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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初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91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九十一回


    鸳鸯阵长夜共激战, 瓮池中生死同穴眠


    当颤抖的身躯被温热的气息包裹住,黛玉有一瞬间的激灵,她竟离他这样近, 面颊都贴在了蒙克的胸膛上,近到能听清楚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原本应该推开他, 可是黛玉使不出丁点儿力气来, 惊魂未定的身体, 本能地选择了安全的依靠。


    蒙克看到她苍白的脸上,一点点恢复血色,温柔地替她拂开, 落到耳前的长发, 指腹滑过微凉的脸颊, 见她没有躲开,若即若离地轻触慢抚了一会儿。


    她一定吓坏了,动摇了心魂, 才让自己这般得寸进尺。


    这样想着, 蒙克心尖上那一处又酸又疼,恼自己无法时刻在她身边保护, 醋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瞧着, 她娇软无力地伏在“别的狗男人”怀中。


    有节律的心跳声,以及周身熟悉的暖意, 让黛玉渐渐平复了心情, 抬眸望向蒙克之时,瞳孔不禁一缩, 像娇猫被踩了小尾巴似的, 迅速躬身弹跳开。


    “对不起,我失态了……”黛玉下意识捋了捋微乱的发丝, 心慌起来。


    蒙克眼眸一闪,轻笑道:“能一嗅女王芳泽,分明是我的荣幸。”


    说得黛玉的面颊越发涨红了颜色,此时轻裙零乱,堕发交横,让她倍添娇妩,媚丽欲绝,惑得蒙克腹下馋虫思动,要命似的弯腰喘了喘。


    “不行!”他咬牙道,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黛玉说。


    蒙克卸下倭人腰间的两把刀,道:“不能在此地久待,我护你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不,我不躲,我要与你一起战斗!”黛玉伸手向他要刀,她方才怯懦的心态差点让自己崩溃。


    增强勇气的唯一方式,就是直面令自己胆怵的境遇,克服并战胜它!


    蒙克颔首一笑,慰怀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将两把带鞘的倭刀递到她面前,“要长的,还是短的?”


    “我喜欢长的!”黛玉取了那把三尺七寸长的倭刀。


    蒙克将两尺长的倭刀袖在白袍下,携了黛玉的手逃出客栈,在夜色中疾行。


    “倭刀以大力劈砍见长,双手握刀,通过转腕亦可刺削,你身体轻盈,再配合跳跃,利用刀身弧度所产生的爆发力,足以与倭人相抗。”


    他一边在港口奔走,一边对她讲解倭刀的使用,还从靴中拔出一柄短弩,及时射穿了前方倭寇的咽喉。


    黛玉深呼了一口气,按蒙克所讲的,双手握刀,利用跳跃增加砍杀力道,成功干掉了两个倭寇。


    又有一船倭寇抢上岸来,挥着火把四处点火。


    蒙克把黛玉携入临水一家篾匠店中,翻找出几个锅盖大的竹滕簸箕,叠在一起捆束好,用水浸湿了,让黛玉拿在手里当藤牌使用。


    自己拣了根长竹叉出来,擎在手中。


    “你知道鸳鸯阵吗?”蒙克问。


    黛玉一手持藤牌,一手握刀,点头道:“知道,可我们只两个人。”


    鸳鸯阵时一种攻防紧密结合的战斗阵型,鸳鸯是彼此依存,取长补短的意思。


    需要狼筅、长矛手、盾牌手、刀手互相配合,环环相扣,伺机而动。


    蒙克与黛玉并肩而站,偏头向她道:“两个人也叫鸳鸯,我们贴墙而行,你左手持藤牌在前,主要防倭寇的流矢与火星,我在你身侧用竹叉刺敌,倭刀杀敌,避免弩箭耗空。在我对敌之时,你还要作为刀手,防止敌人背后偷袭。”


    黛玉比划了一下,皱眉道:“可是我臂展不及你,若要我前后兼顾,殿后挥刀时,很可能误伤了你。”


    “你只管御敌,不必虑我。我腹心穿了软甲,你还伤不了我。”蒙克笑道,握着竹叉的手,拨出两根指头来,替她拢了拢头发。


    意识到披头散发不利战斗,黛玉忙把手帕取出,将头发扎成了马尾。


    在她的手脱离藤牌与长刀的瞬间,蒙克皱了皱眉,手中竹叉向后横扫而出,划出一道劲风,撂倒了几个试图偷袭的倭寇。


    黛玉连忙抓起刀和藤牌,仓促间加入了战斗,有七八个倭寇聚拢过来,火把的光明明灭灭,带着哔剥的声响。


    只见蒙克一手刀砍,一手竹刺,当下就干掉两人,还有一个被他蹬足踹倒,滚下江去。


    余下几人面色皆惊,前头两个对视一眼,咬牙向蒙克挥刀,如双虎扑人,来势汹汹。


    剩下三人,主攻黛玉这边。


    在蒙克弯腰刺敌之时,黛玉一跃而起,背贴背在他腰间一滚,长刀携势横劈下来,两个倭寇腹下登时淌血如注。


    “漂亮!”蒙克赞了一声,直起身来,手中竹叉如同腾蛇探海,另一手刀势惊人,疾如闪电,一刀一竹交错间,已将两个倭寇刺了个对穿。


    剩下一人惊恐万分,吱哇乱叫地逃跑。


    蒙克斩下半截毛刺刺的竹节,向那人投掷过去。竹刺正中他后心,很快倒毙路中。


    正当二人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之时,又有一伙倭寇窜出,人数足有百人之多。


    黛玉推了蒙克一把,忙道:“快走!”


    “嘶!”蒙克抽吸一声,转身拉着黛玉逃跑。


    “你受伤了?”黛玉明显感到他的脚步慢了许多,奔跑的姿势也非常怪异。


    可他身上都是一片片斑驳的血迹,分辨不出哪些是他的。


    蒙克见伤口遮瞒不住,已影响了行路,只好捂紧腰侧,咬牙道:“方才被倭寇刺伤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黛玉展眼望去,港口附近的货栈、茶肆、 酒社、饭庄无一不是倭寇洗劫焚烧的目标,实在无处藏身,急道:“这里哪有不怕火的地方?”


    “有,瓮池。”蒙克扶着墙壁,喘了一口气,道:“我朝立国之初,新修城墙和港口时,征调了大量的百姓,为了方便他们沐浴,就在工地附近建造了瓮池。你住的客栈下面就有,里面常年储水,通风透气,可以藏身。”


    “好,我们先去那里。”黛玉抬起蒙克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支撑他往客栈方向走,“金陵援军应该很快就赶来了。”


    瓮池,顾名思义是像倒扣的瓮一样的澡堂。客栈下的瓮池其实已经废弃了,里面只有一个砖砌的池子是完整的,能藏四五个人。


    “我回客栈取包袱,里头有点创伤药。”黛玉让蒙克先钻进去。


    蒙克拉住她道:“外面太危险了,我这点伤不要紧的,已经结痂了。包袱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算了。”


    黛玉拂开他的手说:“别的倒罢了,可我的麦芽糖不能丢。”说罢,就躬身出了瓮池。


    “哎,傻姑娘!”


    不过是糖而已,哪里值得你涉险!


    蒙克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感动不已,黛玉竟将自己做的麦芽糖视若珍宝,不肯轻弃;另一方面又担惊受怕,唯恐她因这微不足道的东西而遭遇危险。


    他只得先脱下束脚裤处理伤口,心里默数着数字,若是数到三百,她还未返回,就出去寻她。


    黛玉绕过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捂着口鼻,走上烟熏火燎的楼梯。


    当她背着包袱下楼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楼梯中间的横木被烧断了几节,无法过人。


    黛玉当机立断,选择跳窗逃生,可是底下仍不时有倭寇四下窜行的身影。


    眼见楼板已经发烫,再不走就要葬身火海了,黛玉将花鸟图玻璃盖碗取出,把里面的麦芽糖用帕子裹好,塞进衣领。


    而后奋力将盖碗从窗口投掷出去,啪嗒一声巨响,很快那群倭寇循声而去。


    黛玉翻过窗台,纵身一跃,只是落地时滚得太过,跌进了江中。


    好在她在茜香国已学会泅水,很快爬上了岸,险险避过几波倭寇,重新潜入瓮池。


    正与托着夜明珠,准备出去寻她的蒙克撞了个满怀。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没事,你呢?”


    两人又同声答同声问,最后都笑了起来。


    黛玉解开包袱将创伤药拿出来,递给他用。再将三套半干不湿的衣裙用刀鞘支起,挂在墙钉之上等着晾干,明日出去好穿。


    为了防止怀中的麦芽糖融化了,黛玉顾不得自己一身湿,小心翼翼地捧出来。


    借着蒙克夜明珠的微光,一颗颗擦干水渍,整整齐齐地摆在包袱皮上。


    蒙克偷偷侧身过来看她,恰好挡住了光源,黛玉下意识回头,男人紧实的腹股沟,以及血色淋漓的创口,就映入了眼帘。


    两人惧是一惊,一个急忙又遮又掩,一个慌得扭头闭眼,一颗夜明珠就在两人无措地动作间,滚来滚去。


    一会儿照见女子娇羞的脖颈,一会儿映出男人抖动的喉结,一会儿又被大小两只手同时按住。


    瓮池中唯一的光源,隐藏在两人交叠的手下,彼此指·尖相触的地方,带着令人心悸的颤动。


    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凝涩碰撞,渐至粗重,谁也没有说话。


    黛玉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但只要挪开一寸,就能感受到黑暗中,蒙克向自己靠近了一分。她怕自己鼓噪的心跳,会被他听见,歉声道:“对不起,是我伤了你。”


    倭寇是挥刀竖砍向他的,而自己是横劈,只有被自己所伤,他腰腹间的创口才会是横着的。


    他为了不让自己负疚,才故意说是被倭寇所伤。


    蒙克伸手捧着她的脸,略显粗糙的指腹滑过她的面颊,低声浅笑:“这世上能伤到我的人不多,你是最让我甘之如饴的那个。”


    黛玉别过脸去,稳住心神,暗中告诫自己,不能放任狭小空间中暧昧的氛围,继续流溢下去。


    她费劲拽出夜明珠,照在二人中央,“首领,禛钰是我唯一的情郎,还请你言辞举动不要失了分寸。”


    看着她眼神和语气同时冷淡下来,蒙克有些气恼,又有些欣慰,轻叹一声,“我不是你的首领,我叫蒙克,是永生的意思。”


    他之所以要从禛钰身上,剥离出一个蒙克,是为了兵行诡道,浑水摸鱼。


    身为礼仪之邦的上国太子,他要做仁人君子,要成为万民表率,只能走正道为阳谋。


    可是一直这样做的话,要完成光复中原,宾服四海的大业,尚需十载光阴,他不愿意虚耗,更不愿与黛玉天各一方。


    所以要假扮蒙克,施谋用诈,加快进程。


    一方面通过腾笼换鸟,将原来的秃巴三十六骑除掉,取而代之,再移民实边,将汉人逐步转送到北地屯垦戍疆,改天换日。


    一方面为了不靠劳民伤财的手段,来筹措辎重银和粮饷,不得不盗掘皇陵,靠上皇的陪葬品支撑军队运转。


    一方面要拆散鞑靼的同盟,必须壁角里使矍头。北面分化鞑靼、瓦剌,激化鞑靼内部争斗。东面渗透进扶桑,替茜香国扶植马前卒。西面还要斩断权贵番僧与鞑靼的勾连。


    禛钰打明牌,蒙克走暗棋,缺一不可。


    只是他意识到在黛玉面前,自己无法将感情收放自如。甚至无数次想脱开身份的樊篱,重新诱惑她爱上心机深沉的“蒙克”。


    或许,前世的鸿蒙,也一直希望绛珠仙子不单喜欢他“清”的一面,也能接受他“浊”的一面。


    轰隆隆一阵巨响,打断了蒙克的遐思,有烧焦的气味弥散开来,他能感受到瓮池顶部遭受了沉重的压力,有簌簌的灰尘往下掉。


    “客栈塌了!瓮池顶不住了,快走!”蒙克拉起黛玉就走。


    “我的糖!”黛玉回头,正要去抢抓包袱皮上的麦芽糖。


    忽然被他从背后扑倒,前方砖石砰的一声垮塌下来,腾起一阵呛人的灰。


    震动只持续了几息,很快稳定了下来,瓮池塌了大半,只有一处拱顶,支撑了一方狭小的空间,两个人上下叠在一起,翻身也难。


    蒙克努力撑起胳膊,不使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有受伤吗?”


    黛玉趴在地上,瓮声瓮气地说:“还好。”


    两人静默了一刻钟,蒙克都未听到黛玉说话,发觉她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才发现她面颊滚烫,这是发热了,登时心疼得不得了。


    她许久都未病了,以至于他都忘了她曾经是个病弱的姑娘。


    方才又是激战又是落水,湿衣服也未来得及换下,这会子病了也难怪。


    蒙克摸到她刀鞘上挂着的衣裙,已经被烧热的墙壁给烤干了,可以换上了。


    只是这逼仄的环境下,想要给她换衣,得先使他二人掉个个儿。


    蒙克环住她的腰,靠着墙壁艰难转体,几乎蹭破了一层皮才扳过身来,将角落里的夜明珠,放在肩头。


    荧光中黛玉软软地伏在他胸前,心神恍惚,眼眸迷离,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我们要死在这儿了吗?”


    蒙克揉了揉她的头发,见她颈上还挂着洪音贝壳,更是精神一振,安慰她道:“熬到天亮,等援军搜救,就能出去了。哪怕不能出去,不还有我陪着你。也算生同衾,死同穴了。”


    “你这该死的胡说!谁要同你死一块儿!”黛玉气得小脸通红,伸拳在他胸前捶了一下。


    打得蒙克身躯微微一震,闷哼了一声,笑道:“吃几块麦芽糖吧,方才我帮你抢了几块干净的,可以缓解伤风气虚导致的咳嗽。”


    黛玉一愣:“你怎么知道?”


    蒙克随口扯谎道:“禛钰说的。”他把衣裙塞进两人之间,悄声问她:“要我替你换吗?”


    “你闭眼!”黛玉瞪了他一眼,扯下绑发的手帕,蒙在他眼上。


    女人的发丝垂落在他胸前颈边,徐徐扫动,激得他心痒难挠。


    那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湿手帕,让他看到了一片朦胧的秀色。


    黛玉眉头轻蹙,又羞又怕,她并不想在蒙克面前宽衣解带,可不除湿衣,病越沉重,倘若失了意识,就真的只能任他摆布了。


    白色的中衣之下是张月白色的肚兜,依稀是金龙穿缠枝莲纹的图样。


    芳香暖心的气息,扑面而来,令蒙克不敢再窥,视线上抬。


    见到她面如桃红,蹙眉娇喘,一颗心情不自禁地砰砰直跳,嘴唇微微发颤,越发觉得身似电震,如触烈火。


    只得闭上欲眼,静气调息,耳朵却始终注意着窸窸窣窣的衣裙响动。


    良久,黛玉才揭开了覆在蒙克眼上的手帕,见他闭着眼面红耳赤的样子,好似他才是受欺负的那个,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怒。


    换好衣服后,两人又磨磨蹭蹭地调整了姿势,变成对面侧躺,目光一触到那双不输明珠的眼眸,黛玉只得“霸道”地占据更大一点的地盘,翻身背对他。


    但这个姿势,也未必比上下相贴更自在,因为某人始终出于越界状态。


    黛玉忍了许久,恼声道:“不能……把那根‘长棍子’缩回去吗?”


    “我努力克制了,可做不到……”蒙克喉结缓缓滑动,半晌挑眉笑道:“再说,你不是喜欢长的吗?”


    “闭嘴!”黛玉抬肘击在他的腹部,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夜明珠隐去了微光,一阵倦意袭来,黛玉迷糊睡去,蒙克紧搂着她,直到她额上热度退了,才敢合眼小憩。


    也不知过了多久,伸手不见五指的瓮池中,渐渐露出几缕晨光来。


    听到外面有整齐的军靴响动,人们交谈的是救火安民的事。


    黛玉心头一喜,是援军到了!


    刚想对着洪音贝壳呼救,才发现蒙克的臂膀一直环在自己腰间。


    倘若他们这副样子被人发现,那她定然“清白无存”了,万一传到禛钰耳里,纵有万张嘴也不能辩言了。


    黛玉将身前的臂膀拉开,抬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首领,跟你商量个事,你能不能晚点再出去?”


    等了半晌,没有一丝回应,还没醒?


    她疑惑地扭过头,偏偏视线受阻什么都看不到,只得慢慢腾挪,与他对面而视。


    蒙克就那么清醒地侧立着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首领?”黛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她咬牙想了一会儿,抬眸道:“蒙克,为了我们的清名着想,我们要分前后出去,你先蜷身躲一躲,当成是一堆白色的石头。”


    蒙克的眼睛愉悦地轻轻眯起,却只是慵懒地摆了摆手,“咱们都这样厮混了一夜,你还想要什么清名?”


    黛玉深吸了一口气,蹙眉道:“那你想怎样?”


    “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命,算是挟恩图报吧。”蒙克伸手扣住她的腰,眼眸中闪动着别样的情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吻我一下,我就乖乖装石头。”


    黛玉身子一颤,心念电转,唯恐附近的援军就要撤离无人相救,又思虑离柳在港口等不到人而焦急,还怕父母得知她不见了而担惊。


    想到自己与他肌肤相贴一夜,也不差这一吻了。


    很快倾下头,带有麦芽糖甜味的唇,在他眼皮上轻轻一触。


    第192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九十二回


    假乱真蒙克遭讽戏, 断依附祭孔竖朱旛


    蒙克安静地看着她,神色中带有意犹未尽的遗憾,喃喃道:“只有这样而已吗?”


    黛玉冷笑:“想要我亲你的嘴, 阁下也该主动掀开面纱,不是吗?”


    “我的脸丑, 还是别了。”蒙克将身子蜷缩起来, 拱起背问, “这样像石头吗?”


    “可以了。”


    黛玉将洪音贝壳翻转过来,大声呼救。


    很快有密集的脚步声聚拢过来,锹铲挖掘地声响不绝于耳。


    渐渐的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 涌入瓮中的空气和灰尘也越来越多, 黛玉回头望去, 蒙克果真如石头一般,蜷在砖灰石砾之中,一动不动。


    等到洞口开凿到一尺见方的时候, 黛玉攀住边缘, 自己爬了出来。


    救援的皂吏见她不曾受伤,也就懒得多管, 只问她:“里头还有人吗?”


    黛玉咬牙摇了摇头, 那些人就扛着锹镢锄铲,往别处去了。


    反正出口已经挖好了, 过一会儿蒙克也能自己出来。


    她沿着江岸行走,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想借上游的流水, 简单梳洗了一番。


    可一看到江面飘着的都是军民捞尸船, 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百姓伤亡情况如何?火都救下了吗?今晨可有一艘小艇顺利出海?”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问话声,黛玉回头望去, 果然是父亲。


    “爹!”黛玉连忙小跑过去,拉住了父亲的手,笑道:“我没事,还好好的呢!”


    林海将女儿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而后吩咐人带她去镇江府衙内院梳洗一番。


    父女二人匆匆别过,黛玉在官署内院沐浴过后,镇江府知府夫人听闻她是林阁老的义女,亲捧了簇新的衣裙过来。


    想她还未出阁,大不过将笄之龄,还为她梳了个慧秀俏皮的结鬟分髾髻。黛玉瞧见镜中略显稚嫩的颜色,不好意思地笑了。


    面对知府夫人的殷勤款留,黛玉只说即将远行,便告辞寻父亲去了。


    经过一夜混战,三千倭寇尽数歼灭,林海指挥军民四处搜救伤者,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


    有一些被倭寇侵犯的妇女,自愧无颜苟存于世,哭惨哀嚎,或立意自戕或被亲人言语相逼无奈上吊。林海得知后竭力阻拦抢救,劝下二三妇女,但还是解救不了所有人,坐在系缆桩上扼腕痛惜。


    见到黛玉梳洗回来,林海十分后怕,唯恐女儿也遭遇不测,深悔当初没能拦下太子对她的纠缠,无奈让她漂泊海外,无所归依。


    他不由叹息一声,泪水潸然而下,抚着娇女的发髻,哽咽道:“玉儿,离祭孔之典尚有时日,何不再多陪父母一天。”


    黛玉取出帕子为父亲擦眼泪,无奈摇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女儿肩上也有重担要扛,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了。我这就回去了……”


    她生怕自己也哭,舍不得离开,忙转过身,不敢再看父亲一眼,快步走远。


    林海站起身来,握着手帕,在秋风中老泪纵横。


    黛玉疾走向港口,离柳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坐上快艇时,听得身后迭声喊着:“玉儿、玉儿……”


    “阁老、阁老!”官差也跟着林海一路小跑过来,见他脚步有些踉跄,忙来左右搀扶。


    林海撇开左右,走到小小的飞艇前,将钱袋塞到了离柳手上,“劳驾您开稳一点,护我女儿平安到茜香。”


    离柳握着犹带体温的钱袋,恍如慈父在前,郑重地点了点头,“阁老请放心,离柳定不负您的嘱托。”


    飞梭快艇的防风玻璃罩徐徐下落,黛玉含泪向父亲挥了挥手。


    江面上划过扇形的尾波,带着内燃机的轰鸣声,渐行渐远渐无踪。


    离柳见女王侧躺在椅上,默默垂泪,把着舵盘的双手,腾出一只来,为她递上一方手帕:“陛下,别伤心了。等到中原朝廷年末封印的时候,我可以用大一点的飞梭快艇,将你父母接到茜香国来。”


    “谢谢你离柳,为了我的事,辛苦奔忙了这么久。”黛玉接过手帕,擦干了眼泪,“你本该是茜香备受敬仰的大司乐,却为了我做了近一个月的舵手。”


    离柳莞尔一笑,拍了拍手边的钱袋,“这不也多得了一分工钱吗?只要女王需要,我为您做一辈子的舵手都可以,我带您饱览水上风光,游遍千江万海。”


    黛玉转脸向他,抿着一丝淡笑道:“你只别像上次那样偏了航、撞了船就好。”


    “我哪敢再偏毫厘!”离柳想起曾经寄宿在女王躯壳里的太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的太子会巫术吧,我曾将对您的爱慕之情剖白了一番,却不知那时候,他的灵魂顶着你的身体,生生将一双温柔似水的含情目,变得暗流急涌,狠戾阴鸷,你可知那有多可怕吗?


    太子那样在乎你,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对你产生‘有隙可乘’的错觉,更害怕你对别的男人流露出点滴好感。这样霸道的男人,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纵然相隔千里万里,也不许我妄自偏航!”


    离柳的话,让黛玉捋着帕子的手指顿了顿,想起那双神秘深邃的眼眸,时而温柔和煦,时而森冷明锐,时而暗流涌动,时而欲望盛炽。


    她的长睫忽闪了一下,眼眸低垂,捏着手帕的指腹开始发冷、发颤。


    曾经滇南王不过在清虚观,好奇地看了自己一眼,就遭到了禛钰的言语警告。离柳对她表白了心意,就被禛钰的厉眸吓出阴影。


    他根本不可能放任,一个异族男子对她暗生情愫,意惹情牵。


    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对她有意,在昨晚那样极限的情况下,不可能箭在弦上而不发,至少也要趁机剖白心意,而不是浅尝辄止的撩逗。


    能够克制得住言行,说明比起占有她一时,他更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那只有一种可能。


    蒙克就是禛钰。


    这个猜想跳入脑海,透心的凉意渐渐漫浸上来。


    他又一次欺骗了她!


    黛玉隔着水雾渐起的玻璃罩,望向波澜壮阔的汪洋,唇角浮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怪不得失去记忆的禛钰乔装成蒙克,在遇见她的时候,能说出“我的心为你跳得很”这样的话来。


    第一眼的判断,并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禛钰,我又不是眼盲心瞎的宣隆帝,你一而再地戏耍我,打量我还会不计前嫌地原宥你吗?


    她大抵猜到,禛钰为何借用兀良哈部首领的身份,不外乎干的是偷梁换柱,腾笼换鸟的事。但凡不能轻易摆在台面上干的事,那都是兀良哈部的锅,而与“清清白白”的中原太子毫无关系。


    呵呵,好一朵阴险狡诈的白莲花。


    女王归国后,第二天的朝会上,就宣布禁止花剌子模人及兀良哈人进入茜香国。所有缠头遮面的人,在过关入境时,都必须摘下面巾接受检查,不予配合者,一律驱逐出境。


    黛玉巡视了钢铁冶炼工场,蒸汽纺织工场,船舶制造工场以及村镇学塾,检阅了水陆军队,盘查了全国赋税。


    通过战时吸纳的中原百姓,以及广泛的对外贸易,极大缓解了严重失衡的男女比例,男子数量从最初的十之一,上升到了十之三,如今茜香国人口数已近一百五十万。


    悬而未决的大司马及新宰相的人选,黛玉选用了公开选拔的方式,并放宽了报名条件,考核策论与实践并重。


    只是并没有留太多的时间给众人准备,消息颁布后,七天内就出了结果。


    最终,晴雯与永龄二人不负所望地分别当上了宰相与大司马。王廷岐黄司的司长便由苏合香升任。只是负责女王健康的人,依旧是晴雯罢了。


    晴雯得知太子又一次隐瞒身份,诱骗黛玉,气得揎拳掳袖,恨不得立时抓他来扎几针,问个清楚,好好的为何这样捉弄人。


    黛玉哼了一声,坐在书案前,冷笑道:“他不想让我发现他计秘多谲、不择手段的一面,却渴望我心无芥蒂地全盘接纳,于是分出一个恶影来,牵丝扳藤,勾勾缠缠,逼我再次跌进他的陷阱里。”


    “陛下只将他拒之国门就行了吗?”晴雯犹觉此法轻描淡写不解恨,凤眸微挑,“要我说怎么也得报复回去,您干脆开放花月楼,放出风去,每夜与佳郎相会,气死他得了。”


    “那倒不必,我还怕他醋大了要杀人,我有办法叫他自吞苦果,后悔不迭。”黛玉挪过青玉螭龙镇纸,摆开一排锋长不一画笔,齐列各色颜料。思忖片刻,就提笔勾起线稿来。


    夜色渐浓之时,游隼经女王的咒语呼唤,栖停在窗台,带走了一根竹筒。


    千里之遥的扶桑国,伊豆半岛上,大将军帐中,蒙克望着案上那几张精细的工笔画,只觉得额角隐隐发疼,揉了又揉,郁结之气凝在心尖喉头压抑不下。


    顶着一头黑灰掀帐进来的马尚,脸上还带着打了胜仗的喜悦。如今回想起来,当初是怎么被蒙克骗上船的,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带着弟兄们窝在金陵吃了几天庄汉饭,干了几天制假贩假的奸商,早就憋屈得荒了。宝钗那个女人,只把他当家丁伙计使,白瞎了自己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


    加之弟兄们有些恃强逞才,纷纷要脱离队伍,另谋高就,他也渐渐弹压不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兀良哈的蒙克来了。


    邀他一起来扶桑开基创业,夺城掠地。马尚一腔热血难凉,三言两语竟被他说动了,决定撇下宝钗不管,带着弟兄们跟着蒙克混。


    在港口他就发现不对劲了,眯眼问:“不是要去扶桑,这不是远洋战舰?”


    “没有战舰。”蒙克袖手而立,眉目从容。


    马尚皱眉道:“这么小的船,那我们的马怎么上?”


    “不需要马,马队我给你找好了买主,都卖了吧。”


    马尚“嘶”了一声,果见到太仆寺的官吏来渡口相马了,挠了挠下巴问:“该不会连粮饷都没有吧?”


    蒙克淡淡道:“你不是私卖了贾家的田产?而况卖马的钱也够花一阵子了。”


    合着他自筹粮饷,率部投军,最后兵归将有,自己就是个前部先锋。


    马尚恼怒自己被蒙在鼓里,扬起马鞭道:“你小子胆肥,敢这样戏弄我,不怕我灭了你吗!”


    蒙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随手往官吏那边一指,“太仆寺挑马的人中有锦衣卫,你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你是贼王逆党,叛军余孽,大可在此杀了我。”


    “骗子,蒙克你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的骗子!”马尚气得跳脚,摇身乱晃,死死捏着两只拳头,一股怨气不得发泄。


    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挥手招呼弟兄们上了“贼船”,挤在三等舱里飘摇了十个昼夜,才到扶桑。


    最可气的是,两千多号人的船资还是他付的!


    在扶桑给皇子源狐姬做马前卒的日子,马尚才深刻地认识到,蒙克是多么的狡诈多端,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七天内,洗掉了源狐姬杀害三皇子源朝野的罪证,并反诬了扶桑太子一把。


    又假扮阴阳师占星修历,大摆疑阵,离间扶桑皇帝与太子。


    让源狐姬扮猪吃老虎,结交文武大臣,党同伐异,如今源狐姬在文臣贵族的心目中,那是纯洁得像白莲一样的闲雅公子,文采风流、高贵仁德、虚怀若谷,是众多官僚争相强夺的不二佳婿。


    而在各地大名的混战中,马尚在蒙克的指挥下,威逼利诱、诈降伏击、奇袭暗杀玩得贼溜,且不留一丝首尾。


    源狐姬的势力在迅速膨胀,从最初的千余部曲,发展到了五万人马。


    此时刚与太政大臣的女儿幽会回来的源狐姬,还带着满面春色,催逼着马尚快去洗漱,捷报什么的,每天都有,已经不稀罕听了。


    他见从来气定神闲地蒙克,对着几张画纸,皱眉拧脸,唉声叹气,就差没洒泪痛哭了,竟有些焦头烂额、兵荒马乱的意思。


    源狐姬凑过来一看,那竟然是一组工笔绝佳的秘戏图,画的是一对男女在瓮池中捱光,从女子脱衣散发,到两人挨擦转体,画得极为详尽,落笔之精妙,意韵之缠绵,让他这个风月老手,都禁不住啧啧羡叹。


    再一细看,画中男人白巾白袍,只露一双眼,不就是蒙克本人。


    而那女子娇美婉丽,风姿绰约,带着一点儿病弱之姿,恍惚之态,面目虽不是他眼熟之人,但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源狐姬娇笑道:“这是你相好的,送来的情书?”


    画上未落只言片语,却让蒙克百爪挠心,实在是有趣得紧。


    蒙克瞪了他一眼,将画纸纳入怀中,痛苦地闭眼了眼。


    这哪里是情书,分明是休书。


    黛玉猜到了他的身份,这是送来给他自打嘴脸的。是“杀”了情敌蒙克,还是乖乖承认自己又骗了她呢?


    八月二十七日,金风送爽,晴空万里,茜香国祭孔大典如期举行。


    女王衮冕加身,玄衣朱裳,赤舄絇屦,率领百司士林,亲赴文庙,告祭大成至圣先师与夫诸圣哲贤儒。


    三献释奠之后,宫悬之乐、八佾之舞,金声玉振,恢弘隆重。


    最后女王郑重宣告:今日之茜香,上承天旨,下顺民意,自竖朱旛,为独立之国家,特告于世界万邦,四海列国。


    自古以来,我妇女之邦势微力薄,兵微将寡。西海之上列强环伺,肆狂侵略,令我姊妹饱受摧残,阖族悉为践踏。


    凡人生而平等,阴阳合和,智无上下。莫言草木无能,须学荆棘有刺。巾帼裙钗,可教烈战海上;脂粉朱颜,亦能鏖兵沙场。


    我茜香百姓尊阴尚柔,肃然共誓:


    怀坚贞不屈之刃,秉自力更生之志,割断中原之附依,誓斩胡虏之驾驭,确建独立之根基。扫除祸殃,洗千年粉黛之冤;诛戮逆暴,销万古孤雌之恨!


    第193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九十三回


    追妻难秋风凉透心, 哀长叹浓情转淡薄


    茜香国宣布脱离与中原的宗藩关系,排斥附从任何国家,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就连林海也不理解女儿为何要这样做, 他致信给女王,只得到了大宗伯许梦龙的官方回复。


    茜香国已具备了独立自主地军事防御能力, 能够自立于西海, 不需要中原及他国的羁縻与干预。


    回函中还附带了一份茜香国钢铁舰艇编队的名录。


    一艘名为木兰号的超级战列舰, 航速二十六节,载炮一百五十门,排水量十三万钧;五十艘驱逐炮艇, 航速三十节;八十艘护卫巡逻艇, 航速四十五节。


    这些钢铁舰艇均采用了蒸汽涡轮发动机, 哪怕是三千料的木制战舰,靠风帆为动力的艨艟,无论是硬度、速度还是火炮威力, 钢铁战舰都能轻松碾压。


    看得林海大吃一惊, 有了这样的坚船利炮,自然可以无视羁縻, 屹立西海。


    粗略一估这其中的钢铁含量, 就知道茜香国又从滇南运走了不少生铁。看来那姐弟俩已经绕过父母暗中相认了。


    诚然,黛玉也不是白向阿弟要生铁, 是拿等价的海盐来换的, 互通有无而已。


    有了完备的蒸汽动力机床以及新式的造船工场,不过一年半载的工夫, 茜香国制造钢铁舰艇, 就像饺子下水一样快。


    中原幅员辽阔,地大物博, 而茜香国是海岛国家,人少地狭,良港天成,能争的只有制海权。


    而况整个钢铁舰艇编队,主战舰配员千人,每艘驱逐炮艇配员百人,每艘护卫巡逻艇配员五十人。即便满员配额,也不过才需一万人,不需要人海战术,就能速战速决。


    女子普遍力弱于男子,若想在战场上取得胜利,只能“善假于器”,利用先进的技术来超越。


    茜香国禁制花剌子模人及兀良哈人进入,所有缠头遮面的人都要摘巾检查,单这一条已经让“蒙克”无所遁形了。


    眼下,茜香国又高调宣布了独立,不仅仅是反对鞑靼的侵略,而且还表示要脱离中原依附。


    在禛钰看来,这就是黛玉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线。拒绝接受他的一切帮助及靠近。


    远在扶桑大盗窃国的禛钰,再也坐不住了,原本打算三个月内让源狐姬割据一方,大权独揽,眼下也只好暂停一切事物,立刻抛下所有,奔赴茜香向女王求饶。


    否则他赢得了天下输了她又有何意义呢?


    既然蒙克不能入茜香,他只能以中原太子的身份,“访问”女王了。


    此时比禛钰还急的人还有两个,那就是经太子委派到茜香驻军的都督谢鲸,以及假扮成兀良哈先锋图西格的柳新。


    谢鲸接到紫鹃送来的“饯别宴”请柬,整个人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以为女王宣告脱离中原依附,只是踔厉壮威,增添声势而已。没曾想竟是来真的。


    七天后,女王就要把两万中原驻军给“欢送”回去了,从此婉拒中原的军事保护。


    谢鲸焦急地望着紫鹃,皱眉道:“女王要赶我走了,那我们的事要怎么办?”


    “我们?我们能有什么事呀?”紫鹃只是淡笑,疑惑地眨了眨眼,仿佛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谢鲸登时拉下脸来,嗐声顿足道:“别人看不出来,连你也感觉不到吗?姑娘颈上戴的粉珍珠是哪个下海深潜采的?你耳上的玳瑁坠子又是谁给你磨的,我对你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紫鹃听了,一面扯下珍珠项链,一面偏头卸了耳坠,将东西一把还给了他,道:“我还以为这是照看病患的谢礼,原来竟不是……”


    一闻此言,谢鲸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低头叹道:“我是真心谢你,也是真心悦你。可我不能留下来。”


    紫鹃微恼:“你悦不悦我,与我何干?你走不走,也不关我的事。”


    她这辈子是要跟着女王的,就算谢鲸待她再好,那也不能离了女王左右。


    “你!”谢鲸被她气得噎住,捏皱了请柬,直接找女王理论去了。


    “陛下,您突然宣布茜香国脱离中原依附,那我这个中原来的谢将军,又算什么?”


    黛玉淡笑道:“中原驻军历来也不是常驻,一年几换也是有的,只是茜香国如今有了自保之力,已经不必劳烦谢将军为我茜香振旅了。而况中原战事仍频,正需要将军为国效力的时候,朕也不能阻拦您的荣耀前程。”


    听了这话谢鲸并没有丝毫开怀,当初他的确不愿意来,可眼下他还不想走了呢!人就是这么自打脸的。


    谢鲸脸上肌肉微微鼓起,不甘心地说:“这半年来,我每天起早贪黑、栉风沐雨,上山下海,给小永龄当磨刀石用,好不容易把那丫头,送上了大司马的位置,您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弃我如敝屣呀。”


    见他话里怨气不小,黛玉只得安抚道:“谢将军辅卫茜香,协佐治军,劳苦功高,军中诸将有目共睹,感铭万千。


    身为女王,朕自然会按功行赏,绝不会让将军吃亏的。而况我茜香与中原睦邻友好,兼有共御外辱之责。朕还打算将岁入中的三百万两拿出来,捐供中原王师充作粮饷。”


    谢鲸愣住了,女王态度和蔼,出手大方,与中原继续修好的诚意也十足。倒教他说不出一个反对的理由来。


    说实在的,他也不是很清楚,事情怎么突然就变了,既然大政方针上两国还是保持着友好关系,谢鲸也没有立场干涉更多。


    只是一想到要与心爱的姑娘分离,谢鲸果断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向女王拱手道:“陛下,我喜欢紫鹃姑娘,我想娶她为妻,恳请陛下成全,让我带紫鹃姑娘回中原。”


    闻言,黛玉有些意外,倘若紫鹃与他两情相悦,倒也不错。难得谢鲸世家子弟,并不介怀紫鹃婢女出身,愿意娶她为妻。


    “如果紫鹃同意的话,我就送份嫁妆给她。”黛玉笑道。


    谢鲸心头一喜,正要起身,就听到身后紫鹃扬声道:“陛下,我不愿意!”


    蓦然间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谢鲸只觉浑身僵住,脸上难堪至极。


    紫鹃走到黛玉身边跪下,央求道:“陛下,紫鹃不愿意跟他走!”


    黛玉蹙眉道:“谢将军年少有为,原是京营节度使,这一回去必定前途无量。你若嫁了他,将来也是诰命夫人了,为何不肯呢?”


    “我舍不得女王,亦不愿意嫁人。”紫鹃红了眼眶,拉着女王的裙摆不肯松手。


    “哎,一个晴雯不嫁,我都觉得亏欠她良多。连你也不嫁,教我心里怎么过得去……”黛玉离座,将紫鹃扶了起来,替她擦眼泪。


    谢鲸眼中写满失落,木着脸不说话。


    “你自己想好,再对谢将军说清楚。”黛玉将紫鹃轻推向他,自己转身离开了。


    紫鹃揪紧了裙摆,咬唇犹豫了片刻,走到谢鲸面前蹲下,将手搭在了他肩上,柔声道:“谢将军一片真心,紫鹃无以为报,愿依茜香之俗,与将军走婚七日。”


    谢鲸怔了怔,看着紫鹃含羞带怯的娇容,恍惚了几分,差点就要答应了。


    最后,他还是忍痛拂开了她的手,起身道:“我要姑娘一辈子,不稀罕你施舍的七天。”他顿了一步,黯然离去。


    紫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扶着门框,嗓子里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


    黛玉站在殿外,远远见他二人一前一后出来,便知道喜事未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此乃王廷禁地,闲人不得擅闯!”


    “英吉,我曾在茜香驻守过一年,我是明威将军柳新,几天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吗?我们还喝过酒的!”


    “我管你柳新、柳旧,未经通禀一律不得入内!”


    喧哗吵嚷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兵刃交错的铮然,黛玉寻声过去,只见柳新一路风尘仆仆,试图抽刀硬闯。


    “柳将军,中原朝廷若有要事来报,只管找大宗伯通传,你这样提刀闯宫,无故辄入,是要行刺本王吗?”黛玉厉声道。


    “末将不敢!”


    见到女王龙颜,柳新忙将长刀一撇,拱手问道:“陛下,惊闻茜香独立,不愿为我中原藩屏,果有此事?”


    黛玉挥手让虎贲卫放他进来,正色道:“茜香国独立不假,但依旧为中原建设藩屏,以强海疆守御。”


    柳新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有转圜余地,他收到消息后,深恐是太子身份暴露,得罪了女王,致使中原与茜香闹掰了,连累他不能与永龄在一起。这才撇下兀良哈不管,千里独行舟赶到茜香求证。


    但接下来女王揶揄的讽话,让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身为秃巴三十六骑的先锋,图西格不该在漠北纵横捭阖,助画方略么?怎么有心到茜香一游?”


    “嘶……”柳新像咬了苦胆一样,一张脸瞬间皱了起来,看来太子还是暴露了,女王真的很生气。


    他咬咬牙,先撇清了自己,单膝跪地道:“我等乔装行事全系太子之命,并非有意欺瞒女王。毕竟谋无遗策,事密则成,陛下也犯不着为此脱离中原的翼护。”


    黛玉冷笑道:“中原半壁江山沦陷,九州几近分崩,恐怕对茜香爱莫能助吧。我茜香之所以割断宗藩之篱,是因为已具备了独立自主的条件。为中原减轻负担,好送两万驻军归国效力,而不是因为一个男人骗了一个女人。”


    “原来如此!”柳新拍了拍胸脯,见女王言语虽冷,但不无道理,因而打消了顾虑。


    这时,一身甲胄的大司马永龄,手扶腰刀,飒沓而来,见柳新站在女生身侧,狠狠瞪视了他一眼,英气的俏脸上如覆冰霜。


    “陛下,臣听闻有刺客闯宫,前来擒凶。”


    黛玉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咱们从前太卑以自牧,倒是助长了人家的气焰,只把我茜香国的王廷当成自家后花园,想闯就闯。”


    永龄冷声道:“持械闯王廷,属于十恶之罪,形同谋逆,违者处斩。”


    说得柳新心头一凛,他只是急不暇择,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的确,从前女王宽柔大度,对他们太过好性儿了些。以至于忘了,女王亦是一国之主,万金之躯。


    黛玉斜睨了他一眼,吩咐永龄道:“立即收禁,秋后问斩。”


    八月已尽,秋后不过就是眨眼的工夫,望着将他扭送出宫的永龄,柳新心中一片茫然,自己真就要这样蠢死了吗?


    黛玉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柳新闯宫的事让她很是头痛,饶他一命,意味着姑息纵容,必有人赴其后尘,遗患无穷。若要他一代将帅之才,因疏忽大意,就这么死了,也着实冤枉。


    夜里女王就寝前,永龄汇报了整肃王廷的情况,黛玉听她办事认真,措置得当,反应迅疾,点了点头:“做得好。”


    永龄适时谏言道:“陛下,我茜香国的军事布防,从前严重依赖中原守军穿插指引,今后咱们要独立卫国,还当重新布防才妥。”


    黛玉思忖片刻,颔首道:“你说得是,立冬之前将五岛十州,乃至王廷内外的守备、哨岗、防御工事要全部更新一遍,不得让外邦窥伺。”


    “陛下,臣还有一事……”永龄的声音踌躇起来,欲言又止,索性告辞离开,走到门边,脚步却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女王,垂眸道:“也不知秋后问斩是哪一天?”


    “就明天吧,快刀斩乱麻。”黛玉冷静地处断,不带一丝犹豫,眼角余光却瞟向永龄。


    她知道永龄与紫鹃一样,也陷入了感情的两难境地。


    只是身为女王,黛玉能放手让紫鹃飞回中原,却不能让永龄离开茜香,甚至在外侮未除的情况下,都不许她走婚。


    一个能为统帅的女将军,百载难遇,永龄肩上的责任太重了,绝不能判断失误,或是临阵动摇。


    永龄沉默了片刻,道:“陛下,臣虽然是茜香国的大司马,可我的刀上却还未饮血。我听闻用猛将的血祭刀魂,能使刀的主人从此战无不胜。”


    一时甲胄声响,她单膝跪地,斩钉截铁地道:“臣想以柳将军之血祭刀,还请陛下准允。”


    “朕准了!”


    翌日午时三刻,刑场上烈日当空,朱旛招展,女王玄衣端罩,亲自监刑。


    在掀开黑布袋的一瞬间,柳新看清了手持钢刀的人是永龄,满腹的怨气和不甘,顿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能死在自家老婆手里,也算善终了。


    这样想着,就跪在地上嘿嘿傻笑起来。


    永龄吐了一口气,只拿侧脸对着他道:“笑什么,不怕死吗?”


    “死了好哇,”柳新啧啧笑道,“十五年后我又是花鲜柳嫩的美少年,那时候再娶你,也还不迟。”


    “哼,想得倒美,”永龄将手中长刀的柄转了转,刃口上光波流转,冷笑道:“我们茜香男不娶,女不嫁,看对眼就走婚,谁还等你十五年。”


    柳新弹了下舌,偏头问:“真不等?”


    “不等。”永龄垂眸叹道。


    柳新不甘心,全然不顾催命鼓嘡嘡巨响,仰着下巴问:“那我死了,你要跟谁好?”


    永龄转了下眼眸,高高地扬起了长刀,等待女王发签。


    “不跟谁好,你们中原太子不是说,‘外侮未除,何以家为’,我也是这样想的。”


    柳新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眼前姑娘的体香都沁入心脾,他撩起眼皮,又一次问:“真不等?”


    女王手伸向了签筒,催命鼓止,万籁俱静,只有秋风拂过永龄面颊旁的碎发,带起轻轻的颤动。


    “等!”


    柳新怡然地笑了,他高高地扬起脖子,露出滚动的咽喉,“从前面砍吧!让我再多看你一眼。”


    黛玉捏着签牌,低头凝望了一会儿,又掷回了签筒,扶桌站起,淡淡道:“明威将军一代人杰,赏个全尸,十五刀毙命。”


    “是。”一滴汗从永龄娟秀的下颌,滑落进了脖颈。


    当禛钰日夜兼程,恨不能翻波搅海,擒条龙王带他来茜香时,明威将军柳新已告别人世,只有被驱逐出境的兀良哈先锋图西格。


    黛玉思来想去还是放了他一马,只是让他不得以柳新的身份再出现在世上。既然他们那么爱装,那就装一辈子算了。


    是夜女王批完奏折,正在浴池中沐浴,有徐徐的风从帷幕外卷进来,宫灯明明灭灭。


    见到香艳旖旎的场面,男人的双眸骤亮,如星子般闪了一闪,却终究还是黯淡下来,不复潜入王廷时的从容不迫,呼吸都似凝滞了一般。


    黛玉瞥见他做贼一样地来了,扭脸儿静默了片刻,终还是游刃有余地从汤池中站起,不疾不徐地擦身披衣。


    起初禛钰还假装君子,转过身去,听到一声异响,还是忍不住半途回头。


    在她脚底打滑要跌进汤池时,用力搂住了她,温柔地亲吻她的面颊。


    见黛玉没有丝毫地抵抗,娇柔得像天边的云彩,他觉得时机到了,无比诚恳地乞降。


    “对不起,我又一次骗了你。你想如何惩罚我都可以,只别不理我。”


    黛玉呼吸平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是侧过头,再不看他一眼。


    见她沉默得如同一帧美人图,禛钰痛到极处,彻底慌了,渴求她一星半点的回应,哪怕是生气打人,可什么也没有的安静,让他不禁哀凉泪落。


    “表妹,求你原谅我,我再也不骗你了,关于我的一切,无论是好的坏的,善的恶的,我都据实以告,纤毫无隐。”


    黛玉站直了身子,回身向他,淡笑道:“禛钰,我依旧爱你,这一生也只爱你。原不原谅的话,早已没有意义了。山长水远的,多谢你来瞧我。”


    她兰指在他喉结上一拂,眸色带了几分嫣然春意,“你想要桑间濮上燕好之欢,本王亦拨冗接待。”


    禛钰心中微动,却知这是大事不妙的先兆,只听她语气极为淡漠地说:“但你再要我尽心竭诚地去仰慕你、牵挂你、体谅你,已经不可能了。”


    原来情意犹在,只是她失望过两次,已经不肯纠缠下去,再用心力来爱他了。


    第194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九十四回


    呈国书扬威震西海, 缔新盟女王访皇后


    黛玉以进为退,说出的话无懈可击,让禛钰悔愧难当, 越发负疚心酸。意识到自己一而再的错误,以至于始终在感情上处于劣势, 眼下不是强行挽留的时候。


    他缓缓将目光移开, 看着浴池中氤氲的水汽, 喉头微涩:“我知道茜香国迟早要强大独立,可为何偏偏选在华夏分崩,九州辐裂的时候?别的藩属国畏威如虎, 倒向鞑靼我都可以理解, 唯独你趁机挣脱了中原的羁縻, 让我心痛如绞。”


    茜香国独立的宣言,他字字分明地读了数遍,所有意思连缀起来, 他又十分惶惑不解, 像是被人生生抛弃了一般。


    眼前美丽的姑娘,还是从前风流袅娜的模样, 罥烟眉长, 含情目秀,静如莲花照水, 动似春柳扶风。


    可是她眼下做的每一件事, 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分外陌生。


    “禛钰, 你误会我了。茜香独立绝不等于背弃中原, 只是想站在更高的层级,回报中原的支援与庇护。”


    黛玉唇角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从容而冷静地说:“从我初遇你的那天起,受你照拂良多,你待我恩深似海。如今我茜香在你的帮助下,不但有与列强一战之力,也能靠坚船利炮为中原保驾护航。慈乌尚知反哺,何况于我。你帮扶我六载,我愿以己之力施助你一生。


    扶桑与真真都是海岛国家,数百年来屡侵茜香,理当由我在海上,正大光明地复仇雪恨。而不要你为了扶助我,多行谲诈,去干诛夷盗国的事,我并没你想象的那样弱小。


    尽管你手下忠诚不二的精兵强将很多,但中原是大陆之国,始终需要一个强大的王者,凝聚各方力量,才能更快完成统一。你不该为我的事分心。”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在扶桑所干的事。


    禛钰眉头深皱,有些歉然地道:“我只是想为你解决更多的麻烦,让你不再有后顾之忧。”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从你将居心叵测的源狐姬,留在我身边做武卫之时起,你就在谋划将扶桑,变为茜香国的矿藏之地。”


    黛玉伸手抚在他冒出青青的胡茬的下巴上,见他数日未歇千里奔波于海涛间,明亮的星眸中也难掩疲惫之色,如何不心疼呢?话语间便带了一丝哽咽。


    “可我不想你这样奔劳苦累,更不想事事依赖你,像被大树遮蔽了天空,永远长不大的幼苗一样。你既然在送我的怀表上,钳画了两颗并肩而立的大树,就请让我自己扎根,向上生长。”


    她的话分明轻柔和缓,充满理性,禛钰欣慰之余,心中又满是茫然与失落。不被她需要,竟是这样难以忍受的事。


    禛钰叹了一口气,心里空荡荡的无所着落,不舍地将黛玉紧紧地拥在怀中,安慰自己道:我并没有失去她,只是需要适应并接纳,一个日渐强大的她。


    “好,扶桑的事我撤手不管,你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我这就回中原了。”


    “倒也不必急着回去,过几天谢鲸也要率部归国,你同他一道走吧。”


    黛玉回抱了禛钰,得到他的承诺,才卸下女王一身的骄傲与执拗。


    娇若暖雪的身姿轻贴了上来,禛钰怔了怔,紧锁的眉峰忽然就散开了,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先去洗个澡。”


    泡在温热暖香的汤池中,禛钰低头撩水濯身,略略沉思下,嘴角漾出轻柔的笑意。


    他早发现了女王沐浴的时候,支开了所有人。尽管王廷换了布防,增加了岗哨,还特意留了缝隙让他钻。


    她清楚得很,只要她一张口,不管什么事,他都会答应,可一说出口就变成了无情的交易。


    这样也未尝不好,至少说明,她不是真的大公无私,无欲无求,还舍得对他用美人计。


    茜香的独立,需要中原的承认与支持,那他就给她承认与支持。


    第二天中原太子禛钰,出人意料地在茜香国的大朝会上现身,代表中原恭贺茜香国独立,并由京营节度使谢鲸,向茜香国女王呈递了,两国平等缔交的国书。


    宣告茜香国为中原,首个脱离宗藩、朝贡羁縻的不征之国。世代友好,守望相助,百姓安睦。


    黛玉走下丹墀,亲自将禛钰携到龙椅上同坐,对阶下百司道:“而今豺狼当道,纲常失序,我茜香征讨之师,控弦以待,愿与中原共攘胡虏,复华夏之疆宇。”


    百司山呼万岁,同庆茜香独立。


    朝会之后,女王邀请太子参观茜香国钢铁炮艇下水仪式。


    在挂满五色旗的炮艇上,桅杆顶部高高飘扬的是红艳的茜香王旗。


    禛钰帮女王提着权杖,抬头看向眼前的钢铁巨兽,羡慕的目光徐徐落在了黛玉身上。


    他何尝不知蒸汽动力机床,可以帮助中原发展新兴工业,提高海防力量。


    可是身为江山的继承者,他也担忧寻常百姓一旦掌握这种技术,会制造危险的武器,来对抗朝廷,恃强凌弱。


    所以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派人去海外寻访,只有黛玉为了茜香国的发展,排除万难做到了。


    她为了茜香改革发展,不惜撼动门阀世家的利益,引进先进技术,让茜香百姓学贯东西,兼收并蓄。花费巨资整编海防徼巡舰队,轮班出海会哨,为中原和茜香两国拉起了海上防御线。


    她为了中原开豁贱籍,力求人人平等,巧借战时军需,颁布治安令,释放了多少劳力回归本业,增加了江南赋税收入。


    这些事,他不是想不到,而是真的做不到。身为一国之主,若没有弘毅宽厚的心胸,高瞻远瞩的气魄,坚定不移的意志,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革,是无法推行下去的。


    她本就是林中仙葩,而非纤草娇藤,她炼就成君子英主,已非孤臣弱女。他不该再带有垂怜之意、惜护之心去待她,这于她而言,无疑是藐视与否定。


    他本该为她而感到骄傲与自豪,而不是为她挡住风雨的同时,也遮住了她向上的阳光。想明白了这一点,禛钰心中一片轻松,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自中原与茜香平等缔交以来,加之茜香国钢铁炮艇在西海沿子一游,那些犹疑观望的外夷诸邦也陆续遣使,递交国书正式与茜香国邦交。


    谢鲸见太子心中郁结已散,脸上仿佛都镀上了超然的佛光,与女王那是白天论道经邦,夜里如胶投漆,丝毫不见有隙。


    不由巴巴地向太子取经,将自己与紫鹃的事,对着太子大吐苦水。


    禛钰鄙夷地瞧了他一眼,笑他像个傻子:“人家紫鹃姑娘不都给你找了个台阶,先走婚又有何不可?难不成你还怕她移情别恋?这点雄心和定力都没有,你拿什么当常胜将军?”


    谢鲸被太子训得一愣一愣的,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唉,”禛钰伸指敲着桌子催他,“摩竭兄,你的七天婚假,可只剩三天了,还要磨蹭到何时?”


    “啊!我自误矣!末将这就去了,多谢殿下指点迷津!”谢鲸猛地抱拳,如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摩竭,是梵语鲸鱼的意思,也是谢鲸的字。


    黛玉见谢鲸就这么跑了,抿嘴一笑,“表哥就这么让他去了,可我连花月楼,都来不及给紫鹃准备,倒让我亏慢了她。”


    禛钰低头浅笑,弯腰将黛玉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寝殿,“桑中之约,濮上之会,只要两情相悦,哪里不是花月楼呢!”


    “就你聪明。”黛玉在他臂弯间颤悠悠地颠着,一路扯下帷幔,掩下细碎的爱语。


    整整三天三夜,谢鲸都没从紫鹃的子规阁中出来。都说鱼离不开水,鸟离不得风,王廷庶务使们又调笑着拿笔,在他们门口,用红纸续写了两句:


    子规巫山上,摩竭云雨中。


    相欢的时光再长也短,离别的日子再短也长,随着谢鲸短暂的婚期结束,中原太子及两万驻军也当返程回中原了。


    茜香国女王将所有下水的护卫巡逻艇贡献出来,往返三次,护送两万将士回国。


    当气壮山河,威风凛凛的舰艇,在海上组成纵列编队的时候,犹如一把出鞘的巨剑,划开一望无际的海面,劈波向前。


    不过三天时间,就完成了两万人的战力输送,无疑再一次向四海诸国,展示了茜香国无与伦比的海上战略投送能力。


    一时间主动向茜香示好的海夷酋邦又多了许多,只剩扶桑、真真国,这两个曾经寇边袭扰茜香的国家,并未遣使来访。


    关于扶桑的事,在黛玉看来,禛钰前期的奇谋诡计,已经帮源狐姬打开了局面。即便后面没有禛钰的襄助,以源狐姬的狡诈、马尚的野心,他们也能在混战中保持相对优势,不至于前功尽弃。


    眼下茜香国的心腹之患,还是咫尺之遥的真真国,可谓虎狼屯于阶壁,不可不防。待她解决了真真国的事,再腾出手在扶桑攫取战利也不迟。


    虽然茜香国有了远迈他国的钢铁舰艇编队,但战争总是最后才动用的手段。她让许梦龙在真真国安插的谍探,也该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薛宝琴一直潜伏在真真国,通晓了其国的语言和礼仪,她知书识礼,性格开朗热情,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当家太太,经过娘家、夫家的败落后,收敛了从前的天真烂漫,结合从前游历西海的经验,在真真国成为了八面玲珑,小有名气的海商。


    黛玉虽然与宝姐姐分崩已久,对金陵薛家也并无好感,但唯独对宝琴十分欣赏,她落落大方的举止,聪慧机敏的品格,非常适合做涉外使节。


    只是目前以宝琴海商的身份,还不足以触及到真真国皇室的核心。


    按红夷王室的惯例,只有司袍、司寝、卧房侍女及女侍从官,这些女子可以接近皇后,但她们都由本国贵族出身的女子来担任,不可能让异族人擅自接近皇后。


    真真国的原住民,也曾是与中原同文同种的百姓,奈何百年前被红夷侵略,窃主真真。红夷人恃富逞强,劳扰生民屡加盘剥,以至汉人苦为奴虏。


    黛玉正在考虑,同真真国中有志复国的汉人群体接触,以帮助他们推翻红夷统治,成为自己国家的真主人。


    从前让许梦龙将薛宝琴安插在真真国中,以海商的身份收集谍报,目前回传的消息都集中在真真国内部的权力斗争上。


    女公爵詹娜对国王安德森的影响,日益加深,出台了一系列搜刮民脂民膏的政策,让百姓怨声载道,而一直与女公爵一派作斗争的代表,就是皇后凯瑟琳。


    国王安德森虽有许多情人,但一直未曾动摇凯瑟琳皇后的地位。


    据说她是一位极美丽的女人,雪肤花貌,妩媚袅娜,与其他红夷人所众不同的是,她拥有一头乌亮的黑发。


    而且她精通多国语言,能写汉诗,孺慕华夏文化,喜欢阅读书籍。性格温柔平和,行事滴水不漏,说话时亲切从容,使听的人心情舒畅,有如沐春风之感。但凡遇见她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黛玉反复考量之后,决定以女王的身份,秘密拜访凯瑟琳皇后,争取与她结盟,以铲除女公爵詹娜的势力。


    她请晴雯绣了一组以十二生肖为主题的书签,亲自画了一幅以武则天为主人公的《唐后赏牡丹图》,题了一句唐人张又新的诗:今日满栏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


    若凯瑟琳皇后汉文造诣颇深,就能发现这诗、画、书签中隐含的秘密讯息了。


    做好之后的礼物,已经派人交付给了薛宝琴,让她想办法靠近皇后并传递消息。


    宝琴收到女王的任务后,仔细想了想真真国平民若想面见皇后,只能从节日巡游的队伍、礼拜的修道院、涉及贵族审判的法庭、施舍穷人的教堂以及最近火热的马戏团表演,这几个地方求偶遇。


    她侦察了数日,最后在修道院里找到了机会,当凯瑟琳皇后与修女交谈的间隙,宝琴适时送上了来自东方的礼物。


    虽然礼物被护卫抢先拦下,但倒底成功吸引了凯瑟琳皇后的注意。


    “放开她吧,这画作不错,我再欣赏欣赏。”凯瑟琳皇后拿起卷轴仔细端详了片刻,啧啧称赞了几声,又回头问宝琴,“这礼物我很喜欢,你想要什么赏赐呢?”


    薛宝琴抬头道:“我只是仰慕皇后的风姿神采,才将心爱之作敬奉于您,绝没有不良之居心,交易之企图,只怕有邻居要来拜访,请允许我告辞吧。”


    美丽的凯瑟琳皇后,再三打量了她一会儿,说了声:“多谢你的礼物了,再会。”就让护卫将她送了出去。


    回到宫中,凯瑟琳例行公事一般梳洗更衣之后,将画作及书签摊放在书案上,屏退左右,独自思量了许久。


    几个女侍从官在门外小声嘀咕:“皇后平时都是有说有笑的,这是怎么了?”


    “皇后素来缜密心思又重,若在外头听见一些不寻常的话,哪一回不仔细度量三夜五夕的呢!”


    “就怕皇后多思多虑熬出病来,倒让詹娜那个女人占了便宜呢!”


    凯瑟琳皇后一双烟蓝色的美目,凝在画作上许久,忽然手在那牡丹花心处摩挲了片刻,又蓦然顿住,看向那十二支绣花书签。


    她找出生肖马与生肖猴的书签,颠来倒去地看,最后果真从中发现了隐藏的汉字。


    一个上面写的是:邻王五马;另一个上面写的是:六猴访后。


    将八个字拆开重组,就是“五马六猴,邻王访后。”


    她看向殿中的红木嵌螺钿座钟,豁然开朗,用微不可察地声音念道:“只怕邻居要来拜访。”


    翌日,凯瑟琳皇后推掉了宫廷舞会,轻车简从乔装改扮去看马戏团的表演。


    当小丑站在驰骋马背上,托举起翻筋斗的小猴子时,黛玉推开了包厢的门,坐到了凯瑟琳的对面。


    “您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我将谜底藏得这样深,你还是猜出来了。”


    凯瑟琳看了看眼前红色骑马装的姑娘,莞尔一笑:“一生辜负看花心。心猿意马便是心思不专的意思。你把邀请掰开揉碎了,也费我好一番心思找。”


    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立体深邃的五官,如漆浓黑的长发,让她兼具东西方之美,烟蓝色的眼瞳,空灵又忧郁,神秘又放肆。


    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慵懒而妩媚的气质,是一种复杂而纯粹的美,让人形容不出,想象不到。


    黛玉笑道:“凯瑟琳,幸会,在下林思政。”


    凯瑟琳扬眉道:“这个名字并非本名吧?与你的气质不太相符。”


    “原名林绛珠,幼名黛玉。”


    “黛玉?”凯瑟琳娟秀的眉毛微微蹙起,看向黛玉,陷入了片刻沉思。


    “你画了一副武则天赏牡丹图,是想让我做真真国的女皇?”凯瑟琳嘴角微弯,笑意清浅,直接问出了她的真实目的。


    黛玉的目光在皇后极美的面容上流转,一面赞叹,一面为她惋惜不已。


    “一颗被辜负了的心,何必死守?除了爱情,还有权力,亦可滋养女人。”


    “你说得对。”凯瑟琳显然是认同这个观点的,所以才会被武则天的画像吸引。


    “上辈子我们比邻而居,却未谋面,今生又邻邦,倒是缘深了一些。”


    黛玉不禁转眸,满目疑惑,却见那双红唇呵气如兰,微微一笑:“上辈子我姓秦,小名可卿。”


    第195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九十五回


    林黛玉施威幻境情, 秦可卿贪权穷途路


    黛玉抿唇不语,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凯瑟琳就是秦可卿的事实, 与其说令她感到震惊,不如说是让她有些动摇, 寻求与皇后合作的心态, 发生了变化。


    凯瑟琳的笑容依旧美丽, 她从银质雕花的手包中,取出一枚象牙框的玻璃补妆镜,照了照自己的容颜, 就撩在了手边, 好整以暇地问:“那么女王, 是想用贵国的钢铁舰队,助我登基吗?”


    “不!”黛玉转眸,偏头看向窗外精彩纷呈的舞台, 在一片热烈地掌声中, 正色道:“我茜香的战舰只为正义而战。”


    “难道女王只是来请我看马戏的?”凯瑟琳眨了眨眼睛,悦耳的声音中, 带出了一丝讽笑。


    黛玉的视线仍在舞台之上, “马戏之所以好看,不单单是动物们会根据驯兽师演绎出不同的动作, 而是永远有出乎意料的惊喜, 和捉摸不透的奇幻。


    事实上只要站在舞台上的人和物,都有一套固定的角本, 所有惊险和意外, 哪怕是故意为之的失败,都是预先设定好的。我请皇后来看戏, 是希望您也会演。”


    “你想让我演什么?”凯瑟琳把玩着西洋补妆镜,轻声问。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喝彩中,黛玉淡笑道:“第一出,《郑伯克段于鄢》。第二出,《骊姬乱政》。第三出,《重耳奔蒲》。第四出,《重耳归晋》。”


    凯瑟琳烟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慵懒地仰靠在沙发上,美目漫不经心地扫过舞台。


    憨态可掬的狗熊,穿了短小的粉色花边裙子,骑在独轮车上,正被人用一条玩具小鱼,耍得团团转。


    “看来女王颇通《左氏春秋》,这个角本不错,值得一演。”秦可卿将补妆镜放下,提起纯银单耳的茶杯,微抿了一口茶,“薛宝琴是你的人?”


    黛玉回过头来,只道:“她只是一个传话的海商,不必在意她。”


    “既然我们要合作演戏,那我把她调到宫中,做我的汉文秘书和翻译女官。”凯瑟琳将茶杯放下,加了点儿糖,拿起银匙搅了搅。


    “已经不需要她了,今后有约,我会亲自通知您的。”黛玉戴着黑色的丝绸手套,为精彩的马戏表演鼓了鼓掌。


    薛宝琴太过美丽夺目,之前为了让她躲过哈尔的骚扰,才让她潜伏在真真国。


    一旦让宝琴进入王宫,难免受到那些风流贵族,甚至是安德森的撩惹与欺辱,那将非常危险,让她继续做个民间海商就好。


    凯瑟琳容色怅然,闷声道:“那可真是遗憾,我身边没有一个汉人,难免有些乡愁寂寞。”


    “果然思乡么?安德森几次出访中原,也未见您随行呢。”黛玉将手肘搭在沙发上,淡笑道:“您天生就会演。”


    凯瑟琳似是听到了,舞台上宽吻海豚吹的肥皂泡,被戳破的声音。


    一时间怔住,谈话的氛围和走向,与她预想的不大一样。这不像是求合作的态度,倒像是来声讨她的意思。


    只见黛玉款款站起,高绾的发髻,露出洁白秀丽的脖子,红色的骑马装配上黑色的长手套,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她走到凯瑟琳身旁,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柔声道,“看来你始终无法对过去释怀,从前的你还没有死透。”


    凯瑟琳抬眸,那双烟蓝色的瞳孔里泛起了阵阵涟漪,似泣非泣,搂住黛玉的腰,声声哀婉:“上辈子我在天香楼投缳自缢,那种恐怖的窒息感,时至今日依旧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我并不想死啊,可他们都在逼我……”


    忽然,哐当一声响,包厢的门被人撞开。


    劲风袭来,黛玉倏然回头,皇后柔美的长发被风掠起,泪湿的面庞有些微凉。


    一道丽影闪身进来,瞬间又关上了包厢的门。


    “詹娜公爵,你怎么在这儿?”凯瑟琳翻出银质手包里的手绢,擦了擦眼泪。


    一身华服丽裙的詹娜,眯了眯眼睛,视线在二人身上一掠,唇角浮起一丝玩味的冷笑。


    “我卜算出今日女王要借口看马戏,与男人约会,特意带了名媛贵族来捉奸。”她眉梢间露出兴奋的神色,像是久饿的猫,撞见了跃出池外的锦鲤。


    詹娜双手环胸,不掩得意地看向黛玉:“只是没想到奸夫没见到,倒是让我抓到了条大鱼。”


    “詹娜公爵,女王是我邀请的尊贵客人,不许你对她无礼。”凯瑟琳皱眉,有些担心地看向黛玉。


    国家元首未经官方通牒的秘访,人身安全出了问题,是怪不到访问国头上。更何况,真真与茜香百年为敌,茜香前不久,还劫持收编了真真的风帆战列舰。


    詹娜走向黛玉,阴笑道:“只要无知无觉地死在人群中,谁知道她是女王。”


    谁知一支黑洞洞的管口,抢先一步,重重地顶在了她的脑门上,扳机已经扣响。


    詹娜浑身一震,脚步顿住。


    嗅到硝烟味的凯瑟琳皇后,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神情紧张地看着二人,声音微颤:“请你们冷静下来!”


    “你以为我是鱼,可我手里拿着,要你命的钓鱼杆。”黛玉目光抬起,轻扬下颌,高帮马靴踩着沉重的足音,一步步将詹娜逼到墙角。


    詹娜咬紧牙关,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嘴硬道:“你有枪又如何,外面可都是我的人,你逃不掉的。只要我口哨一响!”


    话音未落,詹娜就带着满面惊愕,低头看向插入腹中的银针,颓然倒地。


    “我怎么会给你发声的机会。”黛玉轻笑着,她闲闲地将落到面颊边的丝发,给抿到了耳后。


    看着黛玉挥针如电,干净利落地手法,凯瑟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一声响过一声。


    她徐徐抚着胸口,满怀歉意地说:“看来我身边出了叛徒,上次我去教会布施穷人,就遭受了一次刺杀。不好意思,让女王受惊了。”


    黛玉慢慢转眸向她,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以皇后的顶尖智慧与裙幄之下的魅力,是绝不会允许身边有叛徒存在的吧。”


    凯瑟琳眼睫颤了颤,裹在巴斯尔裙下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竟忘了组织反驳的言语。


    “詹娜是占星师,必然知道死过一次的人和大修行者的命是算不准的。她无从得知你是死去又重生之人,却算准了你的出行计划,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故意让她算出来的。”


    黛玉神色从容,指间旋着手枪,缓缓开口,语气冷淡至极。


    “你每每在女公爵詹娜面前退让,就是为了制造自己柔弱可欺的假象,高级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上辈子你也是这样玩的。”


    听她这么说,凯瑟琳瞬间恢复了镇定,只是捏着银质手包的手,指节渐渐泛白。


    “你不就是看中了我的演技,才来与我合作的?”


    黛玉两手在桌上一拍,倾身下来,沉声道:“你想借詹娜的手,杀了我。”


    一句话,又把凯瑟琳的心,给高高地吊了起来,她出于本能地开始示弱,扶着身后的墙壁,低垂着头。


    “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合作的打算。你忌惮于我茜香的钢铁舰艇,比起除掉詹娜,你更想除掉我。”黛玉睨她一眼,眸色森冷。


    凯瑟琳无声地笑了笑,冷冷道:“女王派人劫走了我真真国的风帆战列舰,又带着枪与毒针赴会,难道这就是你合作的诚意?”


    “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总该有几样东西防身。就比如您用的银杯银包,还比如包厢外微服潜影的五十卫兵。”


    黛玉俊秀的眉眼中闪动了一丝柔情,“万一我在真真国有点闪失,我的情郎禛钰,恐怕也会令贵国,消失在坤舆万国图中。”


    她将手枪推到凯瑟琳面前,眼眸微挑,轻笑道:“而况枪里没有子弹,针里也没有毒。我只是让詹娜小睡一觉而已。怎么会留下越境杀人的把柄给敌国皇后呢。”


    抿了抿唇,眸中满是嘲讽:“吓唬人的。”


    凯瑟琳看着她有恃无恐又潇洒随性的模样,怔了片刻,惊叹自己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如此厉害的心机手腕,怪不得能不动声色地,为没有铁矿的茜香国,弄出不可撼动的钢铁舰队来,安插在茜香国王廷的间谍,几乎毫无用处,连钢铁冶炼工场在哪儿都不知道。


    此女不除,终是我真真国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凯瑟琳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蝶翅般的阴影。


    而今已经判定黛玉不敢在真真国杀人,那么自己一定是安全的,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凯瑟琳围着桌子走了半圈,将黛玉靠窗的位置,完全暴露给卫兵,只要一个轮指的手势,子弹就会打穿女王的后脑勺。


    她试图通过对话,转移黛玉的注意力,将那把的空壳枪拿起来把玩,“枪是好枪,可惜没有子弹……”


    话未说完,她感到手上一阵麻痒之意,很快掌心出爆出了红疹与痘疮。


    “你在枪上浸了毒?”凯瑟琳面色惶悚,光洁柔美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一层冷汗。


    黛玉走向凯瑟琳,逼迫着与她更换了站位,伸手抚在她美丽的面庞上,拇指抵着她的脖子,一下一下地轻抚着。


    “我只说枪里没有子弹,可没说枪上没有毒啊,不然我戴着长手套干什么?”


    “别碰我的脸!”此时无比恐惧的心理,让她的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


    脸毁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黛玉收回手,看向窗外某处遗憾抬高的黑管,莞尔一笑:“而况,我若是不给你制造一点麻烦,暗处的枪手就要扣动扳机了。”


    “我这就让他离开!”凯瑟琳向身后的窗口摇了摇玉臂。


    蹲守在那里的枪手,果然就动身离开了。


    “行了吧,快把解药给我!”凯瑟琳伸手道。


    黛玉并没有送药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拿起她方才一直把玩的化妆镜,


    “一旦我这会子就给了解药,藏身在马戏团里的农奴起义军,就要突破皇后的卫队,赶到包厢里来行刺你,而我就是你的替死鬼了。”


    她将化妆镜上错合的金属扭结,打开又阖上,阖上又打开。


    凯瑟琳蹙着眉,绝美的脸上已显了恼怒之色,“你怎么知道?”


    黛玉笑了笑:“安德森一心想对外扩张,对国内的农奴起义,毫不在意。而你却希望借助这些想要反抗殖民统治的汉人,来政变夺权。


    所以你特意表现出对马戏表演的热衷,以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让他们行刺皇后失败,误杀茜香国女王,你就好摆出菩萨心肠,替起义军向安德森求请,再收为己用。”


    凯瑟琳烟蓝色的瞳孔,深敛起光芒,“林姑娘,你也太会想了,你昨天才给我‘送请柬’,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在一夜之间布设这样的连环局。我如何得知马戏团中藏有叛军。”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


    黛玉注视着凯瑟琳,慢条斯理地说:“我的请柬,只是你因势利导的一个契机罢了。你对真真国的女皇之位蓄谋已久吧,所以你厌倦宫廷中的社交,倒退一射之地,让詹娜大出风头,自己频繁出宫。


    通过节日巡游在民众面前提升存在感、参拜修道院贿赂教会、施舍穷人拉拢下层百姓、旁听庭审博得大法官的支持。探查出有一股势力不小的农奴起义军,藏身在四海巡游的马戏团中,你又对马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天呐,你把我也想得太过功利了,我只是在替我那昏聩好战的丈夫,略尽一点王室的职责罢了。”凯瑟琳不禁为自己喊冤。


    黛玉倒背双手,围着她慢慢转了一圈,“尽管你用绝世艳色,扯下了大法官的正义之袍,可他一人的影响,仅限于审判庭,只能救下几个不中用的纨绔贵族而已,而你讨好民众与教会都失败了。”


    一番话,扯下的何止是她的秘密帷幕,更是将她问鼎皇位的野心暴露了出来。


    “这些事,你从何得知?”凯瑟琳对她从最初的忌惮,已经变为了深深的畏惧。


    黛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谈起了少年时,零星的关于她的印象。


    “上辈子你就有美名,可都是虚名。长辈念你孝顺,平辈爱你可亲,小辈想你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都年你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


    可实际上呢?你活着的时候,都不受人待见,要通过荣国府的琏二奶奶相帮,才能将你弟弟秦钟,安排进贾府义塾。焦大不想半夜送秦钟,就把扒灰的事叨登出来。


    合族亲戚对你的事大多不知,所以你的完美表演让他们信服,那些仆从老小或许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却由于对权力的畏惧,而选择隐瞒。待你一死,就把你丢过了。


    情天情海幻情身,你对别人付出的情是虚幻的,所以得到的尊重和爱戴也是虚幻的。这辈子,你的失败也是如此。”


    黛玉看了一眼,她虽然极尽简朴保守的裙装,但依然没有换掉奢华的手包,脚上仍穿着宝石带扣镶嵌珍珠的高跟鞋。


    “你享受了王族数年的奢靡生活,而今想回头与汉人百姓站在一起,已经迟了。安德森与詹娜赋敛烦重的政策,已经让百姓苦不堪言了,你也被百姓们视为一丘之貉,得到的只有仇视与嫉恨。


    所以你才在布施穷人的时候遭受了讥讽谩骂与厮打,你为了遮羞,才说是刺杀。”


    凯瑟琳竭力伪装的镇定已经维系不住了,想起那日的屈辱遭遇,身体难以掩饰地颤抖。


    烟蓝色的眼眸里,仿佛有火要喷出来,最后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吧,上辈子我虽是堂子里抱出来的弃婴,也是父亲精心教养出来,嫁入国公府的官宦小姐,无法与真正的穷苦百姓共情。


    而况百姓越是贫贱越重视虚伪的道德,认为我这样拢不住裙裳的女人,只会豢养情夫,而无法成为他们的领袖。”


    凯瑟琳勉力笑了笑,像是在为自己鼓劲,“但教会已经接受了我的贿赂,我不认为没有笼络成功。”


    黛玉嘴角始终噙着游刃有余的笑意,告诉她:“欧罗巴的罗马教廷,才是世界天主教会的领导中枢,真真国的教会也服从于罗马教廷,而影响罗马教廷的是海西国的科隆纳家族。


    不巧,我国的大司乐也是科隆纳家族出身。你贿赂教会的事,很快会被举报。哪怕你靠政变上台,也难得到教廷的支持与教众的认可。”


    凯瑟琳脸色煞白,呼吸都不稳了,用力咬住了唇,仿佛自己苦心铸造的城堡,如黄沙一样,被风吹化了。


    “啊,里奥·科隆纳,这个男人不仅为你建成了无敌舰队,还有来自罗马教廷的影响力。”她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将掌心的痘疹几乎都要掐出脓血来,这样的能人为何不能为她所有!


    黛玉将手枪收回口袋,扳着手指替她数了数,“你试图仰仗的力量,法官、落魄贵族、穷人、教会都不中用,只剩下叛军了。”


    凯瑟琳唯恐她染毒的手套,再次触摸自己,围着桌子转了起来,试图去捞自己的银质手包。


    “你认为攘外必须先安内,让詹娜捉奸不成,拿我的命做抵,只是先手。安插火枪手狙击是你的后手。促使贵国的农奴起义军在行刺皇后途中,误杀邻国女王,才是你的绝杀技。你想杀我的心可比太阳还炙热。”


    黛玉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亮出那枚化妆镜,顺手揣进了口袋里。


    凯瑟琳刚想讨要回来,却见那东西和手枪放在一起,又缩回了手。


    “林姑娘,你来之前就将我看透了。”凯瑟琳无奈一叹,烟蓝色的眸子暗沉了下去。


    良久,方说:“你根本不是来和谈结盟的,是来向我施威的。”


    黛玉嘴角弧度一勾,看来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目的。


    “只是凭实力说话而已,真真国离茜香太近了,与其培植一个聪明的对手,不如收归己有。”


    凯瑟琳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想让我真真国,成为茜香的殖民地?”


    黛玉淡笑着,看向窗台下面目不同的芸芸众生,“我不喜欢‘殖民’这个词,它所代表的掠夺与奴役并不能长久,我更欣赏汉语的‘附庸’二字。”


    “你是要用武力羁縻真真,让茜香成为真真的宗主国。”凯瑟琳呼吸粗重起来,目光聚焦在黛玉身上,仿佛要洞穿眼前的女子的全部想法。


    “用不用武力,尚未可知。”黛玉走向窗台,回头冲着美丽的凯瑟琳皇后一笑,“我茜香不但要做真真国的宗主,还会让贵国废除君主制,成为附属茜香的自治州。”


    “不,你不能将红夷王室驱逐下台!”凯瑟琳摇摇晃晃地走向窗台,目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像蚂蚁一般蠕动,让她目眩神迷。


    “既然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将王室消灭,又何必接洽我这个皇后呢?”


    黛玉从口袋里掏出她的化妆镜,低头一笑:


    “在我践祚之初,重组王廷内务使,都是对外公开招募的。贵国安排了三个间谍参选,我只留了一个皇后您安排的人,在王廷边缘地带洒扫。她早跟您汇报了我的所有可查的资料吧,您怎么会不知道,我原名黛玉。”


    凯瑟琳以为拿先声夺人策略,就能在谈判中占据上风,却没意识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以至于黛玉改变了主意。


    “从你抛出秦可卿的身份开始,我就改变了谈判策略。将你从合作的名单中剔除了,公平缔盟一词就不存在了。”


    凯瑟琳后悔不已,低着头无言以对。


    “秦可卿曾是贾瑛的从侄媳妇,与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而你却试图用这一层关系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消除我对你的疑虑。”


    黛玉将手里的化妆镜举到眼前,一丝寒芒掠过眼眸。


    “可事实上,秦可卿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和未尽之事业,我全清楚。警幻仙姑让你训导宝玉改悟前情,你却使他沉溺阳台巫峡之会,误堕入迷津,宿孽因情,至今未醒。所以你无法到太虚幻境消号,只得夺舍还魂,再历尘缘。”


    “你怎么会,连这个都……”凯瑟琳惊惶地后退连连,姣好的眉眼之下,一片迷茫。


    黛玉静静立着,长长叹了口气:“在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之时,我也去了,听到《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时,我就猜到了人世间种种皆为幻影,不该流连。


    而你沉迷世俗之欲,金钱享乐,竟然还想为了满足自己的权欲,妄图成为女皇,继续奴役百姓。你自己堕落也就算了,还想掌控义军为你谋权夺政,喋血宫廷,那就不可救药了。”


    凯瑟琳凄然一笑,如鲛珠一般粲然的眼泪,淌了下来:“这一切怎么会是假的呢?你难道认为,你挚爱的情郎是假的吗?”


    黛玉回避了这个话题,正色道:“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绝对服从。”


    “明天,先把拖欠我国的小麦足额送来。再以为重病的皇后祈福为名,为贵国百姓减赋三年,最后释放全国花甲以上垂髫以下的农奴。”


    凯瑟琳双眼湿润,满目疑惑:“这些都好说,可我不明白,后面两条对你,对茜香有什么好处?”


    再她不甚分明的泪眸中,黛玉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因为真真国受苦的百姓,也是你我同文同种的同胞。”


    “好,我答应你,”凯瑟琳慨然一叹,一种不可名状的愧疚之心泛涌了上来,侧对着她伸出手来:“解药可以给我了。”


    “马戏表演下个月不是还有吗?”黛玉狡黠地眨了眨眼。


    “以前真真国与茜香之间往来需要一个时辰,而今的行程比一盏茶的工夫还短,清晨皇后梳头,一把梳子从你头顶滑下发尾,我就能到了。”


    凯瑟琳苦笑,真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黛玉转身抓起她巴斯尔裙上束胸的衣领,两手一分,撕得大开,将那裙摆后的凸显臀围的梦幻拖尾,也给扯得七零八落。


    “诬蔑皇后与人幽会,勾连叛军刺杀皇后不成,再行施毒。这样的疑罪,角落里还摆着一个现成的替罪羊,您总不能忘了。”


    冷眼看着眼前香肩袒露,长腿如玉的美人,黛玉挑眉,伸指勾起她的下颌:“这样逃难回去,才我见犹怜,不是么?”


    凯瑟琳脸色苍白,羞愤难当,想不到临到最后还要被她摆一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让起义军突破卫队的信号,就是你从包厢扔下西洋镜吧。”黛玉勾唇一笑,伸手挠着她的下巴,“凯瑟琳,记住你要演的戏本,与女公爵后宫争宠才适合你。”


    “那你还要在真真国做什么呢?”


    黛玉粲齿一笑,像舞台上神采飞扬的幻术师,“Revolution!”


    话音刚落,西洋镜坠落,突兀的碎裂声,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


    黛玉在二楼包厢的窗台上一拍,腾身一跃,众人只看到一件红色的斗篷翻飞而下,却不见人影。


    准备刺杀皇后的农奴起义军,已经突破了卫队的防线,潜藏在观众席中的刺客窜起,手起刀落地让卫队队长见了上帝。


    他闯进皇后的包厢,却只见到两个敞胸露怀的女人倒在地上,分不清哪个是皇后。


    随着人群中一声嘹亮的口哨响起,七八个绅士淑女,如约进入了女公爵“布置了大惊喜”的包厢中……


    第196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九十六回


    挈纲领黛玉收义军, 陷绝境詹娜险逢生


    一时间,包厢中枪声四起,混杂着女人尖锐的呼喊, 甬道上乱糟糟地挤满了逃命的人们。


    很快枪手被皇后的卫兵制服,眼见行刺的同伴被捕, 潜藏在观众席间与马戏团中的起义军, 纷纷停住了脚步。


    他们互相对望着, 几个眼神交汇,最终选择了保存实力,随着人流攒动, 收起武器, 不再硬拼。


    那个女人说的是对的, 皇后早已警觉,他们的行动暴露了。


    入夜之后,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破败的滨海小巷, 在一间僻静的小木屋前, 踌躇了片刻,方叩响了门。


    农奴起义军的领袖是萧文烈, 身材魁梧, 相貌堂堂,只是常年劳作晒黑的面庞, 以及一身破烂污浊的麻布袍子, 让他显得十分肮脏且落魄。


    见到人来,黛玉与晴雯对视一眼, 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发现埋伏了是吗?”


    “是, 前狼后虎,差点走不脱。”萧文烈叹了口气, 与黛玉隔桌坐下,“林姑娘猜得不错,我们中出现了叛徒。”


    “想要推翻红夷的殖民统治,是一条十分艰险的道路,而你们没有起事的资本、没有足够的人、没有精良的武器、没有准确的消息来源,甚至连身份都是伪造的。


    这样不稳定的组织,必然会导致有人对起义失去信心,而拜倒在权力之下,所以你们行动无法成功。而况,我一再告诫你们,暗杀解决不了问题。”


    黛玉为他斟了一杯茶,空气中弥散出武夷红茶的清香,那是来自遥远故乡的味道。


    引得萧文烈深吸了一口气,朦胧的烛光中,对面的女人如林中秀木,风姿绰约,映衬得天边的满月也黯然失色。


    “我与晴姑娘虽是茜香妇女,也与阁下同文同种,愿为义军光复真真,提供你们所需的一切正义支援。”


    萧文烈不敢再看,目光移向窗外,搁在桌上的手,默默捏成了拳,“还请林姑娘告诉我,谁是叛徒。”


    晴雯将一只宝石带扣嵌珍珠的高跟鞋来撂到桌上,道:“萧团长,这是皇后所穿的高跟鞋,被我于混乱中捡到。上面所镶嵌的宝石与珍珠,价值千两,足够支持你们百人团继续活动二三年。


    你只需把这只鞋拿给你的同伴们瞧瞧,怂恿你迅速出手卖了的人,或是偷偷藏起来的人,是叛徒的可能性极大。”


    虽然依她的窥心术,要直接说出凶手的名字非常容易,但目前彼此处于试探合作的阶段,不易越俎代庖,省得背上离间义军的黑锅。


    听说是皇后的鞋子,萧文烈霍然转身,盯着那只鞋看了两眼,恨声道:“就这么一只破鞋,竟然要一千两!红夷鬼趴在汉人身上吸血敲髓,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当初若有那么一两银子,能给我孩子看病,给我老母妻子一口饭吃,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饿死病亡……”


    男人愤恨的眼泪淌了一脸,站在窗边,看着月明星稀的夜幕,鬓角边蓬乱的须发,都被寒风吹得萧瑟了几分。


    黛玉冲晴雯点了点头,晴雯会意,将一把枪交到了他手中,“你会用到它的。”


    半个时辰后,在一个小酒馆的地下室里,一只精致闪光的高跟鞋,在四个人手中传递,议论纷纷。


    四人中唯一的女子柯凤叉腰,皱眉道:“老大,这哪里来的破鞋?被人踩掉了后脚跟,捡回来做什么?”


    萧文烈的视线,在他四人面上一扫,道:“我听人说,这上面发光的都是宝石,摘下来可以卖钱。”


    “镶在鞋上的哪能是真宝石,不过是玻璃做的。”洪龙嗤之以鼻,摘下卷毛假发,将自己鼻尖的小红圆球给揪掉了。


    “是玻璃还是宝石,砸一下不就清楚了。”驯兽师陈泽,将铁圈环在肩头,拿起鞋子看了两眼,就要往地砖上砸去。


    “唉,别砸!”邱富一把夺过高跟鞋,放在背后,笑嘻嘻地说:“小心弄出响动被人发现,我正要出去探风声,不如拿它到典当行去问问价。”


    见老大没有出声反对,他便把高跟鞋往内衣兜里一揣,拉开酒窖的门,往楼梯上走去。


    萧文烈脸上阴云满布,眸色暗沉,咬了咬牙,拔出枪来,将他给干掉了。


    “团长!”


    “老大!”


    “大哥,为什么?邱富他犯了什么错?”柯凤还本能地向楼梯方向走了两步。


    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瞬间血溅台阶,萧文烈眼神亦有些恍惚,他闭了闭眼,咬牙道:“哪有典当行会收只剩一只的鞋,唯有清楚那鞋上的宝石价值几何的人,才知道,用它能典当出钱来。”


    其余三人听得不甚明白,皱着眉头互相对视,皆是一脸茫然。


    “那鞋是皇后穿的,他早前见过皇后,为了苟活,暴露了我们的行动计划。”


    萧文烈开口时犹带了几分恨意,沉声道:“而凯瑟琳皇后早就盯上了我们,才故意引我们去行刺,将我们逮捕后,再假惺惺地替我们求请,利用我们成为她政变夺权的工具和牺牲品。”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看向邱富尸体的眼神瞬间变了,目光中流露出鄙夷和讽刺。


    “死得好!”幸好老大够机警,让他们躲过了一劫。侵略真真的红夷人,不分男女,果然连毛孔和血液都是肮脏的,带着要榨干他们一切的目的来的。


    萧文烈闭了闭眼,收回了枪,“收拾下,我带你们去见两个女人。”


    “那鞋上的宝石要不要摘下来还钱?”陈泽看向染血的高跟鞋,小声问。


    萧文烈淡淡瞥了一眼,冷静地说:“你们要记着,这是皇后的鞋,上面的宝石都是有记录的,一经在市面上流通,你我的所有行动,将曝光在红夷卫队的监视下。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呢?”


    陈泽打了个寒噤,再不敢言语一声。当柯凤走进小木屋的时候,被里面光彩夺目的两个女人,晃到了眼睛,怔了怔,有些忧心地看向萧文烈,“大哥,她们是什么人?”


    “茜香国的人。”萧文烈对她们知之不多,但她们对起义军的了解,从人员名单到位置分布,近乎一手掌握。


    足见茜香国对真真的间谍渗透,几乎无孔不入。


    “萧团长愿意与我们一道驱逐夷虏了吗?”黛玉见他带着心腹过来,便知她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合作的事情可以说成功了一半。


    萧文烈站在门口,并未走过来,只是带着审视的目光再度看向她们,道:“在合作之前,我们该互通名姓。你对我军上下了若指掌,而我仅仅只知道你姓林。”


    黛玉双眉轻扬,淡笑道:“在下林思政,身旁这位是晴雯。”


    萧文烈虎躯一震,抿唇未语,方才下定的决心,又变得踌躇起来。


    “你是茜香国的女王?何以证明?”陈泽近来也常听到茜香女王的名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们。


    “海滨泊着我茜香的飞梭快艇,就是证明。”黛玉沉静地回应,对他们变幻的脸色毫不在意。


    “大哥,杀了她。”柯凤目露凶光,按在腰间配刀上,一字一句道,“茜香国的女王绝对是为报复真真而来,你若不想对女人下手,我来动手。”


    方才还在犹豫的萧文烈,果断出手将柯凤抽出两寸的刀刃,给推回了鞘中。


    如果只是茜香妇女为了倒卖些火枪硝磺,他倒是可以合作,但她竟是茜香国的女王。


    自从真真国被红夷占领后,夷兵屡次入侵茜香国,劫掠财物,欺凌妇女,无恶不作。茜香国妇女对红夷人是恨入骨髓,在共同抗外虏的基础上,是可以合作的。


    但她偏偏是茜香国的女王,那立场未必就一致了。近来西海诸邦,对茜香国雄伟壮观的钢铁舰艇有目共睹,就连红夷人也退避三舍,不敢造次。


    一旦有了坚船利炮,海岛国家很少固守本邦,多半会走殖民扩张的道路,以掠夺和奴役他国人民。茜香国女王只带寥寥数人,冒险亲赴真真,必定所图不小。


    萧文烈思忖片刻,粗犷的眉峰下,眸光幽深,他是个鲁直的汉子,实在学不会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女王借我们之手,赶跑红夷人,而后是想取而代之吗?”


    听到如此不客气的质问,黛玉面似平湖,淡淡道:“其一,我茜香不会派一兵一卒进入真真。其二,我茜香的坚船利炮亦不会攻打真真,只会在你们处于劣势的时候,横舰海峡,以壮声威。其三,我茜香支持真真国中的同胞独立自治,绝不插手内政。”


    萧文烈抬眸望着她的脸,见她声音平稳温和,却又十分笃定,仿佛已经预见了他们一定会胜利一样。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说的话跟放屁一样,就算是签了文契也是说撕就撕,大哥,你千万别信她的花言巧语。”柯凤对眼前过于美丽的女人充满了本能的敌意,正在大放厥词的时候。


    只听得靴袍扣响,萧文烈走上前单膝下跪,抱拳向女王道:“农奴义军愿与女王一道驱逐夷虏,我们这些人没有退路,悍不畏死,只要有更多的钱和火炮,就能成事。恳请女王慷慨援手!”


    黛玉端坐不动,也没有示意晴雯去扶他起来,只是冷静地道:“比起钱财、武器、粮食,你们更需要优秀的行动纲领、严明的组织纪律,以及稳定的后方指挥哨所。”


    洪龙见老大都跪了,女王却没有接受,半弯着腰要跪不跪的样子,又偏头问陈泽,问道:“啥叫行动纲领?”


    “不知道……”陈泽愣愣摇头,又把柯凤给拽下来,一齐跪下。


    柯凤不耐烦地推拒了两次,最后在萧文烈的瞪视下,还是屈膝倒地,学着旁人的样子俯首抱拳。


    “恳请女王慷慨援手!”萧文烈带着三人又呼喊了一遍。


    “你们都起来吧。”黛玉款款站起,将挂在墙上的渔网拿在手上,指着渔网上最粗的束口绳,对他们说:“这条收拢渔网的绳子就是纲,抓住了这条纲,鱼就跑不掉了。


    领,就是衣领,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有抓住了领子,就提起了衣服。行动纲领就是为完成推翻红夷统治的任务,而规定的奋斗目标和行动步骤。


    若没有这个严格信奉和坚持的纲领,在面对各种困难的时候,就会陷入迷茫与无措。而继续这样散兵游勇一般的起义,你们既无法撼动红夷的统治,还会遭受残酷的血腥镇压。”


    四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露出若有所思的容色。


    萧文烈拱手道:“女王,我们都是目不识丁的莽汉,想不出什么纲领,还请女王指教。”


    黛玉双手负后,缓缓踱步,一字一句地道:“动员所有汉人武装自卫,参与对夷作战;没收红夷在真真掠夺侵占的一切财产,以解决抗夷军费;联合红夷的一切敌人作友军,与一切善意恪守中立的邦国,建立平等友谊关系。把红夷人及殖民者赶出真真。这就是行动纲领,如果你们完全认同,并决议遵照执行的话,我们就可以精诚合作。”


    “我们同意!”四人异口同声地说。


    简单的几句话,令他们豁然开朗。完全囊括了他们平日所谋所思的事,只是考虑得没这么全面,措词也没这么精准明确。


    “很好!”黛玉停下脚步,面对他们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今夜我先带你们回茜香,接受训练。建议你们的同伴近一个月转入地下活动,广泛接触愿意为抗击红夷出钱出力的人。”


    萧文烈道:“好,我这就发消息给马戏团。”


    柯凤见老大已经完全信赖了女王,自己也不能再拧着,可到底还不知道女王有几斤几两,皱眉道:“我们还有个刺客兄弟被捕了,女王可以救他出来吗?”


    黛玉与晴雯相视一笑,“他已经坐在飞梭快艇上等你们了。”


    扩容后的飞梭快艇,一艘能载二十人,坐下他们几个义军核心组织成员,还绰绰有余。


    在奔腾的海浪中,飞梭快艇迎着朝阳,星驰电掣一般飞向茜香,将黎明中沉睡的真真国抛在了后头。


    真真国后宫之中,病重的凯瑟琳皇后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女公爵詹娜对自己的欺辱与迫害。


    她已经别无选择了,茜香国的谍报网络已经深入真真已久,无论是武备、经济、技术、教育、百姓对王室的拥戴,真真国已经全面落败,林黛玉甚至不允许红夷人继续持有王室的头衔。


    红夷贵族、地主与农奴、汉人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国王安德烈又挥霍无度,穷兵黩武,臭名昭著,全然不顾百姓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而大失人心,对此时的王室正走向末路而不自知。


    她只有按黛玉编排的角本演戏,先打压詹娜,以混过此次的刺杀危机,悄悄释放刺客。


    一个月后,依旧要给詹娜留一条生路,让她找到机会复宠,用尽浑身解数来取悦安德烈,并纵容她对自己的僭越,放手让他们对外征伐。


    像郑庄公对弟弟共叔段一样,激发詹娜内心的贪婪愚蠢,狂妄权欲,最后假装被她打倒,退位让贤,流亡茜香。


    等到詹娜代替自己成为真真王室的皇后,顶下所有的罪名之后,她就是自己的替死鬼。


    林黛玉势必会将王室成员一网打尽,至于自己的命,能不能苟存,还要靠她怜悯才行。


    安德烈看着她貌若天仙的妻子,除了依旧美丽的面庞,皎洁的下颌,挺秀的脖子,纤细的玉手,都被无法治愈的毒素所侵袭。


    患处虽未蔓延到别处,但也些地方,好似名瓷上多了一条划痕,名画被涂污了一道败笔,让人痛惜不已。


    “凯瑟琳,我亲爱的妻子,我会为你严惩凶手,不会叫那个贱女人再动你一根毫毛!”


    从来冷心冷肺的安德烈,感到自己眼中渐渐泛起了热泪,若是凯瑟琳就这样继续病下去,他就要换皇后了。可是这世上,哪有别的女人,比她更美的呢?


    “陛下,我是冤枉的!害皇后中毒的人是林思政,不是我!”詹娜在水牢中苦苦哀求,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别狡辩了,我的凯瑟琳不会撒谎,在你眼里什么都是林思政的错。你骗我花大价钱买的风帆战列舰,最后成了茜香国送给中原海防的战利品,你让我在茜香安插的间谍,都被人赶了出来,他们什么时候弄出来钢铁舰艇,你也一无所知。你一件事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何用!”


    安德烈耙着汗湿的红发,将皮带锁在了她的脖子上。


    詹娜心跳漏了一拍,绝望地想着,她的一生难道就要到此结束了么?


    不,她明明算过的,事情还有转机,她会干掉凯瑟琳,成为真真国的皇后,雄霸西海。


    暴突的眼球,勒紧的咽喉,让詹娜痛苦地憋红了脸,死神擎的镰刀正一步步向她逼近。


    就在她将要窒息的时候,身后水牢的铁门发出了哐啷的开锁声。


    詹娜的耳识分外明晰,她迫切地希冀来人带来的,是那个人苏醒的消息,那将是自己唯一活下去的指望。


    贾雨村一路疾跑过来,汗珠从面颊往脖子下滚,钻进水牢时,尚未平复气息,噗通一声双膝砸地,喘道:“陛下,女公爵上次海战俘获的茜香国将军哈尔已经醒了,他同意作为间谍,为我真真效力。”


    “呵……”安德森铁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缓和,将手中的皮带给扔了。


    抓着水牢铁槛,努力不让自己沉到水中的詹娜,脸上涌出一股快意的笑容。


    第197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九十七回


    林黛玉巧扮黑巫女, 凯瑟琳如愿入茜香


    真真国凯瑟琳皇后遇刺之事,因为凶手逃脱,无从追查, 只得不了了之。为了维护王室名誉,对外宣称是马戏团中发生了火灾, 出现了小范围的骚乱, 惊了皇后的驾而已。


    患病的凯瑟琳, 趁着丈夫安德森对她还有一丝怜爱与痛惜之情,向他请求为百姓减免三年赋税,以为自己积福禳灾, 再释放花甲以上垂髫以下的农奴, 并将水牢中囚困的詹娜公爵给放出来。


    安德森见詹娜上回复仇号攻打茜香, 虽无功而返,但意外俘获了茜香国的将军,也不算全无用处。


    既然皇后为之求情, 便也顺水推舟, 将詹娜放了出来,恢复了其女公爵的荣誉。


    释放那些老而无用、年岁尚幼的农奴, 也并没什么困难。只是要他宣布全国减赋三年, 是万万不肯的。


    “凯瑟琳,那是三年的赋税, 这一减下去, 王宫里就再也办不成舞会了。你的那些漂亮华丽的礼裙、昂贵的手包,精巧的水晶鞋, 也都无法供给了。”


    “好吧, 安德森,我不勉强你。”凯瑟琳只得退而求其次, 请求安德森履行和谈的条约,向茜香国给付赔补的小麦。


    “如今茜香国有了强大的钢铁舰队,普天之下莫有敌手,咱们又与茜香不睦已久,万一女王借此寻衅,挑起战端,我们必会吃亏。还是趁早把小麦送过去吧!”


    听着皇后好言相劝,安德森犹豫了数日,才答应了。


    看着港口运来姗姗来迟的真真国小麦,黛玉知道秦可卿已经尽力了。安德森此人畏威不畏德,除非深度触及他的核心利益,否则是不会让步的。


    随着为皇后祈福为由,获准释放的部分农奴获得了自由,凯瑟琳的名声,也渐渐挽回了一些。


    而刚刚恢复爵位的詹娜,看到凯瑟琳已经毁容,安德森对她也渐渐失去了兴趣,正是自己取而代之的最好时机,曾经自己深信不疑的预言也该到了要兑现的时候。


    可即便凯瑟琳绝世美颜受损,也不代表着仅凭詹娜中人以上的姿色就能迷倒安德森。


    詹娜努力献媚了几次,那张不够漂亮的脸蛋,一旦暴露在明晰的灯光下,都能让安德森瞬间消减了兴致。


    正一筹莫展之际,贾胡安给她递了一个消息,洛恩湖畔住着一位年过百岁的黑女巫萨拉。


    她的咒语和神药,配合让人心想事成的黑弥撒,可以让姿色平平的女人,变为绝代佳人,也能让任何男人没由来地拜倒在她的裙下。


    詹娜一开始对此嗤之以鼻,若要她相信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还不如回中原筑基修仙去。


    可是关于萨拉的传奇故事,自此之后一直被人不经意间提起,她也派人去打探真伪,渐渐地就动了心思。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詹娜穿着黑斗篷,独自划着小船,秘密拜访了洛恩湖畔的女巫萨拉。


    她提着马灯,敲响了那栋老旧又幽深的古宅大门。


    身披阔大的黑色巫袍,面罩紫色头纱的年轻侍女,做了个手势,将女公爵请了进来。


    屋中光线晦暗,空中却浮动着或幽绿或猩红的光源,像是活物一般。


    神台上供奉着几尊不知何名的神衹,不是面目狰狞,就是表情怪诞。


    黄金瞳孔的黑猫,蹲伏在屋梁上,尾巴垂在半空摇摆,墙角还垒叠着九个骷髅头,鼹鼠在空洞的眼眶中钻进钻出,疑似有毒蛇出没吐信子的声响。


    嗖嗖的冷风四下窜流,激得人不禁哆嗦,像是有鬼魅穿身而过一般,气氛极为诡异,让詹娜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詹娜公爵,你想要利用我的巫术,引诱国王,成为真真国的皇后吗?”


    一道苍老混浊的拉丁语,从侍女的面纱下传出,落在詹娜耳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你,你就是萨拉?”


    一想到年过百岁的老女巫,竟是眼前的妙龄女子,詹娜顶梁骨走了真魂,牙齿不由自主打了打颤。


    “正是,我的咒语和神药能帮助女人返老还童,还能丰胸美颜,我的脸就是最好的金字招牌!”萨拉抛了个媚眼,令詹娜有了瞬间的恍惚。


    詹娜将信将疑的心,彻底打消了顾虑,“还请女巫帮助我,虏获国王的爱情。”


    “这不过小菜一碟,”萨拉打了个响指,黯淡无光的角落里,就出现了一簇燃烧的柴火,火上架了一个咕咚冒泡的圆肚砂锅,却无一丝烟气。


    有个神情呆滞的傀儡木偶,正拿着锅铲,嘿咻嘿咻地搅拌里面不辨颜色的浓稠液体。


    萨拉拿起长柄铁勺,将一只死蟾蜍、一只死鼹鼠、一只死蝙蝠分次加入锅中,笑得阴恻恻:“事成之后,你送十万金币到我这里来,若想过河拆桥,将被诅咒反噬,生不如死。”


    詹娜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一锅似汤非汤的东西,被女巫灌进了一个小玻璃瓶里,递给了自己。


    她接过玻璃瓶,触手竟然比冰还凉,不由再次看向那熊熊燃烧的柴火。


    萨拉淡笑道:“魔药里面有木乃伊的骨头粉末,还有怨女的血液和墓中生长的阴草,自然不是热的。”


    “是要我喝下去吗?”詹娜皱着鼻子,满目迟疑与抗拒。


    “当然,”萨拉耸了耸肩,扬眉道:“不仅是你要喝,还要想办法掺进国王的饮食中,这样才奏效。而且每当你将魔药,当着皇后的面,抹在自己喉间时,凯瑟琳皇后还会变为你的女侍,为你梳妆打扮,为你提供与国王共进晚餐的机会呢!”


    詹娜顿时心花怒放,将方才万般嫌弃的魔药,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中,痛快地签下十万金币的借条。


    接下来,是让自己心愿达成的“黑弥撒”。


    萨拉让詹娜除掉所有衣物,平躺在铺着黑布的祭坛上,在弥撒完成之前,全程不得睁开眼睛,否则一切将前功尽弃。


    詹娜忐忑地躺下,感受到一个冰凉的玻璃容器,放在了自己的肚皮上,耳畔回响的是神秘而低沉的咒语。


    不一会儿,有温热而腥臭的液体飞溅流溢,经由容器滴入了自己的腹中。


    “詹娜,可以向恶魔许下你的心愿了!”


    躺在黑布上的女人,闭着眼嘴角微翘,她说:“我想要赢得国王安德森的爱情,安德森会为了钟情于我,而离开所有女人的床榻。


    凯瑟琳皇后无法孕育子嗣,会被废黜沦为贱民,我则会成为国王的正妻,真真国的皇后,生下继承者,得到权力赋予我的一切东西。


    不,这些还不够,我还要禛钰的爱情!”


    啪嗒一声,放在她肚皮上容器应声而裂,吓得詹娜睁眼惊坐起。


    眼前一片黑暗,她睁不睁眼都没有任何意义。


    “萨拉,你在哪里?黑弥撒成功了吗?魔鬼答应我的愿望了吗?”


    良久,才有一个冷幽幽地声音回应她。


    “蠢货,你多说了一个‘不’字,从‘不’字之后的愿望会落空,其他的都会如你所愿。穿上衣服离开这儿。”


    詹娜有些懊悔地呆了片刻,摸黑将自己的衣服穿好,看到一个浮动的绿色光点,不由自主地跟着摇曳的绿光,走出屋外,扑倒在自己的小船上。


    待那小船摇摇地靠岸,詹娜消失在夜色中,女巫萨拉的古宅也如死了一般沉寂。


    不久,詹娜在凯瑟琳皇后面前小试了一把魔药,从前高贵矜持的凯瑟琳皇后,果然转了性一样。


    在她面前伏低做小,邀请她陪同国王享用晚餐,又是帮她涂脂抹粉,又是帮她梳妆打扮,甚至连皇后的宝石项链、华贵的礼裙都不吝出借。


    詹娜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带着一腔兴奋与安德森共进晚餐,并将魔药混入了安德森的酒杯中。


    从来对她只当谋士利用的安德森,开始夸赞她的妆容与裙子,甚至伸手在她粉香脂膩的脸上拧了一把。之后,她顺理成章地与国王度过了无比激情的夜晚。


    没过几天,众所周知,安德森果真疯狂地迷恋上了女公爵詹娜,成为国王的心尖宠。


    詹娜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变卖安德森赏赐的别墅与庄园,筹集十万金币,送到了萨拉的古宅中,拿回了自己的借条。


    只要她当上了皇后,坐拥真真国,雄霸西海,区区十万金币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正当詹娜忘乎所以的时候,殊不知晴雯对着堆满屋子的十万金币,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对摘下头纱的黛玉说:“陛下,这傻子的钱也太好赚了,连狗血、墙灰煮臭老鼠都敢吃,就章静这种心智,还想成为皇后,称霸西海,是什么给她的勇气呢?”


    黛玉拍了拍手上的灰道:“这世界总要给蠢人自作孽的机会,否则她一生都愚不自知。”


    她命人将十万金币抬走了九万,剩下一万埋在此处,已备将来萧文烈举事的费用。


    “那后院那个老巫女怎么办?”晴雯问。


    黛玉看向墙角垒叠的森森白骨,冷声道:“黑女巫萨拉做过用婴儿献祭的黑弥撒,将无辜孩子的性命当做祭品,换取丰厚的报酬,以满足自己和他人的险恶私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尽管她被你武力压制,不得已与我演了双簧,但不能借此弥补自身的过错。你来收集她的罪证,把她交给罗马教廷,交由主教审判。”


    “是。”晴雯点头道,以她的窥心术,拿捏一个老巫婆,易如反掌。


    女公爵詹娜在真真国后宫中混得风生水起,已经不耐烦向皇后屈膝行礼了,不断用各种小手段,离间国王与皇后,打压附庸皇后的贵族与女官,以至于身体还未痊愈的凯瑟琳皇后,在饮食用度上也受到了怠慢。


    真真国宫廷之中,渐渐起了一种声音,女公爵詹娜才是真皇后。


    诚然,沐浴爱河中的詹娜,也没有忘记自己称霸西海的宏伟志向。


    她声称茜香国的钢铁舰队,显然已经做好了对外扩张的准备,真真国需要先下手为强,否则连残羹剩菜都捞不到吃的。


    于是让安德森派舰船,先后袭扰了爪哇国、榜葛剌、古里、锡兰,掠夺了大量的战利品。


    至于俘将哈尔,人虽苏醒过来,身体上的伤还未痊愈,需要再修养半年,才能安插进茜香国做间谍。在此期间,詹娜也是樽酒美人、锦衣华服地供养他,并将他的名字改为了“普尔”,取其忠诚之意。


    王宫中每晚都是热闹喧阗的庆祝舞会,詹娜成了舞会上最耀眼的明星,不但受到了安德森的宠爱,还被众多的贵族男子恭维吹捧。


    通宵达旦的喧闹,致使久病未愈的凯瑟琳皇后不得静养,派侍女委婉地说了几句,都被詹娜态度嚣张地怼了回去,安德森也不以为意,并且还让人将凯瑟琳迁挪到宫外的庄园中住下。


    眼见国王与皇后越发离心,詹娜又策划着以凯瑟琳皇后无子为由,鼓动各方势力要求废后。


    安德森虽然私生子一大堆,但他们都不能成为真真国王室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凯瑟琳从始至终都没有怀孕的迹象,这无疑是一个大的把柄。


    终于有几个大臣和将军被詹娜和贾胡安说动了,开始向安德森提及子嗣的事。


    从前安德森还留恋凯瑟琳的美貌,如今她已被御医宣告无法治愈皮肤上的痘疹,一个月来都不曾下定决心与其同眠,恐怕将来也是如此。


    一个无法诞生子嗣的皇后,并且不能再利用她高超的社交手腕,帮自己笼络官僚,甚至还无法履行夫妻义务,对安德森而言就是毫无用处的弃子。


    “凯瑟琳,原谅我,我也很痛苦。我们最珍贵的爱情,在国家利益面前,高不过一个皇子的价值,哪怕你为我生下一位公主,我也可以立她为女王。可咱们成婚四年都没有孩子,我要为整个国家的将来考虑……”


    听到安德森终于说出了这番话,凯瑟琳压抑下迫不及待的心情,含泪答应了离婚,与黛玉相约给解药的一月之期,也快要到了。


    最后,安德森国王与凯瑟琳皇后离婚的事情,成了定局。


    萧文烈等人在茜香国学习了近一个月,才被黛玉允许在真真国开展地下活动,组织有文化的汉人,以争取华夷平权为切入点,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舆论战。批判真真国王室腐化奢靡、道德堕落、肆意征伐,红夷兵所经之处尸横遍野,他们对财富无底线的追求,沾满了罪恶,已经动摇了天主信仰。


    黛玉让他们通过开夜校、办报社、印传单、在教堂组织百姓抗议和声讨王室,是为了打破红夷统治下,汉人“寂若死灰,逆来顺受”的局面,促使真真国中的汉人觉醒,不再甘于红夷的奴役与压迫。


    而詹娜则敏锐地利用这种思潮与声浪,为自己成为皇后而造势。


    贾胡安等一众大臣,都纷纷推荐安德森娶汉人詹娜做皇后,让汉人有一种“能与王室平起平坐的错觉”,以此巩固红夷的统治根基,笼络民心。


    迫于舆论压力,安德森接受了这样的建议,娶汉人女公爵詹娜为妻,为了平息百姓的怒火,又被迫宣布减赋三年。


    而前皇后凯瑟琳带着大量的财宝与庄园地契,登上了回欧罗巴的远洋海轮。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海轮在汪洋中行驶了三昼夜,凯瑟琳皇后就莫名失踪了。


    “陛下,我已经完成了你交办的所有任务,解药可以给我了吧?”秦可卿走上茜草湾的栈道,向黛玉伸出了手。


    黛玉递了一枚菱花小镜给她,“还你的补妆镜,你的痘疹都好了,不用药了。”


    第198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九十八回


    红夷覆灭真真复国, 借势共荣茜香崛起


    秦可卿拿起菱花镜照了照,自己果然又恢复了往昔的容貌,白净光洁的面颊与秀美的脖子上, 再无一点瑕疵,就连近乎溃烂的手掌也显现了白里透红的完美模样。


    “女王陛下, 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呢?”秦可卿飞扬的唇角, 流露出快意与欣然。


    “做生意。”黛玉看向浅草湾中卷浪如雪的海波, 淡然一笑:“而今志得意满的詹娜皇后需要什么,我们茜香国就提供什么。”


    她继续让萧文烈他们打着爱国乡贤的形象公开活动,利用一万金币, 通过开展修桥铺路、赠医施药、怜恤孤寡、布施棺椁、赈济邻朋等善事, 广泛团结汉人群体。


    这也是天主教徒所赞美和鼓励的爱与奉献, 他们的活动也顺利得到了,教会与教徒的大力支持。


    当红夷王室得知此事,也是不吝赞赏, 好像自从安德森国王娶了汉人皇后后, 社会矛盾果真缓和不少,从前还不断涌现的农奴起义军, 仿佛一夜之间都消失无踪了一样。


    皇后詹娜为此沾沾自喜, 听多了阿谀奉承和溢美之词,自然认为全都是自己的功劳。


    她利用皇后的权力, 大肆满足自己奢豪无羁的欲望, 在四海收集昂贵的珠宝钟表、古董字画、精美的时装、皮包和鞋子。


    奢靡之风在她的引领下,席卷了整个真真国的贵族社交圈。若没有合衬的行头与珍贵的首饰点缀, 等于关闭了去往皇宫的社交通道。那些贵族不惜举债豪赌, 也要为自己置办一身豪华的装束,来争取在皇后面前露个脸, 以求提拔。


    而“从凤有功”的贾胡安,也一路平步青云,成为列席御前会议的国务重臣,世袭枢密院议长,并不断用王后的权力,审批了各种并不存在在项目,从国库中骗得了八十万金币。


    彻夜狂欢的舞会上,贵族谈论的都是各色奢侈品、珍稀的古董,以及靓丽的裙子。


    舞会、茶会、游轮,甚至法庭、教堂,都成了贵族们临潼斗宝的场地。黄金、宝石从杯碟手杖,镶嵌到了马车轮盥洗台,谁家的马桶若不是镶金嵌宝,都不好意思请人来家开派对。


    巨额的金币和财政收入,都在王后及贵族们不肯停歇的寻欢作乐中消耗掉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设计精美,裁剪合宜,风靡真真国的时尚圈的晚礼服,出自茜香国晴宰相之手。


    那些真伪难辨的珠宝钟表、宝石王冠、海货奇珍,是从茜香国的花月楼里制造出来的。


    更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放贷给自己的幕后东家,就是茜香国女王。


    欲壑难填的詹娜皇后已经不满足于久居在一个百年宫殿里。


    她要新修一座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宫殿,以弥补当日支付给黑女巫萨拉十万金币的损失。同时也展现自己独得恩宠,向那些不断勾引安德森的小妖精示威。


    安德森自恃承平,放任王室及贵族征声逐色,热衷享乐,肆意挥霍。在皇后一次又一次地撒娇求索下,逼迫财政大臣批准了,修建詹娜宫所需的百万金币预算。


    如此惊人的数字,让减赋三年的善法,成了欺骗百姓的一纸空文。


    为了弥补越来越大的亏空,詹娜的复仇号风帆战列舰修葺好后,又一次驶向了西海,对那些弱小的国家,进行了更残酷的洗劫。


    这时候那些饱受欺凌的西海小国,想起了茜香国的钢铁舰艇,纷纷遣使送礼,请求茜香国女王为他们的国家主持公道,打击真真国的嚣张气焰。


    黛玉在崇政殿表示:“各位使臣的请求,茜香愿意考虑。但希望各国可以与茜香互相开放通商口岸,开展公平贸易,并允许茜香国的商人,在贵国办工场开市肆。”


    爪哇国与婆罗两国的使臣面面相觑,满面犹疑,不敢轻易允诺。古里和锡兰的使臣则表示,此事要回国与国王商量。


    而满剌加海峡本就是四海通商的交通港埠,经常与海外各国贸易,对开放通商口岸持包容态度,故而该国使臣第一个开口应允:“女王陛下,满剌加王国同意您的提议,还请你速派舰艇驰援满剌加!”


    黛玉见谈判成功,也不拿乔,当场任命大司马永龄为伏波大将,率炮艇编队,远赴满剌加,支援满剌加百姓和王师,抗击红夷的侵略。


    又让大宗伯许梦龙选拔具备资格的海商团队,进驻满剌加考察贸易及经商情况。


    其他几国使臣看到兴奋不已的满剌加使臣,纷纷向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不甘心空手而回的古里使臣,再度拱手道:“女王,我锡兰已经兵临城下,急于星火,亟待救援。可下官若回国与陛下商讨通商一事,恐怕已无回旋之力,还请女王通融,或者允许用我国一年三熟的水稻来换取炮艇援助。”


    黛玉抚着权杖,思忖了片刻,道:“若是古里今年不同意通商,我茜香也不勉强,日后咱们还可以慢慢商谈合作细节。既然您愿意提供贵国的水稻,我们也可以接受。


    贵国盛产水稻,青年劳力也多,那不如再派遣三千公子,一同前来茜香,如何?”


    身穿卡米兹长袍的古里使臣,顿时惊掉了下巴,翘着胡子,愣在当场。据说,茜香国的女王可以广招男侍的,可是三千公子,未免也太多了。


    而锡兰、婆罗、爪哇国的使臣豁然开朗,争先恐后地表态。


    “陛下,我婆罗愿以椰子和木材及三千才俊交换!”


    “我锡兰愿贡献红茶、宝石及五千郎君。”


    “女王,我爪哇国可以出八千峇峇①,还有燕窝、沉香、菩提子!”


    后知后觉的古里时臣,这才反应过来,茜香国最缺的资源是男人,女王开口要数千男子,是提供给茜香国育龄女子走婚用的。


    男人在女儿国就是辅助生育的工具!


    古里使臣忙道:“陛下,我古里未婚青壮年多,愿意向茜香国输送万人!”


    见诸国使臣都允诺了劳力输入,黛玉见交易不亏,也就都答应了他们的援兵请求。


    并向各国派遣特使,一方面负责甄选适龄健康的未婚男青年,做好身份登记工作,另一方面在诸国做资源调查,看下有哪些可以与茜香国优势互补。


    诚然,让各国向茜香国输送男子,也不能说是借用“种人”,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黛玉含笑道:“既然诸友邦愿意派遣青年使团,来我茜香游学交流,我茜香国也当派舰迎接,敬之如宾,留学生入学所需的书粮宿费,均由我茜香国一力承当。”


    各国使臣喜不自胜,赞谢不已,都觉得自己比先行一步的满剌加国使臣,占了更大的便宜。


    敢情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只要把本国犄角旮旯的老光棍,往茜香国一扔,就能换取援军!


    这时候晴宰相向女王递了个眼色,请来了一位英姿挺拔的北戎少年上殿。


    晴雯向诸位使臣道:“这位少年名叫英吉,身高七尺,年方十九,未婚,通晓汉文、北戎、海西语,力骁勇文词雅。希望诸邦派遣的的青年才俊,参照这样的人才来选拔。低于六尺五寸、目不识丁、年逾而立者,就请不必送来了。”


    “嘶……”众位使臣看向英吉,又是一惊,这样能文能武,相貌堂堂的人才,那可没得挑了,都是国内一等一的青年才俊了。


    黛玉也没想到晴雯一下子,把要求拔高了这么多,英吉可是虎贲卫中最为英俊又有才华的少年,每天给他嘘寒问暖,递送情书的女使不知凡几,他都不假辞色。


    晴雯拿他给诸国使臣打样板,不是有意为难吗?黛玉刚要缓和下气氛,降低些标准,就见晴雯将英吉推到了各使臣面前。


    “怎么?”晴雯凤眼微微上挑,用略带讥嘲的口吻道:“各位友邦使节都是辩才无碍之人,此时碍口识羞,莫非是贵国中鲜少这样的俊杰,难道全是酒囊饭袋吗?”


    好在使臣们受了激将,个个拍着胸脯大夸海口,争先恐后地说本国人才辈出,都是俊伟英杰。


    既然大家都认可了英吉这个“标准”,借援雄舰一事也顺利完成了。


    下朝之后,百司告退,最忙的要属大宗伯许梦龙了,需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安排茜香国使节,与各国对接的事宜。


    想到茜香国又大赚了一笔,黛玉笑得用手指着晴雯和英吉,“你两个倒是会做买卖,树一根人杆子,减十倍利给弄了好郎君回来。如今你一对儿‘文宰相武英吉’,声势赫奕,名震西海,我茜香王廷上下阴阳相谐,通共你两个活宝,竟是孤阴独阳,叫人怎么说嘴。干脆,我给你们赐婚得了。”


    晴雯弯腰屈背,还只顾笑,英吉已经跪了下来,俊脸通红,忙道:“陛下,英吉没有成婚的打算,还请您不要乱点鸳鸯谱。”


    黛玉心情颇好,忍不住撮弄这个憨实的少年,眼波流转,指着晴雯娇笑道:“既有现成的好梦,何不做一做呢?你瞧瞧,给我们晴宰相做情郎,正相配呢。且不论品貌根基,你两个一个眼亮如星,白天妙于针工;一个夜视如枭,深宵行步如飞,还指望着你俩生出个千里眼,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高明’②呢!”


    英吉有个别号叫“吉夜枭”,他通常彻夜练武,而今夜视能力,堪比鸱鸮了,能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下,肆动自如,如风行水上。


    黛玉原想升他做仪卫队长,永龄也几次提拔他做鹰扬斥候,他偏不干,非要给女王守宫门。


    每次事后得知太子禛钰擅闯进来,尽管女王并不罪咎护卫的责任,但英吉回回都要自责好几天。


    女王一通保媒拉纤的话,说得英吉越发窘了,脸红到了脖子根上,转头巴巴地向晴雯求助道:“宰相大人,您快说句话澄清呀……”


    晴雯笑着摇手说:“别求我,乖乖臊一会儿就完了,红脸的俏郎君,女王可稀罕看了。”


    “哼,两根没开窍的傻木头,白瞎了一副好皮囊。”黛玉杵着权杖起身,摇头一叹。


    “陛下,只管说我就好,可别拉扯上人。殊不知人家小少年情窦早开了,只是有说不出的烦难罢了。”晴雯又笑又叹,凤眼中满是无奈与怜惜。


    听她这么说,黛玉好奇地回头,眨了眨眼道:“是哪个姑娘这么心高气傲,连我们英吉这样的,都瞧不上?”


    晴雯正要开口,就被英吉一把拉住袖子,低头央声道:“好姐姐,你千万别告诉她!否则我只有一死了。”


    见这小子已捻了一把汗了,晴雯也不逗他了,既然说出来也是白搭,又何苦让他难受呢。


    “谁知道呢!他藏得比海还深,愚人蠢子一个罢了。”


    “英吉还要守门,这就告退了。”英吉顶了一头汗,几乎是落荒而逃。


    黛玉收回心思,又问晴雯查干巴日和双乎日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陛下是想问中原局势吧,”晴雯挽着黛玉的胳膊,边走边说:“太子的军队已经夺回了大半江山,只是还有居庸关、嘉峪关、函谷关、剑门关这些易守难攻的关隘与鞑靼人相持不下。


    入冬在即,边庭越发寒凉,漠北鞑靼牙帐再次南迁,屯兵在黑水城。在西宁的嘎鲁也回报说,鞑靼遣了密使进乌斯藏,与番僧接触,欲借骑兵与铁器。”


    黛玉眉头微蹙,在极寒天气下,以食肉为生的鞑靼人,更为强壮坚韧、忍耐力极强,战力也是越挫越勇。他们仅靠“围三阙一”的古老战法,就能成为草原一霸。


    而几个难攻的关隘大多在北方,禛钰的队伍还将面临着严寒的考验。


    虽然从前她在寒冷的苍梧乡,推广使用了家禽羽毛做袄被,可以用作百姓取暖御寒,但是这种爱跑毛的袄服,穿上身略显臃肿,且不宜罩甲。


    黛玉顿了顿,道:“晴宰相,不必为真真国设计时装晚礼服了。上回离柳还说,通过棉线与其他纤维混纺,可以产生具有弹力的布料。我觉得羽绒填充的被服,比棉花填充的还要保暖,只是要避免跑毛。咱们专心研制出一款抗风耐寒、防水浸,既蓬松又保暖的军用被服布料吧。在立冬之前给太子送去。”


    晴雯点点头道:“好,我与离柳研究研究。”


    这时候秦可卿抱着算盘和账本,从女王寝宫中出来,对黛玉说:“陛下,真真国的贷款就要到期了,咱们可以催债了。”


    “好,通知萧文烈准备行动了。”


    如今的真真国王室已经无金币可用,在枢密院议长贾胡安的提议下,发行了真真国券,代替金银货币。贾胡安垄断了国券的印发权,其他贵族也不甘拱手让利,也印发了伪券,导致市面上国券泛滥,价廉如纸,根本买不到商品。


    为了削刮民财,詹娜无所不用其极,巧立名目征缴赋税,都征到了三百年后。加之詹娜宫不断扩建规模,增加的徭役是从前的五十倍之多。


    百姓苦不堪言,民生凋敝,农业、工商业全面萎缩。


    这时候真真国的海上舰队又节节败退,十舰九沉,士兵伤亡惨重。


    在一系列的矛盾叠加下,在民间有着十万拥趸的贤者萧文烈举起了驱逐红夷的大旗,各地汉人农奴在重压之下,纷纷揭竿而起,投奔到萧文烈麾下。


    萧文烈的起义军焚毁未建成的詹娜宫后,释放了大量的劳役,闻风归附者,更是接踵而至。


    而薛宝琴借着海商的身份,为这些起义军提供了大量粮食、药品、火枪与硝石。尽管萧文烈很想向女王借用焕英炮,但黛玉拒绝了他,表示不愿意误伤百姓及义军。


    真真国的红夷王室与贵族享受惯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悠闲日子,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他们战力锐减。


    加之詹娜还胆大到克扣军人粮饷,枢密院议长贾胡安的错误指挥,以至于面对日渐庞大的起义军,红夷军毫无抵抗之力,有的甚至倒戈相向,带领汉人起义军攻占王室所以的田庄别墅。


    举债度日的贵族在“债主”的催逼下,不得不拿别墅庄园珠宝马车华服作抵押,破产之后为了躲债纷纷乘船,逃回了红夷老家。


    当醉酒的皇后詹娜正午醒来,还恍惚抱怨为何舞会开不起来之时,萧文烈的队伍已经攻占了王宫,擒获了国王安德森。


    最后国王和皇后被双双囚禁在监狱里,贾胡安利用教会中的保皇派,组织红夷兵与起义军战斗。


    经过两个月的围攻战,冬至那天,萧文烈的起义军,已突破了真真国内所有城池和教堂。


    这时候萧文烈按茜香国女王的意思,派了薛宝琴一个女子去劝降。


    薛宝琴挺身扬眉,对贾胡安说:“真真国非红夷之故土,尔亦非红夷之种。今日我海外汉人欲复疆土,红夷大势已去,尔等何必苟为红夷鹰犬耶?


    而我义军柔远能迩,不忍同胞相戮,异教相害。只要你们就此罢兵乞降,特此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任凭海漂逃亡。如若执迷不悟,继续助纣为虐,明日北风呼啸,火薪硝磺就将在十字架上熊熊燃烧。耶和华爱顾世人,自能复活,尔等残民以逞,有命重生么?”


    教会众人被她的话吓到,唯恐继续僵持下去,连逃命的船都被义军给凿沉了,只得借上帝的旨意,说了一通忏悔的话,然后连十字架也忘了,匆匆坐船离开。


    贾胡安不信义军会留他一条生路,带着刚刚痊愈的普尔,抛下所有财宝,装扮成修女的模样乘船离开了。


    萧文烈在黛玉的指导下,成立了真真议事庭,作为临时行政机构,处理各种大事要事。


    重新依据中原的典章制度及律法,恢复了汉人统治及行政区划,成为独立的国家。


    对于滞留在真真国,且没有参与过压迫剥削汉人的红夷百姓,也视为良民,予以接纳。


    参考领邦茜香国选拔女王的制度,通过村、镇、县、府、州的地方区划,让广大百姓定期选举代表,组成国家权力机关。不再使用家天下的君主制。


    被选举出的国家元首称为“大公”,与欧罗巴介于国王与公爵之间的爵号不同,是取自中原衍生典故,宣扬“大公无私”之意。


    被囚禁的真真前国王与皇后最后交付给了真真议事庭,经由全国百姓投票表决,安德森与詹娜将被送上断头台。


    萧文烈作为真真国第一任民选大公,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与茜香国缔交,并签订了互相开放通商口岸,平等贸易等条约。


    因为黛玉实际掌握了真真国大量的田庄与地契,茜香国蓬勃发展的新兴工业,也顺势蔓延到了百废待兴的真真国。


    眼下让黛玉担忧的两件事都不大好办,一则能够供给中原王师的保暖战服材料,依旧没有研究出来。二则经过之前茜香国的内燃机炮艇与真真国舰队的海上作战,几乎将国内所有储存的石脂水都耗尽了。


    而用烧煤的蒸汽动力驱动的花木兰号钢铁战舰,还要熬到开春才能服役。也就是说,此时的茜香国正处在一个时分危险的过渡期中。


    幸好真真国的红夷已经被驱逐出西海,其他国家感谢茜香国的援助,也不会想到恩将仇报,且冬天也不宜海战。


    只要这个消息不走漏出去,茜香国靠焕英炮的岸防能力,还是可以安全无虞的。


    查干巴日又送来了漠北的消息,鞑靼部出现了瘟病,疫死者众,被迫退师。据说大黄对瘟病有效果,为防止病疫扩散到中原,太子禛钰借兀良哈部之手,白送了三千斤大黄给鞑靼。


    看在太子的恩德上,中原与鞑靼的战争,在这个冬季也进入了到了间歇期。


    在小年的这一天,太子禛钰访问茜香国的楼船,到达了浅草湾。


    黛玉正为石脂水的事一筹莫展,只派了紫鹃去迎接。


    紫鹃也没想到,太子的楼船上除了京营节度使谢鲸、护军参将裘良二人,还有妙玉和宝玉两个。


    欢迎仪式后,紫鹃悄问妙玉:“你怎么来了?”又瞥眼向宝玉,“他怎么也来了?”


    妙玉还是那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冷笑道:“我是要去扶桑,借道茜香国罢了。那一位怎么来的,你自己问去。”


    紫鹃收拾了有些复杂的心情,正要去和宝玉搭话,偏被谢鲸“媳妇长”、“媳妇短”的给拉走了。


    “就知道在我眼前显摆,什么意思!”裘良酸唧唧地念了一句,看着欢迎列队中的娇美姑娘,笑得像个走不动道的大傻子。


    太子总算想起,要给他也说个媳妇了。


    禛钰未在港口见到女王,一刻不停地赶赴王廷,拿出正式的国书函帖,绕过英吉那个门神,转进女王的寝宫。


    见黛玉正低着脖子,拿放大镜看坤舆万国图。


    禛钰凑上去,将人揽在怀中,下颌抵在她肩头,撒娇似地说:“好妹妹,我顶风冒雪的来了,你也不理我一理,女王已是西海人所共推的盟主,难道还想放眼世界,做天下亿兆斯民之主?”


    “我纵然有这等野心,也没那么长的寿岁来经营世界。”黛玉拿起放大镜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转过身来,在掌心摆出三枚铜钱。


    “好哥哥,求你帮我算一算,这西海诸国,哪家有富余的石脂水呢?”


    禛钰将三枚铜钱握在掌心,先低头与她额碰额,笑道:“我还想借一艘贵国的飞梭快艇,你倒先开口求我了。”


    “与鞑靼的主战场都在陆地上,你要飞梭快艇有何用?”黛玉疑惑道。


    “自然是想日行千里波涛,以解相思之意。”禛钰倾首,在她唇上绵长地吻着。


    两人缠绵了许久,直到黛玉颈处受了一丝凉气,才知已被他扯开了裙袄上的翡翠钮袢,微恼道:“说正事呢,这会子谁同你拉拉扯扯。”


    禛钰只得一面抚胸吁气,一面平缓体内的躁动,良久才道:“泽中有火是为石脂水。其易燃五行属火,应当在南方。”他的手指在万国图中移动了片刻,接着道:“茜香国在西海,南向是指爪哇国、婆罗、满剌加这些国家,包括缅甸也是有石脂水的。”


    刚好这些国家都受过茜香国的恩惠,其国主也是比较好打交道的酋长。


    黛玉笑道:“那敢情好,我可以向这些友邦来买了。若是没有石脂水,把飞梭快艇借给你,也是跑不快的。”


    “原来石脂水是茜香国的军需,那就不好明着买了,以免被人窥探出茜香国缺乏资源的短板,遭人卡脖子。”禛钰告诫她道,“不如以买他物为掩饰,再偷运石脂水。”


    黛玉的观点与之不同,“虽说许多国家还不知道石脂水的用途。但随着我茜香国工业的发展,这些资源的真正价值,迟早会被人发掘出来的。与其防备太甚,不如就大大方方的买。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如何提炼。”


    “我也只是提出一个小建议而已,一切大主意,女王自己拿就好。”


    禛钰没有阻拦她的决定,毕竟作为新兴的工业国家,茜香国布局早,优势大,而况一直秉持着睦领友好政策,暂时也不会有买不到资源的情况。


    “我听紫鹃说,你把宝玉也给带来了,这又是为何?”


    禛钰叹了口气道:“我南下茜香,途径金陵的时候,见到贾家换了门楣,改了别家。才知道贾政夫妻已经先后去了,宝玉与宝钗两个又过不到一块儿去。宝玉雨夜出门,撞见了我的队伍,说是要为国效力,入伍投军。我就叫人收下了他,我见他不耐寒,就没让他去居庸关打鞑靼,带他来了茜香国。反正这就是个无用的人,好在皮相还成,干脆为你茜香贡献一点生育好了。”


    黛玉闻言也是一叹,这时候永龄过来禀报说:“明日即将问斩的真真国皇后詹娜,想最后再见女王一面。”


    “好,我这就去。”


    禛钰有些担心道:“她那个人阴险狡诈,恶毒至极,还是不要理会了,小心她狗急跳墙,加害于你。”


    “我又不怕她,倒是想听听她对自己大起大落的一生,有何总结。”黛玉淡笑道。


    “那我陪你一起去。”禛钰握住了黛玉的手。


    “好。”黛玉同意了。


    二人携手来到晦暗的监牢中,披头散发的章静,在见到禛钰的一瞬间,不自觉地退缩了几分,又去摆弄蓬乱的长发,将光着的脚缩进了睡裙里。


    在痴恋了数年的男子面前,她的第一反应,还是为自己形容不整的模样而感到羞愧难堪。


    黛玉正眼也不瞧她,只道:“我只听你说一句话,请吧。”


    章静胸脯起起伏伏了半晌,最后吸了一口气道:“你以为你是独立西海的女王,还不是先后靠你父亲和禛钰的大力扶携,若没有他们,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满腔的不甘就是她最后的遗言。


    黛玉淡笑道:“我这一生又不为‘了不起’三个字而活,茜香国独立乃至我个人的独立,都是凭实力达成的。你所谓的独立,是想单枪匹马,靠一己之力闯荡江湖创业建国吗?你错了,这是谁也无法达成的。”


    “就算是我父亲,他之所以能位极人臣,一方面离不开他个人的天赋与奋进,还离不开林家五代列侯的权势积累,数代单传的财富繁殖。有了钱和权,他才能在朝廷给予不了助力的时候,摆平江南的那些盐商匪盗、贪官污吏。”


    “哪怕是从小被放逐到宫观的禛钰,也不是单靠天赋异禀来夺取权力的。他自落草就是储君,那必然就有优势的助力向他靠拢。他有你哥哥那样忠诚的伴当,有神仙师父教他武功修行,还有太师宋龙门做授业恩师。那些勋贵子弟,也会审时度势做他的拥趸,以博一个从龙之功,复兴家族。没有人会认为他们不独立,而你却偏颇地认为女人借力,就失去了独立的资格。”


    “我不认为自己比我父亲、禛钰差在哪里,我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也是他们认为扶持我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女人要独立,并不意味着一定要逃离婚姻,或者放弃贵人的援手,走孤立路线。这世上万物不归我所有,但万物皆为我所用。以自我为中心,不断借势共荣,能够获得随时取用的资源,能够在历经失败后,无数次卷土重来,才是独立的真相。”


    第199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九十九回


    林黛玉西海称皇帝, 秦可卿调训假顽石


    黛玉说完就要离开,章静兀然站起,两手抓着铁栏杆, 大喊:“听萧文烈说你要称帝了,你难道不知武则天称帝的后果吗?被儿孙赶下台的滋味, 你还想尝一尝吗?”


    “难为你一个将死之人, 还为我担心虑后的。”黛玉与禛钰相视一笑, 而后对章静说:“你知道为何自武曌之后,再无女子称帝了吗?她曾经考虑过将皇位传给武姓子侄,后来还是考虑祭祀之香火, 而归权于李氏。


    她发现只要皇位靠家族内部传承, 就无法摆脱夫权的束缚, 姓氏本就是父权宗族的象征。乃至《镜花缘》传奇故事中,那么多花仙托生的才女,下场参加武则天特开的女科, 考中之后也只是办了一回热闹的红文宴, 之后大部分才女的出路还是回家嫁人,甚至还有好多随夫为大唐殉节。


    因为在父权的掌控之下, 根本没有让才女发挥才能的地方。所以后代摄政干权的皇后、太后, 察武曌之经验,都知道自己逃脱不出夫权的藩篱, 干脆就不要‘皇帝’这个虚名, 手握实权,垂帘听政即可。


    而我要称帝, 不是为了个人荣耀, 也不是为了满足权欲。而是真正地在西海各邦,打破‘男尊女卑’的思想禁·锢, 为立志报国的女子,铺设一条能够尽其所长的道路。


    谁说皇位就一定得由自己的子女继承?以天下为公之心,择德才兼备者居之,才能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章静呆愣许久,讷讷无言。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诅咒与毒骂,最后一个字也吐不出。


    黛玉与禛钰携手离去,再不回顾。


    坐上返回茜香国的飞梭快艇,黛玉对禛钰说:“我还以为她最后有什么话,要对你说。结果两句话都针对我。看来她对我的敌意,远超了对你的爱慕之心。”


    禛钰可不想与另一个女人有丝毫的牵扯,忙道:“这说明她对你的嫉妒才是最大的执念,你开阔的视野与胸襟是她所望尘莫及的。”


    冬日的波涛狂拍在礁石上,在夜幕降临之时,飞梭快艇靠岸了。


    对岸的港口樯帆摇曳,古堡中火光娑婆,当太阳升起之时,国王夫妇被押赴刑场,众目睽睽之下之下,在断头台上结束生命。红夷人所代表的腐朽君主制,也随之断送了前程。


    在朝廷百司都为筹备女王称帝仪式而奔忙的时候,黛玉还在寝宫中摆弄着手摇纺纱机。


    虽说中原与鞑靼在冬季因疫病而选择了休战,但如何帮助前线将士御寒的问题,依然亟待解决。


    黛玉使用的多锭手工纺纱机,相对比较原始,用了八十个锭子,依次喂入棉线、麻丝、兔毛进行混纺。


    禛钰进来时,见她换了睡裙,已经沐浴过了,披着一头如瀑的长发,坐在纺织机前,研究混纺技术,锭子上还贴了许多线的名目,木浆丝、竹丝、亚麻丝、羊绒、兔毛、长丝纱、羽绒线,诸如此类的。


    庭燎烛枝的橘色光晕,将她娇柔的身姿映照得如仙似幻,有一种不真实的缥缈刚。


    挑在纱线之间的玉指,白似纤葱,指甲透着莹润的光。


    禛钰见她专注的样子,眼神中漾出无限温柔,为了不吓着她,特意加重了足音,从她妆台上抽了一条绸带,将她的长发徐徐拢起,提醒道:“小心头发被卷进了去。”


    黛玉回头一笑,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眸忽闪了几分,透着几许羞赧与娇嗔,“我一时忘了,多谢表哥提醒。”又低头去摆弄绽子去了。


    见她还没有要歇手的意思,禛钰也不催她,拿起梳子,温柔地替她通发,最后梳了个反绾髻,只拿红绸给束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见黛玉拿着各色线绺,还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禛钰的耐心也耗尽了,从身后环住了她的柳腰,偏头去吻她的面颊。


    无视她嘤咛的推拒,先以吻封唇锁住了口脂,再抄起了腿弯。一面把人吻得七荤八素,记不起什么丝,什么线的,再抬膝搭在龙榻上,将人送到了枕边。


    “哎,好歹先让我收拾一下,我忘了方才是怎么配的线了。”黛玉刚要起身,禛钰挺胸一挡,将人堵了回去,反手将幔帐掠下金鱼帐钩。


    “用的双股羽绒丝、锦棉混纺线还有天鹅绒线,有我在,还怕忘记么。”禛钰低头一笑,将她摁回枕上。


    原本有些微凉的冬夜,幔帐后却是暖意融融,以至于被衾被扔到了床尾,彼此微喘的两个人,毫无阻滞地紧贴在一起,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分明已经黏在了一起,禛钰的手还一刻不离其身,因为爱煞了她缠绵的低吟,总是变着方儿诱她放开嗓子。


    黛玉被他鼓动着,如片舟飘曳在海波之中,时而风破沧溟,时而雪涛激荡,在惊浪拍岸声中,心如擂鼓,震颤不停。


    每每觉得自己就要堕入深渊之时,他又像是臂挽狂澜的勇士,将自己从迷醉中幽幽唤醒,用千般万般的吻,沁入温香的余韵。


    禛钰唯恐她不受用,总会悄声问她“这样可好?”、“那样如何?”


    黛玉也只能含羞带怯地回答:“怎样都好。”


    此话无疑是莫大的鼓励和奖赏,分明是魁梧雄健的男子,分明不是新婚之时的稚嫩,他俊美无俦的脸上,还免不了带出既骄且羞的意思。


    黛玉秋波漫启,略略主动一点,吻上他的面颊,那红晕就如红莲着水,泛起涟漪,从他颈下蔓延开去。


    紧接着那腹下潜藏的暗礁,就跟活了似的,再次横冲直撞了进来,黛玉尚未准备好,就经受了奇袭,浑身哆嗦起来,眼波乱恍间,两手下意识掐住了他疯狂抖动的腰。


    “你慢一点儿!”


    “哦!”禛钰扳在她肩头的双手,猛地蜷缩了回头,喘了半天,才俯身低头,恢复了原有的节奏。


    黛玉赞许地点点头,可心里又有些遗憾,也许方才应该再配合他适应一下的,总是自己讨便宜,终归不大好。


    她又趁隙去亲他的喉结与锁骨,禛钰的神色登时夹杂着本能的兴奋,与竭力掩饰的不自在。


    禛钰本以为这只是表妹对她的宽慰与补偿,哪知小仙子察觉到了他心里按捺不住的豪兴,轻揪着他的耳朵,哑声道:“许你再试试。”


    下一瞬,男人的眼眸贼亮,像是草原上纵马驰骋的汉子,再不惜力,轻啄变成了啃咬,摩挲变成了揉搓,迎着黛玉眸中的嗔怨之光,高高翘起了嘴角,像是在说:“是你让我试试的。”


    黛玉咬紧牙关,认命地闭上了眼,就知道不该将恶魔给释放出来,只听他嗤笑一声,将头深埋在她胸前,复又温柔抚慰姑娘。


    “快松一松牙关,万一贝齿咬碎了,明儿还怎么做皇帝开金口。”


    黛玉轻哼了声,迷离的眼中有了几分雨润烟浓的湿意。


    禛钰眼底闪过一丝悔意,只得百般讨好,再三承诺,以后绝不放肆,就算被允许“试试”,那也要“慎行”。


    在他呵痒一样反复亲啄下,黛玉不耐撩惹,身子酥麻,抖着肩膀轻笑了起来。


    禛钰心头一松,才将人扳过身来,忽略她有气无力地拳头和掐挠,含笑抱在怀中,“我要当第一个恭贺表妹称帝的人,就让我山呼一声,吾皇表妹万万岁!”


    大年初一,晴光正好。


    崇政殿前宽阔的甬道上,百名北戎虎贲卫整齐划一地分列在两旁,左手扶刀把,右手高擎着猎猎招展的茜香龙旗。


    殿内对应群星的位置,都安放了金龙盘绕的玻璃灯罩,燃着长明不熄的煤油灯,北极星垂拱而下的位置,正是茜香国的龙椅。


    黛玉穿着绣有十二章纹的帝王衮冕,足蹬翘头云履,南珠连缀的十二条冕旒,在灯影下轻曳颤动,莹泽光润。


    女皇面似芙蓉染薄晕,两靥含笑动春风,目光晶莹,转盼生辉。因姿容太过遗世独立,超逸出尘,十九岁的姑娘,看上去还像将笄之龄那样秀美年轻。


    她庄严尊贵地坐在虬龙盘螭的御座上,明黄的软袱像柔云一样将帝王托起。


    丹墀之下是茜香国的百司及西海诸邦的使臣。鲜衣簇簇,笑脸盈目。


    黛玉将手轻搭在檀木扶手上,看向站在首席的父母、阿弟和禛钰,左右两边的晴雯与永龄,心中一片清明。


    从今以后,她就是众望所归,统御西海的皇帝了。


    “但凡称帝之人,总要先定个年号,再选个徽号,以彰显自己的德行,说到底也只是繁细仪节、溢美之词而已,尽可黜免。朕姓林,屈原笔下,林字本也喻国君之意,诸位但请唤朕‘林帝’。


    虚谈废务,非当下之所宜,浮文妨要,不若实干兴邦。


    茜香国主林思政今日称帝,非求一国一家,帝祚永恒,千秋万代。而希冀西海诸邦,亿兆万民都能当家做主,延炎黄之血脉,传行道之礼儒。


    从此朕励精图治,友睦诸邦,以匡扶天下,济世救民为己任。绝不恃强凌弱,称霸一方,今日立誓,非不义之国不征,非贪暴之君不伐。”


    百司使臣见林帝言辞慷慨,谈吐挥洒自如,顾盼之间神采照人,又当众许下这样庄重宽仁的承诺,实在是难能可贵。


    虽说经此仪式,西海诸国实际上成为了中原与茜香两国的共同附庸,但对于他们这些弱小的城邦岛国而言,也意味着有了海陆双重安全保障。


    只是眼睁睁看着茜香国,一个即将消亡的妇女海邦,竟然不过三四年功夫,就迅速强大的起来,说不羡慕是假的。


    想当初林思政登基为王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刹那间看向帝座之上的女皇,容貌如初,锋芒不减,茜香国百司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黛玉向禛钰使了个眼色,禛钰颔首,将林海夫妻及滇南王夫妇请到了后殿,等下百司朝贺,林帝可不希望接受父母亲人的叩拜。


    不一会儿嘡嘡的鼓声响起,众人齐齐俯首山呼:


    吾皇林帝万岁,万万岁!


    听着漫遍耳廓的呼喊,黛玉只觉得浑身热血潮涌,力量充盈在四肢百骸,有心雄千古之感,凝视着起起伏伏的众人,她强自镇静地说:“众爱卿、诸贵使平身。”


    说罢她看了一眼宰相晴雯,微笑道:“茜香骤为帝国,政务繁忙,尚有许多疑事未决。今日庆典盛宴,朕全权交由晴宰相代为招待贵使,诸位有大小事宜均可向她说明。”


    林海夫妇正在御花园的书房中,与滇南王小夫妻俩,品茶谈笑。


    “爹娘、阿弟、弟妹,我来了!”


    人未见形,先闻其声,一家子都站起身来。


    门帘子一响,换了常服的黛玉已经探身进来,亲昵地倚在母亲怀中,又将亲人逐一喊了个遍。


    贾敏笑着皱眉道:“都是西海林帝了,还娇猫似的,往娘亲怀里拱,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谁说皇帝就不能撒娇了,前朝又不干掖庭的事,下了朝会,我就是爹娘的小宝贝。”黛玉嘻嘻笑道。


    沐昭宁龇牙,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姐姐,我才是小宝贝,你可是大宝贝了。”


    一头银饰的彩云妃探春,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嗔道:“林溆,你怎么还和姐姐拈酸吃醋呀。”


    林溆是沐昭宁“及冠”时取的字,也原是林海给儿子取的大名,如今用字来代名,也是以此来宽慰父母之心。


    “都说三妹妹变彩凤远嫁了,而今方知竟落在咱家里来了。”黛玉挽着探春的胳膊,笑盈盈地看着他夫妻二人,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看着一双儿女并儿媳皆在眼前,林海老怀大慰,满目欣然,又见他们都干站着,忙道:“坐,坐下说话。”


    眼见父母并肩坐在一块儿,黛玉便挨着探春对面坐了,林溆掇了个绣墩,坐在中间。


    一家子正谈笑着,提及二舅舅及舅母已逝的事,探春亦有些伤感,“待明儿中原光复,林溆和我也会回金陵去看看。”


    正说着,便听窗外传来一声惊呼:“天呐!”


    听到宝玉的声音,黛玉蹙眉回头看了看。


    “林妹妹!”宝玉瞧见了黛玉,手捧着一抔晶莹的水泽,满脸兴奋地跑进来,嘻嘻笑道:“这是甘露呀。古人云:甘露既降,朱草萌芽①。”


    黛玉原本因他的冒失而微恼,忽然看向花园中凌寒萌发的茜草,眼眸一亮,不由欣喜。大年初一,茜草就发芽了,说明今年的收成一定极好!


    “女王称帝,天降甘露,这是国瑞了。”林海的脸上也不禁洋溢起玄妙的笑意来。


    宝玉在宫中游荡了数日,今天黛玉称帝,才得以借机冒出头来,想着姑丈和新姑母,也不会冷脸赶自己走。就忝颜搭话,哪怕卖乖出丑,也要为自己挣个前程出来。


    紫鹃怕林帝早起忙碌,这会子怕是饿了,端了五碗建莲红枣粥进来,却见宝玉也在这里,忙道:“我再去舀一碗来。”


    “我想吃稷黍枣豆糕,这碗就给宝二爷吃吧。”黛玉递了个眼色给紫鹃。


    “好,我这就去取。”紫鹃将托盘中最后一碗红枣粥端给了宝玉。


    宝玉手中还捧着一抔甘露,此时接碗不成,又没地儿搁甘露,急得没方儿。


    黛玉噗嗤一笑:“二哥哥把甘露往粥碗里倒吧,也替我们品品甘露的味道。”


    “哦,好……”宝玉憨憨一笑,依言照办。


    贾敏见自家侄儿这幅蠢样子,气得扶额捂眼,想起父亲荣国公临终一叹,也知道贾门一族气数尽矣。


    她向丈夫努了努嘴,林海会意,以姑父的名义问了问他关于将来的打算。


    “姑父,我也是武荫之属,想入行伍,从头开始。太子不曾收留我,我也只得求林帝,让我加入茜红女儿军了。”


    说罢,宝玉还偷觑了黛玉一眼。


    黛玉摇头冷笑,如此天真的想法,亏他说得出口,漠然视之,缄口不言。


    林海也觉得荒唐,又怕贾敏失望,干脆道:“不如过完年后,你随我回金陵,我在光禄寺替你谋个差,掌供醢醯之物。”


    “二哥哥还不谢谢姑父!”探春惟恐兄长又犯浑,不肯答应,忙怂恿他答应。


    可此事并非宝玉心头所想,正犹豫间,黛玉发了话。


    “还是留他在我这里吧,二哥哥顾一不顾二的性子也难改,饶压着他的头干些不喜欢的事,迟早也会出岔子的。”


    宝玉心头一喜,忙道:“林妹、谨遵陛下教诲,贾瑛单凭驱遣。”


    事情谈妥了,大家又笑谈了一阵子。


    禛钰远远站在外头吹冷风,不敢进去,说到底他们才是沾亲带故的一家子,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孤家寡人”。


    正自惆怅着,忽然耳畔响起了裘良豪放的大嗓门。


    “殿下,我看上了那个蓝眼睛的小秦姑娘,还请殿下替我保个媒,让我早日抱上媳妇儿。”


    聒噪的声音,让禛钰有些不耐烦,乜斜他一眼道:“人家神仙一样的品格儿,钟情的首座,哪里瞧得上你这样的大老粗。”


    裘良也知道自己容貌欠奉,须发又浓密,体格又粗壮,比不得柳新、谢鲸那些美少年,可是自己连死了三个未婚妻,这克妻的名声若一直背着,将来指定要打光棍了,说什么也要破一破诅咒才行。


    壮汉只得洒泪放泼,跪求求主子恩典,“殿下,秦美人高攀不上就算了,不拘什么女人,您给我讨一个来,我又不似韩奇那个骚包,不成婚是为了游戏花丛,我这是为了成家立业呀!”


    禛钰没好气道:“攻城略地都不在话下,追个女人有那么难吗?茜香国最多女人了,你别在宫里逡巡,这里的都名花有主了。你也到大街上逛逛,总有跟你搭讪的女人,去吧!”


    见主子如此敷衍自己,裘良无奈只得揾泪走人。


    是夜,黛玉请来了秦可卿,向她提了宝玉的事,要她履行警幻仙姑的任务,再次将宝玉导归正路。


    “宝玉虽有从戎之意,但你也知道永龄那丫头带兵极严,宝玉又是拈轻怕重的人,只怕在永龄手下过不了三朝,管把他打死了。不如你再教他一教,好歹磋磨个人样子出来。”


    秦可卿本是管风情月债的仙子,也知道自己从前办砸了差事,势必要亡羊补牢的,便答应了此事。


    贾瑛是离家出走,并未与宝钗和离,但是当美丽不可方物的秦可卿出现在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与她走婚的时候。


    他还是隐瞒了自己已婚的事实,点头同意了。


    不日,秦可卿就出了宫,与成为皂吏的贾瑛住在了一起。


    宝玉一个月拿着二两银子的薪俸,要说勉强支撑二人过活,本不成问题。


    可是秦可卿花样美人,花销在胭脂水粉、金玉首饰上的银钱,就要多十倍不止。


    “好姐姐,我来茜香的日子浅,从前也不曾当过家,世事糊涂,不敢做主。我每月俸禄,索性都交给你裁处,还望姐姐周全衣食为要,姐姐亘古少有的一个美人,多余脂粉也是白污了好颜色。”


    宝玉的钱不禁花,只得委婉劝谏。


    秦可卿见他满嘴姐姐不离口,只笑道:“你不理生业,累我受苦受穷,我把你家私花尽,再找个好男人另嫁了,也不是难事。你好意思教我俭省,怎不想个法子挣钱养家去。”


    宝玉无奈,只得专职皂吏之余,还四处打短工,沽酒抬轿,浆洗担粪,什么都干。


    虽没多挣几个钱,好歹勤劳了许多,再不是怕吃苦的少年郎。秦可卿继续埋怨他脏臭,不知道“劳心者治人”,要干就干些体面又有前途的事。


    “真是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我当普天下男子死绝了,才瞎眼跟你了!”


    美人疾言厉色之下,宝玉唬得跪地,央求道:“害姐姐动了大气,都是我的错,凡事求姐姐指示教训,还求姐姐允我继续扫榻服侍。”


    秦可卿委屈哭道:“你道街坊四邻,小人贼子如何说我,说我脑子有病,方许了你这个愚顽棒槌,那些背后加减的言语,一概把我往死里踩,你若争口气,我何至于此!”


    听了这一席怨天怨地的话,宝玉心里也愧得不行。他素来恶劝,可秦可卿不劝,只是哭自己的委屈罢了。


    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平和。身上既有宝钗的丰腴美艳,又有黛玉的风流婀娜,实在让他爱不释手,恨不得千依百顺。


    偏偏她还能拿捏住他的痛脚,让自己不得不铁了心,谋条生路来。


    第200章  吾皇黛玉第两百回


    织素纱西子悟牧鉴, 联诗会成立女人社


    寒冰浸骨的天气,又无闲事挂心头,谁也不想早起, 唯有茜香国的帝相二人,每日晨起都在纺织机前摆弄丝线, 一心想研究出又轻便又保暖的御寒军服。


    紫鹃见她们如此虔心苦劳, 也撇下对自己痴情眷恋的情郎, 加入到与纺织机做斗争的氛围中来。


    贾敏、探春虽不习纺绩之务,但见林帝烦忧,也在一旁观摩研究、乱出主意。


    以至于被遗弃一旁的男人们, 只得穿着皮毛端罩, 挤在在殿外笼袖赏雪。


    身为男人中唯一的光棍, 此时裘良的心情格外舒畅,嘻嘻哈哈地说:“各位都是有媳妇儿的人,怎么也跟我一样, 在外头喝西北风呐!”


    见裘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林溆斜睨了他一眼,鄙视道:“我与王妃朝夕不离左右, 总得饶她一点空儿, 与姊妹们玩笑。”


    谢鲸将簇新的哆罗呢褂子拍了拍,撩起腰间的宫绦, 笑道:“内子昨夜亲自为我编了青金闪银双环同心如意绦, 劳乏太过,也该休息休息。”


    “孤又孟浪了, 偏扭着林帝, 一夜没好生睡,这会子在搓绵扯絮的雪中, 让自个儿清醒清醒也好。”禛钰不以为意地四顾一望,那骄矜的神态,引来一片噫惹之声。


    林海才从廊下走来,恰听了这一句,没崩住脸色,咳嗽了两下,呼出一道白气。


    “在外边等着,我将她们带出来。”


    林海推门进去,里头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什么棉、麻、羽、毛,纺织机上都是呼啦啦旋动的锭子响。


    黛玉见到爹爹进来,忙起身相迎,探春、晴雯、紫鹃纷纷向阁老行礼。


    “都起来吧,我就是来看看。”林海十分自然地将手搭在贾敏肩上,徐徐替她揉捏肩颈。


    “你又来干什么的?”贾敏见一众小辈窃笑着看向自己,臊红了脸,一边推他一边怪嗔道:“才离了我两刻钟,就巴巴地来了?倒叫孩子们轻看了。”


    林海只得松开手,目光转向女儿,谆谆翕翕道:“陛下幼承乃翁之教,当记得韩非子‘赏善不遗匹夫’,不过是为军中被服之事,何不悬赏千金,假天下织工之巧思,来破解这个烦难。孔子尚且坦诚,问稼吾不如老农,问菜吾不如老圃。陛下又何必样样精通呢?”


    黛玉一手拿着绕线板,一手指间捋着棉线,蹙眉道:“我亦知韩非所言,‘善为主者,明赏设利以劝之’。可这越冬军服也属军需辎重,若向百姓征集防风防寒的布料,岂不是有走漏消息的风险?”


    听到这里,林家夫妻二人不由对望了一眼,林海斟酌了言辞,对黛玉说:“你自小的性子就心细要强,有时候难免谨慎太过,作为女子缜密是优点,身为帝王却失之慷慨。


    被服与兵刃不比坚船利炮工艺复杂,它们都是轻易能够仿制的东西,便是你严加保密,一旦穿戴在士兵身上,就有可能被敌军获取。


    还不如给予敬献布料者赏赐后,再将其工艺传布四海,一来使得御寒之服,可军民两用,二来也向敌人展示自己开阔的胸襟与天下为公的气魄。”


    说得黛玉豁然开朗,撂下绕线板,拍手笑道:“怪不得表哥要送三千大黄给鞑靼部,也正是这个用意了。让受惠的敌军,再无勇气对施恩者挥刀。怪我一时迷糊,拉着大伙儿白忙一场,竟是想窄了。”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林海果不负众望,成功打开了殿门,让诸位心热的郎君,得以与爱人相依相亲。


    又只剩裘良一个光棍无由踏足,气呼呼地去底下堆雪人去了。


    黛玉很快在春节期间,人头攒动的闹市区,张贴了保暖冬服面料竞艺大赛的布告,摘冠者赏金千两,并将赛讯也通过官方文书通告给了西海诸国。


    为期半个月的面料竞艺大赛在万众瞩目中落下帷幕,夺冠者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织娘温冰裁。她通过用全鹅毛作为填充,充绒比例达到了十之九,外面的布料,则通过用颗粒感较强的特殊棉线与纯纱棉混纺,实现了防风、防寒、防浸水,还不会觉得闷,外面也不妨碍罩甲。


    尽管这个配比,十分接近黛玉与晴雯曾经试用过的情况,但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温冰裁是用其改良过的纺线车,才制出了特殊的棉线。


    林帝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军服,亲自奖励了温冰裁千金,并购买下她研制的纺线车,交给工场进行研究并优化,再批量生产,还将夺魁的面料,正式赐名为“茜香羽锦”。


    温冰裁得到了林帝的认可,成为茜香羽锦的创始人,从此她独立经营的纺线工坊,生意也越发蒸蒸日上了。


    当大批的茜香羽锦通过军需被服工场的赶制,陆续送到漠北前线后,黛玉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也让虎贲卫们轮岗放假,享受片刻的冬日闲暇。


    “若是云妹妹在这儿,就要嚷着要打雪仗了。”黛玉将手渥在禛钰掌心,瞧着裘良与一群虎贲卫在堆雪人,喜笑颜开道:“幸而岫烟妹妹和鹤童带着孩子们回了长林园,否则她一个人还不得寂寞死了。”


    探春笑道:“她那个诗疯子,必得撺掇着岫烟在雪地里争联斗诗,再不就是吃酒烤肉、踏雪寻梅、苇蓑泊钓,冰天雪地里就没有她不会玩的。”


    “这样现成的美景,咱们也该来作诗呀。”妙玉神出鬼没地插进话来。


    林海夫妻笑道:“你们小辈即景联句,我们老人家寻梅赏雪去。”


    黛玉搓手笑道:“父亲是金科探花,满腹太白诗稿、子建文章,是不想胜之不武,才避席不就。您何不起一个头,好让我们接续才情。”


    “让你母亲说,我就给你们出个新题目吧。”林海略一沉吟,捻须笑道:“开头就一个雪字,底下用五言排律,首尾接龙好了。”


    林溆苦笑挠头道:“这可有些难了,又要联新句,还要接龙。”


    “如海又没限韵,并没什么难度,不必生扭。”贾敏向林溆递了个眼色,提起温热的一盅酒,扬脖喝尽,开口就是一句:“凝雨飞花落。”


    “玉鸾舞翠来。”林海站起来也吃了一杯酒,揽着夫人下楼去了。


    黛玉素有捷才,一边斟酒一边说:“来时冷梅香,去入暖春江。”


    “我来,”禛钰接过酒,一口入喉,便道:“江碧碎玉白,水镜堪花梦。 ”


    探春持盏掩袖一饮,道:“梦回霜覆衾,但听松风吟。”


    妙玉提杯浅尝,道:“吟得枯草飞,敲窗疑人归。”


    林溆思将衔在嘴里的玫瑰花饼取下,道:“归扫石阶下,飘行木楼台。”


    “这一看就是不爱读书的人,诗中的雪倒是不证一词。”晴雯与黛玉对视了一眼,忙联道:“台高积轻絮,迢遥不知处。”


    而后才慢饮了一杯热酒。


    黛玉伸手接住飘摇的雪花,道:“处处随缘到,枝枝琼云开。”


    禛钰将黛玉的手握住,偏头向她道:“开落鸿蒙间,心与绛珠仙。”


    听他联了这一句,黛玉心中微动,赧然一笑,将额轻伏在了他的肩上。


    探春眼波流转,笑道:“仙女神羽衣,风梭雨来织。”


    妙玉托腮道:“织锦未成章,银浪雾霭香。”


    “香、香……”林溆文思迟滞,结巴了半天。


    探春忙救夫道:“香清得瑞叶,晶莹坠珠沙。”


    “沙雁不肯飞,洲莺莫奈何……”


    一句突兀的打油诗,打断了大家联句的节奏。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围着狐裘,头戴昭君套的秦可卿,正拾阶而上。


    黛玉猜想她话里揶揄的“沙雁”必是宝玉无疑了,因笑道:“你也不必叹息,二哥哥与你我一样,也是有夙缘根基的人,只是时候未到。不妨稍将烦恼去些,先好好过个年。”


    秦可卿叹笑道:“一提起他,就勾起我的痛肠来,我教他劳心治人,他就撮弄胭脂膏子去卖了,我哭他含辛茹苦,劝他别做了,他就急得没法。只恨神瑛不随我的心。用情用计,都不中用,真真是让人可气可笑呢!”


    她如今是多一眼都不想看宝玉了,趁他出门卖胭脂的时候,回宫里来了,留他一个糊涂虫自己过年去。


    “我曾想宝二爷凭他怎么愚顽,也到不了这步田地,哪知他好好一个灵秀公子,倒把自己的千金贵体看轻了,成个搭拉嘴子,越看越窝囊。”晴雯也忍不住埋怨了两句。


    黛玉无奈看向禛钰,“你从前不是说用女人解决女人的事,眼下需要你这个男人,解决男人的事了。想来咱们从小一块儿厮混大的,早把宝玉当娇女儿看,看来舍不得让他跌大跟头,起不到丁点儿效力。


    表哥若勘破了他的心思念头,不如故意顺着,而后再背地里摆布一道,让他吃个厉害。兴许他这没刚性的孬样子,还有几分救得。”


    禛钰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他内心中性别错位已久,无事享富贵,就是清雅公子;遇事就缩头,当自己是女孩儿。反正裘良在茜香也是无事人,我让他打磨一块顽石,还是绰绰有余的。等过完年再带他去漠北,在沙场上好好历练一番。”


    “从前,我们姊妹在长林园中每月结两日诗社,如今天各一方,数年难得一社。我曾闻盛唐时期,有坊巷女子结‘女人社’,组织者为社长、社官及录事,不许男子参加。


    所有成员至诚立社,彼此扶携,同舟共济。有的是类似居士林一样的修行团体,有的是赈济互助,济苦救贫的妇女互助社团。她们山河为誓,还勒有印条为记。


    其实我一直在想茜香国,能以妇女之邦,引领西海诸国,不如将这样的女人社,扩大责权范围,推行到西海各个邦国。


    我们应当鼓励他国,废除对妇女压迫的一切遗风余俗,振民育德,保护妇女受教育权、财产继承权、土地拥有权,以及同工同酬的权利。


    鼓励各国妇女积极参与各项事业,为女子能够为官做宰治国兴邦,创造条件并提供帮助。让天下女子不再以抛头露面为耻,不再以三从四德为荣。”


    话音刚落,探春就拍手笑道:“这主意好,姐姐快快写了详细章程来,我好带回滇南遵照执行。”


    黛玉起身与她对击一掌,笑道:“好,我这就写。”


    “我给陛下铺纸研墨!”紫鹃快步走向书案,利索地行动起来。


    晴雯振声道:“务必要加上这一条,若有人诽谤妇女、道说是非,女人社一定组织成员,将造谣生事者交官法办,严惩不贷!”


    “还要加一条,不得以任何理由强迫引诱女子出家,女子当有婚嫁自由、和离自由的权力,也有不婚的权力!”妙玉也鼓舞起来,走过来强调她的想法。


    这时候贾敏与丈夫散步回来,听说了这事儿,也补充道:“还有要严厉打击那些略卖妇女、绑架婴孩的拐子,积极解救被害的妇孺,呼吁天下百姓共同除邪惩恶!”


    大家越说越兴奋,所想的内容,也越来越详细缜密,女人们将林帝的御案围得一丝不透,积极表达自己的观点与诉求。


    被遗忘在外边的男人们,叹息着相视而笑,不被需要的感觉,比三尺寒冰还冷。


    终于,在黛玉双十年华的花朝节,茜香国颁布了成立“女人社”的法令,从乡村开始逐级推广,并派遣使者到西海各邦游说国主,在该国也成立“女人社”。


    虽然黛玉也知道一开始,其他邦国并不容易接受“女人社”的存在,但是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茜香国国力日盛,这一切都不会是问题。而眼下正是要茜香国的“女人社”在国家层面上,做出成就的时候。


    根据图西格的海东青回报的消息,鞑靼那边的疫病虽未蔓延,但是士兵身体经过大病,饱受摧残,战力不足,还是托赖着不肯出兵。


    此时扶桑上一代皇帝崩殂,登上帝位的是源狐姬的同父异母的八兄源光行。


    原本暗中发展势力的源狐姬在新帝手下,不得不夹着狐狸尾巴做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地盘,被源光行一点点蚕食掉。


    奈何他的狗头军师蒙克,已经消失很久了,而先锋马尚又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缺谋少智的粗人。之前所取得的优势,渐渐消失。


    源狐姬只能想办法迎娶太政大臣的爱女信子为妻,以赘婿的身份寻求岳家保护。


    婚礼的邀请函也漂洋过海,送到了茜香国林帝的御案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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