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盛会8
鹿栖的目光并没有任何停留,轻飘飘地落向了别处。
她的眼中没有瞳孔,那双眼睛便更难被识别出什么情绪,在长睫半垂时,便如同厚雪将一切动静与他人接近的可能埋藏。
看起来像是在安静地侧耳倾听身侧之人的话语,又像是带着毫不在意的冷淡。
这样的神情能有很多种解读,也是另一种意义上十分完美的面具。至少比起她身侧那位微笑着的、举止优雅的男性,她更难以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在场的玩家都能够认出,她就是昨天那位只出现了几分钟的,戴着面具的尊贵客人。
包括她身侧的人类男性模样的诡异,似乎也是昨天站在她身边的那个。
显然,没有了那张面具,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只是余光扫到那张面具之下的面容,他们也会立时感知到一种刺骨的寒冷,这种冰冷甚至转化为某种痛觉。
人类面对会让自己感知到疼痛的东西,本应该下意识逃离,可偏偏他们没一个人移开视线,目光就像被凝固一般,死死落在银发客人的身上。
同一时间,他们都意识到,先前祂佩戴面具的原因。
又或者说……被「规则」要求佩戴面具的原因。
某种死寂在无人刻意影响的情况下,如同病毒一般飞快传播了出去,造成一种十分突兀的静谧。
普勒斯看了一眼银发领主,回想起不久之前,现实里的那一场足以称之为天灾的沉寂。
祂当然看得出来,眼下这个情况,甚至还是对方刻意压制了力量,又对表现出来的外壳再增添了一
层修饰的结果。
如果这些人类真的直面了森林领主的真容,又会发生什么呢……?
真是好奇啊。
除此之外,这张毫无缺陷的脸……也确实异常美丽。
普勒斯偏头想了什么,祂笑起来,刚想要开口,便见到银发领主似乎察觉到什么,镜面般冰冷的虹膜,突然安静地移向一个偏僻的方向。
“……”
普勒斯微眯起眼睛,同样朝那个方向看去。
确实,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一个戴着帽子的侍者——帽檐遮挡住了他的大半面容,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只露出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颌,似乎是一位长相异常俊美的男性——拨开人群,没有任何停留犹豫地,径直走了过来。
鹿栖的目光也再度落在他的身上。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有些许意外。
毕竟在大多数时候,张肆远都是一个极为理性的人。
哪怕是在上个副本里,她就在他身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被动散发着影响,既然决定了要把普通人全送出去,他也会不计一切代价完成这件事。
所以,在昨天察觉到张肆远在做什么后,鹿栖认为他不会贸然做出让自己功亏一篑的举动。
就这样被丢在一边,只能阴暗地嫉妒。
但此时此刻,黑发侍者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不远的位置,他从阴影里走到灯光下,越往前走,脸上那些晦暗不清的部分便越少一些,等他摘下帽子,站在她身前时,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称得上阴暗可怕的情绪。
鹿栖感到有些可惜。
还好她在刚刚那一瞬间,就当机立断地让辅助系统录了下来,随时可以再细看第二遍。
普勒斯则眯起双眼,也将视线落在了黑发侍者的身上。
侍者的制服,竟然完全没有让此人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他走近后也没有被普勒斯压住气势,反而给祂几分隐约的、古怪的危险感。
甚至,黑发侍者还要更高挑一些,站在银发领主身侧的动作更是自然无比,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亲近。
普勒斯:“……”
普勒斯气笑了。
鹿栖并没有在意身侧同类的表情变换。她微微偏头,露出略有些疑惑的神情。
似乎是为了能更好地交流,黑发青年自然而然地向前靠近了一点——这样的距离已经看起来让人不太顺眼了——神色自然,语调平静而温和:
“我为您准备了专有的位置与点心,请随我来。”他礼节性地向前弯腰,做出邀请的手势,顿了顿,微微侧了下头,黑漆漆的瞳仁自下而上地看向她:
“……可以吗?”
——根本,就是在不太熟练地撒娇。
鹿栖:“……!”
冷静的领主大人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是怎么用这一招蛊惑别人的,下意识伸出手,将手放在了黑发青年的掌心。
此人的目光在重叠的手上停顿片刻。
似乎有某种灼人的光亮,从其中一闪而过。
第152章 盛会9
眼看着银发领主同意了那个黑发男人无理的请求,普勒斯上前一步,笑着说道:“宴会刚刚开始,等片刻后再休息也不迟。况且……”
祂的视线冷淡地在黑发侍者身上审视一瞬,语气似笑非笑:“此人身份低劣,刻意接近……怕是另有所图。”
毫不掩饰的恶意就这么散溢而出,黑发侍者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又或者他察觉到了,但毫不在意,那双漆黑的眼睛从始至终都落在银发的领主身上,没有分给别人一丝一毫多余的注意。
这种全心全意的注视,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十分可怖的,会给予被注视的人极大的压力。
但银发领主似乎并没有这个困扰。
她微不可查地微弯眼睛,侧首回复普勒斯的问题,声音一如既往地轻如流云,听不出什么情绪。
“无须忧虑。我并不在意。”
“……”
普勒斯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祂没有强拦,只是注视着森林领主从自己身侧离去,随后不带任何笑意的黑洞般的视线,便冰冷地落在了那个黑发人类的身上。
祂当然认出这个男人是谁。
就算一开始还不太确定,在他平静地走上前来,摘下帽子,露出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神情,当着祂的面引诱新生的、年幼的银发领主时,祂就意识到这是谁了。
人类果然是一种卑劣而无耻的生物。
在船上时,他就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将祂带在身边,寄予厚望的孩子蛊惑,令它在祂毫无防备之下动手。
后来祂将力量探入现实世界去寻找那个孩子,也没找到半点踪迹,十有八九是被杀死在了船上。
而这次,他竟然还想要故技重施。
可惜……森林的领主恐怕与他想象中不同。
那些看上去的宽容与配合,说到底只是因为在诡异之中尚为年幼,而对这些手段有些新奇而已。
普勒斯非常理解这一点,但祂无法容忍这枚眼中钉再在他眼前多呼吸哪怕一秒。
祂神色冰冷地挥了下手,立刻有只诡异走上前来,带着隐隐的恐惧,恭敬地低头听从祂的指令。
……
二楼的活动范围比一楼要大得多,很快普勒斯的注视便被遮挡,彻底消失不见。
而顾忌着鹿栖,普勒斯也不会使用那些具有冒犯性的窥视,这对祂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令祂们结仇。
不过,为了防止有其他不长眼的东西,鹿栖一边顺着黑发人类的牵引朝外走去,一边打开了隔绝外界窥探的屏障。
离开宴会厅,进入走廊后,那些人声瞬间远去,耳边只剩下了人类平稳的呼吸。
按理来说,在她
将手递过去后表达同意后,黑发青年便该松手,可他看似像一名普通的侍者那样为她引路,手却不曾放开。
如果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的人设,鹿栖真的很想问一句:
这是一位合格的侍者该做的吗?
不过,在发现已经离开宴会厅很远,黑发侍者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后,她微微偏头,“先生?”
张肆远脚步顿住。
他个子确实很高,站直时垂眼看下来,无形中溢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迫人压力。
鹿栖并不在意,抬起双眼和他对视,像是不明白他意欲何为,露出些许不解的神情。
“……”
大概只坚持了不到一秒钟吧。张肆远先一步放弃了视线的接触。
他移开目光,再次看向她时,那种容易让人感到压力的因素便全然消失不见了。
“我骗了你。”他微弯下腰,让自己的眼睛处于平视甚至更低一点的位置,带着歉意说道:“我并没有准备特殊的东西,你对普通的甜点似乎也不感兴趣。”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抱歉。
按照对他以往人品的信任来讲,或许是这样。
鹿栖任由他借着弯腰的动作,使他们的距离再度拉进了些许。
她拉长尾音,问道:“所以,你只是单纯想要撒娇吗?”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鹿栖抬起手,摸了摸他垂下来的脑袋。
“好乖好乖。”
话音落下,黑发青年有一瞬的怔然。
不知想了些什么,他很快顺从地借此进一步靠近,仍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将脸轻轻埋在她的颈侧,“……是的。”
他的怀抱收紧,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思念你。我妒忌他。”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鹿栖轻轻弯起了眼睛。
此时离正午已有一段时间,太阳开始缓缓西斜,落入走廊的日光,也开始带有一丝凉意。
纯白的裙摆沐浴在这样的辉光上,反而更增添了一种难以消解的严寒。
她轻而易举地抽出了手,将掌心轻缓地贴在人类的侧脸上,这只手纤细修长,漂亮得像是少有的艺术品,却比凛冬的雪都要带着一种浸入骨缝的潮湿冷意。
鹿角在墙壁上投下刀刃般尖锐的投影。
某种危险的、冷冽的气氛开始蔓延,纯白的领主轻轻叹息一声,脸上却还带着无可挑剔的完美的笑意。
“这不是十分可悲吗?”
祂的声音轻缓而无情。
“你应该可以确定了吧,我确实是只诡异呢。”
“身为人类,却嫉妒我的同类与我更加亲近,如果被其他人类发现的话……你或许会被自己的同类除名哦?”
这是被鬼怪引诱的代价。
“到时候你就只能依赖我了,可是如果我也不要你,”祂捧着他的脸,用轻飘飘的,怜惜一般的语气说,“……你可怎么办?”
浅青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地落在他身上,祂的话语中表现出的任何情绪都无法从双眼里找到。
恐惧应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任谁都会觉得诡异的心果然是块冷铁,这样的反复无常对祂们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黑发青年没有回答。
鹿栖从他的眼中看不到恐惧,也看不到排斥,只看到一种沉沉的哀切,很快就转化为了更难以辨明的某种东西,就连她也无法确认,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这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你了。”她只听到他突然笑起来:“这也许也称得上是一种幸运?”
鹿栖怔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来上个副本即将结束时,张肆远所说的哪怕是她也要感到意外的话,那种属于鬼怪的恶意和隐隐约约浮现的恶劣,就这么褪去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
“我怎么忍心。”
这次的情绪似乎不再虚假而浮于表面。
……有时候张肆远真觉得她好像天生就懂得怎么训狗。
他幽幽地盯了鹿栖几秒,对方困惑地眨了下眼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轻轻靠近,给了他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亲吻。
银发领主的唇瓣潮湿而柔软,像是清晨薄雾散去后留在叶子上的薄薄一层水雾。
他的眼睛顿时微睁,窗外的日光落入眼底,折射出明晃晃的亮意,什么坏情绪都瞬间不见了,他沉重地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露露根本就不用训他。
他完全没救了。
眼看着黑发青年被飞快哄好,鹿栖问道:“你为我带来了什么东西吗?”
在随他离开宴会厅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身上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在她的注视下,一个银色手环在日光下闪烁了一瞬刺目的光,安安静静地躺在黑发青年的掌中。
“这似乎是一个能够复制灵魂的特殊道具,但现在已经变得残缺,用力量温养应该会恢复作用。”张肆远说道:“我想,它或许对你有用。”
鹿栖接过手环,看了看。
“这是礼物吗?”她问道。
张肆远:“是礼物。”
银发领主偏了偏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取出一小节白色的鹿角,只要一看就明白这节鹿角出自何处,随后在掌心轻轻一扫,带有银丝纹路的一个长方形吊坠就出现在了手中,上面似乎刻了几个字母。
她又取下一小缕长发,领主雪白的发丝会比钢铁更为坚韧。她用发丝将吊牌串起,挂在张肆远的脖颈上。
无论是发丝还是那枚吊坠都完全不适合人类,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抹不去的阴冷,就像身侧随时跟着一只恶鬼一样。
张肆远拿起吊坠,看到上面的刻字。
正面是他的姓名缩写、出生年月,背面则是鹿角标记。
银发领主声音轻快:“这样你就不会担心走丢了。开心吗?”
张肆远摩挲着牌子,突然笑了起来。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盈盈笑意,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没有半分作伪。
“很开心。”
他把吊坠放进了衣领里,以防磕碰与外界的灰尘,神色自然,好像贴身佩戴这种东西不会有任何不适一样。
确认张肆远大概会一直带着“身份识别牌”后,鹿栖放心地转过身,准备返回宴会厅。
不过,在此之前,一道脚步声就先响了起来。
鹿栖撤去屏障,看到一个很有些战战兢兢的客人沿着走廊找过来,看到她后,恭敬地低头说道:
“鹿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宴会厅里正在进行新的活动……您应该会感兴趣。”
它全程没有看她身侧的人类,黑发人类也像是一个真正的侍者那样,安静而毫无存在感地静立在她的侧后方。
日光暂时被云层隐去,走廊里的温度似乎比先前更加潮湿阴冷。领主轻飘飘的目光在它的身上一扫而过,这名客人的头垂得更低,好像完全被看透一般泛起浓重的不适,只能尽力盖住恐惧的神情。
鹿栖越过它向宴会厅走去,轻描淡写地想,她的某位同类实在是有些过于黏人。还好她从未想过要延迟行刑,想必,这马上就不会再是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了。
第153章 盛会10
二层的宴会厅比一楼面积更广阔,客人的等级也更分明。
人类玩家在进入其中后,就能察觉到明显的不同。
曾经在一楼见过的部分诡异,在这里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像是唯恐惊扰到什么一样,显然已经处于这套食物链的最底层。
但同样在一层出现过的那两位存在,却并非如此。
和那时候唯一的不同,就是祂们摘下了面具,露出了或许是“真容”的那张脸,可在祂们出现之后,所有人都能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地位最高的诡异是谁。
看那些诡异就连路过那个微笑脸的男人都要战战兢兢的样子,显然哪怕是在这里,祂的实力也是绝对的断层。
那么……先前离开这里的,那位通体纯白的女士呢?
祂出现得短暂,又很快随着侍者暂离,在祂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时,大多数人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更是倍感模糊,只能感知到一种无底的恐怖。
不知不觉间,不该有的关注,在不应被关注的存在身上悄然汇聚。
此时宴会厅里的氛围还勉强算得上融洽,能活到今天的玩家也具有一定的自保手段,暂时没出现伤亡。
但很快,仿佛是到了某个时间节点,那些没有可供坐下的位置,只能和人类一样站在那里的“低等”诡异们动了起来,开始带着夸张的笑容相互交谈。
“听说我们的宴会里混进了人类。”
“人类?那不是下酒菜吗?”
“狂欢节盛典确实可以有人类参加呢,但他们太不老实了,总想着动手脚。”
“我隔壁邻居家里就养着一个人类,出门还能看到它遛人,哪天不喜欢了还能酿酒。好羡慕,我也想养人类当宠物……”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其中一个中长发男人听得毛骨悚然。
他显然不会认为这些都是诡异们随口说说的,怎么把人类做得更好吃虽然是它们热衷谈论的话题之一,但在危险边缘游走多次后,他已经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出那种暗藏的不妙气氛。
它们嘴上在交
谈,面对着彼此的脸也没有更改朝向,眼眶里的眼球却转动了一个恐怖的角度,齐刷刷地死死落在他的身上。
从余光中看到这些的他,完全不敢抬头与它们对视,不动声色地开始变换位置,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些三三两两的诡异已经把所有门扉堵上了。
更糟糕的是,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同类,就算找到了,他也不敢确认对方的身份。
因为站在这里的大部分诡异,大体上竟然都有着一张人类的脸。
几分钟前,他还亲眼看到其中一只诡异慢慢变成他熟悉的一位玩家的样子,只有五官位置的排列不太精准,略有不同。
他完全不敢想,如果认错人会发生什么。
在周围的窃笑声越来越大,危险的气氛被推向最高潮时,通向走廊的门扉被打开,像是有某种冻结的空气随之涌入,整个大厅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只高等诡异——似乎叫做普勒斯——也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被打开的那扇门。
人类对里世界中那几位大鬼的特点并不了解,此时,仿佛也察觉到了回到这里的存在是谁。
在绝对的死寂中,先前离开这里的银发领主无声地越过门关,走了进来。
祂好像并不在乎那些理所当然般的静默,所过之处无论是人类还是诡异都下意识让出一条通路,供祂径直走上台阶,走向那些无人敢靠近的空置高脚椅。
同样待在这片区域的普勒斯见祂走过来,往祂身后看了一眼,在发现那个碍眼的身影并不存在后,脸上虚假的笑意微微加深。
“您回来得刚好,鹿小姐。”祂示意落座的银发领主朝台下看去,慢条斯理地说道:“今晚的人类似乎格外多,而我们的同类,恰好都十分想拥有一个可以照顾他们的机会……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让它们增加对彼此的了解,一起玩个游戏。”
“当然,同作为■■之一,鹿小姐的意见对我来说十分宝贵。”
由于大厅里陷入了难得的寂静,普勒斯不轻不重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只有其中一个词汇,像是不可随意言说一般被莫名消去。
但哪怕那个词汇的意思无法被他们得知,他们也能从这段话里,察觉出银发领主的地位。
更多的人忍不住再次看向祂,然后便被夺去全部的视野与注意。
那些不该有的关注进一步膨胀。
而对未知存在的关注,向来不会对人类有任何好处。
银发领主并未回答。
普勒斯也没有说下一句话,像是十分耐心一般等待着,而某种无人察觉的裂痕则开始悄然显现。
仍心存一丝侥幸的人类玩家们手心发汗,屏息凝神地等待着结局,大气也不敢出。
所有人都很清楚,所谓的“想要照顾人类”、“增进彼此的了解”,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东西,只不过是用一种可笑而荒诞的、冠冕堂话的话讲述了出来而已。
原本副本里出现的任何困境他们都只能接受,可普勒斯的话却好像显得此时有转圜的余地,这个可怖的提议是否执行,只需一句确定的话语。
有某种极其细微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像是裂痕蔓延的玻璃,没有任何人留意。
银发领主微微偏头。
祂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哪怕在这样落针可闻的死寂中,祂的声音也太轻太轻了。轻到仿佛带着一种冰冷的叹息。
后知后觉地,有人听到了祂的话语。
祂在轻缓地问——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呢?”
下一秒。
像是视网膜中出现了某种高密度的频闪,尖锐的不知何种生物发出的嗡鸣骤然炸响在耳旁!
亮如白昼的厅堂几乎瞬间被血色笼罩,在混乱的视野之中,只剩下纯白的领主微笑着的面容,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这张面容都如同深深刺入脑中的钢针般挥之不去!
普勒斯的脸色猛地一变。
祂察觉到不对,看向眼前的——
……
祂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拥有着美丽五官的面容。
咔嚓、咔嚓咔嚓,祂的五官仿若某种生有锈迹的机械,发出悲鸣般的僵硬震动,又宛如具有求生本能的活物般想要隐去,却仍死死被固定在那张脸上,毫无反抗之力地,注视着眼前更为完美的……纯白的领主。
……在今日宴会刚刚开始之时,祂还认为这样的影响,只会对低等级的诡异与人类起效。
直到祂亲眼看到这一幕。
看到某种掩于表皮之下的「真容」。
第154章 盛会11
宴会厅里出现了变故。
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之间——就像玻璃骤然粉碎般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包括仍暂时隐于幕后的那几位相当于邪神的存在,与天穹之上的眼睛。
血红的眼睛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什么,它的视线骤然落在二层宴会厅里,这样的视线带着刀刃一般的穿透力,往常无往不利,可此时却像是被一层层厚厚的茧拦在外面,它看不到其中的任何情景!
它只能感知到某种气息。
某种危险的,已然越过规则所做限制的气息。
这股气息——或者说某种无形的影响——如同最普通的雾气那样,随着游动的潮湿的风蔓延开来,以宴会厅为圆心不断扩散。
那些宴会厅之外的低等诡异,面对这样的影响,简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像遇到了天敌那样,只能瑟瑟发抖,甚至还有些在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后,就那么消失在了里世界中。
天穹上那只血红的眼睛终于开始震动。
无论是哪位领主,都不会容忍有其他存在,在自己的领地上如此肆意横行。
像是红色血丝——又或者是血管的蠕虫一般的东西,在那颗巨大的眼球里一根又一根地凸起,躁动地游移,随后有更为强势血腥的力量猛然自天宇降临,硬生生遏制住了那无声无息地扩散着的雾气!
它试图强硬突破茧一般的屏障,深入封闭的宴会大厅,却发现「规则」已然插手,这种完全无法灵活变通的东西,在察觉到失控的一瞬间妄图平息事态、强行镇压,却将其他强大的力量,也尽数阻隔在外。
此时此刻,宴会厅中,俨然已成为一座孤岛。
大概是发现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突破,眼睛很快安静下来,没有再浪费力量。
毕竟如果真的能做到越过规则强行干预,那么此时人类世界早已被吞入里世界了,而不是像这样“公平”地通过一个个副本慢慢蚕食。
眼睛时刻在监控它的领地内的一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身侧无法随意窥探,它开始复盘宴会厅突发变故的原因。
直到那位森林领主回到宴会厅的时候,还一切正常。
这并不奇怪。规则平等地在每一个人类与诡异共存的地方存在,搭建起层层框架给人类一线生机,哪怕这个副本独特等级极高,但为了保证人类还是有1%的机会逃生,它仍然对在此阶段完全超模的顶层领主做出限制。
主动进入人类的游戏之中的那两位,本应该都不能主动动用过强的力量的。
除非……
这种恐怖的影响,全然是被动产生的。
它找到了原因所在。
它「看到」普勒斯用一贯绵里藏针的试探态度,微笑着用言语,将安静的银发领主置于一切关注的中心。
一道又一道的注视落在领主身上,落在那张脸,那张美丽的表皮——他们全神贯注,精神紧绷,紧张而恐惧。
它看到空气的颤动。
它看到裂隙。
它看到——
它什么也看不到了。宴会厅已被彻底孤立,它也什么都无法听到,仿佛那原本还算热闹的宴会厅里,惟余死寂。
就像不久前的现实一样。
“……”
眼球差不多复盘出了原因,只单纯从发生的事上来看,是普勒斯的行为,使原本雾一般的森林领主的存在感无限扩大了。
祂悄无声息地夺取了他们的视野,也夺去了他们的喉舌,最终便是无法承受而崩溃的精神与身躯。
这种影响来得迅疾突然而绝对缄默,乃至于直到爆发的前一秒,与祂同级的普勒斯还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等待着祂的回答。
于是就连规则也不能第一时间阻止,或许还是能护住那些可怜的人类吧,谁知道呢?
眼球实在不明白,普勒斯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好歹普勒斯也是一个不知存在多久的大鬼了,在新生的银发领主面前竟然显得越来越沉不住气,就好像自从祂被断一臂,祂的脑子就开始变形。
又或者……祂只是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却还以为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决定。
往前追溯,似乎自从普勒斯遇到那位领主,和祂说上第一句话开始——
祂就逐渐变得,不对了起来。
天穹上的眼睛缓缓转动着,已经很久未曾有过的不安预感,随着这次事件的爆发,逐渐涌现。 。
和眼睛背后的存在所猜测的不同的是,在宴会厅内部,同样分为了
内外两层。
那种无形的影响冲破表皮、全然爆发的时候,离领主最近的普勒斯所受到的「损耗」是最严重的,而随之被牵引出的力量,就好像构筑了一个无法观测的囚笼,将两位领主包裹在内部。
或许抗性太差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些宴会厅里的人或鬼,在影响蔓延那一刻就被击垮了精神,无论是肉眼还是心眼,都被微笑着的银发领主完全占据。
或许他们没有察觉,但他们的双眼实际已经血红一片,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涌出——他们本该什么都看不到了,可那样的画面仍如影随形,就好像深深地刻印在眼球上。
是的,这是好事。
至少他们只是疯了,他们没有死去,他们捡回了一条命。
他们没有看到,更多。
宴会厅里一片混乱,刺耳的哀鸣与呓语无时无刻不响在耳畔,一个又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生物像是虫子一样在地上踊动,将血液在地板上擦开抹平。
他们之中,仅有一人站立。
黑发侍者站在那里,他仍面朝那位领主所在的方向,原本干净的衣服已经一片鲜红。他的神色平静,没有做出难以理解的动作,也没有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像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异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冲击。
但专注于狩猎的神,从不存恩慈。
他抬手缓慢地擦去脸上的血迹。
如果此时有人的视野还正常,就能发现,这位拥有一张俊美面容的青年的脸上,此时全都是深红色的血痕,那来源于他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洞般的、漆黑的裂隙。
他实在有一张好脸,即使他现在失去双眼、宛如恶鬼,也能看出几分邪异的俊美来。
“……”
时间在缓缓流淌。
他静默着,继续不发一言地注视着。哪怕这将换来沉重的代价——而这样的代价仍是可以承受的,不是吗?
他对自己的现状并不在意。
他早知自己必将付出代价,今日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而他仍将注视。直至死去。
…
…
此时此刻,宴会厅的最中心,那一层层厚茧般的浓雾构成的囚笼里。
世界仿佛陷入了摧毁一般的安静。
这里没有声响,没有呼吸,没有空气的流动,仿佛也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
普勒斯的记忆仍停在祂看到某幅画面的那一刻,在极度的平静下,是极度的、爆炸般的可怖冲击,宛如一柄尖锐的利刃,越过祂此时展现出的容器,直向祂的本源搅动而去。
一张又一张的脸开始在这个空间里不断涌现,它们扭曲着,一帧一帧的、频闪般地闪烁着,发出某种无声的尖叫——
因为这个空间不容许任何有形抑或是无形的存在发出声音。
那个拥有着人类模样、美丽面庞,与一对银色鹿角的领主并不在这里。
祂也在这里。
无论如何抗拒,如何紧闭双眼,也无法阻止祂的靠近;那种存在、那种影响刺破双眼,穿透阻碍;祂不在,也无处不在。
于是,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秒,又或者一段无法计算的永恒时光,那本能地拼命挣扎着、抗拒着敌人侵入的庞大力量源,缓缓消耗殆尽,被一点一点吞并、转化,变成不再属于它们的东西。
无声却可怖如雷鸣般的风暴逐渐平息。
厚茧散去。
有形的银发领主重新出现在那里。祂拥有纯白的长发,雪色的眼睫,与枝桠般蔓延的银色的角。祂安宁地端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地那么平静。
邪异的存在本身已穿戴好表皮。
而离奇之感残留不去。
第155章 盛会12
实际上,在刚刚那段时间——专注于让猎物死至无可死去的时间里,鹿栖并不是一丁点多余的事都没去考虑。
她有放不下的事情。
……或许,她应该先给她的人类一点更多的爱护。
在毫不犹豫地动手之前。
暴动的力量平息,在这片领地的主人找上门前,鹿栖先看向了已然满目疮痍的宴会大厅。
在规则的强行干预下,人类玩家捡回了一条命,而与领主是同类的诡异则无一幸存,地板和墙壁上全都是不明的液体和肢体。
但黑发青年仍站在那里。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微微偏头,露出些微的、侧耳倾听一般的神情。
谁是胜者,无需用双眼判断,只需一丁点敏锐。
于是他笑起来。
“恭喜您。”侍者如此说道。
鹿栖看向他,目光从他眼睛的位置缓缓扫过。
“……何必如此呢?”
她轻声说道。
张肆远没有回答。
其他诡异很快就会到来,他一步步后退,隐没入阴影之中,很快不再变得引人注目,与此同时,几道格外可怖的气息瞬间降临在此。
祂们目标明确,并未注意到还有一个人类仍神智清明。
银发领主的注意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祂们身上,祂微微偏头,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发生什么事了吗?”祂的语气一如既往:“各位看起来有些紧张。”
“……”
出现在这里的诡异,并不只有和祂同层级的几位,也有实力处于上游,等待着参加后几日的宴会,此时想来这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鬼怪。
但和那几位不同的是,它们完全不敢让自己的气味散发出去,只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气息,谨慎地观察此时阴冷的宴会大厅。
——虽然在听到导致变故发生的罪魁祸首的话后,它们差点就没收敛成功。
祂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完
全没有在刚刚找到一丝机会,便毫不犹豫地撕咬吞噬了与自己同层级的同类一般。
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在最开始的泉镜空间里见过这位领主。当时祂给它们的印象强大而冷静,看不出任何不稳定因素,好像一潭冰凉的死水,深不可测,却缺乏主动。
但这一印象在今晚粉碎。
普勒斯的气息已经完全散去,早已比死更死,而银发领主的力量却逐渐满溢,祂毫不掩饰它们来自于何地。
“你杀了普勒斯。”
宴会厅的顶部睁开一只眼睛。
“是这样呢。”
银发领主并未否认,但祂的脸色没有分毫变化,反而有些不解地问:“我感受到了挑衅,却不可以出手……难道有这样的道理吗?”
……确实没有。
倒不如说,在里世界里,哪怕某两只诡异此前毫无恩怨,它们也可以突然撕咬起来,对诡异来说,这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祂们没想到罢了。
没想到同样的事,会如此猝不及防地发生在此地,发生在一贯谨慎的普勒斯,和这位看起来安静的、冷淡的,仿佛一座石膏塑像的银发领主身上。
那只出现在墙壁上的红色眼睛观察着祂。
而祂感受到了这样的注视,轻轻露出一个无暇的笑容来。
那简直是宛若画卷的画面,正神一般的神情。如果让一个完全不了解里世界和祂身份的人类来看,恐怕还会以为她是某种山神,又或者森林中的精灵。
然而,或许是因为那个被当做养料的曾经的同类,它们从这个微笑里,察觉出了更多冰冷的东西。
也是。
里世界里,怎么可能会有好脾气的诡异。
祂越是看起来安静、宽容、缺乏主动,那副表皮下的、阴影中的真实,就会越是比谁都要无情、冷酷、毫不犹疑。
祂只是——足够耐心而温和地等待着你,直到等到那个足以一击毙命的时机。
从此刻起,再没有谁会觉得,祂只是一个年幼而缺乏引导的新生诡异。
“普勒斯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死在你手里。”
一道嘶哑的声音从扭动的空气里传出去,几乎让人无法聆听。
它们这几只顶层诡异,彼此之间也不是没有过吞噬对方的想法,只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机,而且它们已经对彼此非常熟悉,一旦有其中两个咬起来,就必然会出现伺机而动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旁观者。
哪怕普勒斯在现实里的鬼蜮被毁,它确实失去了一部分的力量,那些有能力杀死它的存在,也仍处于观望状态。
因此,刚崭露头角出现在它们面前,就直接杀了普勒斯的新生领主,前所未有地引起了它们全部的警惕。
祂太会利用可利用的一切。
祂太危险。
银发领主这次没有回应,祂笑了一下,就像往常那样,不发一言。
显然,曾经保持着的微弱平衡,在此时依然存在。
普勒斯死前它们互不干预,尽量避免大型冲突,普勒斯死后,它拥有的一切力量都被银发领主掌控,平衡一时之间甚至更加牢不可破起来。
诡异们互不信任,因此也不可能组成同盟,哪怕祂们已经隐约意识到,这里最危险的那个可能是谁。
宴会厅里一片死寂。
罪魁祸首双眼微微弯起,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突破限制强行处决,未曾掩盖好的裂隙仍然在祂身上存在。
祂的影响在空气之中浮动,原本被隐藏得很好的真实与虚假揉杂在一起,显出某种异样的交融之感。
“看来我们的盛会要到此为止了。”祂轻柔地说道:“……再进行下去,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
话音落下,这片空间里的气氛更加恐怖起来。
那不是祂给出的压力,而是祂亲爱的同类们自觉感知到了威胁,而没有压制住躁动的情绪。
不过……这样正好。
有一个词,叫做浑水摸鱼。
局势越混乱,祂能做的就越多。
就在刚刚,有一个邪神等级的存在被吞并,鹿栖没有办法直接消解这部分力量,因此她此时的状态极不稳定,就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核。弹,即使不引爆,躁动的力量也会持续散溢出去。
哪怕其他领主不满,也没办法以此为理由发难,毕竟这确实不是鹿栖能够控制的,她毕竟刚杀死普勒斯,躁动些也非常正常。
……因此,一些小小的记号,就能够在这部分力量的掩护之下,不引起任何注意地,落在它们身上。
鹿栖很清楚,她虽然杀死了普勒斯,对其他鬼域之主来说已经具有不小的威胁,但这份威胁,并不足以让祂们压制本性,联合起来对付她。
可但凡当她再解决一个目标,祂们就会发现,这位森林领主的欲。望,绝不止这么简单。
不联合起来,就只有被她吞噬这一个结局。
所以她要想办法拆解它们的联合,又或者在此之前便准备好雷霆打击,让它们在意识到之前就再难成气候。
在它们身上留下标记,这是第一步。
她留下的标记足够隐蔽,但为了隐蔽考虑也十分脆弱,很快便会消散,不引起任何注意。
因此她的几位同类最好尽快回到它们的领地去,好让她顺利拿到它们老巢的坐标,得以在日后狩猎时,令它们逃无可逃。
这份标记,她唯独没有给观察着她的那只眼睛。
那只眼睛所代表的存在的层级仍在祂们之上,它不吞噬同类恐怕只是觉得升无可升,没有这个必要,因此轻易行动,只会过早暴露她的野心。
眼睛在原地缓慢转动着,似乎考虑了什么,一段无法被接收解读的呓语声响起——很快,无形的控制感从这片区域解除。
副本之主中途暂停了副本,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那些只剩一口气的人类玩家的身影一个个消失,这下他们算是彻底保住一条命了。
鹿栖的呼吸微不可查地平稳了一些,她的余光轻轻扫过,不再关注。
她再度看向墙体上生长出的那只眼睛,敏锐地注意到,它的情绪似乎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它对她产生了不满。
在杀死普勒斯时,她甚至都没察觉到这丝不满,而此时它却出现了。
看来这个副本的提前终止,破坏了副本主人的某些计划。
……事实上,比这更糟糕的情况鹿栖都预想过,比如那只眼睛后面的存在果断而敏锐,从普勒斯死亡这件事就察觉出以后会发生什么,选择当场将她扼杀。
但它没有。
比起那些事,它似乎更在乎,如果森林领主一不小心在这里失控,那些无人管束的影响,会给它的领地、和对领地的掌控带来麻烦。
鹿栖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
她对那只眼睛微微垂首示意,收拢力量,不慌不忙地回归于领地之中,还不忘记抹去那些想要探寻她领地坐标的记号。
祂看起来心情不坏。
有时候一些特质,只需从最小的事上就能看出几分端倪。
——比如,祂的大敌虽然不是蠢货,但也不够聪明。
这真是这次盛会之行里,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了。
第156章 准备工作
鹿栖对自己的人设还是挺看重的,尤其是在那些同类面前。
所以她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直到回到领地。
领主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太难吃了。普勒斯各种意义上的难吃。
这个难吃的重点倒不是味道——虽然那些力量的味道确实奇怪,但说实在话,在成为诡异之后,进食的需求就会大大减弱,与之相对的,对比起其他感官,味觉就会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问题在于消化上。
她说起来和普勒斯同级,甚至作为新领主,积蓄的力量天然会和其他领主有些差距。当初普勒斯放在现实里用来开辟鬼蜮的那部分力量,她都需要时间消解,更何况这次她抽走的是力量本源。
虽说普勒斯领地里必然还会剩下一部分……但她暂时不清楚对方领地坐标,只能让稻草人和它手底下的灵魂慢慢找了。
所以说,一次性吞噬相当于几身所有的如此多的力量,确实十分冒险。
因此她那时看起来不稳定的状态,根本就不是演出来的,如果她的好同类们想拖时间搞事情,她能直接把祂们全炸了。
这也是如果那只眼睛真的想把她留下的话,她的备案。
在领地内,溢出的力量就不用费心思再收敛了,毕竟她与领地浑然一体,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是她的所有物。
鹿栖没有去见任何人,径直沉入湖底。
领主的回归引起森林的一阵颤动,但显然没有任何人能将祂找见。
直到一个月后,领地内的诡异,才在湖边看到了祂。
领主雪白的长发垂落在潮湿的泥土上,一路蜿蜒沉进湖水之中,不声不响地坐在湖畔,宛若已经成为周遭景色的一部分。如果不是祂那摄人的视线落下,那只路过此地的诡异,甚至没有察觉出祂的存在。
那双垂下去的青色眼睛微微抬起,只落在它身上一瞬。
等那种可怖而无形的影响攫住这只已经动弹不得的诡异之前,湖畔的领主已然消失不见。 。 。
鹿栖进入了现实之中。
落地之后,她第一时间查看自己鬼蜮的情况,发现它与一个月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样很好。
没有改变,就不会留下痕迹。
也就不会引来不该有的窥探。
将鬼蜮维持在现在的状态——既隐约把周围纳入影响范围,又足够隐蔽而不引起警惕,还能让她自如来往于现实和领地,是最适合现在的局面的。
至于扩张……
鹿栖想,她还需要做些准备。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能有任何失误,任何迟疑和时间上的差错都可能将结局引入万劫不复,因此在真正开始之前,准备必然要做到充足。
【等级:弱等神力】
似乎发生了些变化,但“弱”这个字依然一如既往呢。
她没再去看面板,目光投向某个方向,随后消失不见。
大鬼们普遍认为,想要在现实降临,除了召唤者需要付出惨烈代价的召唤仪式外,就只能借助鬼蜮。
所以,只要在现实里不存在鬼蜮,亦或是鬼蜮没有进行扩张,范围太小,受到规则限制的大鬼就没办法去往别处。
但鹿栖却能行走自如。
因此,普勒斯没有想过那只漂亮的蓝环会是一位层级与祂不相上下的存在,那些已因为她所做的事警惕起来的其他同类,也不会觉得,还没有把手伸向现实里的她能做到什么。
可事实上,能做到的事非常多……不是吗?
一处秘密房间里,正惯常向领主祈祷的楚苁蓉,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寂静非常,火焰的烧灼声消失了,有潮湿的冷意攀上她的肌肤,一种莫名的预感驱使着她抬起头来,看向某个方向。
她看到一面反光的玻璃,玻璃照映出她自己的模样,表面却不知何时蒙上一层水雾,让那面玻璃里的画面变得格外朦胧起来。
这似乎是某些存在,降临的征兆。
“……领主?”
楚苁蓉欣喜地、试探性地问道。
她并不觉得恐惧。
或许恐惧确实仍然会存在——但那只不过是身为人类察觉到邪神在侧的本能。这种恐惧让她战栗,但仍无法掩盖充盈脑海的依赖,就像雏鸟本能地依赖母亲。
她似乎听到一道微不可查的轻笑,空气中的水汽好像更浓郁了一点,某一刻,她甚至恍惚觉得自己正至身于雨中的密林。
不知过了多久,等水雾褪去,玻璃前多出了一件东西。
楚苁蓉恭敬地等待了一会儿,等到那种影响完全消失不见,无形的存在似乎确确实实已经远去,才站起身,将那件冰冷刺骨的物品拿起,看到了它的用处——
这是一件罕有的A级道具。
可她这些时日并未多做什么,领主怎会亲自前来赠予她如此珍贵的道具呢?
楚苁蓉只疑惑了一瞬,她很快想起来她从死里复生后回到现实的目的——领主有一位眼中钉。
之前她以为是那座海上鬼蜮,可很快它就被摧毁,据说处理掉它的人极为神秘。教团当时力有不逮,并没有为此做出什么贡献,而能够轻而易举解决掉一座鬼蜮,此等伟力,想必是领主大人的手笔。
但她怎能次次都劳烦神主亲自动手……那她岂不是太过没用了。
那座海上鬼蜮已被祓除,可余下的却还有五座。
楚苁蓉的手抚过道具,感受着那丝残留的冰冷的影响,缓缓吐出一口气。
该将讨伐行动……提上日程了。 。
鹿栖很喜欢人类的一点就是,他们往往很擅长联想,不需要她过多解释。
比如楚苁蓉看样子就飞快理解了她的意思,拿着她给的那个道具就去找文婷了。
按照资历来说,文婷的地位应该高于楚苁蓉,但楚苁蓉是由领主亲自复活的,那副身躯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实际上却完全不同,也能够辨明出自何处,在文婷知晓这件事后,她的地位就与文婷同级了。
再加上同样带着领主的记号,她们彼此之间异常信任。
楚苁蓉没有向文婷隐瞒她回到现实的目的,因此自觉想明白领主深意后,她立刻去找了对方商量后续安排。
顺带超经意露出“母神对我笑了”之类的事实。
文婷:“……”
作为一位教团的管理者,她保持住了微笑,并在仔细思考后,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一个月后,组织人手参与最近那座鬼蜮的攻略,到时就由你带队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苁蓉已经不是肉|体凡胎了,由她带队会更稳妥一些。
而有了楚苁蓉的加入,在短短数月的经营之下,静谧林地的规模也到了一个不容小觑的程度,没有被请走喝茶,也是因为当局里就有教团的人。
所以她们确实能择出足够的人手。
而且……
文婷心中并无恐惧。
这是那位的旨意。他们在做正确的事。
前行者必得庇佑,殉道者必蒙恩慈。无论去往何地,信者都将被祂所「注视」,无生无死。
第157章 谧林扩张
组织鬼蜮攻略,并不只是一件为了讨领主欢心而仓促进行的不必要之事。
在海上鬼域被终结之后,余下的五座鬼蜮都发生了相应的震动。
那些实力足以盘踞一方的大鬼,它们不会因为前车之鉴而放弃扩张,只会在同类消亡之后,更加凶狠野蛮地争抢资源与地盘,让自己变得更加壮大。
毕竟里世界对人类世界的侵蚀是一点点进行、一点点推动的,此时现世的鬼蜮少了一座,就像相抵的两个平面其中之一缺了一角,剩下的就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
而人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的扩张速度越来越快,对近在咫尺的威胁视而不见。
文婷走出重重门扉,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会众都朝她点头示意,而她也一一回应,心中迅速拟定着攻略队伍的人选。
等考虑得差不多后,她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文婷验明身份,走过关卡,进入密藏之门。
起初这只是她用以放置和领主有关的物品,以做敬意寄托的暗室,可在静谧林地以一种有如神助的速度扩张后,这件暗室就慢慢加入了其他东西。
比如某些当局的秘密、高官的人情、攻略者的情报,以及……最重要的高级道具。
哪怕母神并不时常展露祂的伟力,有楚苁蓉这么一个活例子在,也足以取信于人,令在死亡威胁下惶惶不可终日的玩家们以此为精神寄托,加入其中。
而他们加入得越久,就越是深信不疑,甚至具有极强的主动性,愿意为了教团的发展献出一切。
这些道具,就是信徒们从各种各样的副本里拿回来,并向母神虔诚献上,愿供谧林驱使的。
自从B级、A级副本相继拿到首通,类似等级的副本被通关的消息便逐渐多了起来,人类方玩家的整体实力在慢慢上涨,暗室里摆放着的道具和一些特殊物品也越来越多。
到后来组织已成规模,各种纪律都重新安排,这扇紧闭之门便也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鬼蜮攻略任务在即,文婷清点了一下不同等级与危险度的道具,考虑着到时可能让攻略队带哪些出去。
是的,密藏之门里的东西可不是摆着供起来的,能让他们这么做的只有和领主相关的物件。大部分高级道具最大的作用,就是辅助足够有能力的信徒攻略高级副本,为领主带回更多战利品。
教团早已不是当初的规模,自然也有了等级的划分。文婷与楚苁蓉是第一梯队,谧林的管理者,信众一般称她们为“教宗”,又或者“真言女士”,因为母神借她们的口传其事。
而再下一层,就是经过了“伤口通行仪式”,获得了林地通行权的人,他们也被称为逐月人。
因为他们相信,伟大的母神、于月下独行者,是如同夜空银月一样无情冰冷,却又足够宽容——在绝望中给予他们希望,普照万物的存在。
——其实一直都未曾离去,跟着文婷了解到了如今静谧林地结构的鹿栖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一时之间看文婷的目光都不对了。
这孩子以前属实是走入歧途了,她天生就是当代行者、邪/教/徒的命啊。
不过文婷倒是没有骗他们,和普通的教派不同,他们搞的确实是真家伙……虽然问题也就出在“真”上,毕竟鹿栖也自觉自己确实是货真价实一邪神。
如果被这个地区当局上层的正派人士发觉,治下出现了一个如同瘟疫一样快速蔓延的邪/教,恐怕得当场吓晕过去。
至于那些经过了伤口通行仪式的人……鹿栖对此确实有点印象,如果有朝一日他们死于其他副本,她也可以依照约定和记号将他们找回,令其从死里复生。
当然,比死亡更严重的情况比比皆是,除了肉/体的死亡,也有灵魂的消亡,甚至会被其他诡异的力量和污染从里到外地同化——像这种情况,鹿栖也只能为她虔诚的信徒报仇了。
她感应了一下获得此种权利的信徒人数,也就十多人,看来文婷和楚苁蓉两人的挑选标准十分严格。
其中有小一部分是在谧林总部,大概在忙与教团本身有关的事,还有一部分人她只能隐约感知到印记所在,大概正在副本里求生。最后一部分人则比较有意思,他们大概是领了命,前往了不同城市建立据点,又或者可以称之为分部。
每个据点各有一名逐月人,负责分部扩张、新信徒的招募、引导,和当地势力交涉等种种工作。
为了能够更好地管理,在他们下面的信徒按照职能不同,也有不同的名称和安排,就这么一层层分下去,俨然一个结构严谨、组织严密、人员可靠、势力庞大的高威胁性大型秘密社团,放在文学作品中当幕后BOSS都绰绰有余的那种。
鹿栖陷入沉思。
在此之前她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看谧林能带来怎样的功用,结果她看上的两个眷属似乎都有些过于能干了,她现在觉得,或许接下来的鬼蜮攻略,她确实不用再每一个都亲自出手。
于是领主决定再给她努力的眷属们一些奖励。
她回了领地一趟,将度假区与庄园一同作为A级副本开放,作为负面情绪的来源和积分与鬼才进项。
除此之外,沾染了她气息的信徒们,比起其他副本,要更容易进入她所开放的副本之中,在这里也会更容易如鱼得水一些。除了降低死亡率,还能合理地把她留下高级道具带回去。
作为一位事实上的邪神,鹿栖想要产出特殊道具,简直太容易了。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道具种类,但这点也在盛会得到了补充——能进入那个副本的无论人还是诡异,想必都会有较为充裕的道具储备的,而鹿栖在最后回领地的时候,顺手就把那些暴毙诡异的道具带走了。
现在她的道具储量已达到十分丰裕的地步,领主自己又用不上,当然是交给位于现实的信徒们,好让他们能够更好地为自己工作了。
她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避着稻草人。
稻草人在看完全程后,略有一些兴奋地说道:“领主大人,您终于决定要大规模入侵现实了吗?”
鹿栖转头,缓缓眨了下眼睛。
稻草人没去过现实世界,从降生开始,就待在里世界的它的思维也非常“正统”:
“先从人类之中筛选出一批听话的信徒,侵蚀他们的意志,让他们把您的影响带去人类世界的每一个地方——您的力量将与日俱增!”
稻草人越说越高兴:“这是仅有您能做到的事,而您也已成功过一次。领主大人,您的影响的侵蚀能力,在里世界里是极其罕见的,我能够保证。”
“同样的,您的竞争对手将难以在这件事上为您设置什么障碍。这样下去,您很快就会成为里世界当之无愧的——”
最后的词汇它隐去了,但漆黑的双眼却兴奋得震颤。
“……”
鹿栖温和地把它哄到别处玩去了。
她对于占领人类世界真的没什么执念——好吧,虽然就像稻草人所说,在里世界的居民看起来,她的行动好像确实彰显着相当恐怖的野心呢。
想到这里,鹿栖突然想起,从盛会回来之后,她就一心消化新得的力量,之后又直接去往了现实,还没有关注盛会那件事情的后续。
稻草人的情报网非常可靠,但鹿栖一时半会儿并不想再把它叫回来,于是她想了想,决定捡回老本行——指随机一个坐标进去,顺点东西的同时了解情况。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用再考虑贸然前往陌生副本的安全问题,哪怕去往的是有邪神坐镇的副本,她也足以全身而退。
领主想要不被发现轻而易举,她假装是那些副本的原住民,安静地听着诡异们的讨论。
和人类世界不同,里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固定,信息的更新换代速度也没有那么快,因此哪怕人类世界已过去一个多月,它们也仍然是像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谈论着盛会的变故。
听着听着,鹿栖动作微顿,逐渐感到微妙起来。
“表里不一”、“心狠手辣”这些形容词她还可以理解。
“极富野心,当面挑衅鬼城之主”;“美貌非常,普勒斯被骗身又骗心”——到底是哪个无耻之徒传出来的?
你们这些鬼怪不明白什么叫做不信谣不传谣吗?
不过,倒还是有些有用的信息的。
比如在那天她先行离去之后,几位大鬼也很快各回各的领地,据说都不约而同地加强了警备,并暂时沉寂了下去,或许将精力放在了现实那边。
当然,这些大鬼的手段无非就是加快侵蚀速度,在现实圈定更多的领土,获得更多以供驱使的傀儡和鬼怪。
鹿栖看了眼静谧林地不断建立分部、吸纳信徒的举动。
鹿栖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之中。
第158章 教团事物
与此同时,现实。
调查局最近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上次海上鬼蜮被破解,给了民众们极大的信心,也让调查局上下都受到鼓舞,对人类反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于是这次,察觉到世界各地剩下的五座鬼蜮都蠢蠢欲动起来,甚至又开始想把爪子往境内伸后,上面立刻给了一份计划,让他们想办法遏制这个趋势,早日纠集人手进行祓除行动。
毕竟,虽然目前说起来是没有任何一座鬼蜮在境内,但随着侵蚀进度的不断推进,时不时出现的那些位于现实的特殊副本也越来越多,眼看着就有受到鬼蜮散出的力量影响,应召蜕变成鬼蜮的趋势。
这些大大小小的现实副本,让调查局的工作人员焦头烂额,人类玩家的论坛上也都是与之相关的讨论。
所以也不怪上面着急,实在是鬼蜮的扩张太快了,一旦拖得时间久,就会变得更加难以处理。
——就像这个所谓的「静谧林地」。
A市调查局局长看着桌案上的举报信,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头疼起来。
他原本只觉得这是一个普通的神秘学爱好者结社——在灵异复苏、里世界入侵之后,这样的组织越来越多,是根本处理不完的。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威胁到其他人,官方人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最近这个组织的扩张实在是太迅速了,简直就像是蝗虫一样,在他们察觉到的时候,这个组织的势力,就几乎已经渗透了A市的大街小巷。
当然,这并不是最可怖的事。
作为官方组织,调查局拥有高质量的攻略玩家在册,还拥有许多道具可供使用,就算发生了一些恶性/事件,也可以强行镇压,本不该为此
太过忧心——毕竟他们的敌人,更多的是那些出现在现实的副本,和时不时冒出来的鬼怪。
但问题在于……这个组织的事,好像还非他们来管不可了。
因为他们的仪式,竟然有大概率是真的!
他们所信的神,是一位真的存在于里世界的邪神!
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A市调查局局长脑子嗡的一声,有那么一瞬间已经在想主动引咎辞职了。
他竟然就这么放任这种极度危险的邪异组织,在本市发展成这种庞然大物!
而在这之前,竟然没有什么人察觉到不对,好似一叶障目,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忽视了他们,直到他们占据整个视野,原本觉得一切如常的人,再也无法被某种影响所欺骗。
越想下去,他就越觉得恐怖。
只要上玩家论坛上转一圈,就能了解到很多里世界宗/教的信息。
里世界的那些教派,绝大多数都是“真实的”,他们所信仰的都是确有的存在,就算哪怕才开始时确实是胡诌的“神”,时间一久,在那种邪异的地方,也会引来其他诡秘的东西。
但那些人的结局又是什么?
带来的后果,又或者是诅咒,又在那片土地上遗留了多久?
如果静谧林地是真有邪神在侧,那么他们不但要想办法尽快处理,还一定要无比小心谨慎,绝不能打草惊蛇,惊动邪神——否则他就是彻底的罪人!
于是他只能一边组织人手,为了鬼蜮攻略的事情忙碌,一边暗地里派遣调查员,为他们安排身份,令其小心潜入静谧林地,传递情报,调查罪证。
必要时,里应外合,直接拿下静谧林地高层,和那个“教宗”!
调查局对静谧林地的了解不多,但对他们有一个领导者的事却略知一二。
因为在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他们就开始排查起A市这几个月的任何异常现象,最终找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记录——在几个月前,曾有机关接到报案,是一位名为“文婷”的女性疑似失踪的事。
当然,她并没有失踪,而是一直待在房间,未出房门一步,似乎是在作画——那些画作表露出了相当的神经质。
再加上静谧林地最开始似乎就是在那时出现,调查局派人了解详细情况,又多方证实调查,这才基本确定,那个文婷应该就是静谧林地的教宗。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文婷就是参与过A级副本首通的那几人之一。
他们猜测,她在那个副本里遇到了什么。
…
毫无疑问,这次调查非常凶险。
但一想到A市上生活的普通人,被选中的调查员就不再有任何退缩之意。
这次行动一共选中了三人,他们互不相识,伪造了新的身份和社会痕迹,并都认为参与这项行动的只有自己。
调查局不是不相信他们,只是怕那个邪异的组织,会有什么特殊的道具。
这样的话,一旦事情失败,他们起码不会暴露战友。
在运作之下,三名调查员很快和静谧林地的外层成员展开了接触。 。
在调查员已经开始活动的时候,文婷正在看着新加入的信徒名单沉思。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下面的人进行惯例的背调了。
……其实这一步,主要是为了防止鬼怪的探子混进来来着。
调查局这么一搞,搞得他们像是什么黑暗严格的犯罪组织一样。
文婷当然知道自己被调查的事情。
静谧林地是通过共同的信仰,由不同而多种多样的“人”组成的。这些人里做什么的都有,有相关渠道,甚至就处于某些机构之中的,更是不止一个。
谧林甚至无需备礼走动关系。能为领主大人工作,是他们的荣幸。
至于调查局安排人潜入的事,她就算没有情报,也能猜到。
不过文婷其实并不打算插手。
其实,她觉得他们和调查局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对付那些不知好歹的诡异,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切实的利益冲突。
比起他们这个为领主而建立的、无伤大雅的秘密教团来说,鬼蜮带来的危害显然更大,不是吗?
除非某些特殊情况,她也不会对同胞出手,她甚至对那些努力对抗灵异的人怀有敬意。
所以她就当不知道这件事——调查局想送人进来就进来吧,如果她采取了什么措施,对面恐怕更要应激了。
于是,在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背景非常给力的调查员顺利通过审查,进入了教团之中。
新加入的成员都有一次入会仪式。
教团虽然在扩张,但每次招募的信徒人数都并不多,再加上通过背调的时间各有不同,每批人基本都只有五个左右,并且都是由不同的人接引的。
白清心就在本次接纳入教的五人之一。
她的身份背景,包括姓名都是伪造的,刚开始其实也有些紧张,顺利通过背调后才松了口气——还好,静谧林地的能量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她的引路人走在前面,为她介绍这个据点:“这里就是我们组织集会的地方,你可以在最里面的房间进行一些祈祷,无论如何,母神大人都会包容你的苦处。”
白清心向那个方向看去,最里面房间的门虚掩,一丝冰冷潮湿的气息散溢而出,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里真的是什么告解室,而不是进行某些血腥仪式的场所吗?
引路人并不知道白清心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当然,你很幸运,今天刚来这里就可以见到逐月人。”
白清心:“逐月人?”
“是的。逐月人是离神主更近一些、已经经过一次晋升的人。他们会带来一些消息,比如组织接下来的安排,后续的行动等等。”
“当然,”她友善地对着白清心眨了一下眼睛,“作为新加入的同胞,你可以先不理会一些琐事,专心沐浴在神主的慈爱中。”
白清心适时露出濡慕的神情,并表示为了母神工作怎么能叫琐事,那分明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幸。
显然,白清心的这番话很合引路人的心意——引路人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白清心不由得暗自感叹,静谧林地的洗脑功力之深。
“对了。”引路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
“如果你最近需要进入副本的话,可以借走一件等级不高的道具防身。不过因为你刚加入,能借用的道具有限,希望你能理解。”
白清心愣住了:“借用……道具?”
这是可以借用的东西吗?
再看引路人的表情,她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白清心:“?”
等一等。那可是道具啊?为了道具杀人夺宝都不少见,为什么……
难道邪/教都这么大方的吗?为了把信徒死死捆绑之类的?
不然这和她想象中……怎么好像不太一样啊?
第159章 委托|画作
因为对道具的事很在意,白清心便试探性打探了点这方面的东西。
但引路人并没有明说,只是告诉她,以她现在的资历和等级,没办法自己挑选道具,也不能进入据点的储藏室。
于是白清心便冷静了下来,心知这些说辞,恐怕都只是一些用来忽悠信众的大饼而已。
先不说一个组织那么多人,如果都需要借用道具的话,他们供不供得起——虽然高玩的数量已经很多,但大部分人都还是挣扎求生,手里没一件道具可用的普通人——单说按她以往对付这些组织的经验,“可以借用道具”说得好听,恐怕等申请经过重重审批报上去,黄花菜都早凉了。
白清心把那一丝讥讽藏得很好,没有暴露出来,跟着引路人前往仪式地点。
仪式房间一片漆黑,白清心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却见引路人径直往里走去,好像黑暗很难对她造成影响一般,点燃了烛火 。
烛光摇曳,不是特别明亮的昏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将她们的身体在墙上投下一片阴影。
莫名的,白清心开始感到不适。
她突然有些紧张,咳嗽了一声,便看到引路人抬起头来,像是准备完毕一般看向她。
那人和先前带她进来时的神情截然不同。
引路人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冷淡,俏皮的表情也沉寂下来,白清心感到一股蔓延的裹挟着水雾的冷意。烛光跃动,她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太清,那随着光线变换而变化的影子,到底真的是她自己,还是屋中另有第三人。
她不敢仔细去看。
白清心谨慎地按照引路人的引导行动,她划破手掌,用献血在地面上画出一个无法被理解的简易仪式图案,随后跪在图案中央,引路人为她戴上由不知名的翠色枝条编织而成的花环。
有那么一瞬间,白清心只觉得那被冠在头顶的是某种荆棘,刺得她头脑胀痛,心中惶然。
她在脑海中回忆自己亲手画下的图案,这都将是情报与证据,可却发觉她无法理解,越是想要揣摩,那种失控感就越发强烈,甚至让她涌现出一股解离之感——在浑浑噩噩地跟着引路人离开房间后,她才猛然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已一身冷汗。
……那仪式确有其事,这个组织真的在供奉某种邪异存在,以此牟利。
太危险了。
白清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想自己的使命,想想在A市生活的亲朋好友——绝不能再让此种组织再蔓延下去。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就算最后在一轮轮的仪式中被肉。身污染,她也绝不后悔。
同样经过了入会仪式的其他两名成员也有着类似觉悟。
调查局派来卧底的人员自然是经过了精挑细选,都是意志力极其坚定之人,而且比起利益,他们更在乎理想,能让他们很好地在或许精通洗脑的邪/教里生存。
出于安全考虑,调查局不会主动联系他们,只会等待着调查员确认处境安全后,自行向线人联络。
他们没等太久,优秀而身怀赤子之心的调查员很快送来了第一封密信。
「已成功获取目标信任,不日将前往总部」
附有一份静谧林地的组织结构示意图。
这是一针定心剂。调查已有成效,所有人都在继续耐心等待。
第二封密信也在一段时间后送到。
或许是因为处境更加安全一些,此封信函较长,细细列举了总部众信徒的一系列日常,以及分拨道具给门徒使用,以助其顺利通关副本的行为。并表露教宗或许不只一人。
这是一份十分有用的情报,调查局立刻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对这份情报里的信息进行分析。
最后,他们一致认为这个组织的洗脑能力太强了,甚至能让信徒心甘情愿把保命的东西献给“神”,这样他们愿意借出道具也就不奇怪了,毕竟那些信徒只会带回来更多。
就算借走道具的人死在了副本里,在庞大的信众基数里也只是少部分,总体仍是稳赚不赔的投资。
除此之外,就是另有一位教宗的事。
他们以前被惯性思路影响,都以为组织只会有一个领导者,没想到掌管这个组织的竟然有两人。
根据密函所示,静谧林地里的人称教宗为“真言女士”,说明两个领导者都是女人——也不能如此武断,文婷以外的另一个教宗,他们并不能确定是否是人类。
毕竟越是了解,他们就越发觉这个组织上下的诡异氛围之深,神秘力量的参与度在其中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就连负责带领新人的“引路人”,恐怕都有一二不同寻常的手段。
怪不得有些言论称知识为禁忌。知道得越多,恐惧便入侵得越重。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对此,局内只能多多叮嘱调查员千万注意自身安全。
然而……他们的担忧成真了。
从这天开始,三名调查员再未送回哪怕一封密信。
他们彻底断联了。 。
白清心完成每日的日课,离开告解室,只觉得身心前所未有的轻盈。
由于身处总部,她时不时会遇到职位较高的信徒,比如偶尔会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和蔼可亲的真言女士。
真言女士的旧有名为“文婷”,据她所说称谓已不再重要,她们可以任意称呼。
她会考察信众的灵性,为他们讲解神主的意图,在他们生病受伤或失意时也会予以宽慰。不过,事实上教团内的众人很少会有坏情绪,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身后永远有一个宽容的怀抱在等待。
他们进入告解室,就像匍匐于母亲的膝头,将所有忧思一一讲述。母神缄默不语,只是倾听包容。
白清心被这种氛围俘获了。
她拥有坚韧的意志,不屈的灵魂,为使命献身的觉悟,她自觉她已经可以经受住一切考验,哪怕邪神在此降临,她被恐惧牢牢封闭,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信息传递出去。
但击溃她的不是恐惧。
是幸福。 。
除了白清心之外,其他进入教团卧底的人也纷纷沦陷,曾经的坚持开始慢慢被质疑。
静谧林地没有伤害任何人……不是吗?
他们没有伤天害理的行动,也没有残忍噬人的晋升方式,因为静谧林地的存在,A市的玩家生存率大大增加,诡异伤人的事也越发少了起来。特别是据点周围,常常无鬼敢犯。
教团里的兄弟姐妹也都对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份子很好,他们会友善地解答你的疑惑,传授通关副本的经验,就像真正的家人,对彼此是绝对的信任。他们身在其中,甚至逐渐觉得愧疚起来。
他们也不明白这种心理,到底是真的自身不够坚定所以动摇了,还是日日与邪神当面,灵魂早已不知不觉间被腐化……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无颜再面对等待着他们传递情报的线人了。
这样的结果,让时不时注意一下他们的动向,以防他们冒犯到神主的文婷毫不意外。
标准结局,无需多言。
只要投身于为领主做功的事业,无论他们以前是何目的,文婷都不会计较,她对他们一视同仁,并因为这些人出类拔萃的素质,把他们分别安排进了不同的祓除小队中。
感谢调查局送来的人才,她会为银月女士好好照拂他们的。
她也知道调查局并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无知者从不会理解他们的伟业。
于是文婷思索片刻,来到了只属于她与楚苁蓉二人的暗室中。
她点燃提灯。
提灯温暖明亮,可在进入屋中时,却犹如被浓雾所裹,在周围形成一圈朦胧
的光晕。在光晕里,她在看到蔓延的翠绿藤蔓,嗅到宛若踏身森林一般的嫩芽与泥土的气息。有色彩浅淡的人影于重重迷障后静坐于藤椅,因来访者而放下掌中的茶具。
“……母亲。”
文婷试探性地唤道,见那道身影没有反驳,心中霎时间涌上些许欢喜。
但她也是仗着留在此处的,仅仅是神主出于恩慈留下的一道投影才敢稍微放肆,开心了一会儿后就控制住了自己,恭敬而依赖地诉说道:
“调查局那边可能会安排新的人过来,虽然我毫不怀疑您的影响足以改换他们的心意,但调查局执拗非常,恐怕会带来些麻烦……”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冷淡下去:“我们为铸造您的伟业愿不休工作下去,将试图冒犯您权威的鬼蜮祓除殆尽,为了精力不再被这些琐事分散,我决意采取行动根除此事。”
话音落下,文婷再抬起头时,发觉身前多了一幅画。
画上的影响浓到令人瞠目,而其上所绘之人更摄人心神。
文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绘成灵肉之身」
「等级:???」
「一件极度危险的灵异物品,其危险程度或远超你所想象。其中已有一副拥有五官的人物肖像,你将静默,或将疯魔」*
「某种手段或可以掩盖其影响,减少对观临者的损耗」
文婷匆忙移开视线,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找到了这幅画作的用处,但就像描述所说的那样,她必须找到合适的道具来减弱将它示人的代价。
她向屋中的身影道别,带着画作离去。
至于先前她的倾诉也已经有了答案,领主的赠礼就是最好的说明。
文婷不敢将这幅画假于人手,她完全相信它的危险性,于是只能找到正为攻略行动做准备的楚苁蓉,让她这种复活过一次的生物暂为保管。
楚苁蓉看了一眼后便不敢再看,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但知道她不会出什么问题,文婷放心去密藏之门后找寻,终于找到了或许可以使用的藏品。
「名画家的塑封膜」
「等级:A」
「将减弱被覆盖的物品的污染性,一种行之有效的预防措施,尤其当你是一名里世界的肖像画家时」
文婷用它小心将画作塑封,画作原本就带着花纹精美玄妙的画框,因此在这一步骤后,她便直接把它挂在了总部的墙面上,供人拜临。
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点点头,并开始思考怎么采取一些让调查局不再找麻烦的行动了。
她会采取温和的手段的……希望那些人的反应也同样温和吧。 。
调查局反应并不温和。
在派出的三名精英齐齐失联后,他们彻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来不及为那三位殉道者的处境忧虑,调查局内的反应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应该再谨慎一些,或许可以再试探一段时间,多方下手,以防鱼死网破;另一派则觉得夜长梦多,再拖下去事情只会更加严重,令同胞白白牺牲。
双方说得似乎都有些道理,于是在开了一天一夜的会议后,他们决定采取一个中和了双方观点的措施。
联络员带上协议和文件,以及可能所需的道具,秘密前往了一处他并不十分熟悉的住宅——需要联络之人前不久换了住处。
是的,他们做出的决定很简单。
那就是委托一个意志超然、实力处于绝对断层,而又绝不会背叛人类的人,潜入静谧林地中,营救被困调查员,找寻时机铲除邪/教。
联络员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后,他看到一双冷灰色的眼睛,犹如沐浴强光后褪色的颜料,泛着一种镜面似的、无机质的冷淡。
联络员愣了一下。这双眼睛和他印象里完全不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但现在不是询问这些的时候。
“晚上好,张肆远先生。冒昧来访,实在抱歉。”
——眼下,这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解决涉及邪神之事的玩家了。
第160章 笃信之人
想要为张肆远做一个新身份并不困难。
这位本来就不是喜欢太过张扬的人,因此,哪怕他的名字稳稳落在排行榜榜首,也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长相。
更何况调查局这边,还有可以短时间内让人的形貌发生细微改变的道具。
虽然道具做不到完全改头换面,但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何其之多,只需稍微调整,就可以把新的身份,和原来的那个分开。
同时,为了防止这位劳模又被无缝拉入副本,调查局还决定无偿赠予能够增加豁免概率的特殊道具,以防卧底三十天有二十九天都能听到他进入里世界的消息。
在联络员言辞恳切地说明了情况后,张肆远果然也同意了这份委托请求。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放A市那么多普通人不管,是个确确实实的好人,见他毫不犹豫地同意,联络员也还是松了口气。
有这位的加入,计划便至少成功了八成。
简单确定好章程,联络员也终于有心情聊聊其他的事。毕竟每次来都直奔主题地寻求帮助,而半点不关心其他的话,在普世价值观里确实有些不太好。
“……您肯帮忙,我和同事们就放心了。不过今天看您的眼睛颜色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是戴了什么美瞳吗?”
话音落下,那双琉璃珠似的灰色眼睛微微抬起,从他身上轻飘飘地扫过,并没有展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他回答道:“不是。”
这个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联络员微愣。
不是美瞳……?
然而,不再等他多想,他就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门,回调查局复命了。
联络员事无巨细地上报了谈话,在张肆远作为排行榜第一,是调查局重点关注对象的情况下,没人会觉得这样的流程过于繁琐小心。
不过,他们都没有太过于关注眼睛颜色的事。
里世界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只要回到现实后没有出现危险倾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否则就像无缘无故打探他人身上的道具一样,是一种冒犯。
除非有朝一日,张肆远加入了调查局——不过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不大,对方显然更喜欢独自行动。
很快,调查局内部就秘密运作起来,给张肆远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
一名穷困潦倒的画家。
选择画家的身份是有说法的。人们普遍认为,从事文艺工作的人往往会有一颗较为纤细敏感的心,也往往等同于较高的灵感——在一些特殊的环境里,他们或许会捕捉到常人无法捕捉的东西。
张肆远确实会作画,穷困潦倒这个词倒是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并没有反驳调查局的安排,随口为这个身份起了个名字后,便进入了角色的生活轨迹之中。
和前三位调查员一样,静谧林地好像完全没有因为被官方人员卧底过,而加强这方面的戒备,在运作之下,画家“江远”很快被接纳进教团,成为了其中一位不算起眼的信众。
确认他成功进入教团后,调查局就减少了行动的频率,以免被这个组织察觉出端倪。
不过,调查局内的知情者却并没有放松警戒,甚至怀着一抹隐隐的忧虑——
如果——是说如果——现今这位人类最强玩家也被谧林俘获,又或是干脆被影响成为信徒,他们下一步又该如何去做?
毕竟先前那三位调查员同时失联的事,实在太容易令人产生心理阴影。
他们都知道,他们所忧之事切实发生的可能性,会是极其微小的。
在海上鬼域里,这位甚至能硬抗鬼蜮核心污染物的污染,把幸存者全部救出去,这种程度的意志力,已经不是轻易能动摇的了。
但是果然……还是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啊。 。
文婷结束了今日的日课,开始处理教团内的事务。随
着教团规模越来越大,要忙的事也越来越多。
她与楚苁蓉分工明确,偶尔会互相帮助,不过最近对方已带队前往鬼蜮,她便自觉接过所有工作。
把常规事项处理完毕,她开始关注调查局最近的动向。
文婷行动力极强,更何况是她在母神面前承诺过的事情,于是她当天就展开了行动,半个月过去,调查局内部已经成功被谧林策反了数名员工。
此时她正在看的,就是新信徒发来的密函。
由于时间还短,教团暂时还没有接触和影响到调查局高层,这些信徒所处的职位并不至关重要,对那些秘密行动的了解也只是皮毛,因此发来的信息语焉不详。
但也已经足够使用了。
看完后,文婷垂眸沉思起来。
——调查局向外寻求援手,秘密找到了一位“可能会为教团带来麻烦之人”。
……会是谁?
能用被新信徒用“麻烦”二字进行说明,想必调查局内部对此人极有信心。
文婷难得警惕起来。
伟大的神主自然不会被人类所影响,但静谧林地却是以祂的名义在人类世界走动的。如果那人对教团做了什么——文婷无法容忍领主大人受到这样的冒犯。
她思索片刻,对下面的信众下达了指令——
这段时间入教的信徒在走完该走的流程后,直接送往总部。
对调查员来说,能快速接触到教团的核心事务,这应该是他们梦寐以求之事。
但谁又知道,来到总部后,等待着他们的会是源源不断的证据和情报,还是永不见天日的软禁呢?
命令下达后,各分部据点以极快的速度响应,秘密将新吸纳的人员送往总部。他们并不明白真言女士的意图,但他们早已学会不去质疑同伴的决定。
在此期间,文婷亲自一个一个地暗暗调查了过去,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名为江远的潦倒画家身上。
她手里拿着对方的详细资料。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黑发青年,有一双少见的灰色眼睛,显得整个人无端多了几分神秘和冷淡,就像是一振被月色笼罩的长刀。像画家,又不太像。
虽说他在其他信徒之中,在长相与气质的加成下,确实显得格外突出,不像是调查局会选择的人,但调查局这次请来找麻烦的人,并不是他们常用的内部员工,这点也就不能够作为条件将他筛选过去。
尤其是……在他身上那种似有似无的神秘影响,残留不去的时候。那种影响甚至让文婷觉得有一丝说不清的熟悉感。
灵感极高,身携密氛。就算他不是调查局安排的人,作为一个有机会晋升的好苗子,文婷也会重点关注他的。
很快,江远便在引路人的带领下,穿过重重障碍物,来到一处隐藏的暗门外。打开此门,再经过几段曲折而又暗含陷阱的走廊,便是总部圣堂了。
江远没有做出多余的采集情报般的动作,他安静地走在引路人身后,灰色的眼睛像一团凝聚的雾,只偶尔折射出些微的亮光。
文婷并未放松警惕,在监控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引路人还在为江远介绍着总部一些广为人知的内容,不方便告诉新人的部分则隐去了。很快,他们来到圣堂前,做过详细的检查后,守门人将大门打开,以供通行。
黑发青年自然而然地抬起了头。
下一秒,他的目光突然停住。
文婷知道他在看什么。
那个方向的墙面上,近来挂上了一副画作,一副或许称不上完美,但绝对摄人心神的画作。画上绘着一名看不清面容的银发少女,在枝叶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她微微侧头看向画面之外,右手则轻抚一头温顺的小鹿。鹿角如同枝节般向上生长,逐渐融入背景之中。
“……”
引路人呼唤他的名字,但江远没有回答。
他深深地注视着那幅画,注视着如醒晨之雾一般的画中人,久久未曾移开目光。
直到引路人察觉不对,来到了他的身前,遮挡住了画面,他才收回视线,闭了闭眼睛。
当那双冷灰色的眼睛再次睁开时,文婷直觉性地察觉到,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就在一瞬之间。
“不好意思,”原本少有表情的黑发青年侧了下头,做出谦逊而不具有分毫攻击性的姿态,神色真诚,“请容我再问一遍:教中供奉之神是何尊名?”
说到这里,引路人有一大通的话要讲。他自豪地说道:“这不怪你,毕竟你刚刚入教,记不牢也情有可原。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们信奉的,乃是赐亡者骨与肉与新生之神;冠荆棘者,于月下独行、长雾伴身之人。凡人不可知晓祂的名讳,因此我们以此代称。”
江远倾听着,安静而认真,像是把每一个字都揉碎了放进脑海,一遍遍将其刻入记忆深处。随后,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文婷无法确切形容的笑容。
她只是莫名有种预感。
或许……她不用再考虑派人将其策反了。
调查局这一次……好像找了个不得了的人过来呢。
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这位被他们寄予厚望之人,或许早已全身心侍奉“邪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