有一头极为柔顺的黑发,像是某种漆黑的绸缎,皮肤却如同纯白的颜料,对比之下产生的视觉冲击,莫名让人有些眩晕,以至于看向她时,视野都好似蒙着一层薄薄的纱,不太分明。 楚苁蓉并未察觉到任何问题。 她只是莫名很喜欢“露露”,这种喜爱与长相毫无关系,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过对方的容貌问题,她看向对方时,看到的只有含笑的神情。 “你今晚睡我旁边吧。”楚苁蓉说道。 露露乖巧地说:“好的。” 楚苁蓉心情很好地出门了。 她找到为数不多几户有人居住的房子,挨个敲门,一路敲过去,屋里都没有一丝声音,更别提有人回应了。 楚苁蓉十分理解,毕竟就住在鬼山下面,说不准遇到过鬼敲门呢?她也不是过于强势的人,不开门她就换一家敲。 直到敲到最后一扇门时,屋里终于出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很快,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只满怀警惕的眼睛。 第165章 特尼科山2 “您好,我是调查队成员,请问能和你聊聊特尼科山吗?局里想要了解些情况。” 说着,楚苁蓉从口袋里拿出证件。 这当然是假货,只不过行走在外,说自己是调查队成员,总比说自己是某个秘密结社社员要好。 各国调查队的证件都大差不差,国外更是有许多私人调查机构,楚苁蓉伪装起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果不其然,在看到她的证件后,门后那只眼睛里的警惕消去些许,也总算愿意把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看起来已经年过七十的老妪,目光浑浊,白发苍苍,她打量了楚苁蓉片刻,发现她身上似乎确实有某种微妙的学者气质后,才放她进门。 或许是很久没有见到陌生人了,她主动解释道:“大家不是因为排挤外来人才不给你开门的,天快黑了。天一黑就容易出事。也就我这个独居的老婆子不怕死了。” 楚苁蓉问道:“出事?” 老妪解释道:“我们这边,天黑得特别快,以前大家就会提前关好门窗,提防猛兽,后来山上进了东西……”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流露出难以克制的恐惧。 “……那之后再敲门的,就不一定是人了。”她看了楚苁蓉一眼:“你们今晚住在这里,一定要小心。” 楚苁蓉看了一眼天色,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按理来说她此时就该回程,以防路上出现什么变故,但他们明日就要上山,以防万一,有些事还是多问两句比较好。 “来之前我翻过有关特尼科山的新闻报道,好像这座山上常有棕熊伤人?”楚苁蓉问道:“在鬼蜮降临后,你们还见过那只棕熊吗?敲门的东西是它吗?” “我不知道。”老妪的语气开始变得含混起来:“你也别问了,赶紧回去吧,我这里就不留你了。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楚苁蓉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见对方下了逐客令,她便从善如流地起身告辞,走出门外。 黑夜已至,月亮却被云层遮蔽,透不出一丝光线,村民们也极有默契地一盏灯也不点,让整座村落都伸手不见五指,有一种如墨一般的漆黑。 被请出门的女人却好像对这种黑暗半点也不感到恐惧。她双目炯炯,如有神助地在黑暗里漫步,哪怕周围的景色已在悄无声息之间变换数次,她也精准地找对了方向,回到了落脚点。 一打开门,她就看到一只黑发少女乖巧地坐在她的包裹旁,正安静地阅读一本从她的包裹里拿出的书籍。 黑发少女看得心安理得,楚苁蓉也奇异地半点也不感到冒犯,她一看到露露心情就变好,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好像灵魂都轻快起来的快乐。 她没去打扰对方,而是把刚刚的情况对其他四人说了一下,让他们早有准备。 “这座鬼蜮的环境对我有利,”楚苁蓉还不忘鼓励他们,“我们必能大胜而归。” 能参与鬼蜮攻略的,怎么说也是核心成员了,他们都知道楚苁蓉是母神用花与藤蔓重塑躯体,令她灵魂归位、从死里复生的,她天生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像上次那种几乎全是钢筋水泥的鬼蜮环境,才是对她的一种限制。 “这座山之前就有过恶劣的棕熊伤人事件,前前后后造成了二十多人死亡,包括野外探险者和村民,后面当地警局组织人手上山处理棕熊,但也只找到了人类的尸骨,那只棕熊诡异地消失不见。” “再然后就是里世界入侵,等人们察觉到的时候,这座山已经被鬼蜮占据了。” 其中一名队员拿出此行前查到的资料,说道:“或许就是这件事吸引了鬼蜮在此降临,根据经验来看,如果那头棕熊还在——哪怕以其他形式存在——那么它就十有八九是鬼蜮核心。”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摧毁它,进而摧毁鬼蜮。 这座鬼蜮位于大山,对城市的影响小,所以当地所采取的措施就只是转移群众,没人想过要主动去将其破坏,如果他们是第一队想要摧毁这座鬼蜮的玩家,在里面的鬼怪们毫无防备之下,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升。 几人并未讨论多久。 虽然楚苁蓉十分怀疑,他们为了研习禁忌知识连睡眠都进化掉了,但毕竟事关重大,还是要保证充足的休息才行。 她灭掉火堆,躺在了露露身侧。 黑发少女并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讨论之中,早早便入睡了,黑发铺散在地,双手在腹前交叠,呼吸极其微弱,就好像一具躺进棺材的死尸。 楚苁蓉安心地睡下。 攻略队没有安排人守夜,但在窗外发出响动时,所有人都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们已经习惯于寂静,因此有时候,一丁点些微的动静,就会变得无比明显。 没有人轻举妄动,他们睁着眼睛,呼吸却依旧平稳,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近,随后一张人脸,缓慢地压上了窗。 从眼皮睁开的缝隙里,不止一个队员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们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动一分一毫。 没人会比整天跟异神和禁忌知识打交道的人,更熟悉人与鬼的区别与气息,那张苍白的、正往里窥视的脸,毫无疑问属于一个人类。 像是确认了屋里没有任何动静,里面的人确实都睡熟了,那张人脸缓慢退开,随后便是更多也更轻的脚步声响起。 门是从里面堵上的,他们大概没办法悄无声息地打开,似乎还有人极为小声地咒骂了两句。随后他们从门缝里放进了某种气体,闻起来略有些发臭,让人的神志也有些不太清明起来。 好在静谧林地里的信徒在教团里的时候,就没有几天是神智清明的,对此十分适应良好。 过了一小会儿,这些人上到二楼,想办法打开了二楼锁上的窗户。 很快,人类的气息就出现在了楚苁蓉身侧。 因为不确定这些村民是否也能在黑暗里视物,楚苁蓉提前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还在熟睡的样子,想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想必其他人也与她心意相通,没有任何人拖后腿,那些村民们不疑有他,开始拖动他们的身体。 楚苁蓉到这里,才第一次真切地忧虑了一下——露露不会也被这样拖着走吧? 她仔细感受着周围的动静,发现被拖走的人带上她也才只有五人,显然少了一个,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认定了不在这里的人一定是露露。 她放下心来,身体被拖行也没露出任何不适的神情,只是估算着来到这里的人数和移动的距离。 此地没有月光,一群人在黑暗之中行动,完全没有察觉到,在他们身后也有一双眼 睛,正毫无情绪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毫无疑问是一只女鬼,没有半点身为人类的可能。 祂的发丝与眼瞳比黑夜更暗,皮肤却像是一团惨白的雾气,而先前在楚苁蓉回程时暗中干扰她的那只小鬼,此时正半死不活地被碾在脚下,几乎干瘪成了一张纸片,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表达极度的恐惧。 祂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描淡写地踩死这只鬼,无机制的双眼始终落在那些人类的背影上。祂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村民们前往的地方,是距离村外有百十米之远的一座破庙。 破庙修得只有半人高,里面摆了一个小小的石像,风吹雨淋之下已经看不清本来的形貌,却能看到石像上那抹莫名令人觉得瘆人的咧嘴笑。 有两个村民上前拜了拜,口称“娘娘”,用方言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说完后才来到破庙后,移开地上的石板,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细长坑洞。 几乎就在石板移开的一瞬间,一阵窸窸窣窣、如同某种多足生物爬动的声音,就从坑洞深处传了出来。 这些村民的手显然开始发起抖来,他们匆匆想把带来的人往坑洞里递,却发现不知何时,被他往里塞的本该昏睡的人,已经睁开了眼,正笑嘻嘻地盯着他。 “啊——!” 村民直接吓得一个趔趄,冷汗直流。 与此同时,那些“调查局成员”也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睡着时不甚明显,可当他们睁开眼,那种没来由的邪异感,瞬间涌了上来。 那个差点被塞进洞里的人甚至笑嘻嘻地弯下腰,把头往漆黑的坑洞里塞去,眼睛转着,朝里窥伺: “让我看看是哪位‘娘娘’?” “……” 洞里的爬行声诡异地停下了。 其他人一齐嘻嘻笑了起来。 而村民们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手脚僵硬,汗如雨下。 ——这哪里是为了解情况而来的调查员? 这分明就是一群四处游荡的邪、邪/教徒! 而此时,邪/教徒中为首的女人转过了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高兴地越过他们,朝他们身后迎了上去: “原来你在这里,■■,快来我们这边。” 她的语气、动作和神情,都表示着她正在与一个人交流。 可当其他人的视线跟着移过去时,却悚然发现—— 那个位置,根本空无一人。 第166章 特尼科山3 村民们真的快被吓哭了。 如果那个女人正对着说话的地方,有哪怕任何痕迹,他们也不至于恐惧至此,可往往,未知才是最可怖的东西。 他们完全不敢再多看一眼那个位置,只能僵硬地下意识看向其他邪教徒,却发现他们的表情也有些不对,左顾右盼,就是不往女人那里看。 村民们:“……” 等等。 所以你们也是知道有问题的对吗?? 那你们为什么能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啊!! 其实其他队员何止是知道有问题,他们从进入村落前就发现不对了,毕竟领队突然对着空气说话这件事,实在没办法令人忽视。 虽然教团里的人精神出问题是常有的事,但领队在对着空气确认不该存在之人的姓名时,他们明显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从话语里抹去了。 那不是刻意为之,而只是他们的躯体与意识对自我做出的保护而已。 因为听到了一句不该听的话,而变成一个疯子的事,实在是太常见了。 他们无法得知“祂”的名讳。 哪怕那可能也只是一个代称。 种种痕迹都证明这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事件,再加上心中已有某些猜测,他们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又聋又瞎之人。 楚苁蓉还在继续语气温和地对空气说话:“是想要快点处理事情回去吗?确实耽误得有点久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说完,她看了一眼站在坑洞前的那名队员。 那名队员像是早已等候多时,接到动手的信号后,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下一秒,一手撑地,另一只手连带着整个上半身,直接深深探进了坑洞里! 伴随着某种凄厉而瘆人的尖锐嘶鸣,一只巨大的多足蜈蚣,竟然被硬生生地从藏身之处拽了出来! 那队员满手是血地拽着它,还在嘻嘻笑道:“原来是‘蜈蚣娘娘’呀!” “娘娘长得这么长,怕是吃了不少人吧?” 那蜈蚣几乎有一人半长,奋力扭动起来时的动静十分骇人,村民们顿时面如土色,厉声喝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这可是村落里的守护神,你们对娘娘如此粗鲁,是要遭天谴的!!” 如果不是娘娘,山上的那座鬼蜮早就蔓延过来了! 至于之前那些被孝敬给娘娘的人……谁让他们来这里的?明知道这里有鬼蜮还往这里跑,不就是找死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如他所愿,所有人的视线,都倏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一直妄想挣脱的人脸蜈蚣好像都感受到了什么,瑟瑟发抖地停止了扭动,本能地安静下来。 “……” 有什么改变了。 一种恐怖无形的气氛,在此处蔓延。 他们无法捕捉到那是什么,但他们已然察觉,自己进入了某种存在的注视之中。 而暴露在这种注视之下…… 是致命的。 “■■” 他们听到了两个如同呓语一般模糊的音节。 他们听懂了。 那两个字是, “好吵。” 漫不经心、毫无情绪。轻薄如特尼科山冰凉的夜雾。 有人张了张口,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在音节发出口前,发觉崩解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 像是血肉分解后产生的漆黑物质,从他们的眼与口中渗出,他们无法再看也无法再发一言,只在短短数秒之间,就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团极其扭曲的物质,最后骤然溃散,洒落在泥上。 在此期间,四周寂静无风,如死一般。 目睹了这一切的“蜈蚣娘娘”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它太害怕了,实在是太害怕了,就连那些人到底是怎么被杀死的,杀了他们的又是谁,它都半点也不明白,只感到深入骨髓的、发自本能的恐惧,甚至失去所有反抗的动力。 这种恐惧像尖锐的刀那样摧毁它的理智,它突然一阵剧烈的抽搐,脸上的表情就此定格。 拽着它的那名队员,忍不住多看了它一眼。 ……竟然,就这么活生生被吓死了。 它死前到底感受到了什么? 队员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异常也没注意,有时候又聋又瞎又弱智其实是一件好事。 他们当然也没听到,站在楚苁蓉身前的黑发少女轻叹了口气,声音一如既往,音节之间带着些微的黏连,柔软得像是某种呢喃。 “好可惜……本来还想要问问它和这座鬼蜮的关系呢。” 她微垂着眼,露出遗憾的神情,轻描淡写地说:“……没想到会死这么快。” 楚苁蓉低头看向她。 她好像半点也不觉得,先前表现得温和听话黑发少女,此时堪称残忍的态度有任何不对,更感受不到任何恐惧,整个人处在一种极为特殊的状态之中。 她十分理所当然地点头,又说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搜搜他们的屋子,想必能得到什么未曾公之于人的情报。” 想到这里,楚苁蓉看向露露。 “露露,你安心在落脚点等我们的好消息,可以吗?” 怎么能让露露去干活呢? 黑发少女乖乖答了一个好,转身回落脚点去。 很快,楚苁蓉就和攻略队成员回来了。 那些没参与今晚行动的几个村民,他们都没去管,也懒得判断他们以前是否做过同样的事,只用最快的速度搜了一遍可疑物品。 他们对灵异气息都感知敏锐,想要找到有用的情报,比普通玩家要容易不少。 “鬼蜮在特尼科山降临后,村子里的人时不时就会被拉进鬼蜮,在发现是鬼蜮的 原因后,大部分人都响应当地号召迁走了,只有少部分固执的人还留在原地。但他们同样也不愿意死在鬼蜮里。” 楚苁蓉整理着他们得到的情报:“人力有所不逮,就只能求助于鬼神,于是开始有人去找村子后那间听说过去十分灵验的破庙,又发现庙后面有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洞里有声音跟他说,它是村落的守护神,但恢复力量,需要生祭。” 祭品不是牛羊,而是活人。 村民们开始还有些排斥,但外来人哪里有“村子”重要? “不只是路过的人,那些试图攻略这座鬼域的调查员们,也都折在这里。外面恐怕还都以为他们是在鬼域里牺牲了……” 楚苁蓉冷笑一声。 “就那个所谓的‘蜈蚣娘娘’,还没那个本事阻止鬼蜮扩张,恐怕根本就是鬼蜮自己放出来的鬼怪,目的就是在调查员防备较低的时候杀了他们。” 谁又能一开始就想到,几乎整个村子都和鬼蜮同流合污了。 几座鬼蜮之中,特尼科山是最不惹人注意的。 它位于深山,离人类城市距离遥远,只要不作死往那里去,就几乎不会和它有什么关系。再加上它的扩张速度远远不如其它鬼蜮,人类在讨论这些禁区时,下意识就会忽视它。 楚苁蓉先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还觉得自己一行人应该是最早组织攻略这座鬼蜮的人,原来不是没人管,而是想管的人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外面。 而且,特尼科山面积很大,像这样的村落并不止一个,据那个把身体探进坑洞的队员说,里面通道四通八达,很有可能就连接着其它村落,这只蜈蚣吃这么长,可不只是靠着一个村子的供养。 “好谨慎。”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黑发少女突然轻轻笑了一下:“祂是怕真的出现一个具有威胁的人类,所以直接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这样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了……” “……真令人不安呢。” 她抬起头,扬起那张苍白的、完美的小脸,注视着楚苁蓉,说道:“小蓉会帮我好好处理掉这个祸患的……对吗?” 楚苁蓉神志不清地点了点头。 在她点头的瞬间,某种无形的、无法摆脱也无法切断的联系,更加紧密。 黑发少女弯了弯眼睛。 重新低下头后,她的所有神情便潮水般褪去,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似乎无意间往特尼科山的方向投去了一瞥。 ……不安分的敌人,要早些解决。 这就是她与这支小队同行的原因。 盘踞在特尼科山的鬼蜮主人,她记得祂。 盛会那天,祂并没有出现,她由此记住了其它大鬼的气息,只对这座鬼蜮感到完全陌生。 那么,它属于谁就显而易见了。 这位同类太过谨慎,可她也同样如此,而她总是不介意,以自己的标准衡量她的同类们的。 这就没办法啦。 比起摆在明面上的敌人,还是先处理这种藏头露尾的比较令人安心呢。 祂十有八九会时刻关注鬼蜮,顺利进入鬼蜮的楚苁蓉小队一定会被注意。 祂不会像普勒斯一样自认为稳操胜券地看戏,只会以最快的速度把闯进来的攻略队伍按死在鬼蜮里。 因此特尼科山,实际上比那座摩天大楼更加危险。 后半夜过去的很快,天色渐亮,攻略队伍准时醒了过来。 在察觉到这座鬼蜮的古怪后,他们的行动更加谨慎,还有人又温习了一遍常用秘术,以防在遇到危险时用不出来。 他们很快整理完毕,楚苁蓉也又点了一次人数。 点到露露时,黑发少女抬起苍白的脸,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一种莫名的安心感顿时充盈了楚苁蓉的身躯,她带队进入鬼蜮。 越往山里进,路就越难走。 明明是大白天,可自从进入山上,周围就变得格外阴冷起来,在树木的层层遮挡下,周围的环境也变得昏暗。 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他们听到了另一队脚步声,像是有三四个人同行。 距离拉进后,楚苁蓉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并确认了他们身上的人类气息。 是另一队人类玩家。 第167章 特尼科山4 和楚苁蓉这队人不同的是,那几人的脚步更加杂乱,神色也非常不对劲,就像是在因为躲避什么而狂奔。 他们显然在看到谧林小队时,才察觉到他们存在。 几人先是脸色猛地一变,身体在原地停滞了大概两三秒,好像才反应过来对方也是人类。 ……虽然这些“人类”看起来实在不像好东西,但在副本里,遇到同类总比遇到怪物好。 两方人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在死过一次后,楚苁蓉在副本里就不是很在乎其他玩家的死活,但眼前这几人显然遇到了什么,可能带有情报,于是她上前一步,主动问道: “你们也是刚进这座山的玩家吗?我看你们动作匆忙,难道是遇到了什么?” 那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又忍不住再次看了看身后,确认没有任何东西跟随,才开口说道:“我们刚进入这里不到一个小时。十几分钟之前,我们找到了一个可能是以前登山者遗留的临时营地,但那个营地里……” 说话的男人脸色非常难看,隐晦地说:“我们本来,是支四人队伍。” 他们队伍里的成员都不是新人了,谁能想到会在开局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就死了一个——他们甚至连拖走队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没看见! 楚苁蓉:“那你们有接到副本任务吗?” 他们走这半个小时,根本就没有进入副本的提示。 “有。”男人说道:“但我们的任务,是见到那个临时营地的时候弹出的。” 楚苁蓉若有所思:“也是诡异出现的时候……不能确定到底哪一个才是触发点。” “你们也是察觉到这座鬼蜮不对劲来的调查队吧?”楚苁蓉问道:“我们不如同行?” 此地当局只组织过撤离行动,恨不得离鬼蜮越来越远才好,并不会像华国调查局一样组织官方攻略,大概也实在没有那个能力。 因此出现在这里的小队,大概率是私人调查组织。 现在的玩家公会、调查公会并不少,毕竟有时候副本里产出的道具能够卖出天价,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之下,人们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三人小队对一起行动这件事求之不得,况且调查队总是有更多有用的道具,比和普通玩家一起行动更安全。 “我觉得我们得先离开这里。”男人舔了下干燥起皮的嘴唇,神情紧张:“停下来太久,会发生不好的事……” 楚苁蓉一行人倒是不清楚这点,他们从进山开始就没有休息过,超出常人的体力能让他们一直处于较快的徒步之中。 但她并没有在此刻提出质疑,一边重新保持移动状态,一边问道:“所以任务是什么,不好的事又是什么?” 男人显然还有些警惕,含糊说道:“你们很快就能知道了,毕竟你们现在也在山上。” 话音落下,远处再次出现了几顶小小的帐篷。 帐篷看起来已经放在那里有些时日了,里面空无一人,看得出人是匆匆撤走的,很多重物都没有带上,还能隐约见到几个包裹。 但诡异的是,这片被废弃的临时营地里,却有着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堆。 就好像在他们看过去之前,这里还有人在生火一样。 再次遇到帐篷的男人冷汗瞬间下来了。 他的手哆嗦着,腿肚子发软,下意识后退,却看到那五个自称调查队的家伙并没有动弹,甚至想去接近的样子。 【你是一名登山队队员,但你似乎和其他人走散了,等你找到临时营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其他队员匆忙撤走的痕迹……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你不清楚,你只知道,物资已不充足,你必须尽快逃离特尼科山。】 【任务:在七十二小时内逃出山脉】 【特别提醒:时间紧迫,请不要在同一个地点过多停留】 楚苁蓉的目光在【特别提醒】上停留了一瞬。 在以往的副本里,她可没见过这种东西。 会让规则做出这种提醒,只能说明,这一次的副本,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危险。 “逃离”、“七十二小时内”、“紧迫”。 这有什么东西……在步步紧逼。 楚苁蓉看了露露一眼。自从进入山脉,黑发少女便不发一言,安静得如同一只制作精良的人偶,此时也同样没有反应。 倒是三人小队注意到她的动作,却没在她视线的落点发现任何东西,表情一时之间变得有些难看。 楚苁蓉没理他们,对自家队员们说道:“打开包裹看看。” 四个队员没有任何质疑地打开背包,随后表情就变了:“我们带的食物都不见了。” 哪怕鬼蜮这种级别的副本,对人类玩家能带进去的东西所做的限制已经很小,他们也一般不会带太多物资,那往往会成为累赘。 因此,他们的包裹不大,都是一些重要物品,其中就包含应急食物——毕竟有时候,副本里的东 西实在不好判断能否食用。 但现在,他们的食物补给全没了。 这种情况他们不是没有遇到过,但一旦遇到,就说明副本会在这些物资上做文章。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楚苁蓉再次看向那几顶帐篷,目光落在没有来得及收走的小锅和包裹上:“看来我们得过去一趟了。” 她可以无视人类需求很久,但其他人可不太行,而且刚进入副本这段时间正是收集情报的时候,那些营地里留下的物资就是明晃晃的补给,她不可能不一探究竟。 “对了,你们害怕的话可以躲远一点。”楚苁蓉转头说道。 三人小队虽然也很眼馋物资,但之前的事他们还有心理阴影,于是从心地退得更远了一点。 楚苁蓉最先小心走进营地之中,火焰灼烧发出轻微的响声,除此之外并没有异常。队员已经放轻动作把整个临时营地检查了一遍,找到了点足以充饥的食物,还有一份日志。 【我们燃起了火焰,但我们没办法停留太久……】 【夜路难走,明天一早必须继续下山!】 大概是一切都太匆忙,这份日志的字迹十分潦草杂乱,还有一句留给走散队员的话,让他们随意使用营地留下的物资,务必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再往后的字迹,便无法辨别了。 “走散的队员”,显然就是玩家。 一直到几人看完这张留下的日志,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这有可能是临时安全点。”楚苁蓉说:“这样的地方应该不止一个,物资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饮用水。” 在深山行动需要大量的体力,更何况这里还是一座鬼蜮,保持能够用以逃命或者反击的力气是重中之重。 躲远的小队显然也没想到,这座临时营地竟然是安全的。他们一边痛恨自己的运气,一边再次走上前,羡慕地看了那些被收进包裹的食物一眼,倒是没大着脸去要。 毕竟是他们先放弃冒险的。 一行人在此修整了一会儿,大概有三十分钟,楚苁蓉突然闻到了一股恶臭。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针扎般的危险感。 她的五感比普通人要灵敏得多,当即便警惕起来,在发觉这股恶臭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时,她立刻站起身,喝道:“走!” 指令下达,队员们没有任何迟疑便离开营地开始狂奔,三人小队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下意识紧随其后。 很快,就连他们也闻到了那股恶臭,夹杂着浓重的腥味,几乎令人反胃。 几人汗毛倒竖,头也不回地跑得更快,身体被一些突出的树枝撞到都浑然不觉。 大概全力跑了整整半个小时,他们实在是跑不动了,离前面那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他们是马拉松运动员吗那么能跑?? 好在浓郁的恶臭正在逐渐消去,其中一个长袖男人的脚步也没忍住慢下来,并变得越来越慢。 跑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停下来,两条腿顿时软得像是棉花一样,完全是拖着身体在一点点龟速移动。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行动速度已然和“静止”没什么区别。 他已经完全闻不到那股臭味了,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安静,其他人跑得太快,背影也早已从视线里消失。他一个人漫步目的地走着,越走越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没忍住回了下头—— 一个漆黑的人影,就悄无声息地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昏暗的树丛之后。 正用着同一个频率,不断向他招手。 。 。 人在拼命奔逃时往往很难顾得上其他的,尤其是位于自己身后的队友,没有人在那种情况下还敢回头。 不知跑出去多远后,楚苁蓉终于停下了。她一停,其他队员也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 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人直接瘫倒在地,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过了一会才发现,后面好像少了一个人。 他们对视一眼,一种不安感顿时蔓延,只觉得毛骨悚然。 再看那些比起他们的筋疲力尽,甚至显得有些游刃有余的家伙,咬牙站了起来,想要离他们近一些。 毕竟他们看起来显然更有经验,也更加训练有素,用一个词汇形容,就是“高玩”。 两人好不容易互相搀扶着来到大佬们附近,正要稍微喘口气,就看到那个敏锐的长发女人,温和地对着空气询问:“累吗累的话我们就稍微休息一会儿。” 而其他队员都好像完全没听见一般,见怪不怪,手上动作都不带停的。 刚走过来的两人:“……” 他们齐刷刷地,同时后退了一步。 第168章 特尼科山5 就像谧林所属没在意其他人有什么表现一样,鹿栖也没在意。 她对楚苁蓉摇了摇头,随后便继续安静下去。 与此同时,她再次察觉到,一种漫过全身的被观察感。 而人类们对此毫无所觉。 这座鬼蜮里的主人,和她想的一样,从楚苁蓉一行人进入鬼蜮开始,就亲自盯上了他们。 鹿栖并不清楚玩家收到的具体任务,但看这情况,他们大概是要在鬼蜮之主的追杀下逃亡,就算由于限制祂不会亲身上阵,也一定会在上方把控这一切。 因为只有亲自看到这些攻略者死去,祂才能放心。 所以鹿栖并没有采用和海上鬼蜮相同的方式潜入进去。 因为普勒斯并不会特别关注鬼蜮里的一切,也不会认为有谁能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威胁,但这位同类不同,如果伪装成鬼蜮本来就有的异常混进去,绝对会被立刻发现,打草惊蛇。 所以,她索性直接作为某位玩家的“召唤物”进入副本。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人类身上都有可以短暂召唤里世界生物的道具。不管代价如何,作为能保命的底牌,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更何况还有人运气比较好,身上的道具能召唤出的诡异,是对人类来说危险性比较小的一类。 当然,这种低危道具的表现,大多不如一放出来可能就会要人命的高危道具强力。 鬼蜮之主所得到的,就是这样的信息。 祂一遍遍地,观察那个跟随在人类女人身边的黑色影子。 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是这只小鬼与女人联系紧密,依附于女人显现,威胁性不强,应该是作为某种召唤物存在。 由于力量稀薄,可能再加上契约因素,这只小鬼才没办法被其他人所看见,但显然其他人也对此习以为常,更印证了这只是一只没有任何威胁性的小鬼。 反复确定没有异常,祂才收回注意,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人类扼杀在鬼蜮。 否则的话,这群人不但能召来里世界鬼怪,还能越过鬼蜮外的陷阱进来,放他们回去,他们说不准就会在某一天再次回到这里,威胁祂的领地。 系统让人类玩家七十二小时内逃出鬼域,不是因为物资短缺等原因,而是鬼蜮之主,最多只能被限制七十二小时。 随着时间的推移,祂能做的会越来越多,人类玩家的处境就会越来越危险,被污染或者被杀,都会加快祂挣脱限制的速度。 等七十二小时一过,如果人类还没有逃出去,他们所面对的,就是此地领主无视任何规则限制的追杀,绝不会再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人类玩家们不知道这个时限的背后原因,但也知道逃脱失败会有什么后果,谧林成员各自恢复了一小会体力后,就纷纷再次进入了行动状态。 他们不清楚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便只能选择一个方向一直前进,直到找到溪流,顺流而下。 至于回程的路当然不能再走,在他们进入特尼科山的那一刻,原本上山的道路恐怕就已经被封死了。鬼蜮是不会允许他们原路返回的。 “任务提示我们,不能在同一个 地点停留太久,但我们不可能整整三天都维持不眠不休的高强度运动状态。” 楚苁蓉边走边低声分析:“应该会有能让我们安全度过夜晚的安全屋……希望如此。”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 她身上自带的原本用于计时的工具也不见了,此时手腕上戴着的腕表上有某个登山队的logo,是玩家们统一所有的。 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点。 太阳已经差不多来到了上空,但山脉里植被茂密,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只有阴冷。 这座山脉的夜晚一定会非常寒冷。他们不只是需要找一个安全点在夜晚短暂休息,他们还需要生火,也需要能够遮风保暖的地方。 十点三十分,他们再次看到了一个简易营地。 这个营地更加简陋,只有一顶早已废弃的小小的帐篷,一些破旧的铁质用具被随意地丢在地上,火堆也已经只剩下余烬,下方有被翻动的痕迹。 但毫无疑问,这个破旧的简易营地也是有可以食用的物资的,比如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帐篷旁边只剩下一半的瓶装饮用水,虽然瓶身上落下了一层灰,但水看起来还算干净。 一行人走了这么久,没喝上过一口水,此时那半瓶水无疑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尤其是思来想去,还是不敢脱离谧林小队,最后只能不远不近地坠着楚苁蓉他们行动的两人。 他们进山比楚苁蓉一行人更早,又消耗了大量体力,此时嗓子早就冒烟了。 他们没忍住凑上前,渴望地盯着简易营地里的饮用水,却在发现再往前走就要越过带队那名女人,来到最前面后,陡然冷静了下来。 不对。 为什么这些人没动? 他们应该也没有水,就算身体素质再厉害,也会需要饮用水储备。 如果错过这个补给点,下次遇到水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没理由就这么放弃,更不可能好心地把这份物资让给他们两人—— 他们虽然各方面素质都不如这群人,但能进私人调查队的人脑子不可能笨,当然看出这些人有些不对劲。 就像是有一种无法理解与描述的联系笼罩着他们,使他们仿佛自成一体,面对其他人,就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排外感。 想到这里,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一声。 这座简易营地,恐怕根本就是……陷阱! 他们第一个死去的队友,不就是在陷阱营地被拖走的吗? 他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差点没命这件事,让他们一时之间大脑有些空白。 而后面那些人肯定看出了不对劲,却什么也没说,更没有阻止他们……没有出手加害,只是冷眼旁观。 冷漠得令人脊背生寒。 那个领队的女人终于开口:“我们绕路。” 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不会提醒自己危险,但好歹并不会禁止他们跟着行动,这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了。毕竟下了这么多次副本,有哪几次能遇到大佬可以照抄答案的? 而且,他们的领队还会随时复盘,完全不在意他们听到这些情报与分析。 “来之前我们就调查过,特尼科山有非常恶劣的野兽伤人事件。” “一般情况下,人们会点燃篝火驱逐野兽,那本日志上就写有【我们燃起了火焰,但我们没办法停留太久】。他们在躲避什么,还特意提到点火,说明火焰确实能够起到一定作用。” “但刚刚那座营地里的火已经熄灭了。”楚苁蓉边走边说道:“而且还有被翻动的痕迹,我注意到有个印迹并不像是人类造成的,而是更像是某种大型野兽的足迹。” 那座营地已经暴露在某种生物的视野之下,不再安全了。 甚至当时可能就有东西藏在暗处,等待着他们靠近。 在已经知道会有营地是陷阱的情况下,再遇到这种异常,楚苁蓉当然不可能带着人往上撞。 她也不会去管无关之人的死活,不过他们倒还算聪明,知道自己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就跟着别人行动。 他们一口气又走了一个小时,期间又闻到过一次那种臭味,不过这次没有人停下,在奔跑了十多分钟后,危机就解除了,时间也来到了十一点半。 此时就算是谧林成员,速度也有些慢了下来,他们毕竟不是真的长跑运动员,身体素质虽然经过一次次加强,但也没办法毫无感觉地完成整整一个上午的山地变速跑。 这座鬼蜮是什么变速跑训练营吗?这种机制简直是反人类啊! 只有楚苁蓉因为躯体特殊,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甚至没见她怎么流汗。其他队员一时之间有些羡慕,但想到这是因为领队已经死过一次、被复活了一次后,就老实了。 死亡没有尽头,每一次能够死里复生的机会都无比宝贵,能活着,就还是不要去给母神添麻烦了。 目前看来这座鬼蜮的机制还算简单,但真的是太折腾人了,他们甚至能隐约察觉出鬼蜮之主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一心只想让他们死的坚定态度,可以说得上十分朴实无华。 终于在十二点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一个看起来是安全点的临时营地,可以吃点东西,短暂恢复体力。 队员们翻翻找找,终于在一个睡袋里找到一张新的日志纸条。 【今天起雾了,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雾太大了,我们几乎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已经不断有人被绊倒……我们的行动速度一再跌落,我感到一股如影随形的恶臭】 【更可怕的是,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我们真的在按照一开始预定的方向走吗?】 …… 【有队员崩溃了:我们回到了临时营地之中。】 看完这张纸条的谧林成员,脸色都有些微妙的古怪。 “还会起雾?”一名男性调查员说道。 坐在不远处休息的两人队听到这句话,也有些绷不住了:“还会起雾??” 本来他们就要耗费全部的力气逃亡,再一起雾,那和绝境有什么区别? 在深山里逃亡时遇到恶劣天气,还要继续快速前进,那就是找死,毕竟在大雾天,前面到底是道路还是悬崖,根本就没办法提前得知。 他们不由感到绝望。 登山队队员的日志显然是一种提示,既然提到了大雾,那大雾就十有八九会发生,只是让他们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而已,或者催促他们尽快找到能够长时间停留的安全区。 “原来是起雾啊。”那群人中的一名女性调查员也这么说道,语气似乎并不怎么恐惧,她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 好像在大山里遇到这种恶劣天气,并不可怕一样。 “……?” 两名局外人愣了一下。 一时之间,他们刚萌生的绝望被迷惑所取代,他们看了看莫名兴奋起来的调查队成员,又看了看继续对着空气嘘寒问暖的调查队队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群人,真的正常吗? 不过,情绪是会蔓延的,当绝望被迷惑和茫然替代,再加上其他人都表现得十分轻松,两人的身体似乎都更有力气了一些。 半个小时过去,他们准时再次离开营地,保持移动状态。 等到太阳快下山时,一行人已经彻底麻木了,双腿只能机械性地移动,同时在逃亡之中,又有一人消失不见,此时那个原本的四人小队,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如果不是还能遥遥看到前面谧林调查队的背影,此人怕不是早已经精神崩溃。 这种情况甚至很难回头救援,因为筋疲力尽的状态是没办法短时间缓和的,在危急时刻,救援行为只会让两个人同时遭难。 简直就是强行筛选体力跟不上的人,毫不讲道理且格外残酷。 “太阳快落山了,我们最好别走夜路。”楚苁蓉:“这是第一天,应该会出现一个安全点,我们加快速度。” 没有人反驳,都在用最快的速度调整状态,然后跟上领队的脚步。 鹿栖行走在他们之中。 她步伐轻快,在山林间如履平地,却整整一天都没有开口,楚苁蓉询问她时,她只以沉默应答。 楚苁蓉也不在意自己的问题有没有被回答,她只是觉得,和“露露”说话让人开心而已。 同时,简单的点头或摇头,也已经足够表达态度。 鹿栖不轻易开口的原因很简单。 有时候就算是语言也可能让敌人察觉到不对,这也是楚苁蓉下意识不再呼唤“露露”这个名字的原因。 万一被发现她是焚昼森林的领主化身,此地的鬼域主人,绝对会做出舍弃鬼域,躲回领地的事。 而她恰好没有祂的领地坐标。这会让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静谧林地的成员,没有在第一天就使用秘术,也是有着差不多的考量——底牌要一点点揭露,越是高级的副本,里面的鬼怪越是聪明,提前暴露自己的道具和能力,没有半点好处。 所以这一天,他们都是纯靠自己磨练出来的身体素质,硬撑下来的。 随着太阳缓缓西沉,气温在极短的时间里一降再降,调查队成员皆穿着长袖长裤还有外套,也察觉到了那种刺骨的寒冷。 还好他们抗性较高,这种程度的寒冷并不影响肢体的行动,倒是后面的那个形单影只的小尾巴,怕是有点撑不住了。 队员们看了领队一眼,领队接收到他们的意思,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她只是自己不再信任除了教团成员外的所有人,并不排斥其他信徒救人。神主也从未做过这种要求,祂毕竟是最为宽容的一位邪神。 更何况,少死点人也能让这座鬼蜮里的鬼怪成长得慢一些。 有两名队员往后走去,把那名落单的倒霉蛋拖了起来,那人露出感激的神情,也努力再次控制身体行动起来。 好在接下来他们并没有再遇到追逐战,而眼前也出现了一点光亮。 是一间亮着灯的小木屋。 楚苁蓉盯着木屋看了片刻,眉头微皱,她没有在木屋里察觉到诡异的气息,但一间在大山里的亮着灯的小屋,实在令人警惕。 她看向露露,第一次询问她的意见。 而露露点了下头。 于是楚苁蓉松了口气,说道:“大家都进来休息吧。” 他们确实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夜晚的山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小屋的灯光照亮了周围,形成一片圆形的光晕。她在光晕边缘捡了点干燥的树枝和石块,保险起见,在小屋前面燃起了一个火堆。 然后她才拉着露露的手进了小屋。 小屋内环境一般,但比外面要温暖多了。队员们简单打扫了一下,楚苁蓉找了块最干净的地方铺上草,准备让露露在这里休息。 此时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从窗户往外看去,四周一片漆黑,令人忍不住不安起来。 没人知道这里的安全时间有多久,都在保持警惕的情况下静坐、进食,缓慢恢复体力。 楚苁蓉坐在门边,在想办法把门给堵上。 就在这时,几道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楚苁蓉抬头看去——她能看到黑暗中的情况,有三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小屋里跑来,衣服似乎磨破了,身上有多处擦伤。 在他们身后,坠着一个完全漆黑的东西,楚苁蓉也看不到那是什么,但在三人扑倒在光晕里的一瞬间,那个东西消失了。 三人大口喘着气,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上前敲门。 已经观察他们好一会儿的楚苁蓉想了想,把门打开。 “谢谢、谢谢……” 三人相携进入小屋内,屋子里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他们甚至没空先观察小屋里的环境,和待在屋里的人是人是鬼,先从包里拿出了小半瓶水,一人一口,然后才脱力倒地,呢喃道:“得救了……” 以为自己已经够惨的落单玩家都忍不住别开了眼。 三人缓过了劲,这才抬起眼看向四周。小屋不大,此时容纳了九个人,稍显拥挤,但却有个位置干净宽敞,空无一人。 就像是有某种他们看不见的东西,正待在那里一样。 三人:“……” 他们瞪着眼睛盯了那个位置片刻,随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地移开了目光。 他们并不知道,坐在那里的人正看着他们,随后微微偏头,对楚苁蓉招了招手。 楚苁蓉看过去,便看到黑发少女弯起眼睛,随后抬起手臂,直直指向三人。 好苗子,她想要。 楚苁蓉奇异地秒懂了她的意思。 在影响之下,她仍然把黑发少女当做“露露”,但却下意识按照正确的逻辑捋顺了思路——露露想要,就是神主想要。 而神主所示,没有不成之事。 既然这样,这三个人在楚苁蓉的观念里,就是即将成为“家人”的一员。于是她找出两块压缩饼干,丢给了他们。 “垫垫肚子吧,还不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 几个人感激地朝她点点头,把饼干分食了。 看起来是十分和谐的一支小队。 母神 选择的人果然从不出错。 三人恢复了体力,也终于有力气开口说话了,主动投桃报李道:“我们是上午十点进入这座鬼蜮的,和我们同行的还有四人,是临时组队,不过一天过去,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你们应该也遇到了那些陷阱营地吧?”其中的短发女人说道:“我们总结了一条规律:火堆燃烧的营地可以临时停留补给,火焰熄灭的营地会出现怪物,要用最快的速度绕路离开。” “这个我们知道。”楚苁蓉点点头:“你们在营地里发现日志了吗?” 女人说道:“有。日志我们还带着。” 说着,她主动拿出日志,交给了楚苁蓉。 毕竟话语可能有假,但这种纸张和上面的字迹却很难伪造,更具有可信度,也更显得有诚意。 谧林成员们好奇地凑上前看日志内容。 【营地并不是百分百安全,那个东西在发现这里没有威胁后,就会逐渐靠近……我们得找个更稳固的落脚点】 【听说这座山里还留有考察队和猎人遗留下来的木屋,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能遇上】 这是第一张日志的内容。 【不对……这座山上还有其他东西,更多■■】 【我们被包围了,这次真的还能活下去吗……?不能回】 这是第二张,似乎没有写完。 【小屋是安全的。我们唯一的错误,就是在这里一直待到天亮!】 一共三张日志,每张都不是无效信息。 谧林成员传着看完后,把日志还了回去,说道:“看来我们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了。” “而且明天大概率会起雾。”另一人苦恼地说道:“再加上天没亮,感觉你们会很危险的样子。” 三个人也没空探究为什么此人说的是“你们会很危险”,而不是“我们”,注意力被更关键的地方完全吸引:“起雾??” 楚苁蓉便把情报共享了一下。 得到新情报的三名新成员无力倒地。 第一天这个情况就够艰难了,明天竟然还要超级加倍…… 怪不得任务是让他们七十二小时之内,也就是三天之内逃出山脉,他们完全不敢想,第三天还会再出现什么新情况。 不过多思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补充睡眠,恢复体力。 木屋内很快安静下来。 第169章 特尼科山6 说来也巧,新加入这三人也是华国人,据他们所说,他们是同一个公会的,来这里是接到了一份寻人委托。 一个富户的儿子在这边旅游时消失了,富户不愿意接受现实,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由于这种失踪案,在鬼蜮降临后实在是太多了,该地当局根本就不想理会,富户才委托的本国比较有口碑的玩家公会寻人。 “是星芒公会吗?” 楚苁蓉一边制作简易门阻,一边随口猜测道。 三人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们虽然给出了不少信息,但能直接锁定他们的公会名称,还是在这段时间各种公会层出不穷的情况下,说明楚苁蓉对国内大大小小的势力,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了如指掌。 “对,我们三个都是星芒公会的。”三人中的年轻男性苦笑道:“寻人委托嘛,您也知道,危险性低,定金高,本来是觉得不会出什么事的……结果莫名其妙就进鬼蜮了。” 进入鬼蜮触发副本的罪魁祸首们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完全不知道鬼蜮为什么会突然拉人。 没想到这座鬼蜮的副本人数这么多,两个调查队都不够填的,还得另外拉人。 三人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都是好记的昵称,考虑到他们公会成员的身份,或许也可以叫做代号。短发女人叫流云,年轻男人叫文件,另一个看上去更壮一些的代号就有意思了,他的昵称是石头。 但一般情况下,为了让雇主觉得他更值得信任,他挂出去的代号是“磐石”。 听着他们的话,鹿栖眨眨眼睛。 有潜力的人类已经有了所属公会,不过…… 她回忆了一下教团里的资金储备,觉得可以直接把这个公会买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星芒公会里应该还有其他有潜力的人才。 刚好也可以给谧林成员套个明面上活动的身份。 在知道楚苁蓉一行人也是华国人后,星芒公会小队的态度更加亲切了一点。更别提楚苁蓉为他们打开了门,还提供了食物,哪怕觉得对方团队似乎有些古怪之处,他们也能暂时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我们随身都带着道具,所以身上还有不少道具储备,”他们亮明自己的价值,“我们明日一起行动?” 谧林成员都表示欢迎。 毕竟,真言女士都对他们表达了友善态度。 要知道,真言女士可是神主意志的传达者,拥有同一个信仰的谧林成员,当然不可能对他们产生排斥。 在异国他乡感受到善意的星芒公会几人难免感动,主动提出由他们轮流守夜,却被拒绝了。 楚苁蓉说道:“你们有这份心就好,但最重要的是尽可能恢复体力,这样明天才能减少麻烦。” “是的。”另一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谧林成员轻声开口:“我们很少安排人守夜,不过我想,你们可以放心。” 银月女士会庇佑祂于夜间安睡的门徒。 不过这种事情,就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在鬼蜮里说出来了。 成员们默契地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多说一字。 星芒公会的三人也识趣地没有追问,没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既然对方有特殊方法预警危险,他们便不执着于守夜的事了。 木屋里的人几乎都跑了整整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在暖黄的灯光中疲惫地睡去。 在他们睡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屋的灯光——或者说是防护——开始逐渐变得飘摇起来。 山上也渐渐起了浓雾。 在被光晕隔开的一片漆黑之中,似乎不断有东西在黑暗里涌动,在光晕周围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爪痕。 后半夜时,小屋的灯光已经变得非常暗淡,黑暗里的东西也更加躁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歪歪扭扭的东西挤进光晕之内,绕开小屋前的火堆,逐渐生长出双腿和人形,在光亮的炙烤之下,就像是融化的奶油,却还保持着微笑,站在了木屋的门前。 它敲了敲门,竟然发出了今天消失在黑暗里的一名调查队成员的声音:“是我,我回来了,能听到吗?让我进去吧。” “咚咚咚咚。” 它的身躯融化得很快,五官都顺着脸流了下来,声音也开始扭曲:“我好累,让我进去吧,我好累,我好饿啊。” 它等待了几秒。 又趴在窗户上往里看。 然后发现这群人竟然没有安排人守夜,甚至可能是因为白天太累了,一个个睡得老香了,根本没人搭理它,它甚至还看到一名人类自在地翻了个身,掏掏耳朵继续睡。 诡异:“……” 它沉默片刻,开始试图开门。木屋的门锁年久失修,本来已经不能用了,可好像是有人就地取材做了个简易门栓,导致门从外面根本推不开。 时间一到,它只能恨恨离开,只留下融化在门前的一堆不明液体。 有这么一个前车之鉴,发觉屋里的人简直百毒不侵后,黑暗里的怪物老实地暂且退了回去。 ——这次算了,还是另找机会吧。 等到凌晨五点,楚苁蓉率先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是露露。 楚苁蓉适应良好。 她是感知到危险临近醒过来的,往外一看,果然木屋的光亮已经所剩无几,而外面也起了大雾,根本无法判断天色如何。保险起见,他们最好快点离开。 木屋外的环境看似恶劣致命,可如果判断错误,真正致命的,就会是这间提供了一晚庇护的小屋。 没人敢在鬼蜮里赖床,人们听到动静都第一时间坐了起来,开始行动。小屋里也是有一些物资的,他们把物资整理带好,以此保证上午的体力。 谧林成员打开木屋门,直接无视了门前的液体,跨步走了出去。 星芒公会成员慢上一步,看了看明显是不明生物造访留下的痕迹,又看了看淡定得像没事发生的楚苁蓉他们,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素养产生了怀疑。 ……外面的世界,都发展到这种水平了吗? 这是排行榜玩家组团来鬼蜮玩了? 说起来,近期排行榜上好像确实冒出了很多疯狂刷本的华国人,不会就是这群人吧……? 这个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现在也不是问这些无关紧要之事的时候,他们扑灭火堆,清理痕迹,随后朝着昨天定好的方向出发。 今天的路确实更加难走,雾实在是太大了,能见度低得要命,抬头只能看到模糊的树影。在这样的环境下,移动速度慢下来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谧林众人似乎并不为这样的情境感到忧虑。他们朝四人看了几眼,最后决定一带一,至于领队——她有其他“人”同行,还负责打头阵,队员们便自觉地揽过了其他工作。 星芒公会的几个人到底没像那名落单玩家一样跟了他们一天,对这样的安排还有些不解,可很快,他们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这群人在浓雾笼罩下的深山里行走,简直就是如履平地! 仿佛那可怖的、轻易便能藏匿某些东西的雾气,对他们来说不是障碍,而是某种助力,在托着他们前行一样! 如果不是他们要顾及着团队外其他人的速度,主动降速,恐怕他们早就健步如飞地走远了。 星芒众人瞪着眼看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道具这么好用,作用人数还这么多的,只能归结于是对方组织的底牌。 不只是前进速度——浓雾是从物理意义上干扰视线,没有人类能免除视野受限的窘境,谧林众人也同样如此。但他们前行的动作完全没有任何迟疑,就好像就算在浓雾里,也能够轻易辨别方向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难道就是顶级玩家的素质吗? 星芒公会的人不知道,他们进了雾里就像进自己家那样亲切,毕竟他们所信奉者,可是被描述为“长雾伴身之人”的存在,平时练习秘术的时候,四周涌现大雾的情况更是不在少数。 哪怕不使用秘术,身为那位的信徒,这种环境也天然 对他们有所加成。 更何况,手心那道「谧林的神圣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并不是惩戒。 这代表着他们仍处于慈怀的母神的关照之中。 大概鬼蜮之主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群人不按常理出牌,很是沉寂了一会儿,一直到上午九点,他们整整走了快四个小时,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传出。 而且他们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他们遇到溪流了,不但饮水问题得到解决,接下来,只需要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就能走出山脉! 这个好消息,让众人连续徒步了四个小时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果然副本不只会一味提升难度。 大雾阻挡了视野,拖慢了行动速度,可能就会有新的机遇出现——比如更加明显的路标。 “现在怎么走、走哪个方向不再是个问题,那么这部分的危险就会以新的形态出现。”楚苁蓉出声提醒:“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提高警惕。” 队员们顿时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两人一队的好处此时也体现出来。雾气太浓,稍微离远些就可能看不清楚同伴,很容易出事,但两个人并肩行动的话,起码能有个照应,也不容易被鬼怪欺骗。 这么提心吊胆地又走了半个小时,楚苁蓉停下了。 “前面是断崖。”她沉声说道。 溪流已经汇聚成小河,耳旁传来源源不断的水流声,楚苁蓉大概估算了一下高度差,感觉情况不容乐观。 顺流而下确实很容易遇到这种问题,在地势的加成下,溪水积年累月就会冲刷出一个高低差,慢慢形成断崖。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楚苁蓉也不会选择这么走。 “绳索给我一下,”她对后面说道,“我下去探探路,其他人背靠背围成圈原地待命。如果有突发情况不用管我,沿着断崖走。” 楚苁蓉把绳子缠在腰上,顺着绳子缓慢往下滑,同时估算着下落的距离,很快,她的双脚踩在了地面上。 高度差大概有八米,两层楼高。比想象中好。 她又顺着绳子爬了上去:“能走,大家小心点,一个一个下,我在下面接应你们。” 没人有异议,哪怕其中有人从来没这么做过,也硬着头皮学着往下落。 在生死关头就别管那么多了,一切交给肾上腺素吧。 他们下落时精神都无比紧张,生怕在这个过程里出现什么意外,没有人看到绳索旁站着一道黑色身影,正安静地等着他们一个个过崖,周围的雾气悄无声息地环绕在祂身侧,随时都能够托起一个成年人的身躯。 很快,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人还没有过崖。 是星芒公会的男玩家文件。 他本来就不是很擅长这类行动,此时看着被浓雾笼罩见不到底的断崖,深呼吸,快速做好心理准备,就要捡起绳索—— 却突然感知到,自己的肩膀重了一下。 就像是有人悄无声息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现实里养出的条件反射,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要回头,可是头扭到一半,他就硬生生停下了。 ……其他人都已经到断崖下面去了,他是还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人。 那么,此时正把手牢牢搭在他肩膀上的人,又是谁? 想到这一点后,冷汗顿时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狠狠咬了下后槽牙,定了定神,想要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却发现肩膀上的力道陡然间重若千钧,而他就像是被魇住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有道具,也很难用得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副本的提示——不要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而肩膀上那只手,显然不想让他走! 没骗到他回头,就想要强行让他犯错!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冷汗直冒,试图找到脱身之法,而身后的腐臭味也越来越近,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四肢,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刺痛之下,他竟然短暂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直接向后甩出一个定身符,往前跑的同时抬起头,在那一瞬间,视网膜中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这道身影停留在崖边,如同一道幻影,一团随时会随风飘散的雾气。祂沉默地等待着他,他能察觉到祂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冰冷而沉静。 他的眼眶莫名一酸,强行逼回泪意,快速顺着绳索爬了下去。 此时,他终于明白过来。 昨晚木屋里那处精心布置,干净而宽敞的空位,是为谁所而留。 第170章 特尼科山7 浓雾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诡异,阴冷地看着隐隐与它对峙的黑色身影。 祂知道,这是黑色身影是进入这里后,第一次出手。 似乎并不是攻击性的能力,也并没有试图威吓祂,只是让那名人类挣脱了束缚而已。 这只诡异背后的意识正是鬼蜮之主。祂估量着黑影的实力,再加上规则所限,一时之间没再出手。 在这短短几秒之间,猎物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逃下了山崖,还将绳子拽了下去。 见此,黑影没有任何停留与迟疑地向下倒去,落下山崖,回到了那名人类女人附近。 ——跑得倒是很快,也很聪明,知道这种时候,在召唤它的人类身边待着会更安全。 这也表明了,身为异常生物,它可能会对祂的计划产生一点点的干扰,带来一丁点的麻烦,就像现在这样——但却并不足以真正威胁到祂。 其实能威胁到鬼蜮之主的存在寥寥无几,像这种一看便是小鬼的诡异更不值得谨慎对待,但就算是一只苍蝇进到鬼蜮里,祂也不会轻易掉以轻心,疑心程度近乎到了一个神经质的地步。 而此时,汇合的人类小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再次出发。 看到最后一名玩家下来时的神色他们就明白发生什么了,一群人没有多问,不发一言地迅速整理好绳索,顺着溪流的方向奔逃。 楚苁蓉回头一看,见黑发少女就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身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不远不近地跟着队伍,顿时安心下来。 他们运气还不错,很快就遇到了一个补给营地——或许是当初登山队也是顺着这条路线下山的原因。 这一上午又是在浓雾里走山路,又是爬断崖,还又遇上诡异,一行人正需要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休整,而且火堆的光晕似乎驱散了浓雾,让视野终于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精神就会忍不住放松下来。 不过这次,他们没再找到日志。 不知道是喜欢写日志的队员已经遇害了,还是…… 几人的神情都有些严肃起来。 因为很可能从今天开始,副本里就不会有提示了。 总共就三天的鬼蜮副本,难度的上升果然是一天一个台阶。 不过有安全点总比没有强,他们终于有空问一些问题,比如文件下来前,到底遇到了什么。 文件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当时我正准备下崖,突然有东西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差点回头,但忍住了。” 至于后面的部分……他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说出来。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开始为那道黑影考虑。 楚苁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你不是靠自己脱身的,对吗?” “……对。”文件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我是被救下来的,当时我被魇住了,动不了,是四肢突然刺痛起来,才夺回控制权。” 到底是谁救的他,他还是没有明说。 星芒公会的另外两人对视一眼。 按照他们对文件的理解,对方应该不是一个喜欢含糊其辞的人才对。 但到底是同一个小队,更加亲密,在还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还是沉默下来,默认文件自有考虑。 而听到这句话谧林成员们,却都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们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 中一位看起来较为温和的成员说道:“我想你心中仍存有疑虑。关于这件事……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如果感兴趣,我们可以详聊。” 话题就到这里终止,显然他们不想多说,只有领队女人仍然心疼地对着空气继续嘘寒问暖。 由于临时营地发生了点变化,这次玩家们更谨慎,按照前一天的经验,补给营地的安全时间大概有半个多小时,而今天在二十分钟时,他们就再次踏入了行程中。 要争分夺秒地下山才行。 不过,比起其他人,谧林的成员除了离开这里,显然还有一件其他的事想做。 那就是,摧毁鬼蜮。 此前的所有怪物都没有直接现身,藏头露尾,格外谨慎,不太好锁定鬼蜮核心在哪里,甚至这恐怕要等到第三天才能够正面对上。 根据他们之前闻到的臭味,和这座山的案底,跟着他们的十有八九是一头食人熊,如果这真的是他们所猜测的鬼蜮核心,他们就要想办法把它引出来。 不过鬼蜮核心一般都很会隐藏自己,更别说这种有一定智力的,情况可能有些麻烦。 楚苁蓉不知道的是,等到了那一刻,鹿栖将会亲自出手。 现在的他们,还没办法对付一只盘踞在鬼蜮里的顶层诡异。 如果这座鬼蜮像之前的摩天大楼一样,鬼蜮之主不在,那以他们的素质,摧毁鬼蜮已经不再是一件不可能之事,可当更上层的存在亲自降临,他们将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他们来到这里真正的任务,其实是配合鹿栖,把鬼蜮之主真正的化身,钓出来。 否则对方一直靠控制其他怪物行动,她就会没办法第一时间锁定目标。 当时,在发现断崖上动手的诡异只是一只带有鬼蜮之主意识的普通鬼怪后,她真的……感到很失望。 这让她想起了鬼直播那个副本的情况,不过好在,她的耐心一向够用。 鹿栖保持着与人类队伍相差无几的速度移动,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再出手,巩固一下被召唤物的鬼设。 倒是那个昵称是文件的玩家时不时就会抬起头,目光在周围晃上一圈,寻找些什么的样子,显然他没有找到,于是又略有些失望地把头低了下去。 如果谧林成员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恐怕要打出一个问号。 连他们都看不到那位,他一个还没真加入的编外人员要是能看到,他们所有人都得泪洒当场,回去后在总部哭上整整三天。 或许是察觉到他们并不是很受雾气的影响,中午十二点过后,浓雾就开始渐渐散去了。 这本该是好事,谧林成员看起来却都有些小小的失望,连精神状态都不如上午那么活力了,看得星芒公会三人面面相觑。 而且……雾散了,就说明有新的危险要出现了。 等雾彻底散去,玩家的视野也彻底恢复。他们在沿溪流下行,是从高往低走,从上往下看,能看到的距离就更远,此时向下方望去时,都在远处发现了一间小小的木屋。 “白天也会有木屋吗?”星芒公会的流云有些惊讶地说。 “在这里看不清楚,我们过去看看。” 楚苁蓉说道。 如果今天还有日志,说不定他们还能从中找到提示,但现在他们只能自行判断异常情况。 楚苁蓉的视力很好,又往前走了一段,她就看清楚了小木屋的全貌——那和他们昨天暂住的小屋不同,窗户半开着,门前的灯光一晃一晃,而从窗户往里看去,甚至能隐约看到一个站在窗前的、一动不动的人影。 楚苁蓉皱起了眉,没说话。 其他人很快陆续注意到这一点,尤其是谧林之外的成员,看清楚异常所在后,一个个毛骨悚然。 “……我们要过去吗?还是绕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当地调查队成员的棕发男**哭无泪地说。 楚苁蓉:“恐怕我们是没其他选择了。” 话音落下,身后的树丛突然开始响动起来,似乎有一股妖风,正在迅速逼近!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唯一的突破点,只有木屋所在的方向! 无需人提醒,所有人即刻拔足狂奔了起来。 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回头。 还好在此之前他们都有好好保存体力,上午也没昨天那样全是变速跑运动,此时全速奔跑之下,很快便接近了小木屋,躲进屋内。 哪怕是落在最后的棕发男性,也在妖风席卷过来前,扑进了小屋之中。 妖风重重地打在门框上,就像是有人拿着斧头胡乱劈砍,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痕迹。 而再往后看去,他们来的方向的那些树丛,全都像是被塞进了绞肉机一般,被绞得粉碎! 方圆百十米,几乎被瞬间清空! 这时候,众人才终于明白过来,先前他们听到的,根本就不是风吹树动的声音,而是某种东西,被瞬间搅碎的声音! 一时之间,后怕和惊惧交替浮现,但他们还没忘记一件事,那就是…… 屋里有人。 咔、咔、咔。 咔-咔-咔-咔。 外面终于安静下来,可真正的危险,却刚刚开始。 还不等众人转头,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声音便响动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因闯入者而被惊动。 那个东西一步步靠近,腥臭味几乎扑面而来,踩出吱呀的响声,犹如实质的危险感,让他们的额前都浮现出冷汗。 星芒公会的人已经悄然拿出了道具。 虽然以他们的经验来看,这些道具未必会起作用,因为身后那个家伙,绝对是一只专门被放在这里,就等着他们来的高级鬼怪! 这个副本的所有机制的唯一目的,就是把他们扼杀在这里! 就连高玩团队里的成员似乎也有些紧张,流云就站在其中一个成员身边,听到他正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念诵着一些富有诡异韵律,却极为模糊,仿若毫无意义的呓语的词句。 不像是通用语,也不像是任何地区的方言。 “……?”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他在「念诵」这些语句的那一刻,流云的大脑混沌了一瞬。 ……就好像,那本就是不应被人理解的语言。 170-180 第171章 特尼科山8 只有谧林成员才知道,此时他正在念诵着的语句是什么。 《驱逐箴言》选段,再确切一点,也名为《不容情的警告》。 也是这些谧林成员所会秘术之中,杀伤力最小的篇章,并且在有意控制之下,还能继续降低作用程度和影响。 不像是那些类 似于请神上身的秘术,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也不会再为人力所控。 而此时,这些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的语句,在空气之中犹如水波一层层荡开,几乎是水波蔓延至身后的那一刻,脚步声便骤然停了下来。 流云心中一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地侧过头,往身后看去。 她终于看到屋中之人的形貌。 那是一个做工极为粗糙的假人,或者说,正是因为那些诡异的念诵,它才会显得如此虚假,因为几乎就在瞬息之间,它的模样就再度发生巨大的改变,就像是有某种意识,或者灵体,被从其中活生生地抽取出来一样! 这只怪物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它已经完全没功夫再注意前面的人类,先前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哪怕面容已经扭曲到不成样子,他们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它此时极度的恐惧。 明明是人类方优势的一幕,但流云看着这幅画面,一股寒意却不受控制地顺着手臂爬了上来。 ……周围之前,也是有这么冷的吗? 流云感到不适非常正常。因为哪怕是鬼蜮之主,此时都死死注视着这一幕,只觉得完全无法理解。 如果说祂是鬼蜮的主人,在这座鬼蜮里属于绝对超模的存在,那么被祂放在木屋里的,就是除它以外,实力在鬼蜮之中绝对处于上层的高级鬼怪,放在普通副本里都能当Boss用了—— 这些人类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把它强行驱逐? 那些语句祂能听懂一少部分,应该就是很普通的警告,对祂没什么作用,或许是这些人以往进入哪个特殊副本时学会的。 里世界里的异教徒多如牛毛,诡异之间的语言也极为繁多,这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可是……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却缓缓漫了上来。 虽说这只鬼,和祂的差距犹如天堑,可祂已然嗅到了某些不妙的信号,这让祂惊疑不定,甚至想要立刻回到里世界,重新在领地里等上一段时间,观察一下局势再说。 可按照这群人的实力,一旦鬼蜮没有祂坐镇,他们甚至很有可能直接把鬼蜮毁掉,那祂的心血和一部分力量,都会毁于一旦! 到时候很难说没有这部分力量后,祂会不会被某些存在盯上。普勒斯不就是这么没的吗 到现在祂都很庆幸,当初没选择凑那个热闹。 仔细衡量了结果后,祂最终决定继续留在鬼蜮,好好观察这群人。 他们行动太过古怪,此事后面或许有什么秘密,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 而鹿栖等的就是它愿意继续留在这里。 这样下去,它迟早会忍不住暴露主意识附着的躯体,露出一瞬间,被抓住的机会。 好在她给谧林成员的暗示还算有用,他们没有一上来就用大炮轰蚊子,不然要把她的猎物都直接吓跑了。 感受到盘踞在这座鬼域里的最大一部分力量没有撤走,鹿栖心情良好地安静站在楚苁蓉身边,而不到三秒钟的时间,这只埋伏在木屋里的鬼怪就彻底被驱逐——其实更确切点来说,是死亡。 谁让它逃得不够快呢? 都说了驱逐箴言的另一个名字,是「不容情的警告」了。 不过…… 鹿栖的目光下落在诡异被解决后掉落的道具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模样精致的棉花娃娃,在并不干净的环境里纤尘不染,显得十分古怪。 这个道具只出现了一瞬间,快得就像是一帧幻影、一个错觉,却带着浓重的污染和恐怖的吸引力,哪怕是诡异也无法幸免。 人类的肉眼是很难捕捉到这一幕的。只有诡异,哪怕没有看到,也会本能地被吸引。 鹿栖轻易便感受到,这个道具出现在了木屋外不远处,这让那吸引力变得更加难以抗拒了起来。 ……这是算在她头上了? 还真是记仇。 鹿栖微微偏头,在刚刚那一眼里,她已经透过障眼法发觉了道具实际上的作用,很显然,鬼蜮之主想要先解决她这个不安定因素。 不过,那东西其实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还能掩盖她身上的一些异常。 就像穿层人皮,就会更像人一样。 鹿栖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她决定给她的猎物一些安全感,好让它尽快上钩。 于是她穿过门墙,来到屋后未被风席卷的树丛中。 娃娃就安静地躺在野草上,感知到有无形之物的靠近,骤然颤动了几下,随后,鹿栖便感到一股吸力传来,将她卷入其中。 ——这并不是什么补品,而是一个专门针对于无形灵体的高级道具,所产生的吸引力,也只是吸引猎物的陷阱。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原本小小一只的棉花娃娃就抽条、长大,布做的皮肤也瞬息之间真实起来,变成了一个一人高的,看起来格外脆弱的真正的「人类」,将可以胡作非为的厉鬼,困入其中。 屋内,楚苁蓉瞳孔微缩,突然感受到什么,夺门而出,其他人也相互对视一眼,赶忙跟上。 他们来到屋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站在树下,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的黑发少女,和在她头顶悄无声息被切断,即将坠落的树干! 楚苁蓉直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流云和磐石本来想拦的都没反应过来——她一把将黑发少女拉开,沉重的树干下一秒便砸在地上,将泥土砸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不敢想如果再慢一秒,站在树下的黑发少女会变成什么模样。 楚苁蓉吸了口气,本能地拉起对方的双手,神情紧张地问道: “你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说完后,她轻微皱了下眉,似乎感到哪里不太对劲,大脑混乱了一瞬。 众人没有说话。 他们神色各异地紧紧盯着突然出现的黑发少女,肢体间表露出一种浓重的警惕。 “小蓉,我没事。” 祂——或者说“她”——微微偏头,语调轻柔地说。 她知道楚苁蓉的名字。 一时之间,静谧林地外的几人身上都像是被虫子爬过一样毛骨悚然。 这种异样感,就像在看不是人的东西伪装成人,未知的东西伪装成友善的朋友一般。 静谧林地成员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迟疑。 他们知道有一位无形的存在,在庇佑他们的安全,且在他们之中,只有真言女士能以一种混沌的状态面对祂——否则她怎么会坚定地认为那位只是一位凡人,而且还是攻略队原本就有的一员? 他们不挑明这件事,既是为自己的理智考虑,也是为楚苁蓉的理智考虑。 此时看领队的态度,这位突然出现之人似乎就是那一位,但问题就是事发突然,难免令人有些不安。 而且他们没有在此人身上感知到任何诡异力量,无论怎么看,都完完全全是一个凡人。 流云谨慎地问道:“这位是……?” 楚苁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是露露啊。她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流云:“……”我草,更毛骨悚然了好吗! 而且你怎么知道之前那个和这个是同一个啊?这个可是凭空突然冒出来的实体啊! 倒是谧林成员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得,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想清楚之后,他们才发现,无论怎么睁大眼睛仔细去看,都没办法把此人的面貌记在脑海之中。 一下子更安心了呢。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那位的决定不会有错,突然伪装成凡人肯定也有精密的考量,他们只需要配合就可以了。 于是在略显诡异的气氛中,来历成谜的黑发少女被带回了小屋里。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鬼蜮之主并不满意。 但它知道,此时这只小鬼已 经和一介凡人无异,甚至不如那些经过了多次强化的普通玩家,没过多久,和它契约的人类就会放弃它。它已经不会再为自己的计划带来麻烦。 解决了隐患,这些人类也要尽早除去。 和简单而苛刻的机制相似的是,离开这里的方法并没有像其他副本那样拐弯抹角,这些人已经离正确出口很近了,而它不可能放任它们离去,然后在变得更难对付后回到这里。 今天已经过去了一多半,规则对它的限制已经不足百分之五十。它决定在下个节点,亲自动手。 小屋里,流云和磐石时不时看向处于中心位置的黑发“人类”,感到有些不安。 副本怪,队友也怪,如果不是他们心态好,此时早就精神崩溃了。 文件注意到他们的焦躁,冲他们摇了摇头。 他觉得……这个人其实就是今天救了他一命的未知黑影。而对这种存在来说,有时候拥有实体,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不定,就是今天那只怪物背后的家伙,害祂变成这样的。 文件脸色难看,并暗暗决定,如果真发生了什么危险,一定要好好掩护恩人……恩鬼。 在这样微妙而静谧的气氛里,楚苁蓉很快组织众人再次踏上了行程。 “这里不确定是不是安全点,毕竟它已经有防护风刃这种作用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不要停留太久。”解释完原因,她便拉起露露的手继续走在了前面。 黑发少女依旧很少开口。 她的身上有一种少见的神秘气质,肤色惨白,发色漆黑,安静得仿佛一幅栩栩如生的画作。如果不是她的存在太令人精神紧绷,流云几人甚至会偶尔忘记她的存在。 但很快,事情就出现了变故,这具凡人之躯太过沉重,在深山里快速前进时多有不便,显得就像是刻意拖慢队伍一样,然而随着太阳缓缓西沉——今天天黑得似乎更早——那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感,再一次席卷了过来。 此时,他们已经很久没再见到一次安全营地了。 今天还会有安全屋吗?谁也不知道。 由于一直沿着河流前行,楚苁蓉其实已经不太需要严格把控方向,于是她干脆配合着黑发少女的速度,来到了队伍后面。 谧林的其他成员也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不是担心。 主要是羡慕。 终于,在晚上五点五十九分,他们在离河岸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看到了一座小屋。 似乎一切都很合理。为了防止夜间河流会突然涨水,将人淹没,一般营地和这种简易小屋,都会建得离河岸边远一些。 但没有人的精神在此刻放松下来。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七十二小时的逃亡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多半,昨晚的好事不可能再直接让他们遇上,更有可能的是像今天那样,因为有足够致命的危险,才会出现提供藏身之处的小屋。 而且……马上就到六点了。 在某些文化之中,六这个数字,代表着恶魔。 果不其然,在腕表指针显示六点整的那一刻,原本安静的深山里,骤然传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河水像煮沸了那样翻滚起来,随后一个个黑影在水面出现,最后露出头来——竟然是一只只长相丑陋的鱼人! 它们手脚并用地往河岸上爬,速度极快,而危险还不止这些——河对岸的昏暗树林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诡异的影子。 它们就像是招呼老朋友一样缓慢地挥手,下半身明明一动不动,却眨眼间就拉近了距离! 这群魔乱舞的局面让所有人都沉默了,来不及感叹鬼蜮想要弄死他们的心一如既往的灼热,扭头就跑。 鹿栖倒是回头看了一眼。 在这些东西里,仍没有鬼蜮之主的确切气息,却全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强化。 看来鱼要咬钩了。 接下来需要的,是耐心。 凡人的躯体没办法跑出很快的速度,哪怕楚苁蓉一直拉着她也是如此。在楚苁蓉再一次回头,想要把黑发少女抱起来时,她没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一道命令。 “跑。” 和黑发少女依然轻柔的神情不同的是,她的命令平静而无情,卸去宽仁的表皮,没有拒绝的余地。 楚苁蓉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她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放开露露,被拖累的速度终于快了起来,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它因另一位存在的意志而行动。 于是落在最后的只剩下露露。 各种加速道具之下,已经跑进木屋里的人情急之下又甩出来一个道具,高级的控制道具让所有鬼怪的速度都慢了片刻,还没抵达的人也回过头,试图接应她。 这群玩家都是不会抛弃同伴的人,他们也确实有处理危机的能力,显而易见,他们身上还有道具,继续这样发展下去,这一次恐怕仍然不会令他们受挫。 鬼蜮之主彻底受够了。 于是河对岸的林间,悄然出现一道壮硕的身影。它双足立地,几乎有一个成年人高,看起来和人类无异。 但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分明是一头站起来的,满身恶臭的棕熊。 它站在阴影之中,取出一把制作粗糙的木质弓,随后随意折下来一截树枝,瞄准了已成为凡人的女鬼,和与她位于同一条线上的小屋与人类。 黑发少女离木屋还有最后一段距离。 箭射了出去。 屋里注意到这一幕的人类瞳孔骤缩,几乎来不及反应。 那是鬼蜮之主亲自射出的箭矢,根本不是道具能拦住的,情急之下甚至有人直接念诵起请神上身咒—— 就在这一刻。 一阵微风恰好吹拂过来,那根又细又长的树枝,就这么偏离了原定的轨道,本来瞄准的是黑发少女的头颅,此刻却从耳侧穿了过去。 鬼蜮之主动作一顿。 ……不对。 巨大的荒谬感和不安后知后觉地上涌。 那阵风—— 还没等它彻底想明白一切,面朝木屋的黑发凡人,已经停了下来。 她轻轻地,向后侧过了头。 微风扬起她的鬓发,鬼蜮之主看到她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划痕,那是凡人之躯被诡异力量所伤的证明。 但那道伤痕,没有流血。 时间的长度似乎忽然之间拉伸得无限长,长到它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个细小的划痕,是如何逐渐像绷紧的保鲜膜上出现的裂口一样,不断向外翻卷、不断扩大,露出的却不是血肉,而是一片无底的漆黑。 那只【女鬼】,轻轻笑了一下。 下一秒,被拉长的时间恢复原状,死一般的静寂瞬间降临,将山脉笼罩,与之相对的,却是恐怖的强风平地而起,呼啸着穿过林海,卷动树叶,带来哭嚎般的尖啸! 由于四周足够寂静,这样的尖啸分外明显,几乎要震碎耳膜! 一轮巨大的月亮不知何时垂在天上,惨白无情的月光利刃般投射下来,它——祂在地上留下的影子开始拉长、拉长,疯狂向上生长,生长到连那座木屋都完全笼罩。那名领队的女人浑身颤抖,只能竭尽全力抬起手捂住耳朵,声线嘶哑地警告所有人不要看、不要听、更不要试图去思考。 于是在一片混沌之中,那道影子抽芽蔓延又相互缠绕,最后扭曲成了……一对鹿角的形状。 鹿角。 鹿角!! 它知道这是谁了,它知道祂是谁了!! 可惜已经晚了。 巨大的混沌感击中了它,它被自己的鬼蜮背叛了,无论是月光、树影还是强风,全在野蛮地撕咬它的肢体,它残存的力量。 慌不择路之下,它本能地断尾求生,狼狈地带着最后一丝力量回到领地之中—— …… ……不。 它不该回来的。 领地的天空被一双手缓缓撕开,露出冰冷的、锋利的银光。 它看到缝隙里露出一只青色的眼睛,毫无情绪、高高在上地朝下方打量。 祂已大获全胜;那是属于猎手的目光。 第172章 星芒公会 这一次,鹿栖用了更短的时间同化这些庞大的力量。 她能察觉到有什么在鼓动,如同心脏与脉搏那样富有韵律,这种鼓动带来一种急切,一种警示——她即将再一次晋升。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此时的摩天大楼顶层,高管办公室内,人形或非人形的尸体堆叠一地,泼墨般的血液撒上墙面,整座鬼蜮都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由于此地的污染太过严重,其他队员并没有进入其中,仅有一人坐在办公桌后,而在他的面前,是一条横贯整个顶层办公室的骨龙。 说是骨龙,其实更接近于一条骨虫,每一节肢体上都长有骨质的尖锐爬脚,此时半死不活地时不时挣动着,令人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 但显而易见,它已经失去反抗的力气,身上多处骨头甚至粉碎,此时只是还留有最后一口气罢了。 办公桌后的人并没有补上这最后一刀。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物件,消磨时间般缓 慢摩挲着,或许很难会有人想到,那就是这座鬼蜮的核心。他垂下眼睛,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手心的物品上,却并没有毁去它。 显而易见,他的思绪并不在此处,但或许是因为等待时间太久,他缓慢转动着鬼蜮核心的动作停下,突然若有所思地轻声问道: “领主会喜欢这份礼物吗?” 没有人回答他,唯一听到这声自言自语的是还活着的骨龙。 黑发青年侧过头,目光扫过顶层办公室。 鬼蜮里大大小小的所有诡异尸体全都在这里,被精心摆成了召唤仪式的形状,而骨龙倒在最上面,它的力量还没有散去,只是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就像是一份精美的装点。 显然。 人类排行榜的断层第一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眼巴巴地等待某位的降临。 鹿栖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鬼蜮的防御机制已经解除,一看就知道是控制者出了大问题。 等进入其中后,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鬼蜮之主留在这里的分体逃走了,这里只剩下它所使用过的躯壳,因毁去也会造成鬼蜮崩塌而得到保留。 鹿栖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所以她当初看都没看一眼这边,直接去特尼科山了。 ……是等了很久吗? 原本只是来提醒一些事情的领主难得迟疑了一瞬。 随后,她决定降临。 顶层办公室里,由尸山血海堆叠成的仪式阵法骤然燃烧起来,烈焰卷起,上方的骨龙察觉到什么,显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恐,拼命扭动着躯体想要逃离此处,但不过三秒就被火焰完全吞噬,化为灰烬。 那些跃动的火舌,逐渐勾勒出一道纤细的身影,祂一步步向外走去,每走一步,火焰便褪去一分,最终诞生出自烈火里降临的投影。 黑发青年的动作停下了。 他脸上的冷淡悄然敛去,比镜面更加冰冷的灰色眼睛倏然抬起,直直看向火焰之中的投影。 “露……” 他停顿了一瞬,蔓延上笑意的双眼克制地垂下,换了一个更加合适的称呼:“我主。” 领主并没有言语,她身上那火焰般刺人双目的光亮逐渐隐去,绸缎般的黑发便随着重力垂了下去,若不去直视她那超过人类承受阈值的容貌,她看起来简直和普通人类无异。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在绵长的静谧之中,祂轻声说道。 长发垂落,黑发的领主俯下身,苍白的指尖勾出那枚银色吊坠,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满意地将其放回了祭司的领口之中。 “它可以作为与我传递力量的通道,下次就不用再等这么久了。在我不再回应的这段时间里,你会为我处理好一切的……对吗?” “张肆远。” 黑发祭司抬起头,正对上领主那双微微弯起的、雾一般的眼睛。 他知道,他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 既然这座鬼蜮已然摧毁,鹿栖便顺手把它所归属的那只大鬼也给处理了。 在此之后,她的力量已经躁动到极致,不能再拖了。 虽然有些提醒她还没有说出口,但想必她的祭司会处理好一切的。 鹿栖回到了领地之中。 她与焚昼森林从一开始就高度绑定,同为一体也同生共死,唯有在这里,才能安然晋升。 从这一刻起,焚昼森林进入完全的封闭状态,白昼隐去,孤月高悬,长夜已至。 副本尽数关闭,死一般的静谧,再次笼罩了这里。 与此同时,静谧林地的攻略队伍,也同时回到了总部之中。 两位领队分别带回了不同的信息,而这决定了谧林接下来的动向。 第二天,教团开始频繁暗中活动起来。 而终于回到基地的星芒公会三人,还没从那种震撼和影响中恢复,一觉醒来就发现顶头上司换了个人。 原本的老板对着一个黑发男人点头哈腰,注意到几人的视线,男人冷灰色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扫了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们本就混沌的大脑更加混乱了。他们茫然地询问这段时间待在基地的人,结果发现对方也对这个变故完全无法理解。 直到几日之后,他们偶然听到,这位成为了他们新老板的人,名叫张肆远。 ——即目前人类总榜断层第一。 三人:“……” 等等,这真的不是诈骗吗,事情怎么越来越怪了啊!! 自从当时在鬼蜮里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后,他们的状态就变得极不正常,深不见底的恐惧如同紧随的深渊,这原本是应该拼命摆脱的大恐怖,可每每午夜梦回时,他们总能“看”到那个身影,那对鹿角,那被撕裂的表皮。 然后,越来越不受控制地被其吸引。 不说被救过一命的文件,流云都觉得自己快疯了。她偶尔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都会感到陌生到令人恐惧。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存在,祂…… 流云猛然打住自己的思绪。 不能再想了。任何关于此事的都不能再想了。否则,她绝对会变成一个疯子的! 流云努力与某种可怖的引力对抗,尚不知晓她所对抗的是一位邪神的影响,任何举动,哪怕是对抗,都是对深渊的凝视。 最近几日,她甚至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幻象,看到交错的藤蔓、流动的阴影,与空气之间裂开的漆黑缝隙。 由于状态实在不对, 她这几天都没接委托,在基地里生活。 这日,在经过某扇门时,她无意间看到了地上正在缓慢蔓延的藤蔓。 又是幻觉。 流云习以为常地移开视线,继续前行—— …… 等等。 流云咽了口唾液,脸上逐渐浮现出惊恐的神色。 那确实是幻象,而不是什么可怕的现实……对吧? 第173章 反击开始 静谧林地需要一个更加便于行走与伪装的身份。 因此,在楚苁蓉推荐星芒公会,并说明这是神主的意思后,一切都进行得理所当然。 很快,星芒公会便在悄无声息之下被更改渗透,而祭司这次并未改名换姓,以目前人类总榜第一的身份,成为了星芒公会新的实际掌控者,使公会在短短数日之内便积聚起力量变得不再奇怪—— 只要排行榜前排的玩家想,他们随时可以建立一个新的势力。 只有部分人为此而感到不安。 那几位知道“江远”是谁的,调查局高层的知情人。 在邪。教卧底任务的进程中,突然接管了一个公会,还是以本名,原因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 之前的怀疑,似乎终于在此时揭开了冰冷残酷的真相。 ——张肆远叛变了。 是什么时候? 在他带队攻略鬼蜮回来的时候,还是他成为谧林唯一一位祭司的时候?或者更早,早在他进入教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背叛了自己的责任与立场? 他们实在不敢深想下去。 而这位被他们认为是最后希望的人都被蛊惑,还有谁能够抵抗来自于邪神的污染呢 不过,他们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 某种意义上说,静谧林地实在是极为贴心的。 两日之内,几位知情人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遇见了微笑着的,手心带有伤口之人。 他们不知用何种方式越过了重重安保,来到他们面前,没有被任何人察觉。而当他们离去时,也没有惊动甚至一草一木。 被带走的,只有无足轻重,不足挂齿,也难以察觉不对的——记忆。 除此之外,任何关于静谧林地的资料都在一夜之间被全部销毁,所有与其有关的档案全部干干净净,被删改或抹除,简直就如同某种恐怖故事,一切相关都被暴力抹去,不可理解也不可探究。 静谧林地总部搬迁,转入地下,更为隐秘地行动。 而仅有的知情者,也已经忘记了曾经委托人类最强者前往邪。教调查之事,就算他们偶尔会觉得不对,也找不到任何能够提供佐证的资料文件。 他们只记得张肆远,而非画家江远,谧林祭司。 于是在短短半个月里,就迅速壮大成为国内第一公会的星芒公会提出合作时,当局十分欣然地同意了。 亲自来到调查局商谈合作事宜的是一个年轻女人,长发挽起,双目有神。她的身上带有一种古怪而特殊的气质,不过鉴于她排行榜玩家的身份,出现这种情况似乎并不令人费解,调查局把这种异样归为了正常范畴。 他们调查过她的履历:曾经参与过那次不可言说的直播事件,自那以后在排行榜上的排名就开始迅速爬升。目前是星芒公会二把手,位于排行榜总榜第二位。 仅次于张肆远。 这样的战略人才,哪怕不是来谈合作的,他们也会用最好的态度对待。 况且,对方一上来就表露出了令人忍不住侧目的野望—— “我们希望与调查局共同讨伐现实副本与鬼蜮,并宣布开启人类的全线反击。”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个念头调查局的人没想过吗? 不,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想。 想什么时候能将入侵现实的诡异全部驱逐,想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终结这场混乱。 但在此之前,人类方实在是太弱了。 他们只能在规则的庇护之下拼尽全力地提升实力,想方设法地在等级越来越高的副本里生存下去,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失踪,大多数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他们之前哪怕有组织进行鬼蜮攻略,也只是迫不得已之下的自保行为,防御性质多过进攻,要说全线反击,似乎还并未完全做好准备。 “一旦这件事宣扬出去,作为最先和调查局合作的公会,全世界都会盯着你们,包括那些已经进入现实里的诡异。”有人提醒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应对的事。” 楚苁蓉知道他是好意,颔首道:“我理解您的顾虑,此举可能会激怒某些生物,但我们既然敢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是一时冲动。我们有能够在动乱之中保全所有调查员的底气,任何和我们并肩作战的人,都会是我们的朋友。” 她脖颈上戴着的项链随着话语轻微闪烁,上面的诡异气息被她自身的异常尽数掩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只会觉得,她的话听起来莫名十分有道理。 “再者,最近一段时间接连有两座鬼蜮崩塌,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否则等他们察觉到人类的意图,讨伐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以及……似乎有一份情报,我们还没有共享。” 女人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 “前不久被摧毁的那两座鬼蜮,都是我们团队带队讨伐。” 轻描淡写的话语就这么落下,其中蕴含的信息却卷起了惊涛骇浪。 要知道那两座鬼蜮是几乎同时消亡的,如果这真的是他们的功绩——不,应该也不会有人敢用这种事为自己贴金——那这就代表着,他们不但有攻略鬼蜮的实力,而且还具有同时派出两支攻略队伍的资源支持! 而再一想到张肆远也在星芒公会里,光是排行榜前三星芒公会就占据了两位,这种底气似乎就变得更有说服力了。 最终,在磋商之后,双方愉快地达成了初步合作,当局很快发出公告,宣布与国内第一公会星芒公会一同,正式进行对鬼蜮与现实副本的全面讨伐。 任何有意向的玩家都可以前往调查局报名,完成考核之后编入攻略队伍,为人类存亡而战。 过了明路的星芒公会,则以最快的速度准备起了新的讨伐队。 在公会的背后提供支持的,是转入地下的一整个规模庞大到无法被旁人所想象的秘密教团。 在暗处活动后,他们不但没有被限制发展势头,反而更加如鱼得水,成员间的联系也更加紧密,就像天生该在黑夜之中活动。 而接连两座鬼蜮的失落,自然也在诡异之中引起了震动。 先前因为盛会的事,与普勒斯同一层级的领主就谨慎起来,很是有一段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领地里不出来,就像是十分怀疑那位森林领主会友善地提刀杀过来一样。 也因此,它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得知现实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直到鬼蜮里的鬼怪觉得事情不对,花费不小的代价将信息传入它们耳中。 再一看不知不觉之间,现实里的六座鬼蜮竟然只剩下三座了,它们第一时间就把怀疑目标放在了森林领主身上。 它们直到现在,都仍为祂那时表露出的攻击性,而感到隐隐的恐惧。 下意识地避其锋芒,正是这一点的具象化。 虽然森林领主到现在都还没有在现实建立鬼蜮,按理来说是无法出现在现实威胁它们的领土的,但万一呢? 那可是能顶着规则压制,强杀同层次领主的家伙。 但关注之后,它们才发现,此事似乎确实与那位无关。 发起鬼蜮攻略的,是人类。 当初普勒斯的鬼蜮被人类攻略时,他们还有些不以为意,可现在情况已经发展到它们不得不警惕的地步了。 人类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过它们的预期! 但也有一件好事,那就是规则的压制也随之逐渐放宽,它们能转移更多的力量蚕食现实世界。 于是觉察到威胁的两座鬼蜮全都疯狂扩张了起来,在星芒公会的支持 下,参与鬼蜮攻略的队伍也越来越多。 只有北极,仍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 谧林新总部内,文婷正在看前线发回的报告。 对两座鬼蜮的攻略都在顺利进行,在尽量不使用秘术的情况下,谧林出身的攻略队员素质也依旧令人瞠目,是随便拎出去一个都能够作为领队行动的程度,单兵作战能力之强悍,让调查局好几次都忍不住问公会到底是怎么训练的。 文婷:“……” 她还能怎么说,她总不能说这是因为谧林出身的队员几乎天天和邪神当面,早就锻炼出抗性了吧? 而且谧林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能进入教团,本身就证明他们拥有某种天赋。 她看了一眼攻略计划。 此次攻略行动经过发酵,多个国家都有参与,起初作为领头羊的星芒公会就变得不再那么起眼了。 由于规则限制的放宽,再加上或许察觉到了威胁,这两座鬼蜮和之前的那些并不是同一个模式,在它们周围有不少衍生的现实副本,要先把这些碍事的东西解决才行。 这也是对人类玩家素质的一种锻炼,星芒公会会尽量将公会成员安排进那些队伍,进行托底,力求减少伤亡。 就像当初对调查局所说的那样——任何与公会并肩作战之人,都会是公会的朋友。 看完了这些情报,文婷又看向另一份秘密文件。 众所周知,现存的鬼蜮还有三座。 而攻略行动,却只围绕着其中两座展开。 因为文婷很听话。静谧林地从上到下,都很听话。他们是一柄只属于某位存在的利剑,以祂的意志而行动,他们即是祂意志的延伸,而他们以此为荣。 领主的决定是永恒正确的。 所以,在下一步指示下达之前,静谧林地绝不会对盘踞在北极的那座鬼蜮出手。 看完情报,了解到北极仍没有什么异动,文婷便准备离开办公室转一转。 路过告解室时,她不出意外地再次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说起来,母神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回应祂的信徒呢?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教团里唯一的祭司,就要先成为一个可悲的疯人了。 第174章 向上攀升 外界正因人类反击的事讨论得热火朝天,气氛热烈,A大附属医院却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只不过由于里世界入侵,熬不过去的早不在了,能熬过去的人类越发身强体壮,平日里来医院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而已。 特别是像一些磕磕碰碰,或者不小心划到的小伤,只要能自愈,习惯了自力更生的玩家们就更懒得跑医院一趟。 因此最近医护人员们比起以往来说,工作量减少了很多,可以说是格外轻松了。 唯一的烦恼也就是医院里的绿化越来越难打理,它们长得飞快,往往一夜之间就到了需要重新修剪的程度,如果不及时清理,来往的人甚至还会被蔓延到道路中央的藤蔓不小心绊倒。 医院里的职工们时不时就会对此生产出几句抱怨来,但他们没一人觉得这样的生长速度有什么不对,就像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一样。 在这样和谐的气氛里,护士小杭顺利下班离开医院,准备顺路去菜市场买点蔬菜水果。 最近天黑得早,再加上鬼怪现在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了,A市的夜晚也比以前冷清了不少,哪怕只是黄昏时分也少有人在外逗留。 菜市场的人稍微多些,她一边思考着要买什么,一边听着一旁大爷大妈们的交流。 “我孙子昨天在国外给我打电话过来,要我注意安全呢,那个什么里世界入侵好像更严重了。” “我女儿也是,她说最近老不太平了,好多那种东西都在现实里出现了。而且犯罪率飙升,前几天有个地方还有人恶意开车撞人呢!” “哎呦,那可怎么办?” “怕啥,我们市不是一直挺风平浪静的?我邻居家儿子在警局上班,说最近特别闲,都没什么案子的,治安比诡异降临之前还好,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 大爷大妈们侃侃而谈,但小杭没听太久。她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租房子住,很注意安全问题,因此要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赶回出租屋。 更别提她住的地方相当鱼龙混杂,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每天都在枕头底下放把菜刀防身。 离开菜市场,人流肉眼可见地稀少了起来,为数不多的几人皆是步履匆匆的模样,要放在鬼蜮降临之前,这可是电视剧里的犯罪都市才会出现的景象。 小杭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过……她突然想起在菜市场时听到的话。 仔细想想,A市似乎确实意外的安全。 当代互联网普及,无论哪里发生的事,都可以借由网络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小杭在网上刷到过不知多少个撞鬼的帖子了,只不过多数鬼魂,都还暂时没办法做出什么害人的举动,才让大家稍稍安心下来。 除此之外,往常偶尔会出现的被尾随、深夜被陌生人敲门的帖子也多了起来,似乎一切都昭示着越发动荡的现实。 但这些帖子下面的IP,几乎没有A市的。 就算有,也大多是来到A市之前遇到的事。 ……就像是,这座城市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微妙地和其他地方隔绝开,被某种东西,笼罩起来了一样。 小杭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她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连忙打消这个念头。怎么搞得好像整座A市都成为了某种鬼蜮一样,这太恐怖了,还是别胡思乱想的好。 再说了,哪有鬼蜮还带降低犯罪率的?总不可能所有犯罪的人类都是被鬼怪迷惑了吧,这借口也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她加快了速度往出租屋的方向赶去。 然而现实往往怕什么来什么。 在路程还剩下一半时,小杭敏锐地听到了一道细微的脚步声。 起初她还不是很在意,毕竟顺路的情况常有,可在接连拐了三个弯,那道声音还是不紧不慢地坠在她身后时,小杭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借着前面玻璃门的反光,她飞快地撇了一眼,果然在自己身后十几米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男人。 “……” 小杭颤抖着拿出手机,按下求助号码,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满格信号的手机此时突然就播不出去电话了。 是鬼,还是利用道具作恶的人……? 小杭死死攥着手机,她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把对方往家里引,要到有人的地方去,可附近的商户这段时间都早早关门,她打眼一看,竟然找不到能躲避的地方! 就在小杭快绝望的时候,她看到拐角处走出来了两个正交谈着的女孩子。 她们手挽着手,一边聊天一边散步,脸上的神情轻松,好像走的不是清冷的夜路一样。 小杭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可能只是两个普通姑娘,如果尾随她的真的是丧心病狂之人,她不就把她们害了吗? 小杭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秒。 但那两个女孩子却先一步看到了她。 她们不等小杭反应,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来,亲昵地说道:“你怎么这么久啊,我们等不到你,只能先过来找你了。” “走吧,我们去跟其他人汇合。” 小杭瞬间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她露出感激的目光,有些僵硬地被姑娘们挽着手继续向前走,肢体相触之间,她意外摸到了一道位于手心的疤痕——那道伤疤上有一层柔软的结痂。 就像刚受伤不久一样。 注意力全被另一件事占据的小杭并没有在意,自然也就没看到,在她被两位姑娘带离的那一秒,高楼上,阴影中,窗户后……出现的一道又一道人影。 在死寂的黑夜里,形同鬼魅。 那个尾随男霎时间顿住脚步,连帽衫下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他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两秒后,这条街区重新归于了静谧之中。 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不和谐的事一样。 如果是还没有被暴力抹除关于某事认知的调查局,或许能看出A市的异常。 众鬼肃清,是因有邪神在侧。 整座A市严密得像一座虚假的乌托邦,则是因为这里盘踞着一条更为恐怖的,对领地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的毒蛇。 谧林的眼线,已经渗透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处。 就像巢穴里密密麻麻的工蜂。 在无人注视的地方,有无形的影响在悄然扩张。 或许是因为鬼蜮攻略的事更加重要,调查局不知不觉将这种异样忽略了过去,就像A大附属医院的职工,看到那些长势明显不正常的绿化一样。 鬼蜮的攻略也没有不顺之处,尽管那两座鬼蜮分化出来的现实副本十分令人头痛,星芒公会的玩家也总能将其攻克。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好像在有意控制攻略的节奏。 终于,在历时四十七天的夜以继日后,两支由星芒公会完全组建的攻略队伍,成功分别进入了两座鬼蜮中。 在这段时间里,大部分人也都对两支队伍的队长逐渐熟悉起来。 这两位领队,正是星芒公会的会长张肆远,和之前负责与调查局谈合作的楚苁蓉。 调查局更是把压箱底的道具都给他们带上了,此时正值春节前夕,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守着电视转播和热搜,紧张地等待着结果,祝福攻略队平安归来。 与此同时,里世界里,焚昼森林仍处于寂静无声的永夜之中。 随后,某一刻,那原已冰结一般的空气,似乎轻微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像冰面破碎,幼鸟的喙顶开蛋壳,这座无边无际的森林,开始在寂静之中缓慢复苏。 森林的主人睁开了眼睛。 祂的视线轻而易举地扫过这片土地,任何细小的波动都无所遁形,那原本笼罩在密林生物上的轻微修改认知的滤镜,也再发挥不了它应有的作用。 那个小小的设计,原是为领主的人类部分所准备的,为了使祂能更好地适应。 可此时祂从沉睡中苏醒,在这位存在的身上,已看不到任何人类的影子。 祂的晋升仍未结束。 【等级:中等神力】 祂的力量仍在向上攀升。 不够。 还不够。 中途醒来的领主,只为寻觅足以令祂继续晋升的食物。 那双毫无情绪的、被浅青色填满的眼瞳,缓慢扫过祂曾落下过记号的领土,锁定了猎物。 与此同时,正恼火地想将越来越难缠的人类们全埋葬在鬼蜮里的两位领主,突然后背一凉,被一种尖锐的危险感毫无征兆地击中。 下一秒,钻心的剧痛从意识的每一处传开,就像被什么硬生生碾碎—— 它们的领土,正在崩毁。 第175章 强大神力 中途醒来的领主可不会顾忌太多。 祂急需新的力量,因而手段血腥而残暴,动手速度极快,等那两位专心对付人类的同类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祂的等级……已经不是它们可以比拟的层次。 森林毫不容情地向外扩张着,现实里的A大附属医院的职工们疑惑地发现那些绿化生长得更快了,就像是要迎合——或者庆贺什么似的。他们头痛地打电话请人来帮忙解决这些小麻烦,并没有察觉到空气里的影响,浓郁到令人头皮发麻。 如果此时有从未来过的人踏入这里,恐怕会被这种异样吓得连夜乘坐飞机逃亡。 与此同时,失去了力量支撑的鬼蜮和主人变得更为不堪一击,两支攻略队伍在第二天下午就通关了鬼蜮,他们的队伍里甚至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这个消息一经扩散,立刻迎来了盛大的庆祝与狂欢,正值春节,没有人的脸上不洋溢着喜悦,或许是因为大部分鬼蜮都被摧毁,国内的现实副本和灵异事件近来变得越来越少,他们能够轻松地度过难得的假日。 星芒公会的众人则婉拒了过量的邀请,他们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在人类之中扬名。 他们的心情同样不错,但这只是因为,他们完成了对母神大人做过的承诺而已。 不过,没有人因此而掉以轻心。 他们所负责的这几座鬼蜮,显然不能够对神主造成任何威胁,那只是对他们的磨炼而已。 领主大人仍有真正的眼中钉。 为了让自己有朝一日能帮上忙,而不是辱没神主之名,这群精力充沛的狂热分子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立刻就重新投入进了对秘术的研习之中。 被他们卷到的楚苁蓉:“……” 你们不是凡人之躯吗?怎么都不会累的啊?? 她很怀疑这是祭司带的好头,毕竟这位也是谧林知名劳模了。 鬼蜮的事暂且告一段落,楚苁蓉就准备先回谧林总部去帮一帮文婷的忙,在文婷的操作下,谧林的势力以A市为中心,已经悄无声息地渗透了整个华国。如果楚苁蓉不是谧林里的一员,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悄无声息地盘踞在身侧,她也会觉得毛骨悚然的。 除了帮忙,她回总部的另一件事,也是要向文婷说明情况。由于鬼蜮已经被摧毁,此时再透露副本内容就不会再有什么弊端,有不少人都想要向攻略队打听鬼蜮里发生的事,都被他们以过于疲累想先休息为由拒绝了。 至于为什么不去找张肆远——那位当天就进新的副本了,看脸色,新副本的诡异大概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有接到母神新的指示吗?”回到总部的楚苁蓉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文婷摇摇头。 最后一个与神主对话的人是大祭司,他带来了母神会暂时离去的消息,也是自那天后,就连文婷和楚苁蓉的呼唤也再没有了回应。但沟通神明借行神力的秘术仍能够发挥作用,他们仍处于神主的庇护之中。 楚苁蓉说起鬼蜮里发生的事:“其实那座鬼蜮对我来说有些麻烦,鬼蜮之主已经得知人类反击的消息,而想要在它的眼皮子底下破坏它的领地,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楚苁蓉和这次的队员,原本都已经做好了灵魂回到母神怀抱之中的准备。 “但你们以比预计更短的时间摧毁了鬼蜮,且毫发无损。” 这件事也是媒体津津乐道的一点,由于他们都是华国人,还有外媒不断追问他们是不是得到了什么秘诀,却一直藏着掖着,不愿共享。 “因为母神出手了。” 说到这里,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糅杂着仰望的敬畏。 哪怕她是由仁慈的神主亲自从死里复生,她也常怀敬畏。 谧林中的信徒们也都是如此。 他们从不会仗着银月的庇佑,而忘记他们所奉的是何种存在。 仰慕、亲昵与从未远去的畏惧,总是在他们心中共存。 可以说,他们一天侍奉母神,就一天与连绵的恐惧为伴。 “我能感觉得到,”楚苁蓉比一般的凡人离祂更近,灵感也更高,“祂从沉睡中短暂醒来了;就像蛇从冬眠里醒来那样。鬼蜮之主那样的存在,也只是稍有些用的燃料。” “神主即将实现祂的伟业。”楚苁蓉紧紧盯着同伴,双眼漆黑,带出几分在公众面前掩饰得当的狂热与神经质—— “我们绝不能让任何存在,将祂烦扰。” 听到这句话,文婷露出一个笑容。 “当然。”她说道。 如果她是敌人,她也会选在这种时候动手。这恐怕也是为数不多的,她们能够为神主做些有用之事的时候了。 所以,接下来该做什么,她们都很清楚。 … 鹿栖正在沉 睡。 祂偶尔会醒来,但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沉睡中攀升。 无意识的扩张与掠夺欲,让祂的力量触角悄无声息地伸向先前得知的所有副本坐标,攫取足以支撑她继续晋升的养料。 祂在沉睡中呼吸着,祂的呼吸即为森林的呼吸,祂的脉动即为森林的脉动。与祂有所关联的一切都在隐秘地生长,像是不断蔓延的藤蔓那样。在现实世界的人类仍没有觉察的时候,祂的触枝已经占据了他们身侧的每一寸空气,在无言的规则之下扩张。 祂越升越高。 在无人所见之地,那具现化着领主等级的面板不断闪烁,最终在某一刻彻底改变了对祂的评估。 【等级:强大神力】 这已经是那些曾经的同层级领主级大鬼,完全无法企及的高度,是里世界的邪神所能够走到的尽头。 但这仍不是终点。 无尽的森林里拂过一缕轻微的风,随后世界重归于寂静之中。 而在森林之外,恐慌却不断蔓延。 某位存在已显露出祂的獠牙,一座又一座的副本或领地陷落,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样的变化悄无声息,大多数诡异在讨论的仍是顶层鬼怪突然消失的事,前不久的那恐怖的动静带来的阴影,仍未散去。 传言甚至有诡异看到了那一幕——庞大的领地陷落的那一幕——当日那只诡异便主动扑向火焰,像是再也无法忍受某种痛苦,甘愿在烈火之中烧灼殆尽。 这样的恐慌,最终蔓延到里世界最大的鬼城里。 天穹上,硕大的血红色眼球缓慢转动了一刻,像是捕捉到了某些信息,于是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那缕意识终于启动,将所收集到的一切,送入本体的主意识之中。 和在莫尼夫人的庄园里时,被偷走猎物不同。 有人正*晋升至无可晋升*,带着可怖的气息、欲望与本能。 这一次,它终于找到罪魁祸首。 。 静谧林地的预感并没有出错。 并不是所有势力,都为人类这阶段性的胜利而喜悦的。 比起人类反击获得成就,有些人更在意另一件事——那个摧毁了两座鬼蜮的华国的星芒公会,到底从其中获得了什么好处。 要知道,高级道具是一种极为重要的资源,而作为最高级副本的鬼蜮,不可能没有产出。 再加上星芒公会的人只在一天之内就成功攻略鬼蜮,甚至成员还毫发无伤,就更令人怀疑,他们是否拥有不为人知的技术或者强力道具,看得人眼都红了。 可偏偏星芒公会的会长进副本那叫一个快,根本就不给他们打探情报的机会。 再结合华国之前对海上鬼蜮组织的讨伐,很多人都怀疑,他们就是从那次鬼蜮攻略里得到的机遇。 排行榜上的华国人已经够多了,不能什么资源都让给他们吧?鬼蜮可就只剩下北极那一座了! 再结合星芒公会的人对北极讳莫如深的态度,这些心有不甘的人秘密召集了属于自己的攻略队伍,准备去北极一探究竟。 这只攻略队伍的领队,曾经也是排行榜前五的人类顶尖玩家,无论在哪里都享有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 但在星芒公会那些人异军突起之后,他的名次险些被挤出前十,由于他之前过于招人恨的作风,名次下落后不少人都在看他笑话,更是让他铆足了劲,准备去往鬼蜮里寻找机遇。 就算真的遇到没办法解决的危险,他身为曾经的顶尖玩家,手里也有一旦危及生命,就可以强制脱出副本的道具,这是绝对的保命底牌,因此他并没有太多畏惧。 一行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顺利地进入了鬼蜮范围之中。 这里没有现实副本环绕阻拦,也没有游荡在周围的强大鬼怪,就像其他鬼蜮趁着规则压制放宽后疯狂扩张时,忘记通知它了一样。 这样不思进取又坐落在冰天雪地里的鬼蜮,能产出什么好东西? 领队十分失望。 此时北极正值永夜,冰天雪地的景象看多了也十分无趣,因为气温低得不正常,队员们都没有在外面多待,早早回到了船上。只是随着他们越发深入北极圈内,领队就越觉得不太对。 这种不对劲不是指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异常,而是他莫名其妙地浑身难受,就像是全身上下有蚂蚁在爬,细小的、不知因何而来的焦躁感持续磋磨他的神经,他越发烦躁起来。 可能是直到现在都一无所获的原因,他想。玩家面板也一直没有动静,说明他们一直都没有真正进入鬼蜮,触发任务,只是在这里浪费时间罢了。 为了让心情平复下来,不去干扰判断,他离开船舱,遥遥看向远处的岛屿—— 他的动作突然僵在原地。 他们是一个完整的团队,其中就包括了利用仪器与道具观测周围是否有异样的后勤人员,可他此时站在冰冷的空气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座岛屿,耳麦里也没有任何预警传来,似乎依旧一切如常。 可他的肉眼——那在一次次的副本攻略之中,视力愈发优秀的肉眼,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座小岛上的景象。 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伫立在冰原上的人影。 它们密密麻麻地站在那里,几乎挤满了他能看到的每一寸陆地,全身上下都被裹在冰里,却干瘪得吓人,就好像里面的血肉,早已被掏空一样。它们仰着头,面朝同一个方向,如同刚刚学会建模的新手随手批量复制出的笑话,哪怕放在现实之中,是如此令人头皮发麻。 “……” 领队的牙齿开始打颤。 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都是尸体。 冰原上站满了这样的尸体,或许并不是因为那片陆地上有什么特殊的危机。 而是另外那些不计其数的、沉入海底的尸体,他看不到而已。 “领队……?发生什么事了?” 察觉到他离开温暖的船舱太久,有队员不安地找了出来。 他看到领队站在甲板边缘,表情像是被冰结一般僵硬,死死地看着下方的海面。 于是队员也下意识向下看去。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从海底上泛,是密密麻麻的惨白色,从船底到视野的尽头,好像所有的海域都被模糊而诡异的惨白色块所占据,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揉眼睛。 好在,他们很快就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了。 那同样,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在看到这些不断上涌,覆盖了整个海面,几乎将这里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尸山尸海的尸体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座鬼蜮已经埋葬了如此多的人类。 它们干瘪得就像一根根枯枝,只能隐约看出五官的位置,在海面与被破开的冰层下方,随着他们的船只一同向前漂动。 领队能看到,它们的面部朝向一直在变化,却不是为了看向这群闯入这里的人类,而是直直看向上空。 上空 上面……有什么吗? 他缓缓抬起了头。 然后,他看到一只眼睛。 一只硕大的、血红色的眼睛。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几乎将海面与天空之间的空隙合闭,于是那只眼睛就坠在他头顶,看着他,眼球里蠕虫一般的红色血丝鼓动着,在他面前缓慢爬过,钻出眼球,钻进血肉。 而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一部分身躯,只能感知到自己迅速地干瘪下去,随后又被充盈。 有其他东西,高高兴兴地,穿上了他们的人皮。 与此同时,静谧林地也得到了极北地区出现异动的情报,似乎是有一队准备齐全的攻略队伍,进入了早已荒无人烟的鬼蜮范围。 谧林的巢穴虽然在A市,但眼线实则已遍布世界各地,更不用说是需要重点关注的那座鬼蜮。 得知这件事后,文婷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她很清楚为什 么会有人偷偷摸摸去做这种事。 虽然在此之前,星芒公会已多次严正警告,但别人想找死她又管不着,谧林只对朋友拿出有限的友好。 但很快,事情就变得麻烦了起来。 因为那些人从北极活着出来了。 ——如果被诡异寄生的状态,也可以称作活着的话。 第176章 拖延战 发现事情不对劲的静谧林地,立刻把情报同步给了当局。 他们反应已经够快,没人会比谧林更清楚北极那座鬼蜮的危险性,但由于主要势力范围不在附近,依然慢了一步。 被寄生的人群,正在迅速扩散。 它们的诡异力量隐藏得非常精妙,再加上穿着一层人皮,且最开始的那批寄生者,还是人类社会中的顶层玩家,如果不是天天和邪神打交道的谧林成员,哪怕是身经百战的高玩也很难察觉出不对。 因此,普通人可以说是防不胜防。 一座又一座的城市迅速陷落。 在此情境之下,北极的那座鬼蜮,终于疯狂扩张了起来。 它的扩张速度远比之前几座快得多,在庞大的力量支持之下,就像是某种瘟疫,只要是被寄生者走过的地方,就会迅速被浓重的污染占据,短时间内就转化成自成一体的鬼蜮。 背后存在的层级如果不够,是断然做不到这一点的。 ——情报到这里就断掉了。 第一批发现不对,并当机立断进行拦截的谧林成员,已经没有回音了。 文婷不知道他们的灵魂是否已经回归神主的怀抱,留下的身躯又是否被敌人利用,但她的怒火与警惕已经抵达了顶峰。 还好在鬼蜮攻略之前,她让谧林里的大部分成员都举行了通行仪式,好让他们死后的灵魂能回到母神身边,否则这些人,可就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作为距离母神最近的人类之一,文婷早早就有这种预感。 王不见王,再加上里世界的诡异对人类世界虎视眈眈,这几乎会是在人类清剿鬼蜮时必然发生的事——随着鬼蜮一个个被摧毁,规则的压制也随着人类的成长和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减,最强大的那座鬼蜮的领主,必然会找准机会,发起强攻。 文婷很快做出让在外成员回防的决定。 她有一种直觉,他们可能是对面最欲除之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解决掉他们,可以说整个人类世界对它来说就犹如探囊取物,到时只能由规则再次平衡,可规则又能兜底几次呢?在此之间人类受到的重创,又怎么弥补呢? 而且,神主正在沉睡,祭司也正在副本之中,她不信对面是随便找的这个时候进攻。 静谧林地的成员撤离得很快。 通晓秘术的终究只是一部分有天赋之人,大多数都只知皮毛,是没办法和那些背后是大恐怖的被寄生者抗衡的。 楚苁蓉亲自带队去接人,以防意外发生。 她比文婷更极端,谧林之外的不熟识之人,她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何况…… 眼下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他们能轻易解决的了。 被诡异寄生的人,天然就有攻击他人扩散污染的本能,在得手之前,它们依然会扮演这层人皮应有的角色,在他人看来,可能只是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古怪而已。 直到这些不知情者被攻击。 如此大规模的污染,再加上当局的警示和动作迅速的撤侨,事情根本就压不住。 有人使用无人机进入被污染笼罩的区域,又把视频发在了网络里——在信号消失之前,画面里显示的,是一个又一个仿若正常的人类身影。 它们带着僵硬的微笑表情,缓慢地向外走去,在察觉到镜头的那一瞬间,又立刻扮演起了正常的人类,直到画面彻底消失。 这个视频一发出来,人类玩家论坛的日发贴量直接飙升到了新高。 【这是什么情况,伪人终于也来入侵地球了??】 【妈呀好恐怖,距离我刚在网上看到消息到现在为止才几个小时,竟然都蔓延到这里了??】 【有没有人管管啊!那些地方的当地官方武装和公会势力都是吃干饭的吗?】 【其实也不怪他们。能闹出这种规模估计和鬼蜮有关了,不知道大家清不清楚,当初反击鬼蜮的时候一共剩下三座,但联合攻略队只处理了其中两座,不是因为资源不够了,而是因为星芒公会严厉警告所有人,那座鬼蜮绝对不能碰,人类对付不了,只会惹祸上身】 【我知道这件事!当时很多人不理解,但星芒公会是行动主力,华国当局也支持他们的决定,最后就没去动北极那座,现在一想污染扩散好像就是从北极开始的……我草】 【细思极恐】 【北极?那岂不是很快就会蔓延过来了??】 【我很怀疑,是有不该去的人带了不该去的东西进去……不然就算是丧尸也没办法沦陷这么快吧,最初那一批被污染者估计各个都是高玩】 【大胆点,都攻略鬼蜮了,估计对标的是星芒公会的顶级攻略队,他们带了多少强化过的顶级玩家多少资源去送菜我都不敢想……】 【还正好卡在人类最强战力因为不堪其扰直接进副本的时候,说不是故意的我都不信了】 【其实也可能不是故意的,这位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副本,难的不是找他不在的时候,而是找他在的时候(。)】 【先别讨论这些了,我已经坐上回国的飞机了,当局救救——】 在救了,调查局已经在焦头烂额了。 出入境要严查,被寄生者绝不能放进来,但这玩意儿检测仪都很难查出来,它们甚至还有不低的智商,知道目的达成前要做伪装,而且恐怕还有不少道具,混进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星芒公会的楚苁蓉,就是在这时候找上门的。 她一如既往的目光炯炯,言语有力,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星芒公会成员能够在它们暴露之前,分辨出它们和普通人的不同,公会申请加入入境人员核查。” 至于成员身份会因此暴露……如果能成功撑到领主醒来,也就是再销毁一次资料的问题。 这个消息实在令人惊喜,调查局也来不及去考虑星芒公会的成员为什么会有这个能力了,只要能拖延时间,让正在紧急研究的专家组找到解决办法就行。 虽然成效可能不大——一个公会又能有多少人呢? 下一秒,名单发了过来。 调查局高层看着名单沉默了。 他们看看划不到底的名单,又看看神色自若的楚苁蓉,一时之间有千言万语无法言明—— 你们是养了一个军吗?? 这是一个普通公会应有的人员储备吗? 而且看情况,竟然还都是拥有一定战力的、可以发挥作用的人。 星芒公会也才成立多久啊? 突然之间,一个早已淡去的秘密组织的名字在他们脑海里一晃而过,不过事有缓急,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另一边,完成任务的楚苁蓉回到总部的第一件事,就是与文婷一同发出了一份公告。 从此刻开始,所有成员都可以在现实无限制使用秘术,一切以自身安全和控制事态发展为主,造成的后续影响可以延后处理。 不管怎么说,对普通人来说,沐浴在母神的影响里,总比被诡异生物扒了皮还继续利用的好。 而且在这里,谧林成员会比在外面更强,起码不会出现最开始那么快就失去联络的情况。 秘术本身就是沟通神明、代行神术的知识,离神越近,这种知识使用起来的效率就会越高。 静谧林地的总部便在A市。 这里就是离神最近的地方。 无形的影响由此向外辐射,使整个华国境内的谧林成员都能够受到一定加成。 但他们依然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那就是到了最后,只能凭借着神主的庇佑,退守A城。 “我们已经回防,下一步就是要尽量救人。”文婷冷静地说道:“否则它的力量会越来越强……那些扩散的被寄生者不是单纯的消耗品,更像是鬼蜮的边界。一旦我们进入鬼蜮,就会完全变成敌人的主场优势。” 此时此刻,文婷终于理解,为什么当初神主不让他们自作主张去接近北极。 那里所盘踞的鬼蜮,和其他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其他鬼蜮遇到威胁,只能想办法在鬼蜮外拦截,只是派遣诡异和制造现实副本的区别而已。 可这座鬼蜮背后的存在,竟然能同时让成千上万人被寄生,作为鬼蜮锚点高速扩散……文婷根本无法想象,到底是多高的层级,多深厚的力量,才能做出这种行动。 而且……它真的足够能忍。 等待着人类慢慢成长起来,等着规则的压制消减,其他鬼蜮一一被摧毁…… 文婷定了定神。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前往秘藏之门,用能够沟通里世界里外的道具,给祭司送了消息。 谧林代表着神主的意志。 他必将第一时间回程。 剩下的,便全然 是等待了。 文婷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总部墙面上挂着的那幅画。 画中之人仍于林间伫立,苍白如雾,面容模糊。她微微侧首,似是看向画外,神情冷淡而宁静,仿佛周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令她的意志,有分毫转移。 呼吸之间能嗅到阴冷的潮湿气息。文婷的思绪就在这样的注视里缓慢宁静。 就像那些多余的、不会起到任何作用的情绪,被强行抽离。 短短几秒之间,谧林的真言女士,已重回她惯有的冷静。 与此同时,身在副本里的祭司也收到了消息。 这座副本并不困难,顶多是救人麻烦一些,只要不是单人副本,就总有实力不济却不幸地被高级副本捕捉的普通玩家。 在解决鬼潮的间隙,黑发祭司低头看了一眼送入手中的信息。 “……” 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玩家,看到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青年的面色,缓缓沉了下去。 “抱歉。”他低声说道:“可能会有些不适……但很快就会结束的。” 说话间,他启动聚集鬼怪的高级道具,握住了刀柄。 第177章 拖延战2 因为是人类玩家统一论坛,论坛上甚至能看到沦陷区玩家的发帖。 【待在家里不敢出门了,已经分辨不出外面的人都是人是鬼了,救命我家里物资不够啊!】 【那看来你那边还没有完全沦陷,我这里……哈哈,有生以来第一次进鬼蜮级副本呢,已经苦笑倒地了,不知道这个论坛还能用多久】 【都待在家里别出去!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有人敲门喊救命也别开!特别是以下几座城市:…】 【家里有道具的玩家最好先把道具用了,特别是那些能掩盖气息的】 除了提醒的,还有苦中作乐的: 【地球已上线大型逃生副本:在伪人的追击中逃亡,你也来试试吧】 【华国人,已经在坐飞机回国了,听说星芒公会正和调查局一起严查入境人员】 【我现在刚下飞机,确实在查,人真的好多,万一周围有只鬼我都不敢想】 【卧槽真的有!!星芒公会的人动手了!!】 拥挤的人群里被强行清出一片空地,伴随着抑制不住的尖叫声,那个原本人模人样混在队伍里的东西被道具困住,也没有露出半点惧色,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笑一般的声音,还在手脚并用地往工作人员那里爬去。 而调查员们带过来的道具,根本没办法完全限制它的行动! 毕竟要检查的地方太多了,要防备的点位也太多了,就算是有再多道具资源储备,分配给不同的检查点也不可能有级别太高的了,这种等级的道具对付普通诡异还可以,但对这些东西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就在局势眼看就要控制不住的时候,调查组后突然传出了一道沙哑的念诵声。 明明周围的环境足够混乱,尖叫声和提醒声充斥着人的耳膜,还有人想冲过去推开被魇在原地的工作人员,可这道低哑的念诵,就是缓慢地,像在另外一种介质中传播一般地,抵达了所有人耳中。 如果特尼科山的诡异还存在,恐怕会觉得这段内容十分耳熟。 正是「驱逐真言」! 站在调查组后面的人身披一件简单朴素的深灰色衣袍,隐约能看到边缘的枝叶暗纹,兜帽遮挡住了他上半张脸,只能看到他轻微开合的双唇。 伴随着这道令人头昏脑胀,甚至晕眩到反胃的声音,那只人皮鬼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它笑不出来了。 不但如此,它的全身急病发作一般剧烈颤抖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另一个方向冲去,可冲到一半,就被调查员拦了下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它的身上冒出一股扭曲的黑气,被调查组带来的道具收入其中,随后便彻底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有人把这具不知还是否有救的身体抬走,重新招呼着恢复秩序,加快检查速度。 这种情况还在多处同时发生着。 这些东西们非常聪明,在前面的同类折戟沉沙后,它们就发觉了谁是会威胁到它们的那个,后面不惜主动暴露,也要拼命地冲向调查组身后身披灰袍的人类,想要抢夺那具身体。 还好检查组对此早有防备,才没让它们得手。 论坛上也在实时更新情况。 【我也看到了,那个戴兜帽的就是星芒公会成员吗?感觉他好像把仇恨全拉过去了】 【对,现在这些鬼一看到他们就跟发疯了一样……】 【天哪,感觉好危险,希望他们和调查员都平平安安的】 【不过为什么要穿那个袍子啊,感觉好显眼】 【听说是某种防护性道具,星芒公会成员专有的,其他人想买都买不到】 【有人知道他们念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吗?是我的错觉还是我被那只人皮鬼的污染影响了,我总觉得听后看东西都带重影……】 【也可能是道具使用后遗症,毕竟说实在话,无论是道具还是玩家得到的强化,根源不都来自于里世界吗?那种邪异力量使用起来有代价很正常】 在这种核查力度之下,到现在为止,华国的情况还算得上稳定,只不过各地超市都人满为患了而已。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检查组的人不可能不眠不休,也不可能照顾到每一处地方,而外面试图混进来的人皮鬼却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如果外面出现一整个国家都被控制的情况,动用了某些战争科技的话,那才是真的分身乏术。 好在事情暂时还没严重到这一步,而调查局要在那些东西察觉到这个方法之前,找出解决问题的关键。 静谧林地倒是很想帮忙,但不到最后时刻,调查局高层实在是有点没办法接受让所有人都去信仰邪神的决定。 ……这种可怖的驱虎吞狼之计,还是等到走投无路时再用吧。 谧林表示非常遗憾,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分配人手加强警戒去了。 很快,为了遏制越来越严重的情况,很多航班都停止运行,机场关闭,海关也戒严了,只留下一旦失控能更容易重新控制的几处点位接人。 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 因为没有了飞机、火车、轮船这种快捷的交通工具,那些人皮鬼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入侵,只是时间上要晚一些罢了。 与此同时。 从A市到F市出差的宋瑞站在酒店窗前,看着下方冷清的街道,控制不住地焦虑起来,第N次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请假回家好好待着。 F市是边 境城市,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是最容易遭受到冲击的城市之一了。 他低下头又开始刷论坛。 论坛没办法被人力控制和封禁,后面都是真人,因此无论真假,这里起码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有人牺牲了,人在现场,有星芒公会的人被鬼吃了……好像是因为没办法被抢夺身体……】 【??好残忍……】 【如果是我,其实我宁愿被吃,也不想被鬼用留下的身体去害其他人】 【星芒公会那些人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么快就拦不住了?】 【楼上要不你去拦?】 【星芒公会的成员也是人好吗,他们一直处理这些鬼怪消耗很大的!我们离北极近,人又多又防得严密,现在那些东西一窝蜂涌过来,你让人怎么拦??】 【所以是真的世界末日了吗……?人类完蛋了?】 越刷论坛越焦虑,宋瑞索性关闭论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论坛里说的有人牺牲的事。 F市就有一处仍在核查入境人员的点位,现在全国上下这样允许入境的地方只剩下寥寥几个,说不定就是F市发生的事。 反正闲着也无济于事,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上一些食物、水和珍藏的道具,往那里赶去。 在路上他也看到了同样的人,他们只需要互相看一眼手里的东西,和前行的方向,就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他们都想尽一点绵薄之力,哪怕封锁线如此危险。 等到了地方,宋瑞才发现严重程度其实远超他的想象。 混在队伍里的鬼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人的数量,现在还不一刀切完全封锁,只是因为不愿意放弃每一趟那零星几个人的生命而已,可这份坚持是前线堪称惨烈的人员伤亡。 救护车一直在来来回回地拉人,还有医护在就地处理伤口,满地都是碎肉残肢和血迹。 宋瑞被这样的景象镇住了,好半天没法回神,只能听到来来往往的人略有些失真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好像很难在这里寄生活人,不然已经挡不住了……” “军队不是已经来了吗,既然不会被轻易寄生了,那星芒公会的那些人是不是可以撤下去休息了?” “不行,他们得找到人群里的活人接过来……” 恍惚着有人来到他身边,略有些疲惫但仍然友善地问道:“你好,是来帮忙的吗?这里太危险了,你……” 宋瑞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不危险,我也是排行榜玩家,能帮上点忙,我还学过一点医护知识,帮忙照顾伤员也是可以的!” 其实原本他是想交付完物资就走的,但是看完这样的场景,他已经没办法回酒店享受这种短暂的安宁了 “排行榜玩家?”那个人明显有些意外,因为排行榜是人类总榜,能在上面占据一席之地,无论名次如何,都是十分难得的,天赋运气都缺一不可,而且能榜上有名,起码副本量是足够的。 “好吧……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请问你的名字是?” “宋瑞。” “宋先生,我们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排行榜玩家的帮助。”那人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宋瑞这才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身披灰袍的人: “那是刚从前面退下来的星芒公会成员。他的状态非常不对,但其他人没办法接近,因为无法适应那种高浓度的……影响。” 男人顿了顿,找了个合适的词汇,又继续说道:“其他公会成员也都压力很重,没办法分神处理,所以想拜托你确认一下情况。” 宋瑞立刻说道:“没问题!” 说完,他把物资交给工作人员,就往星芒公会成员在的那个角落走去。 那里是一片空地,除了那名成员外没有其他人在,如果是不知情者,可能会以为是专门腾出来给他休息的位置,可随着宋瑞不断靠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附近没人,医护人员也没办法来确认情况了。 他越是靠近,前进就越是困难。 就好像行走在潮湿的林地里,脚下都是交错的藤蔓与淤泥,每一步都变得奇重无比,宋瑞多次忍不住低下头看向地面,才能确认地表确实什么都没有出现。 这种阻塞感,从双脚一直延伸到大脑,等宋瑞来到灰袍人身边时,他的大脑已经胀痛起来,就像是因太久没休息好或压力过大而引起的偏头痛。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意识才清醒了一些,蹲下身问道:“你好,你怎么样?需要帮助吗?” 灰袍人抬起头。 说实在话,在此之前,宋瑞想象过他的无数表情,无论看到的神情是多么扭曲他都能心无波澜地接受,可他确实没有想到,他看见的,会是一张难以形容的笑脸。 在兜帽之下,星芒公会的成员嘻嘻笑着,注意到有人过来,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倏地对向了宋瑞,把他吓得悚然一惊。 ……这真的没被污染吗?? “我没事、我没事。”这名星芒公会成员说道:“我就要回到身边——回到祂身边了。你没有察觉到吗?祂在庇佑我们,祂在庇佑我们所有人。祂马上就要出现了,祂会——” 宋瑞听得头皮发麻,可是没等对方说完,前面的情况突然混乱起来。 他连忙压下心中的骇然,把“这到底是玩家公会还是邪教组织”的念头吞进肚子,看向混乱发生的方向。 然后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一座肉山挤压着通道,缓慢移动了过来,上面沾着新鲜的血肉,并不断吸入残肢,壮大己身,原本新鲜的血肉进入其中后,就像被泡发了一样,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惨白。 只消看上一眼,宋瑞就被这浓重的污染和恶心的情景,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身侧的星芒公会成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是想要阻止肉山的继续前进,但显然他的san值已经掉光了,刚抬起手,七窍就涌出了鲜红的血流。 而与此同时,肉山已经碾着不知多少人的血肉,来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的身后,基本上都是普通人。 一旦后退,后面那些人将全无反抗之力地被杀死! 但是他的手里已经没有能抵抗这种等级诡异的道具,星芒公会成员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怎么拦?? 就在宋瑞已经绝望的时候,他的耳边仍然是灰袍人含混不清的、带着神经质笑意的声音。 “……无需忧虑。为何愁苦至此呢……?母神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祂的,孩子的……” 话音未落。 肉山碾过来的瞬间。 时间仿佛倏然静止了。 一种无形的影响——比接近此人时强烈无数倍的影响——自身后悄无声息地蔓延了过来。 宋瑞能嗅到一种气息,暴雨后的林地一般潮湿的、泥土的气息。那些裸露在外的为数不多的皮肤表面,也能感知到湿润的水汽,仿佛刚刚还无比晴朗的F市,突然下了一场无声的大雨。 他看到苍白的薄雾不知何时弥漫在空气之中,一缕缕地附着在肉山之上,轻柔得仿佛某种绸缎—— 然后那座庞大的肉山,便在这样无害的雾气里,顷刻崩毁。 “你瞧。” 晃神中,他听到星芒公会成员短促地笑了一声。 “……就像,现在这样。” 第178章 拖延战3 下雨了。 春节刚过,隆冬之际,迎来的不是皑皑白雪,而是一场大雨。 雨水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花草藤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那种属于林地的气息,就这么随着全国范围内的大雨,扩散到了所有人身侧。 仿佛一切不和谐的声音都被落雨掩盖,血迹被冲刷,哭嚎被隐去,弥漫的死气被打落,而城市之中那不甚起眼的翠绿,开始悄然伸张。 与此同时,调查局内的污染检测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警告!警告!高危污染预警!】 【高危污染预警!!】 【请立即启用防护措施!请立即启用防护措施!!】 【污染浓度——】 【呲、呲——】 这尖锐的警报,如同一柄利刃,一道闪电,骤然划破混沌,让意识陷入凝滞的人类清醒了过来! 可下一秒,守在污染检测仪旁边的调查局员工的身上,就骤然漫上了一层冷汗! 尖锐的警报刺痛耳膜,带来本能的恐惧,可最令人汗毛直竖的,却是一种恐怖的熟悉感—— 这种情景、这种声音,何其眼熟! 转瞬之间,因为曾经规则的强行镇压,而被彻底泯灭在大脑深处的记忆,骤然复苏! 他看到有人死去,看到有人从死中升起;他看到巨大的月亮,看到扭曲的藤蔓、长矛般尖锐的枝桠、摇动的高楼,呼啸穿过钢铁丛林的大风;他听到嗡鸣声、风声、玻璃碎裂声,与后来那长久的静默无声。 胃部跟随着记忆一阵痉挛,他这才发觉他的身体已经不知何时颤抖起来,整个人都从椅子跌落到地面,控制不住地蜷缩着干呕起来。 如果此时有人能在高空俯瞰地面,就能够看到,那无形的影响,如同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以A市为中心,在不属于这里的诡异,吞食身怀 记号之人的那一刻,向外辐射! “是鬼蜮……” 调查局局长已然想起了一切,关于九秒静寂,关于静谧林地。他拒绝了下属的搀扶,几乎是踉跄着来到窗前,看向窗外的变动,身形颤抖,唇色惨白。 “……是第七座鬼蜮!!” 不知何时已然盘踞在此的鬼蜮,以整座城市为核,不断向外筑巢,就像一条巨蟒,用可怖的身形将外围的区域一点点蚕食囊括,无人觉察,无人预料—— 最庞大、最可怖的鬼蜮,原来一开始就在人类之中,与他们同生! 调查局局长神情恍惚。 怪不得A市总给人一种难以形容与捕捉的怪奇之感,怪不得A市的所有鬼怪都消弭无踪,怪不得A市犯罪率几乎降至零点,成为一座虚幻的乌托邦—— 这里根本就是深渊作巢、邪神在侧! 这种过去无所察觉的大恐怖暴露的滋味并不好受,曾经经受过的难捱的反应再一次降临,就连位于边缘城市的人们都被无形却浓郁的影响冲击,残余的理智疯狂降低。 但比人类更不好受的,是那些试图入侵此地的诡异。 宋瑞所见的,已经是最为友善、最为痛快的一种死法。只是短短一瞬之间,大雨落下之后,其余那些虎视眈眈的诡异,就骤然露出了极为惊恐的神情,尖啸着手脚并用地往外退去,好像看到了什么绝不能看的东西—— 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被越发浓郁的雾刺进身体,一点点抽出寄生在此的、细如丝线的血红管道,将其扭曲腐蚀,宛若凌迟。 那名星芒公会的成员——不,那个邪教徒,便在倾盆的大雨之中,嘶哑地放声大笑起来。 “祂已升得更高!” 这本应是极其邪异的一幕,宋瑞却能感知到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不知是因为震撼,还是恐惧。 一阵又一阵的头皮发麻感漫过全身,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祂的敌人将俯首——” “信者称义,死后得生!!” 轰隆—— 一道雷声落下。 宋瑞按住心口的位置,表情逐渐地,像感染某种瘟疫一般的,与身侧的人趋于一致。 在巨大的混沌、痛苦,精神的分裂、雷击般的震响下—— 他被改变、俘获,包容。 得证新生。 。 没人知道华国境内何时出现了第七座鬼蜮,就连谧林的人也不知道。 哪怕是楚苁蓉与文婷,也只以为A市的异样,是因为总部坐落于此,邪神时常光顾,因而带来了无可估计的影响所致。 所以当局势顷刻翻转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神主已从沉睡中醒来,完成了晋升。 但很快,他们就发觉不对。 母神并未苏醒,呼唤仍未有确切回应,却有一座庞大的鬼蜮从地上升起,堡垒般笼罩住了每一个子民! 大雾弥漫,暴雨倾盆,带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文婷死死控制住身体,才没有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落下泪来,然而她也已经战栗,冰结般的冷静荡然无存,巨大的激动与狂热几乎将面容扭曲。 她敢肯定,那个胆敢此时进攻的大敌,也未尝知晓此处仍有一座鬼蜮! 将整整一座鬼蜮深埋于此,日渐扩张,日益充盈,却无任何存在有分毫察知,这是何等缜密,何等伟力! 祂也从未弃他们于不顾,这座能在信徒受到威胁时升起显露的鬼蜮,就是祂留给他们的后手,与磐石。 而且,也正因为是鬼蜮,在早已设立好的规则之下,被鬼蜮纳入其中的普通玩家,才会在信徒被庇护、外敌被粉碎的同时,不被那可怖的影响伤害过深。 否则那九秒死寂将再度上演,或者更甚。 “您总是如此……”有人垂泪说道。 如此宽容,如此仁慈。 。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故,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还有空能在玩家论坛里发帖的人点进去一看,就能看到一排整整齐齐的问号,那种影响过于浓烈,以至于周边的城市与国家也都受其冲击,本以为对方已经沦陷,却发现是新的庞大力量升起。 而比这些人更先察觉到的,自然是已经展开入侵计划的那只眼睛。 那只由深红血管,在北极上空蔓延结网的巨眼,终于再次转动,缓缓看向了那座突然出现的,足以与北极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压过它一头的鬼蜮。 “……” 它再一次发现,它小瞧祂了。 虽然从盛会开始,它就察觉出祂有一种几乎不存在于里世界诡异身上的特质,但说到底,也只是诡异而已,摆脱不了那个底子的。 可现在,它质疑起当初的判断。 祂不像诡异,可也不像人类,非人亦非鬼。 它甚至怀疑起,曾经它那几次不声不响的布置——不只是莫尼夫人那次,其实全都是被祂一己所毁去,将它的计划一再拖延。 森林的主人在寻求晋升,已在晋升之途,且比它,更适合晋升。 但无论是里世界,还是即将被占据的人类世界,都不需要第二个真正的「神」。 ——要杀了祂,摧毁祂的信徒,祂的力量,祂于现实的巢穴,想必等它把祂的一切化为己用,它就能迈过最后的门扉,抵达升格的终途。 到时候,就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妨碍它了。 大地震颤起来,一直强行平衡两个世界的规则,被轻微动摇了。 那只眼睛周围网状的血红管道从天上垂落,像是一只巨大的触角,某种邪异生物的腕足,自天空连接地面,然后一点又一点点朝着南方蔓延! 已超脱里世界顶级诡异所有的力量全然倾泻,伴生鬼物在这种庞大而浓郁的影响下,在已然被圈入统治的鬼蜮里诞生,每一个都是能作为A级甚至更高副本的守关Boss的程度! 当然,它并不指望,这些密密麻麻的小东西,能够影响第七座鬼蜮一分一毫。 它们只是它随手分化出来,用来完成一些琐碎的任务,比如吞食身怀异术的那些人类的清道夫。 而它—— 血红的管道脉络已蔓延至鬼蜮边缘,巨大的脉动着的血管,像是天上倾泻下来的洪流,压向这片被庇佑的土地。 ——它要趁着大敌苏醒之前,亲自摧毁这一切。 看到这一幕,楚苁蓉气炸了,拿起武器就冲了出去。 先不说这个丑东西能不能撼动第七鬼蜮,她完全无法忍受神主为他们留下的恩慈,被这种东西亵渎! 哪怕以她的力量很难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她的怒火也如利刃淬火一般在烈焰里越发尖锐,只想要反咬一口,好让那个高高在上的东西看看—— 一道雪亮的银光闪过。 那大敌的腕足,下探的血线被瞬间斩断,滑落下来,消弭在大雾之中。 楚苁蓉认出了那是谁。 她看向某个方向,说道:“你要是再回来晚一点,可就没有增进功业的机会了。” 刚从副本离开之人甩去长刀上的鲜血与碎肉,闻言回道: “好在,我主眷顾。” 身披神赐衣袍的祭司平静说道,声线冷如锋刀。 “让我能有此幸,为祂献上忠诚。” 第179章 苏醒 楚苁蓉很早就知道,身为神主所看中之人,还有那样的天赋在,祭司无疑是静谧林地里战力最强的一位。 但直到此刻,她才对这一概念,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那只眼睛的试探性进攻,在半空就被直接拦住了,连领地表层的灰尘都没碰到。 哪怕在不属于自己的鬼蜮内,其他领主的力量一时间无法完全发挥,但在鬼蜮主人并不在此处的情况下,也不应是区区一名人类能做什么的。 更何况,鬼蜮并不会禁止其他存在入内,无论人还是鬼,只看他们能否抗住鬼蜮独特的影响罢了。 就像第七座鬼蜮,其实它的防护性质并不重,重的反而是杀性。 人类不会受到什么太大损伤,可如果不属于这里的「同类」 想要侵入,就会被鬼蜮中浓郁的影响瞬间摧毁,每一丝力量,都化作鬼蜮的养分。 因此在发现这一点后,那只眼睛就只让鬼怪在鬼蜮外引诱人类,好让他们主动踏出鬼蜮范围,再进行清理,而不是被瞬杀了还被资敌。 但它和这些鬼怪不同,它与这座鬼蜮的领主同级。 甚至在不久之前,森林领主在它眼中,其实也与这些鬼怪没什么区别。 因此它毫不在乎受到的损耗,它只知道,影响是从某座城市开始扩散的,那么,既然找不到确切的鬼蜮核心,就干脆把那一整座城市都摧毁就好了。 它硬抗着规则与这座鬼蜮带来的损耗,也要亲自动手,就是看这里不可能有与它抗衡的存在,这小小的目的很快就能达成。损失的力量对比起收获,完全不值一提。 直到它的肢体,被区区一名人类斩断。 它才开始正视起了,这些被祂所庇护之人。 然后,这只巨大的眼睛,缓慢地转了一下。 它很少会记住人类,但这并不包括有天赋之人……为它所需要之人。 那时盛会那个副本,原本就是它为筛选出最合适的人类准备的,是进行的第一次尝试。 但在变故发生,存活的人类浸没了森林领主的影响后,它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人已经被【摧毁】,成了无用之物,便没再关注。 没想到此人非但没有毁坏,那种「天赋」还更加明显,更为浓郁。 里世界的诡异是有缺陷的。 因此它在晋升的最后一步止步不前,数次继续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在里世界与人类世界接壤后它才发现,人类这种生物,和诡异时有相似却又完全不同,只要找到合适的容器,或许它就能将缺陷填补,从此变成另一种存在,一种不会再受到任何限制的存在。 原来如此,那位森林领主先一步找到了适格之人。 那这名人类,就甘愿作为一件工具被利用吗? 它暂且将肢体收了回去。 这似乎是一个友好的信号,它自身则更愿意将其解读为一种尊重。 它无视了地面上的其他人类,自降临后第一次开口,用人类能听懂的语言,对适格之人说道:【你很有天赋。】 【或许你并不知道,你的天赋代表着什么,森林的领主只是利用你,一但祂目的达成,你将毁去。】 【何不来我这里,我能令你褪去肉身,飞升为另一种存在——】 话未说完,它便自己停下了。 此人神情平静,没有分毫波动,胸前挂着的银坠凌凌闪光。 那枚吊坠,有非常、非常浓郁的领主气息。 看到这里它便明白,此人大概是无法策反了。 【……原来是祂身边一条好狗。】 最终,它只是这么说道。 从头至尾平静至极的黑发人类却第一次笑了起来。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 “多谢夸奖。” 【……】 天穹上的巨大眼睛停顿了一瞬。 到了它这种层级,情绪很难再出现什么变化,但此时竟出现了些微的不快。上次它感知到这种情绪,还是计划又一次被破坏的时候。 下一秒,沉重而可怖的气息便骤然下压。 这种压力在落下的过程便被鬼蜮消解吞没,那些密密麻麻的腕足实体,却同时直冲城市和城市中的人类而去。 此地领主同样特殊,将祂吞噬便可以直接达到目的,至于人类,就杀干净吧。 一时之间,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可怖的力量瞬间冲击在一起,感知到威胁性气息的第七鬼蜮,在这种重压之下却不但没有有所消减,反而生长扩张得更快! 见状,那只眼睛开始迫近,更多的血红管道从附着在眼球附近的状态开始下落,在鬼蜮上空不会被第一时间消解的地方结网,只是瞬息之间就笼罩了大半天空,阴影覆盖,从城市里抬头望去,只能看到密不透风的血红。 就像一个碗倒扣在上空。 但此时最忌讳的,就是“抬头看”这样的行动。 普通玩家和谧林成员是不同的。 他们直视这种存在的一部分,哪怕有鬼蜮隔断,也会瞬间给自己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位于鬼蜮中心的人类还好,处在边缘位置的普通玩家,在这种状态下,就会更容易主动踏出鬼蜮,被鬼蜮外虎视眈眈的鬼怪得手。 楚苁蓉的神色也难看起来,因为她能隐约而直觉性地察觉到,「规则」甚至都在产生动摇,这代表着,敌人将更多的力量转移到了这里,就连规则也要压不住它了——它开始动真格了。 谧林的祭司却在这种时候,回到了总部之中。 他看向那幅仍悬挂于此的画。 「绘成灵肉之身」。 哪怕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看到这幅画,那种漩涡般的吸引力,也没有分毫减弱,甚至灵感越高,这种吸引就越深厚,正如此刻。 他上前取下画框,拆下「名画家的塑封膜」,画布便像柔软的绸缎,落进他的怀中。 它悄无声息间伸展延长,像是某种绸带、白绫、镣铐,缠上黑发人类的双眼、脖颈、手腕与长刀。 不可估量的污染一瞬蔓延。 而那些网状的肢体和天穹上的眼睛,却同一时间,转向了这里! 它们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几乎本能地投去关注,然而越被注意,这份吸引力便越发难以抗拒,就像在盛会时目睹了那位真容的人类一样,就连意志也被强行转移! 这完全相当于一种强控手段了,血红的管道停止了铺陈,没有丝毫迟疑地,全部朝着地上提刀的人类冲了过去! 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可估量的损耗之下,他握刀的手仍未有分毫颤动,那伸展缠绕后仍多余的悬于空中的画布,却像是成为了意志的拓展,如臂使指的利刃,强行将人类之躯升格! 从开始到现在,在接二连三的、一个接一个冒出的阻碍下,居高临下对待此次行动的它的情绪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不安。 这些人类玩家,哪怕是超越了人类极限,也不可能对它造成影响,可此人不计代价地强行短暂升格,又被第七座鬼蜮庇护,一时之间,他的周围不断被包围又不断清空,强行拉稳仇恨的同时,它竟然拿此人没有任何办法! 原本趁祂醒来前以最快速度占领此地的计划被不断打乱,到现在为止,行动时间已经比它预想中延长了数倍,所造成的损耗更是不可估量。 这座鬼蜮又格外特殊,再这样下去,它所损耗的超过它所毁去的,它的敌人反而会越来越强! 必须先将此人扼杀! 那张画布哪怕对它本体来说也极具吸引力,但它多少能过滤这份影响,因此那些分出去的肉。身虽无法完全控制,却可以只操纵一小部分,强行使其脱离这种状态—— 转而冲向远处一座破旧孤儿院里,躲在教室中的人类幼童。 那间教室里足足有十多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其中几人身上还有肉眼可见的缺陷,被唯一的大人伸出手臂揽在怀中,哪怕是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也听老师的话捂住嘴安静下来,等到的却是直冲而来的血红肢体。 …… 在巨大的绝望下,不需要刻意缄默,人也很难再发出声音了。 但杀死他们,并不是它的目的。 果不其然,哪怕被遮挡住双眼,被层层围攻,被强行升格与消解,人类也察觉到了它的行动。 它所要的,就是他察觉。 因为他原本完美的,防护与反击的节奏,终于因此出现了漏洞—— 因从对这些无用之人毁灭性的打击中,保下他们。 “……” “……” 在短暂的、死一般的静默里,在鲜红色血珠,滴落在地上的细响里。 乖巧保持着安静的孩子们,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嚎。 其中几人竟然是无法开口说话的,他们蹒跚 地扑过去,淌过溪流般的鲜血,“啊-”、“啊-”地上前,试图把那些密密麻麻穿透青年的“箭矢”,从他身上拿去。 那个唯一的大人拦住了他们,他伸手去捂他们的眼睛,强忍住眼泪带他们向后退去。 那些锋利的血管也并不在乎这些人,会带来威胁的影响已逐渐消解。可怖的引力在减弱。它们将这里层层包裹,要撕咬吞食一切可吞食的能量。 包括那枚银色的坠牌。 在它毫不犹豫地要将此人彻底解决,以绝后患时—— 那缕银白色的、发丝一般的穿过坠牌的绳子,断开了。 奇异的是,它分出去的触肢,竟然没有来得及接住这枚牌子。 突然之间,一种窜升的不安感,猛然将它击中! 就在这枚吊坠接触到地面的瞬间—— 大地颤动起来。 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一道道裂隙在地上毫无预兆地张开,无尽的密密麻麻的藤蔓,从其中瘟疫一般地攀升蔓延开来! 它们疯狂地生长,远比鬼蜮出现时更甚,只是瞬息之间便吞没了降临在此的外敌的身躯,将竖起长刀支撑身体的人类层层围起! 这一次,它也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再次横生的变故,让某种愈演愈烈的不安,更加严重。 可这道连它也能听到的,细微的裂隙声,又是从何而来……? “嗡——” “嗡——” “嗡——” 一道道无形的震荡,从第七鬼蜮的中心向外蔓延,每震荡一次,这座鬼蜮的气息便上升一次,直到与它完全平齐,直到—— 将它也彻底压了下去! 它猛地意识到什么,就像此前许多同类一样,铺开的力量迅速回撤,却在一瞬之间被蚕食大半,损耗直接达到了无可估量的层级! ——这一切的一切,只昭示了一件事。 一双纤长的、尖锐的、骨白色的双手,撕开一道无声的裂隙,分开被血红色肢体牢牢占据的天空。 此地的主人……苏醒了。 【当前等级:强大神力】 【当前等级、滋——滋滋】 【……】 “强大神力”四个字被抹去,新出现的,只有三字。 “神-上-神”。 完结+番外 第180章 鹿栖。 生命越是无尽,对时间的流逝就会越不以为意。 不说晋升所需,神明一个眨眼,可能就会过去在人类认知里数年的时间,因为这点时光,在漫长的生命里,实在是太不值一提。 所以,在静谧林地成员看来,令人不安的失去了神主的漫长时间,对鹿栖来说,也只是过去了短短一瞬而已。 如果不是有事发生,她根本不会在此时醒来。 是的…… 有一件,需要她立刻解决的事。 尖锐修长的手指将血红的屏障缓缓撕开,不可直视的存在真身第一次在此地降临。 不是化身,也不是投影。 人类的本能终于再次起了作用,救他们一命,哪怕大多数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在发生,他们也无知觉地、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这才没有用肉眼直视到……撕开了裂隙后的那道身影。 倾盆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下了。 此刻笼罩于此的,是彻底的、真正的静谧。 风声停了,雨声停了,藤蔓的抽条生长声也停了。就像人突然失聪,又像影视画面被强行消音,一种巨大的混沌感沉沉压下,将一切声响都包裹在沉重的浓雾里。 能完整看到、接收到这一幕的,只有那只眼睛。 它已待在最高的位置,人类认知里的「天穹」之上,居高临下地将观察所有存在,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湮灭人类族群,可此时它才发觉,它所在之处,仍不够高。 沉白双手剖开它的血肉,它本能地战栗,仰视着降临在此的领主。 邪神? ……不。 它已做到了邪神的顶端,那么祂便只能是…… 神上之神! 祂早已升得更高,仅仅在吞噬了那些无用的领主之后! 如此恐怖资质……怎么可能!! 尖锐的不甘与怨毒潮水般将它吞没,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一瞬之间,不止是转移到现实的大部分力量,还有更多——更多的东西,轰然倒塌! 差距太大了。 实在是太大了。 人与人之间尚可以一争高下,可人与神呢? 它此时与祂的差距,就如人与神! 但它不甘心——明明它已经筹谋这么久,它为了超脱入侵人类世界,做了这么多,最后竟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生领主,踩着它的筹谋登临此境! 这份功业……本该是属于它的才对!! 不过,哪怕它此时几乎被这种疯狂完全控制,再也无法摆脱诡异的缺陷,它也清楚,只要它还想有朝一日能重铸功业,就绝不能逃回领地之中! 鬼城并非它的领地,只是它所占据掌控的一部分区域,只要不让祂找到它的根源所在,它就不会彻底死去,还有重来的机会! 想到这里,它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在无法承受的痛楚中被生生消磨损耗,而在附着于巨眼上的这部分意识散去的最后一秒,它看到,那位已完全没有盛会时所有的任何类人特征的存在,朝下方投去了轻飘飘的一瞥。 「……」 已接受这个结局的眼睛突然战栗起来。 它察觉到祂所注视的是谁了。 它也已经意识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 仍如盛会时所见祂那样,祂沉默着,不曾言语。 可那无底的痛楚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到原本眼睛里寄居的那缕意识,所发出的凄厉尖锐的嘶鸣声响彻大地与天空!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数不清的有什么东西出裂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是玻璃,坚冰,还是大地? ……是空气。 是世界之壁!! 它惊恐地发觉自己意识消散的速度减缓了,它需称之为神的存在改变了主意,那恐怖的影响不再对着它倾泻,而是撕开了一道又一道裂隙! 它甚至能透过这一道道裂隙,看到一个又一个的里世界,一个又一个副本。属于神上神的怒火自缝隙中一线而起,将所过之处焚烧殆尽! 就如同它当时因为巨大的实力差距,而不愿意仔细分辨鬼蜮核心所在,选择毁去整个城市一样。 此时此刻,整个里世界……都将为它陪葬。 终于,神主的视 线,找到了它的本源。 巨大的阴影俯瞰而下—— 它再也没有机会,瞻仰神上之神的荣光了。 …… 【当前等级:神上神】 【当前等级——】 【——】 【恭喜您——】 【晋升至无可晋升之境!】 祂不断升高,升得更高。 直到「规则」也在祂脚下流淌。 再也没有什么不为祂所了解,也再没有什么不为祂所掌控。 祂所想找见的,再无遗漏。 包括很久之前,久到已经快要从记忆里湮灭的那个瞬间——在里世界入侵,「规则」降临的那一刻,某些存在所寻找的,人类世界的最为适格之人便已出现。 她的天资无可遮掩,心怀不轨的异神将瞬间锁定她的存在,借由她的资质铸造自身的伟业。 但「规则」是公正的。 被大恐怖觊觎之人,也应有大机缘。 在那一刻,祂终于能看到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那是降临于己身的、独属于她的「副本」与「规则」。 目标很简单。 不要死掉,也不要过早被找到。 至于森林——它与神上之神密切绑定,再不会受线性的时间所限,它会延伸,在过去与未来永存,因此在她通过了第一重规则,在追杀里存活下来,吞下光芒的那一刻—— 森林确认了她的身份。 并为年幼领主的到来欢欣鼓舞,俯首称臣。 一切的一切,便从这里开始。 那又要从……什么地方结束呢? 祂向下看去。 她看到了人类的身影。 她开始下降,每往下一步,便与人越相像。等她走到被藤蔓包裹,与外界隔开的黑发人类的面前时,她已经变成了此身为人时的模样。 她靠近了他,蹲下身,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像是察觉到她来了,那缕盖在他双眼上的洁白画布终于轻轻落下,露出人类像要沉沉睡去一般半阖的灰色眼睛。 “你伤得很重。”鹿栖轻声说道。 她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的祭司再一次为了保护普通人,让自己落到了这种地步。看来他从开始到现在,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改变……也对。那些黑沉与晦涩,甚至是痛苦,从不是因这些无关之人而生。 这幅画布,单单是观临都会给人带来不可计量的损伤,更别说想要发挥它全部的作用,再加上异神亲自动手所带来的损耗……似乎已经回天乏术。 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都将毁去。 就像在他注视她的真容后,那只眼睛曾以为的那样。 黑发青年并没有回应她,大抵是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但他轻轻偏头,很轻微地弯了下眼睛,似乎是想要对她露出最后一个笑容。 鹿栖安静地伸出手,落在他头顶。她开始抚摸他的头发。 她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思绪。……大概就是身为人类该做的事都已做尽,该尽的使命也已尽到之类的东西,此后他的一切都将归于唯一一位存在,无有任何转移;她的手落下时很轻,带着熟悉的凉意,被她抚摸很安心,其实更想让她再用力一些,这样就不会轻飘飘的、像是身在梦中了吧? 她又会是什么表情呢……会为我难过吗?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神态,还是带着一丝浮于表面的悲伤呢……?或许我不应该为此而开心,但我只是—— 喜欢你。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爱你。 “不要哭。” 鹿栖用指腹抹去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里的雾气。 她轻轻地,像是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你想要知道我的名字吗?……我的真名。” “你可以叫我鹿栖。林中鹿的鹿,栖息的栖。” 【鹿……栖。】 她站起了身。枝叶藤蔓自她身上蔓延,她托起她的人类爱人,往前方缓慢绽开的裂隙走去。 因忧心祭司的情况,而过来确认情况的楚苁蓉与文婷,刚好看到这一幕。 “您要……” 神上之神侧过了身。 她保持着普通人的形貌,散溢的影响并不致命,面容却无法看清。她们只能听到,祂说:“我不会令他毁去。” “他已完全属于我。” 随后,眼前的一切,与笼罩在城市里的血肉残肢、荆棘藤蔓,一同消弭。 察觉到威胁消失的人们,从躲藏的建筑物内小心走出,察觉到身上的玩家系统再也无法唤出后,喜极而泣。 这两年的噩梦……终于能醒来了。 谧林所属也得到了一道特殊的信息。当他们死去,他们的灵魂不会下降,他们将穿过黑暗,在湿软的泥土之中醒来,就像他们所诵的那样。 他们可以选择这就前往林地,也可以将未完成的功业,继续下去。 楚苁蓉与文婷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一点笑意。 祂是一位宽容的神。祂已升得更高,想必从此刻开始,人类再也不会受到里世界的威胁,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回归难得的安宁。 至于他们要完成的功业,就在日后真正意义上的「秘密结社」里,隐秘进行吧。 虽然消除记忆和资料的工程量比较大,但也不是不可以慢慢处理。 毕竟,这才是「秘密」二字的本来意义。 第181章 【番外】“这里可以亲吗?”…… 天色渐暗。 好不容易加完班,余双疲惫地看了一眼腕表,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九点。 近两年下班时间又越来越晚了……要知道,在那件事刚结束不久的时候,没人敢天黑了还逗留在外,现在只过去了几年时间,好像大多数人就已经忘了一样。 就连网上也没人提起,余双同样不敢随意谈论,因此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人们已经彻底忘了那场噩梦,还是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避免被某种存在注意。 多思无益,再加上外面已经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她收拾好东西,乘坐地铁回到自己的住处附近,和多年前不同,哪怕是这个时间外面依然有人停留。 只不过那些人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气氛有些沉闷,或者说,沉凝。这个时间点有人在外,却没有任何说笑声传来,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安静。 余双的视线隐晦地扫过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某种无形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可当她看向那些人时,又找不到这道视线的来源。 本来还想在地铁站躲躲雨的她默默加快了脚步,为了绕过他们,拐进了星芒巷。 进入这个巷子时,她还恍惚了一瞬——这个名字似乎是为了纪念一个组织而起,当时附近的A市居民一致同意的,但再细节的,她就回忆不起来了。 那个组织叫什么名字?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她没有一点印象了。 女人困惑地皱了皱眉,但很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件事,“回家”重新被摆在了目标里的第一位,否则淋雨久了,可能会生病的。 星芒巷并不长,很快就能穿过去,她心里装着事没注意,再回神后,却悚然一惊。 ……不对劲。她已经在这里走了多久了?难道她不应该早就走出这个巷子了吗? 后知后觉的,阴冷的危险感顺着脊背蔓延。 这种感受已经几年未曾有过,好像一瞬之间就把她拉回了那场噩梦之中,然而比起那时候,异常之物的远去使人类被增强的各维素质逐渐滑落至正常水平,疏于锻炼也令她的体能远不如前。 更别说道具……为了防止心有不轨之人利用这些力量生事,该回收的当局都回收了,没有回收的,也在日积月累中失去了力量。 所以……就连那些道具上的力量都没有了,她为什 么还是会遇到这种事? 难道之前在巷外遇到的那些人,就是为了这里的异常来的吗,可他们为什么不提醒她? 余双低下头去,强行让自己的心神稳定下来,装作没有察觉周围的异常,继续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像是藏在阴影里的东西终于按捺不住,她的身后逐渐传来了“咚”、“咚”的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不像是脚步声,有点像是皮球落地的、一下一下的感觉。 可皮球落地的声音又和这道声音不太像——越去想,脑海中的恐怖画面就越层出不穷,就像是记忆被激活,曾经见过的类似特征的鬼怪一齐涌了上来。 余双死死抓住挎包,衣物内层已经被冷汗浸湿,身后那道声音越来越近,她已经做好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反击准备,但没想到,就在声响即将靠近她的后背时——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余双一愣。 她凝神去听,果不其然,任何异样的声音都不见了,只剩下些微的雨声,似乎一切都回归了正常,可当她微微侧过头,试图向后看时,她心里又是一紧。 路灯从侧面打过来,行人的影子就会模糊地投射在一侧的墙壁上。而此时此刻,在她的影子的身后,多出了一道模糊的,正在移动的黑影。 ……但她进小巷之前,明明没有人和她一起,身后也并没有脚步声! 接二连三之下,余双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她迈不开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不是鬼影,是人……!是实体! 从她身侧走过的,是并肩而行的一对男女,说是并肩似乎也不太对——其中那位高挑的黑发男性要稍微落后一步,安静地为恋人撑起一把漆黑的伞,虽然十分般配,但比起男友,倒更有些像是沉默而忠实的护卫。 但这并不是特殊之处。 余双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其中黑发女性的背影上。 对方经过时,她瞥见了一瞬对方的侧脸,或许是因为没有看清,那半张脸模糊不清,她只意识到对方五官出众,裸露出的皮肤在雨中苍白如雾。 但一种预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何预感,驱使着她开了口:“等等——” 话音落下,在雨幕中,前面的两人停下了脚步。 撑伞的青年并没有转身,他似乎只是配合着身侧之人的行动,而右边的黑发女性却轻微地,向后稍许侧身,像是投来了疑惑的视线——因为伞面恰好往下压了压,她没能与对方对视。 余双咽了口唾沫,在一片静谧中,她本能地问:“……你好,我迷路了,请问这里怎么走……?” 说话间,她的余光也终于捕捉到黑发青年没有撑伞的另一只手在做什么——他们所站的位置灯光已经变得昏暗,但她也注意到,他的左手随意拖着的,长条形的黑漆漆的东西。 余双瞬间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她不敢多看,刚收回视线,便听到那个女生说道:“没关系。跟着我走吧。” 是意外的、很轻很柔软的声音。 余双下意识跟了上去。 这次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不到两分钟她就看到了巷口。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余双松了口气,对着黑发女性道了声谢,完全没有任何过多探究的欲望,快步离去。 也就没有看到,黑发女性收回视线后,脸上的神情是和声线完全不符合冷淡。她偏了下头,“能让这种等级的召唤物挣脱控制,谧林成员的资质越来越参差不齐了呢。” 不过,这倒也正常。 “让它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她的声音轻柔而平缓:“如果他们仍无法制服,那还是死了对谧林更有用处。” 话音落下,那只黑色生物便被薄雾包裹,送回了该去之处。 撑伞的青年于是腾出手来,他自然而然地将伞换了一个位置,空出的右手将身侧之人的手牵起,握在掌心,偏头问:“你挑选好的地方,是在前面那座小区吗?” 她的注意果然被这个问题吸引了过去,轻快地说:“是的。你不觉得它的绿化做得很不错吗?” “不过,下次再想牵我的手,可以直接告诉我哦?” 黑发青年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说了声“好”,接着悄无声息地、亲昵地用手贴上她的掌心,手指合入指缝,牢牢地十指相扣。 她十分怀疑,如果不是环境不方便,他会整个人都贴过来,就像有十天半个月没见到她从而产生了分离焦虑一样。 就像那次最终的晋升之后一样。 她并没有把人类爱人留在人类世界,而是把他带回了领地之中。那时候他的身躯与灵魂都一同遭到损坏,即将毁去,想要救回来远没有此前复生楚苁蓉简单。 但好在,神上神没有什么目的是无法达成的。 既然灵魂与身躯都有损耗,那就分开修复。 其实直接换一具身体更为简单快捷,她能用最好的枝条与藤蔓为他重塑身躯,但她莫名不太想这样。这具人类之躯的损耗过多,她将其沉进她曾用来晋升的湖底,又取自身的一部分——一根银白鹿角,填补损耗。 灵魂则被安置在了他所送的手环中。 她化身成人类形态时,手环便贴身佩戴在她的手腕处。 日夜与神傍身,恢复起来应该会加快速度。 她并没有什么事需要忙碌,时间就像午后撒进室内的日光一样安静流淌,等她重新抬起双眼,人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数月。 就在此时,她察觉到什么,低下头去,看到一缕自手环生出的黑色雾气,自然而然地贴上她的手腕皮肤,又向其他地方延伸,缓慢地缠绕着她的指根,看上去就像一条黑色手链。 “……张肆远?” 没有回应传来,手环里的人类意识似乎仍在混沌之中,只不过已经逐渐恢复,有了依照本能行动的支撑。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将右手抬起,翻转着观察像是小章鱼一样依附在她皮肤上的黑色雾气,决定再给她的人类几个月的耐心。 不过在此期间,她向下俯视,决定去人类世界一趟。 依循着自身的喜好,鹿栖挑选了绿化不错的一个老小区里的住宅,用人类的模样住了进去。 “哎,露露回来了啊。”下楼的邻居笑着对她打招呼,又无奈地说:“这几个月怎么老下雨,家里的伞都要不够用了。” 另一个经过的邻居说:“不但下雨,还起雾呢!” 鹿栖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老小区里没有电梯,她慢悠悠地走步梯上楼,回到家门前的时候,刚好看到对门邻居愁眉苦脸地蹲在门边。 “出什么事了吗?”她友善地问。 “钥匙落在单位了。”邻居叹了口气,“再一来一回时间太久了,我已经打电话让朋友帮忙送备用钥匙过来了,嘶,外面好冷——” 说着,他还打了个喷嚏。 或许是他实在是太凄惨,他好心的邻居问道:“需要进来喝杯热水吗?” 他惊喜地说:“可、可以吗?” 说着,邻居打开了门。 他下意识看向屋内,视线又掠过门边的黑发少女,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直觉中有一股微妙的不适,但外面实在太冷了,他便感激地道谢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他失策了。他好心邻居的屋里怎么比外面还冷啊! 男人欲哭无泪,但现在再出去的话就太尴尬了,于是他僵硬地坐在了沙发上,看向这间不大的客厅。 干净整洁——这是第一印象,但似乎又有些过于干净整洁了,就像是没有人气的样板房一样,还传来一阵微妙的阴冷。 他不由不安地观察四周,没在客厅里看到什么奇怪的供奉才松了口气。 黑发邻居也走了过来,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抬起手倒了一杯热水。 “谢谢。”他感激地说,第一次进到邻居家里,邻居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他有些紧张,为了缓解尴尬,试图找个话题打破沉默:“那个……” 他话刚起了个头就闭嘴了。 因为他眼睁睁看到,黑发少女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的手环,好像正在渗出漆黑的颗粒。 那些颗粒缠绕成线状,像是一条漆黑的小蛇那样,缓慢爬过她的手腕,紧贴在她的掌心。 黑发少女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的语气十分自然:“嗯……?你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来吗?” 她抬起了头,看向这边。 这时候他才发现,邻居的脸竟是模糊不清的,只有一双眼睛能被视线捕捉,漆黑无光,深不见底。 男人:“……” 他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正好朋友赶到,他抓起钥匙就拉着朋友躲回了屋里,砰一声关上了门。 “哎。”听到动静的鹿栖低下头,“你又把人吓跑了呢。和同类相处也有利于你的恢复哦?” 她没有起身,被逃走的邻居打开的门却自行关上了。 那缕小蛇一般的一缕雾气却并没有收回去,反而越来越多,已经不满足于占据她的手心手背,而是顺着手腕一路往更高的地方蔓延,亲昵地蹭着脖颈处的皮肤。 没等鹿栖说些什么,浓雾便汇聚成了人形,黑发青年模样的人形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能相贴的部分都紧紧贴在一起,像只大型犬一样蹭过她的侧脸和颈窝。 “不要咬我呀。”她轻轻叹了 口气。 他果然下意识小心地收好牙齿,但想要和她更贴近一些的欲。望大概很难消解,于是她感受到的是一个又一个亲昵的,湿乎乎的吻。 眼看着人类的贴贴越来越往下走,鹿栖终于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脑袋。 好了,这下她是彻底相信张肆远还没彻底清醒了。否则此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些事的,等他醒来,她大概要听到他在心里谴责他自己是如何放。荡了。 被她摸摸头黑发青年偏了偏头,不再往下,像是有记忆的残留一样,目光缓缓停留在她的唇瓣上。 他听到一声轻笑,然后她主动低下头,冰凉的双唇蹭过了他的唇角。 …… 记忆伴随着黑发少女打开门的动作一同回笼,张肆远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的心里只剩无耻之徒四个大字。 “说起来,这里比我之前挑选的小区环境要更好……咦?你的脸好红。是太热了吗?” 带着笑意的女声显然明知故问。 “……是的。”明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但真实原因他完全无法开口。他冷静地说道:“今年夏季气温很高,A市这些天刚发布了橙色高温预警。” 虽然这个理由根本无人相信,他体内有不属于人类的一部分,早就不会被气温变化所影响。 他的恋人点头,善解人意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他感觉更难以面对她了。 大概是人一不好意思就会变得很忙,黑发青年揽过了所有清扫任务,哪怕此事其实只是她挥挥手的事。但鹿栖并没有帮忙,她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时不时移开视线,看着黑发青年认真打理他们的家。 哎呀,好可爱。 此人虽然无师自通地越来越精通茶艺,但果然某些时候还是意外的正经,逗起来非常有趣。 她想起听到的他心里对自己的“无耻”评价——什么趁人之危之类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正在给她切水果的张肆远疑惑抬起头,露出询问的目光。 鹿栖眨眨眼睛,把手机给他看:“可以陪我拍这个吗?” 张肆远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但在看清楚屏幕里的是什么后,他突然觉得手机有些烫手。 视频里的是一个情侣游戏,名字叫【你好,这里可以亲吗】。 按下因为“情侣”两个字产生的喜悦,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遍,然后说道:“好。……我们谁先问?” “我先问。”她双手合十,说道:“要闭上眼睛哦?” “啊,还是蒙起来吧。”她愉快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领带,把他的眼睛蒙了起来。 这下视野彻底变为一片漆黑。 “……” 她根本就没在拍摄,她只是想玩而已。但他还是顺从地闭上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脏嗵嗵直跳。 “这里……可以亲吗?” 闭上双眼后,她的声音似乎更轻了,像是一缕飘渺的轻风拂过耳边。 指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麻,他悄然按住指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咳,可以。” 于是那带着潮湿感的凉意靠近了,在他的心跳声跳到最大的时候,一个吻在他唇角落了下来。 他指尖猛地一颤。 不行,耳根又热起来了,那里肯定又红了一片,会被她发现的。 但下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 “这里可以亲吗?” ……哪里?会是额头,眼睛,还是其他…… 他没看到,黑发少女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将他的故作冷静全看在眼里。他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可以。” 她笑起来,贴过去轻轻亲了下他发热的耳尖。 她的唇瓣一如既往的如水般冰凉,贴在热起来的耳尖上,简直就像某种难耐的折磨。 ……这个游戏必须快点停下来了,他想。 理智是这么告诉他的,但他又开始不由地怀有一种隐秘的期待,她所指的下一个位置是哪里呢……?会是他所期待的吗?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信息也无从得知,这种紧张与期待感让他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这里可以亲吗?”她又问道。 他说:“可以。” 话一说出口他就顿了一下,因为这句话听起来似乎违背了他的初衷——似乎听起来有些过于迫不及待了。 但没等他分辨,她便再次靠近了,轻飘飘的模仿人类的吐息落在他的侧脸上,有些痒。他心里也开始慢慢地升起一阵痒意,但就在他以为这次的位置是侧脸时,那道吐息微微侧了过去。 随后,柔软而冰凉的东西,与他的双唇相贴在了一起。 他的心脏处猛地传来了雷击般的震响,他本能地伸出手,环上她的腰,想要让这个被动的吻,再加深一些。 他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微仰起头,顺从地张开唇齿,此时什么矜持理智道德感全都不要了,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受到她冰凉的体温,和探进口腔的被他所捕捉到的柔软的舌头。 “……还要玩这个游戏吗?好像该你问了。”亲吻的间隙,她黏糊糊地笑着说道,已经解开了他上衣的纽扣,冰凉的手心落在绷紧的腹肌上。 “……” 两种选项似乎都很不妙。 但是……他的气息有些不稳,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声音还能喑哑到这种地步:“……可以,下次再玩吗?” “当然可以啦。那就只能……继续下去了?” 他默认了,主动按下恋人的头索吻。 是的。就这么继续下去吧。不这样的话,她恐怕就会被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其他更有趣的人类吸引了。那时她不就让那个男性邻居进了他们的家吗……?所以要让她更喜欢他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他什么都愿意去做的。 所以哪怕是做更多……也是正常的,不是吗? 夜幕降下了。 第182章 十七年后的觅…… “资料上都说,十七年之前是全球气候突然发生了变化,各地灾难四起,引起了很多天灾人祸,但——” “但真相不是这样的,对吧?”一个半扎发的年轻男人无奈地说: “不是我说,你这个论调太奇怪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资料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反而是你说的那什么神神鬼鬼的,纯属子虚乌有,你是不是被什么人洗脑了啊?”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甚至露出几分狐疑来,看上去如果对方再继续下去,他就要准备报警了。 见此情景,坐在他对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表情里的那一丝神经质也淡了下去:“我没有被洗脑,你不相信就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告别了这位在咖啡厅里偶尔遇见的前同事,步履匆匆地推门离开,拐进小路。 走了一阵后,他停了下来,转过身。 果不其然,一个看上去有些拘谨的人从咖啡厅跟了出来,一路跟在他身后,见他显然发现了自己,露出一个紧张的微笑:“那个……我们能聊聊吗?关于你口中的……” “密林。” 。 十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在时光和某些有心之人的努力下,曾经发生过的事被一点点抹去,只有部分国家最机密的资料里,可能还有一星半点关于“沉寂”的记载。 但由于缺少关联资料,令人不知所云。 沃克利就是研究这些神秘遗迹的一员。他看向手中的残缺资料——这是他花了大价钱雇人偷回来的,那是一个已被弃置不知多久的秘密据点,但尽管如此,那群雇佣兵还是九死一生,听说还有人当场就疯了。 也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 沃克利深吸一口气,打开手里的两页手抄文献。 第一页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还可以依稀辨别出来,可到了第二页,就已经是他完全无法辨认的语言了。 沃克利的学识并不低,可以说世界上所有的语言他都能够辨认出出自何处,但这张纸上的文字,他却是闻所未闻。 而且,在他屏息凝神,试图寻找一些规律时,他 的大脑好像被人用钝器猛然一击,穿来一阵带着眩晕感的钝痛,与此同时,身上已然冷汗淋漓。 甚至他还出现了幻听,仿佛有密密麻麻的絮语在他耳旁响起。 可沃克利眼里,却燃烧起了恐怖的神经质的光亮。 没找错……! 终于,这次给他找到了真东西! 。 与此同时,A市,刚刚还在咖啡厅里侃侃而谈的人带着另一人,在小巷里穿行,他身后之人似乎想要努力记住路线,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头晕眼花了。 终于,领头那人在一个从未被写入过任何地图的店面前停下了。 后面的人抬头看了一眼。 是一家画材店。 店面并不大,看起来灰扑扑的四周堆满了杂物,进去后则全是垒起来的画材。后面那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两侧悬挂的画作上停留——那是一幅幅人物肖像画,画作上的人莫名看不清楚,被人以简单凝练的笔触草草勾勒,却反而让人觉得,画中人是活着的。 而且正透过画框,凝视来者。 他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看,跟着身前人走到重重画材架后面,推开一扇小门。 再经过一条长得有些令人发怵的长廊,才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静谧林地! 果然是静谧林地! 他脑海里断断续续浮现的记忆没有出错,他没有疯!这个教团是真实存在的!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接引他进来的那个人笑了一声,说道:“不,事实上,我们并不能称得上静谧林地。现存的所有秘密结社,都不能以此自称。”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被神亲选之人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得到一丝晋升的机会,追逐那已在里世界永生的神眷者留下的遗产罢了。” 看到他有些茫然的表情,那个人又说道:“现在已经不是已被掩埋的曾经那时候了。资源有限,竞争者却越来越多,除了继承了一部分正统的我们,还有更多追寻此道之人,其中甚至不乏曾经神眷者的后代。哪怕是国外也有不少竞争对手。” “而且,你还要防备当局。”他略带深意地说道:“我们一直怀疑,调查局那里还存有某些东西未被毁去……不过现在知道这么多,对你也没什么用,你先去和其他人认个脸吧。记住,我们目标是一致的。” 于是男人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地在总部转了转,和其他信徒认了脸,又去见了这个“秘密结社”的“社长”。 社长告诉了他一些事,比如一代教宗,也是最早的神恩者,两位能够沟通真神的真言女士,她们很早就前往了世界里层;还有受神眷顾,在那场战争中流血,后被直接带往神国的大祭司…… 这些人留下的秘术与秘物并不显于人前,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样丰厚的遗产,并借用它们加深自己的功业。 “不过,在普通人里行动的时候最好注意一些。”社长说:“否则,除了猎犬一样的调查局的追踪,你还可能引来其他东西……相信我,你不会想走到那一步的。” 新人有点茫然,但还是乖乖应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十二年前,传承还没有断绝到这种地步,但那时总部有人放出了一个来自里世界的召唤物,不知是为了增强它的实力,还是看看它的能力,它被“不小心”跑了出去,在居民区游荡。 结果当天,那东西就奄奄一息地突然出现在了总部,在召唤它的人想要上前查看的时候,瞬间暴起,身上不知为何携带了极为可怖的影响,导致总部的人只能匆匆逃离,很多书籍和道具都没来得及带出去。 而那怪物则在毁坏总部后,离奇地消失不见了。 那个总部现在已经是不少追逐神秘之人心照不宣的藏宝地了,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将它探明,十去九死一疯,危险程度令人望而生畏。 几个月后,结社组织了一个队伍前往特尼科山。 根据他们新找到的一些资料显示,曾经的静谧林地有一支由教宗亲领的攻略小队前往那里,或许那座山里,还埋着什么对他们有用的东西。 巧的是,沃克利也带着一队雇佣兵来到了特尼科山。 两队人马一见,便知对方是自己的竞争对手,沃克利或许还想和谈,可见血的雇佣兵,与在神秘发源地众多对手里杀出来的信众,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混战之下,双方只各自逃出来了一小部分人,而这一小部分人里,还有几人彻底迷失在了这座诡异的山脉之中。 不过,没有人会因此而放弃。 神秘相关隐藏得极深,能找到并加入其中的人,基本上都有很强的执念与欲。望,他们只会更想变强,变成人上人,甚至,人上神。 他们所供奉的,乃是神上之神,表里世界独一无二的至高无上者,而祂手下的神位,显然还有空余,哪怕成个邪神,那也脱离了凡胎,得获永生! 于是在重整旗鼓后,各方人马又都蠢蠢欲动了起来。 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新的藏宝地的消息—— 就在位于A市的,A大附属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