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零一回
渡扶桑林帝赴喜宴, 艨艟会妙玉入公家
诚然,源狐姬的请柬也发给了兀良哈的首领蒙克,以及中原太子禛钰。
黛玉知道这两个人是不能同时出现的, 扶桑一个做赘婿的皇子婚礼,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各派使者恭贺就算顶给面子了。
但禛钰希望黛玉能通过扶持源狐姬, 来操控扶桑, 使之成为茜香国的附庸。
事实上,扶桑并不是一个好摆弄的岛国,正如阴险毒辣的源狐姬, 所呈现出来贪婪狡诈、寡廉鲜耻的品性一样, 数百年来扶桑皇室对地大物博的中原, 始终怀有狼子野心、垂涎之意。
中原王朝强大时,他们甘心附丽,俯首称臣。一旦中原势颓, 或者政权更迭, 他们也会与鞑靼、不列颠、高卢勾和,卑礼于人, 师洋夷之长技, 渐能制用枪炮轮船。同时还派遣间谍混入倭寇组织中,频繁袭扰东海、粤海一带。
禛钰假借兀良哈部的名义扶持源狐姬, 声称是为了茜香国拓地千里, 最终目的还是要灭其国,以靖东海。
黛玉深知其意, 拿着请柬看了看, 道:“扶桑人没有为丧亲守孝的习俗,源狐姬与藤原信子的婚礼就在三月下旬, 届时表哥也该捣巢漠北了,扶桑之行,我带妙玉去就行了。”
“我虽不去,但是图西格会替蒙克出席婚宴。扶桑新皇并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源狐姬能不能顺利迎娶藤原怀风的女儿,还不好说。我让图西格见机行事,他也会保护你的安全。”禛钰道。
“柳新‘死’在了茜香国,只留一个图西格了,既然他要去扶桑,我把永龄带上,他们好歹历经过生死,有什么话说不开呢。”
黛玉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笑靥如花,“恰好‘花木兰’号正式服役了,林帝巡扶桑,雄舰扬国威,如何?”
“极好!”禛钰揽住黛玉,万般眷恋不舍,但是眼见天越发暖了,漠北的疫病也渐渐消了,他得一鼓作气,拿下草原三部。
他不仅要收复故土,还要再次扩大中原的版图,将整个大陆连成一片,打破限山隔海的蔽障,力求怀柔四方,华夷交融。
真正消灭敌人,不是战场杀伐,血肉屠戮,而是对其思想文明上的征服。
从引导黛玉,吸纳北戎人做为林家部曲开始,禛钰就在有计划地布局,通过迁徙和通婚,促进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交流。
只有彼此形成了统一的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他放走乌兰楚伦,又送漠北疗愈瘟疫的药材,行的就是诸葛亮“七擒七纵”的攻心策略。尧舜有德,四海来宾;汤武施仁,八方奉贡。最终四海八方也终归向心一国。
黛玉也深知他在漠北的运筹演谋,只是扶桑又国情不一样,仿佛是伪君子包裹下的真小人,东夷貌柔顺实阴毒。
单靠德行感召是不行的,依照他们崇强鄙弱的性格,势必要从武力上全面碾压才行。这也是“花木兰号”首访扶桑的用意。
春明景和的时节,自送别了父母归国之后,滇南王夫妻也要回西南了。
临行前,黛玉单独找了弟弟林溆说话。
“知道你们滇南缺盐,我又备了一百万石盐随船附赠。”
林溆憨笑道:“多谢姐姐了,若是茜香国还需生铁,我回去再派船送来。”
“有一桩事,爹娘没舍得催,怕说了令你们小夫妻不入耳生厌的话,我却不能不提,”黛玉将针线笸箩里的大红洋锦小肚兜并两双小绸袜,送到了他手里,关心道:“你名虽及冠,业已十八,和三妹妹成婚也有二年了,怎么还不见喜信儿?”
别致可爱的小物件,被林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喜滋滋地说:“姐姐日理万机,哪有消闲工夫做这些?这手艺真精巧!可是跟晴宰相学的?早该叫王妃也跟着学两下子,回去好给我做个汗巾香袋什么的。”
“你正经回我话!”黛见他一味说些没要紧的话来支吾人,佯装生气地打了他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林溆羞红了脸,背过身缄口不言。
黛玉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打量我是呆瓜,什么都不知道呢?一月三十日,你还俗弟子,要过十日斋这没得说,加上三妹妹行经七天。那不还有十几天,你都干嘛去了呢?”
“我、我读经论去了,乌斯藏的番僧每年都要组织僧团,来滇南找四众弟子①辩经,滇南已经连输两年了。我身为滇南王,同时也是优婆塞中的代表,及冠后也要参加,我不想输,听百姓在台下大吐嘘声。”林溆苦着一张脸道,低头轻抚着肚兜上的鹿衔灵芝纹,无奈叹息了一声。
“我当然想早日为人父,为林家诞育嗣子,只是辩经关乎滇南‘妙香佛国’的荣誉,我必须全力以赴才行。
可我一见着探春,就开始心猿意马,哪有定力继续深入经藏。只得分居别室,直到我赢得今秋的辩经大赛则止。”
听了这一番说辞,黛玉倒不好埋怨他了,只是疑惑道:“番僧使团找比丘、比丘尼辩经便好,毕竟出家人荷担如来家业。为何还要找优婆塞、优婆夷,让在家修行的居士护法也来辩经呢?”
林溆皱眉道:“这就是番僧的狡猾之处了。我滇南系佛祖上座部弟子传法至今,而乌斯藏则传承各异、仪轨复杂。虽则彼此根本教义相通,但亦有差别。
番僧已经向我滇南信众暗示,若我们三年辩经连败,就要接纳数千番僧来滇传教,让广大居士出让土地田产,布施钱粮,为番僧筑庙修像。
论理这也并非不可,只是我滇南本就僧侣众多,寺庙林立。许多的青壮年投入佛门,不事生产,不服兵役,且免赋税,大量的信众沦为僧寺的仆役。久而久之,也不利滇南的发展。
因此我有意限制番僧入滇,但又不好公开反对,只能通过辩经一途,让他们知难而退。”
黛玉听闻了其中根由,思忖了片刻,道:“惜春妹妹在滇南修佛已二年了,她从前就口齿伶俐,亦有天资宿慧,想必早修得辩才无碍了,莫若也让她试着辩经。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夫妻回去后,替我问问四妹妹的意思。我再让嘎鲁潜入乌斯藏了解下情况。”
“好。”林溆点头,将姐姐亲手缝制的婴孩肚兜及小袜子仔细揣进怀中,正准备起身告辞,又被黛玉按住了肩膀,“准备辩经是一回事,也不耽误生孩子吧。”
“我这就回去努努力,定不辜负姐姐所望。”林溆忙提起精神道,见到禛钰在外面,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姐夫来了!”而后顺势站起,揽住他的肩,走了出去。
禛钰翘起的嘴角,透着一股玩味的坏笑:“瞧我来得及时吧!”
林溆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笑道:“我也想不负如来不负卿,可你知道的吧,一旦入了春闺,男人不易早起,再加上那个啥……”
只一见了爱妻,修持也忘了,经典也忘了,就是喂不饱的贪狼,人不成人,欲化成魔,哪里是能辩经的材料。
对面的男人撩起眼皮,了然坏笑,哑声吐出了四个字:“欲、求、不、满。”
饶他这样低声,林溆还唯恐人听见,忙将禛钰嘴巴一捂,推他走远。
四目相对,禛钰勾唇一笑,十分老道而玄秘地说:“春三月初五日,辰巳交能得子。”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辰巳天光大亮,你让我白昼……”林溆咽下了后半截话,咬了咬牙,道:“行吧,如此一来,我也能安心阅藏了。”
禛钰笑道:“你放心,今年的辩经大会,滇南一定会大获全胜,不负妙香佛国之名。”
茜香国在西海,扶桑国在东海,相隔千里,从前乘船往来要十数日,今次茜香国有了钢铁舰船,往返只需四天,大大缩短了行程。
朝会上,黛玉命宰相晴雯监国一月,少司马关千雪代掌军机,待凌汛过后恢复出海会哨编队,常态巡航。
而她则带着大司马永龄、大宗伯许梦龙,以恭贺扶桑国新皇登基为由,将花木兰号开赴东海。
诚然,还要捎带上想去扶桑找源狐姬的妙玉。
从前女王出访,都会挑选百名虎贲卫随行,因舰船上配有水兵三千,倒也不必另行择选。
只是王廷中,被裘良鼓动着,掀起了一股比武练兵的热潮,倒逼着林帝,一定要选几个虎贲卫随行。
他们热情高涨,包括被裘良操使捶打了半月的宝玉,也雄起争先,积极应赛。黛玉只得答应了他们的诉求,限定十二个名额,给了三天时间打擂。
宝玉虽未争得名额,但一改从前的颓唐风格,奋武扬威的面貌,可谓让人耳目一新。
果然,当他从内心深处意识到男子的责任担当后,抛下犹疑和怯懦,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灵性。
二月下旬,花木兰号钢铁战列舰驶离浅草湾,先经暹罗港,将滇南王夫妇及百万石海盐放下,再过直沽港,与禛钰道别。
最后,花木兰号从东海绕行高丽半岛,来到扶桑。
据《海内十洲记》所载,扶桑国多生林木,叶如桑。扶桑树同根相倚,是以名为扶桑也。
按法理依据来说,而今登上扶桑帝位的八皇子源光行,得位不正。因为凡被赐姓为源氏的皇子,都已降为了臣籍,无法继承皇位。
然而源光行手段毒辣,先后残害了太子与其他嫡系手足,而后靠组织庞大的武士家奴,起兵政变夺得了皇位。
尽管源光用暴力僭取的帝位,缺乏正当性,但他大权在握,余下的兄弟也都是臣籍,无人能扛旗讨伐,他掌权已成既定事实。
身为茜香国的皇帝,黛玉出访也只能以恭贺新帝继位为由,而不能绕过源光行,为庆祝源狐姬结婚而来,否则就会刺激源光行对手足源狐姬的残害。
妙玉与源狐姬厮混过一年,扶桑语已经说得相当好了,对扶桑朝廷的情况也了解得十分清楚。
自皇族以下,服务皇室与朝廷的人分为公家与武家两大派系。
公家即是文官体系的概称,官职也多由荫位产生,代际传递普遍世袭。以藤原氏为首的太政大臣一族,就长期把持着朝政,先代藤原氏通过撰修律令,营建京都,为子孙后代创下了从政的基业。藤原氏的女儿,也多有成为皇后的,可以说藤原氏开启了扶桑外戚干政的先河。
而武家与中原的武官体系,又不大相同。武家是从公家的领地、庄园中的武备力量发展而来,后来不甘为公家所统御,发展壮大,最后反奴为主,希望通过建立武士政权,而将公家边缘化、傀儡化,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式统治国家。
目前两股势力还在朝野内外相互缠斗着,也有互相渗透,互相利用的时候。
比如源光行与源狐姬,被降为臣籍后,原属于公家,但是他们也利用中下层武士来壮大自身力量,最后成为了武家的首领。只不过源光行在与诸位手足的博弈中,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成为了新皇。
茜香国的钢铁战列舰,还未进港,泊在难波湾外,先派了使臣、通译陪同永龄乘小艇,与当地外务司沟通。
可一向信奉“男尊女卑”的扶桑新皇,接到国书后,并不派使者迎接,只遣了个身量不足五尺的令史,在栈桥上趾高气昂地说:“女王的祝颂之词,吾皇业已收到,但请留下贺礼,就好顺风离去了。”
永龄被这三寸丁,无知无畏的样子气笑了,揪着衣领将人提溜到船舷边上,低头轻笑道:“我好心提醒你一下,我茜香国是西海诸邦之宗主,吾皇亦是万国敬仰的皇帝,还请你三跪九叩,向我舰船方向,敬称一声林帝。”
大司马看似纤弱的手腕,实则十分稳当,却故意欲松不松的样子,令原本鼻孔朝天的令史恐惧异常,觑向脚下滔滔漫流的海水,顿时眼晕,浑身冒汗,心肝乱蹦。
再抬头看向徐徐驶来的,山涛一样的钢铁巨舰,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下来,有一种被泰山压顶的窒息感。
令史骇破了胆,又是痛哭求饶又是流涕山呼“林帝万岁!”
永龄见他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尊重,将人甩回了栈桥上,拍了拍手上的灰说:“你再回去告诉你们国主,茜香国林帝来访。”
“我这就回去通知上峰,请大纳言不,不,请太政大臣来迎接林帝。”令史说完,转身落荒而逃。
唯恐耽搁数息,茜香国“林帝来访”,就变为了“林帝来犯”。
不到一刻钟,在京都的长官、次官、判官、典官全都奔向了难波港,列队毕集在花木兰号的阴影之下。
众人目睹钢铁战列舰的雄风,数排黑洞洞的炮管,彰显着无声的威严。
大家啧啧称奇,赞叹不已,甚至有无知百姓,将巨舰当成是天外仙山,跪在道旁顶礼膜拜起来。
太政大臣藤原怀风,带着准女婿源狐姬恭候在甲板前,他故作镇定地与茜香国的使臣谈笑,心里却急得打鼓,他们与茜香国可是有世仇的。
万一源狐姬无法拉拢林帝,这就不是搬救兵,而是引虎拒狼了。
源狐姬见准岳父一面与使臣谈笑风生,一面还向自己挤眉弄眼,心里明白他的惊愕,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茜香与扶桑相距千里,几乎断了往来,他也只是听闻林思政组建了钢铁舰艇编队,巡航西海十国,将肆意侵略他国的真真舰队,打成了一堆木屑,被推举成为统御西海的皇帝,而今眼见为实,才知道是多么的震撼。
他拿着金箔桧扇掩在嘴边,悄声对藤原怀风道:“岳父大人不必惊慌,我与林帝颇有些私交,只烦她一句话的事。咱们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有了茜香国的助力,源光行那贼儿的皇位就坐不久了。”
藤原怀风却没有那么乐观,皱眉道:“你有几分成手,可以说动林帝?”
源狐姬眺望了高耸入云的舰船,眯眼瞧了瞧,看到了永龄的身影。
“林帝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那个亲率雄舰,荡平西海的大司马,她若不在东海攫取战利,岂不白来?
而况林帝也要彰显赫赫战功,垂范后世,那么向扶桑宣战,为茜香妇女复仇,就是最好的理由。而战争终有结束的那一天,林帝也会回到茜香国,到时候扶桑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一语戳动了藤原怀风,纹饰精美的狩衣在海风下轻抖,这个心机深沉的权臣,看着巍峨的艨艟巨舰,不作一声。
诸位大臣恭候了半日,仍不见林帝下船,最后使臣来回跑动了数次,替新皇请宴三次,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林帝访问期间,都只在巨舰上歇宿,明日午后至皇宫与国主会面。
众臣见无缘一窥林帝金面也都陆续回去了,只有藤原怀风与源狐姬二人随大流回宫廷后,又趁夜乔装改扮成江湖游艺的踊者,以为林帝表演为由,乞请登舰。
黛玉听英吉报告了此事,笑了半晌,看来源狐姬是真的急了。连明天都等不到,就赶着来应候。
“玉子小姐,可梳妆好了没?”半个时辰后,黛玉敲响了妙玉的舱房,用音韵优美的扶桑语问了一句。
“就来。”
不一会儿,梳了大垂发,手执衵扇的妙玉,打开了舱房的门,以一身裳唐衣出现在黛玉面前。
裳唐衣是扶桑公家女子最为正式的奉仕服,编织复杂的布料,又被称之为唐绫,是仿造从唐传入的礼服。
裙裤是芳红丝绸带褶长袴,上身层叠了各色绫绢的单衣、袿衣,质地坚硬的打衣之外,又套有刺绣华丽的表衣及唐衣。围在后腰曳地的裙裳,更是色泽鲜艳而飘逸,繁复的衣饰一改妙玉从前清冷寡淡的形象。
在金碧辉煌、隆重美丽的裳唐衣的映衬下,妙玉也变得典雅持重,有一种高不可攀的美感。
打扮成江湖游艺踊者的源狐姬,在见到这样的妙玉之时,不禁恍惚了片刻。
阅人无数的藤原怀风也惊艳了数息,只是觉得这身裳唐衣好似自己女儿信子穿过的那一套。
“这位美丽的小姐,是哪家贵臣的女儿?我竟不识。”藤原怀风故作赞叹之声,试图与一直静静饮茶的林帝,搭上话。
黛玉轻晃了晃茶杯,抬眸笑道:“这位藤原玉子,可是太政大臣您的爱女,源狐姬的未婚妻,您二位怎么会不认得呢?”
藤原怀风大吃一惊,回头看向身旁的源狐姬。
源狐姬亦没有料到,林帝打的是这个主意!
第202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零二回
京御所林帝警倭王, 江之岛妙玉会群雄
“竟是要如此么?”源狐姬看向藤原怀风的眼神略有些闪烁,他没有向准岳父坦诚自己与妙玉有旧。
面对杀伐果断,不怒自威的林帝, 也不知为何,他再也没有勇气直呼其为“林思政”。
扮作野郎歌舞伎的藤原怀风, 怀抱三味线缄口不言, 黛玉蹙了蹙眉:“莫非太政大臣不想认这个女儿?”
“我有非认不可的理由吗?”藤原怀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但不愿意就这样屈服。
倘若茜香国女帝硬塞一个联姻姑娘过来,而与藤原一族又无血缘牵绊。到最后,他筹谋万千都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源光行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之所以能够登上帝位, 仰仗的是母族橘氏的倾力协助。所以他的皇后也选自橘氏的女儿, 而没有选藤原家的女儿。
当然为了巩固帝位,源光行一定也表示过可以娶藤原氏为妾的意愿,只是你咽不下这口气, 拒绝了他, 转而另辟蹊径,决定与源狐姬联手。”
林帝手里的茶杯不轻不重地磕在杯托上, 藤原怀风把着三味线琴杆的手, 也随之一顿,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藤原氏的贵女怎可为妾?”
“可是此事, 源光行恐怕不会如您所愿,就此罢手。作为待嫁的新娘自然深处闺中, 可是倘若枇杷殿的中宫皇后, 或者乐寿院的皇太后相请,我想信子小姐是无法拒绝的。大人应当知道, 信子一旦入宫未必能全身而退。”
林帝之言缓慢舒徐,如同她斟茶的动作一般行云流水,又沉缓宁和,全无一丝咄咄逼人之意。
可越是这样悠闲口吻,慵懒神态,却让藤原怀风越发忐忑不安,总觉得林帝已经洞悉了未来,什么时候那沉静的眼眸微微挑起,就是一把利箭穿心而来。
藤原怀风神色不定,拿着三味线拨子的手抖了抖,咬牙道:“藤原氏愿认玉子小姐为义理之女,但她只能以女房之名嫁给我婿。”
女房,即妾室。这也是藤原怀风折中的办法,他不相信林帝的断言会成真,只要保证女儿将来中宫皇后的位置,让藤原家的儿郎继续承奉外朝,皇帝的姬妾再多也不必在意。
而况藤原一族枝繁叶茂,旁支的女儿也有不少做了皇帝的更衣、女御,唯独本家嫡枝的女儿必须是皇后才行。
林帝转眸看向妙玉,淡淡道:“你愿意么?”
妙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源狐姬脸上,而后侧过身,向林帝俯首拜道:“玉子愿意。”
她痴心一片,宁肯这样委屈自己,让黛玉心中有片刻唏嘘,看向源狐姬时便没了好脸色,冷冷地道:“既这样,源狐姬迎娶信子小姐之日,也是玉子出嫁之时。”
没有人过问源狐姬愿不愿意,因为利益联盟,只看所谋求的利益是否能满足合作方的彼此关切,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虽然林帝一番诛心操作,让藤原怀风措手不及,勉强答应,但与茜香国女帝的联盟就此达成,他心头顿时轻松很多,终于将怀中紧抱的三味线给撂下了。
他双手接下玉子捧来的茶,接受了一句“父亲大人”的称呼。
林帝看向舷窗外一轮将满的圆月,袖袍掬起如水的清辉,喃喃念道:“难波璧月朗,潮信无奈空惆怅,与卿黯相忘。”
“想不到叱咤西海的林帝,也会吟哦俳句,到底是风雅多情的女子。”藤原怀风呵呵笑了笑,带着源狐姬告辞了。
“玉子,你可别忘了,我让你是来干什么的?”黛玉在她光滑的下颌处屈指勾了两下。
妙玉仰脸笑道:“知道,为竞逐权力而来。”
她之所以愿意接受侧室之位,才不是为爱痴狂,而是真正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况有林帝这个靠山在,她半点也不在乎虚名。
什么女房、正妻?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头的浪子,要之何用?她要做的是拿他做垫脚石,成为扶桑的征夷女将军。
她勾起唇角,将心中的讽意对着沧溟之海宣泄了出来。
与源狐姬小酌一杯后,藤原怀风乘车返回官邸,原本皎洁的月色已经全部隐入了乌云之中,辚辚辘辘的车轮压着车辙,脑海中反复想起林帝款语曼吟的俳句,其中哀婉遗憾的意境,不知为何,让微醺的太政大臣,甚感烦心。
“夫人,信子今日有出门么?”酒气从他嘴里喷薄出来,带着几分醉意。
夫人接过他的乌帽子交给侍女,嫌弃地扭嘴道:“她被乐寿院请进京都御所,赏樱去了,说是夜樱更美,要晚些回来。”
藤原怀风脸色大变,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大力摇晃着夫人的肩,急忙问:“她去多久了?”
夫人见他躁郁极了,竟是要吃人的样子,怯怯道:“下午就进宫了。”
藤原怀风怔了怔,重重地将夫人推到墙上,郁愤吼道:“你为何不拦着她!”
“是出什么事了吗?”望着勃然生怒的丈夫,夫人脸色倏然变白,连忙捋衣摆跪了下来。
藤原跺了一脚,不再与夫人说什么,从侍女手里夺过乌帽子戴上,连忙驱车赶往御所。
月落时分,除非起心谋反,任何人都不得夜扣宫门。
藤原怀风只能静候在宫门外,吹着冷风等待天明。手脚渐渐麻木,而五内俱焚,咬着牙越想越灰心。
若是信子成为了新皇的妾室,他只能放弃女儿了。在橘氏的全权掌控下,储君的名分已定,即便信子如其他宠姬一样为新皇诞下子嗣,也是要送出宫去,出家避难,能不能活到成年还很难说。
好不容易捱到天光,宫门打开,他总算得到了他最不希望听到的消息。
“皇上昨夜宠幸了藤原家的千金,已经封为淑景舍女御了。可惜她红颜薄命,初承恩泽,弱不能胜,已经仙去了!”
干站了一夜的老父亲,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摇摇欲坠地扶着宫墙,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都完了。
他爱若掌珠的信子,一心想嫁给源狐姬的信子,原本将获得完美爱情与无上荣耀的信子,最终还是被皇帝给强夺了去,纤弱痴情的她,无法承受这样的变故,竟选择了死亡。
此时晨光熹微,宫墙内外的樱花树,经过一夜寒风,粉色的八重樱尚未开尽,已飘谢入泥,默然哀逝。
年刚不惑的太政大臣,捂着钝痛的胸口,瞬间苍老了许多。
黛玉得知藤原信子已逝的消息,心尖也是轻抽了一下,原本她预判源光行将信子纳入后宫,是为了掣肘太政大臣,让他倒向皇权。
但是她完全没有料到,信子竟会寻死。可见源狐姬为了取得藤原家族的支持,也是煞费苦心,引诱得信子爱他不渝,宁可守贞赴死,也不屈从于帝王。
“可真傻,为了一个自私透顶的男人,献祭了生命。”妙玉卸去钗环,换了一身素色衣裙,拿起久违的数珠,喃喃的念佛。
午后,京都御所,松之阁中。
新皇源光行盘膝而坐,听到侍从说茜香国林帝已经入宫了。
“这就来了么?”源光行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桧扇合拢,饶有兴致地道,“请进来吧。”
黛玉扶着永龄的手走进来,就见源光行一身缥色御引直衣,戴着垂缨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看到从叠敷上匆忙站起的矮丑男人,大鼻、凸嘴、眯缝眼,永龄似乎有些理解,藤原信子为何要自戕了。
别说跟美艳绝伦的源狐姬比了,中原随地抓一个男人出来,都要比这类人猿要好看百倍。
“你就是茜香国的女帝?”源光行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盯着眼前如朗月照人的女子,前凸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了。
他听闻茜香国的女子,大多红黑面庞,身材肥厚,是因为相貌太丑,才没有男人愿意在那里长栖。
没想到女帝竟是这般仙姿绝色,与她相比,他后宫中所有女人,全搁一块儿也不够看的。
“如假包换。”黛玉不动声色地避开他要伸过来的手,连一个礼节的笑意都懒怠得给。
“女帝请坐。”源光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黛玉,唇角带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黛玉没有席地而坐的习惯,贴心的英吉为她一路扛来圈椅,搭上明黄软袱服侍林帝坐下。
这样一来,林帝就比对面盘膝而坐的源光行高出许多,像是上主在召见下臣。
源光行表情既古怪又别扭。外宾起坐习俗不同,也不能强求。
在敌国美人面前,源光行多少有些自惭形秽了,不由将桧扇打开,遮住了自己难看的口鼻。
“女帝乘巨舰叩关难波,果真只为贺朕登基而来吗?”
“自然不止于此,”黛玉手搭在圈椅上,安坐不动,淡笑道:“我茜香国尊阴尚柔,希望贵国撰定完善之法典,改男尊女卑为男女平等。鼓励冲龄少女赴茜香学习,准许及笄女子结社互助。
其次,削无能之官僚,设平民议政局,广致天下人才以参万机,襄助皇室治理国家。
再次,参详中原禁暴戢乱、爱人利物之律令。禁绝流寇倭夷犯境屠杀平民,不再肆意捕猎鲸鱼,残杀深海生灵。
最后,茜香国愿与扶桑互开通商口岸,平等规约,繁荣市易之事。希望陛下采纳良言,明正大之理,行英明之策。”
听完这一番话,源光行低低地笑了起来,“陛下是在与我讲天方夜谭吗?”
黛玉无视他无知的讽意,不疾不徐地说:“以上四条提议,是朕察天下形势,审世界变化而得出。
若国主能以广博谦卑之心态行此数策,假以时日与茜香国并行,亦非难事。”
源光行似乎笑到肚子抽痛,无法正常回话,摆手道:“多谢女帝好心了,我扶桑不需要女人的建议。”
黛玉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脸上波澜不惊,总有人宁信阴谋诡计,也不信阳谋大道。一个急功近利妄自尊大的国主,用非常手段篡位成功,也难保不会殒命于非常手段。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黛玉也不久待,凭源光行怎么热情款留,依旧婉拒告辞。
离宫之前,还看到了捧送食案的侍女,用生怕碾死蚂蚁的小碎步,在廊下疾行。
“春日河豚,是么?”黛玉轻瞥了一眼食案,向永龄伸出了手。
这时一个消息,在宫中官僚口中层级传递了过来,“兀良哈部先锋图西格来访。”
因为“图西格”三个字是音译的,在归整的扶桑语中显得异常突兀,永龄一晃神,忘记向林帝伸出胳膊。
见林帝微微撇嘴,静立在一旁的英吉,忙把胳膊垫到她手下。
黛玉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回头看了永龄一眼,讥笑道:“小妮子春心动也。”
听到林帝打趣她,永龄才抢步上前,心中混不自在,却又不敢带出情绪的痕迹来,以免让敌国官僚看轻,紧绷着脸,作出面似平湖的样子。
感受到手腕处的温度,英吉喉结微抖,下意识撩起眼皮,鼓足了勇气道:“陛下,我听闻京都清水寺的樱花开得最好,这会子夕阳正好,咱们何不去赏花?”
黛玉脚步微顿,一双含情目凝望向远方,丘陵掩映的地方,喷火蒸霞一般的粉云,就是让扶桑人感喟喜爱的樱花了。
想到图西格来了,禛钰却不能来,花开不同赏,黛玉心中已怀了七分遗憾,还不如不去。而况昨夜可怜的信子抱恨而亡,想到芳魂无觅处,宁不心碎肠断。
樱花又不经开,前后一月就要谢尽,她一个异国来客,纵然有心把残花瓣儿都收来掩埋,也无余力在扶桑安设漫山遍野的樱花冢。
黛玉心中转过千般曲肠,难免怅惆,放开了英吉的手,“不看了,回去吧。”
英吉黯然一笑,垂眸道了一声“好”。
回到花木兰号上,苏清源早换了一身汉人的直裰袍等候林帝。
妙玉还作扶桑贵女打扮,身着月白色的和服,长发披在身后,柔顺得像一朵天边的云。
一见黛玉更衣梳洗回来,苏清源忙伏跪下来,恳求道:“源光行发了敕旨号召关东武士讨伐马尚,定性其为中原入侵游击,眼下马尚被擒,不日问斩。清源恳请林帝出兵,将我之先锋马尚救出来。”
“看来源光行的动作很快,不过丢一个马尚,不还有他手下两千人,而况你也不是光杆主公,为何你自己不救?”
黛玉低头睨了他一眼,猜到了几分因由,冷笑道:“你好歹也做了马尚一年的主公,他手底下两千人,一个也不服你么?”
苏清源闭了闭眼,无奈道:“论武力他们是服气的,奈何他们只认统领马尚,不听我的调遣,威逼着我出兵救马尚,否则他们就向新皇投诚,出卖我部机密。
而我麾下的万余部曲,又不肯出兵救异族人马尚。”
还是林帝英明,猜到源光行不会教他轻易与藤原氏联盟,给了他一个替代方案。让妙玉认藤原怀风为义父,这样即使在信子身死的情况下,他依旧能得到藤原一族的扶持。
但只有朝堂上的助力还远远不够。稳定发展的武士集团,才是他获得权力的基石。
只是他身为主公最失败的地方,就是始终无法聚合人力,相反吸纳的部曲越广,各中派系林立,利益纠葛越多,分歧渐大。
黛玉薄面微嗔,气他不济事,而后瞥向妙玉,轻笑道:“玉子,明天该轮到藤原家的义女上场了。”
妙玉默默点头,她的作用可不是用来联姻的工具,而是随时准备着,取代苏清源的位置。
从前黛玉一直书信劝导她放弃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与其痴恋扶桑浪子,不如在扶桑开基立业,男人不会永远拜服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但一辈子都为权力折心。
登上花木兰号之前,她还有几分犹豫。如今见到藤原信子的下场,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做一回主宰一方天下的女人。
苏清源满眼疑惑地看向妙玉,实在猜不出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天并非婚期,三日后方是。”他以为黛玉说的是让玉子替婚的事,继而解释道:“而且源光行将于三日后,在宫中举行春日祭曲水宴。他这是故意向我挑衅,我与玉子的婚礼,只怕没有宾客出席。”
“朕不是这个意思,玉子心里明白就够了。”黛玉嘴角噙着神秘莫测的笑,让苏清源心下有些无所适从的郁卒,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只得缄口不言。
既然林帝派妙玉来解决,就一定有善后的办法。
他想到还要去安慰历经丧女之痛的岳父大人,也不便久待,蹙眉离开了。
当夜,茜香国的钢铁巨舰,就开进了湘南海岸,泊在源狐姬最后的领地——江之岛畔。
翌日,妙玉就以藤原怀风之女,源狐姬之妻的名义,带着林帝出借的三百甲胄扈从,大会万余部曲于湘南海岸。
有了茜香国的雄舰横陈海湾,就如盖了玉玺的圣旨一样,根本无人敢质疑妙玉的身份。
妙玉身着华丽威严的裳唐衣,借用黛玉的洪音贝壳,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激励部曲道:“先帝之爱子狐姬,容貌与日月同辉,品行比圣德尤甚。带领诸君从南国伊豆,筚路蓝缕草创军团,天步尚艰,幸传于今。
诸君知遇英主,荣膺新命,从此改换面貌,得以世代富贵,壮大家族。吾主恩深江海,尔等何惜报效之志?
而今昏君当道,屠我将士,抢我州邑,逼我姊妹死于御所,使我英主蒙尘外野,不得封赏,郁郁久居人下。尔等亦有姊妹被豪强所掳,亦有壮志毕生难酬。
人欲偏安一隅,岂不知窃国大盗,步步相逼,我等足下早无立锥之地,身后唯有汪洋沧海。
我藤原氏今仗义南行,举合族之力支援诸君,以全主公未竟之业,并借势茜香雄舰,誓愿剪除仇敌,复我邦州。
京都贵胄愚弱骄奢,不堪一战。惟尔众忠诚尚武,克尽厥职,能担家国之重。
试问诸君,轸我扶桑者谁?忧我社稷者谁?营救同袍者谁?解民倒悬者谁?如有欲应吾者,永别就在今夕。”
一声声铿锵有力地质问,伴着猎猎海风,如擂鼓一般,敲打在每个武士的心坎上。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词,令诸将心潮澎湃,勃然奋励。纷纷站起身来,振臂高呼。
“吾愿为主公自効,纵使斧钺加身,义无反顾。”
“我等誓死酬恩,赴蹈如归!”
“我欲仗刀奋忠烈!”
“慷慨赴死,诚甘乐之!”
望着眼前热血沸腾的武士,妙玉的心也是砰砰直跳,他们的一切反应,果如黛玉所料。
林帝撰写的这篇气势恢宏的动员词,精炼而有节律。说明了眼下的严峻情况,告诉武士们若不背水一战,就会被新皇斩尽杀绝,借藤原家死了女儿的屈辱,让众人将心比心,把仇恨值拉满,证明岁月静好是不存在的。
还给出了藤原氏与茜香国一内一外的强大助力,为大家增加了义无反顾地勇气。
最后借民众之苦难,爱国之情怀,为他们竖起了讨伐昏君为国为民的正义大旗,消除了他们身为反叛者的负罪感。
借以“同袍”之名,无形中让马尚的队伍与源狐姬的部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最大范围地聚集起所有反抗新皇的兵马。
这就是林帝,对人心深刻的洞悉。
第203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零三回
源光行毒设春日祭, 林黛玉绝杀曲水宴
在“藤原玉子”的动员号召下,依附于源狐姬的武士鼓舞精神,全力反攻关东军, 万骑上洛,剑指京都。
黛玉估算, 从湘南到京都八百里路程, 源狐姬成亲之日, 就是部曲入京之时。
花木兰号重新回到了毗邻京都的难波湾,藤原怀风刚刚从丧女之痛中恢复过来,听闻女帝的雄舰已返航, 连忙遣人抬来了扶桑特有的精致轿撵——驾笼, 迎接玉子小姐回府。
妙玉辞别了黛玉, 住进太政大臣家中待嫁。
黛玉在舱室中,与永龄研究扶桑的舆图。
扶桑与茜香一样都是岛国,然而其地理环境比茜香还差。领土狭长, 多山地丘陵, 致使数千年以来都难以形成大一统的国家,长期处于藩镇割据状态。
各地领主为了扩张地盘, 攫取利益, 彼此间经常爆发冲突与战争。
如今源光行虽为名义上的扶桑国主,坐镇关西。但扶桑国内, 竟划分出六十六个小国, 大多数领主各自为政,对于皇室的统治, 敬而远之, 口服心不服罢了。
新皇和地方领主之间的矛盾始终存在。而一旦武家坐大成势后,就会利用各种手段削弱皇权, 也会遥控皇室,使其成为幕府手中的傀儡。
各小国间安插谍探、互遣人质、彼此联姻、时常战争的状态交织产生,也孕育衍生出了一种最直接除掉竞争对手的方式——暗杀。
源狐姬在中原与鞑靼铁骑对战时,也惯用暗杀手段,干掉了鞑靼的不少特勤,对鞑靼造成了一定的威胁,挫伤了他们的锐气。
毋庸置疑,扶桑新皇源光行也擅用这种手段,他想统一扶桑,不想与地方领主共享权力,四面掣肘,单靠隐忍苟且不行。
为了扩张皇权,他也有万千理由,鼓动那些忠于自己的武士和谋臣,通过暗杀手段,为自己眼中拔钉,排除异己,来赢得政治斗争。
“源光行得位不正,与他政见不合的公家老臣都受到了排挤。而与他同出一脉的异母兄弟还有十七八个,以他飙发电举,讨伐源狐姬的做派来推断,对于其他的潜在威胁,他也会毫不留情的斩草除根。所以春日祭曲水宴,很可能唱的是一出鸿门宴。”
黛玉将细川纸书的请柬往桌上一撂,冷笑道:“春天是河豚产卵的季节,毒性可是最大的。兄弟春日宴上贪食河豚,不幸殒命,总比手足相残的名声要好一点。”
“据我们的谍探回报,马尚已经被杀了祭旗,消息要不要递到前线呢?”永龄问。
“按中原的说法哀兵必胜,马尚之死也未必是坏事。以藤原玉子的名义,给马尚统领的两千人,送去缌麻之服,并告诉他们这个消息。”黛玉吩咐道。
积年累月的割据混战,助长了扶桑武士道文化,在武士家臣眼中只有主公,没有皇帝。为主人复仇是一件值得宣扬的英雄事迹。
由义忠亲王世子亲自培养出来的部曲,之所以能在他死后还留存这么久。维系其发展的纽带,不仅仅是一块玉蝉那么简单,必然是在部曲心中深化了“争愿自効,以辅恩主”的思想。
这也是黛玉撰写的动员词,能触动他们心魂的根本原因。
可以说,禛钰将马尚的队伍拉到扶桑,真是一步妙棋,用中原叛军壮大扶桑叛军,帮助茜香拿下扶桑的实际控制权。自她亲自接手后,只缺一个扫尾了。
这时候,英吉来报:“兀良哈部图西格求访林帝。”
黛玉见永龄收卷舆图的手顿了顿,不由笑道:“请他进来吧。”
“舆图也不必收了,他知道的消息只比咱们多。”
永龄又将扶桑舆图展开,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醇厚的北戎语,她下意识将脸面和身子都绷紧了,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陛下久违了,图西格不远万里,给您带来了我主蒙克的礼物。”白衣白巾的男子右手抚在左胸前,深深地向女王鞠了一躬。
当初若非林帝手下留情,自己哪能再次站在永龄面前呢?
“不会又是什么麦芽糖吧?”黛玉见永龄绷直了肩背,低低笑了一声。
图西格的视线从永龄背影处掠过,特意绕了书案半圈,站在永龄对面,向林帝道:“我主蒙克助力太子殿下又下三城,断定鞑靼人在五月就会乞降,怕我送的麦芽糖不禁吃,直接给陛下送了千名刀斧手。”说完又将怀中的书信双手奉上。
黛玉伸手接过,展开一看,面颊顿时就热起来,刹那间艳如春桃。
好好的不写军报,送什么情书。
图西格见林帝娇羞地将书信反向掩住,恍然一笑:“漠北的事,林帝不必忧挂,有了茜香羽锦的助力,我中原王师屡战屡捷,势如破竹。”
永龄见他一张脸都被白巾挡得严严实实,用一本正经的口吻问:“阁下进了扶桑皇宫一趟,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有,有!”图西格听到心爱姑娘的声音,猛地回过头来,像是倒了核桃车子一样,忙道:“源光行敕令关东军镇压叛乱,举兵之初,他就设计擒杀了马尚,期待源狐姬的队伍自乱阵脚,内部分裂,最后不战自溃。
然而关东系平原,关东军不擅山林之战,打到多摩、狭山丘陵一带,全无应对之策。只怕明晚,叛军就能打到京都御所。”
黛玉思忖了片刻,低头看向扶桑舆图:“蒙克给了我一千刀斧手,必是用在御所清宫的。源狐姬的部曲若直取京都,只怕其他割据领主不服,隔岸观火等着坐收渔利。
不如让他们先行占据关东八国,按兵不动。等春日祭曲水宴后,源光行暗杀兄弟激起众怒后,再让源狐姬吸纳兄弟部曲,拿下近畿五国。”
图西格点头道:“陛下说得有理,只是源光行的河豚之宴,动作太过明显,源氏兄弟大多有所防备,很可能都不打算进宫赴宴了。”
黛玉双手负后,摇了摇头道:“不,有了藤原信子的前车之鉴,为防止家中女眷被招入宫中为质,源氏兄弟大多会赴宴,只是不动筷子罢了。而源光行伏甲设馔,若是劝食不动,就直接开刀了。”
“林帝的意思,是让千员刀斧手,等源氏兄弟自相残杀后,再动手清宫,占据京都御所?”
黛玉攥拳道:“为天下至公,讨伐昏暴,师出有名,总比茜香妇女以血洗血要好。我已经让晴雯配置河豚解药了,什么时候能送到还不好说。暗杀让扶桑人栗栗自危,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只能说扶桑人不懂得敬畏生命,心胸狭隘又目光短浅,留恋像樱花一般短暂的繁荣。
永龄道:“那曲水宴上,臣与陛下同行。”
黛玉有些歉然地看了永龄一眼,此时还不能让她与爱人相聚。
指着舆图上影面道、鲤鱼城、舞鹤湾三个地方,黛玉又道:“我想让你在这三个海湾‘赤壁鏖兵’,有图西格和一千刀斧手在宫中,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
这几处是天然良港,是扶桑最为重要的海防港口。其火炮射程及火力,远不及花木兰号。
趁扶桑内乱之时,摧毁其岸防工事及水师基地。进而消灭敌船、封锁航道,切断岛岸之间的联系,瓦解其他沿海领主的势力,协佐源狐姬的部曲。
“臣领旨!”永龄听明白了林帝的指令,她克制自己的眼眸,不使之转向图西格,果断告退。
“英吉,你也与大司马同去!”黛玉注意到站在舱门前的少年,暗自磨牙,心知他必是认出了图西格就是柳新了。
当初是他将柳新拦在茜香王廷门外,却不知道林帝手下留情,变相饶了柳新一命,少年心里正为林帝“徇私”而别扭着呢。
英吉缓缓地转过身来,姿势僵直地对林帝说:“陛下在哪儿,英吉就在哪儿。”话语虽平淡,却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坚持与固执。
“这么好的立功机会都不要?难道你要给朕守一辈子的门?”黛玉噙着无奈的笑意,不是很理解他“立地成柱”的志向。
好男儿不是志在四方么?
“只要陛下不嫌弃,英吉愿意给陛下守一辈子的门!”英吉蓦然回望林帝,俊秀的面庞变得格外坚定,只是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他最多也就帮林帝看门而已,别的无法奢想。
尽管扶桑新皇平叛之路不顺,春日祭曲水宴还是如期举行了。
宁静优美的宫中庭院内,目之所及都是春意盎然的景象。深深浅浅的粉云是枝垂樱与八重樱,绵延的卷棚下是连串的紫藤花,宛如紫色的梦幻幔帷,还有枝繁叶茂的红槭树和晶莹灿烂的粉蝶花。
不得不说扶桑的园林,精巧细致,在模仿唐风宋韵上十分有一套,山水石木都整饬得极富诗情画意。就连曲水宴也是源自东晋文人雅集修禊的活动。
扶桑御所中引入的流水,从垒叠的石山上蜿蜒而下,汇流成潺湲的曲溪。
参差错落的石块,依水势而设,百官贵族穿着各色闲雅的狩衣,在溪水边凭几而坐,贵妇千金们也身着小袿粉墨登场。
轻灵的水流声,在庭院中荡漾开来,与悠扬的倭琴、清凄的筚篥、婉圆的龙笛,交织成一场春溪合奏曲。
源光行特意穿了登基时的黄栌染御衣,以增加自己身为国君的威严。此时见诸位兄弟及文武百官都来了,心中甚为得意,笑个不停。
这两天新皇为了逼迫源氏兄弟及百官赴宴,这位无耻的皇帝,把叔父的儿媳、兄长的妻子,都强行纳入了后宫。
他看到太政大臣藤原怀风阴沉着脸姗姗来迟,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听闻藤原家的小姐今日与我最小的弟弟成婚了,太政大臣竟不在府中操持婚礼,却来赶赴曲水宴,这让朕怎么过意得去。”
藤原怀风盘膝坐在上流的位置,冷笑道:“陛下相邀,今日若不来,实在使不得。”
许是他的讽笑太过刺眼,源光行转开了目光,讪笑道:“开始作诗吧。”
宫女为百官送上了作和歌的短册花笺与笔墨砚台,以及数朵用于标记已饮羽觞的樱花。
身着水干的垂髫侍童,将盛满美酒的羽觞于小溪上游放出,使其顺流而下。
沿岸百官贵胄若有诗兴,便可取酒饮尽,再蘸墨挥毫,写下一首和歌。
可是侍童都连放出三只羽觞,都无一人截留美酒泼墨作诗的。
“看来大家今日都故意藏拙了啊……”源光行高抬了下巴,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欣赏着众人此刻的忐忑紧张与敢怒不敢言的屈辱。
一阵风起,那些美丽的花笺未落一字,全都顺水飘走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诗兴,那咱们就开宴吧。”源光行起驾,移步到樱之阁中。
片刻之后,也无人响应新皇的提议,直到一群脸罩鬼面,身披胴丸挂甲的武士提刀而来。
源氏兄弟及藤原怀风才被迫进入樱之阁中。
留在曲水之地的官员及贵妇无不惊惶,却只能在压抑的氛围中,噤若寒蝉,燕乐之声也渐渐停歇。
如果说进入樱之阁的皇亲与权臣是待杀的鸡,他们就是被“儆”的猴。
悬盘食案上摆着“一汁三菜”,一碟薄如蝉翼的河豚刺身,一碗盐烧白子,一盘油炸河豚肉,再加上一锅热气腾腾的河豚火锅。
若不是深知这是一顿断头饭,这样鲜嫩美味的佳肴,早就让人食指大动了。
源光行抬起筷箸,一个人在前头大快朵颐,不甚优雅的动作和声音令众人感到头皮发麻。
他自顾自地吃了半程,端起碗道:“诸位爱卿怎么不吃呢?”
众人只得低头抖手提起筷子,看着滑嫩无比的河豚肉,氤氲的热气冲到了鼻息,就是狠不下心来下箸。
源光行将自己手中的筷箸,“啪”的一声拍在了食案上,目光冷冷地逡巡下来,慢条斯理地道:“诸位宁肯做断头鬼,也不做饱死鬼吗?”
这句话像催命符似的,传入在坐各位的耳中,绝望霎那间覆盖下来,众人的肩膀开始抖瑟起来,眼睫颤动,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终于,这些人正视死亡的迫近,与其做个丑陋可怖的断头鬼,让亲人哀痛,还不如饱餐一顿美味,做个死于珍馐的饕餮。
很快,接二连三的人提起了筷子,往嘴里送河豚肉,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大快朵颐。
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品尝到至美的食物也算不枉此生了。
见众人吃完了河豚,源光行哈哈大笑起来,摇着桧扇戏谑道:“看来爱卿的舌头比心更诚实呀。”
一刻钟后,诸位的唇舌、手指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麻木,有的人开始恶心呕吐,还有的人捂着腹部浑身抽搐,甚至直接扑倒在地。
这时候,嘉宾名单中最后一位客人——茜香国林帝,才压轴登场。
源光行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翳,意外中又多了几分警惕,如果林帝不至,曲水宴就只是一场食物中毒事件。
可她不但来了,还将众人毒发的样子全都看在眼里,弑兄杀臣的罪孽就捂不住了。
黛玉泰然笑道:“朕记错了时辰,压尾而来,国主竟让诸亲王及大臣五体投地来拜,倒令朕受宠若惊了。”
眼见纸包不住火,源光行只得假意惊慌,离席下来,大喊着:“哇呀,不得了,不得了,河豚有毒,他们这是中毒了呀。”他来回焦灼地踱步,忽然灵光一闪,拍手道:“听说金汁粪汤能催吐,来人啦,快去粪窖中舀一缸来!”
他只是表演一番,身边的亲卫接到他的眼色,也不过假意行动,再拖上一时半刻,这些人就都死绝了,大可不必赶着恶心自己。
没想到林帝的扈从纷纷上前,将中毒的亲王及大臣扶起,给他们喂了不知什么药丸。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些人都苏醒了过来,除了行动迟缓,眼神有些呆滞外,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死亡的迹象。
这下让源光行有些不知所措了,从未听说有神医能解河豚之毒,而自己为了避免中毒,吃的只是普通鲑鱼而已。
黛玉见晴雯的药将众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不由松了一口气,掩藏在衣裙里的汗总算没白流。
“幸好我茜香的疾医,配有解河豚之毒的药,倒可省却他们再遭一次罪了。”
就像荆轲刺秦王一样,一击不中,即等于失败了。源光行心中懊悔难当,无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重生醒来的兄弟及大臣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冒着怒火和愤恨,远不似先前的怯懦与惶恐。
源光行心念电转,见到立在大殿两侧的身披挂甲的鬼面武士,他霍然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大家还没有反抗的能力,把茜香国的女帝一并诛杀在樱之阁中。
他转身奔向朱漆高栏的御座,将食案上的茶杯猛地掷下地来。
然而黛玉已经快他一步,率先抬袖射弩,将他的茶杯推到了火锅汤中,清脆的响声没有如期而至,只有吧嗒一声。
飞溅的汤汁撞入源光行眼中,烫得他龇牙咧嘴,吱哇乱叫。
黛玉环顾左右,挺身扬眉振声道:“源氏光行,鄙秽忍虐,篡位谋权狼虎其心。枉顾法理人伦,逞情掳掠妇女。肆行豚毒,残害手足。狠戾忘恩,诛戮贤臣。
此昏暴之君天地难容,人神共愤!我茜香女国,惟恭行天之罚,愿为负屈衔冤的孽子孤臣,及薄命弱女报仇雪恨。”
源光行彻底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茜香国女帝这就抓住了时机,起事讨伐。
他踉跄地奔下御座,向诸位武士大声道:“快杀了这个女人,她要弑君!”
然而那些武士纹丝不动,仿佛石柱一般。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再不动手就晚了!”源光行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
黛玉看向他轻蔑地一笑,沉声道:“桓桓武士,但听朕令!”
回应她的是震天动地的一声“谨遵皇命!”
“尔等义武奋扬,即刻诛杀倭王,恭行天罚,为民除害!”
“是!”摇山振岳的呐喊,配着铿锵铮然的铠甲响动。
源光行还未来得及逃窜,早被几名甲士摁倒在地,褫夺其衣冠,将河豚残羹都强喂入他腹中。
不一会儿,他就浑身抽搐起来,瞪大了眼珠,气绝身亡。
黛玉天生不喜欢杀伐之气,更不愿血染京都,留他一个全尸,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她徐徐看向在座的源氏亲王及大臣,从容自定地道:“诸位都亲眼目睹了,贵主贪食河豚,不幸驾崩。若有异议者,但请殉主从速。”
第204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零四回
卸战甲情解偃息图, 赏夜樱难猜少年意
对于茜香国林帝率先向源光行发难,并雷厉风行地让其“误食河豚”而亡。在座的扶桑亲王及大臣没有不震惊的,更没有人傻到要追究林帝弑君的责任。
看到一直多行不义, 威胁自己性命的昏庸国主,终于被人毙了, 如何不大快人心呢?
既然众人都默认了源光行的死因, 黛玉看向藤原怀风道:“贵国储君年幼, 观决庶政,不可暂阙。尚需辅助储君总理万机之人。据说藤原先祖曾担任摄政、关白二职,典掌朝廷, 可有此事?”
眼见破天富贵就要落到自己头上, 藤原怀风不愧为朝中元老人物, 他庆幸自己赌对了,与源狐姬及林帝站在了一起,既然林帝提到了摄政、关白二职, 就是支持藤原氏架空储君之意, 正是自己带头表忠心的时候。
“诚如林帝所见,吾皇不幸食河豚暴崩于樱之阁, 身为太政大臣, 藤原燮理阴阳无敢怠遑。”他以太政大臣的身份,一句话为林帝定性之语, 做了官方注脚。
而死里逃生的诸亲王, 面对茜香国林帝这个救命恩人,公开介入扶桑内政之行, 虽有疑虑, 却因身后千名鬼面刀斧手而心有余悸,无人敢出言质疑。
藤原怀风接着伏跪下来, 郑重道:“今蒙林帝救命之恩,藤原感激涕零,深铭五内。为报陛下隆德,藤原一族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解难,甘为犬马之劳,伏惟陛下龙体康健,皇图永固。”
见他话说得这样阿谄,黛玉笑了笑道:“朕又不是扶桑的皇帝,藤原大人只管为贵邦辅国治民便好,与我倒不相干。京都御所中尚有乱党流窜,为防止殃及诸公亲眷,所有无关人员及后宫妃嫔,朕都放出宫去了。诸位亲王贤臣但请先为已故国主治丧,余事勿念。”
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帝的千余甲胄武士,清宫一夜,将源光行的党羽全部诛杀殆尽。
早在进入京都御所,看到河豚之时,黛玉就传讯给晴雯,准备河豚毒的解药。
再利用源光行筹备关门屠狗的阴谋,借蒙克的刀斧手,替换了源光行的武士,待源光行身死后,再将其亲信谋臣一网打尽。
有了摄关之名,京都御所乃至关西,都在藤原氏的控制下。只等永龄那边摧毁扶桑的岸防设施,源狐姬的部曲就可以顺利杀进京都了。
原本黛玉的命令,是让永龄破坏扶桑三个主要港口的岸防工事,但永龄见沿海领主废弛防务,大部分岸防设施、哨所驻地、港区界线、关隘要冲等地,甚至没有驻兵守疆。
而拥有城寨、墩堡的竟然是倭寇,永龄干脆让花木兰号,绕行扶桑四岛一周,千炮齐发,犹如炸烟花一样,不但将所有港防工事全部摧毁,还一路荡寇剿匪,为海港百姓除害。
其中最为难缠的是,以村上家族为首的海盗集团,他们一直向势力范围内的渔民和海商,勒索巨额的帆别钱和警固费,还美名其曰为商户渔民巡逻引水,收取一点辛苦钱是有必要的。
村上海盗们擅长使用一些飞爪挠钩、投枪长矛及带锚链的镰刀等武器,用来钩扯或攀爬战船,并拥有自制的火矢与铁炮,攻击预备劫掠的船只。
这批海盗不但战船有三百艘之多,他们还懂得天时之利,以变换战斗阵型。看到花木兰号只有独舰时,海盗的船队呈现“鹤翼阵”,准备围攻舰船。
当尝试过花木兰号的火炮威力后,他们又改成楔形鱼鳞阵分三段船队,先锋船队正面直行突破火力包围圈,左右两段迂回侧击。
比起胜之不武的炮轰海港,与阴昧僻谲的敌人斗智斗勇,才更让永龄兴奋。
为了观摩海盗的所有阵法,永龄没有猛火攻击,而是在航速和射速、以及火炮弹药威力占据绝对优势下,且战且止。促使村上海盗使出浑身解数来应付钢铁巨舰。
最后海盗在久攻不破,弹药耗尽之时,只得扬旗撤退,又使出“缲引阵”,像是缲车抽丝一样,先阵船队左右两翼撤退,后阵船对且战且退,如同滚筒一样变化多样。
永龄在窥察到倭寇的所有阵型后,当然不能教他们断尾归寨。为了获得最有效的攻击位置,她在舵舱中下令,向海盗船队前方转弯,与敌船炮战。
海盗的先阵船队着火失控,突围不成。左右阵列船队遭受重创即将沉没。很快,后阵船队,也出现了火力不足的问题,航线混乱。
永龄当机立断,利用花木兰号最小弯曲半径,在侧风中打出了一炮串糖葫芦的效果。村上海盗三百战船全部被摧折。
一个时辰内,茜香国的女儿军拿下了村上海盗的城寨、墩堡,夺取战利后,将寨堡船坞全部焚尽,直至瓦砾无存,守寨的倭寇也全部歼灭。
为了彻底解决倭患,永龄还派人请来了各地里长乡贤问话。
“中原屡次宣文扶桑,让贵国戡翦海盗,禁戢倭寇,你们置若罔闻,任由其势坐大。我茜香数百年来屡遭海贼侵扰,今日茜红女儿军替天行道,不断倭患誓不还。
请诸位乡贤里老,交待其他海盗的姓名及窝点,积极举告者赏金丰厚,隐情不报者罪同倭寇。”
面对薄面隐怒的大司马,谁人也不敢徇私,立刻将大小倭寇的据点及名单都汇集起来,呈交上来。
一夜之间,但凡有些名头的倭寇集团及浪人海贼全部覆灭,饱受海盗欺压的扶桑百姓,也感戴茜香国大司马的恩德。
花木兰号从此声震东海,茜香国大司马永龄之名,惮赫千里。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花木兰号结束战斗,迎着朝阳再度驶向难波湾。
永龄在甲板上吹风时,接到图西格用海东青送来的信报。得知源光行伏诛,京都御所及近畿尽在林帝掌握之下,她欣然地牵唇一笑。
红日映照在细川纸上,还留有一句小诗。
怨语龄娘,春宵枕簟凉。
永龄那张故作深沉的脸,一寸寸地红了下来。
她回到舱中卸下铠甲,没入浴桶,痛快地洗了个澡。
原想换回衣裙,又回思如今舰船尚未靠港,若乍然换装,难免让士卒们猜想问询,还是找了一身铠甲重新罩上了。
花木兰号入港后,一夜未眠的黛玉表彰了永龄及全体舰员的功绩,为他们晋职加俸,并当场发赏。
黛玉笑道:“诸位辛苦了,在源狐姬夺取政权之前,大家可以轮岗休息。”
众人欢声响应,在永龄的指挥下,千名舰员立刻分成两班,一班人上午出游申时交班回舰,另一班人则可以夜游到戊初。
为了安全起见,黛玉又吩咐了几句,“虽则关西京畿一带,而今都在我们掌控之中,但仍免不了有刺客藏匿民巷。若大家想下舰游赏踏青,还请改换装束,结伴同行,使用扶桑语,携带爪刀手刺,谨防被敌人偷袭。”
“是!”茜红女儿军们齐声应诺,随后解散,各自沐浴乔装去了。
永龄道:“十二名虎贲卫随陛下夺宫,奔忙了一夜,今天就暂留在舰上休息吧。”
黛玉点头,想到一千刀斧手摘下面具,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直接让他们留在了环境优美的京都御所休息。
她又看向图西格:“图西格将军若想歇宿在舰船舱室,朕让大司马安排一下。”
图西格转眸看向永龄,笑道:“林帝不必虑我,我自有安排。”
“但请自便,永龄替朕招待图西格将军。”黛玉说完,就回舱室沐浴休息了。
一夜未眠的英吉囫囵睡了一觉,醒来时不过正午,他见林帝舱门外的守卫交班吃饭去了,自觉替补上去,为陛下守门。
过了一刻钟,听到什么重物“嘡”的一声落地,英吉眸色骤变,见到值岗的守卫赶来,他忙道:“你为陛下站好岗,我去看看情况。”
他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向楼下的舱室,留舰的女兵都去吃饭了。住宿舱中原本应该悄然无声。
却见到走道旁,散落着兜鏊与肩甲,接着铮然落地的是鎏金兽面腰带和配刀。
或许是哪个女兵要沐浴吧,英吉正这样想着转身就走,忽然一声异样的尖叫,让他整个人呆怔了一瞬。
这是永龄的声音!
“以为这点伎俩,就能将我降服吗!乘人不备偷袭,算什么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敌袭!
他刚要呼喊同伴支援,摁响警报铃,倏然想到助大司马脱困才是当务之急。应趁敌人不妨,先从背后偷袭。
英吉拔出匕首迅速冲进舱室,却看到地板上东零西散的是各色衣衫,侧翻的书架下,战策兵书滚了一地。
朱红架槅之后,阳光漫洒在地板上,一对盘踞相抱的男女沐浴在光晕下,互相厮磨,他们眼眸乜斜,时而口唇相接,时而上下交翻,比之相扑还激烈万分。
他们是那样的忘情,舱门未关不曾留意,军策架子倒地也浑然不觉。
长发披肩的女子,浑身雪白,整个人如花枝摇颤。她啮齿蹙眉的神态,让人分辨不出是难受还是欢愉,那颤声微喘的低吟,亦猜解不出是呼痛还是娇嗔。
在身边已经成婚的虎贲同僚的笑骂中,英吉渐解人事,猛地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敌袭,登时如照火炉,染红了俊脸。
他吓得连忙退到舱门外,知道这种邪魅景象窥看不得,神魂跌宕地仓惶奔逃。
不妨与一个人撞了个对面,他心慌得不行。
“英吉,你这是怎么了?”
林帝的声音传来,更让他羞愧难当,低着头不敢搭话。即便陛下在前,浮现在他脑海中邪媚的影像,始终挥之不去。
“龄娘,还请你体恤我一点儿,再这样下去,我就撑持不住了。”图西格的声音传来。
只听永龄冷笑道:“方才让你瞻顾我些,你可饶过?不行你就起来呗。”
图西格又不肯罢休:“天还没黑呢,依你说就这样罢了不成?”
“你一个夹生子,技又不精,只会一气儿胡莽,要我把劈八瓣子不成?”永龄话中有气,语意不欢。
“方才是我冒状了,咱们都是驴驹儿上磨头一遭,咱谁也别嫌弃谁,好歹再战三个回合。”
黛玉听得好笑,也没细想个中因由,对英吉道:“他两个倒像是拌嘴似的?你闲得无聊,就在这里听人较口?”
英吉默无所答,不知该如何糊弄过去,谁知后面接连不断的暧昧声音,让黛玉也察觉到了什么。
但看那半开半合的舱门,再见眼前面红耳赤的少年,不由笑了。
竟是这么回事。
听到林帝低低的笑声,英吉越发羞窘,绷紧了面皮,扭头恼声道:“大司马未经陛下准允,私通兀良哈部的先锋大将。
倘略沾带了军机要事,非同小可,此事不可轻恕。而况这样没行止的事发生在舰船上,有损茜红女儿军的清誉。还请陛下戒饬大司马,将图西格驱逐下舰,切勿再护短偏向。”
黛玉见少年英吉四肢五内都似不自在的样子。也不能说他思虑的不对,到底是那两个家伙,在时间地点上欠考虑了一些。
可是茜香国与中原,乃至与漠北三部,早就利益与共了。她与禛钰不分彼此,毫无秘密可言。除了一个晴雯,她的表亲姊妹乃至身边的心腹,大多被禛钰的亲信给摘去了芳心,要说漏洞,处处都是,根本防范不了。
她只得对纯情无比的少年叹笑:“春情难禁,人欲横炽,老天爷都不管闲,你又何必寻事奈何人,结些没意思的仇怨。
若是听到有人对大司马乱造非言,说些没天理的话,你该照脸啐他去。我茜香国妇女之邦,一切情事以尊重妇女意愿为上,夜合晨分也好,露水姻缘也好,管谁扯筋。”
英吉皱眉道:“可他们这样,竟一点儿错也没有吗?”
黛玉望向春光明媚的舷窗,无奈蹙眉道:“他们唯一的错是忘了关门,吓着了我可怜的小英吉。也不知你的水晶玻璃心,有没有被碰碎了……”
说着就回头,伸手安慰似地在他肩上一拂。
且不论英吉的心肝,是不是真玻璃做的,林帝的手这么随意一抚,他的心肝就好似跟着轰然碎了一般,浑身的血都往脸上涌去。
“走吧,跟我去玉子家瞧瞧。”黛玉唯恐他还在计较这些事,便想把他带出去。
她不想在扶桑耗足一个月,茜香国引进外邦青年留学生的事,虽然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女多男少的矛盾。
但同时还有个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问题,就一万多个男子,根本不够茜香国育龄妇女分的。只希望晴雯能够钤束众人,不至于起大干戈。
眼下有必要敦促源狐姬快点拿下扶桑四岛,她好回茜香去了。
藤原宅邸外是四十丈见方的夯土围墙,主屋座敷即是会客厅,外围是渡殿连接东西两侧的对屋,中门廊延伸出来的庭院,取用了筑池叠山的景致。
行至渡殿外,妙玉打开座敷的障子门,亲自迎接了林帝。
室内左边壁龛上挂有《卓冠群芳》的梅花画轴,右边是摆放插花瓶器的多宝阁,用扶桑语称之为违棚。
妙玉一边斟茶一边道:“清源昨夜已经赶赴多摩与部曲一起战斗了,今晨传来的消息,已经打到近江了。”
“也就是说,新婚之夜他竟撇你而去了。”黛玉蹙眉道。
妙玉不以为意道:“一个妾而已,自然是江山更重要。”
黛玉见她手边还放着几本浮世绘,不由笑道:“我瞧你也是闲得慌,不如我把茜红女儿军借你,明日拿下北陆六分国。”
“我才不要累死累活地打江山,图西格带来的千名刀斧手,休整一夜,明日就可以冲锋陷阵了,哪里用得着你操这份心。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坐享其成就好了。”妙玉眼睛眯起,慵懒地摆了摆手。
“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才是女人该做的事。扶桑地势复杂,天气多变,比起预先设想的谋策,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才是决胜的关键。”
黛玉拿起浮世绘图册翻了翻,扬眉道:“送我一本可好?”
妙玉嗤笑:“你男人是何等峥嵘雄快人物,还用得着这个?这东西原是清源画的,放在铠甲柜中压胜。他还怀揣了一张上战场,说是可以挡枪眼,当做护身符来用了。”
“拿回去给我们大司马当教参的。”黛玉想起永龄与图西格午间的口角不觉好笑,又回头看了英吉一眼。
妙玉顺其视线,睇了英吉一眼,见他俊俏腼腆,一双水漉漉的眸子,痴痴地看向黛玉,恍然大悟。暗叹他可怜,若不迷途知返,将来必痛苦无疑。
不如借此陶养他懂些风情,趁早扭转心思。她摆出图册,向英吉招手道,“你来,姐姐这里有好东西给你瞧,保管你的魂都要酥掉了。”
英吉懵懂地看过去,只见那是一本勾画精美的扶桑彩册。
封皮上写着“浮世”二字,打开一看,那精细入微的笔触,比他先前看到的景象还要惊险刺激。
他连忙捂住眼,退避三舍。
妙玉笑道:“爱哟哟,瞧你这傻样子。这是浮世绘中的枕绘,又叫偃息图,跟中原的避火图是一个意思。只是中原人的图册含蓄婉约一点,不似这个轻薄大胆。”
英吉红着脸愤然道:“你为何给我看这种秽图!”
“火神是少女,观之则避,你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还忌讳这个!”
妙玉忙将他拉住,笑他假正经,“你都多大了,还不知人事,白长了一副好皮囊,我都替你臊得慌。正好仔细观摩,习学习学。将来与你喜欢的姑娘走婚,照着上面行事,也省得在花月楼里,两眼一摸黑,被女人嫌弃。”
黛玉见她有心授术,不由莞尔道:“英吉,你留在这里,我去庭院走走就来。”
其实“走走就来”,是更衣的隐语,虎贲卫是不能跟林帝去的。
英吉被留在屋中,妙玉一边逼他看图,一边讲解起来,使得少年又羞又惧,万般难堪。不得已“欣赏”那些旖靡浮艳的枕绘。
看着看着,画中衣裳凌乱魅惑诱人的扶桑女人,渐渐变幻了姿容,与他朝思暮想的女子,重叠在一起……
妙玉见他看入了迷,连呼吸都紊乱了,不由发出既暧昧又放肆的笑意:“你是不是觉得,画中的女子很像她?”
“不,她一点儿也不像陛下!”
话一吐口,英吉死紧渥住了嘴,看到妙玉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顿觉自己藏在心中的秘密被人窥知,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螃蟹,心胸和腹下跟着绷紧,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与惶恐,正无限蔓延在四肢百骸中。
妙玉狭长的眼中,闪动着几分怜意,曼声道:“我丈夫笔下的女子,就是你爱慕的陛下。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她,就选了我这个心甘情愿的替代品。谁不想拥有彼此深爱的眷侣呢?可大多人只能退而求其次。”
听到她这样说,英吉艰难地抬起头来,心中的慌乱渐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泪意。
他捂着脸哭道:“可没有人能替代她……”
“一张图都能让你惊心动魄,神魂颠倒,更何况她本人呢?你若不想终身受情毒之苦。要么离开,要么死亡,要么卑鄙地选择一个替代品,不能再奢想更多了。”
妙玉低低地叹了口气,将绘本重重地阖上了,“所谓浮世,不过叶上白露,水中清月,如梦幻泡影。要么及时行乐,快意人生。要么刻苦修行,出离红尘。两边不靠,臆想连篇,只会让人彷徨痛苦,徘徊于迷津之中。少年,你何苦呢?”
英吉一脸黯然,抿唇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沉稳而郑重道:“我可以自宫为阉,不教她窥出半分来。”
妙玉有些震惊地抬眸,万没有想到这少年竟如此倔强。
“那位可是冰雪聪明的林帝,她心不在你身上,自然不曾注意你僭越的眼神。可你突然自宫,她焉得不生疑?”
英吉的眼中涌出极为悲凉的情绪,被泪水模糊的眸光中,透着茫然无措。
“那我该怎么办?”他抖着喉咙,声音苦涩。
妙玉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离开她,去漠北建功立业。”
“太远了,我做不到……”一想到那是万里之遥,英吉第一反应就是摇头。
妙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直接道出真相。
“你以为图西格带来千名刀斧手来,仅仅是为了在扶桑,帮源狐姬铺路吗?不,是渐渐取代你们的。”
英吉错愕不已,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妙玉继续分析道:“其实林帝早就为北戎一族筹划了出路,你们不会永远是茜香的虎贲。
随着中原战争的结束,林帝会让你们回到先祖的故乡,为漠北带去中原的文化与思想,并世代经营漠北,使之与中原融为一体。
你若是连她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在她身边待半辈子也是枉然。
更可况护卫也好,王廷庶务使也罢,都需要渐次更迭。
一则防范人员关系盘根错节,就中取势,滋生腐败;二则服务王廷及帝王,永远都需要风华正茂的青壮年。
而今的虎贲卫中除了永龄和你,大多人都年过而立,再过三五年就干不动了。
早前被林帝送到草原的查虎、鲁雁、吉祥三人,将来必是漠北三部的领袖,而海青也会成为西宁的藩主。
留给你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如果你不想做后知后觉的替代品,就好好想一想我的提议。”
听完这一席话,英吉悚然一惊,他在林帝身边待久了,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岁月静好。
他先是心情跌宕地来回踱步,忽然间豁然开朗。自己一味地固守在她的门前,全然忘了林帝的宏图雄心。
林帝根本就不缺爱慕者、守护者,缺的是可以让她如臂使指的能臣干将。
若没有为茜香的未来、为林帝的理想,创造更大的价值,她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他不能只是林帝的门将,他要做为她守卫万里边疆的门神。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您指教。”英吉俯身向妙玉郑重叩首,方才起身。
黛玉才庭院中漫步了许久,才见到英吉出来,让她颇为意外的是,少年人眼中的迷茫与稚嫩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与沉着。
未免少年情志不畅,黛玉看向渐渐西沉的夕阳,“英吉,我们去看樱花吧。你不是说清水寺的樱花最好看吗?”
英吉心思一动,分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此时却又添了几分惆怅。
见他沉默不与,黛玉疑惑道:“又不想去了吗?”
“要去的,我给陛下取东西。”说着,少年就风一阵似地离开了,片刻过后又风一阵似地回来。
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挽着披风,微微气喘地笑着。
清水寺建在音羽山上,顺着石阶而下有一挂流水清冽的瀑布,站在清水舞台上可以看到漫天花海。
夜幕低垂下来,晚风拂面,轻灵的泉水中,飘满了粉雪似的樱花。
“也不知玉子老师的课,是怎么教的,你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越发有柳下惠之风了。”
黛玉将他重新打量一番,无奈笑着摇头,“她自己不做尼姑了,倒是害你清心寡欲,要做和尚去了。”
黄昏的余晖落在少年的面庞上,他似乎哭过了一场,眼尾还有一丝红痕,浮动着难以掩饰的悲怆,却让他越发显得俊美如画。
好似庭院中酷似枫叶的红槭树,为温柔旖旎的暮春之景,增添了一些萧瑟的秋情。
天空最后一瞬的光沉入水中,英吉没有像往常一样躲闪,迎着林帝调侃的笑意,第一次笃定地深望她。
他的夜视能力极好,势要将她的温柔、灵秀、美丽一一刻入眼中。
这辈子都不想退而求其次,那就只能为她赴汤滔火,至死不渝了。
黛玉起初无觉,直到点亮了灯笼,才知道自己被他注视了很久。
见少年的眼神从明澈无畏到错综复杂,最后是朗然一笑的释然。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有一点点莫名的感动。
黛玉提灯笑问:“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和永龄,乃至玉子的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是不是觉得女儿家应该贞静自守,一旦逾矩恐失尊重,大谈情旨有碍观瞻?”
英吉点头又摇头,与其说是害怕她逾矩,更是担心她太过恣意的人生,超然物外的想法,以及不与人同的行为,会引来庸俗大众的嫉恨与仇怨。
她除了原则底线,从来也不受规矩、道理、观念的束缚,这是林帝最让他羡慕的自由。
黛玉猜不透他的想法,笑道:“只顾着道理和规矩,人生岂不寂寞?”
她想起了从前套在淑女样板里的宝钗,开口道理闭口规矩,无情至极。而今她的人生唯余贫穷与寂寞了。
“是啊,陛下说得很对,是英吉作茧自缚了。”他以为自己一直固守着扈从的规矩,可是心早已逾越了本分。
十六夜月徐徐升起,映衬着满开的樱花,摇摇欲坠的花朵儿,一眨眼就要离枝飘飞。
此时黛玉才讶然发现,英吉在哭。
少年置身于漫天花雨中无声而泣,给人一种入坠仙境的瑰丽感,好似他与这些终将逝去的樱花一样,会悄然凋零在冷夜风中。
黛玉有些莫名的怔忡,心中无限狐疑乱逆,又不肯表露出来,忙裹住披风,向他招手道:“有点儿冷了,咱们回去吧。”
少年凝望她一眼,后退半步,单膝跪下,抱拳道:“陛下,英吉想去漠北,为您驻守边庭!”
第205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零五回
太子登基光复中原, 御驾亲征捣巢漠北
黛玉心知英吉不是一个善变的人,他从一开始坚持要做自己的扈从,到而今发心去漠北戍边, 必是因为妙玉对他说了些什么。许是图西格带来的千名年轻的刀斧手,让他有了危机感吧。
“大概是玉子告诉你的, 我派了查虎他们四个人去草原和西宁, 不但是为了深入敌后, 刺探军情,也是为中原开疆拓边做准备。
消弭战争最好的办法不是以战止战,而是壮大正义的力量, 通过增进华夷之间的交流与互信, 消除文化隔阂, 促进南北发展,实现世界大同。
你有这样的志向很好,让朕十分欣慰。”
见到林帝笑着点头, 英吉心中已有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他的此番选择是符合陛下期许的。
“谢陛下成全!”
黛玉主动说明自己的目标,原本她尊重英吉的想法, 允许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做扈从, 毕竟他还年轻,再履任十载也没问题。
既然他认识到了在漠北更有发展前提, 那也应当支持。
只是黛玉并没有轻易答应他, 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想跟着大司马为茜香建功立业,鼓勇王师, 我二话不说就让你去了。可你若是想远赴漠北, 为我戍守草原,你得先找一位妻子才行。”
“为什么?”英吉眸中微愕, 有几分不解又有几分抵触。若要携妻离去,他远赴草原还有什么意义?
黛玉注视着他道:“少年人一旦热血沸腾起来,甘为一个目标抛头颅洒热血,容易奋不顾身。朕可不想见到自己的亲卫埋骨沙场,无有归处。
有个妻子的牵绊,你多少有所顾忌,就不会那么拼命,打仗要为生而战,而不是为死而战。你瞧,查虎鲁雁他们几个可都是有妻子的人。”
英吉咬了咬唇,心中很是犹豫,这与他预想的不一样。陛下似乎已经看出自己抱着“必死之心”才提出这样的条件。
“方才还坚定不移,这会子又踌躇起来了。”黛玉见他又面露难色,不由笑道:“你不是已有了心爱的姑娘,还犹豫什么呢?”
心酸难耐的英吉闻言一怔,视线触及陛下盈盈的笑意,胸中更是透出寂寞的哀愁,他低垂着眼眸道:“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没有机会……”
“哦……”黛玉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心中不由想,英吉一路跟随着永龄从长林园来到苍梧乡。又一直在她手下做虎贲,他爱恋的那个姑娘,莫非就是永龄?
所以他才对柳新十分不满,一次将人揽锁在宫门外,一次失魂落魄地举告私通。他或许无法接受永龄已经和柳新在一起的事实,只能背负痛苦,远走北疆。
思及此,黛玉又是一叹,爱而不得恰是人间最莫可奈何的事。这样一来,自己劝他成婚,倒成了徒增烦恼,惹人厌恶的事了。
黛玉满是歉疚地看向英吉,柔声安慰道:“你还年轻,成婚之事也不急于一时,还有很多机会去邂逅让你再次心动的女子。
等太子平定中原,稳定边庭,三年五载后,你的心意若还未变,无论有没有找到合意的妻子,我都会允你去漠北的。”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取过林帝手里的灯笼,照在石阶上,“陛下,我们回去吧。”
一阵长风吹过,暮春未尽之夜,残樱满地,无有归处。
五天后扶桑四岛,最大的本州岛已经在源狐姬的控制之下,只剩下北端的虾夷地、南端的伊予岛以及九州岛。
黛玉与图西格、永龄二人在舰船上商讨如何拿下这三个岛。
她指着舆图上最北端的虾夷岛说:“生活在虾夷地岛上的原住民,属阿伊努族,与扶桑和族人言语不通。如果源狐姬顺利夺取了政权,缺少武器的阿伊努人望风而靡,及可能选择附降,因此不足为虑。
我将舰船驶入九州与伊予岛中间最狭窄的丰予海峡,两边协力。你们凭借舰船之势,各带八百精兵,可否在半个月内,攻下九州及伊予二岛?”
永龄剑指丰予海峡,道:“有花木兰号做后盾,用焕英炮打头阵,不出七天,我茜红女儿军就可以攻下伊予岛。”
图西格踏前一步,看了永龄一眼,笑道:“我只用五天就能夺取九州岛。”
“知道你有帅才,心思如水银泻地,敏捷似星流霆击。既然你承诺五日夺岛,那朕就拭目以待了。”黛玉笑道。
永龄睨了图西格一眼,重重地将剑掷在桌上,似乎有些烦躁,转眸冷笑:“他别的本事没有,快倒是快得很。”
图西格顿时眸露窘色,看向永龄,眉峰紧皱,没好气道:“行军如飚风之疾,不是理所应当?总比你性如烈火,一点耐心也无要好。”
“我怎么没耐性了,是你自己不中用,没战两下就拖枪倒戈,输了还放赖。”永龄气得磨牙,握住剑柄,扭脸不看他。
图西格也是气怔无语,两只拳头捏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都要爆了似的。
黛玉见他二人夹枪带棒互怼了半天,也不知较的什么劲儿,不由笑道:“有什么火气到战场上消去,夺槊陷阵也好,习射破闷也罢,两口子可别在这儿争雄。”
“快休提习射二字,连我都替他羞死了,发十枪都上不了靶。”
永龄哼了两下,“铮”的一声提剑归鞘:“依我的话,陛下倒是让他下舰的好,仔细堕了我茜红女儿军的威名。”
身为男人,图西格再大度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满腹郁愤拂袖而去。
经过六个昼夜的战斗,竟是永龄带领的茜红女儿军,率先拿下了伊予岛,举着敌人的乞降书先行登舰。
只是有一个十人先锋小旗,因大雨失路被困岛上,尚未回来。永龄返舰复命后,又带人前去搜寻。
偏偏大雨阻隔之下,永龄她们与被困女兵汇合后,也被困了,给舰船发出的彩烟弹也因雨哑火。
幸而图西格得胜归来之时,发现了树梢上的茜红龙旗,猜到是求救信号,单枪匹马游过海峡,将她们两拨人给救了出来。
脱困的女兵回舰后,一人打了一根五彩长穗绦,赠送给了图西格,以表谢意。而大司马永龄送出口的只有一句干巴巴地“谢谢”。
原本提前完成了夺岛的目标,又全员无损,战利丰厚,本该大肆庆祝一番的时候。
两员战将却是互不理睬,舰艇内的氛围竟然越发压抑。
见扶桑的事差不多了结,黛玉一心都在漠北的事上,也没注意这一遭。
这天将夜之时,她拥衾倚枕,坐在床上看书,半点睡意也无,正欲招永龄来,问一问她想不想去漠北。
恰听到舱门外,有几个女兵在与英吉说话,好像是有事要找她,求通融传禀。
英吉严肃道:“你们若有要事禀告,当提报大司马,不可越级上控。”
“不是要事,只是闲事,却与我们性命攸关。”
黛玉听了这一句,忙整衣起身,打开舱门道:“你们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几个副将互看一眼,彼此推搡鼓动着走进来,最后进来的人,忙将舱门掩了。
他们齐齐跪地抱拳,对林帝说:“陛下,大司马要给我们加训十倍,让我们从西海沿子跳水,自己游回浅草湾。”
黛玉也吓了一跳,这样的强度确实过火了些,不由问:“你们都打了胜仗,怎么还惹恼了她?让她下这样的狠手?”
“陛下,不是我们惹恼了她!是图西格将军!”
“事实上,图西格将军仅用四天就拿下了九州岛,却不想让大司马笑他太快,所以故意拖延了返程的时间。而且他获得的战利比我们的多了十倍。大司马心里有气,不肯认输,就拿我们来醒脾了。”
“你没说到点子上,跟打胜仗取战利的事关系不大。我听了一耳朵,主要是图西格那方面不行,他有病,是个‘见花谢’。”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见花谢是什么病?”
“就是还没入巷就先洒了水,两口子床帷不谐,为这个日夜分争,闹得我们也不得安宁。”
“可不是,单瞧图西格的眉眼,那也是英俊人才,谁知竟是没药信的炮仗,银样镴枪头。”
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话,黛玉总算明白了过来,先时两人对呛是为了什么。
怪不得他俩成了一对儿,不但没有鹣鲽情浓,反而越发像冤家聚头了。那日走时忘了,要给他两个拿本“教参”,眼下晴雯又不在身边,看不了病。只要图西格不是真的不行,大抵只是心态问题。
黛玉劝副将们道:“这不是什么解不了的事,朕来想办法。你们不要散布出去,闹得外人共知,就越发不好了。在舰船返航之前,我会让永龄改换加训的命令,你们不必担心,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副将们见林帝答应了调停,就齐齐告退了。
又过了一日,虾夷岛正式归附源狐姬,扶桑幼帝的母族橘氏一脉,在藤原氏的追杀下绝嗣,京都皇室形同虚设。
有摄关家之称的藤原氏,尊皇叔源狐姬为征夷大将军,正式统一了扶桑四岛。因源狐姬貌美若女,光彩照人,在民间又被人称之为“狐将军”。
而凌驾在源狐姬之上的隐形帝王,就是茜香国的林帝。也可以说,从今往后,扶桑成了茜香国的附属国之一。
四月伊始,征夷大将军源狐姬携侧室玉子,奉上国书,登舰朝觐林帝。
妙玉虽则以侧室身份,待在源狐姬身边,却可以参与策划幕政,并且获得了已故先锋马尚两千名部曲的支配权,将他们安置为自己的警卫役人。
而且林帝直接将征夷将军的继嗣问题做了明文规约。也就是说“藤原玉子”不管是什么头衔,她所生、所养的子女都是征夷将军的继承人。
经过一轮初步的谈判,源狐姬同意为茜香国的海船货殖开港开埠,允许自由贸易,茜香国获得朝廷批准的商人,可以在关东荒地拥有居留地,并享有自治权,只受茜香国律法约束,而不必遵守扶桑律法。
比起其他友邦相对平等的商贸条约,茜香国在扶桑取得的战利明显要多出许多,但也限定在了与普通百姓无相扰的范围内。
源狐姬原本想请林帝参加自己的就职典礼,黛玉婉拒,邀请他夫妻二人在舰上游览半日。
黛玉请来妙玉,悄悄说了永龄与图西格之事,请他夫妻两个当一回老师,分别带带两个蠢徒弟。
永龄全然想不到妙玉竟是久经此道之人,听她连说带画详解了一番,才略有些恍然。
只是一想到那不中用的家伙,永龄满面急怒,眼内出火,恨声道:“单我一个明白,他是个棒槌,又有何用。”
“是个硬棒槌就说明他其实没毛病,只是从前未沾过女人,日子过得毛糙单纯,一见你就心意贪爱,动念之时无法自控。
而你这时候,千万不要出言打击他,而应该劝哄安慰,柔声鼓励。否则他一见花谢,你就恼骂怒激其志。他再一自卑内疚,肝经郁勃,以至疏泄不利。久而久之习以为常,可就真病了。”
听了这话,永龄眸中有几分惭意,脸上红得滴血,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可一味干疼,到底也没什么意思。我瞧紫鹃姐姐,她可是舒快极了。”
“果真是个傻丫头。”妙玉笑着摇头,又怜她少小失了母亲,没有人跟她讲过这些事。
“太子的亲信大多是世家子弟,裘良屋里有两个通房,谢鲸虽未上手,也是正经观摩过野戏的,韩奇那更是走马章台的纨绔,唯有你家那位正经是个雏儿。
这种事无师自通者寥寥无几,寻常夫妻也要磨合个三五月,才能得几分趣味,你们才几次,就心急火燎,不满意就吃了炮仗似的反目成仇。
这事得慢慢来,像打太极似的,你先放松身心,等开窍通关、丹脉涌流之后,再引导他顺你的意行事就好了。”
永龄懂了大半,又憋着嗓子问了几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总算是弄清楚了,客客气气地将妙玉给送了出来。
另外一边,愣头青图西格在狐将军的“教导”下,从理论到器物,可真是大开眼界。
最终,只记住并实践了两个字:吹灯。
若不想轻易开闸,先要戒断眼目的刺激,仅此这一招助他一连三夜,战无不克,心想事成。
永龄也是最近才体悟出捡到宝的感觉,还好自己听劝,没舍得扔。
黛玉回到茜香国,得知西海诸邦送往茜香的留学生,都已经过晴雯的精细筛查。
对于那些试图盗取茜香国舰艇机密的人,或者有强烈抵触心理的人,都给退了回去,剩下的只有九千五百人,分批安排进入了五岛的高等学塾上课。
既然是留学生,接触和了解茜香国的人文历史,风俗习惯也是很必要的。只是这些留学生的存在,让茜香国妇女们街谈巷议,每天都有妇女在王廷门口请愿,希望与这些留学生走婚。
晴雯一方面要面对国内妇女的诉求,另一方面还要安抚留学生频被骚扰的投诉,自然两边为难。
之后她想了个绝招,将那些明白自己的使命,而且乐于与本国妇女走婚的留学生,与茜香国内优秀的才女,组织了一场思辨会讲,实际是参考宋代陆氏兄弟与朱熹的鹅湖之会,以此作为联谊相亲的手段。
当林帝归国后,第一件事就是为数百对新人举办了走婚宴。
有了一个良好的范例作为开端,剩下的以百工技艺、书法绘画、番语交流、棋牌竞技、蹴鞠马球等名目的各色赛事也陆续开展。
这就导致了,茜香国的妇女若没有拿得出手的技术和特长,还真不好意思与这些优秀的异国青年走婚。
因此,茜香国的广大妇女都逐渐热衷于习学各种技艺本领,研究和制造新的器物和劳动工具,力求比别人更专、更精、更有特色。
街巷中书肆林立,妇孺谈笑比鸿儒。工场内器械轰鸣,百工巧匠皆英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希望与喜悦。不出半个月,九千多名留学生已经全部实现了走婚。
黛玉与晴雯一时欢喜一时愁,划掉御座上悬挂的“七十万”字牌,重新写上“六十九万”的字样。
除掉五十万老妪、在室少女和少儿,茜香国还有六十九万育龄妇女没有走婚对象。其他三十多万成年男子则没有一个是单身。
然而再继续向友邦征召留学生,无恩无禄的,只怕就不好使了。
而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漠北四十万精兵,全部纳为茜香国走婚的备选。
四月中旬,太子禛钰正式将所有鞑靼人都驱逐出境,收复了中原,在百姓弹冠相庆的同时,拥护太子登基称帝的呼声越来越高涨。
然而,被掳去瓦剌的宣隆帝还好好地活着。若朝廷百官想让太子登基,就得有人劝宣隆帝称太上皇,禅位给太子。
众人明知宣隆帝之所以还能在瓦剌草棚里晒着太阳,是因为太子有恩于瓦剌首领,让兀良哈部的人,解救了瓦剌的可敦苏丽尔。
群臣都争先恐后地向太子表忠心,愿意亲赴瓦剌,劝谏宣隆帝退位归朝。
身为监国储君,这一次没有推辞登基之事,但也没有同意群臣的劝谏。
而是直接去信给了瓦剌的首领,请他在瓦剌为宣隆帝布置一座行宫,让他在高阔广袤的草原尽享天年。
瓦剌首领欣然会意,只在宣隆帝原来的猪圈外搭了个毡帐,充作“行宫”。
礼部也遵太子之意,没有给逊位的皇帝拟徽号,只称其为“大兰王”。
其实,大兰王之名还颇有典故,南朝袁淑曾写过一篇《大兰王九锡文》的诽谐文,大兰王其实就是大栏中的王,即猪圈王。
四月十八日,太子禛钰御极登基,因其战功赫赫,威震四海,徽号“武英”。
茜香国林帝携大司马永龄,亲赴京城道贺,与武英帝约盟联合北伐,捣巢漠北。
原本茜香国的武器辎重,及五千茜红女儿军已经运抵直沽,只等大司马一声号令,便可奔赴漠北。
偏偏百岁神医王君效,略略瞧了大司马一眼,悄悄对林帝捻须笑道:“你家的永龄已有孕半月,恐不易征战呐。”
黛玉讶然,遥看向骑在马上泰然自若的永龄,可这也太快了吧。
“外太公,连脉都未诊,单看一眼,就能知道她有孕吗?”
王君效拄着拐杖道:“你们寻常人自然看不出,但精熟望诊的人,就看得出。她身体不错,可是再强悍的身体也经不起战争的消耗,特别是孕期前三个月是经不起大折腾的。玉儿,你最好再寻一个战将代替她。”
黛玉既为永龄感到高兴,又为临时换帅而不免担忧。
茜香国暂时没有好的将才能够代替永龄,如今只有自己亲自挂帅,御驾亲征了。
第206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零六回
武英帝赠名文德帝, 五月柳生替三月樱
三天后就是北征鞑靼的誓师大会,盟军将进发漠北。偏偏这时候,身为茜香国主帅的永龄, 被王君效告知,她有了喜信儿。
别的女子若得知自己即将诞育的孩子, 多半是欢喜的, 而永龄的心情却别样复杂。
临阵换将素来是兵家大忌, 一旦她下马,若不想影响茜红女儿军的士气与信心,只能由林帝御驾亲征了。
虽说被驱逐出境的鞑靼人已是强弩之末, 但漠北仍有雄兵四十万, 并不能掉以轻心。
而况她与林帝惯用的战术和指挥方式并不相同, 也担心茜红女儿军难以适应。
黛玉深知永龄的顾忌,安慰她道:“中原光复之战,武英帝已经重创了鞑靼和瓦剌, 加之兀良哈部的纵横捭阖, 草原三部越发分裂,大大削弱了他们的战力。
漠北虽有戈壁、沙漠等险地, 但大多是广袤的草原, 适合大开大合的战斗。自然是交由中原骑兵来对付,我们茜红女儿军不过五千人马, 只负责拿焕英炮开路罢了, 无需特殊的战术。
而况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劝降,从俘虏之中擢其才识者, 送回茜香国充实人口。”
永龄心知道理是这样, 却也难抵对林帝的愧疚之意。
得知自己即将做父亲了,图西格一路笑着拱手, 挨个承受兄弟们羡慕嫉妒的踢打,幸而嘴角咧到耳根子的得意嘴脸,被一方白巾给挡住了,否则还不得被他们给揍趴下。
禛钰更是不客气地将他给削了一通,秃巴三十六骑少了图西格这个话事人,那首领蒙克就不得不出现。
他亲征漠北,还得一人分饰两角,更恼火的是被迫让黛玉跟着上战场,又要多担惊吓。
最后林帝与禛钰协商,让图西格陪同永龄一道留守茜香,将留驻茜香的裘良召回边庭,替图西格出征漠北。
黛玉又回到长林园,与湘云、岫烟见面,决定将原来的荣国府改建成中原“女人社”,成立女子互助团体,让那些开释贱籍的奴婢,得到安身立命的营生。
再把宁国府改建成名为“牵红线”的冰人馆,专门为茜香国育龄妇女寻找合意的伴侣。
不出两天,从前贾府散出去的丫鬟就慕名找上门来。虽说大多都已经成家了,但历经战乱,日子过得拮据者大有人在,希望通过与旧主联络感情,获得更好的生计。
长林园在湘云的经营下,发展了很多产业,战后很快恢复了生产。单一个丝织工场,一个绣楼就可以吸纳许多人做工。若是有仍思干本业的人,也可以继续去大族人家做雇工人,签活契为女使。
唯有一个柳五儿,因素有弱疾,无法干繁重一点儿的活,倒是很难安排。
湘云记得这个柳五儿,还是因为从前宝钗将她与钱槐,堵在了一间屋子里。这个钱槐也曾肖想过柳五儿,因钱槐被开发了,她也逃过了一劫。
黛玉见柳五儿面容姣好,弱质纤纤,大有自己从前之态,又因她为守母孝,双十未嫁,因此格外怜惜她。
“一时没有适合你的活计也不要紧,你先在‘牵红线’当个主簿,帮助客人登记绘影,整理卷册。”说着,黛玉就把英吉的画像交给了她。
柳五儿拜谢林帝,双手接过画像,见这画像上的男子,生得十分英俊,想不到这样好看的少年都找不到媳妇儿。
她不由瞟过绘影上的名字,一下便记住了。
湘云笑道:“你去忙吧,等明儿林帝得胜归来,就带你去茜香国了,让晴宰相帮你调理调理身体,很快就好了呢。”
从前柳五儿就听说晴雯姐姐医术了得,是挂名的太医,神医王君效的高徒。
“‘牵红线’别看是个冰人馆,待遇可比长林园的雇工要好得多呢。这是武英帝特许经营的地方,由茜香国出资运营,不用缴税纳捐,以后还按月发薪给你,食宿看诊,也不必自己掏钱了。”
听了这话,柳五儿越发感激涕零,含泪道:“五儿叩谢陛下隆恩,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说着又要下拜,左右两只手同时伸出来,将她搀了起来。
黛玉与湘云相视一笑,道:“可别拜了,咱们女人社干的就是扶弱济困的事。倘或你有心酬谢,只管先自己立起来,等你有余力了,再援手别的姑娘,这份心意就传承出去了。”
柳五儿揾泪点头,拿着绘影图告辞出去了。心中犹感动着,一时没留神脚下,被门槛给绊了一跤。
忽被人大力攥住手腕,扶了一把。
柳五儿抬头一看,愕然呆住,她手中绘图上的少年,不正是这个人么?
她腾地一下红了脸,原来这个叫英吉的少年,是林帝的扈从呀。
“多谢大哥。”柳五儿低头福身,羞答答地走了。
黛玉原本想在长林园住一晚,再出发漠北,谁知与姊妹们吃过午饭,休息了片刻,禛钰就带了帝辇来接。
武英帝都亲自来了,黛玉再舍不得姊妹也得告辞了。
“阿吉!”黛玉搭上英吉的手腕,正要举步登车。
身姿伟岸的皇帝,已经将人膝窝抄起,抱进了阔大的辇车中。
黛玉才将坐稳,禛钰砰地关上车门,就紧贴了过来,搂住人吻个不停。
帝辇内金碧辉煌,四面围挡严实,风光不透,黛玉推拒无果,只得由他放肆。
紧叩的齿关,屡次被男人攻破,暧昧的声响回荡其间。
黛玉压低声,掐着他的腰,怪嗔道:“才一月不见,就这么急!”
“表妹,我早等不得了。”禛钰猛地倾身,将人压到软袱上,衔住她的红唇,轻柔又深入地研磨。
弄得黛玉又痒又麻,羞恼得伸手捶他。禛钰左手顺势捉住她的小手,与之十指交叩,右手在其裙下寸寸攀缘。
在摇晃的龙辇中,黛玉被他揉搓得有些眩晕,呼吸一滞,忙摁住他不老实的手,微微喘道:“表哥,好歹给我留点体面,待会儿我还怎么下车见人。”
“既有了我,你还想见谁?”禛钰伸手在她下颌处一勾,眸光灿灿地凝望着她,一边轻轻柔柔地吻着,一边哼哼唧唧地说:“我恨不能把你这颗绛珠草,种进我心里,再不让一个男人瞧见。”
说话间,大手又游进了衣内裙下,让黛玉脸耳绯红,羞涩难当。
这可是皇城脚下,大道中央。帷幕之外,熙来攘往的可都是人,更别提帝辇两旁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被他们听个一耳朵,让她怎好抬头竖脸见人。
“你这是又吃的哪门子飞醋?谁又不对你的眼了?”黛玉想不明白,偏生男人又不肯点破,一把握住她的纤腰,把自己全然奉上。
满胀的热意让黛玉心头一颤,眼睫晃了晃,咬唇道:“陛下真要这样幸我?”
“陛下”二字,此时入耳,无异于讽刺。
禛钰将她箍在怀里,一再用力顶她,不悦地反问:“你唤我什么?”
黛玉受不住这样的颠顿,忙咬住了指背,可忘情声音还是压抑不住,被迫逸出指间。
她明显都能听到随车而行的扈从,整齐划一地脚步声,都变得不那么流畅了。
禛钰得意地坏笑,再次吻她:“记起来叫我什么了吗?”
“我叫你表哥,你就能停下吗?”黛玉顾不得羞赧,怨恼转眸,只望着车内栓紧的门,一时间有些难过。
见她情绪不对,禛钰慌了一下,果就停了下来,直盯着她的眼,柔声哄着,生怕又惹出泪珠儿来。
黛玉知道一旦漠北正式纳入中原版图,禛钰下一步就该向茜香下手了。
只有这样,中原从大陆之国,才能变成海陆兼备的强国,才符合一个雄图霸业的帝王利益。
而她只是茜香国的临时代理人而已,到底要回到中原,被他圈在宫阁中百样磨缠,坐享升平。要想突破这样的温柔樊网,就不能任他继续摆布了。
黛玉恨他隐匿颇深的霸道权术,也恨他千般讨好的抵死温柔,更恨自己不争气,只要他索爱图欢,自己就无路可退。
她纵然能发怒,表达不满,也不过仗着禛钰的爱厮闹而已。他的退让迁就,在男人眼里,也只是一种情趣罢了。因为这个人总是百分百笃定,自己想要的都能得到。
意识到这一点,黛玉越发生了怨气,伸手攀上他的脖子坐起来,侧颈在他腮边恨咬了一口。
禛钰“嘶”了一声,却也没躲开,笑眯眯地道:“这就给你男人钤记上了?”
“哼!”黛玉伸手将他上下扒了个干净,拍了拍手道,“你不顾忌我,那我也不必在乎你了。有本事你这样出去!”
“真生气了?”禛钰皱眉,一时有些疑惑,“你看我像做事瞻前不顾后的人吗?”说着伸脚勾出座椅下的抽屉,捣腾出几套绣工精美的男女常服来,连同梳妆的文镜匣子,照亮的夜明珠都有。
黛玉嗤了一声,冷笑道:“谁说你的裹羞布少了,你平白欺负我,我就该照单全收吗?”
“我平白欺负你?你天天与他朝夕相对,同进同出,当着我的面搭手扶腕的,还敢唤他唤得那么亲热。你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都能滴出蜜来。表妹,是谁在欺负谁呢?”
听着他酸气冲天的口吻,黛玉蹙眉,眼神从疑惑不解到莫名其妙,捧着禛钰的俊脸,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
“啧啧,堂堂武英帝,你连虎贲卫的醋也吃?因他名字里有个‘英’字,我怕他犯了你的徽号,才头一遭这样喊他。我这是迁顾你,哪里是亲近他。”
禛钰眸中的幽怨转为明朗,气自己冒状,又笑自己呆傻,望着眼前灿然如星的玉颜,一颗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开阔起来,进而密密匝匝地狂跳。
辚辚辘辘的车轮压过轨道,帝辇中的两人终是忘了身在何地,彼此只听得见对方,轻喘缓息的声音,和响如擂鼓的心跳。
帝辇驶入宫中,在龙景殿前泊停了许久,直到月亮升起,武英帝才抱着香汗淋漓的林帝从车内缓步下来。
虽说二人都换了衣裳,梳了发髻,可外面站着一群宫女太监侍卫,个个颔首垂眸,大气也不敢出,静得落针可闻。
唯有英吉磨齿的声音,回荡在哽塞的喉间,一路上他可是什么都听见了。
当武英帝抱着林帝,走过他身旁的时候,听着林帝犹带微微娇喘之音,英吉的心勃然鼓动,握着旗杆的手,似要将杆捏碎。
也许是察觉到他浓烈的敌意,禛钰脚步顿了顿,开口道:“你的名字,犯了朕的徽号,严谨来说本该改替。朕念在此名系当日林帝所赐,也是佳谶,就不必改了。”
他虽未正眼看英吉一眼,但眸中的威势足以让方圆百里的群雄雌伏下来。
“是……多谢陛下宽宏原宥!”英吉手扶旗杆单膝下跪,脊梁上冷汗涔涔,眼眶也憋得通红。心中很是痛悔,若不是被武英帝窥见了自己心思,林帝也不至于被他欺负……
翌日,本不想使用徽号的林帝,获赠了情郎送的“文德”二字,只为了凑在史书上让人一瞧,就是一对儿。
黛玉嫌他幼稚,却也不得不答应。她在宫中休整一日,却恨不得闲。武英帝放下国体俗政,只与文德帝挨肩擦脸,耳鬓厮磨。浑然不知明天就要北伐似的。
英吉守在门外看不过眼,也听得烦躁,便主动要求回长林园给同僚搬运行李,黛玉自然放他去了。
这天柳五儿,在牵红线中裁切绘影的白纸,因一个莽汉急要找媳妇儿,以为她手里拿着的是女子的绘影图,想一把抢去挑拣。
她被推倒在地上,又不敢惹事叫嚷。
那莽汉见是一摞白纸,咒骂了两句晦气,将纸撕了个粉碎,漫天抛洒,气鼓鼓地走了。
却不想脚步声去而复返,柳五儿害怕是那莽汉又回来找茬,不期然却对上一双俊秀的眼眸,蓦然烧红了脸颊。
英吉。
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只是少年人脸色不好,眸中浮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柳五儿把人看呆了,都顾不得收拾缤纷而下的纸片儿。
“这纷纷扬扬的,倒像是落花一样。”英吉淡笑着,不由回想起那夜的落樱。
“你叫什么?”
“我叫五儿,”话一出口,柳五儿就觉得自己唐突了,怎可告诉外男自己的闺名,又低声补了一句:“姓柳。”
“三月樱,五月柳,春色可知。”英吉看向楚楚可怜的女子,“五儿,你想不想跟我走?”
“可我还没出孝。”柳五儿莫名先解释了一通,回头才意识到,自己把“走”字想成了什么,热血越发涌上脸来。
英吉猜得没错,昨日一见,便知这姑娘喜欢自己的皮相。
再不做点什么,他怕自己会疯。
“你还有多久出孝?”
“明天……”柳五儿低头道,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屑,不知是梦是醒。
“那今天也行。”英吉将她拽出牵红线,拍开了长林园的门,找到了族长鹤童。
他跪在鹤童面前道:“族长,今晚我要与柳五儿成婚,还请你做个见证。”
郑重又沉痛的宣言,让柳五儿有一种错觉,仿佛他说的“柳五儿”本该是另一个人。
可是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否认,随着他一道跪了下来。
鹤童见他二人容貌登对,年岁相当,也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将来彼此扶携依靠也很好。虽说仓促了些,却也没有拒绝他们的理由。
当夜,长林园中就为他们按北戎人的婚仪举行了婚礼,原本没人敢请他们的萨满阿真,来跳祝祷舞。毕竟萨满只出席过族长的婚礼。
却不曾想一身萨满法衣的阿真,在婚礼上从天而降,虽未多言,还是按照北戎的传统,为他们敲响神鼓,跳起巫舞,献上了古老的祝祷歌。
当夫妻单独向萨满起誓之时,英吉对禛钰道:“想不到我竟有此荣幸,得到阿真萨满的祝福。从前老萨满额根提曾经说过,你与阿林是会给我们一族带来血雨腥风的人。
可是我们的族人在阿林的引导下发展壮大了,这与她老人家的预言不符。其实她说的应是事实,只是应验她预言的时刻尚未到来。我想就快到了,所以你来了。”
禛钰摘下面具,默无所言,眼里的光一点点黯然,额根提的预言很快就会实现,而能阻止这一切的,就是眼前这个,一度让他醋到发狂的少年。
“你们都有通神之力,能够预知未来。而我的眼睛能够看穿黑夜。只是这些能力未必会给自己带来幸福吧。”
英吉跪下来,向萨满起誓道:“愿我以一人之命换合族之命,即便筋骨寸断,万世不得人身,也在所不惜。来生做一株茜草,染成她最喜欢的颜色。”
一颗泪珠从禛钰的眼中滴落,滑过黛玉咬出的伤痕,为这个残酷的誓言做了见证。
新婚之夜,夫妻对坐,英吉对柳五儿说:“我今后会很宠你,倾我所有,换你笑颜。但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杀了我也没有答案。”
柳五儿还想问他,是不是因为“三月樱”,但终究咬住了唇。
英吉阖上眼,吻住了眼前人,微抖的手顺着她的脸徐徐往下,抚过她修长光滑的脖颈,拨开层叠的嫁衣,将人推向鸳枕。
“春天毕竟是短暂的,五月柳也会有枯黄的一天,那你会宠我多久呢?”柳五儿微喘着问他。
英吉静静地凝望着她,认真地说:“我的命有多长,就宠你多久。”
原本忐忑的心,被这一句承诺彻底征服,柳五儿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接着一个激灵几乎让她魂飞魄散,胡乱扭动着身子。
“我会慢慢来的,你要信我。”
英吉将她揪紧褥子的手指轻轻掰开,握在掌心慢慢揉捻,耐心地等她适应,再用一腔热火,将人融化。
红色的喜帐摇摇曳曳,微光的红烛照出影影绰绰的鸳影。婉转的吟哦似喜似悲,沉缓的喘息似叹似嗟。
晨光依稀之时,柳五儿几乎涣散的眸光终于重聚起来,她侧脸看向身边香梦沉酣的丈夫,分明上翘的唇角,却因为一个可怕的梦,而渐渐下撇。
如果你的一辈子如梦那样短暂,来生你做茜草我做柳,咱们草木相依也罢了。
黛玉身披重甲走出龙景殿,正诧异昨夜禛钰为何安生了一晚,才知道他去给新婚的英吉跳大神去了。
问题是,她全然不知道英吉何时与柳五儿好上了?为何没有任何一个人通知她去参加婚礼呢?她这个主公岂不是做得很失败?
禛钰笑道:“他要请一个月的婚假,与妻子相伴,没好意思见你,所以只能瞒着你了。”
第207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零七回
阿古拉痛失娇妻妹, 林黛玉偷纳苏曼妃
英吉不打声招呼就与人成亲的事,让黛玉分外不解,出征在即却也无暇多想。
来不及准备礼物, 只得吩咐人送了一张自己的名帖给他。既然他要留在京城一个月,那就让他带妻子去请王君效看诊, 或许无须去茜香找晴雯, 就能治好病呢。
五月初的草原是一幅没有尽头的画卷, 青绿的草地,如麦浪一般波动着,绵延至天际。
辽阔的蓝天下, 雄鹰展翅, 高高低低的毡房, 伴着徐徐游动的牛羊,悠闲自得,高旷的牧歌回荡在天地间, 美妙无比。
中原王师与茜红女儿军踏入草原的第一天, 就是与瓦剌首领阿古拉会盟。
阿古拉携可敦苏丽尔,在牙帐中设宴款待了武英与文德二帝, 秃巴三十六骑也敬陪席间。
食案上摆着烤全羊、三色杂燎、荷莲兜子、沙乞某儿汤、鹌鹑撤孙、秃秃麻食、古剌赤, 都是草原风味的美食。
“感谢武英帝与兀良哈兄弟救回了我的可敦,阿古拉感激不尽。瓦剌与兀良哈、中原、茜香虽为异族, 但愿结为兄弟姊妹, 从此合胆同心,不分彼此, 胜如同胞骨肉之亲。”阿古拉起身举杯, 向远道而来的贵客敬酒。
秃巴三十六骑看向二帝,见二人安坐不动, 也不举杯,宴会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禛钰与黛玉对视一眼,慢条斯理地抽刀,片了一碟鲜嫩的烤羊肉,送到她面前。
而后才回头对阿古拉说:“可汗既愿与我们结为兄弟,当勠力同心,随我出兵除暴安良,只求隔岸观火,在旁策应,恐怕诚意不够。
而况当初你与乌兰楚伦共同出兵中原,掳掠我中原官眷贵戚的账,咱们还没有算清楚呢。”
阿古拉脸上讪讪的,他并不想介入中原与鞑靼的战争,投入兵力下场。确实也有坐收渔利的想法,只是被武英帝这样当面点破,十分难堪。
眼见中原在兀良哈部设置了朵颜三卫,也就是说秃巴一族全部倒向了中原,兀良哈部的领地,实际已纳入了中原的版图。
阿古拉不想瓦剌也被中原吞并,更希望中原与鞑靼两败俱伤。
“当初本汗也是无奈才被鞑靼拉上贼船,到底也没占中原寸土之地。虏获的那些人,在陛下继位之时,也陆续归还了。我瓦剌愿意借道,供盟军征讨鞑靼,若有余粮也可相送。”
还未说完的一句话便是:“还要我怎么样呢?”
阿古拉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黛玉抬眸看了苏丽尔一眼,她比从前显得憔悴了几分,据说上月才产下一名男婴。
只是按日掐算,那孩子只可能是去年夏秋之交,苏丽尔被掳去鞑靼的时候怀上的。
孩子的父亲是鞑靼叶护岱钦。
阿古拉不愿与鞑靼起冲突,恐怕就是不愿那孩子的身世被人议论吧。
黛玉笑对阿古拉道:“可汗不愿襄助,是怕兵力空虚护不牢牙帐,唯恐可敦再被鞑靼战神掳去吗?既如此瓦剌的懦夫,也不配与我等平起平坐,不如向中原纳贡归顺,委质为臣,以求庇护吧。”
所谓“委质为臣”,就是让瓦剌向中原称臣,彼此结为臣属关系。并且阿古拉要视禛钰为主,“委质”仪式后,盟誓终身事主,绝无贰心。
这对于任何一个部落首领而言,都是丧权辱身的举动。
阿古拉呼吸大乱,两撇胡子翘起,眸中的厉芒化作炽烈的怒火,摔杯道:“你说什么!”
苏丽尔看向暴怒的丈夫,连忙起身相劝,抱着他摇头道:“可汗,千万要冷静啊。”
可阿古拉受不得激将,苏丽尔被鞑靼叶护岱钦掳走,饱受欺凌的一段经历,是他毕生之痛,最禁不住人拿捏。
然而黛玉并没有轻易放过他,继续用纯熟的瓦剌语连讽带刺。
“我茜香妇女之邦,孤悬海外,势单力薄,都愿为驱逐豺狼,平靖北疆,不远万里援旌擐甲,席卷起征。尔等枉称剽悍之师,不过一次失利,就锋芒挫缩,惧战不出,宁有一人是男儿耶?”
一席话,气得阿古拉拔刀砍断了身前的食案,巨大的声响,震得苏丽尔尖叫起来。
风声鹤唳之下,牙帐内外的瓦剌扈从都不由抽刀出来,神情紧张地看向文德帝。
而黛玉的睫毛都未颤一下,用银签子叉起一块羊肉,好整以暇地品尝起来。
这时候禛钰徐徐站起,对眼前林立的刀丛视若无物,冷笑道:“若可汗不肯效仿文德帝,躬擐甲胄以报前雠,他日额尔古纳河必是我中原饮马之地。”
阿古拉惊出一身冷汗,冷峭的威胁之言,让他不寒而栗。年轻的武英帝狂傲如斯,大有开疆拓宇之意,竟是连瓦剌的祖兴之地,都想隶入中原版图。
眼前文武二帝实在是可怕,一个步步讥刺,一个字字威胁。与那些人前大放厥词,人后缩头乌龟的夯徒不同,他们可是说道做到的主。
苏丽尔咬了咬唇,附耳对阿古拉说了一句话。
只见阿古拉眼眸转了两下,沉吟片刻,又缓颊笑了起来。
示意瓦剌扈从都收刀回鞘,退回原位。
“阿古拉并非疑畏之徒,只是草原之上贤愚混杂,四野豺狼,背信弃义者众,践约履责者少。本汗也不敢亲信。”阿古拉感慨了片刻,看向妻子,见她不断拉扯自己的衣袖。
只得按她的怂恿,向武英帝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中原的皇帝陛下,瓦剌愿与您缔盟,会兵塞上。但是彼此之间还需要一条牢不可破的纽带。”阿古拉走到牙帐中间,高举双手一拍。
只听轻快奔放舞乐响起,一位身穿薄纱舞衣的妙龄女子,在一群舞娘的簇拥下,款款行来。
那女子身姿曼妙,裙带蹁跹,舞蹈间香风四溢,她嘴角含笑,水漉漉的眸子,频频睐向卓尔不凡的武英帝。飞身抛花,下腰旋裙,也都冲他而去。
她的舞蹈仿佛融入了人的七情六欲,对着禛钰的表情变换多样,似喜似嗔,似怨似恋。
令人眼花缭乱的舞姿、闪烁的眼神、喜不自禁的笑颜,无不表达着一个纯情少女,对心仪男子的爱恋与痴迷。
如此柔美轻盈的舞蹈,配合着丰富的情感变化。就连黛玉都看入了迷,心中感叹这姑娘可是为真正的舞蹈行家。
而禛钰却在一旁欣赏着邻桌的黛玉,悠然地自斟自酌,眼角都未扫向那倾情献舞的女子。
一曲终了,倒是黛玉第一个热烈鼓掌,叫了一声“好”,笑道:“娑婆红姿娇且嫩,朦胧翠色妩中媚。若能得此女吟歌伴舞,大慰平生。”
“苏曼承蒙谬奖,不胜惶恐。”那女子向黛玉屈膝下拜,尽显窈窕之姿。
也许是黛玉的鼓励,让她多了几分信心,忽闪忽闪的眼眸转向禛钰,仔细打量他俊美的容颜。
剑眉星目,鼻梁挺秀,鬓若刀裁,无处不佳。只是那面颊上一处咬痕太过明显,为这个冷傲疏离的男子,平添了一丝旖旎之色。
苏曼犹豫了片刻,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虽然语出冒昧,可小女实在好奇得很,敢问陛下,您脸上的咬痕,从何而来?何不找药消一消。”
禛钰似乎想起当时的疼痛,哆嗦了一下,凝望着黛玉,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羞怯的意味:“爱人所赐,不敢轻毁。”
彼此眼眸间流露出心领神会的暧昧,让苏曼羡慕不已,又不禁扁嘴苦笑,眸中闪过错综复杂之色。
阿古拉干笑了一声,介绍道:“苏曼是我的妻妹,年方二八,按你们中原的话说,尚且待字闺中。”
“怪不得,这样婀娜多姿的姑娘,不愧是草原第一美人的亲妹妹。”
阿古拉右手抚在左胸前,向禛钰致意,说:“只要陛下肯纳苏曼为妃,我瓦剌即派精兵五万,加入陛下的盟军。”
说完他还掠眼看向黛玉,想探她的反应。谁都知道武英帝与文德帝有私情,人前人后也不避忌,幌子都摆上脸上。
可他们毕竟未曾许婚,明面上都是正儿八经的孤男寡女。
阿古拉也知道规矩,中原皇帝不可能娶异族女子为后,最多也只能纳作妃嫔,这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黛玉拎起夜光杯,微抿了一口葡萄酒,似笑非笑地看向禛钰,“这真是一桩皆大欢喜的好事,你就答应了吧。”
禛钰下座,与她碰杯,而后扬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既然文德帝亦有此意,朕无不从命。只是我眼光不及她,瓦剌的五万精兵,但请让文德帝亲自挑选。”
阿古拉颇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武英帝会顾忌文德帝的意思,而拒绝这桩婚事,这样瓦剌就不必出兵,也不至于与中原撕破脸。
可他没想到文德帝竟乐见其成,而武英帝也一口答应。
这样他满腹遁词,如何出口?
苏丽尔也是哑然失色,捂着脸掩藏起眸中的得色。
唯有被送出去的苏曼,静静地含羞微笑着。
骑虎难下的阿古拉,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只得认下了这桩婚事。
像是生怕瓦剌废止盟约,一个时辰后,中原的盟书及送给苏曼的粉色婚服,就一并呈送到了阿古拉手上。
中原主帅的王帐中,黛玉正对着烛台,将手里半个月前,胡塔嘎陆续送来的瓦剌密信烧掉。
自从鄂毕城全然在宁远军的控制之下,胡塔嘎就回到了瓦剌,通过频繁贡献金银首饰及珠宝,获得了可敦苏丽尔的信任,成为了她的生活幕僚。
上月苏丽尔产下叶护岱钦的孩子,又因产后失调无法再生育。阿古拉无法宽宏地将仇敌之子视为己出,却又不忍让心爱的苏丽尔难过。
苏丽尔得知丈夫的痛苦后,向娘家求助,把自己最小的妹妹苏曼接来,准备让她接替自己,为阿古拉生下继承人。
苏曼虽然容貌稍逊苏丽尔,到底胜在年轻,且舞姿身段更胜一筹,阿古拉便接受了这个提议,原本预备下月就迎娶苏曼的。
只是没想到苏丽尔嫉恨妹妹夺走了丈夫的心,又十分不甘,害怕自己被丈夫抛弃,内心痛苦不堪。
胡塔嘎洞悉了她的心理,并告知了林帝。
黛玉就让胡塔嘎劝说苏丽尔,把妹妹嫁给武英帝。一来实现与中原联盟,让阿古拉出兵鞑靼,为苏丽尔报仇雪恨。二来也好将待嫁的苏曼给打发出去。
这才有了瓦剌牙帐中“你情我愿”的联姻与缔盟。
“表妹,你好狠的心,就这样把我给卖了!”禛钰眸中含怨地看向黛玉,恨她是个木头。
“人家都上赶着贴过来,你竟也不醋一醋,由着我一个人周旋。”
黛玉烧完密信,哼了两声,她早浸了一缸酸醋在内,只方才在牙帐中一点儿不露,这会子咬牙道:“我见那苏曼姑娘颇好,色艺双绝,连我看一眼都情态若痴。
此等尤物若不纳入毂中,岂不遗憾。而况你不是都顺势答应了么,还假惺惺做什么。”
“这分明是你的鬼主意,我顺你之意,你不开心。我拂你之意,想必你也不乐。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禛钰将她搂入怀中,恣意地痛吻她。酥麻之感,瞬间窜行在黛玉的四肢百骸之中,才喘了几息,就被他三五下弄得要死不能,要生不得。
“好哥哥,饶了我吧,原是我看上了苏曼,想将她许给英吉。让他好与胡塔嘎共同经营瓦剌。不过借你的英名,将人先弄了来,让阿古拉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
黛玉一边求饶,一边解释,断断续续地说:“只是、没想,只是没想到英吉,他娶了柳五儿……”
“你倒是对他颇为留意,部曲千人,怎么不见你对别个这样热心。”禛钰切齿道,将人提溜起来,推到榻上翻身压下。
“我看他不过如林溆一般,他又是我部曲中第一俊秀少年,多看顾些也是自然。而况我身为茜香女帝,第一要务不就是给国中子民保媒拉纤,繁衍子息。”
黛玉不愿就范,两脚乱蹬,游水一般滑脱出去。一面站起来抿头发,一面往帐外疾走,“我得挑人去了。”
禛钰忙勾住她的小指,巴巴地问:“晚上我去你那儿,还是你到我这来儿来?”
中原主帅的王帐与茜香主帅的王帐,可隔着二里地呢。
黛玉回眸,嫣然一笑,“当然是我来你这儿,你去我那儿。可别忘了,今晚朕要纳妃呢!”
一句戏谑而暧昧的话,气得禛钰格格牙痒,到底拗不过她,只得由她胡闹了。
之后,一队茜红女儿军,随文德帝来到了瓦剌大军的营帐,挑选“精兵”。
很快,按照身高不低于七尺,年岁不大于二十的标准,将瓦剌大军中年轻力壮,且五官端正的兵苗子全部挑走了。
黛玉命人登记上他们的家庭情况,三代以内直系血亲的姓名。就让他们整军出发,从宁远卫出海,登上花木兰号,驶往茜香国。
中原王师陈兵五十万,征讨鞑靼,根本不需要瓦剌的援军,这五万人自然是作为战利,输送到茜香国的。
但是有一纸盟约和苏曼在,世人眼中瓦剌就是与中原结盟了。
当夜,一身汉装粉裙的苏曼,额饰花钿,鬓列珠钗,被送入了中原主帅的大帐。
苏曼含羞带怯地抬起头来,霍然一惊,却见正坐床榻的人不是武英帝,而是文德帝。
一时间心慌了,又想到茜香国的女帝视武英帝为情郎,必然以嫡妻自居,这是特意给她下马威来的。
她定了定神,学着中原人敛衽行礼的样子,张口便道:“不知姐姐下降,望恕仓促之罪。”
黛玉忙起身,携了她的手,与之并肩坐在床上,觑着眼看她,笑道:“可真是个美人儿呀,从此朕有你相伴,恍如明珠在侧。”
苏曼听她话语温柔,眸中欣然之色不似作伪,想她茜香国婚俗迥别,女多男少,大抵不在意与人共侍一夫。
有这样贤良大度的“皇后”,她将来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难过。
又听黛玉说道:“朕曾扮作你姐姐苏丽尔,在鞑靼可汗面前周旋了一阵子。朕看你很好,你既认朕作姐姐,朕也把你当亲妹子看。”
“多谢姐姐垂怜。”苏曼点头,心中感激不尽。
却不想文德帝接下来的一席话,让她六神无主,彻底呆住。
“皆因我国中女子当政,皇位不予子嗣,选贤为帝,故而王廷寂寞,单我一人在内,形单影只,实在难耐。
仗着朕这不怕臊的脸,旁人死活好赖话,我也不管了,先送你进王廷,已经命人收拾了宫殿出来,你暂且住着。等战事平定,海宇清宴,朕再与你婚配。”
苏曼越听越不对味儿,满目疑惑,伸手在她与黛玉之间指了指,忽然意识到什么,顿时花容失色,浑身的血液顷刻间像冻住了一样。
“陛下,我、你!”苏曼看着黛玉含笑的眼眸,魂都被那温柔的光晕,吸进去了似的。
她咬了咬牙,终于委屈地哭了出来。
“陛下,我分明是嫁给武英帝做妃子,又不是为您所纳。你我同为女子,你竟然要与我婚配?这如何使得!”
黛玉有意话语不谨,让她误会着急,此时才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苏曼姑娘,不管是妃是嫔,终究只是妾。虽说能寄望母凭子贵的那一天,到底遥遥无期,便是耗尽一生心血,忍受无限委屈,费力爬到了权力巅峰,恐怕也难长久享受。
朕不希望你这样的好女儿,与人做妾,才设计纳了你,送你去茜香。苏曼是‘花’的意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茜香国的花容公主,你将在王廷接受外务教育,以后四海列国的优秀男儿,都可以是你择婿的对象。只要你找到彼此合意的爱人,朕将为你主婚。你仔细想想,可使得?”
苏曼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起来,一时怅惘叹息,一时又摇头苦恼,定不下心来。
这个决定关乎她的后半生,难以做决定是必然的,黛玉也不逼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尽管顶着无形的压力,苏曼依旧没有轻易屈服,带着不怕死的倔强,说:“可我还是想做武英帝的女人,哪怕只是陪他三夕五夜呢!他是我见过最英俊、最强悍的男人,若是错过了他,我总觉得自己会后悔。”
黛玉认同地点了点头,就像男人天生好斗一样,女人天生慕强。
“你说得没错,可他是朕的情郎,朕不能容忍其他人一丝一毫的觊觎。你若不肯罢休,我能让瓦剌寸草不生。”
森冷的言辞让苏曼一时悚然,只见林帝的眼眸乌沉下来,像看不见底的深渊。
望着那样的眸子,苏曼蓦然攥紧了手指,指甲刺挠在掌心,让她彻底清醒了。
竟然没有勇气,再说出那样直白的话来。
她后知后觉,自己不是在坦诚小女儿的恋心,而是在与一个帝王争竞权力与爱情,何其大胆。
苏曼将头低得极下,哑声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去茜香?”
“明早。”黛玉松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尽管自己掩藏得极好,但禛钰爱她越深,她患得患失的感觉就越重。
苏曼红着眼,缓缓站起身来,“苏曼告退。”
“别走,就在这里陪我一晚。”黛玉伸手拦了她一下,“好歹也是你的新婚之夜,不长点见识,将来会吃苦头的。”
苏曼听她讲了大半宿的经验,默默咽下了口水。第二天清早她面色潮红,腿软筋麻,被文德帝亲绾了妇人头,迷迷瞪瞪地登上了去往“中原”的车驾。
禛钰藏在暗中窥看,都十分怀疑,昨晚上文德帝是不是背着他,宠幸了这个女人。
苏丽尔见妹妹如自己所愿,“嫁”去了中原,不能在与自己争宠,可还是没能压抑住伤别的泪意,伏在丈夫肩上抽泣了起来。
直到中原盟军开拔之后,阿古拉才发现队伍中,并没有瓦剌五万精兵的身影。他被武英帝告知,五万人被送去茜香国练兵去了。
阿古拉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兵苗子被人拉去做了种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咆哮,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万马奔腾后,绵延数里的滚滚黄尘。
想到用联姻巩固势力的部族,除了赔了夫人的瓦剌,还有日渐失势的鞑靼。
这一次鞑靼可汗献出了自己的爱女诺敏公主,打算将她嫁到罗刹国,让那些能征善战的哥萨特人对付中原盟军。
第208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零八回
坐愁帐李纨思争斗, 出迷津宝玉悟前尘
自前朝以来,中原对付塞北草原的手段,都是竭力遏制其统一, 让草原各部互相牵制,并介入鞑靼与瓦剌的明争暗斗中, 而后扶此抑彼, 使塞外形势错综复杂, 内讧消耗。
然而此时中原盟军的策略竟不一样,经过大小数十场战役,中原盟军在焕英炮的威力下, 势如破竹, 迅速东推至鞑靼的领地。
大捷之后, 停止突进,而是沿途设置卫所,就地建制。五十万大军, 除了游击的十万大军。其他的都分散在坚河卫、木河卫、塔哈卫、额克卫、木里吉卫、脱木河卫以及阿剌山卫。
卫所散点分布, 竟是围绕着鞑靼领地上两条主河,斡难河与胪朐河建设。
乌兰楚伦这才意识到, 中原盟军的战略目标, 不只是将鞑靼部打得落花流水,而是想要吞并整个草原。
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 茜香国的女人将鞑靼部的少年视为战利。她们先用车载焕英炮, 火力全开犁地十里,迫使战马惊惶不敢上前。
待骑兵纷纷落马, 她们就手持火铳, 挨个儿将鞑靼兵击倒,几乎不与敌人近身搏战。
谁知那火铳填充的弹药, 并非硝磺一类致命武器,而是一种类似蒙汗药的东西,能让牦牛一样壮实的男子,中弹后在地上睡死一个时辰。
茜红女儿军就从睡死的鞑靼兵中,挑拣相貌上佳的少年,装车带走,从宁远卫出海运回茜香国。
剩下年长的、已婚的,就当作俘虏,交换地盘和战利品。
太丑的就撂下不管,任凭他们醒来向可汗复命。
以至于乌兰楚伦看着回报战况的士兵,一个比一个歪瓜裂枣,气得饭都吃不下。
从前只知道战争往往是男人抢女人,没想到还有女人抢男人的。
武英和文德二帝,这一对阴阳双煞,昼则烯炬鸣炮,夜则扬旗伐鼓,一个抢地,一个掳人,配合无间。
繁星朗月的夜晚,更有成排的女人们,穿着鲜亮的衣裙,团聚在敖包旁,升起熊熊篝火载歌载舞,用北戎语唱着泼辣大胆的情歌。
也不知使了什么邪法,那歌声传音十里,让营地的鞑靼兵彻夜难眠,比“四面楚歌”可厉害多了。以至于每晚都有大量的士兵出逃,向茜红女儿军乞降。
但人家也是有择选标准的,为了防止诈降突袭。只要靠近女儿国的营地,一律抬枪撂倒,上下检视清楚,没毛病的才装车带走。
至于那几次乞降,几次都被扔出去的,那就是容貌太次,嫌弃不要的孬货。实在不知好歹的,索性一刀割喉,就地天葬。
知道鞑靼人少有会铸造兵刃的铁匠,她们连补锅的铁匠都抢。
而且她们还在牧民聚集地地方,投放了大量的米面、新鲜蔬果和食盐。但凡家中尚未婚配的少年,必诱以重利,勾引其旅居海外。
并成立了塞上“女人社”,只有见到茜香龙旗的地方,都能保障春夏之交,普通牧民正常放牧不受战事影响,她们还主动溢价收购牧民的牛羊,做军粮补给。但凡有牧民女人待产,她们还赠医施药,帮忙接生。
因此,她们拥有了许多牧民谍探,以至于乌兰楚伦的战术部署,全都被她们掌握得一清二楚。
乌兰楚伦打了二十年的仗,还从未遇到这样“厚颜无耻”的对手!为了稳定军心,甚至将自己翰儿朵帐中一半的妃嫔,都下赐给了将士,以笼络人心。但是已然无法挽回,广大骑兵无心应战的局面。
这哪里是打仗,明明是天仙下凡发福气呀。那些长得欠奉的鞑靼兵,都恨不得回炉重造。
乌兰楚伦不想坐以待毙,只得将自己的掌珠诺敏公主,嫁给罗刹国悍勇无比的哥萨克人——瓦西里。
他拥有一支实力强劲的火炮营,一直以来都充当着罗刹国对外侵略扩张的马前卒和急先锋。
瓦西里的队伍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臭名远播。
可诺敏公主是被娇养大的姑娘,对于自己的母妃娜米拉,被父汗下嫁给叶护岱钦的事,她很是不满,哭闹了几回也无济于事。
得知自己将被父汗嫁去语言不通,又相距甚远的罗刹国,诺敏越发痛苦,几次出逃都被抓了回来。而今人还软禁在翰儿朵帐中。
黛玉几次利用鞑靼部的颉利发查干巴日和探马双乎日的情报,帮助禛钰夺下了漠北重镇,已经让乌兰楚伦意识到身边出了奸细。
因此乌兰楚伦改换了议事机制,不再在牙帐中召集群臣出谋划策,而是只与几个心腹叶护和特勤,以及女婿瓦西里,在关锁诺敏的翰儿朵帐中密议战术。
以至于黛玉失去了可靠的消息源,暂时按兵不动,驻守在斡难河畔,只由禛钰的骑兵与鞑靼骑兵正面交战。
这时候,护军参将裘良带着徒弟宝玉赶到了斡难河。
禛钰打仗回来,见这厮可算来了,忙将凤翅兜鍪抛给了他,“十万游击就交给你了。”
裘良稳稳抱住兜鍪,朗声道:“裘良遵命。”
柳湘莲手下的十万锦衣卫,都已安插在了漠北各个卫所中,谢鲸与韩奇分守南北两京,连苏信也提了品级。他再不赶紧捞点战功,娶媳妇就更遥遥无期了。
裘良起身指着宝玉说,“这小子跟着癞头和尚学过罗汉拳和龙爪手,且有两把刷子。陛下若看他可用就留下,没用就送到林帝那边去了。”
罗汉拳虽有指右打左、声东击西的灵活。但不比龙爪手抓树留痕、开砖如泥有攻击力。
禛钰瞥了宝玉一眼,见他身形高壮了许多,筋骨果然练出形来了,不似从前的阴柔姿态。
揉了揉腕子,淡笑道:“用你的龙爪手陪朕练练,若能挠到一鳞半爪,朕就让你上场。”
宝玉看了裘良一眼,又不敢逾矩袭君,暂无动作。
“想后发制人?”禛钰数掌连发,疾如闪电袭向宝玉。
“得罪了。”宝玉心动形随,闪转腾挪间,已经避过了一波攻击,而后动如奔獾,转身探爪。
禛钰擒手崩捶,与他正面竞力,宝玉不敌,改换抓摧肋掌,再次偏锋亮爪。错身之际,指甲勾住了帝王的鬓发,拆下轻飘飘的一缕。
“还不错。”禛钰嘴角带着笑意,连环套掌,压手点拳。
“陛下,文德帝向王帐来了。”帐外扈从通禀。
宝玉心思一动,眼神略略飘忽,禛钰出手“啪”的一声,正打在他的脑门上,登时烙上了一块红印子。
“好!”禛钰撂手不管宝玉,笑着迎了出去。
黛玉离王帐还有十丈远,就见禛钰张开双臂来接了。
没好意思让他在外头搂搂抱抱,闪身躲过,先他一步进帐了。
“草民贾瑛拜见文德帝。”宝玉于帐中磕头道。
黛玉见他形容大改,精神抖擞的,很是欣慰,忙将他拉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宝玉果然是进益了,还得多谢裘将军的悉心栽培。”黛玉又向裘良投去感激的一笑。
裘良朗声笑道:“玉不琢不成器嘛,他从前苦是吃了不少,可都是皮肉之苦,没磋磨到心里去,就是白吃了。男人活得太精细,心就容易脆弱,再困在宅子里,就越发像个娘们儿了。所以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出来闯荡,才有自己的江湖。”
“裘将军的话说得极好,就是这么个理儿。”黛玉赞许地颔首。
禛钰拍了拍宝玉的肩道:“方才你分心,输了一筹,原本不该收你,但看在表妹的份上,朕就收下你了。”
其实他自己也分心了,在宝玉薅下他鬓边一缕发丝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黛玉的脚步声,比帐外扈从的眼睛还尖。
“贾瑛叩谢吾主隆恩。”宝玉喜不自禁地跪下来。
“起来吧。”禛钰向裘良一抬下巴,裘良嘻嘻会意,忙将宝玉带了出去。
王帐中就只剩下含笑对望的文武二帝。
“表妹可是稀客呀,想我了吗?”禛钰揽住她的肩,偏头吻了过去。
黛玉扭身推他,压下唇边的笑意,认真道:“查干巴日来消息了,乌兰楚伦与瓦西里、岱钦几个议事,都只在诺敏公主的翰儿朵帐中,探不出消息,我来找你商量对策的。”
禛钰笑了笑,忽然有了个刁钻的鬼主意。
“乌兰楚伦希望瓦西里能帮鞑靼打一次胜仗,鼓舞士气,才肯将诺敏许给他为妻。不如我们就‘送’他一次胜利。”
用诈败佯输来引诱敌人进入圈套,是常用的诡道。
黛玉见他眼角闪动着诡谲之气,转眸笑道:“你要送间谍进翰儿朵帐?诺敏公主虽说顽劣任性、乖张跋扈,可并不愚蠢,甚至还有些心计,才能在那么多公主中独得宠爱。
她即便再不满意与瓦西里的婚事,却也不会轻信一个俘虏的说辞,出卖父汗的作战计划。”
可以说茜香国轻松拿下真真国,靠的就是严密的情报网络,而今也用谍探,渗透进了鞑靼瓦剌牙帐,因此打起仗来,才战无不克。
但是用谍探来进行反间,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毕竟诺敏是鞑靼的公主,与父汗的利益高度一致。
禛钰揶揄地笑了一声,道:“她除了奢侈张狂,还不甘寂寞,放荡不羁,鞑靼部排得上名号的英雄,乃至她姐妹的夫婿,都是诺敏的裙下臣,所以她才能数次从翰儿朵帐出逃。
而瓦西里是哥萨克人,身有狐臭,又因罗刹国寒冷,常年不洗澡,诺敏非常嫌弃他。
只要乌兰楚伦与女儿、女婿之间有矛盾,咱们就能从中乘隙图利。”
黛玉蹙眉道:“你是要用美男计?”
“你不觉得,你的贾道学哥哥,很适合做这个诱饵吗?”禛钰一脸坏笑。
就知道这厮不安好心,黛玉绝不支持女子行什么美人计,但是男子又另当别论了。
毕竟诗经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美人计能否成功,不在于人美不美,而在于人能不能让对方陷入情网,甘心付出。
黛玉想了想,还是摇头:“宝玉虽说对女孩儿一贯温柔体贴,殷勤小意,但像诺敏那样内具风雷之性的女子,他未必能承受得住。而况他是汉人模样,诺敏对他的靠近必然心生警惕。”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得通呢?”
禛钰与鞑靼的骑兵对战过,他们战阵素娴,悍勇与狡诈兼备,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他也想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不想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帝王,施谋用智则能挽救不少人的生命。
禛钰解释道:“我不是让宝玉去接近诺敏,而是让诺敏注意到宝玉。如果诺敏对他视而不见,那此计不通。换言之,如果诺敏索要他,那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而况我还有另一层用意,岱钦新娶了诺敏的生母娜米拉做夫人,别忘了他还有一位旧夫人,可是宝玉的前嫂嫂呢。如此错综的关系,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你是说李纨?”黛玉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人,当初鞑靼窃据中原,国子监祭酒一家子卖国求荣,剃发投敌。寡妇李纨被乌兰楚伦嫁给了战将岱钦。
鞑靼人被驱逐出境后,李纨也与儿子贾兰一并逃到了草原。
三天后,在瓦西里的带领下,鞑靼在迤都获得了首次大捷,截获了中原的数百石粮草和几门铁炮,还救回了两车被茜红女儿军抓去的俘虏。
乌兰楚伦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对瓦西里这个准女婿满意极了,当即宣布五月十五祭敖包会上,让爱女诺敏与瓦西里成婚。
瓦西里垂涎美貌的诺敏,不是一天两天了,恨不得明日就是十五夜。可诺敏就心烦起来,被困在翰儿朵帐中又不得出,就连平日召之即来的情郎,一个都不能见了。
查干巴日代表可汗,给诺敏公主送来了婚服和首饰,絮絮叨叨地一一介绍着。
诺敏被闷在帐中,并无一丝成亲的喜意,她已经旷了数日,心火旺炽,见到老实巴交的查干巴日,都忍不住撩起了裙摆,伸出光着的脚丫,在他裤管上勾勾踢踢。
查干巴日眉头深皱,边退边问:“公主想干什么?”
诺敏一把将他扯住,浓烈的酒气喷出来,将人熏了一熏,媚笑道:“干你。”
见她如此不知分寸,查干巴日惊得连连后退,转身就要逃出帐外。
诺敏很是不悦,将自己的绸袍纽子一路拨开,威胁道:“你若不从我,我就告诉瓦西里,你亵渎了他的未婚妻。”
查干巴日吓得满头是汗,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忙道:“公主,若想找人服侍你,合不找年轻力壮的?刚救回来的两车人中,可都是鞑靼的俊俏少年,而况我听说其中还夹了一位押车的汉人,长得如宝似玉,很是英俊。公主想挑个奴隶进帐伺候,谁也不能挑你的不是。”
诺敏本就觉得查干巴日不懂风情,差强人意。听了这话,犹如老饕遇见美食,立刻就馋涎动意。
据说茜香国的女人,只抓长得好看的男人,平头正脸的都瞧不上,也不知那如宝似玉的汉人,到底如何不凡在何处。
查干巴日逃出翰儿朵帐,一刻钟后,派人将手脚被铁链束缚的宝玉送进去。
宝玉也没有想到武英帝交派他的任务,竟然是引诱诺敏公主,套出鞑靼人的作战计划。
他本想拒绝,可是军令如山,既然来了,就只有“服从命令”这四个字了,潜入敌后,也当是赴汤蹈火了。
诺敏饶有兴致地走过来,提起铁链一拽,迫使宝玉半仰起脖子,而后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呵,这脸还真是不错。”诺敏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触手滑腻,对这个眉峰轻蹙,满目忧郁的少年很是满意。
在他脸上流连抚摸的手,很快向下游走,继续效验底下,迫使宝玉咬牙闷哼了一声,喜得诺敏花枝乱颤地笑起来,用不甚纯熟的中原话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宝玉。”
诺敏一边解开他脚下的锁链,一边笑说:“宝玉在鞑靼语里,就是额尔敦哈斯,以后就叫你额尔敦哈斯了。”
宝玉装作听不懂,表现出既懵懂又惶惑的样子。
诺敏伸手在他滚动的喉结处撩了两下,暧昧地安抚:“别怕,本公主会好好疼你的……”
宝玉见她掀开裙子就要动手,心内突突的跳起来,急得满面红涨,又羞又怕。
知她懂些汉语,不敢轻易吐声,只好呜呜摇头,以示求饶。
这可怜的纯情模样,如同蓝天上飘摇的白云,激得诺敏心花怒放,爱不释手。
铁链哐啷作响,当诺敏正与宝玉缠磨之时,忽然一头惊鹿箭也似地跳窜进来。
一直弩箭斜插进宝玉的肩胛之中,他惊魂未定,回眸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挟着臂弩,撩帘闯进来。
那少年一见这情形,便站住了,将臂弩收在身后,笑道:“公主在解闷儿呢,我只当你吃了酒睡觉了。”
诺敏将宝玉肩头的弩箭猛地拔出,痛得他青筋暴跳,嘶叫起来。
少年瞥了一眼那个被公主压在地毯上的男人,瞬间神色有些异样,很快又高昂起了下巴,冷漠地向那只无处可逃的小鹿射了一箭。
“思勤,你的箭术连十岁的哲布都比不上,再栽了牙,也没处补去。还是跟你母亲学绣花去吧。”
诺敏没好气地将带血的箭矢,扔回他脚下。
少年抿紧了嘴,扭脸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沉着脸,走进了另一个较小的毡帐中。
一个头戴姑姑冠,身披绸袍年轻的妇人,正在低头做针线,听到儿子的脚步声,抬眸笑道:“兰儿,回来了。”
“娘,我瞧见宝叔了,今儿他被瓦西里的人俘过来,而今成了诺敏的玩物。”
这母子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荣国府二房的大奶奶李纨与重孙嫡男贾兰。
李纨手里的针顿了顿,拉过儿子的手说,“早不是一家子了,他是好是歹,不与我们娘俩相干。别人问起来,照实说就是了,只别露声色,由人说嘴去罢。”
贾兰点了点头,他母子从贾府回到李家,又从李家来到鞑靼,从来都是隐忍低调,精打细算,在夹缝中求生存。
只是如今诺敏的母妃下降给岱钦,母亲的绣帐鸳衾,就再也没热过了。
幕天席地的草原,让他早知人事,可汗的比姬娜米拉的到来,直接夺走了母亲的丈夫,她将再次忍受寡居一般的寂寞岁月。
“娘,武英帝已经打过斡难河了,一旦鞑靼败了,我们就再无退路可走,要早做打算了。”贾兰忧心忡忡地说。
李纨也并不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从前被压抑的性情,在草原上得到了宣泄,对于金钱与权力的渴望,也得到了满足。
她不甘心自己背弃故国,得来的地位与利益,被另一个女人给瓜分殆尽。
更不想再次沦为俘虏,被中原人口诛笔伐,在史书上落下遗臭万年的骂名。
李纨叹道:“我何尝不也这样思量了几个彻夜,如今瓦西里胜了一回,中原与鞑靼胜负难料。瓦西里若与诺敏成亲,娜米拉的气焰只会越嚣张。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早下手为强。”
“诺敏那个丫头,可不会乖乖成亲,我们得想个法子,帮她逃婚出去。”贾兰若有所思,想起被诺敏玩弄的宝玉,沉吟道,“或许这个锅应该让他背上。”
翰儿朵帐中,宝玉被诺敏生灌了几碗鹿血,根本招架不住这女人的霸道和强势,完全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
他被困锁在铁链中惶然无措,一边是近乎屈辱的折磨,一边是近乎疯狂的快意,冰火交袭在他身上,让他魂不附体,神飞天外。
一直悬挂在脖子上的通灵宝玉,被猩红的血污染,灵光不再,片片碎裂。
他恍然想起,从前在秦可卿房中,做的那场关于云雨的幻梦。
是了,他的一生从那时起,便堕入了迷津,为情所迷,久久未醒。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①
他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他不是那个行为偏僻,性格乖张的贾宝玉,也不是那颗愚顽不灵、贪恋红尘的破石头。
他是神瑛,赤瑕宫中的侍者,而不是主人。
赤瑕宫,是主人寄放恋心的神殿,以五色石玉为体,以绛珠仙草为心。
亿万斯年,不曾忘却的情愫,却因为他对绛珠仙草心生怜意,以甘露浇灌,坏了因果,误入尘缘。
他的主人,是开辟天地的鸿蒙。
第209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零九回
柳五儿失鞋草坡上, 李夫人拦马牙帐前
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柳五儿晨起揽镜梳妆时,就知道了答案。
丈夫英吉让她过上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一点儿活计都不让她干。洗衣做饭他都大包大揽过去, 就连针线缝纫都舍不得让她动手,也一并抢走做完。
但凡有点空闲, 英吉就带着她出门逛街、踏青赏景、泛舟游湖。
神医王君效说, 她的病不过是年幼失于调养, 脾胃失和,只要一日三餐定时定量,保持心情舒畅, 多到户外走动, 不出半年就好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 在英吉笃爱深怜之下,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好全了。
一开始她还有些彷徨,怀疑他如此草率的成亲, 是为了逃避从前那段爱而不得的情事。
所以最初的相处, 很是拘谨小心,可是在他无微不至的照拂与娇惯下, 她开始有恃无恐起来。
故意做一些刁蛮任性的事, 提出一些难以办到的要求,或者搞砸一些重要的事, 给他频繁找麻烦。
英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依旧温和地笑着,默默地实现她的要求, 并替她四处赔罪, 收拾残局,却对她一句抱怨和指责都没有。
柳五儿也并非无理取闹的娇纵姑娘, 可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又轻而易举,让她如堕梦乡,患得患失。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这样试探他的底线。
而英吉仿佛在宠爱她这件事上,不设底线,对她的所作所为无限包容,唯求夜里在衾内枕边,请她再撑持久一点,让他好好尽兴。
话虽如此,床笫之间她仍是被照顾万全的那个,无处不遂她的心,无处不顺她的意。
柳五儿如今就期盼着,自己能为丈夫生几个孩子,让这个小家更安稳热闹一些。
朝廷王师还在北伐中,捷报频传,帝王亲征在外,朝中由内阁主持大局。
五月上旬,内阁颁布了“耕边入谷”的政策,说明北地沃野千里,旷土寡民,鼓励京师周边府、州、县等地的百姓,在解冰季节移民边庭,在卫所附近屯垦,并向移民者派发土地和良种,先到多得。
一时间直隶百姓肩担提篮,扶老携幼,或北出居庸,或东渡渤海,向广袤的草原蚁聚而去。
这些人中,大多是开释的奴隶,很能吃苦耐劳。虽说而今有工场可以劳作过活,但他们对土地的向往极强,毕生都希望拥有自己的一方田园,因此响应者云集。
柳五儿也很是心动,在牵红线帮佣固然好,但也不是能做一辈子的活。
她知道英吉是北戎人,天生喜欢骑射,最爱带她到郊外骑马,就想找个机会提一提这事儿。
这天夫妻二人又去郊外骑马游玩,在树下的草坡上纳凉观湖。
柳五儿的绣鞋跑掉了,从草坡上滚下,落进了湖水中。
“哎呀,我的鞋!”
“别急,我去给你捞上来。”英吉笑着去追她飘走的鞋。
他两条裤管都淌在水里,追了一射之地才把鞋抓住,从金灿灿的水里爬起,一弯七色的虹光,正笼在他健美高大的身躯上,格外好看。
想起昨夜他的莽劲儿,柳五儿面上一羞,不敢再看,拿出小银剪子,褪了袜子低头剪指甲。
英吉将她的鞋挂在树杈上晾晒,盘膝坐下,顺手拿过她手里的剪子,将女人白嫩的纤足捧在掌心,动作轻柔地替她修剪起来。那姿态卑恭的样子,仿佛在伺候女王。
“你干嘛呀,在外头呢!”柳五儿脸上灼烧一片,慌忙四顾,生怕有人瞧见。
“这里没人,五月农忙,谁有你我的闲心,顶着大太阳来骑马呢!”英吉轻轻吹掉了指甲的碎屑,又摘去她另一只袜子。
柳五儿推拒不得,只好由他服侍了,一颗心被暖暖的夏风,吹得柔软如云。
“这裤子湿成这样了,还怎么穿呢……”她有点后悔说了这么一句。
不一会儿,茂盛的树杈上就多挂了一条湿哒哒的裤子,她石榴红艳的裙幄,也被扔上了树梢。
五儿攀在丈夫肩上,意乱情迷地呼喊,又羞臊又紧张,香汗顺着洁白的削肩,宛然滴入他的脖颈,男人喉结随之滚了几下,发出惬意的喘息。
英吉稍动一动就大汗淋漓,亦不觉燥热,唇角衔着快慰的笑意,“下回来骑马,你的鞋不妨再掉一只下去……”
“你这人可坏啦……”五儿的水眸中泛起一层薄红,勉力睁开迷离的眼,想起移民的事,劝哄他道:“你既然喜欢草原,咱们何不去塞外屯田牧马?而况咱们的萨满和林帝也在那里。”
英吉兴致高涨,忽然听她这样提起,眼神蓦然冷淡下来,“那里还在打仗,眼下不能去。”
“可别人不都去了?朝廷建了卫所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先去的人得到的草场和田地更大呢。”
柳五儿感到,他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双目开始游离,英挺的脊背渐渐僵硬,就连落下的汗滴,都透着莫名的寒气。
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的魂给抽走了一样,只留下一个不真实的躯壳。
随着移民实边的政策坚持推行,塞上的汉人面孔越来越多,边庭人口迅速增至千万。
黛玉也鼓励北戎部曲,依次携家带口,从茜香乘坐舰船至宁远,图西格麾下的千名刀斧手,渐渐替换了虎贲卫,驻守在茜香王廷。
最高明的战术,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实现“王师北征人未还,中原百姓满燕山”的目标,在草原上广泛建立村镇城堡,才有利于让中原与草原连成一片,遏止罗刹国的南侵计划。
自从宝玉霍然惊醒,往日癞头和尚所传授的修行方法,全部都回忆了起来。
他的一生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是为情僧。①
性相一如,色空不二。当效仿鸠摩罗什法师,譬如臭泥中生莲华,但采莲华,勿取臭泥。
他多情擅悟,心知不经女难,无法出离红尘。便一边让诺敏予取予夺,一边行走坐卧,都在暗中修炼,耳聪目明了许多。
当乌兰楚伦与瓦西里议事之时,他虽然被赶出了帐外,可他们所谈论的事却听得一清二楚。又通过查干巴日和双乎日二人,将情报传到了黛玉手中。
瓦西里试图乘“胜”追击,带着数万哥萨克人,扛枪抬炮袭击卫所。
听说茜红女儿军也在战场上,还带着几分猎·艳的心思,四处搜寻红衣银甲的女子。
却发现广袤的草原上,许多用来标记方向和界线的敖包,上面重新拟定了地名,且使用了汉字书写。
他行军的队伍,淹没在一片汉人军民杂居的部落海洋中。
身为东欧游牧民族的哥萨克人,即便带一点儿东方特色,可是依然无法在这样的海洋中,掀起一点儿浪花。
沿途卫所对他们的到来,似乎有所预见,又似乎不以为然。
但只要他们拉开火铳的长栓,立刻就有骁骑从堡垒、土墙上,抬出火炮与他们对峙。
瓦西里始料未及,又不敢贸然应战,只得仓惶后撤,在外游荡了许久,才敢回鞑靼的驻地。
只要他避战不出,就还保持着“一胜”的战绩,若是输了,诺敏公主就更不愿意嫁给他了。
这时候却见一位身穿鞑靼衣袍的汉人贵妇,站在牙帐前扬鞭拦马。
“你是何人?为何拦我?”瓦西里提缰皱眉道。
李纨笑道:“将军就这样无功而返,恐怕再无‘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了。”
瓦西里听不太明白,大抵猜出是嫌弃自己没打胜仗的意思,怒道:“无知蠢妇,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身旁的扈从告诉他,这位是叶护岱钦的妻子李夫人。
叶护岱钦是鞑靼可汗最信赖的战将,也是战功显赫的功臣,更是瓦西里在鞑靼扩张势力的最大阻力。
瓦西里不想在李夫人面前跌了面子,故作骄傲地说:“我这是欲擒故纵之计,蓄势待发而已。”
李纨笑道:“将军这副形容,哪里是蓄势待发,活似无赖泥腿在菜市口,争功诿过的辩词。
得亏诺敏公主还没嫁给你这个破落户儿,若是嫁了,还不知怎么后悔呢!
喀山汗国都被罗刹国给算计了去,也没见哥萨克人精明几分。前儿的庆功酒难道都灌丧进狗肚子里去了?打不过中原盟军,还不知道打瓦剌军么!
瓦剌的可敦替我丈夫生下了儿子,理当要接回来。将军可愿当这个使臣?”
瓦西里冷笑道:“你们家的破事与我何干?这样做于我有什么好处?”
“将军有所不知,那瓦剌的可敦苏丽尔,是草原第一美人,既是瓦剌可汗阿古拉的心头肉,也是我们可汗的白月光。
因为兀良哈部受中原太子委托,救出了苏丽尔,阿古拉为了她,才肯与中原结盟。
将军只要占据瓦剌,将苏丽尔掳回献给可汗。即便一时赶不走中原盟军,也能与诺敏公主顺利成婚。
一则打击了瓦剌,也就是打击了中原盟军,出于联盟之约,中原必定要驰援瓦剌,减少对鞑靼的牵制。
二则中原盟军在东鞑靼,西瓦剌之间,见缝插针建立卫所,假如您先占领了瓦剌,就等于将中原的卫所左右包围住了,让他们腹背受敌。
将军若拿下了瓦剌,才算争了一口气,不负英雄之名呢。”
不得不说,李纨的话颇有道理,让瓦西里深为心折,一个汉人妇女竟有这样的见识。还知道避实击虚,投间抵隙。
不管是东鞑靼还是西瓦剌,对于哥萨克人而言,他们的领地都将是罗刹国的牧场。
既然瓦剌的阿古拉,连个女人都护不住,愿做缩头乌龟,那就先把这龟壳打坏了。
瓦西里当即兜转马头向西,指挥队伍奔袭瓦剌。
李纨望着腾腾的烟尘,轻蔑的笑了笑。她不想再过槁木死灰的生活,就必须把这滩水给搅浑。
瓦西里手里的火铳与火炮仅次于茜香国的武器,覆灭瓦剌不在话下。
而当瓦西里将苏丽尔掳回之日,就是她收拾娜米拉娘俩之时。
苏丽尔这样的红颜祸水,必然引起乌兰楚伦与岱钦之间的君臣争斗。
而娜米拉被可汗抛弃,又失宠于岱钦,必然将所有嫉恨的火焰烧向苏丽尔。
李纨只需等着苏丽尔与娜米拉勾心斗角,两败俱伤,再夺回岱钦第一夫人的尊号。
瓦西里获得了瓦剌的领地,也会引起乌兰楚伦的警觉,不得不扶持岱钦,以抑瓦西里。
身负战功的瓦西里,必然不满乌兰楚伦的打压,倘若他们再撺掇诺敏公主逃婚,那瓦西里就有理由反攻鞑靼。
只要借瓦西里之手,杀掉鞑靼可汗乌兰楚伦,中原盟军也不会视而不见,定会将野心勃勃的哥萨克人驱逐出去。
到那时整个鞑靼部,乃至塞北草原,能够堪当领袖人物的,就只有她的丈夫战神岱钦。
武英帝不可能仅靠汉人,来管理漠北诸部,必然要扶植亲近中原的部落首领。而她作为出身诗礼之家的中原人,是天然的和平纽带,将成为备受尊敬的可敦,甚至是草原上的皇后。
在中原盟军与百姓,积极建设边城卫所之时,瓦西里已经突袭瓦剌,利用威猛无比的沙皇巨炮,袭击了哈拉和林。
阿古拉率兵匆忙应战,然而弯刀铁甲再坚韧,也敌不过火铳大炮密集地攻击,很快败下阵来,弃城而逃。
苏丽尔抱着孩子,在回娘家还是躲去密林之间犹豫片刻,就让瓦西里给截获了。
阿古拉得知可敦被哥萨克人夺走了,愤恨难平,又力战不敌,只得派人向中原盟军求助。
禛钰与黛玉商议片刻,决定兵分两路,趁哥萨克人主攻瓦剌之际,鞑靼人失去了重型武器,由裘良带着十万游击攻打鞑靼牙帐。
而二帝则带着茜红女儿军及火炮辎重,与鄂毕城的宁远军一道帮助瓦剌人,夺回哈拉和林。
虽然在人数上,五千茜红女儿军与千名守城的宁远军,远不如数万名哥萨克人。但是焕英炮的射程及威力远胜于哥萨克的沙皇炮。
黛玉曾借助禛钰的身体,带着被解救回来的宁远军,在哈拉和林与鄂尔浑河一带活动过,较为熟悉这里。
而哥萨克人孤军深入,全然不知鄂尔浑河的深浅,黛玉就利用这一点,当他们打算用大船渡河,全都搁浅,出现船体倾斜的时候,用焕英炮猛攻。
很快樯橹灰飞烟灭,大批的哥萨克人落入水中,沿岸的茜红女儿军,则像敲地鼠一样,见谁冒头就开枪射击,很快湍急的鄂尔浑河上,泛起腥红的血沫。
剩下侥幸爬上岸来的哥萨克人,则被宁远军一一收拾掉了。
经过一夜的战斗,中原盟军夺回了哈拉和林,瓦西里悔不当初,带着残兵败将,向东奔逃而去。宁远军百里追击,也只抢回了一个婴儿。
瓦剌的可敦苏丽尔,就成了瓦西里西征路上唯一的战利品。
阿古拉望着被救回来的,这个并不属于他的孩子,痛苦地抓着头发,都没有勇气抱起他。
黛玉卸下一身重甲,将孩子抱起,安慰他道:“我们很快就能将苏丽尔救回来的,这样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阿古拉看向满目疮痍的哈拉和林,一时间心如死灰,关于苏丽尔的过往,如同燎原的烈焰,在他脑海中熊熊燃烧,最后只余一地灰烬。
她这样离开了,未尝不好。
往后他不会背负缩头乌龟的名声,不会在暗夜里咬牙吞泣,不会有挥之不去的愤怒与耻辱,也不会再多出一个不属于他的野种。
阿古拉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道:“不必管她了,她不再是瓦剌的可敦了。这个孩子,我也不要了,你们要养就养,不养就扔了吧。”
黛玉听着这凉薄的话语,只觉得遍体生寒,不由回头看向禛钰。
禛钰向她投来安慰的眼神,接过她手里的婴儿,对阿古拉道:“我们遵守盟约,已经帮你夺回了都城,尽到了盟友的义务,两不相欠。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
离开哈拉和林,黛玉的心情十分沉重,禛钰知道她在想什么,斟酌了言辞,握着她的手道:“你不必问我,你若是苏丽尔,我会不会这样对你。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即便阴差阳错,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只要你活着,陪在我身边,我可以悦纳一切。”
“我也一样。”黛玉抬眸,目光笃定地看着禛钰。
只要你活着,陪在我身边,便可以原谅一切,包容一切。
此时,沉睡的婴儿因为饥饿而啼哭起来,一只手钻出松脱的褓被,拍向禛钰的罩甲的胸膛,冷硬的触感,让他哭得越发大声了。
黛玉忙将孩子接过来抱着,忙问身后的宁远军,附近可有生产过的妇人。
众人摇头不知,倒是有个少年说:“鄂毕城里还养着几只赶下崽的绵羊,羊奶管够。”
一行人回到了鄂毕城,打算休整一夜再回斡难河。
从前只有千人驻守的鄂毕城,一下子多了五千女兵,显得有些拥挤。
宁远军为了招待远方娇客,纷纷献出自己的房舍与床铺,自动自觉地睡在一楼打地铺。
知道大家都辛苦了,黛玉决定自己亲自照顾婴儿,用一个小炉子煨着羊奶。
她想起从前禛钰给她做的长嘴饲药壶,心想若是有那个东西在,正好给孩子喂奶。
禛钰像是猜到她的想法似的,找来一支芦苇杆,一头插进奶碗中,一头让婴儿咬着。
“用这个也行。你瞧,这小家伙还挺能吸的,将来必壮得跟牛犊似的。”
黛玉笑道:“他可是岱钦的儿子,咱们养仇敌之子,算怎么回事呢?”
“他父母都还健在,当然是送子归家咯。”禛钰将孩子放在怀中颠了颠,见他打个奶嗝,知道是吃饱了,忙把他放在床头安卧。
这个孩子的存在,会使得乌兰楚伦被迫放弃对苏丽尔的占有。那么苏丽尔会成为岱钦的夫人,鞑靼君臣之间的矛盾就会始终存在。
苏丽尔的存在会让娜米拉和李纨感到危机感,岱钦的后院就不会安宁。鞑靼上层一个不稳定的家族和君臣猜忌的政权,才符合中原的利益。
而瓦西里能不能顺利娶到诺敏公主,也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变数。
空气中安静了数息,黛玉见到禛钰眼眸中跳动着一簇火苗,戏谑地笑了笑。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不依不饶地勾惹磨蹭,慢慢地撩起她的兴致。
黛玉故作不知,抖开被子就卧倒在枕上,禛钰轻笑着在她颈下吻了又吻,伸手将人扳过来,一点点耐心缠磨。
不一会儿,在绵密的吻雨中,黛玉脸上就浮起一种瑰丽的艳色,身姿渐渐颤栗起来,隐忍的莺啭,带着兰香之气,湿润地落入禛钰颈边,也烫红了他的脸耳。
许是身边多了一个小人儿,他们克制了许多,处处小心温柔,大气都不敢喘。
禛钰意识到这样有些可笑,双手拢住她的腰,将人抱在怀里,轻笑道:“他万事不知,咱们心虚什么呢?”
黛玉长睫闪动了几下,也跟着笑起来,放开手脚回抱他,“咱们还挺傻的。”
不多时,黛玉的寝袍就被他大力扯烂了,娇艳的身姿在他眸中惊艳绽放……
正当两人缠作一堆,互相求索,“哇”的一声婴啼,不期然打断了一场鸳梦。
第210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一十回
入敌后黛玉献险计, 见姑母贾兰求生路
短短一夜,禛钰每每兴起,都被小恶魔的嚎啼给掐灭了心思, 被迫五次三番爬起来,给小婴儿把尿、盥洗、换尿布、裹褓被, 深刻体验了一把初为人父的苦楚。
黛玉打着呵欠, 见他手忙脚乱地伺候着孩子, 也是心疼,想起来帮忙,又被他摁在枕上, 不许她插手。
幸而孩子这种赘疣, 不存在于他们之间, 否则还真是平添烦恼了。
第二天精神不济的两个人,忙把孩子扔给了手下人照顾,求个眼不见心不烦, 双双躺在内燃机车内补眠。直到下晌, 回到斡难河畔,才褪去了一身疲惫感。
裘良带着十万骑兵攻打鞑靼牙帐, 直面岱钦的队伍, 然而因天突降暴雨,焕英炮中的弹药全部受潮, 以至失效。
加上暴雨引发了草原上流泥溃出, 泥泞和积水使骑兵前进变得困难且危险,不得不停止进攻。
鞑靼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在岱钦的指挥下, 断尾求生。
战局不利,裘良只得下令撤军, 以保存实力,最终以盟军伤亡千余,歼敌两千余人结束,获俘三百人,结束了战斗。
此战只能说不胜不败,并没有达到一举覆灭鞑靼的预期目标。
中原大帐内裘良顾不得擦去一身狼狈的雨渍,犹自气愤,垂桌道:“要不是突然下了一场雨,老子早把岱钦给灭了!”
禛钰拍着他的肩道:“岱钦也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悍将谋才,此次交手,只是让你试试他的深浅,你觉得此人如何?”
裘良心有不甘,却还是咬牙切齿道:“狡如狼,猛如虎,不好对付。”
“正面战场要胜过岱钦,的确不容易,而况六月梅雨在即,倘若我们不能在五月速胜。那么焕英炮就不能发挥应有的效力,届时再想取胜就更难了。”
黛玉看向帐外雨后的一片泥泞,草原上缺乏树木固土,一到雨季流泥走龙的情况频发,不但有碍骑兵打仗,也不利内燃机车载炮前行。
而况春夏水草丰美,只要鞑靼人固守在胪朐河两岸,避战不出,想要从外围困死他们也无济于事。
“我们还是从突破敌后阵营入手,利用瓦西里与诺敏的婚礼,先借刀杀人,将哥萨克人消灭掉。”
黛玉思忖片刻道:“不如我以茜香国林帝的身份,参加诺敏与瓦西里的婚礼,毕竟我茜红女儿军只是‘借调人口’,并未实际伤害鞑靼一兵一卒,彼此尚有转圜的余地,这个面子我还挣得来。
一则避免乌兰楚伦食言而肥,因瓦西里战败而取消婚礼,毕竟少了这个瓦西里,还有下个瓦西里。
绝不能让罗刹国的马仔哥萨克人在草原上撒野,教他们客死异乡,有来无回,鞑靼人引虎拒狼的算盘就落空了。
二则我送还了岱钦的儿子,多少算是份人情,鞑靼人不至于要我的性命。如此,既可以离间乌兰楚伦与岱钦,还能让岱钦的后院着火。
岱钦的女人虽多,却只有苏丽尔给他生下了儿子,可想而知,之后会有多少热闹瞧。”
禛钰听了,却是连连摇头:“我怎会让你深入虎穴,这样太危险了。一旦他们拿捏住你,用来威胁我。我不能保证自己还有几分理智在。”
“不过是去谈判吃喝,哪里就唬死我了?偏你惯会这蝎蝎螫螫的毛病。”黛玉白了他一眼,负手而立,不掩骄矜之色,“若连单刀赴会的胆气都没有,我何必与你来战场。”
“可是……”禛钰还是不免忧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黛玉眼眸闪动着微光,莞尔笑道:“你只管派火铳手伺机而动,团灭了哥萨克人,你与裘良分兵两地,引诱岱钦出战,鞑靼主力被牵制,凭谁也伤不了我一丝一毫。”
禛钰实在不想教她涉险,思量许久,彼此在默然对视间较劲,最后还是无奈让步道:“我会让秃巴三十六骑与你同行。”
兀良哈部虽然彻底倒向了中原,但秃巴三十六骑,并没有参与对鞑靼的作战,依旧保持着相对中立的姿态。这也是鞑靼人不能拒之门外的客人。
“报告主帅,俘虏中有一名叫思勤的中原少年,自称是林帝的表侄,要求面见林帝。”
黛玉与禛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贾兰?”
这下有意思了,岱钦的义子与亲子都在他们手上。
二人心领神会地用眼神交流了片刻,黛玉吩咐道:“当着其他俘虏的面,为思勤送上锦衣华服并可口饭菜,晚些时候,再单独给他设一个帐篷,说朕明日再去见他。”
从前黛玉寄居荣国府,与李纨相交不多,后来入住长林园,就更少来往了。但对她的“佛爷”名声,还是略有所闻。
事实上就她父女卖国求荣之举,这位年轻的寡妇,并不像仆妇们传言的那样,老实厚道、多恩无罚。
她有自己的一把细算盘,精明弄权不让凤姐,贪财好利不输可卿。奈何先珠大奶奶被壅蔽在礼教的樊笼中,虽有大志,不得施为,十分低调隐忍。
而今到了草原部落,一切重新开始,不过短短二年,李纨就能让异族丈夫,对自己带来的拖油瓶贾兰视如己出,无疑说明她手段了得。
由于没有茜香国的内燃机车,瓦西里与他的残军败将还未逃回鞑靼牙帐驻地。
李纨尚不知道,她游说瓦西里征讨瓦剌的计划失败了。但她儿子贾兰被俘的事,足以让她不安了。
当初投降鞑靼的三家,忠顺王、东平郡王及国子监祭酒,而今还在世的只有李纨母子。
但李纨在忠顺王与东平郡王被鞑靼人杀害后,迅速行动,笼络及暗藏了他们的部曲,并将这些人安插分散在其他小部落中,利用岱钦夫人的身份,时常给予他们救济和帮扶。
眼下她要救出儿子,就需要这些中原旧人的帮助了。
夜里,打仗归来的岱钦,不出所料地,进了娜米拉的翰儿朵帐,对义子被俘的事,连句交待都不给李纨。
翰儿朵帐中很快传出了令人脸红耳热的声响,夹杂着几句女人对男人浮夸的恭维。
李纨脸色铁青,熄灭了帐内的灯,戴上风兜,沿着波光粼粼的胪朐河,走到了下游部落。
她提灯走进河畔一顶红帐篷中,徐徐吹起羌笛,幽怨悲凉的曲调浮风度水,飘向千家万户。
半个时辰后,几个男人在夜色中穿行,汇聚在红帐之外。
“佛爷,我们来了。”
哀婉的曲调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轻轻掀开了帐帘。
只见李纨解开斗篷,露出一身薄绡细裁的观音帔,分明是极为庄严的服饰,却因为那极度修身的裁剪,以及近乎透明的蝉羽纱色。
生生让一个端丽寡淡的妇人,彰显出拥雪成峰,纤腰如束的媚姿,她檀口轻启,泛着熏人欲醉的酒香,直往人骨子里钻。
她欲言又止,欲泣不泣的柔弱样子,让几个男人的瞳孔不由缩了缩,喉结滑动着,咽下了几许馋涎。
“佛爷,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纨偏过头去揾泪,让修长洁白的脖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后略抬泪眼,哀声道:“我的兰儿被武英帝俘去了,你们谁能救他出来?”
“佛爷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自然为您效命,不敢有二话。只是武英帝兵强马壮,驻军十万,我们这百十来个人,哪怕全折在里头,也救不出兰公子。”
开口说话之人,正是从前忠顺王府上的长史官。
李纨一把摁住他退缩的手,目光锐利,半个身子扑到他面前,恼声道:“贪生怕死没刚性就罢了,连一丝急智也无。”
见他被激将起来,脸色通红,胸口起伏不平,李纨又软下身姿,柔声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既然喊我一声佛爷,谁舍得让你们真送死呢?只是想借个中原人的面孔,投降也好,犒军也罢,找个名头混进去探探虚实。”
她这样一说,众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们是中原叛军,但到底也曾是亲王、郡王手下的精兵。自然不甘在这边塞僻壤浑噩度日,了此残生。
若有机会将功补过,回到中原,当个体面的大头兵,也比在草原戈壁上,整日与牛羊为伍要好得多。
“只求你们一句准话,去还是不去?”李纨坐直了身子,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长使官肩头。
“也罢,此事我来办。当年武英帝潜邸时,因讨要琪官之事,在下好赖在陛下面前挂过号。此去乞降,大略能说上两句话,请陛下将兰公子放出,一则可免我等负恩之罪,二则也免佛爷忧思之苦。”
长史官说完忙打一恭,李纨听了又惊又喜,拉着他的手千恩万谢。
知道佛爷已挑中了今夜服侍的人,余者见势,一并退避出去。
待众人四散回去,李纨一把环住了长史官的肩背,纤指摩挲着他略显僵硬的脊骨,红唇若有似无地轻点在他的面颊上。
长史官被她三五下撩拨得七魂走了六魄,又痛又痒,怯声提醒道:“佛爷,这是旷了多久?万一怀上了,可不好交待呀。”
李纨拨开衣襟,将他压倒,冷然笑道:“就是要怀上才来的。”
“你不怕被岱钦杀了?我毕竟是汉人长相……”长史官半眯着眼儿,满腹狐疑。
“只有怀上了,才能活呀……”李纨掀起罗裙,盖到了他脸上,诱着男人放弃思考,逐流本能。
长史官轻挑了一下眉峰,一边拽下裙子,一边反复琢磨。
贾兰被俘,必是让“佛爷”意识到战场上的变化是瞬息万变。
她一个女人,不能将所有筹马全压在丈夫岱钦身上,半大的儿子也根本指望不上。
除了毫无人性的倭寇,战场上的任何一方,都不会对孕妇动手。她需要一个新的保命符。
而自己,就是那个在她肚皮上画符的巫道人而已。
长史官撩开袍摆,抚着那如脂如玉的肌肤,长叹了一口气。
为她接连所遇非人而感到不值,分明是贤良聪慧又知情知趣的女人,偏生运道不好,过着这样单衾冷枕,孤苦无依的日子。只能委身于他这样的落拓人物。
可他自己还不是倒霉,跟错了主子,误判了形势,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干晾了贾兰一夜,次日又没让人给他送早饭,临近午时,黛玉才拨冗去他的帐篷里瞧瞧。
贾兰正饿得发慌,好似昨天吃过的好饭好菜,只是一时错觉而已,催了数次饭食,都无人搭话,只好生忍着。
听到一阵铮然的脚步声,贾兰有一丝生怯,见到身罩银甲的人掀帘进来,第一反应是脚步向后。
“你是兰哥儿?都长这么大了?”黛玉将手里的兜鍪交给手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舞象之龄的少年,个子也高,板正的脸面,端正的眉眼,颇有些二舅当年的神采。比之从前伶俐的宝玉,更显沉稳。
贾兰见到来人是黛玉,欣喜若狂,忙跪下磕头道:“草民贾兰,拜见林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黛玉笑道:“快起来吧,你既然告诉人,你是我的表侄,就不该拘较许多,应喊我一声表姑才对。”
见她态度和蔼可亲,贾兰心头一松,连忙起身,乖巧地喊了一声:“表姑!”
“我也不与你闲话家常了,好歹让你独自打算了一夜,你如今是什么想法,只管告诉我一声。我若能替你周全,自然为你周全。”黛玉话锋一转,又把他摆在了战俘的位置。
贾兰知道早晚有此一问,但出于天生的谨慎,先极力示弱,拱手对黛玉说:“姑母,侄儿年少糊涂,万事不知,随寡母再醮到草原,莫可奈何,是非功过但凭人论。姑母想如何处置侄儿,侄儿依命便是。”
见他摆出一副柔懦寡断的样子,不肯表露实意,黛玉也多少猜到他的品性。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良禽择木,无可厚非。但贾兰与他母亲一样都是风吹墙头草,东吹西倒,西吹东倒。并没有确定的立场,只看哪边给的好处多,就站哪边。
这样没有根骨的人,与猾虏无异,白给茜香国当种人都不要的。
“朕给你三个选择,其一,用你之命,换回被俘的你叔叔贾瑛,让你回归鞑靼。其二,你拜入朕帐下,为茜香使臣,向鞑靼可汗劝降,无论游说成不成功,只要你能活着回来,我都授你官职,委以重任。其三,你举刀杀掉与你一同被俘的三百鞑靼兵,我举荐你为中原盟军总旗。你若想清楚了,自有人给你送饭。”
黛玉说完这三个选择,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不过一顿饭的工夫,手下人来报,贾兰选择做茜香使臣。
之后,黛玉命人给贾兰送去了茜草染的红袍与冠带,让他梳洗后过来领旨。
按理说贾兰身为女帝使臣,应当赐黄旄旌节,但防其去而不返,有辱国格。因此初去只为说客,而非专使。
众人皆知,以乌兰楚伦强硬的个性,宁死不降,只有断头可汗,没有屈膝可汗。让贾兰去劝降,等于是送命。
然而惜命的贾兰,偏偏做了这个选择,就说明他存了游移之见,等着回到鞑靼见机行事。
最保守最安全的选择是用宝玉来换俘,贾兰却不做此选,必然做了存心图利的打算。
黛玉知道此子靠不住,并不向他传授陈以利弊劝降的话术,只让他带两句话给乌兰楚伦。
“你只告诉乌兰楚伦,五月十五祭敖包会,朕将携厚礼亲赴鞑靼牙帐,参加诺敏公主与瓦西里的婚礼。趁便也与可汗协商,化干戈为玉帛之道。另将岱钦与瓦剌可敦苏丽尔之爱子,也一并完璧归还。”
起初,听说黛玉要参加诺敏公主的婚礼,贾兰还不以为意。
当得知岱钦亲子也要送回时,他不禁一阵冷颤。
岱钦英雄半生,却没有儿子,他这个半大的义子,才得以留存,并获得扶携与栽培。
一旦岱钦的亲子回来,他就无法继承岱钦的部曲和声威,那他还回鞑靼有何意义呢?
贾兰带着满腹后悔,踏上了回归鞑靼的马车。
早知道岱钦的儿子在林姑母手上,他就该直接杀了三百俘虏当中原的总旗呀。
比贾兰先一步到达鞑靼牙帐的,是战败归来的瓦西里。
面对盛怒的乌兰楚伦可汗,瓦西里率先献上了唯一的战利品——苏丽尔。
与诺敏的婚事提都不敢提,希望美丽的苏丽尔,能平息可汗的怒火。
经过两天两夜的等待,苏丽尔都没见到阿古拉派来争夺她的人马,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被丈夫彻底抛弃了。
若不想在绝望中死去,她只能取悦从前深爱自己的乌兰楚伦。
所以苏丽尔尽可能地展示自己楚楚动人的一面,甚至在进牙帐之前,亲手扯开了衣襟,以半身袒裼的姿态,出现在鞑靼可汗面前。
尽管在乌兰楚伦看来,眼前的苏丽尔与他在京城见到的,似乎不甚相像。但不可否认,美人不管什么姿态都是诱人的。
乌兰楚伦并不是能禁得住诱惑的人,而况之前将翰儿朵帐中的比姬散出去大半,他也是心疼的。
此时苏丽尔的到来,无异于填补了他数日以来的不快。
瓦西里输了就输了,这个瓦西里不中用,哥萨克还有第二个瓦西里。
乌兰楚伦伸手在苏丽尔脖颈处揉捻着,正脸也不瞧他一眼,“瓦西里,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诺敏对你不是很满意,想把婚礼往后推一推。反正你的队伍,也需要休整,不如就推到六月初四,那达慕大会那天吧。”
听着女人暧昧的抽吸声,瓦西里只得勉强答应,告退出来。
婚礼向后推迟了二十来天,意味着他必须在这期间速胜几场,拿到可观的战果,否则一切都鸡飞蛋打了。
苏丽尔对乌兰楚伦的狎昵,表现出欲拒还迎的姿态,既不掩饰出于本能的恐惧,也伪装出自己被无与伦比的体验所征服。
那无法压抑的尖叫,震颤灵台,极大地取悦了乌兰楚伦。
苏丽尔深谙钓人胃口的技法,就此罢手,又摆出一副不甘受辱的姿态,委委屈屈哭个不停。
引诱乌兰楚伦心软来哄她,满足她的要求。
眼见鱼饵放出,大鱼就要咬钩,忽听帐外守卫通禀。
“可汗,叶护义子思勤被茜香国林帝放回来了,说有重要事情禀报。”
乌兰楚伦眉头皱起,撇下身旁的女人,略整了整绸袍,喊人进来。
贾兰战战兢兢进帐,就看到可汗膝下还卧着个雪白的女人,连忙深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苏丽尔恨他来得不是时候,让自己功败垂成,雌伏在地上喘着大气。
乌兰楚伦冷声道:“茜香国那个女匪酋长,跟你说了什么,他们怎么肯放你回来?”
贾兰根本不敢表明自己的说客身份,劝降什么的,更是一字不提。只交待了林帝嘱托的话,并声称林帝是看在血缘亲戚的份上,才放他回来的。
“原来你俩个是表姑侄,还真是巧了。”乌兰楚伦挠着两撇八字胡,抬起下颌问他,“在你看来,林帝此行是来和谈的,还是来当刺客的?”
贾兰慌忙摇头道:“思勤见识短浅,判断不出。”
“你表姑在你这个年纪,都做了一国女王,而你弓马娴熟,却连一头狼,都独自猎不回来。”乌兰楚伦嘴角的讥笑深了两分,也不指望从他嘴里探出更有用的消息,挥手让他下去找妈妈了。
贾兰才退出牙帐,一双腿都酥软了。比起一味竞争蛮力,整日刀上饮血的草原,似乎科考举业才适合自己出人头地。他再一次后悔,没有选择回到中原。
可他也深知,母亲留在草原,才有可能是鞑靼的贵妇。一旦从这里离开,他们母子就是人人唾弃的卖国贼,死汉奸。
林姑母给出的三个选择,其实他没得选,只能寄望于子凭母贵,让母亲保住岱钦夫人的地位。
苏丽尔躺在地上,听到了自己的孩子即将被送到鞑靼,冰凉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知道乌兰楚伦不会要她了,她与岱钦的儿子存在于世,就不允许她成为鞑靼可汗的可敦,甚至连比姬之一都不成。
果然,乌兰楚伦的掌心凉了下来,犹豫了片刻,不再动作,吐出一口浊气。
“苏丽尔,瓦西里显然不中用,我还需要仰仗岱钦。你为岱钦生下了他唯一的儿子,他会疼爱你的。”
看吧,命运就是这般捉弄自己,苏丽尔眼眶红赤,恨得咬牙切齿,眼下她既不能表露出对乌兰楚伦的“仰慕”之情,也不能反抗他的决定。
努力成为岱钦的宠妾,就是她好好活下去的下一个目标。
思勤,这个少年给她带来了坏消息,又恰好是岱钦的义子,该怎么惩罚他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