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七十一回
贾夫人梅花开二度, 宣隆帝老马失前蹄
林海见颁旨的太监已经踏出了金銮殿,急得撩袍跪地,振声道:“还请陛下三思, 切勿轻率冒进,致乘舆播越, 宗社沦倾!”
“爱卿勿要危言耸听, 朕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 亦曾手刃贼寇,今次自奋乾刚,势必鞭挞蛮夷, 肃清北疆。”宣隆帝哼了一声, 站起身来, 拂袖离去。
侍立在龙椅身旁的太监,一甩拂尘,高唱:“退朝!”
反对御驾亲征的臣子忙将林海扶起, 俱是摇头叹息。
“阁老, 算了吧,”吏部尚书拍了拍林海的肩, 道:“陛下欲躬御边寇, 以武功自雄,要的是为他摇旗呐喊的臣子, 不是我等苦口婆心的谏官呐。”
林海望向丹墀之上的龙椅, 深吸了一口气,向诸位同僚默然拱手, 而后撩袍出殿, 大步独行。
走出宣武门,坐进林府的轿子里, 来到了炊烟袅袅的前门大街上。
陛下已经下旨,让他驻防金陵旧都,不日就要离开京城了。
林海撩开窗帘,向外瞧了一瞧,就见在路边摊上,大理寺少卿严必显,手挽着骡鞭,端碗喝面汤。
他便让轿夫落轿,走过去坐在了严必显对面,向摊主要了一碗茶,苦涩的滚水咽下喉,幽幽道:“老哥,没太平日子过了。”
严必显搁下碗,一抹嘴道:“良言难劝该死鬼,林老弟还是一心护好半壁江山罢,旁的就不用想了。”
林海伸手渥在茶碗上,摇头道:“只怕事到临头,不尽人意。”
“贤弟虑无不周,早有退路,眼下又何必踌躇?”严必显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说:“我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满是喜事。说不准阁老红鸾将动呢。”
听他如此说,林海心中的郁结稍解了些,此时才品出苦茶回甘之味,感慨道:“若果真如此,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翌日,林海便整装出发,辞别严必显等其他同僚,带领一半朝臣,南下金陵,驻守旧都。
宫中自从牛皇后、吴贵妃去了后,暂掌凤印的是年轻的周贵妃。
六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生下了七皇子禛锐后,荣升为贵妃,压在她前头的两座大山前后倒台,令她不战而胜。
掌灯十分,宣隆帝趾高气昂地迈着四方步,走进了周贵妃的寝宫。
王君效的方子似乎有了些疗效,可惜也只有在周贵妃这里,宣隆帝才立得起一盏茶的工夫。
于是周贵妃盛宠一时,连带着对七皇子禛锐的眷爱也多了起来。
七皇子禛锐年方五岁,正是稚气可爱,活泼好动的年纪。虽不爱读书,却自有一股警敏聪睿的灵气,五官长得与周贵妃一模一样,让宣隆帝很是喜爱。
宣隆帝在周贵妃母子身上,找回了久违的青春幻觉。
得知陛下降临,周贵妃忙将奁匣暗格中的药丸,融进了甜汤中。
她殷勤地替陛下摘冠解带,亲手为他揉肩捏足。
待奢员太监尝过甜汤后,宣隆帝才拿银匙舀起醪糟汤圆来吃。
一碗甜汤下肚,宣隆帝顿觉浑身舒畅,气血满胀,再睇卸了钗环衣裙轻薄的周贵妃,美得不可方物,作兴起来,将周贵妃抱上了床……
云雨过后,宣隆帝雄心饱胀,酣畅淋漓,完全忽略了事后眩晕的点滴不适感。
他搂着周贵妃在枕上矜夸自己,屡话当年之勇,畅享来日之功。
周贵妃也是惯会掇臀捧屁,百般奉承的人,只把宣隆帝喜得眉飞色舞,大笑起来。
宣隆帝又提到朝堂上那些“迂腐”老臣,如何盲目苦谏,是有多么愚不可及,小看天子。他又是如何奇思妙想三分权力,让臣子与太子互相制衡。
周贵妃咬唇不语,只眨了眨眼,安静如夜埘里的鸡。
说了半天,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反馈,宣隆帝皱眉道:“爱妃怎么不说话了?”
“陛下,后宫不得议政。”周贵妃略显委屈地低下头。
宣隆帝谈兴正浓,哪里还忌讳什么规矩体统,挑起周贵妃的下巴说:“爱妃只管说你所想,朕赦你无罪。”
周贵妃这才喜上眉梢,往皇帝怀中拱了拱,先是一通溜须拍马,贬谪群臣胆小怕事,说得宣隆帝频频点头,龙腿也跟着抖起来。
顿了一会儿,她又转眸道:“皇上所想之法固然妥贴,但亦有隐患。
太子及冠不娶,与茜香国女王彼此有情,宫中何人不知?
不过囿于茜香国婚俗迥异,而未成眷属罢了。林阁老与太子殿下虽无翁婿名分,确有翁婿之情。
倘若他二人趁陛下北征之时,联手谋篡,只怕以东平郡王一方之力,难以抗衡。”
此话一出,宣隆帝脸色顿变,吓得周贵妃连忙咬舌不语。
内阁架空帝权,储君把持朝政,不是一两日了,皇上心知肚明。
偏这‘翁婿’二人,还假装谨守规矩,从未展露出僭越之姿,宣隆帝一时还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哪怕有意怂恿几个人来弹劾太子,总也伤不了他的根基。
宣隆帝皱眉思忖了片刻,捏着周贵妃的耳朵道:“那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周贵妃心中早有腹稿,娇嗔道:“臣妾只是女人,想到的只是家长里短的法子,陛下姑且一听便罢。”
“你先说说看。”宣隆帝饶有兴致地说。
“维系太子与林阁老之间翁婿关系的人,是茜香国女王。”周贵妃掠着肩头的长发,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后母与继女之间本就天然有隙,而况林阁老半生无有男嗣,自然一心为女儿女婿绸缪,若他有了嫡亲的儿子呢?”
听得宣隆帝眉头一扬,林阁老从前似乎夭折过一个儿子,他眼下不算太老,应该还能生的吧?
周贵妃又继续道:“女王又远居海外,不能侍奉父亲膝下,与林阁老感情日淡,而续弦与林阁老朝夕相伴,自然与他感情日深。若再为林阁老添上承宗继祖之子,哪里还在乎女儿女婿呢。
其次,茜香国女王前儿不是还开了花月楼,准备征召情郎。咱们得太子殿下,拜自玄门,素来修身洁行,眼高于天,自不屑与别的男人共牝,想必太子与女王的露水姻缘就此断了。
趁此御驾亲征的机会,陛下以保宗庙鸿绪为由,赶紧为太子指一门婚事。
如此太子有了太子妃,女王有了情郎,林阁老有了续弦,三分其家。那么他们之间的联盟,不就不攻自破了。”
“妙啊!”宣隆帝听了,忍不住抚掌一笑,“爱妃真是棋高一着,聪明绝顶。”
“臣妾只想要三分聪明便罢了,可舍不得头发,若向太子那样绝了顶,陛下还不嫌臣妾丑,把臣妾打入冷宫去了。”周贵妃佯装娇憨道。
看着枕畔的美人俏皮可爱,宣隆帝春心荡漾,将周贵妃揽入怀中亲香了片刻。
奈何今日后劲乏力,来不得第二回,只得郁郁作罢。
为缓解尴尬,宣隆帝只得重新燃灯,与爱妃拥被夜话。
“林女王选谁做情郎,且不管她。太子就算接了圣旨,也未必会乖乖就范,与太子妃琴瑟和鸣。
朕能以皇权压制的,也只有一个林如海了,却不知哪家姑娘,合适做林家宗妇。
若是选的姑娘家世低了,难免被人说朕埋汰重臣。从前四王八公家的千金,随着家族没落都不中用了。几个阁老家的女儿孙女又都嫁了,一时没了好人选。”
周贵妃悄悄掩饰了嘴边的呵欠,此事东平郡王早与她对过嘴,眼下正是递话的时候。
“难为陛下还为林阁老费心想着,既然赐婚的目的是离间林家父女与太子之间的关系,那么这个女人一定要与女王不睦才行。
陛下的人选何必拘泥于中原闺秀?不妨选一个女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宣隆帝听得十分不解:“这话怎么说?”
“皇上,茜香国除了女王,还有一位三朝女相真如密。前段时间女王来访中原,命宰相代行新政,归国后女王见新政试行不佳,还怒斥宰相玩忽职守呢。
您想想看,从前的茜香国被真宰相把持了十年,新女王又是从中原去的,一无根基,二无人脉,自然举步维艰。
宰相想架空王权,女王又不甘做傀儡,自然矛盾重重,彼此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而况茜香国的官营冶铁工场,一直都是真宰相在管理,如今工场出产的兵器都比得上中原的了。
可见真宰相的能力远胜女王,只要让林阁老与真宰相联姻。一来激化茜香国王、相之间的矛盾,让太子与林阁老无法再依靠女王达成联盟;二来趁此将冶炼技术收归中原。如此一石二鸟之计,不正好解除了皇上的后顾之忧。”
听了这话宣隆帝眼眸亮得逼人,他忖度了片刻,竟觉得此举甚妙,过了一会儿又隐约感到了几分不对劲。
他的爱妃似乎对朝政的关注和认识,逾越了一个宫妃的本分。
宣隆帝眯着眼儿敛起审视的目光,搭在周贵妃腰间手,暗中增加了几分揉恰的力道。
“我竟不知爱妃对茜香国朝堂之事,也了解得如此透彻。”
一股寒意从周贵妃脊梁骨底窜起,她斟字酌句地说:“臣妾也是女人嘛,也好奇那班海岛女蛮子,是怎么搞脂粉朝廷,又如何裙钗治国的,说到底还是家反宅乱那一套。家宅不宁,祸之始也,皇上您说是不是?”
“爱妃所言甚是,以后还是少听些新闻,得闲了只该做些针黹,为朕绣个荷包什么的。”
宣隆帝信了周贵妃的说辞,略带惩罚地咬上了她的红唇……
翌日,宣隆帝留下一道,为林阁老与茜香国真宰相赐婚的圣旨,就率军北上讨伐鞑靼去了。
之所以没为太子赐婚,也是为了避免他寻求新岳家的助力,在他离京之时倒反天罡,谋权篡位。
而他真正牵制太子措施,是让周贵妃母子随军。
倘若在他出征期间,或遭遇不测,或太子谋反,他就改立七皇子禛锐为太子。
他如今春秋鼎盛,痼疾渐愈,再活一纪不成问题,有足够的时间,将禛锐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至于周贵妃,一来是战时艰苦,要她服侍自己,纾乏解困;二来若他不幸驾崩,还需仰仗周贵妃的机敏,扶持儿子禛锐登基。
倘若将来周太后想临朝称制,架空皇帝,再让禛锐打开第二道密旨,将母后赐死。
在九州大地上,女人不可闻国政,太监不可擅权柄。防微杜渐,不可不慎。
至于遐域番邦茜香国,男丁稀少,国情特殊,便是女国王主政了数百年又如何,她们始终有亡族灭种之患,根本不足为虑。
二十日后,茜香国宰相真如密接到了中原皇帝的赐婚圣旨,心中五味杂陈。
她曾经引为遗憾的初恋,从前因尹思卿与她相貌相似,而选错了皇后。而今又因她面目全非,屡次来朝都不相识,甚至还出于政治目的,将她嫁给了他毕生的情敌。
笑叹半生,何其荒唐。
好个眼盲心瞎的冤孽,怪不得当初被林海骗得团团转,赔了夫人又折兵。
婚期定在四月二十六日,非常匆忙,贾敏等不到见黛玉入住花月楼,就要远赴中原,与从前的丈夫林海,在金陵旧都再续前缘了。
阔别十二载,相逢应不识。
黛玉在崇政殿上,当众向宰相贺喜,并下赐了丰厚的嫁妆。特命少司马关千雪,亲自带船队,护送真宰相远嫁中原。
从前疏于针黹的黛玉,在与母亲相伴的最后三天里,亲自为父母绣了一对儿鸳鸯枕巾,恭喜他们再度结缘。
她又重新拥有了一个完整有爱的家,这比什么样的奖赏,都值得拥有。
贾敏带着女儿的祝福与礼物,登上了回归中原的楼船,与美丽的茜香女王挥手告别。
原本黛玉是笑着欢送母亲归国的,当看到楼船渐行渐远,在茫茫大海上变成一个星点,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也不知再见父母,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隔日,为女王择选情郎的纸牌冠军争夺战,正式开始了。
十位候选人,大都盛装出席,精神抖擞地围坐在一张圆桌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纸牌。
“开始吧!”
黛玉坐在了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向牌局,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所有人的牌面。
虽然她有些担心离柳发挥失准,或是清源耍诈,但想想看,既然她准许他们公开公平竞争,就要承担一切后果。
这局牌最终呈现的结果,无论是否如她所愿,身为女王都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让大家都能接受她的处理方式,并且最终实现自己的目标。
黛玉并不了解这种纸牌的玩法,只知道第一个出完手中纸牌的人,就是赢家。
她只需要一个结果,因此目光并没有停留在牌桌上。
而是稍稍打量起,除清源、离柳二人外的其他人来。
有两位是在缫丝、造纸方面的行家里手,他俩显然不擅玩牌,坐在那里,不是抓耳挠腮,就是扭嘴匝舌。
还有一位是茜香国闻名遐迩的“乐善公子”,他经营着船帮,家资巨富。他为善不倦,设义庄、摆义渡,捐资修桥铺路、长期赠医施药,人皆称颂。
其他通过纸牌车轮战晋级上来的五个人各具姿态,有三个出手如电,甩牌飞快,手里的牌与离柳一样少了。
还有一个抛牌谨慎,似乎手里的牌面不佳,时常皱眉耷眼的。
另外一个则有些奇怪,他的心思不在牌面上,而是时常向上座的女王觑望过来。
诚然,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争夺女王情郎的名号而战,想趁机会难得偷瞄女王,可以理解。
只是这样频繁地窥望,加上他非常普通的装束,心不在焉地竞技态度,则显得有些奇怪。
其他九人都有意将自己打扮得风姿出彩,冠袍带履无不是簇新挺括的,甚至还在脸上傅粉涂朱,特别是苏清源那厮,整得跟花孔雀似的。
唯独此人衣履蒙尘,灰衣棕发,五官平庸,除了颈上挂了条十字架,不加任何修饰,却也不见豁达潇洒的气度,反而显得十分紧绷。
黛玉不由偏头问紫鹃:“那个穿灰衣服的人是谁?”
紫鹃翻开册簿,道:“他叫杨业清,祖上是从乌斯藏迁徙到茜香的。”
“杨业清?”黛玉默念了一句,有异样的感觉自心尖一闪而过。
这时候永龄走了过来,向黛玉附耳道:“陛下,柳新的训鹰在女王寝殿外叩窗。”
黛玉起身,提起权杖道:“随我去看看。”
柳新传消息的海东青,是他自己熬出来的,不同于禛钰调禽驱遣的游隼。若非十万火急的消息,也不会用海东青传讯。
回到寝宫,黛玉将海东青从窗口放了进来,从它足下解开了绑缚的信笺。
展开一看,登时心头猛跳。
宣隆帝御驾亲征,在归化城先被鞑靼设伏,后因风沙迷途,马失前蹄,为瓦剌部所俘。周贵妃被躏于残蛮,七皇子受挞于荒野。
瓦剌寻获宣隆帝密旨,以尊王易储之命,“奉旨南下”,挟七皇子入京,太子被叛臣追杀,失踪不见。瓦剌、鞑靼联合二十万大军,逼近京城。东平郡王不及备战,弃城而逃,仓惶退兵,致使京师沦陷……
第172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七十二回
纸牌战黛玉度危机, 瓜洲渡妙尼险遭劫
黛玉捏着信笺,整个人心乱如麻,她心念电转, 很快镇定下来。
得知京城失陷,父亲林海必不会坐以待毙, 而况她在金陵囤积了粮食, 足够与北虏人隔江对峙。
眼下是要趁母亲离港不久, 赶紧在她的嫁妆里,再添上几样东西。
幸而离柳设计的战车,已经攻克了内燃动力和快速制动的难题, 现存有二十辆可用。
此时因为一手烂牌稳输难赢的苏清源, 已经认负离开了牌桌, 四处找女王寻求安慰。
黛玉见他来了,也正好差遣,即命大司马程荣秀、督军大将苏清源, 将新制的十辆内燃载炮战车、二十万羽箭矢及十万把钢刀随船送到金陵, 以助中原御敌。
再传令少司马关千雪,将真宰相送抵金陵后, 迅速集船北上。
在直沽港泊船, 为京津冀地区的百姓,提供避难所。如有需要, 可开辟临时航线, 将北方百姓依次转移到茜香国。
待大司马程荣秀运送辎重返程后,立刻在西海组织海上巡防会哨, 严防真真国趁火打劫。
苏清源虽不愿离开女王, 但也知道留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王, 携手新情郎双栖花月楼,与其忍受这样求而不得的痛苦,还不如找点事情做。
或许,女王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不会轻易将他抛弃,还有机会日久生情。
他知道自己在女王面前,变得越来越卑微,越来越谦恭,可是也无力改变。
因为心里清楚,要想配得上女王,至少也得是一国之主才行,迟早他也是要回到扶桑争夺皇位的,眼下听令于女王,往来奔波,也不过是提前演练罢了。
吩咐完这些准备工作后,黛玉恢复了常态,回到了牌场。
比赛已经结束了,获胜者是离柳。
黛玉松了一口气,却面无喜色,她还在为断联的太子忧心。
一想到禛钰一方面要躲避叛臣的追杀,一方面还要应对鞑靼、瓦剌的联军,还要想办法救民于水火,着实太艰难了。
还有滞留在京城的史湘云、妙玉以及公主、凤姐,也不知她们的境况如何了……
紫鹃捧着一个水晶托盘,上面摆着一枚金制的徽章,并一条丝绸绶带,见女王有些失神地站着,对面前单膝跪地了许久的离柳,竟然无动于衷。
忙提醒道:“女王,该为情郎佩戴徽章,披绶带了。”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对离柳说了声抱歉,命他起身,而后依照茜香国的传统仪式,为他披上绶带,别上了芍药徽章。
“药”,古音同“约”,是男女定情相约相伴的信物。药上的草,便是指茜香国作为染料的茜草。
茜红,即是绛红。
茜香国的姑娘,也被称为“茜红女儿”。
在场的参赛者,除了中途离开的苏清源,其他人都向离柳表示了祝贺。
按照仪程,其他落选的男子,可以获得与女王握手告别的机会。
距离女王最近的落选者,正是灰衣棕发的杨业清。
他似乎有些紧张,将手心的汗在衣服上蹭了蹭,迈步之前还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向上帝祷告。
及到女王面前,他忐忑地伸出手来,颤声道:“女王陛下,我叫杨业清。”
黛玉蹙眉,再度打量了他,见到他脖子上挂的金色十字架,脑海中有一道光划过,曼声念道:“身语意业,无不清净。”
“女王在说什么?”
杨业清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霍然从十字架中拔出一柄两寸长的尖刀,猛地刺向女王。
黛玉急忙侧身闪避,还是被那尖刀戳进了左胸。
“女王!小心!”
众人惊呼,一齐抢身上来,却都没有哈尔反应迅疾。
杨业清以为得手,嘴角一勾。
下一瞬,他双眼暴突出,低看向绞入他腹中的弯刀,喷出一口血来。
“哈尔,留活口!”黛玉捂着胸口喝道。
“是!”哈尔卸下杨业清的下巴,将他反拧了胳膊,又在他膝窝里一踹,迫使他单膝跪下来。
又在他伤口处撒了一把止血的药。
晴司长留下的药果然奇效,那人狗命得存。
杨业清费力地抬起头来,看到安然无恙的女王,满脸震惊。
黛玉左手扶着紫鹃的手腕,右手微抖,从斗篷中取出一枚怀表。
那枚珐琅珍珠怀表,外面的珐琅壳已经扭曲了形状,指针断裂,里面藤缠树的嵌画碎钻,也都七零八落了。
这是禛钰送她的定情信物,它救了她一命,却被无情毁坏了。
似乎也预示着禛钰为她倾尽所有,只为护她平安。
停摆的钟表,折断的指针,就像是他们曲折的情路,是不是就此走到了终点?
黛玉将怀表握在手中,压下心中愤怒的火焰,对刺客说:“你不是杨业清,真的杨业清在哪里?快说!”
“杨业清”还以为女王会审问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受谁指示来行刺。
却没想到女王开口问的,只有他绑架的那个晋级的牌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又何必跟你废话!”
含混的语音从嘴中飘出,“杨业清”本就是刺杀女王而来的死士,根本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王廷,因而并不打算交待什么。
虽然杨业清的死活,跟主人的大业,并没什么干系。
黛玉冷声道:“我知道你是真真国的死士,单枪匹马闯入王廷就是来做刺客,就抱了必死之心。
可杨业清是我茜香国子民,是朕保护的对象。倘若他还活着,我可以饶你一命,给你一条船让你走。
倘若他死了,我也不让你死,只是会折磨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杨业清”脸色顿变,苍白的脸上大汗淋漓,他迟疑了片刻,先问了这一句:“敢问女王,我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
要死也该死个明白!
“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这是杨业清名字的由来,他祖上从乌斯藏迁徙过来的,乌斯藏人普遍信奉如来。
一般家族成员的信仰一致,不会随意更改,而你戴着十字架,说明你是耶稣的信徒。
在你之前,我也曾遭遇过真真国刺客的袭击,我知道真真国的死士对目标发起攻击的动作,你与他们别无二致。
更何况,真真国还因之前谈判失利,需要给我茜香赔偿粮食。此前我遣使去催粮,想必让贵国国王安德森十分恼恨吧。
于是想趁我开花月楼,大开国门甄选情郎之际,派你冒用身份,混入王廷刺杀。
乌斯藏的男子以头发蓬松为美,而你的棕发油腻紧贴头皮,这是真真国的审美。
怎样?我说得够清楚了,若你不想死,最好祈祷杨业清还活着。”
刺客听了目瞪口呆,他不再迟疑,忙道:“我将他绑在了寻味酒肆储菜的冰窖里,已经一晚上了,也不知他死没死。”
“永龄,迅速带人把杨业清救出来!”黛玉吩咐道。
“是!”永龄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永龄带着奄奄一息的杨业清返回了王廷。黛玉又命疾医苏合香为杨业清治疗。
苏清源原本已经登船,忽然得知女王遇刺,又急忙赶过来,见女王并无大碍,后怕且自愧地说:“都怪我轻易离开了你,若我在跟前,何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黛玉摇头道:“哈尔比你更知轻重,懂分寸。若是你来,刺客早被你一剑封喉了。我哪里还能打探到杨业清的所在。”
哈尔押送刺客入监回来,听到女王夸赞自己,喜笑颜开,心中更是得意极了。
苏清源又改乘另一艘船,带了数十人马急追大司马的船队而去。
杨业清脱离生命危险后,黛玉还是依照承诺,给了刺客一条船,允他离开。
以安德森残暴的个性,必不接受失败的结果。那死士归国也是难活,只有逃离到其他国家,更名换姓才能苟活。
之后,黛玉在朝堂上公布,自己选定的第一位情郎是离柳。
从此他能够得到王廷虎贲卫的保护和仆从的服侍,可以长居在花月楼,直到女王厌弃他或女王离任。
正当离柳满心期待与女王共度春宵的第一晚,想着要如何哄诱她共枕同床。
结果黛玉直接在花月楼中挂上了摆钟与黄历牌,命令他什么时候绘出蒸汽动力机床,什么时候才可以下花月楼。
嗯,机床……
离柳望着画案前积灰的芍药徽章,看一看都难免眼涩心酸,他闷头喝了一杯提神醒脑的苦茶,继续在煤油灯下画图。
从前答应做他助手的女王,也因中原事变,需要全力备战,而无暇担任。
所有的期待化作泡影,而他能甩手不干吗?
不能,这哪里是花前月下,罗曼蒂克的花月楼,分明是囚禁他、压迫他工作的牢笼!
啊!来不及抱怨和后悔了,赶紧画图,早日完工,早日下楼!
夜里黛玉从未踏足花月楼,而是寄身在王廷的藏书阁中攻读兵书,并设置方形大盘,用陶土粘做山谷,用墨画河流,将山川道路,草地各用异色石子标识,用来推演中原北地战局。
目前茜香国服役的女兵人数只有五万人,若要支援中原,这些兵卒远远不够。并且一旦女兵离开茜香国,真真国就会立刻趁虚而入,攻打茜香。
毕竟两国之间只隔着一道海峡,一个时辰便可攻打过来。
所以茜香国想要出海一旅勤王,首先要打得真真国没有还手之力才行。
黛玉两肘架起,双手撑在额头上,想着种种困难,心乱如麻。
若非宣隆帝刚愎自用,走了这一遭昏棋,打得人措手不及,她何至于这样被动。
眼下只能祈祷,她的亲友们能平安顺遂,遇难成祥了。
东平郡王弃城逃跑后,京城九门无人值守,京畿附近州郡的守军,也没有接到救援的命令,对京师沦陷置之不理。
原本太子组建的宁远骑兵还能在燕山一带与鞑靼相抗。可自从宁远骑兵被宣隆帝拆分进禁军,从前的战斗力迅速瓦解,纵有十万人马,在武备松弛,指挥失当的情况下,也抵挡不住一万鞑靼铁蹄。
鞑靼、瓦剌二部,在京师争先恐后地疯狂掠夺,他们所到之处,便施行残忍的“车轮斩”策略。
但凡个子比车轮高的男子一律砍杀,用充满血腥与恐惧的残暴手段,迅速巩固战果,彻底削弱中原实力,断绝百姓反抗的可能。
平民百姓几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残蛮宰割凌辱。原本留守在京城的官员因主帅逃亡,紧接着人心也涣散起来。
有的为了苟活,向鞑靼献上妻女财宝。有的为了逃命,强夺军队的车马纳作私用。有的为了求荣,为瓦剌充当前驱,带他们四处搜刮百姓,抢掠妇女。
曾经人烟埠盛、繁华荣耀的京城,在北虏的铁蹄下,一步步走向覆灭的深渊。
此时,即将临盆的华光公主,不得不命令府中所有侍从,手持兵刃组建护卫队,南渡长江。
面对街头流离失所的难民,公主不忍相弃,挺着大肚子对百姓说:“父老乡亲们,眼下国难当头,华光身为公主,本当折冲御侮,护国佑民。奈何公主府兵丁有限,无力回天,只能先行避难金陵,你们若能跟上本宫的车队,我将尽力保全大家!”
那些衣衫褴褛的田父野老、妇孺孤小,听到有贵人愿意带他们走,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窝蜂地拥上来。
凤姐面色冷峻,一面护卫着公主登上马车,一面手持钢刀,厉声喝退那些试图攀爬车驾的流浪儿。
公主正要打开自己的点心匣子,将食物分发下去。
凤姐退回车内,毫不留情地关上车窗,摁住公主的手,劝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人太多了,公主救不了所有人,咱们还是先逃出京城要紧!就算路上有人掉队也不能管。”
公主咬咬牙,默默点了点头,一路车身簸荡,尽管车上垫了厚软的皮毛,还是咯得人难受,更何况她还是怀了双胞的孕妇,腿脚时常抽筋不说,呛鼻的灰尘和血腥味也让她烦躁不安。
然而此时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一切不适也只能极力忍耐。
章明几次打马过来瞧公主,公主也没有向他抱怨一声,还劝他说:“明哥,你带着府兵在队尾保护百姓,以防鞑虏追袭。我这里有凤姐帮着,没事的。”
马蹄踌躇了片刻,章明眼见跟着公主车驾逃难的队伍越发长了,一带摆五里长。
他眉头深皱起来,目标太明显了,很难不引起敌人的注意。可是让公主弃百姓而逃,也是万万不能的。
“公主,千万保重。章明这就去结阵断后了。”说罢,章明一夹马腹,向队伍尾后飞驰而去。
长林园中,史湘云、晴雯、鹤童,整备余下的二百北戎部曲,在逃命与避难之间,他们选择了固守长林。
而让妙玉、邢岫烟带着王嬷嬷、雪雁一家和学生们先行渡船下江南。为了避免被鞑靼人虏去凌辱,邢岫烟、雪雁也同妙玉一样,做了尼姑打扮。
鞑靼人不善操舟之法,为了防止中原兵丁逃遁,他们也迅速集结了人马驻守在各个渡口盘查往来人口。
因船上都是豆丁大的孩子,老的老小的小,剩下三个是尼姑,鞑靼部中亦有崇佛之人,搜刮了些银钱后,便没有为难她们,挥手放行。
偏偏船夜行至瓜州古渡,与金陵仅隔二百里之遥,她们在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中,遭遇了江洋大盗。
妙玉身为半个出家人,此时满怀虔诚,两手盘转数珠,一刻不停地念诵观音心咒。
然而这样卑微的祈祷,并没能遏止甲板上蛮横而杂沓的脚步声迫近。
当舱门被蛮力撞开,里面的灯火颤抖地跳耀起来,忽明忽暗。
眼见王嬷嬷已经老掉了牙,孩子们蜷缩在一起,像瑟瑟发抖的小鸡仔,有的已经呜咽起来,丝丝缕缕,哀哀戚戚。而邢岫烟与雪雁,一个已为人妇、即将待嫁,放她们出去就没了活路。
妙玉咬了咬牙,用舱中的蓑衣与斗笠,将雪雁与邢岫烟两个身形盖住。
当明晃晃的钢刀伸进来的时候,妙玉怀着悲怆而又不安的心情,捧着一个大包袱,慢慢地站立起来。
她跨出船舱,独自与盗贼交涉:“施主吉祥,我们不过是逃难的妇孺,请勿伤人性命。这里有菩萨面前供奉的古董,可以奉送与你们,还请诸位慈悲为怀,让这一船老小,平安到金陵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里有这么多人,只要好汉们高抬贵手,来日定然财富恒通,飞黄腾达。”
几个贼匪从她手里拽下包袱,打开看了看,登时喜得眉开眼笑,啧啧有声。
他们从上到下将妙玉打量了几遍,又撩开船帘,往里面瞧了瞧。
“晦气,一个老菜皮,一群小鬼头,没得赚。”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老人、孩子,卖不出钱来,还费口粮。
贼匪交头接耳了一阵子,方有个领头的老大摸着唇上的两撮小胡子,一双牛犊眼死盯着妙玉,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放她们走可以,你得留下伺候哥几个。”
妙玉默然敛眸,一颗心渐渐下沉。
匪首放肆狂笑,将她扛在肩上,打着刺耳的呼哨,跳回自己船上,推波而去。
一道霹雳轰然响起,紫光熠烁的闪电,顷刻照亮了船舱,勾勒出女人窈窕的身形。
耳畔窸窸窣窣地衣衫响动,咂嘴抹涎的声音,让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渐渐显出恐惧的神色……
当恶魔的脏手,就要拨开女人裙衫之时,剧烈晃动的甲板上,响起了一阵仓惶而凌乱的脚步声,带着湿滑的潮气,“咚咚”地闯进来。
仿佛破锣冒了烟的嗓子惊呼:“大哥,大哥!不好了,有鬼!鬼魅杀人了!”
话音戛然而止,匪首愕然回头,一片雨幕之下,他的弟兄已经暴毙了。
红色的血雾在舱中弥散开来,在木地板上蜿蜒出一道道曲折的血沟。
一个红衣美人立在风雨之中,墨发如狂,手中寒刃如芒。
匪首在抓裤头与拿匕首间犹豫了一下,再抬头,船舱倒转。
他方知,自己的脑袋已经掉了。
苏清源恶嫌地绕过一地血污,将惊魂未定的女人,抱回到自己的船上。
若不是他因女王遇刺,耽误了半天行程,又碰上打头风大暴雨,他也未必能赶巧救她。
苏清源见妙玉十根指头,紧紧攥着这自己的胳膊,扳也扳不下来,只得带着她一起洗了澡。
“需要我为你压惊安神吗?”苏清源挑眉,抚着她纤美的背问。
他已然兴起,答案是与否并不重要。
本质上他与那些贼寇并无区别,甚至还要比他们还要阴毒卑鄙几分。
只是见她与林思政有旧,又为自己解了“迟春丸”的束缚,因而多了几分移情的温柔和耐性而已。毕竟,在气质与体态方面,她们之间有着微妙的相似感。
但对妙玉而言,他是好人坏人已经不用分别了,他只是将自己救出十八层地狱的神祇,哪怕是窃据神台的魔鬼扮的,她都认了。
她的身子依旧在微微抖动,眼中仍噙着泪花,只是在男人的安慰下,从跌落地狱的恐惧,转为了劫后余生的兴奋。瘦削的双肩缓缓地耸动着,蜷紧的玉足慢慢抬升……
惝恍迷离间,妙玉觉得自己就像张开壳的珠贝,不断放任闯入躯壳中的沙粒,将一切污秽与欲望,接纳、包裹、润泽……
映在舱壁上妖艳的重影,也随着江上的疾风骤雨,激烈地、扭曲地上下摇晃。
第173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七十三回
深明大义公主救民, 移魂换体禛钰解厄
瓦剌部的大军如风卷残云一般,将中原北地国帑私库、百姓积蓄扫之一空,虏获后宫妃嫔与上卿朝臣, 及贵眷等共千余人。
尽管瓦剌俘获了宣隆帝及七皇子并一干后妃贵卿,但鞑靼人并不把这些人当作宝, 而是抢先占领了中原皇宫, 将京津冀地区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势力逐步南下扩张。
鞑靼可汗乌兰楚伦在宫中称帝,公开撕毁了与瓦剌瓜分中原的协议。
瓦剌人自然不服气,几次夺宫焚城, 都未能将鞑靼人驱逐出去。
只得拉起帮扶宣隆帝复位的大旗, 试图联合汉人一起, 赶走鞑靼人。
奈何宣隆帝近年来晦盲否塞,无知妄作的事,实在不得人心, 中原官民响应者寥寥。
而况百姓并不关心龙椅上坐着的是谁, 反正他们与朝廷,从来就只有赋役关系。
瓦剌人见在中原讨不到便宜, 只得带着皇帝父子、臣民后妃及丰厚的库藏, 退据故地哈拉和林。
宣隆帝父子在被押送的途中,受尽凌辱, 衣葛食糠, 备偿苦难。后宫嫔妃乃至官眷,皆被瓦剌大将索去, 为妾为婢甚至转帐营娘。
鞑靼可汗乌兰楚伦为了巩固新朝统治, 让天下汉人矫世变俗,濡染胡风, 因此颁布了诏令:禁民留发,如不肯削发者皆斩!
要求投诚官民皆剃发来降,并强令汉人男子剃发,或结辫鼠尾,或留一撮之髻,或顶成三搭,或垂绾两髻,总之不能绾发簪髻。如有不从者,一律杀无赦。
对于汉人而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视为孝道之始。汉人成年后就不得剃发。
因此鞑靼的剃发令一出,在中原各地引起了轩然大波,激起了士庶阶层的强烈反对。
驻守金陵的林阁老泼墨挥毫,撰写出气势磅礴的《奉天讨胡虏北伐檄文》,披露胡虏罄竹难书的昏暴致使山川辐裂,神州陆沉。百姓倒悬,民不聊生。
接着彰表太子禛钰清风峻节,功勋卓著,是天命所归的英主,必将带领天下群雄,扫荡胡尘一统河山。
并提出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澄清天下,护国佑民”的起义纲领。
贾敏来到金陵的第一天,来不及与林海拜堂成亲,互诉衷肠,先将茜香国的机动战车,搬上了城墙。
从垛口处伸出的黑色铁管,如同冷峻的眼眸,俯瞰着远方的烽火。
夫妻二人亲自守城,坚甲厉兵,严阵以待,有序接纳南下避难的百姓。同时积蓄武备力量,伺机攻过长江,夺回北方失地。
华光公主车队数次停下,以待随车逃难的百姓跟上来,因此耽误了行程,及到五月初才走了一半路程。
而公主的肚子已经硕大无比,临产期也越来越近了。
却在即将渡过淮河之时,遭遇了伏兵,公主的车驾乃至随车百姓,都被围困在淮河边上。
驸马章明组织公主扈从,试图突围,却屡战屡败,这才发现敌人在此地,布上了奇门阵,单靠武力冲破是不行的。
而敌人对公主与百姓围而不攻,只牵走所有马匹,必然有所企图。
百姓们焦灼的面目,因缺少食物和水,又接受太阳暴晒,而变得忧惧不安。
随着公主阵痛的长吟不断传出,孩子们啼饥嚎痛的哭声也渐渐起来。
手持利剑的章明,已经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预感到敌人头领出现的那一刻,对他而言,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果然,烈日当头之时,身姿窈窕的头领,蒙着面纱姗姗来迟。
隔着那层纱,章明都能感受到,她脸上阴谋得逞的快意。
她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凶戾的眸光扫视着所有人,渺远,陌生,却又那么狰狞恐怖,清晰可辨。
章明根本不想叫她的名字,她也没有自报家门。
滚热的风声自耳轮刮过,章明心头一凛,忽然明白她挟持人质是要做什么。
可太子根本不在这里,她是疯了么?
“让太子禛钰出来,否则我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杀掉你们当中的一人!”
愤恨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章明运气持剑一挥,蓬勃的剑气,断掉了她的一绺头发,他吼道:“孽女,你敢!”
拱卫在章静左右的扈从,两柄长戈交叉着打下来,迫使章明退了一步。
“我不敢么?”章静冷笑一声,反手拔出腰刀在头顶上一旋,不知哪个人的颈上就多了一条血线。
亡人顷刻扑倒在地,暴毙当场,引起一阵惊呼之声,人群骚乱起来,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迫使人们慌不择路,纷纷跳进滚滚淮河逃命。
章静一声令下,兵丁手中的长矛齐齐向水中一搠,登时血染长河,腥气扑鼻。
所有人都不敢动了,一个个拱肩缩背噤若寒蝉。
她已经疯了,一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绝望刹那间盖过了愤怒,章明忽然想起当初在苍梧乡,没将这女人弄死,可真是蠢透了。
章明咬牙切齿地说:“收手吧,太子不在这里,他失踪了!”
章静好整以暇地将断发挽到耳后,漠然道:“没关系,只要死的人够多,他会知道你们在这里的。”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天空,章明猛地回头,公主要生了!
这两个孩子可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幸而凤姐早将接生婆、乳母都带上了,剪刀、烧酒、褓被、尿布也备好了。
但公主毕竟是双胎,月份足了,又是初产,分娩过程十分艰难。
凤姐从车窗向外探出头来,对驸马道:“还需要烧热水!”
章明不肯向章静低头,自己架起烤架,将水囊里的水,倒进银铫子里头烧煮。
章静虽未阻止,却在水烧开的时候,一马鞭打过去,掀翻了银铫子。
滚水溅得章明一手一脸,烫红了他的面皮,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拽住了马鞭的尾稍,将章静拖到地上,抓起她的头发向火堆里摁去。
拼命抵抗挣扎之余,章静还不忘吩咐手下:“快杀了稳婆奶妈!”
章明骨节分明的手攥出了一把冷汗。
“你敢让我死,我就让公主一尸三命!”章静恶狠狠地说。
章明将她搡倒,转身回奔,挥剑砍倒两个靠近马车的兵丁。
殷红的血飞溅在马车壁外,一声婴儿啼哭响起,凤姐喜道:“生了!”
章明蓦然红了眼眶,伸手扣在车窗下,激动地问:“公主,你还好吗?”
华光公主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还是咬牙道:“还有一个呢!别管我,护好百姓。”
一个柔弱女子,在成为母亲的这一刻起,变得勇猛无畏。
一刻钟后,第二个孩子也呱呱坠地了。
章明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伸手轻轻敲在车窗上,“公主,辛苦您了。好好休息吧。”
凤姐道:“驸马,母女平安,公主累得睡着了。”
可惜没有热水清理,一对儿双生花裹在褓被里,像血孩儿似的,满身腥气。
两个奶母接过襁褓,分别为婴儿哺乳。
章静重新梳好了头发,用面纱遮住半张脸。她看着马车外,初为人父,尚有些手足无措的兄长,内心有一瞬间的波动,说来她也是那两个孩子的姑姑了。
然而,这样的柔情,很快又被烙印在脑海中的执念所覆盖。
她趁着章明分神的时候,向他射了一枚毒镖,只要主动斩断自己血脉上的牵盼,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只要她坚持到底,禛钰一定会出现的。
章明这一倒,仿佛群龙失首,公主府的扈从们也跟着惊慌起来,进退无措。
“一个时辰快到了,看来我得再挑一个冤死鬼了。”章静幽冷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像来自地狱的阴差在寻索亡魂。
她让手下摆了一座自鸣钟,虽然穷苦百姓未必看得懂钟表,但是那喈喈摆动的钟摆,就像是催命符一样,让人心惊肉跳。
“可怜的蝼蚁们,贵国的太子公主吃着你们的血汗,驱驰你们的父兄赴汤蹈火,他们却不顾你们死活,只图自己苟安。不如你们先杀了伺候公主的仆从,至少可以延缓几个时辰的性命。”
在章静的言语挑唆下,果有两个干瘦猥琐的农家汉子站了起来,提起镰刀、斧头,就向站在马车外的宫女走去。
“不要!”宫女疯狂摇头,四处窜跳,试图摆脱那一道道迫来的黑影。
忽然马车门“啪”地一声打开了。
“住手!”一声虚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翘首望去,只见面色苍白的公主,身披斗篷,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扶着女官,缓缓走出马车。
她看了一眼中毒的丈夫,缓缓闭上眼,而后扭过头,复又睁眼,径直走向章静。
凤姐小心翼翼地搀着公主,看向襁褓时,眼泪已经淌了下来。
“当当”的钟声响起,华光公主松开凤姐的手,双手颤抖着将襁褓举到头顶。
她对头领说:“本宫深惭薄德,家破人离,流亡他乡,殃及百姓,万死难辞其咎。今自献亲女于贼寇,任尔剥皮拆骨,勿使百姓罹难。如若不够,但使我夫妻俱死,以求遣放生民,勿造孽业。”
看到从前单纯乖顺,被她玩弄于鼓掌中的公主,如今刚烈有气节,让章静有一瞬间的瞠目结舌。
那两个挥刀向宫女的农人也愣住了,被身后的公主府护卫夺走了农具,摁倒在地。
在面纱的遮蔽下,章静很快调整好表情,抓起满脸血污的孩子高高举起。
当孩子离开母亲手中的那一瞬,所有人的心都被一把无形的大手揪紧……
章静的心跳得很快,她的预感即将实现。
禛钰,出现吧!
她将襁褓高高抛起,炽热的阳光直射下来,带着令人目眩的彩晕。
一声尖锐的鹰唳骤然响起,硕大的羽翼扑扇而来。
钢喙狠啄向章静的眼目。
章静挥刀相抗,竟不能力敌,被铁翅扇下了马鞍,摔得四脚朝天。
凤姐一心两眼都盯在襁褓上,举着双手向前一扑一转,撞在章静腰上,奋不顾身地将婴儿抱在了怀里。
一阵混乱的抢扑,凤姐将孩子抱给公主,自己爬了起来。
章静宁可舍了手背一块皮肉,也要从游隼足下捞到那张信笺。
信笺只有三个字:鄂毕城。
禛钰在鄂毕城?!他一定是去找我的,我就知道他落魄之时,就会想到我的好处。
章静忘乎所以地笑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她扳鞍上马,喝令手下:“回鄂毕城!”
一伙来历不明的人,衣袂翻飞,齐刷刷翻身上马,乌泱泱的马队,好似一条腾尘的黑蛟,向北方奔驰而去。
百姓们都松了一口气,有的甚至欢呼起来,华光公主顾不得身上还有恶露未尽,摇摇晃晃地奔向驸马所在的地方。
护卫队长对公主说:“公主殿下,驸马中的是‘九曲肠’,若有十香返生丸就能得治。”
十香返生丸虽非珍稀罕见之物,可是此地荒滩河畔,杳无人烟,哪里可寻?
若再耽误一时半刻,驸马就活不成了。
十香返生丸之名,在逃亡百姓嘴里,不胫而走。
正当公主府众人焦头烂额之际,一个体态丰美,姿色秀丽的姑娘,托着一枚丸药走了过来。
“公主,我叫傅秋芳,是傅通判嫡亲的妹子,我恰有一颗十香返生丸可以救驸马的命。”
华光公主眼眸骤亮,感激地看向这位傅姑娘,“多谢你了,公主府必将厚薄恩情!”
却见傅秋芳将手里的药握住,兜转回去,狡黠的目光一闪,干咳了两声,红着脸道:“只是这药丸是个癞头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用得上的人,方可结为婚姻。”
凤姐看了傅秋芳一眼,差点没笑出声来,当年薛家也弄了这一出,如今后悔还来不及呢。
茫茫原野之上,宝钗穿了一身不甚合体的男装,她偷来的战马也被人偷走了,脚下的靴子也磨破了,断水断粮了两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撑下去。
这时候一支鞑靼骑兵过来,他们是专门执行“剃发令”的,见到草原上还有一只“漏网之鱼”哪肯放过。
即刻八马围拢过来,一人下马,将男装的宝钗捉住,在她膝弯处猛踢一记,迫使她跪地,揪起她的发髻,就是横刀一断。
其他几人用北戎语讨论着是剔鼠尾结辫,还是留一撮之髻。
最后讨论来讨论去,宝钗被生刮掉的头发越来越多,最后扭个小葫芦似的发式,引得鞑靼人捧腹大笑。
宝钗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女儿身,只得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看着他们鞍袋上挂的鼓鼓囊囊羊皮水袋,宝钗壮着胆子,撸下藏在臂弯的红麝串,指向他们的水囊,张开自己的口,跪向他们求水喝。
那几个鞑靼人互看了几下,彼此促狭地笑了起来,一人捞走了红麝串,一人抛过来半囊水。
宝钗满心欢喜地接了,拔出塞子猛灌起来,没曾想那几个男人并未离开,而是纷纷解带,围着她高飙下泉。
猝不及防之下,宝钗被他们居高临下地浇了个黄溲淋头,脸上、口里都是温热的涩味,腥臊扑鼻,激得她浑身哆嗦。
那些人放完水,便提上裤子,扬长而去。
从前标榜淑人君子,最是心高气傲的人,竟然沦落到为求一口水喝,还得忍受一身尿骚的地步,落魄得也够可耻、可羞、可恨的了!
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感,化为透心的悲凉,弥漫在宝钗胸前。
她望向一滩尿水倒影的光瓢前额,一边抹去腮边的泪水,一边强颜欢笑,安慰自己说:“距离鄂毕城已近在咫尺,头发没了还能再长。”
禛钰预知到章静使坏,想用他小外甥女的性命,逼迫自己现身。
他不得不改换行装,从兀良哈赶赴瓦剌鄂毕城。
路上,他遇到了七八个鞑靼骑兵,其中一人手指上还晃悠着一串红麝串。
忽觉得那东西有些眼熟,一副“呆雁羡白藕,肥鹅戏赤珠”的对联,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
禛钰手随心动,将那几个鞑靼骑兵给杀了,拿起红麝串一看,果然是薛宝钗的东西。
给了她三个月时光还没到鄂毕城,又被人夺去了信物。
可见依薛氏之力,实不能与章静抗衡了。用的女人对付女人的法子,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也是不中用的。
他又无意援手不相干的人,此去鄂毕城又是一出桃花劫,稍有不慎就要被章静那个女魔头,玷污了身子。
能够降服章静的女人,似乎只有茜香国女王了。
那个他一见钟情又暂时忘怀的女人,林黛玉。
他轻抚了抚捆缚在腰腹的诃子,作为捍卫他节操的宝物,似乎还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禛钰闭上眼默运虚元,将天地之灵气会聚于天罡,很快广袤的天空上斗转星移,步罡踏斗的过程中天幕渐入星夜。
他两手共结,念咒掐诀,意念传向遥远的茜香国。
“女王殿下,我的爱人,如果你能猜到我在鄂毕城,那么我们就交换灵魂吧!”
黛玉靠在床头检阅批复的奏折,有无错漏,回头见花月楼上的灯还亮着,不由想自己是不是该夜访离柳,慰问一下匠师?
又怕自己贸然打扰,会耽搁他绘图的进程,还怕他向自己抱怨,关在楼中毫无自由。
而况她已经沐浴更衣,准备休息了,索性还是等过了一个月,再去瞧瞧。
黛玉整理好奏折,放在床头案上,有些疲惫地伏在枕上。
半阖的眸光,还停在枕畔那枚残破的怀表上,情绪一时间又变得低落起来。
她想起从前与母亲“真如密”初见时,关于“船”的问题,用旧板拼凑的新船,慢慢替换新板的旧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禛钰,忘记她的禛钰,还是从前的禛钰吗?
眼下鞑靼窃据中原,北地易主,南方割据,混乱一片。她都不知道表哥在哪儿,无论怎么卜算打卦,都是空卦。
也许,只有在梦中才得相见吧。
黛玉将珐琅珍珠怀表握在手里,朦胧睡去。
人虽已在梦寐之间,但她脑子依旧在飞速地运转着,想着中原战事,想着父母,想着亲友,想着失踪的禛钰。
她的灵魂好似轻盈地飞升起来,飘拂在一片虚空之中,往下俯瞰时,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所牵引,身不由己地飘了过去。
此地四壁是墙,寂静无声,一面墙上立着一排博古架,中间有一榻一几,榻上躺着一个看不清容貌的人,榻边高几上摆了一份冷掉的饭菜,还有一盏油灯幽幽地亮着。
有细微的风声从博古架后传来,想必其背后就是暗门。这里实在乏善可陈,像是囚牢密室,唯一新鲜的应该就是米饭了。
黛玉盯着米饭看了看,又拈起米粒尝了尝。若是北地的米,长粒油亮,香味浓郁,米质较脆。
而这米饭色泽晶莹,清香松软,虽是冷饭却并不硬,显然是南方的米。
黛玉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入口爽滑柔韧,还筋糯留香,独此一份的味道,不正是产自她家在金陵田庄的米么?是她让胡塔嘎扮作粮商运输到鄂毕城的米。
鄂毕城?黛玉心有所悟,再次极目看向榻上躺着的人,迷雾散开,露出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禛钰在鄂毕城!”
黛玉霍然惊醒,睁开眼时,自己正躺在榻上,腰腹捆死的诃子,让她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与禛钰又一次灵魂互换了。
章静微抬下颌,得意的脸上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容,她伸手在他肚脐上戳了戳,很是享受地欣赏着,男人此刻的屈辱、惊愕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她眼眸中涌动着极为邪恶的神色,抚在男人腰腹的手慢慢往下,却在碰触诃子的瞬间,如遭炮烙一般,猛然收回了手。
“禛钰”调动全身的力气微仰起头,他气定神闲、揶揄讽笑的表情,徐徐映入章静视线里,分明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好久不见,章大将。你想在这榻上,与本王共度良宵吗?”
“林、思、政!”
随着咬牙切齿的三个字,章静的表情崩塌、扭曲、狰狞,先是眼睫微微颤抖,而后是双肩不可自抑地耸动,最后蔓延到四肢百骸,抖个不停。
她脸色苍白,眼球凸出,暴怒地想要撕裂眼前的人,只是双臂受了禁制一样,抬不起来,喉中发出嘶哑的吼声。
第174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七十四回
出奇智黛玉待脱困, 续情缘禛钰制新表
面对情敌的灵魂,章静兴致全灭,不甘、屈辱、愤怒一齐填塞在胸中, 胀得她满面通红,又羞又窘。
榻上的“禛钰”掐灭了她的欲苗之火后, 还不客气地说道:“本王饿了, 如果你不想让朕恢复力气动手吃饭, 又不想亲自喂饭的话,那么也该叫个人来,服侍本王用膳。”
黛玉仔细感受了一下禛钰的身体, 目前肢体绵软无法使力, 唯有脖子以上的部分是可以动的, 五感六识不受影响。
她料定章静对禛钰的痴心妄想,必不敢轻易损毁他的身体,因此提出要吃饭的要求, 章静也不能拒绝。
章静带着千余部曲长驱中原, 名为诱出太子,擒而诛之, 为“夫君”贾瑚报仇。
若被人发现她这个“宝钗”囚禁太子, 全为私情的话。她作为城主的立场就站不住了,冒用身份的事, 也会被人怀疑。
所以她不敢让部曲发现太子的存在, 一切吃喝拉撒盥洗,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若是真太子, 她当然乐得伺候, 甘之如饴。可面对情敌的灵魂,太子的躯体, 她就无法做到秉心如一了。
哪怕她服侍得再殷勤周到,太子毫无记忆,不会挂念自己的丁点温柔,而黛玉却会讥笑她的巧言令色,自作多情。
瞥了高几上的冷饭一眼,章静两手攥成了团,咬牙犹豫了片刻,方伸手在他左臂穴位上一点。她宁可解开“禛钰”的部分禁制,也不能让部曲发现他的存在。
顿时,“禛钰”的左臂恢复了知觉,至少活动范围可以够到高几上的那碗冷饭。
“禛钰”又得寸进尺地说:“好歹换碗热的来,用汤匙换了筷子,再来杯滚热的红枣糖水更好,我快来月经了。哦,好像用不着了,那就算了吧。”
这颐指气使的口气,简直是把她当丫鬟使唤!
章静气血泛涌,有种要扇“他”一巴掌的冲动,最后还是逼自己转身,出了密室,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又重新端来了饭菜并一碗红糖水。
只是这一回送来的餐具都是钝拙的木器,这是防着“禛钰”伤人呢。
章静哼了一声,便仰头出去了。
黛玉并不饿,她只是趁章静进进出出的时机,观察如何开启密室的暗门。
她若要从这里出去,只能想办法联系蛰伏在附近的胡塔嘎,以萨满的身份指示他里应外合,先戳穿章静假冒宝钗身份的事实,再趁他们内乱之际逃脱。
鄂毕城的三千人马都是贾瑚当日跟着北静王造反的余部,对剿灭叛军的太子,必然是恨之入骨,想要杀之后快。
如果她能用禛钰的身份,卖宝钗一个人情,助她夺回部曲,那么在赶走章静之后,他这个“太子”或许还能顺利离开。
只是宝钗而今在哪里呢?
黛玉用左手掐指算了算,“命火在癸,紫蓝之间”。
宝钗就在此间!
这怎么可能,此处一览无余,除了“他”不可能有第二个活人。
不是活人,就是活人之物了。
能够代表宝钗身份的,除了已经被章静窃取的沁血玉蝉,还有金锁、以及红麝香串。
禛钰曾命王子腾打造了几把与宝钗的一模一样的金锁,显然就不是唯一力证,那么就只剩下红麝香串了。
黛玉又费力扭头看向博古架,找到一个靛蓝直筒圆腹的灯笼瓶。
她用左手持汤匙,舀起一枚红枣,吃了枣肉,拈起枣核,两指一弹射向灯笼瓶,
瓶裂水泄,一串红麝香串便滚落下来,距离床榻的位置,还有一丈之隔。
此物若被章静所得,必不会小心藏起,而是随身携带,以证明自己的身份。这东西只可能是禛钰假装被章静虏获的时候,趁机塞进去的。
她要让胡塔嘎带走红麝串,将宝钗带到鄂毕城来。
眼下,还是先把红麝串藏到章静察觉不到的地方。
黛玉想起蒙克曾用十丈软绫与刺客搏斗,但愿禛钰的左手也这样灵活吧。
她解开绑在腰腹的诃子,猛地挥向红麝串,顺利地将香珠给卷了过来。
而后又用诃子包裹珠红麝串,再度将腰腹束好。
折腾了片刻,黛玉将饭菜吃了解饿,将红糖水倒进了榻下的痰盂中。
而后用红糖水的木碗,砸向博古架,将上面的琉璃瓷器、玉石摆件、挂画古竹简,通通砸了个稀烂,以掩盖灯笼瓶的碎裂。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黛玉又感到饥饿的时候,章静端着饭菜回来了。
她看到满地狼藉,柳眉倒竖,没好气地说:“你闹什么,别以为我好性儿,就真任你拿捏了。”
“禛钰”拍着床榻大喊:“朕要出恭!”
章静笑了两声,原是内急了。
她走过去,拉着“禛钰”的手,往床榻边凸起的菱形纹上一拧,床榻下方的木板霍然洞开,出现了一尺见方又深不见底的豁口,有凉嗖嗖的风往上冒。
章静可没兴致欣赏美男如厕,撂下饭菜,转身出去了。
走到暗门边,还“好心”回头提醒道:“没有手纸,就用你心爱的诃子擦吧。”
待她出去,过了一刻钟,黛玉才伸手探向洞口,这里的风很干燥,不带一丝霉臭味,不像是专门下水用的。
鄂毕城之所以易守难攻,未免围城之困,必然有很多条出路通往外界,以补给粮草物资。
只是这里洞口狭小了点,成年男子不能通过,应该是备用的传讯口。
这里没有手纸,可是留了一张字画,还恰好飞到了床榻底下。
黛玉将字画捞起,单手撕了几片出来,再抓了一把米饭沾上红糖水,将米饭粘在画纸上,用北戎语拼写成“萨满阿真”四个字。
又在油灯上方微微熏烤了片刻,使得米饭粘牢在纸上,而后将纸片一片片往洞口扔下去,希望其中有一张能被胡塔嘎看到。
没过半个时辰洞口传来了响动,一只皮毛细柔的小柴犬从洞口里窜了出来,正跳到了“禛钰”怀中。
它脖子上挂了一个小布包,包上还缀了一颗照亮的夜明珠。
黛玉将布包打开,里头果真是胡塔嘎的书信及一只炭笔,几张白纸。
信上先用北戎语写了鄂毕城的情况,主将是一个叫马尚的人,他喜欢余桃口齿,有一个相好的象姑叫瑶环,因战乱不知所踪,正四处打探,时常不在城中。
胡塔嘎送米进来,能够踏足的地方不多,只画出了最外围的布防图。并问要如何才能营救萨满。
黛玉想了想,当初跟着北静王谋逆的人中,还有齐国公、修国公、治国公三家。
其中治国公马魁便是姓马,这个马尚想必就是当初夷族之下的漏网之鱼了。至于瑶环,可不就是当初的贾环么?一个象姑,在战乱之时,若想生存下去,只能寻求贵人庇护了。
贾环从前依附过忠顺王,忠顺王厌弃了他,而今又被马尚看上,却无法与之取得联系,很可能是被瓦剌人虏去哈拉和林做奴隶了。
正因为马尚重情又只爱男人,野心不大,贾瑚才放心将部曲交给他统领,让他辅佐宝钗立足东北,求一个安身立命罢了。
只是这三千人马被章静带到了瓦剌,卷入战争的漩涡,已经违背了贾瑚的遗愿了。
黛玉将红麝串塞进了布包,让胡塔嘎放出消息说,瑶环在哈拉和林。
鄂毕城通往哈拉和林的路只有唯一一条,不易错过。而后再让胡塔嘎找到宝钗,将她带去哈拉和林,在路上通过红麝串与马尚相认。
只有取得马尚的支持,再讨伐鸠占鹊巢的章静,萨满才能平安归来。
小柴犬被黛玉放回了洞中,它呲溜一下滑了下去。
在“禛钰”静待援救的时光,“黛玉”在茜香国可轻松自在多了。
禛钰自黛玉床上醒来,一眼就瞧见了手中破败不堪的怀表,原本镶嵌在内壳的碎钻都抟在一起,粗略地粘合在一起。
表破损成这副模样,已经没有修理复原的可能了。
模糊的记忆无疑告诉他,这东西一定是他与女王之间的情感纽带。
“黛玉”起身,决定从掐丝珐琅器开始,亲手再做一枚新的怀表。
不管他还能不能记起那段遗失的记忆,他希望将这份情意继续下去。
旧物的承载力已经到了极限,自然就毁了,何妨用新的器物重联。
光是做一个掐丝填红釉的表壳,就需要耗费许多道工序,要依次经过锤胎、掐丝、填釉、烧结、磨光,再加上更为精密复杂的机芯,饶是禛钰再聪明,也需耗费许多心血来研究制作。
好在身为女王,有很多师傅可以请教,“黛玉”走访了茜香国的官营工场,特意下珐琅器场,观摩了整个烧制的过程。又去了几家西洋钟表店,让匠人将一直怀表的机芯拆开再重组,直到自己学会为止。
白天“黛玉”主持朝会,处理国事,入夜后就开始专心打造怀表。
就连一根指针,表盘玻璃都是自己亲自做的,没有让任何人插手。
如此忙碌了七个晚上,珐琅填红釉怀表已经做好了,他看到从前那枚怀表上还镶了珍珠,表盘上嵌了碎钻画。原本想原样做上去,后来还是改变了主意。
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不如就用新的设计吧。
茜香国由五个岛组成,那外壳就分别用琉璃、珍珠、琥珀、珊瑚、砗磲做装饰。
至于表盘上的碎钻嵌画,他摩挲着手里的尾戒,考虑了许久,都未能定下方案。
直到紫鹃过来说:“陛下,花月楼那边出了事,离柳先生把绘图的白稿纸都撕了,从窗口扔了下来。女王要不要过去探问探问?”
万一他压力太大,闹出事来就不好了。
“黛玉”扬眉,这才想起还有那么一个人,“占据”了他情郎的名号。
“我这就过去瞧瞧。”
“黛玉”提起权杖,昂首阔步向花月楼走去。
走上唯一为她开启的悬梯,“黛玉”才一踏上楼,就见一个栗发微卷的异族男子,斜依在窗台边,缓缓回过头来。
“陛下,若非我飘了纸下去,你怕是倒死也‘想’不起你的情郎了。”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凉凉的语气,让人想起秋风卷落叶的萧瑟感。
扑面而来的一股幽怨之气,让禛钰不由想起了故纸堆中,文人骚客拟作闺音,假借思妇、弃妇之名,而写下的怨情诗。
只要是身为上位者,不管图功图利,还是图色图欲,身边总少不了这样“自陷情深”的人。
老实说麻烦得紧,特别是这个人对国家还有用的时候。
唯一稍稍让禛钰觉得安慰的是,离柳并没能赢得黛玉的心。
在黛玉心中,他就是个单纯的匠师而已。
只是总有人得陇望蜀,过屠门而大嚼。
这就需要他这个“禛情郎”,好好替女王敲打敲打他了。
第175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七十五回
兵不血刃冲出樊篱, 双木成林相依相偎
“黛玉”抿嘴笑了笑,走到他的画案前,看了看上面绘得还不够精细的草图, 敛起一分不虞之色。
淡笑道:“先生累了,这是在冲朕撒性子呢。这里倘或短了什么, 别存那小家子女儿气, 只管与朕说。”
离柳站直了身子, 幽幽道:“花月楼上什么都多都好,偏偏不是我想要的。只少了一个女王,就让我心疼肝断, 无法专心了。”
“这么说, 先生不能完工图稿, 竟是朕的错了?”“黛玉”美目盼睐,尽显风韵,直盯得眼前的男人心慌意乱。
“当然!”离柳扬眉, 低头去看案上的图纸, 竟不敢直视女王的眼眸。
“黛玉”款步走近他,将权杖轻点在地板上, 双眸微眯, 含笑道:“那先生期望朕,如何修正自己的错误呢?”
那似引诱又似懵懂的娇音, 惹得离柳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 双颊平添了一分羞窘。
他再次琢磨女王的真意,不自觉地观察她的表情。
女王的嘴角一直微微上翘, 却让人辨不出喜怒, 罥烟眉远,含情目静, 恬谧得如同一幅禅意深远的山水画。
只是剪水明瞳中,不知掩藏了什么思绪,让人觉得神秘莫测。
良久,一向持重的男人走到女王面前,单膝跪地,轻轻抚在自己胸口的芍药徽章上,声音哑涩:“我实在无法欺骗自己,这只是一份荣耀的工作。从初见您的那天起,我的灵魂就已经觉知到了,对您炽盛的爱火和强烈的倾慕。
虽然我一再克制,一再检视,一再挣扎,试图通宵达旦努力工作麻痹自己,可规整的线条、精密的数字总被您的倩影打乱,使我过分地反刍,沉溺在你的一颦一笑中。
尽管我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敲响警钟,但灼热的情感,依旧吞噬了我所有的思辨。上帝都在嘲笑愚我,反抗爱神有多么不自量力。
我只能拿出全部的勇气,最为卑微地恳请您垂怜,安抚我的寂寞与痛苦,让我成为您真正的情郎。
一旦心灵得到爱的滋养,我将倾我所有,尽我所能,为茜香国竭尽忠诚,肝脑涂地。”
“黛玉”有一瞬间的动容,惘然间仿佛也如镜鉴一般,看到了自己。
一颗心也难以自抑地酸涩起来,离柳剖白的,何尝又不是他的内心呢?
可情敌,就是情敌,可以欣赏,可以同情,但绝不能姑息。
情不知所起,他是没奈何的,但知道“情如何终了”。
“黛玉”略略抬起眼眸,径直望向窗外,仲夏夜的天空群星璀璨,看起来闪烁明亮,待太阳一出现,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要做她的太阳,让她再也看不见别人。
离柳等了许久,都未得到女王回应,只见她抿唇不语,眸色幽邃,不知在想什么。
“黛玉”依旧摩挲着小指上并不存在的尾戒,瞥了眼久跪在地的离柳,闲闲一笑:“起来吧。”
“女王的答案呢?”离柳坚持要等一个回复。
“黛玉”拉开身旁小圆桌的椅子,坐了上去,拿起桌上的五副纸牌,抬手指示他道:“一局定胜负。”
这是离柳为庆祝夺冠而收集的纪念品。
“是不是我赢了,女王就答应……”
“黛玉”打断他的话,道:“还记得当初的规则吗?最终的胜利者,才是女王的情郎。本人还没有下场,谁敢当这个冠军呢。”
离柳嘴角勾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彬彬有礼地坐在了女王对面。
论纸牌之技,他还没输过人,女王此举无非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罢了。
“黛玉”拿起那五副牌,猛地向空中一掷,纸牌登时如雪片一样纷纷扬扬,一半落在了桌上,一半落在地上。
“女王洗牌的姿势还真是别具一格。”离柳笑道,正要起身去捡落地的纸牌。
“不必捡了。”
“黛玉”淡淡道,“就用落在桌上的。”
每人四十三张牌,最后还多了一张。
“先放一边吧。”“黛玉”手持纸牌眉目舒展,“您先来。”
“好。”离柳手上的牌还算好的,踌躇满志间起手就是一长串同花顺。
正当他准备出第二张牌时,对面的女王也给出的同花顺,不多不少,恰好压他一头。
之后,二人你来我往,各有胜着。
离柳注意到,女王根本没有将牌理顺,每次出牌,全是临时现抽,她的眼、手、心思都不在牌上,面似平湖神色悠哉,好像不在意结果,又好像已经胜券在握。
在离柳准备再出三手,就先行夺标的时候,对面的女王,已经一手全抛,结束了牌局。
纸牌从离柳指间倒下来,脸上写满惊讶,“女王的手气真好。”
当明牌摊开,他已计算过了,这牌无论怎么出,都不是女王的对手。
面对离柳的感慨,“黛玉”未置可否,款款站起身来。
凭他禛钰的记忆力,当牌在空中翻飞的时候,就已经记住了花色,洗牌的时候怎么排序有利自己,如何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有一争之力,也尽在他掌握之中,能输才怪。
离柳有一些不甘心,扶桌而立,请求道:“还请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黛玉”冷笑道:“我凭什么要给你机会,实话告诉你,女王有且仅有一位情郎,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你。”
离柳怔了怔,总觉得眼前的女王有些陌生,与他从前认识的并不一样。
那眼眸中狠厉的敌意,难道仅仅是自己的错觉吗?离柳已无暇去分辨,只是将心中最大的疑问提了出来:“女王已有了情郎?他是谁?”
“黛玉”飒然回身,信手翻出桌上遗留的底牌,“太子禛钰。”
那是一张最大的王牌,代表至高无上的太阳,象征着无可比拟的光明与力量。
离柳目光深处闪过一丝讶色。
窗外黎明的曙光照破天际,最后一丝星点隐然不见。
离柳蓦然得见女王明艳的容颜,正冷冷看着自己,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心尖划过,透过女王华丽的裙摆,遥想到另一个人身上。
他初到中原,先去京郊揽胜,恰遇太子练兵校场。
离柳隐在道旁树后,见到一身甲胄的太子站在万人中央,眉宇深沉,英姿超拔,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傲然与威严,凛得他缩回了偷窥的目光。
此时,油然而生的怯意,与当初不期而遇的凛然,一模一样。
离柳摘下眼镜,红着眼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看来我的表白,女王并没有收到呀……”
“如果你有勇气说第二次,孤可以代为转达。”他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口吻道。
离柳哪来的勇气与太阳争雄呢!他的声音带了些哽咽,无奈摊手,“离柳愿赌服输。”
禛钰伸拳在图纸上敲了敲,“好好画图吧。这是你与她同载史册的唯一机会。”
离柳认命般地无声笑了,从衣橱出找出一卷画筒,捧到“女王”手中:“幸不辱命,都在这里了。”
抱着那沉甸甸的画轴,禛钰有一刹那的愧疚,不过转瞬即逝。
要是她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吧。
也不知她在鄂毕城中还好吗?
等了数日,黛玉再次见到信使柴犬送来的消息,宝钗已经与马尚相认了,今夜即将回到鄂毕城。
一想到马上就可脱困,黛玉也是兴奋不已,她捋着柴犬身上的皮毛,将它颈上挂的布袋取下,将里面的弹药,裹进饭团里团紧,制成简易的手掷火器,只等章静进来。
酉时左右,章静端着饭菜进来,被迫给情敌送饭,心情也是别扭至极。
“禛钰”听着拖沓的脚步声,就知道她有多不情愿了。
忽然计上心来,模仿着禛钰的口吻道:“对你而言,孤是囚犯吗?”
章静心头一动,放下饭食的手都在微颤,禛钰回来了!
“殿下,我才是您的囚犯,我的心困在你这里已经十多年了,求您释放我的痛苦,接纳我的爱。”章静激动地扑身过来,伸手搂住了“禛钰”的脖子。
“禛钰”用左手剥开她的衣裳,哑声道:“既然你想要,那我就让你得偿所愿,如果你只想我一只手抱你的话。”
他态度逆转太明显,让章静不由起疑,她踌躇着未曾解开他的禁制,反问他:“殿下,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呢?”
“禛钰”红了眼眶,眸中有无尽的悲怆,“女王有了新欢,她爱上了别人……”
章静抽吸了一口气,想要痛心疾首地安慰两句,可实在压不下飞翘的嘴角,只得一边替太子解开右手的禁制,一边为他擦眼泪,口里说道:“她不要你了,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脚下的两处禁制未解,章静显然还有一些犹豫,看着他腰腹间的诃子,更是膈应,那上面有太子施咒的符,除了女王旁人都碰不得。
“禛钰”索性扒开了诃子,甩到塌下,再将章静剥了个光秃无遮……
这下章静羞也来不及,捂着身子欲近还远,忸怩起来。
“原来你的喜欢就到这种程度?”“禛钰”双手环胸,轻蔑地笑了笑。
“不,不是的。”章静慌了,眼下正是自己表忠心,展示温柔魅力的时候,哪有害臊的工夫,连忙笨拙地扑了上去。
“禛钰”冷笑道:“就这样解解馋吧,反正孤的腿也毫无感觉。”
章静面色潮红,早就意乱情迷了,怎能让心爱的男人受禁制所困,不能一展雄姿呢。
她三下五除二地替“禛钰”化了束缚,还没来得及“讨赏”,就被“他”翻身压下。
惊喜之下,她抖着嗓子娇笑:“殿下,你……”
话未说完,她脖子一痛,四肢登时僵硬得如石头一般,无法动弹,瞬间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一张脸变得铁青,齿缝里蹦出三个字来:“林、思、政!”
“禛钰”跳下榻来,将诃子再度捆束腰腹,掖好衣纽,系紧襟带,将自己收拾停当了,才拍了拍手上的灰,瞥了章静一眼,冷笑道:“老话说得好,色字头上一把刀。是你自己要撞刀口的,我可犯不着拦。”
章静狠狠瞪着“他”,“这里的人都是太子的仇人,恨不能生啖其肉,你以为你顶着这张脸出得去。”
“你都能更名换姓鸠占鹊巢,我为何不能火凤飞天。”黛玉没再与她废话,举着灯台,打开密室的门,走了出去
章静吱哇大喊:“你好歹给我留盏灯!”
“你心这么黑,还怕什么呢?”黛玉阖上了密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密室的外面就是章静在鄂毕城的卧室,黛玉在她的妆奁匣中,找到了那枚沁血玉蝉及一把手铳,先袖在手上,坐等宝钗进来。
一刻钟后,回廊上果然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宝钗愤然号令:“马统领,速去将那冒名女贼擒住,我必要她不得好死!”
一群人蜂拥而至,却见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是中原太子禛钰。
众人皆是一惊,马尚抽出刀来,大喊:“你怎么在这里?莫非与那女贼是一伙的!狗太子,拿命来!”
一个饭团甩出,火光四溅,只把马尚炸得脸黑毛竖,满嘴焦灰,摇摇晃晃地喷出一口血来。
众人惊慌之际,“禛钰”又窜跳上桌,踩着马尚的肩膀,将宝钗擒在臂弯,携她站在了桌上,拿手铳怼在了她的太阳穴上,扣动了扳机。
“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禛钰”动作太猛,以至于宝钗头上戴的义髻松动,掉了个个,使她惊恐地面目更滑稽了几分。
马尚紧张万分,又不知太子如何出现在鄂毕城,还有无后手,只得问太子:“太子还请你放了薛姑娘,你要什么,我们尽量满足。”
“禛钰”笑道:“鄂毕城主,能者居之。你也瞧见了,你们真正的女主子孱弱至极,庸懦无能,不如将城让与我。孤还要借此地之险,驱逐鞑虏,光复中原。”
那些人面面相觑,莫衷一是。
他们本就是从东北迁徙过来的,被那女贼驱使着占据了鄂毕城。
此时真的女主子显然没有那女贼的野心和魄力,这鄂毕城将来未必守得住。
见马尚犹豫不决,“禛钰”又进一步抛出了层层筹马:“你以为孤手里只有一个薛宝钗吗?你先主子的玉蝉,你心爱的象姑瑶环,以及欺骗你们的女贼章静,都在孤手里。天明之前,你们若不主动弃城投降,锦衣卫很快就纵火焚城了。”
听到瑶环之名,马尚紧绷的腮骨,终于有一丝松动,他捏紧了拳头说:“太子想让我们怎么做?”
“东北距此地四百余里,你们一马二人,可携短匕,列队横十纵五十,分三队间隔半刻出城,回中原故地。每隔百里,我将差人分送女贼、玉蝉、薛氏及瑶环。若你们有人再向鄂毕城返回一步,我也会依次毁掉他们。”
马尚思忖片刻,见到宝钗已经吓尿了,半张脸藏在义髻里嘤嘤直哭,心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还是回老家窝着安稳,反正还有田地庄园,倒也不差那一口吃的。
“好,我们这就走。”马尚一挥手,带着部下离开了。
“禛钰”唱完了空城计,扯下床帐的帷幔,将宝钗给绑缚起来,眼口都蒙住。
原想与宝钗打个商量,以救命之恩换来鄂毕城。看来还是用武力解决问题更直接一点,黛玉也实在不想再与薛氏有任何关联。
城主的书房恰在鄂毕城最高的地方,从窗口可以直接看到马尚整队出发的场景。
果然是一马二人,横十纵五十的排列,如此就省了她许多事。
黛玉打开密室,将章静也拖了出来,与宝钗分两间屋子关着,也蒙眼封口,一丝不漏。
休息了半个时辰,柴犬报信来了,三队人马俱已出发,马尚押队的第三队人马已经行进五十里了。
黛玉让胡塔嘎上鄂毕城来,将章静、宝钗给拖出去,装在马车里,分次送给马尚。
再传讯给长林园的晴雯,就说女王命她带一百北戎人驻守鄂毕城,只留一百人给史湘云,护卫长林园即可。
胡塔嘎用北戎语道:“萨满大人,可是我们手里根本就没有瑶环,万一马尚认为您不守承诺,又带人杀回来怎么办?”
“禛钰”笑道:“非常时期,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马尚已经受了伤,赶着押队回中原,必然身心俱疲,你最后送薛氏去的时候,可以找机会把他干掉。”
胡塔嘎面露敬服之态,右手抚左胸行礼道:“不愧是智计无双的萨满。”
“虽然以后鄂毕城只有一百人驻守,你作为粮贩,也要说这里有五千人马,每次贩米两万五千石,干草一万五千石。”
听萨满如此说,胡塔嘎更是赞佩不已,频频点头。
“禛钰”将玉蝉抛给了他,又吩咐道:“你去吧,记得送章静的时候,不要露出宝钗的形迹。每次送人,都记得要改换语音、行装、车围、马匹,多装载一些粮草,一来混淆车辙痕迹,二来已被不时之需。”
“萨满大人真是心细如发,百无一漏。”胡塔嘎再三感慨,走了几步,又抱着一只小柴犬兜转回来,“我这一去,偌大的鄂毕城就只剩萨满一人了,还是留下阿旺陪您吧。等完成任务,晴姑娘来了,我再来鄂毕城接它。”
胡塔嘎当初选择单身赴任,潜伏在瓦剌,到底寂寞,便收养了只柴犬陪自己。
如今又将柴犬阿旺托付给了萨满。
“好!”“禛钰”将柴犬抱在了怀里,捋了捋它背上的软毛,若没有它,这一回还不知怎么脱身呢。
“禛钰”自己烧了水沐浴更衣,将章静恶心的味道祛除干净,又给柴犬也洗了个澡。
之后倒在枕上,捻着手里的尾戒想:我已经将你救出来了,咱们何时换回去呢?
晴雯那丫头可未必服“他”这张脸呢,若是被她窥出了心声,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一出,又不知如何解释了。
“她成功了!”
茜香国的女王寝殿内,禛钰也一样开心,女王果然不负他所望,顺利自救并且一举拿下了鄂毕城。
紫鹃见“女王”夜深不寐,一直在纸上画着表盘上的配图,画了数十张都不满意,只得劝道:“陛下,何不就画从前的‘藤缠树’呢?寓意也好,图画也妙。”
“不,她不是缠树的娇藤了,她已经成长为与我并肩的大树了。”
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心中灵感迸发,在纸上写了一个“林”字。
还有什么比他摩挲了数年的“林”字,更适合做碎钻嵌画的呢?他们就是彼此依靠的大树,双木成林,生生不息。
第176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七十六回(全章修)
巧相逢结盟兀良哈, 摧巨舰沧波招英魂
在马尚的队伍距离中原边境还有一百里的时候,潜伏在其队伍之后的胡塔噶,已经改换了行装与车围, 准备送交薛宝钗。
马尚在得到玉蝉后,将欺骗他的章静倒挂马后拖行泄愤, 然而这时候意外出现了, 一直马队从旁路斜出, 拦在了马尚面前。
胡塔噶见横生枝节,只得先行藏匿,静观其变。
“来者何人?”马尚抽出匕首喝道。
马队之后的车驾上, 钻出了一个高壮的男人, 中年文士的打扮。
“马统领, 鄙人真真国使臣贾胡安!”贾雨村自报家门,说明来意,“您马后拖行的女人与某是同僚, 也是我主安德森的爱姬, 还请给我主一个面子,饶她一命。”
马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冷笑道:“我与贵国秋毫无犯, 你们的人却冒充我主,用我弟兄们的血肉铺就自己的荣华路, 未免太卑鄙了。我的人折损了七八个, 用她一条烂命来抵,尚嫌不够呢。”
贾雨村也不急, 呵呵一笑, 从马车里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给拽了出来,一把掀开了罩在他头上的布口袋。
露出一张妩媚又落拓的俊脸。
“尚哥哥, 救我!”贾环扯着脖子哭求。
“瑶环!”马尚惊呼一声,视线又转向贾雨村,“他怎么在你手里!”
贾雨村道:“马统领有所不知,当日瑚大爷起事前,常与我和环三爷往来,环三爷得赦后,又被忠顺王厌弃,失了靠山,沦落到象姑馆。是在下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才让他搭上马统领的救命船。”
“这么说从一开始,真真国就设计我,想要靠我手底下的三千人浑水摸鱼,谋夺中原。”马尚这才意识到自己老早就入了真真国的圈套,被白白利用了一回。
而且太子禛钰也骗了他,他手里根本没有瑶环!
胡塔噶听到这里顿感不妙,幸而他手里还攥着一个宝钗,能及时断尾,就怕马尚与贾雨村联合起来反攻鄂毕城,他与萨满二人如何抵挡得住这许多人马。
“废话也不多说了,咱们一命换一命如何?”贾雨村没有否认马尚的推论,拿刀挟持着贾环向前走了两步。
他虽是进士出身,到底在王子腾手底下混过一段武职,这点胆气还是有的。
“尚哥哥,快救救我!若没了你,我只怕也难活了。”贾环被刀逼着哭嚷起来,眼泪汪汪地看向马尚。
马尚咬了咬牙,见拖在马下的章静已经去了半条命,大抵活不成,用她来换瑶环还算划得来。
只是等禛钰的人来送宝钗之际,他就得好好讨价还价了。
“好,我们交换!”马尚命人将章静释放下来,与贾雨村交换了人质。
贾雨村得到章静,也不逗留,没有南下中原,而是直奔阿速江。
胡塔噶心料,他们是要从阿速江出海,回真真国去。
眼见马尚的队伍没有继续向中原进发,而是齐刷刷提辔转向,鞭指鄂毕城。
胡塔噶心头一紧,决不能让他们杀回去,可是无论他抛不抛下薛宝钗,都无法阻拦他们的行动,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天空乌云四起,疾闪不绝,长雷轰然,胡塔噶默默祈祷来一场狂风骤雨替他遏制马队的进程。
上天似乎听到了胡塔噶的祈祷,忽然霹雳一声,倾盆大注,让舟车劳顿的贾环承受不住,晕倒了!
“瑶环,瑶环!”马尚抱着怀中的贾环,满目心痛。
从旁的部下劝道:“马统领,已经进梅雨了,这雨好歹要下四五天,不如咱们先回中原故地修整一番,再重整旗鼓,救回主母。”
马尚思忖了片刻,将贾环交到了那人手中,“机不可失,我们被太子骗了,目前他很可能孤身守城,我们兵分两路,我带千余人救回薛姑娘,杀回鄂毕城,余下人马先带贾环回东北驻地。”
“统领英明!”那人赞了一声,接过瑶环,迅速带人回中原去了。
而马尚不畏风雨,毫不迟疑地向鄂毕城进发。
胡塔噶不得不抛下马车上的所有粮草,载着宝钗一路抄偏狭近路,赶回鄂毕城报信。
黛玉在城中见胡塔噶折返回来,才知章静已被贾雨村救走,而不甘受骗的马尚正带着千人准备杀回鄂毕城。
“萨满大人,我只比他们快了五里脚程,不出一刻钟他们就追回来了,咱们该怎么办?”胡塔噶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气喘吁吁地说。
黛玉从书房窗口向下眺望了一会儿,已经能看到隐约而来的马队了。
“别急,我已经摸清楚了鄂毕城的武备状况,又是雨夜,他们视线守阻,既不能火攻,也没有远射弓弩,更何况鄂毕城本就易守难攻,万一打不赢咱们就躲进密室,还有宝钗在手里,尚不至于束手就擒。”“禛钰”快速分析道。
这时候正门外的铎铃响了,“禛钰”与胡塔噶对视一眼,两人俱是一惊,这么快?
“禛钰”定了定神,对胡塔噶道:“若是来夺城的人,不会叩门摇铃,来者或许是帮手。你先换身干衣服,把宝钗关进密室。我来会客。”
“萨满大人,你一个人能行吗?”胡塔噶迟疑地问。
“禛钰”道:“行的。”说罢,就昂首阔步走下楼去。
鄂毕城下,一群牧民打扮的男子各自牵着马,连连叩门。
一个灰袍青年忍不住嘀咕道:“柳将军,殿下怎么还不开门呀?”
话音刚落,他头上就落下一个爆栗,柳新喝道:“都说了,在草原上要称呼我为图西格,即便待会见到了殿下,也要装作是兀良哈部的牧民。穿什么衣,扮什么人,懂不懂!”
“哦,我知道了。”灰袍青年略带委屈地揉了揉脑袋。
这时候鄂毕城的吊门缓缓放下,竟是太子殿下亲自开门。
“诸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禛钰”审视他们的穿衣打扮,心中暗自打鼓。
柳新见太子已经进入了“角色”,装作不认识他们,连忙毕恭毕敬地上前,用北戎语道:“我等此来,并非擅造潭府,我们是兀良哈部的牧人,因雨夜行路受阻,无法扎营,想借贵所一隅避雨过夜,还望主人慈悲收容。”
太子临行前交代他们,若是十日未归,就扮作牧民去鄂毕城找他,而后杀掉鄂毕城守将,占据城池。
只是眼下太子亲自开门,外面马槽已空,莫非他一人干掉了三千人马?
“禛钰”打量着他们,并未听信他们的借口,反问道:“既是普通牧民,为何身上不闻腥膻之气,既然因雨天无法扎营,那拖载毡帐的勒勒车为何不见?你们的马体型高大,肚子紧实,皮毛油润水滑,分明是吃·精·料养的,而且所有马都剪鬃束尾,这是战马的特征,而非牧民的马。破绽之多,让我如何相信你们?”
柳新钳口无言,被太子轻易地揭了伪装,实在跌份儿。只是太子嘱咐过,在草原上便是被刀抵喉管,也只能说自己是兀良哈人。
“阁下好眼力,我名图西格,是兀良哈秃巴三十六骑的先锋,我等因主人未归,四处寻找,又被雨夜所阻,只得求借方便。还请阁下宽恕我等欺瞒之罪。今后但有差遣,我等必定惟命是听。”图西格老实向主人道歉并表忠心。
黛玉心想,从前兀良哈部就在中原与鞑靼间摇摆不定,战事既起,禛钰一定会派人游说兀良哈部与中原结盟,这秃巴三十六骑相当于兀良哈首领蒙克的亲卫,他们应当是认得中原太子才对。
“既然不会演戏还是别演了,你们知道我是谁,为何要装作不认识?”“禛钰”双手环胸,再次试探他们的虚实。
这戏硬着头皮也演不下去了,柳新暗号也不对了,老实拱手道:“殿下,我秃巴三十六骑到此,是应您之邀与中原结盟而来,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黛玉恍然大悟,禛钰想让她解决的只有一个章静,让与太子结盟的兀良哈部,占据鄂毕城,作为中原边防前哨,这才是他的后手。
但是她已经先行占据了鄂毕城,且不知禛钰与兀良哈部秘密接洽的暗号,以至于对接时出现了偏差。
眼下马尚攻城的危机迫在眉睫,黛玉无暇揣摩个中细节,只能先借力打力。
“那好,既然兀良哈部这么有诚意,那逆贼夺城之战,就劳烦诸位援手。”“禛钰”抬手指向远方迫近的马队,“我将二楼并五十弩、千羽箭、抛石机,借与你们使用,务必拒敌于城门之外。”
“殿下方才使了一出调虎离山?原来如此!”柳新抬眼回望了一眼,与战友们对视了一番,拍着胸脯道:“只要箭矢管够,倒也不难。”
比起当漏洞百出的伪装者,破军杀将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当感谢殿下给了将功赎过的机会。
交易就此达成,黛玉也不敢松心,鄂毕城每层楼之间都可以用断龙石完全阻隔开来,若是秃巴三十六骑有毁约之意,黛玉还可以凭借鄂毕城的布局抵挡一阵子。
她一边让胡塔噶看牢宝钗,一边在窗口处观察图西格他们的战斗情况。
图西格身为秃巴三十六骑的先锋,战斗素养极高,面对几乎以一敌十的不利之势,毫不怯战。居高临下,指挥若定。
三十六人箭发连珠,间不容发,生生打出了千百弓弩手的效果,一时间箭雨如蝗,将马尚的队伍,一排排射倒,都用不着抛石机。
“马统领,咱们中计了,太子已经纠结党羽夺城了,矢如雨下咱们顶不住了,还是快撤吧!”
马尚仍不敢相信,短短一.夜之间,鄂毕城被太子及其部下收归囊中。他还以为太子只身出现在鄂毕城,唱的是空城计,竟然不是吗?
“撤!”马尚慌忙调转马头,仓皇撤离。
其他人也跟着丢盔弃甲,鞭马疾逃。
一场危机很快解除,黛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向胡塔噶说明了兀良哈部来人的情况,让他暂时藏身密室,以防万一。
“禛钰”打开二楼的断龙石,拍手称赞秃巴三十六骑出色的退敌之法。
图西格憨笑道:“老本行罢了。”
“图西格,在你看来,最少几人能守得住鄂毕城呢?”“禛钰”不得不继续试探他们,就这样将鄂毕城拱手想让,她也不是很甘心。
这里是漠北要塞,易守难攻,鉴于兀良哈部首鼠两端的态度,她还是更希望晴雯驻守在此,锤炼技勇。一个好的宰辅,不但要会燮理阴阳,还要能破虏平蛮,出将入相。
茜香国上下太缺少智勇双全的将才了,以至于她不得不依仗苏清源、哈尔二人,事实上他们都有着致命的缺点,用不好反而遗患。
图西格思忖了片刻,琢磨殿下的真意是什么。
之前不是都商量好了,让他们三十六骑先行进驻,再携一百兀良哈部民众即能守城么?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禛钰”见他沉默良久,扬眉道:“这个问题难住你了吗?”
图西格只得压下心中疑惑,回答道:“有我三十六骑再加一百民众足以。”
“禛钰”抓住机会,当下又问:“若我想让茜香国女王的百名部曲,与你们共同守城,你认为如何呢?”
图西格深知太子爱慕女王,此举是有意借机让女王练兵,他心领神会地说:“未为不可。”
“那好,我这里有女王的调令函,明日请你派人送到长林园,交到晴司长手中。”“禛钰”也没想到图西格这么好说话,见他们确实没有敌意,便放心与之合作了。
翌日,黛玉将写好的调令函交给图西格,也省去胡塔噶来回奔波了。两天后晴雯带着一百北戎人来到了鄂毕城。
黛玉不便以“禛钰”的身份与晴雯多接洽,只让胡塔噶出面,向晴雯传达女王的安排和用意。
既然鄂毕城已经尽在掌握,加上连日梅雨,鞑靼不出,刀兵暂歇,黛玉也不知何时才能与禛钰换回身体,只能深居简出。
她见禛钰长了身量,胸阔肩宽,手脚俱长,可谓是雄姿英发、我武惟扬。可他缠在腕上的鞲臂褪色得厉害,针脚也松脱了。
这才想起来,自己好些年没给表哥做礼物了,一时愧上心头,便找来一些绸缎布帛,给他绣了新的五星连珠鞲臂。
原本只打算做对儿鞲臂,在绵绵丝雨的牵引下,又慢慢剪裁了里衣、腰带、鞋面……
一望无际的海上暴雨骤降,碧蓝的海面波涛汹涌,风号浪吼,令人胆怯的声音时刻萦绕在海船周围,仿佛下一瞬就有海中巨兽翻江搅海。
浑身是伤的章静,如死鱼一般躺在船舱中,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船舱中血腥味与栗子花味互相交织,闻之令人作呕的。
贾雨村匍匐在甲板上,任凭真真国王的金足踏过他的脊背,裂开嘴笑,欢送安德森陛下离开。
直到红发的安德森搂着另一位金发碧眼的美人,去了下一个船舱,他才敢回头偷偷瞥一眼章静。
眼前黑红一片,污秽不堪,让他瞬间想到“触目惊心”四个字。
贾雨村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你也别怪我,咱们输了谈判,丢了鄂毕城,你若再不牺牲这一点,那红发罗刹怎么肯饶你性命?若不是你鬼迷心窍,上了太子的当,咱们何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死寂了许久的女人,睫毛微颤,破裂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呵的一声,蜿蜒而下的血线牵动着嘴角,不辨悲喜地说:“原来我是真真国的皇后……”
父亲的预言竟是这样的,她的确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与禛钰无关。竟自误了这么多年,原来她只配与恶魔为伍,连仰望上神都是孽障罪愆。
贾雨村以为她受打击精神崩溃,发了癔症,无情地给她泼了一瓢凉水:“你连安德森的情.妇都算不上呢,真真国的皇后是凯瑟琳,不是你。”
“我就是皇后!”章静眼睛一瞪,霍然坐起,高高肿起的脸蛋因恨怒而憋红。她仍然咬着牙,露出恶狠狠的神色,反复道:“我就是皇后!”
像是如此自我宣旨一番,就能坐拥后位,将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都吞噬殆尽。
贾雨村不再理会这个疯婆子,默默离开。
不过短短七天时间,曾经濒临死境的章静,就穿着坦领高腰的宫廷长裙,出现在了真真国的军舰上。
裙袍上精美的抓褶,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身上的伤痕。
她烫了一头卷发,在海风涤荡中像气势蓬勃的母狮,狂妄鸱张,毒辣且狠厉的眸光瞪向海峡对面的茜香国。
所有失去的,就要从这里拿回来。
“开炮!”
一声令下,三十门佛朗机炮轰然响起,茜草湾上登时硝烟弥漫,海水沸腾。无数的烽燧、帆船、桅杆冒起白烟,连成一片火海。
一抹邪魅的笑意荡在女人的烈焰红唇边。
大司马程荣秀巡海期间发现敌袭,即刻回援,用新制的内燃制动战车,架炮高射,一弹击溃了真真国的战舰的主桅。
正当她踌躇满志,出现在甲板上叫阵之时,由于暴露了主帅的位置,被真真国的佛朗机炮集中轰击,头中炮弹,脑裂而亡。
一时间茜香国战船上女兵全都傻了眼,大司马程荣秀阵亡,少司马关千雪驰援中原,庇护百姓,那谁来督战指挥?
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茜香国巡海战船已经中弹起火,而船捷炮利的真真国战舰“复仇号”已经近逼茜草湾了。
“女王”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钢铁冶炼场,等候蒸汽动力机床的诞生,然而他们的新型火炮还未投产,野心勃勃的敌人已经提前杀到了。
大司马出师未捷身先死,前线情况危急,“黛玉”即刻顶盔掼甲,调集十艘加载了蒸气动力,燃煤锅炉的双轴战舰开赴茜草湾。
内燃机动战车虽猛准头也好,但不适用于海上作战,与战舰的舷侧炮门也不相匹配,而且此时茜香国海上军事薄弱的困境,是缺乏击沉敌舰的利器。好在加载了蒸汽动力,虽然火力弱,但比敌舰航速迅疾。
“黛玉”只能先使用神机营工匠手造的虎蹲炮来对抗佛朗机炮,命令舰队,呈单纵阵舰首向敌,随“她”所在的旗舰迫近敌舰,集中炮火向“复仇号”射击。
此时海上阴雨绵绵,尽管风向有利茜香,但仍无法使用火攻,再继续消耗弹药也无法遏止“复仇号”,倘若弹药告罄,则必败无疑。
唯有利用舰船的速度与敌舰冲撞,方有一战之力。
“黛玉”思量片刻,叫来了哈尔和永龄,部署最后的作战计划。
“真真国舰队中只有‘复仇号’装载了佛朗机炮,余者不足为虑,我们以三敌一,借岛礁为屏,三舰成钳口之势同撞,专攻“复仇号”右舷。幸则敌舰沉毁,凶则同归于尽。二位可愿与朕同行?”
永龄猛地抬头,尚在震惊之中,哈尔已经握拳击向左胸,沉声道:“哈尔奉令承教,万死不辞!”
“永龄愿与女王同生死!”
“好!”“女王”号令三舰先发,其余舰船奋勇抗御。
若此计不成,“复仇号”逼近茜草湾二十里,即刻引爆全部敷设的锚雷,沿海炮台齐发,勿使敌人踏入茜香国土一步。
“黛玉”带领旗舰一马当先,迎击“复仇号”,永龄与哈尔左右协同,翼护女王战船冲向敌舰右舷。
因其速度之快,超出了真真国水师所料,加之先前右舷发炮过多,导致不敢虚耗弹药,一时间让茜香国三首战船迅速迫近,已成夹击之势。
轰隆巨响之下,浓烟滚滚,火光大亮,哈尔的战舰先撞上了“复仇号”,使其舰首向西,右舷向水中沉下。
“复仇号”上水师将领们慌了,只得用左舷十个炮门拼命轰击茜香国舰船。
哈尔所带领的舰船被十炮齐轰,引发了大爆炸,震塌了转轴船桥,在船桥内指挥的哈尔被炮火掀飞,落入海中。
“黛玉”与永龄无暇他顾,继续全速撞向“复仇号”。
藏身在“复仇号”上的章静见势不妙,即命撤退,冒着宁肯触礁的风险,从两舰夹缝中仓皇出逃。
虽然此战未告捷,但是已知茜香国对佛朗机炮仍无还手之力,且令大司马阵亡、女王的虎贲亲卫坠海,也不算无功而返了。
眼见“复仇号”避战而逃,“黛玉”、永龄忙命舵手转向,两艘巨舰在海上划出阔大的弧线,像一个偌大的“人”字,支撑起了茜香国的海防线。
其他舰船上的士兵见哈尔落水,纷纷驾小船驶近哈尔,抛绳援救。
然而,哈尔身负重伤,右掌痉挛无力牵绳,挣扎了一会儿,沉没入海……
经过五天四夜的搜救,依旧尸骨无迹。
“女王”只得无奈宣告哈尔逼摧艨艟,以身殉国,虎贲卫哈尔与大司马程荣秀忠义相激,殊功奇烈,大司马赐谥“贞武”,哈尔赐谥“英节”。
第177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七十七回
鱼鸟相会双艳双骄, 少女扛锏誓比秦琼
囿于禛钰与黛玉互换了身体,他未卜先知的能力受到了限制,很多大事不能提前预警筹备, 以至于发生了真真国突袭事件,让茜香国折损了两员大将。
原本禛钰打算等黛玉从章静手中脱困, 柳新接管鄂毕城后, 两人就换回来, 眼下一时半会儿也换不成了。
整个茜香国,正处在既无克敌制胜之利器,又无材武善战之英将的尴尬时期。
禛钰有过两次海战经验, 还能为之一战。而黛玉则尚未经历过大规模战争。倘若这时候将茜香国交还到她手里, 无异于给她添愁肇祸。
真真国就是瞅准了这一点, 打量茜香国没有还手报复之力,将使臣许梦龙挟为人质,拒不交付承偌赔偿给茜香国的麦子。
禛钰只得咬牙接受, 命人将使臣接回茜香。
许梦龙历劫归来, 来不及平复心情,先将打探的消息回禀女王道:“真真国新晋册封了一位女公爵詹娜, 她提议斥重资, 在佛朗机国购买风帆战列舰,预计二十艘。每舰三层甲板, 排水三千料, 装备滑膛炮百余门,配备水师八百数。因耗费甚巨, 国王安德森尚在犹豫中。
当初与我同去真真国的民间谍探称, 詹娜既是安德森的谋士也是他的情人,安德森对詹娜的话几乎言听计从。
至于筹措购买巨舰的钱, 詹娜建议提高关税,开放竞博及市妓,使朝野上下伎乐盛行,靡然成风。”
女公爵詹娜无疑就是死里逃生的章静,对这个疯狂又毫无道德底线的女人,禛钰实在厌恶至极。
奈何她颇有谋算,还懂得些术数,知道如何趋吉避凶,很难将其彻底摧毁。
目前,也唯有等茜香国拥有了更为先进的武器装备后,才能一雪前耻。
禛钰让离柳与五位神机营的匠师一同效验新式火炮的效力。
经过反复对比和多角度试射,每一门新式火炮的标尺、高低、方向,参数毫无偏差,精准度高。
其弹丸有两种飞行角度,直射、曲射,威力能有效碎铁穿板,命中率极高。
比之原来的佛朗机炮更为稳定,射程多了一倍,没有炸膛、泄弹风险,还配有推拉和起重装置,方便移动和装添炮弹。
众位工匠都雀跃起来,有了神兵利器就无惧真真国了。
禛钰却没那么乐观,就他实际作战经验来谈,海上作战最大的限制因素还是风与火两样,若遇打头风,敌舰火攻依然无解。此外还很难防范蛙人凿船、炸船。
离柳推了推眼镜道:“如果用最新的钢铁技术将木质战舰,逐步变更为钢铁战舰,用蒸汽动力取代风帆动力,那么就可以抵御风浪、无惧一般火攻,靠人敲斧凿也无法洞穿底板。
目前茜香国的钢铁存量,只够铸炮和弹药,最多只能建两艘,而且还要修建适配的新船坞,造价乃至工期目前还无法预估。”
“黛玉”紧抿的红唇松开,放出齿关,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沉沉抬起目光:“再难也要造出来,哪怕一艘都好。”
“我就实话实说了,要创制全新的钢铁战舰,其背后需要一整套完备的机械工业体系做支撑,与目前茜香国简单工具加手工作业,提产的方式完全不同。”离柳不得不泼瓢冷水让“女王”冷静一下。
“黛玉”沉默了片刻,两弯罥烟眉微微上挑,眸光明锐,郑重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不想被动挨打,唯有千方百计比人强了。总归要推陈出新,不如抢先自新。你不都说过了吗?技术本源不过是烧开水。咱们的煤还挖不完呢。”
离柳无奈地笑了笑,自嘲道:“看来女王的花月楼要迎来新客了。”
毫无意外,那几个出自神机营的工匠,即将成为他的合作伙伴,共同设计研发钢铁战舰。
“女王,请给我们的新式火炮命个名字吧!”工匠们欢欣鼓舞地说。
禛钰想了想,总觉得这件事该由真女王做主,而且既然事情有变,暂时无法换回来。
他还有一些安排,也需向黛玉交待清楚。
也不知借由黛玉的身体,可否顺利地调派游隼。幸而他从前帮林海核查四柱清册之时,学会了以琴谱为隐码传递消息。即便游隼不认他的新面目,也不至于机密外泄。
尽管他对黛玉从前的感情一时沉寂了,但那些遗留下来的厚厚一匣子琴谱情书,足以验证琴谱译字的准确性,避免出现误传。
在鄂毕城中,黛玉终于等到了禛钰的游隼,拿到消息,悲喜参半。
没想到侥幸逃命的章静,还能如此迅速地反扑,突袭茜香,致使她痛失两员大将。
少司马关千雪机敏有余,但志小易足,面对强敌犹怀顾畏,可做干城之将,而不能率开拓之师。
大司寇尚凌风思维缜密,却容易因过于谨慎而坐失机宜,比起需要能谋善断的将军,还是典狱刑侦更适合她。
眼下举国上下,她熟知的人中,有斩将搴旗之勇,明略见机之智的,只有一个永龄。
可她还只有十六岁,便是天纵奇才,夙精兵略,也难在短期内,成长为出统戎旃的一国主帅。
禛钰也是持同样的想法,他要暂留在茜香,亲自教永龄策勇驾智,统兵驭将,同时防备敌国来犯。
既然短期内二人无法换回身份,禛钰手书了调令,让京营节度使谢鲸,代替明威将军柳新,借关千雪护航百姓之机,出海驻守茜香国。
只是目前,京营节度能出的只有两万人马,比之前五万驻军要少一半有余。
对于危机四伏的茜香国而言,这些精锐之师,能补充兵源,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信中禛钰也详细说明了他的亲信部队所在的位置,及彼此联络的方法,并将秋天围剿鞑靼的战略部署,对黛玉和盘托出。
既然禛钰对她信赖有加,黛玉也同样回以诚意,将查干巴日、嘎鲁、双乎日、胡塔嘎四人谍探的身份,以及潜伏在真真国的薛宝琴,告知了禛钰,好让双方共享情报,临机制胜。
好消息是离柳设计的蒸汽动力机床及新式火炮已经顺利投产,蒸汽动力将全面应用在船舶制造、纺织、采矿等行业。禛钰还请她为新的火炮命名。
黛玉想了想,提笔写下了“焕英炮”三个字,象征光明与美好,焕发生机之意。她始终记着,战争的目标不在颠覆毁灭,而在于创造重生。
若是将来钢铁战舰诞生,也请以古往今来女将之名为号。
长信写完,即将换纸,黛玉本想再诉说几句相思之意,到底忍住了。只说了一句:信笺所述默记在心,已焚毁。
过去的他们还是情浓鸳侣,此时的他们只是乱世战友了。
有了禛钰的提点和指引,黛玉借用他的身份,很快得到了太子的影卫和扈从,调令谢鲸赴茜香一事,也顺利完成。
只是黛玉有意对晴雯避而不见,却不妨她在鄂毕城中待了几日,主动来找“禛钰”了。
黛玉立刻警醒自己,面对她时务必每每在脑海中念叨一句:我是禛钰,她是司长。
如此避免提及晴雯之名乃至“情”字,结果晴雯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讦牾质疑之声。
“太子殿下,那些兀良哈人怎么回事,整天问我有无婚配,想与我结干兄妹,变着方儿与我搭讪闲话。我是为女王守城御敌而来,可不是与秃巴三十六骑拉纤攀亲的!”
“禛钰”干咳了两声,看向凤眼圆瞪,柳眉倒竖的晴雯,惊觉她的好姊妹已出落得明艳秀美,宛如莲开凝露,霞映澄湖,一时间看呆了。
直到晴雯淬火的眼眸中怒气更盛,咬牙切齿地说:“殿下若犯了眼疾,我可以为您针一针呢!”
“不用了,孤一时失神,并非有意唐突!还请司长见谅。”
黛玉连忙道歉,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她怎么能以“禛钰”的皮囊,痴望晴雯呢?
万一被误会了,岂不是让晴雯为女王寒心。可晴雯的问题根本无解啊,一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人,风流灵巧,性格爽利,与一群男人朝夕相处,就会有这些麻烦。
同样,还有她的紫鹃,不也常被北戎扈从追求扰攘,这些年来没遇到合意的男子,也是形单影只。
两个桃李年华的姑娘,因为要服侍自己之故,都未曾婚配。
哎,都是我的罪过。
忽然“啪”的一声,只把思绪万千的“禛钰”吓得一抖。
只见晴雯眯着凤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殿下,且不管紫鹃怎么想的,我从未有替女王服侍您的意思。
这辈子我生是女王的人,死是女王的鬼,一辈子不嫁男人,不做小妾通房!若有旁人敢打我的主意,我管他是皇帝还是太子,迟早被我扎成太监。”
“禛钰”忙掩住了口,双颊绯红,糟糕自己想多了,又被她窥到了心思,这误会可就大了。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把心中所想圆回来,只得在心里说:晴雯大概误会孤的意思了,孤与女王连理分枝,暂未合卺。导致她的姊妹们为服侍女王延误了花期,说到底是孤的罪过。
依孤之见,以后还是少与她见面得好,避免再生嫌隙。再者言,女王有意扶植晴雯为相,如果她都无法令爱慕者钦敬畏服,身远心近,将来又如何统领群僚呢?
窥到了“禛钰”心声的晴雯,这才恍然自惭,自己竟误会了太子,还说了那么一通自作多情的话,真真羞死了。
原来应付那些男人,也是为相之路上的考验,我不应该还抱着“谁谁能为我做主”的想法,一切都要靠自己摆平。
晴雯想通了,含愧忍耻地道了一声:“晴雯告退。”便咚咚地跑下楼去。
黛玉拍着胸口大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晴雯那决然的话,又不免伤怀感慨。晴雯为了一心追随她,竟立誓绝了姻缘情爱。
虽说在茜香国,因为男子稀缺,很多女子一生不曾走婚,至死都是完璧。但凭晴雯这样,模样、性情、才干都极为出众的女子,没有情郎是极罕见的。
一个女人的幸福,与婚否并不关联,只是一生不开情窍,未得知心着意的伴侣,到底好不好呢?
禛钰收到游隼回信之时,得知谢鲸已经顺利出海,稍稍放下心来。
在他的亲信中,若论帅才,训整戎旅,善于调兵遣将的人,柳新与沐昭宁并驾齐驱。只是沐昭宁常怀慈悲之心,失之勇锐,故而略逊一筹。
若论将才,骁武精悍,挺身陷阵,万夫莫当的人,唯谢鲸独秀一枝。
原本是打算将他作为破虏先锋,这时候只能先挪借过来,给永龄当“磨刀石”用。想必接到调令时,他很是不甘心吧。
谢鲸带着满肚子的怨气,虎虎生风的脚步迈进了崇政殿,单膝跪地抱拳向女王报道。
禛钰瞧他嘴上说着要“扶翼茜香,拱卫西海”的话,可丝毫不掩其矜傲骁气,威赫凌人的态度。
“女王”开口笑道:“谢将军远道而来,入我妇女之邦,不知可有兴致与我虎贲将军切磋切磋。”
谢鲸知道虎贲将军是永龄,临行前柳新那厮还特意嘱咐过,要他多关照关照“弟妹”,没曾想女王开口就问“切磋”之事。
他思量了片刻,说:“卑职出身行伍,年长力壮,累年练兵,恐胜之不武。”
“无妨,切磋而已。”
既然女王都这么说了,谢鲸只得答应下来,可他哪里知道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与永龄“切磋”三个时辰。
黎明即起,与女王、永龄一起锻体练武一个时辰。
之后三人操兵演阵,在海陆间奔驰,从山地骑兵战到操舟海战,都是刀锋开刃,“石弹”演练,竟是比与鞑靼人作战还要艰苦百倍。
至少与鞑靼人作战都在马上,用不着亲自掌舵驾船,也不用自己在海上捞鱼吃做口粮。
虽然一个月内,永龄在武力、战术上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谢鲸相比,屡战屡败。
但是她懂得思考,能根据战场情况的变化,灵活选择战法。利用对气候风向的掌握程度,施佯用诈,设局造势,用兵也是奇正交错,非常灵活。
尽管茜香国目前只有海陆兵丁,但永龄为求胜利,将手下的兵丁按各自的特长和战力,分为骑步兵、铁甲兵、发炮兵、工事兵、海舰兵、侦察兵、潜水兵、岸防兵、勤务兵。
充分发挥每个兵种的优势,形成一套逐步成体系作战方法。
两个月后,永龄建制的队伍初见成效,能与谢鲸的队伍战平一次。
对于怙恃勇名,颇为自负的谢鲸而言,与“弟妹”战平那就与输了无异,这个着实打击不小,连日来脸色铁青,郁火满盛,又因在海上泡了半夜,加之水土不服,竟病倒了。
紫鹃奉女王之命来照顾谢将军,却见他日夜郁卒,闷闷不乐,药食虽然不曾减量,但都是囫囵一吞,茫然若失。
她素来与永龄交好,也清楚谢鲸失利的根源,不想见一个挥霍雄才的青年,一时受挫就失了刚性,于是劝他说:“我虽不懂韬略,但每每见女王推演沙盘,也见识了几分道理。前日将军败于垂成,竟是失之沉毅,太浮躁了些。”
谢鲸近来忌讳妇人说理,哪里听得进去苦口之言,没好气地说:“姑娘是来照顾我的,还是替女王派我的不是?”
他火气旺盛,唇角发炎,说气话来屡喷口水。
紫鹃避之不及,只好拿绢子擦脸,不由嗔道:“怪道人说鲸鱼鼓浪成雷,喷沫成雨。”
谢鲸被人当面揶揄了一番名号,尴尬地咬了咬唇,仍旧不服气道:“我如何浮躁了,不过是没那小妮子毒辣狡诈罢了。”
紫鹃笑道:“她若是毒辣狡诈,岂会与你战平即止,将你从海里捞出来。平心而论,倘若将军收一收你的刚愎之性、虚骄之气,沉着应战,哪有打不赢她的道理。
再告诉你一句话:鱼不离水,鸟不离风,打仗不离弓。女王还托我告诉你,咱们永龄将军最弱的就是远射了。”
“真的?”谢鲸听了眼眸一亮,无意中将紫鹃的手拉住了。
紫鹃蓦然脸红,想要挣开,却见那人纹丝不动。
谢鲸看着眼前娇俏可人,温柔体贴的姑娘,一时恍惚,只觉得胸腔中的心脏,蓦然间“鼓动成雷”了。
翌日乌云密布,大雨滂沱,谢鲸因患病未愈,晨起练兵的只有女王与永龄二人。
“女王”趁永龄弓步拉筋之时,从兵器架上抽了一柄四棱金装锏,压在了她的左肩上。
永龄的肩瞬间垮了一半,想要咬牙撑起,但是力有不逮。
隔着重重雨帘,她被雨水蛰红的眼,疑惑地望向女王。
“黛玉”告诉她:“这是冲阵斩将、气镇三军的秦琼所用的兵器,一百三十斤,你觉得它重吗?”
“重。”
永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肩头的力量几乎要将她压垮,两腿抖得厉害,几乎站立不住。
可是她知道门神上的秦琼大将,是上柱国大将军,女王要她扛的不单是这四棱金装锏,要她扛的是整个茜香的海陆师旅。
“你扛得起来吗?”
“扛得起!”
第178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七十八回
宁远军突袭破牙帐, 生死谊问情寄相思
恼人的梅雨季结束,经过两个月的闭门练兵,鄂毕城中的北戎人的战力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射靶、掷弹、搏斗之技日益精进, 只因鄂毕城演武场地有限,无法训练奔袭、突阵。
既然太阳出来了, 鞑靼人也开始出动, 北戎人都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了。
据黛玉所了解,鞑靼人最惧高温和瘴气,不喜山林沼泽之地, 这些都是不利骑兵游击的环境。
若以鄂毕城为据点, 组织对鞑靼人的初步攻防战, 还需要更多的人马。
禛钰留在中原的队伍分散各地,护军参将裘良手下有万余人,驻守在登州府, 是战斗力最强的正规军。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韩奇手下虽有三万人马, 但大多由乡勇组成,战力无法与正规军相论, 更不是鞑靼人的对手。
让黛玉意想不到的是, 柳湘莲手下的锦衣卫,已经秘密发展了十万缇绮。
分别驻守在太原府、开封府、汝宁府, 可以说是金陵城的三道防线, 其中还有一万人潜伏在鞑靼南线的永昌卫。
柳湘莲道:“殿下,若要解京师之困, 夺回保定、河间, 最近的兵源就在太原府了。”
“禛钰”想了想说:“目前谈夺城还为时尚早,鞑靼十万铁蹄已占领了京师。
他们并分两路, 西路直扑太原。东路欲渡黄河,南下开封。太原与开封两地的守军决不能擅移。
而且我们深处鞑靼与瓦剌的交界处,长途奔袭,攻击时间短,军队规模不易过大,三五千人即可。无论是登州府的护军,还是广平府的兵马都不合适做这个先锋。”
柳湘莲叹了一口气,颇为遗憾地说:“若论破袭突击之能,我十万缇绮也比不上殿下亲自训出来的五千宁远骑兵。
可惜他们被宣隆帝拆分编入禁军,被瓦剌人打散了,有的被掳做军奴忍受屈辱,有的被拉去哈拉和林,替瓦剌人修建宫殿。”
“你可有宁远骑兵的名单和影像?”黛玉问。
柳湘莲皱眉道:“殿下不必试我,宁远骑兵的名单,全由您一人熟记心中,绘像也不存。彼此间的唇典暗语,属下一概不知。”
原来如此,黛玉思忖片刻,计上心来,对柳湘莲道:“我们暂不下中原,先来一出偷梁换柱。孤让女王的探子,劝诱鞑靼牙帐向西南鄂尔浑河附近的草场迁徙,靠近哈拉和林。
之后让北戎人打头阵,扮作鞑靼人,突袭瓦剌哈拉和林,将青壮奴隶和劳役全部装车带走。
趁夜让奴隶与我们一起,扮作瓦剌人偷袭鞑靼牙帐,迫使鞑靼大军从中原抽离,回援牙帐。
等到鞑靼与瓦剌互相攻伐的时候,我们先退守鄂毕城置身事外,将奴隶中的宁远骑兵挑出来,整军经武后再回中原,解京师之困。”
柳湘莲惊喜叹道:“这主意妙啊!如此既可解救宁远骑兵,免除长途奔袭之劳,还能让鞑靼与瓦剌狗咬狗,可谓一石三鸟了。”
黛玉与柳湘莲交待清楚,教各地驻军暂时按兵不动,就让他回京了。
为了避免泄密,黛玉并没有让秃巴三十六骑参与此事行动。
她在鞑靼安插的谍探查干巴日,已经成为了牙帐的颉利发,即是主管经济及战利的官员。
黛玉先让查干巴日,向牙帐主帅岱钦,推荐几处优质的草场,建议向西南水草丰茂的地方迁移。而后想办法与双乎日合作,弄到一批鞑靼人的铠甲。
等胡塔嘎贩粮过去之时,再用粮车将铠甲拉回。鞑靼人的铁网漆皮甲,甲片相连如鳞,箭不能穿,但工艺相对粗糙,坚固有余,而灵活不足。但好在轻便,利于运输。
因为鞑靼人不耐热,越是高温天气,越是不穿甲胄,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取得他们的铁网漆皮甲。
为了绕过秃巴三十六骑的眼线,“禛钰”先让晴雯指挥他们几个将鄂毕城中库存的兵械甲胄都搬出来晒一晒,避免发霉,占用他们的注意力。
而后“禛钰”便带着北戎人,以去草原露宿打猎,训练骑射为由,携带弓矛帐篷向哈拉和林出发。
在一处茂盛的森林中,胡塔嘎拖着五车铁网漆皮甲,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盗来的兜鏊铁甲一共有八十副,足够掩盖北戎人的形貌了。
“禛钰”留下二十个无铠甲的北戎人,在森林中安营,尽可能多地捕猎。
其余八十人吃饱喝足后,就静待黄昏的降临。
胡塔嘎道:“我已经摸清楚了那些军奴和苦役所在的位置,萨满的父亲和兄弟夜里是歇在猪圈中,至于您的庶母都分在各个特勤帐下。若我们兵分几路解救他们,容易被瓦剌人围困。”
“谁说我要救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记住我们的目标,是青壮奴隶。”“禛钰”冷冷地说。
听了这话,胡塔嘎默默点了点头,心中暗服。
萨满这一回起事,最终是要坐上龙椅的,从前残害嫡子的皇帝、觊觎储位的兄弟,不过都是赘疣,恨不能剜之后快的东西。
黄昏收束了最后一抹余光,身穿铁网甲的北戎人在“萨满”的带领下,高喝鞑靼话,挥刀引火。
先是焚烧了哈拉和林还未完工的宫殿,砍杀了鞭策劳役的士兵,释放所有的苦力,驱赶引导他们奔向胡塔嘎的车队。
而后又转战羁押军奴的营帐,经过一番拼杀,夺下守卫的钥匙,将那些被铁链捆缚的军奴全部解救下来。
“禛钰”用鞑靼话喝道:“跟我走!”
那些军奴面面相觑,并未擅动,眼神警惕得像是遇见豹群的狼。
如果是普通奴隶,一旦获得自由,恨不得立即出逃,唯有在思考立场正确与否时,才会犹豫。
他们也许是宁远骑兵,可此时的黛玉并不知道,当初太子与他们约定的唇典暗语是什么。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将兜鏊下的面罩拉了下来。
那些军奴见到太子,俱是一惊,有的人当下站起,有的人喜极而泣,有的人甚至喊起了暗语。
趁他暗语才吐出一个字,“禛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用鞑靼话说:“老子是鞑靼人,不走就杀了你!”
众人会意,太子这是演的一出偷梁换柱,要离间鞑靼与瓦剌,他们再不犹豫半分,一窝蜂地奔了出来。
后面的北戎人忙将身后背的刀刃并馒头发给他们。
他们接过刀,抓着馒头往嘴里塞,遇到瓦剌人来了,就嘴叼馒头,手挥利刃,等到那些瓦剌人都倒地了,馒头也吞进了肚子里。
有了宁远骑兵的陆续加入,八十人的夜袭队伍,立刻庞大了起来。
“禛钰”也不恋战,不以杀敌为目的,而是牵走了他们的牛羊、焚烧了他们的粮草。
而后带领众人钻进了森林里,减了火把,下马步行,与狩猎的北戎人汇合。
胡塔嘎将夹馍饼发给了那些军奴,大家围圈而坐,刀就搁膝头,抓起饼狼吞虎咽起来,一碗碗水有序地在彼此手中流转,分毫未洒。
那种配合无间的默契,出奇一致的动作,每隔三息,必有一人抬眼四望,观察环境。
让黛玉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训练有素,什么叫军纪严明。
偏偏这样一群“千里马”,却被贪功冒进的宣隆帝,拆分了去“拉破车”。
眼见月上中天,瓦剌人还在宫殿的断壁残垣间奔忙救火,虽然少了三千奴隶,但作为重要人质的宣隆帝和七皇子还在猪圈里,也就无人想夜渡长河去追击“鞑靼人”了。
“禛钰”吩咐道:“大家把铠甲卸下来交给胡塔嘎,改换行装,扮成瓦剌人,渡过鄂尔浑河,用火飞箭夜袭鞑靼牙帐,‘以报复鞑靼人劫掠牛羊、放跑奴隶,砍杀士兵的仇’。”
“殿下,也带我们去吧。”那些宁远兵吃了个半饱,也纷纷自告奋勇。
“禛钰”指着方才那个差点喊出暗语的士兵,说:“你来查验唇典暗语,对得上的,挑七百好手跟来。”
瓦剌人虽然与鞑靼人同种,但是他们居住在林中,比起在草原上游牧,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在林中渔猎,因此他们肤色较白,更贴近黛玉手下的北戎人。
所以报复鞑靼的“瓦剌人”,不必着甲,普通渔猎打扮即可。
鞑靼的牙帐就在鄂尔浑河对岸,鄂尔浑河水浅,只有夏季才勉强能通过吃水浅的小船,一般瓦剌人用作流送木材使用。
瓦剌人正在哈拉和林修建宫殿,许多木材就漂浮在河道上,黛玉他们也不必准备船只了,在上游截留了一些木材。
直接将硝石、箭囊顶在头上,一人口衔火种照亮,其他人抱木渡河。
半个时辰后,八百人顺利渡河,宁远军的速度和行动隐蔽性,超出了黛玉的想象。
北戎人高喊口号为瓦剌部复仇,这一回可不是牵羊纵火那么简单,而是真正的袭营,是以消灭鞑靼有生力量为目的战斗。
丑时三刻,在宁远军的快速机动下,鞑靼人营地很快火光大亮。
面对突然发起攻击,鞑靼守军在睡梦中被惊醒,混乱之中,飞箭如雨,火种迸发,根本无法组织有效抵抗。
“瓦剌人”突然杀到,让鞑靼牙帐中的叶护岱钦没有任何防备,眼见营地乱成一锅粥。
一个名叫双乎日的探马来报:“叶护,大事不好,瓦剌人先遣部队三千人马已杀到,后续还有数万人马从西南、东北夹击而来。”
岱钦抬眼见鄂尔浑河上火把如龙,隐有船帆鼓动,见势不妙,只得率少数部下,往王廷赤勇城奔逃。
“禛钰”他们未曾骑马,因此来不及截杀岱钦,只得先下令射杀其他马匹,阻止更多鞑靼人逃窜。
宁远军砍瓜切菜一般,将鞑靼人打得溃不成军,天未亮前,已经消灭了三千余人。
“殿下,天快亮了,我们可以撤了。”
“禛钰”略一思忖,当即命令道:“刀未卷刃,就继续杀。降将留命,就地羁押,将来好换被掳掠的京城百姓。”
一夜过去,“禛钰”俘虏万余鞑靼人,获得牲畜八千头,可谓是大获全胜。
虽然未能截杀鞑靼主力战将岱钦,但歼敌不少,战果奇佳。
胡塔嘎激动不已,大肆夸耀起来:“萨满大人提步卒八百,深入牙帐,斩杀万虏,威振漠北,以少胜多古今未有,实乃用兵如神。”
“都是诸位配合无间的功劳,宁远军皆劲勇之士,他们才是出奇制胜的杀手锏。”
“禛钰”并不居功,他遥望东方渐起的朝阳,前方是一片尸山血海,烟焰余烬,心中浮起极为复杂的感情。
不知是高兴,抑或是悲伤。
她到底是借禛钰的手,学会了杀人,将来总有一天,她也会为国为家,斩关夺隘,亲手戮敌。
没什么好后悔的,亦不需要负疚,一切都是命运的牵引,使命的召唤。
见诸将陆续打扫完战场,黛玉收回目光,轻描淡写道:“拔营回城。”
留驻在林中的北戎人和两千宁远军,为了配合萨满行动,制造“瓦剌数万人马”即将渡河总攻的假象,在鄂尔浑河对岸摇动帐篷,点起火把来回跑动,成功吓跑了叶护岱钦。
看着列队成阵的宁远军和挤满了半个森林的牛羊骆驼,黛玉不由笑了。
“这次露宿狩猎,收获真的不小了。”
该怎么跟秃巴三十六骑解释呢?
算了,不解释了。
在林中休整了三个时辰,鄂毕城的猎手们满载而归。
面对几乎要将一楼挤成牛栏羊圈的牲畜,和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精瘦汉子,图西格从骆驼的舌头下,艰难地别过脑袋,耳中全是牛羊的哞哞咩咩声。
“殿下,这些牛羊我就当是你猎来的好了,这些奴隶,又是何意?”
“禛钰”静静扫了他一眼,俊美淡漠的脸上难掩疲态,轻声道:“他们是我的人,从今往后共守鄂毕城。”
图西格眉毛拧得老高,危机感油然而生,莫非殿下不要他们了!
“殿下,殿下,我们,我们……”
眼见着太子登上楼去,图西格只能委委屈屈地淹没在牛羊群中。
黛玉一直在窗口等着禛钰的游隼,她不知宁远骑兵的名单及唇典,迟早会露馅的。而她也不会调禽,每次只能等到禛钰的游隼来,才能复信去问。
也许是心有灵犀,没过多久禛钰的游隼就飞来了,带来了茜香国的几桩好消息。
村镇学塾已经全面建成,儒师白天教授儿童,夜晚教授成丁,在三个月内,除了年迈眼花的老妪,已经初步实现了全境百姓识字的目标。
为了迅速补上技术领域的短板,学塾目前增加了不少以实用技术为导向的科目,直接为官私工场的发展提供后备力量。
在离柳及其他匠师的研发下,蒸汽动力已经全面应用到纺织、采矿、道路铺设上,以蒸汽动力为主的钢铁战舰,目前也已经在新船坞中秘密修造了。
讲完正事,后面还有一段话。
“女王的信从来都那样严谨,只讲国事,不谈相思。以至于我怀疑那信匣中的爱意,早已荡然无存。
可我想念您的心情,却像野草一样在莽原上蔓然疯长。
夜深人寂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心悸,相思泪下的愁郁,想要千里相会的冲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深爱着一个姑娘。我只是忘了曾经的热爱,但始终牢记刹那的欢喜,一颗心始终为您鼓动着。
我们彼此是生死相依的战友,既然能将家国性命相托,那我有一腔相思欲寄,女王陛下收不收?”
信的末尾,仿佛流矢正中心房。
颤动的心,一下,两下,跳得十分不稳。
黛玉将信笺摁在胸前,抬眸看向夜幕,草原上夏夜的星空,明亮璀璨,牵动着人遐思遥想。
那一颗颗的星子闪烁着,代表着百样心情。一点悲伤,一点欣慰,一点苦闷,一点甜蜜,一点惘然,一点希望……
她们彼此交相辉映,酝酿出一湾银河烈酒,生生醉了她的神魂。
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她既能从病痛中重生,出离宅门的樊篱,迎接全新的人生。也该接受禛钰的重生,放下重重顾虑,悦纳全新的表哥。
与其去分辨新与旧的区别,过去与未来的殊异,不如就勇敢一回,重新来过。
她在写完了宁远骑兵的事后,只在信中写了一个“收”字。
翌日,当黛玉清晨醒来的时候,游隼已经停栖在窗台多时了。
竟然回信这么快!
一张是给图西格的信,让他请兀良哈首领蒙克,去京城参加乌兰楚伦可汗的九九全羊宴,以打探京畿布防。
一张是用米粒大的微楷,书写的五千宁远骑兵的名单及唇典暗语。
还有一张是万言情书,上面还有一段佶屈聱牙的咒语,那是呼唤游隼传讯的方法。
第179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七十九回
强羁縻鞑靼鸠众寇, 宣国威拒纳贡称臣
瓦剌与鞑靼因夜袭事件爆发了数次大规模的冲突。而鞑靼的叶护岱钦逃到赤勇城后,得到了可汗的调兵增援。
最后却发现瓦剌人的战力根本没有突袭时的悍勇。大呼上当的岱钦,即刻带领王廷兵马杀到哈拉和林, 掳走了瓦剌贵族的女眷,有草原第一美人之称的可敦苏丽尔也在其中。
瓦剌人吃了大亏, 可又百口莫辩, 他们并非没有怀疑, 有可能是鄂毕城的人从中作梗,可几次派兵捣巢,都无功而返。
作为守城的一员, 晴雯也屡次参与战斗, 为不暴露女儿身, 她也是身披重铠、头戴盔胄,将花样容颜藏在鬼面之后。
在她认真揣摩过男子的所思所想后,再也不会因美貌备受关注而烦恼, 反而不掩刚烈本性纵横胆略, 禁浮巧、杜谗口,赢得了对方的尊重与敬服。
且不论秃巴三十六骑如何想, 她代替女王典掌百员部曲, 就有义务督管将士,整饬风纪, 对犯错之人不事姑息。
众人从前在豪爽的湘云麾下, 略显自由散漫。如今深入敌后,随时处于战备状态, 加之晴司长的鞭策, 宁远兵的贬损,哪有不知耻而后勇的, 因此北戎人的战力与日俱增。
图西格收到太子的手令,“邀请首领蒙克赴京城参加鞑靼的全羊宴”,打探鞑靼人在京畿的布防,这个“蒙克”自然不是禛钰,而是探马出身的暗卫了。
为了不给殿下留下,秃巴三十六骑在宁远兵面前相形见绌的印象,图西格也只得改换回花剌子模人白衣白巾的打扮,带着秃巴三十六骑,先行南下中原。
自从瓦剌与鞑靼干起来,草原第一美人苏丽尔,在马上与岱钦相合七天七夜的传言不胫而走。
关于苏丽尔的事,晴雯也略有所闻。
她是瓦剌贵族的女儿,有一半欧罗巴血统,生得玉肌花容,美艳动人,而且她妙曼的舞姿,据说有勾魂摄魄之效,能令众人痴迷颠倒,未嫁之时求婚者众多,其中就有当时还是小可汗的乌兰楚伦。
晴雯想到此事可以利用,假借了禛钰的萨满法衣,在牧民聚集的地方,扮演了一回萨满。
她将苏丽尔的故事稍稍改编,用鞑靼语唱出带有谶纬意味的歌谣。
苏丽尔,苏丽尔,可汗帐下金雀儿。
燕支山,兵马壮,雀儿飞落战神乡。
腰似柳,肤如霜,夜卧马鞍落花芳。
英雄气,降霓裳,汗王深恩亦可忘。
这歌谣表面上是赞美苏丽尔的貌美,歌颂战将岱钦的英勇,实则暗示岱钦有不臣之心,将瓦剌的可敦占为己有,而不是献给鞑靼的汗王。
辜负可汗深恩的,可不是无法主宰命运的苏丽尔,而是野心勃勃的岱钦。
此时鞑靼部的可汗乌兰楚伦拥有天下最强悍的兵马,占据了中原的都城。
可谓是初尝到了权掌天下的快感,恨不能将四海美人充陈帐下,又怎会允许部下自恃军功,恣意骄横,将瓦剌的可敦,他曾经爱慕的女人据为己有。
萨满的歌谣不久传唱到了京城,乌兰楚伦勃然大怒,责令叶护岱钦,以国宾之礼敬侍苏丽尔,并派人护送她来京城。
岱钦不敢不从,只得忍痛割爱,对苏丽尔敬若菩萨,收束了自己的垂涎之意。
晴雯让谍探查干巴日,打探出护送苏丽尔到中原的路径,而后让北戎人在峡谷处设伏,杀了鞑靼护卫,将苏丽尔救了出来。
当黛玉在鄂毕城见到苏丽尔的时候,才知道晴雯借用萨满的法衣,干了这么一桩大事。
晴雯对禛钰说:“殿下,我擅使暗器,计划扮作苏丽尔,入京行刺乌兰楚伦,而后嫁祸给岱钦,让鞑靼内乱。为了确保刺杀万无一失,我需要您的宁远骑兵协助。”
“禛钰”叹了一口气,蹙眉道:“我不赞同你使用美人计行刺鞑靼可汗,我们与鞑靼斗争的目标是反抗侵略,保家卫国,而不是消灭某个人。
暗杀鞑靼首领并不能达到胜利,乌兰楚伦有几个儿子,还有七个成年的兄弟,他们个个骁勇善战,一旦暗杀成功就会激起鞑靼对中原百姓的残忍报复。
而况茜香国是妇女之邦,从前为了反抗侵略,没少施展美人计,可并没能改变茜香国受压迫被剥削的命运。
靠恫吓收买的情报,靠美色策反的敌人,靠暗杀得到的战果,都是双刃剑。用这些手段或许可得一时之效,但后患无穷。
收买贿赂是以欲勾牵,易使人堕落腐化。暗杀恫吓,则会滋生恐怖,使人心惶惶。
用美人计者败多胜少,否则也不会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话了,更何况妇女之邦都不尊重本国妇女,又指望谁来尊重呢?
如果你觉得孤说的还有些道理,就将苏丽尔交给孤来处理。”
晴雯低着头并未回答,似是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苏丽尔交了出来。太子说得有道理,是她把行刺之事想得太简单了。
黛玉思考过,之所以禛钰一直没有在中原露面,绝非怯战,而是在漠北深入布局。
他的完整方略应该是通过占据鄂毕城,纵横捭阖逐步发展勠力抗敌的力量,同时争取兀良哈这样的摇摆势力,分化鞑靼与瓦剌,逐步孤立、削弱、掌控鞑靼,最后将鞑靼的侵略者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而今黛玉要接替禛钰做的,就是继续扩大抗击鞑靼的势力联盟。
她让北戎人扮成兀良哈部的牧民,将苏丽尔秘密送回哈拉和林,借此让兀良哈部与瓦剌交好,一致将鞑靼视为仇雠。
只是与禛钰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侵略者。乌兰楚伦见以林海为首的中原军民顽强抵抗,致使鞑靼南下淮河一再受阻。
更有一“红衣罗刹”每每行暗杀之事,他手下的几位特勤都折在了那个雌雄莫辨的罗刹手中。
于是乌兰楚伦开放沿海口岸,西向让柯枝的象军踏入乌斯藏,东向让扶桑倭寇抢滩登陆,南向让真真国舰船炮轰粤海。
以期东西南北四面合围,侵吞中原。
不久晴雯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史湘云声称断粮在即,快要守不住长林园了,请求晴雯带北戎人回援。
黛玉得知此事,让晴雯继续领着北戎人及一千宁远军驻守鄂毕城,她以中原太子的身份,遣使给乌兰楚伦送信,并让锦衣卫缇绮通告天下州郡。
太子“禛钰”不日将羁押一万鞑靼俘虏入京,在长林园分批释放。
要求乌兰楚伦不得围困攻打长林园,若长林园损丁一人,鞑靼就陪葬十人。
很快“禛钰”得到乌兰楚伦的回函,同意了此事。
晴雯很是不解,问太子说:“殿下如此大张旗鼓地携带俘虏入京,不怕鞑靼设伏偷袭吗?”
“禛钰”分析道:“有个词叫鱼目混珠,谁说俘虏里就不能放宁远军呢?而况我身为太子,就是最大的大鱼。
乌兰楚伦自以为京城尽在掌握,与其在草原上伏击我,不如让我入京,让中原百姓看看,他们最后复国的希望是怎么破灭的。
而眼下鞑靼人已经意识到,中原布防之严已经超出了他的预判,并非他一族可以鲸吞的巨饵。所以连忙拉上了柯枝、扶桑、真真国,想要共同蚕食中原。
这时候若孤的消息再不出现,天下百姓就要痛哭亡国了。
金秋在即,不误农时,粮草充足,也是最利战马奔袭的季节,可以向鞑靼讨回一切了。”
黛玉与禛钰通过游隼传递消息,已经制定了初步的行军路线。
她先带着俘虏及宁远军与裘良的一万人马,先取山东膏壤鲁地,剪除鞑靼屏障;然后让锦衣卫留在开封、汝宁的六万人马进兵河南,切断鞑靼羽翼,再由太原府三万锦衣卫夺取潼关,锁其大门。
最后以归还战俘为借口进兵京师,这时鞑靼势孤援绝,就可以轻易瓮中捉鳖了。
过了几日史湘云来信说,长林园围兵已撤,粮米补给完成。非但未有减员,还因归化城破,边境流民南下,长林园中收养了许多失去双亲的孤儿,其中就有冯紫英以命相托的一对儿双胞胎。
而林海夫妇在金陵城,腹背受敌,一方面要抵御鞑靼,一方面还要抗击倭寇,未能如期攻过淮河,只能先固守城池。
镇守西南的滇南王沐昭宁,组织兵勇在滇藏交界之地,抵御柯枝象军,战事胶着,未分胜负。
关千雪运输逃难百姓的船队也因倭寇的阻截和攻击,而被迫撤回茜香,中原与茜香之间的航线被彻底切断。
驻防闽州的镇海总兵卫若兰在岸防炮台上,与真真国舰船火炮对轰,因弹药告磬,壮烈殉国。
局势急转直下,中原北地很快上演了一出出卖国求荣的闹剧。
先是逃亡的东平郡王,突然钻出来,痛哭流涕认与他同岁的乌兰楚伦为“梦中亚父”,甘为其舐·痔尝粪,以苟全性命。
紧接着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剃发易服,向鞑靼诎膝请降,带头焚烧经典,让其孀居在家的女儿李纨,学鞑靼习俗改嫁。
乌兰楚伦赞李祭酒孤臣逸老,才大学博,颇识时务,擢其为御史谏夫。将其女李纨嫁与叶护岱钦为妻,封赠淑人诰命。
自李守中后,京城官民男子但凡活着,皆光瓢在前,鼠尾在后,无一侥幸。
人皆骂李家父女不积阴骘,背槽抛粪,一个是“遇屎”贱夫,一个是“鼠人”槁命。
更让人痛心疾首的是,自从京师沦陷,忠顺王带着手下的骄兵悍将,不思保家卫国,而是与鞑靼人一样,纵兵如虎,欺压百姓,掠夺财宝。
忠顺王被鞑靼特勤所擒后,率部投降,转而向中原百姓挥刀屠城,保定、河间两地骨肉狼藉,尸横遍野。
百姓日夜号啼:“忠顺王,肖阎王,妻母姊妹皆凌遍,父子兄弟相灭亡。”
此三家乞降后,北地遗臣莫不股栗,望风而靡,求拜鞑靼可汗。
乌兰楚伦气焰大张,以鞑靼皇帝的名义向四海番邦递交了国书,明为邀请各国王公使臣,于七月十二日,赴京师参加九九全羊宴。
实则是要求一众藩属国,与中原断绝宗藩关系,成为鞑靼的附属国,向鞑靼称臣纳贡。并令诸酋长送子为质,送女和亲,务必尽销锋镝,不得修筑防御工事。
七月十二是鞑靼先祖的忌日,乌兰楚伦选在这一天用九九全羊宴祭祖、颁赐扶桑、柯枝、真真国的功臣,并接待四海外宾,以宣告鞑靼帝国正式主宰了天下。
而为了向四海诸国施压,真真国甘心做了鞑靼可汗的马前卒,用他们的坚船利炮叩开了诸多海外小邦的国门,威逼他们向鞑靼称臣。
“禛钰”收到了来自鞑靼的国书,当着使臣的面撕得齑粉。
纸屑纷扬而下,再一晃眼,女王真神归位,她睥睨阶下的使臣,冷厉的声音回荡在崇政殿上。
“我茜香国誓捍刀兵,不向鞑靼称臣,不纳贡、不和亲,寇犯茜香之日,便是我茜香独立之时!”
第180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八十回
林黛玉梦幻乘飞梭, 皇太子风月忆深情
黛玉宣告了茜香国的立场,即刻命人将鞑靼的使臣驱逐出境。
鉴于离柳在茜香国的卓越贡献,黛玉将他任命为大司乐, 典章全国学政、科技,并擢升中原神机营的工匠, 根据他们的特长, 分别为经略使、机术使、精仪使、铸造使、鲁班使。
又正式任命使臣许梦龙为大宗伯, 掌外务与邦礼,处理外吏朝觐,诸蕃交往之事。同时, 还要她秘密组建谍报网络, 在西海诸国派遣大量密探, 以监视窥察他们是否与真真国勾连。
因真如密嫁去了中原,女王便让星月和栗花二人暂代宰相一职,共同协理国家大事。
少司马关千雪庇护百姓有功, 赏赐了她十斛珠, 十匹缎。命她在茜香国五岛十州的岸防线上,架设焕英炮, 一旦有别国舰船未经允许, 抵近茜香国,一律先开空炮驱离, 若不肯退, 直接炮轰出去。
只是国中大司马一职,仍旧虚位, 令一切兵马戎事, 俱告禀女王。
朝会之后,黛玉先是观战永龄、谢鲸二人的夺旗之争, 再去新船坞视察钢铁舰船的铸造进度,最后又到学塾里暗访了一遭。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也多亏了禛钰替她认真照管了茜香。
唯一让她感到焦虑的是,负有重望的钢铁舰船,还需要半年才能完工下水试航,若要等正式入列服役,至少得到明年春天。
单靠“焕英炮”的岸防火力,只能保障不让敌舰登岛,却不能真正出海征伐,等到茜香国钢铁存量耗尽,也是无济于事的。
黛玉心里着急,忍不住上花月楼去催促匠师们,可否再加快进度。
“臣以为女王不需要残次品,工期合理性分析,还请经略使向陛下说明吧。”离柳头也没抬,眼睛只望着桌上的图纸,一手拿着曲尺,一手在纸上飞快地书写着参数。
他胳膊上的黑色袖箍,勒住了衬衣的袖子,露出肌肉线条坚实的半个臂膀。
那种由内自外散发出的笃定和可信赖感,让黛玉深深觉得自己提出加快工期的要求,比“何不食肉糜”还显得荒谬无理。
看着六个人各自在桌前伏案工作,神态专注,心无旁骛。黛玉都不好打扰,默默地看着他们。
直到送夜宵的铃声响起,他们的表情才鲜活了起来,见了女王,才后知后觉地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诸位辛苦了。”黛玉温柔地笑了笑,亲自替他们取了茶点,摆在了餐桌上。
离柳喝了两口茶,无意间瞥见女王安静地踱到工画案前,看向图纸目光柔和,表情恬静,全然不似前些时候的冷锐与骄矜。
或许,女王回来了呢?
他推了推眼镜,笑了起来,正打算试探两句,呼唤女王哨音突兀响起。
在花月楼中,唯一被允许打扰女王的事,只有军情!
黛玉神色一凛,牵起裙子匆匆下楼,还以为少司马关千雪候在楼下,没曾想竟是大宗伯许梦龙。
“陛下,滇南孤危,远来告急!柯枝的象军直造城下,滇南与中原切断了联系,只能求助茜香。”许梦龙急忙道。
怪不得是大宗伯来回禀,军情是来自中原滇南的。
黛玉问:“沐昭宁是要兵还是要炮?”
“都不要!”许梦龙一面抹汗,一面将书信递给女王,“滇南王知道可以用火炮或火牛阵驱赶象军,但他素来心慈,不肯残害生灵。得知在茜香的几位神机营工匠,会仿制木牛流马,如此载荷火把,驱逐象军就不必伤毁牲畜了。”
黛玉道:“好,我这就安排工匠赶工,派船送去滇南。”
许梦龙告退后,黛玉又上了花月楼,就情况与诸位匠师说了。
鲁班使当即就拿着几块木板切割拼装起来,很快一个小模型就做好了。
精仪使的图纸也画好了,对女王说:“滇南木材多,有了这个图纸,他们可以随取随造,一个熟木工半个时辰就能造一辆了。”
黛玉忧心道:“我们要将图纸和模型送过去,即便是借道暹罗,行船都要七八天,只怕来不及。”
众位工匠相视一笑,互相击了下掌。
“你们笑什么?”黛玉疑惑道。
离柳放下茶杯,将身旁的大油布一掀,一只一丈长六尺宽的银色小舟就映入眼帘。
“虽然钢铁巨舰还得精工细作,但我们抽空弄了个飞梭快艇。从茜香到暹罗港只需半天工夫,到泉州刺桐港一天足矣,到太仓港两天即可,到直沽也只要三天。”
黛玉蓦然睁大了眼睛,等她意识到这飞梭快艇的作用后,心中欣喜若狂。
“而且这快艇上加装了防风雨的金刚玻璃罩,侧舷还有小口径的火炮,我们本来打算将其改制成大一点的护卫艇,眼下只能先当急递船使用了。”
有了这个堪称海上筋斗云的宝船,运送到滇南城中的图纸和模型,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围困滇南的象军,很快就顶不住大批木牛的火攻,退回大雪山南侧。
柯枝大军虽未彻底离境,还屯兵在山麓下,观望中原局势,但已经对西南的威胁不大了。
滇南王为了感谢茜香女王的救援,趁着中原战乱,无暇监管禁榷之物,用大船队回赠了茜香国四百万石生铁,作为谢礼。
此礼正中黛玉的下怀,又忙将国中新织的露草染锦缎送给了滇南王夫妇。
靠着小小的飞梭快艇,如此礼尚往来了几次,才停了下来。
展眼到了七月,中原战事起了变化,太子禛钰的出现,屡战屡胜的捷报,鼓舞了人心,神州军民一扫颓丧之气,纷纷响应太子的号召,抖擞精神,攘敌伐夷。
随着柯枝国西南战线的萎缩,真真国四海扫荡的舰船,在茜香国屡屡碰壁,一再无功而返。而圣贤鲁地,也被太子亲卫和护军参将裘良的义军大举拿下。
这让乌兰楚伦的心情不甚美好,只能期盼着九九全羊宴上,让万国来朝的壮观景象,为自己撑撑场面,更渴望着苏丽尔的到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
茜香国拒绝了向鞑靼称臣,自然女王也不会亲临中原,参加什么九九全羊宴。可是,这时候黛玉接到了母亲贾敏的密信。
苏清源刺杀了扶桑国使臣三皇子源朝野,欲窃取他的身份参加全羊宴,以行刺乌兰楚伦。
黛玉蓦然觉得头痛,鞑靼在皇宫的布防何其森严,一不小心就会命丧刀口。更何况苏清源刺杀扶桑国三皇子的事,一经暴露,就会令茜香与扶桑树敌。
倘若苏清源刺杀鞑靼可汗成功或失败被俘,鞑靼人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茜香国的督军大将,必然会疯狂报复茜香。
将苏清源带回茜香的事迫在眉睫,但又不能大动干戈,只能秘密进行,否则容易引发外务纠纷。
黛玉考虑良久,决定亲自赴京师,假借苏丽尔的身份,混入皇宫,将欲在全羊宴上行刺的苏清源给拦下来。
再与送俘入京的禛钰合作,将乌兰楚伦及其驻军赶出宫廷,收复京城。
黛玉屈指算了下借用飞梭快艇来回所需的时间,加上处理夺宫之事,最少需要半月功夫。
她在朝堂上宣布:“明日起休朝一月,百司齐心筹备八月二十七日祭孔大典,我们茜香国将以尊崇怀念至圣先师的方式,来反对残蛮鞑虏对中原诗礼圣贤、衣冠章服的践踏。
大小事宜交由星月、栗花二位爱卿主理,本王一概不问。若遇到战事,由谢将军与少司马全权节度。”
女王说得慷慨激昂,百司领命,并无一人质疑这个决定。
当离柳得知女王想亲自驾驶飞梭快艇,远赴直沽的时候,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决定亲自来当这个艇长护送她上京。
两人乘坐着快艇,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星驰电掣。
随着航线的拉长,三天两夜孤男寡女的相伴。离柳心里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要不要就此拐跑女王,与她私奔海外呢?
然而,当他沉醉在夕阳中浮想联翩之时,飞梭快艇在鲁地蓬莱岛附近,正撞上了护军参将裘良的巡防舟。
一刻钟后,打破他幻想的男人,顶着一张刚出浴的爽朗面容,将黛玉领进了太子驻跸的营城。
而离柳却只能拿着不趁手的锤子板锯,考虑如何将撞扁的飞梭快艇复原。
分明才换回身体不久,黛玉与禛钰二人相会,却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彼此的眼眸里都是闪烁的星星。
刚刚沐浴过的男人,身上携了海盐的清香爽意,未来得及擦干的水珠,顺着挺秀的眉骨蜿蜒而下,滑过泛红的面颊,像极了喜极而泣的眼泪。
两人“女王”、“殿下”,这般那般地客套了一番,交换了彼此的情报和行动计划。
禛钰皱眉道:“身为关心女王安危的战友,我极不赞同你扮成苏丽尔入宫,但你既然这样坚持,我也不阻拦。
你要去,那我也会以中原太子的身份,出现在全羊宴上。”
“你不行,太危险了!”黛玉揪紧了袖袍,抬头撞上他深情脉脉的眼神,心中登时忐忑起来。
他是为她才甘愿赴险的,这让她反对的理由,也变得毫无说服力。
黛玉犹豫了好半晌,低头牵着他的衣袖,摇头道:“那我不去了,你也不要去。”
禛钰伸手抚上她的发鬓,从容自定地说:“还是都去吧,我能保护好你,也能让自己全身而退。我们都熟悉宫中情形,论里应外合,不是比别人都强吗?”
当禛钰的手试图滑向她脸蛋的时候,黛玉记起自己窝在飞梭快艇里,差不多三天没洗澡了,连忙跳起来,离他三尺远。
禛钰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略显暧昧的目光,怕自己唐突了她,停在半空的手,不甚自然地拍向了自己的腿。
他默然想:她还在介怀我失去了那段记忆,此时彼此的关系,只能止步于同袍之情了。
禛钰无处安放的手,垂在身侧捏了捏拳头,咬了咬下唇,挤出一个笑脸来:“女王请自便,稍后有侍女送热水和饭菜来。”
黛玉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
可这样的动作无异于告诉禛钰,她对他的靠近是拒绝的,并不想与缺损记忆的自己更进一步。
禛钰怀揣着几分挫败感,离开了屋子。却始终没有走远,默默站在廊下,等着侍女将吃过的饭菜撤下,而后将沐浴后的残水抬走。
眼见天边还有一丝余光,禛钰深吸了一口气,叩开了女王的门。
黛玉梳洗一新,柔美的面颊上还泛红晕,虽然将夜的时辰再会面,有些不恰当。
但心底是欢喜的,那份忸怩早随着洗掉的尘土一起抛弃了。
禛钰含笑望着她,只觉得眼前的姑娘,整个人都像镀了一层温柔绚丽的韵光,将他带到了一片幻梦之境。
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都不愿意谈沉重的战事,开始聊了些换过身体之后的趣事,笑着笑着谈兴就淡了下去。
眼见天要黑了,黛玉瞟了几次座钟,禛钰也随之几次调整坐姿,应该要礼貌告辞,或者再说些什么,他却始终没有起身,也依旧沉静地笑着。
最后,还是黛玉先起身打开了门,“殿下,大概还有要事待办吧,咱们明日再会。”
禛钰只得向门口走了两步,伸手扶在门框上,敲了两下,突然转过身来。
“既然孤与女王有同袍之谊,远别重逢,可否相拥一抱呢?”
黛玉莞尔一笑,大方地张开了双臂。
禛钰将她一把拥住,抱着她转了好几圈,如同蛊惑她一般,低沉醇厚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我好想你!”
一句“想你”,让黛玉的心顷刻变得水样柔软,被他拥住的这一刻,她什么都不在意了,是梦也想做成真的。
她眸光流转,双手环在他脖子上,低头笑盈盈地说:“我们不但是同袍,还是战友。”
伸手轻轻抚过他眉峰,声音悄悄哑了下去,“不如你占有我,我占有你。”
众人一齐迈进门槛,正要回禀太子今日巡防情况,恰听了这一句,举起的脚,都不知该不该缩回去了。
只见太子一手抱着姑娘,一手捂着嘴,实在掩饰不住,终究笑了起来。
若非还有他们几个碍眼的杵在这里,只怕太子就要原地窜天三尺高了。
图西格、裘良两个不约而同退至门槛后,眉梢眼角牵扯的都是暧昧密语。
就连冷面郎君柳湘莲,也绷不住脸上肌肉,他自悔迈步早了,连忙生硬地两脚一并,飒然旋蹱,背朝太子。
还是图西格将柳指挥使肩头一拍,三人在槛上聚首,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裘良一抹胡子,假装正经地说:“殿下、女王,今夜有雨,不易行床,啊,不,是船。我是说不便夜航巡警。”
“嘶”地一声嫌弃,他头上就多长了两个拳头。
图西格将裘良的脑袋夹在腋下,龇牙骂道:“咬舌子少说话。”
柳湘莲两指掐住腮肉,憋着笑说:“殿下,我锦衣缇绮雨夜照旧巡防,先走一步了。”不等太子开口,他先一阵风似地走了。
图西格赶紧一拍脑门:“哟,差点忘了秃巴三十六骑要赶去京城,殿下,对不住,告辞了。”
“我得去催催韩奇那边,要加紧练兵了。”裘良也赶紧撤离。
禛钰还装模作样地道:“平时怎不见你们急,都搁我这儿临阵磨枪呢?”
听了这话,裘良忍不住回过头来,贼兮兮地挤眉笑道:“您今夜把枪磨光就成。”而后跳着脚哈哈大笑地溜了。
禛钰瞪了瞪眼,转脸见黛玉羞红了脸,正难为情地瞧着自己,脾气登时没了,冲她腆颜一笑,“他们不乖,让女王见笑了……”
良宵夜短,彼此占有的两个人,在枕上齐齐扭头,看向透亮的窗帘,都不禁怀疑,夜里是不是有那么几个时辰,被天狗偷吃了。
二人穿衣起身,盥洗梳妆。
黛玉坐在妆镜前点口脂时,禛钰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肩,嗅着她脖颈间的幽香,柔声问:“昨夜的我,比之从前的我,如何?”
他的问询不带丝毫忐忑,与其说是不安地比较优劣,不如说是明知故问地“讨赏”。
玄素之术依旧娴熟,但那虎劲之势,烧刀子一样悍烈,让黛玉有些招架不住。
黛玉不想见他过分得意的样子,显得女王很没面子,想了想措辞,认真道:“从前的你温柔、体贴、面面俱全。”
这当然是天大的实话,不掺一丝浮夸。
进而又拽着耳畔的一条小辫子,有些不甘地蹙眉道:“昨夜的你鲁莽、粗野、得寸进尺。”
这必然不是实话了,不过某人善听弦外之音。
禛钰饶有意味地“哦”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前的我动机不纯,处心积虑,是因为怀愧抱惭,才竭力取悦您。”
听了这话,黛玉恰有一时恍然,倘若当初禛钰不抱着“复仇”的心理接近自己,又因真相大白而怀愧。那么禛钰永远不会以她“表哥”的形象出现。
无论是替她忍受疾病的痛苦,还是替她还泪债,禛钰的动机一方面是怜爱和欢慕,一方面也是出于歉疚和补偿。
她以为温柔和善、细致周到是他的底色,其实是从前的误解。情感上的失忆,让他放下了歉疚的心理包袱,渐渐恢复了原来秉性。
从前的太子,清傲淡漠,尊贵骄人,绝不会轻易低头讨好谁。
若是他追求钟意的姑娘,再如何矫饰情志,掩盖本性,多少也会流露出,身为储君的骄矜与强势。
才不会像“表哥”那么谦谦君子,温润含光。
所以事实上,“表哥”这个词所代表的身份与性格,不但骗了她,也骗了他自己。
禛钰挑了一支錾花掩鬓簪,替黛玉将小辫子都缠绾起来,在她耳畔笑问:“那女王更喜欢哪个呢?”
男人的好斗似乎与生俱来,哪怕是从前的自己,跟现今的自己比较,都要分个高下。
从前的黛玉,纯粹是在享受禛钰体贴入微的服侍,毫无负担,自然是欢喜的,但又不会特别眷恋。
眼下的黛玉,却是被他牵引挑动,势要与其共舞,并不许她懈怠躲懒,神游天外。
他等着答案,微扬的脖子,勾出优美惑人的下颌线,让黛玉有一种想回头咬上去的冲动。
好端端的,这男人又在诱惑自己。
正确的回答应该是都喜欢,但黛玉还是委婉坦诚:“天都大亮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从前至少还有两三个歇宿的时辰,这回通宵达旦,她可没有一刻分神,还嫌夜短。
禛钰嘴角牵笑,原本欲从双凤衣桁上取甲胄的手,只在护心镜上敲了敲,就收了回来。
“既然女王喜欢,孤再接再厉,日上三竿。”
他咬文嚼字一般,用滚热的气息去烫黛玉的耳朵,趁她不备,将人拦腰抱起。
“哎,你这个……”还未说完的怪嗔,被他火热的唇舌卷夺殆尽,转眼才束好的裙裳又抛上了衣桁。
门外十步之遥的地方,几个男人不约而同的止步,个个低头缩肩,倒退着往外走,气息都不敢大出。
是哪个当班的浑说,太子和女王已经梳洗过了?这是能议事的时候吗?
妆台镜上映着男人再度怒张的势力,是大写的“不尽兴”。
意识到“昨晚他还是收敛了”这一点,黛玉不禁倒抽了几口凉气。
靠在梳台上的身体,微微战栗起来,竟然带着一丝无法掌握的惧意。
阳光照破一室浮动的金沙,在妆镜前漫然飞舞,猛烈快速的簸动,致使有些沉重的紫檀妆台都站不住脚,压着光可鉴人的地砖,吱呀着划出了一道弧线。
滚烫灼人的呼吸,透骨酥麻的痒意,让黛玉的齿关根本无法闭合。
从心尖逃逸而出的欢悦,在唇边飘然跌宕,一声娇,一声嗔,破碎、断续、缠绵。
微长的指甲深挠在他脖子后头、背上、腰间,最后是无力捶打的小拳头。
黛玉喉间低鸣着一声声似泣非泣的轻哼,脸上带着仿佛城防失守的怨恼,眼睁睁地溃敌如决河。
都不必看不必猜,黛玉完全可以凭此想象,这人在战场上,是何等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哪里有人会是他的对手,所有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日上三竿战犹酣,直到夕阳斜照,倒了镜台,乱了红妆,他才收兵回辕。
望着软在他怀中的黛玉,绵绵起伏的胸脯,满面羞恼的神色,禛钰高高牵起了嘴角,像得胜归来的将军。
他亲自为黛玉穿戴好,把臂弯中的姑娘抱起来颠了颠,“吃饭去吧,有点饿了。”
合着他还没吃饱呢!
黛玉倒是气饱了,微红了眼眶,心头发起恨来,含着几许哭腔埋怨:“表哥,你欺负我。”
禛钰呼吸一滞,他将“表哥”这个词在心中酝酿了几遭,越想眼神就越不对劲,仿佛正跌向一个风声呼啸的悬崖,被人猛地拉了回来。
窗外霞光潋滟,晚风拂过,禛钰的目光怔住,稳稳抱着黛玉的臂膀,开始禁不住地颤抖,一颗心狂跳不止……
流光般的记忆全都涌入脑海,他眉峰皱得越紧,眸色染得越深,散出的柔情与悔意就越多。
禛钰抖动的喉头咽下一丝苦涩,慢慢绽开一个歉意的笑容,他低头吻了吻黛玉,柔声道:“表哥知道错了,以后表妹想怎样就怎样。”
黛玉捶了禛钰一记,从他臂弯中溜下地来,没好气地双手环胸,说:“哼,本王大人有大量,就勉为其难原谅你这一遭啦。”
才走了两步,黛玉就觉察到自己的步态有些失常,后悔原谅的话说得太快了。
女王金口玉言又不能改,只得气鼓鼓地转过身,在他失神的俊脸上,揪了又揪,拧了又拧。
见他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黛玉又疑惑地眨了眨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眼中满是缱绻不舍之意。
“禛钰,够了,不能再跟你闹了。”黛玉果断甩开他的手,将房门给打开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一小会儿,再一小会儿。”禛钰从背后将她环腰抱住,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将重新归位的情感安顿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