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三十一回
林思政警言斥情僧, 苏教头臆想怀痴梦
茜香国官制分朝堂百司、王室内廷、地方行政三个部分。
五岛十州地方行政由里正、知事、明府、州牧四级统辖管理。
朝堂百司负责辅佐国王处理军政农工商及外务,成员皆由层级考选拔擢,无有荫庇、卖官之便。
而王室内廷则是专门服务于国主的班底, 历任国主卸任或辞世后,原来的班底也就随之解散, 新任国王将重新组建自己的亲信嫡系。
黛玉成为国王的第一件事, 就是将北戎部曲安排进王室内廷, 充任虎贲护卫,由永龄担当虎贲统领,委派苏清源做督军教头。
其余管理冠服的缀衣使、负责车舆的趣马使、提调人事的庶府使、以及料理宴饮的膳厨使, 则张榜对外征召。
与其他国王招募内务使, 三年一选, 五年一出的惯例不同。
黛玉要求所有应征的未婚内务使,供职到五十岁,并有机会与虎贲卫结为对偶婚, 所生子女均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年满五十岁的内务使卸任后, 亦可在宫外居养院安享晚年。
也就是说只要能进入王室内廷服务,不但有稳定的薪俸, 还包婚配、子女教育、养老。这对于女多男少的茜香国百姓而言, 实在是重大利好消息。
因此,应募投考者众多, 人数远超竞选国王的人数。
经过严苛的户籍勾稽、身体检查、技艺展示及礼仪培训, 三千人通过初选,等待最后的复选。
晴雯成为首席考官, 围绕“情”字设计了许多巧妙的问题, 来窥探对方进入王廷的真实目的。
果然,越是各方面表现优异的应征者, 越有可能是各方势力派遣的间谍。晴雯整理了间谍名录,交由黛玉裁夺。
黛玉先将技艺优秀、目的单纯者,安排到各处的重要位置,国内豪门大族、阀阅之家试图安插进来的耳目全部退回。
在海西国、真真国、扶桑国、佛朗机国各选了一个其貌不扬的间谍留用,分配在边缘地带司职。
适当时候,黛玉会让亲信给他们透露一些虚假情报,让他们传回各自的母国。诚然,这些人是不允许婚配的。
最为重要的王廷岐黄司,自然由晴雯典掌,晴司长负责黛玉的健康,同时统管五岛十州的医坊药庐,定期巡视义诊,不断向百姓推广养生保健之法。
苏合香及其他考选进来的疾医,则专责服务于虎贲卫及内务使。
至于记录帝王燕亵的春录使,虽然一时还用不上,但只能由紫鹃担任了。
朝堂百司中除了宗伯一职空缺,其他九卿都在堂。
黛玉深知茜香国作为一个遐域岛国,外务捭阖十分重要,若一时没有合适人选,她就继续兼任大宗伯。
真宰相总理经济、军政,黛玉为她添了两个副手,一个是举荐人才的左徒星月,一个是出谋献策的参军栗花。
又将尚凌风提拔为大司寇,原大司寇则平调为大司士,负责纠察百官。
游击将军关千雪擢升为少司马,协辅大司马程荣秀,负责兵马战事调度。
再增设司乐一职,典掌礼乐学政科技,目前虚位以待。
其他负责土木工程水利建设的司空、主管户籍钱粮赋税徭役的司徒等要职,则维持原状,未曾调整。
一个月后,茜香国国主建制完成。
因宗主国战事未央,国王登基履新之庆,一切从简。
黛玉也收到了禛钰在百忙之中书写的祝颂之词,将其装裱挂在了寝殿内。
苏清源每每看见,都觉得心头堵得慌,他猜到了林思政的情郎,是华夏上国的储君禛钰。
那个给他喂了迟春丸的男人,之所以敢把他这个异国皇子,留在自己心爱的姑娘身边,打的就是让他充当“挡箭牌”的主意。
茜香国女王登基后,诸臣工见她措置王室内廷,允许内务使永续尽职,并且终身对偶婚配,大有培植世仆的意思。各方势力试图安插人手进入内廷,都被精准筛出,无一侥幸。
人们不由纷纷揣测,新女王是否想终身履任。若想终身当女王,就必须在崇政殿上当众立誓,将以童贞之躯为茜香国服务终身,自然就不会有人向女王进献美男了。
眼下王室内廷防护得如同铁桶一般,若想窥探女王的秘密,影响女王的决策,只有贡献男宠这一条路径了。
在好奇心地驱使下,尚凌风撺掇大司士赶在要散早朝之前,试探年轻绝美的女王,是否要安排立誓仪式。
手握权杖的林帝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王冠上的珍珠随着她转盼之间,流光摇曳,耀人眼目。
黛玉容色微赧,略一思忖,抬眸淡笑道:“朕未断燕好之欢,爱狎佳郎。”
一语既出满朝哗然,她们风姿绰约,玉润冰清的女王,竟然、竟然……
她盈然清冽的眼眸,端秀矜持的步态,仿佛云端仙女不染凡尘,实在不像是有过情史的女人。
宰相真如密当即变了脸色,据她所知黛玉还未出阁,林如海这些年怎么教女儿的。
那个让玉儿偷咬情钩,私堕爱网的坏男人是谁?
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心尖闪过,她左思右想,竟抓寻不到……
女王既然坦言相告,五岛十州的豪族阀阅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四处搜罗美男,抢购娈宠。
很快紫鹃这个闲置的春录使就忙得团团转起来,每天要登记大量被进献入宫的男子,夜里捧着他们的名签画像,让女王点选召见。
黛玉早有所料,为了避免琉璃岛上的豪族阀阅,以贡献美男为契机,干涉内政,以私害公。
她就把督军教头苏清源,拉出来搪塞,对那些敬奉俊男的贵妇说:“朕眼光高标,非绝色不近,尔等所献美人,还不及苏教头一个零儿。朕不愿屈就庸夫俗子,你们只把人牵出来,与苏教头一较姿颜,犹有逊色者,还请归去来兮。”
于是紫鹃每日的工作内容,就是翻来覆去地夸赞清源之美,挑剔美男之瑕。
从此苏清源成了美男公敌,但凡出宫一次,就被人设计暗杀毁容千百回,若非他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只怕早就残容败颜,身首异处了。想要传讯给扶桑旧部,竟是半点机会也无。
然而美艳绝伦的苏清源,顶着女王男侍的虚名,根本不能近她三尺之内。
黛玉本就政务繁忙,一直盯着西海动向,严控海峡港口,牵制真真国的舰船,避免其驶向中原粤海闽南一带。
然而她心态平和,遇到再难再急的事,都没有多余情绪。在王廷中起居有时,饮食有节。即便日理万机,也保障作息有常。
晚间黛玉批完奏折稍事散步,一般就要沐浴安寝,春录使会把苏清源请进女王寝宫,给他半个时辰讨女王欢心。
若女王许他伺候枕席,她就在彤史上记一笔。若女王独自睡去,她就会请苏清源出去。
苏清源使出浑身解数,取悦女王。不得不说,他吹箫鼓瑟的技艺,亦如他的剑术一样,登峰造极悦耳动听。
黛玉偶有兴致就侧躺在龙榻上,支颐一赏。可往往他吹弹上一小段,她就眼皮下垂,头一触枕,悄然睡去。
只把苏清源气得几次折了玉萧,断了琴弦,而后无一例外地被紫鹃给“请”了出去。
他也尝试着言语攻心,可说再多的甜言蜜语,女王只是一笑了之,照旧倒头就睡。
苏清源不甘心,又没奈何,一对上女王的芙蓉面,该硬的地方登时疲软如绵,哪怕侥幸登上龙榻,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好厉害的诛心术,让他离她这样近,又相隔这样远,夜夜难眠空辗转。
那时窥见的藤缠树影,让人神魂荡漾的娇音,纵情恣意的厮磨,心脏骤跌的狂躁,如梦魔一般,在每个寂寞空虚的夜晚钻进他的脑海里,让他臆想出无数个只属于他的缠绵韵事。
可他卑鄙无耻的妄念中,依旧无法想象,那一双清莹秀澈的含露目,在爱狎佳郎的时刻,会染上何等艳色。
四月的晨光,照破他不为人知的狼狈,每天睁眼一裯秽浊,除了满腹愤懑郁卒,什么也得不到,太折磨人了。
再次恶狠狠地操练了虎贲卫一整天,顶着“夺命阎罗”、“残忍妖孽”的骂声恶咒,苏清源再有不甘,一到酉时依旧雷打不动地焚香沐浴。
而后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美”的骄矜狂样,站在女王寝殿前,当筛人的“标杆”去了。
就算不能拥被夜话,好歹见面三分情,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谁知春录使紫鹃笑盈盈地告诉他:“陛下今晚召见故人,苏教头不用来了。”
苏清源脸色骤变,眉头紧拧,眼神惊怒交加,咬牙道:“他来了?”
据他所知,鞑靼人已经越过方成紫塞,此时的禛钰应该疲于应战,根本无暇他顾。莫非忌惮自己这个“标杆”,才特意过来示威?
紫鹃笑而不答,吩咐左右阖上了寝殿的门。
再高大的门也挡不住他的好胜心,不过片刻功夫,就顺利钻进了寝殿内帏。
却见女王冠服端肃,粉面含威立在窗前,对人说话。
“你在女儿国已窥全豹,见识到了裙钗不弱须眉,那些你深恶痛绝的党同伐异、欺软怕硬、草菅人命、徇私枉法,种种丑恶不公,女儿世界与男子世界其实别无二致。人间就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地方。而你一味逃避现实,虚捉水月,空挹镜花,又有何用?”
一个才蓄了寸长头发的青年,通身锦衣华服也不掩落拓萎顿之气,他双眼迷茫,呆呆地看向女王,欲辩忘言。
黛玉对宝玉失望透顶,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也就罢了,怎么还生出如此荒唐可笑的念头。
“而今中原正遭风云之变,贾府式微,你不孝双亲,寸功未建,有何颜面苟图衣食,做我裙下臣!”
宝玉两手抓起头上短鬓,自怨自嗟起来:“是我没用,既无坚心,又无贵气,吃不得苦,受不得罪。我也是没办法才投奔来了。”
“你既痛下决心抛家弃俗,就该识破迷津,安贫乐道,不离佛戒。你若舍不得锦衣纨绔、饫甘厌美的日子,就回去成家立业。不要再首鼠两端,辗转不决了。”黛玉言尽于此,唤来紫鹃,打发他一些衣食盘缠,送他出宫。
宝玉回望威严可畏的王宫,实在无法将记忆中娇俏可爱的林妹妹,与此时叱咤风云的女国王联系在一起。
他走在王廷漫长的甬道上,一路惭愧悲号,切实感受到兴衰际遇,人非物换的无情。深悔痛怨,这娑婆世界,不如不来的好。
黛玉静对窗外,调息片刻,面对旧人,还是难免牵动情绪。但愿宝玉这一去,能痛改前非,彻底醒悟。
她唤来紫鹃问:“是谁举荐宝玉来当男侍的?”
紫鹃道:“是真宰相。”
黛玉摘下王冠,坐回榻上,望着案前的灯火,陷入了沉思中。
第132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三十二回
心牵挂衣里传密意, 举伏祭暗中护百姓
之前征召内务使时,真如密向内廷输送的间谍人数最多,黛玉拿到晴雯筛选的间谍名单时, 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但此时真如密公然将手伸进女王后宫,与其说是投“石”问路, 不如说是眈眈虎视。
自古以来, 但实行分封建制的君主专政之国, 就少不了王权、相权之争。
茜香国史无前例的采用了君主选拔制,是君臣共和执政的国家,女王只是形式上的国主代表。
至少前三任女王, 其权柄、声望都在真宰相之下, 说是傀儡也不为过, 莫非真宰相想故技重施,争功于己,诿罪于王, 再度架空王权?
黛玉正自蹙眉沉思, 窗外响起了一阵清啸,她忙走到窗口, 从游隼足下打开竹筒卡扣, 展开字条看。
一时眼晕,两颊越来越热, 将字条捂在胸口, 坐回榻上。
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问他中原战况如何, 他用琴谱写什么“提刀鏖战几千场, 倾倒玉山半衾湿。桃戈擎起难摧折,梦雨润地羞人知。含情遥夜恨别离, 枕畔长泪流成诗。借卿心头方寸布,但求丝缕慰相思。”
战火纷飞之时,还有闲情做·春·梦写艳诗,想必局势全在他掌握之中。
黛玉咬了咬唇,红着脸解下胸前诃子,叠成小小的一块,塞进一个鸦青色的荷包里,只言片语也不敢留。
唯恐绑在游隼足下不牢固,用墨绳缠了一道又一道,才把信使放走。
苏清源瞧见女王的窗口,有游隼高飞远举,目光阴恻恻地闪动着。
正欲抬起臂弩“斩”了信使,被一道隐约的白光晃了眼,手臂滑落下来,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还没看分明,两湾鼻血已经飙了出来。
喉头抖动间,女王已经系好了衣襟。苏清源正自遗憾得不得了,又有一只鹰隼抓携着一个包袱,飒然扑翅而来。
若非苏清源果断舍弃手背上的一点皮肉,逃得飞快,那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儿,差点就成鹰隼喙中餐了。
“怎么又来?”
黛玉疑惑地解开那个包袱一看,竟是一件鞑靼人穿的红色短衣鄂多赫,里面写了“五时衣”三个字。
想到禛钰有着精准的预知力,但不能轻泄天机,前信未复,又匆忙送了这个东西来,一定有所暗示。
黛玉在殿中踱步思忖,鄂多赫汉译为“马褂”,是便于士兵骑马穿着的短衣。
“五时衣”是五时衣是应季之服的颜色,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
这件马褂为朱红色,也就是说重要的时间节点会在夏季。朱为朱雀,意为南方。
衣中褂,会不会是“卦中意”?
为了更明确了解禛钰要传递的要事,黛玉立刻沐浴更衣,登上王廷最高的观星楼,开始虔心卜卦,卜出了震卦。
“震”数七,七日得者也。
震卦,正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五十一卦,与“午时衣”谐音。午马又与马褂相呼应。
黛玉很快想明白了,原来禛钰是提醒自己,茜香国七天后午时,在正南位即将有地动之灾,让她早做准备。
茜香国王都就位于琉璃岛的正南方向,午时又是百姓人家午歇的时辰,若遭地震,只怕逃之不及,死伤无数。
她才登基为王,王都就遭受地震,怎么看都像是不祥之兆,若被人借此发难,她的王位就坐不稳了。
只是地震之事,关乎性命,又不能泄露天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揣测和恐慌。
倘若直接预警,之后地动的时辰地点有所偏差,反而有损朝廷威信,让百姓怀疑,从此有令不从。
七日之后正是入伏之期,她需要另想办法挽救生民之命。
当茜香国女王为海隅苍生,殚精竭虑的时候,真真国的国王安德森,正气急败坏地向他的情人咆哮着。
“静,你的占卜又错了,你只算得准我要吃的什么菜,睡了谁家的夫人,为什么一到林思政头上,你就一个也算不准!”
“你说在苍梧乡杀掉她可以永绝后患,到头来人没杀掉,却损了我百余精兵。你说我会在中原近海打一场胜仗,可是我的舰船,都闯不出西海!”
眼前红发高鼻的男人,松松垮垮地披一件丝绸袍,露出茂密的胸毛,浑身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戾气。
躺在床上养伤的章静,唯恐他发怒,滚爬下地,小心为自己申辩。
“安德森陛下,林思政是死过一回的人,天命已改,即便是天下最厉害的星相师,也无法窥看她的命运。”
“可恶!”安德森耙了耙一头红发,两手攥成拳,恶狠狠地说:“那个狡猾的林思政,明面上继续遵守‘民间不得擅造二桅以上大船’的国策,却将海师中的三桅以上大船,全部出借给渔民,让她们在远洋渔场捕捞作业,几乎封锁了航线!”
若要舰船以武力冲出茜香国的渔场包围圈,谁能保障攻打中原的炮弹够用呢!
“陛下,还请稍安勿躁,不久之后茜香国的王都会连震数次!”
此言一出,安德森立刻两眼放光,眉飞色舞,嗓音都柔和几分,“静,你说的是真的吗?”
“绝无意外!”章静底气十足,眼冒毒光,轻抚着胸前的伤口,阴笑道:“突发灾祸,林思政只会将大船拉回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赈灾之中。我们只要派人散布林思政是祸国妖孽的传言,她将饱受广土众民的质疑和咒骂。到时候她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为华夏屏藩,届时陛下的舰船就可以在近海长驱直入了。”
“哦,亲爱的静,你真是我的甜心!”安德森心情大好,将女人抱上了床,一双碧色的瞳孔,闪烁着亢奋的光,两只大手在她裙下来回摩挲。
章静万分不安,强忍着扑面而来的狐臭味和恶心感,微微侧头,继续与他虚与委蛇。
“陛下,虽然我也很想成为你的女人,但身为占星师,一旦失去贞洁,就很难预测准确了。”
这是她唯一能为禛钰守住的底线了,她一定会如父亲的预言一样,成为母仪天下的女人,岂会甘心伺候这只愚蠢又狂妄的红毛公犬。
安德森只得悻悻作罢,在她腰际捏了一把。
章静眼睫闪烁,将安德森轻轻推开,狡黠一笑,“比起蒲柳之姿的我,茜香国的女王,那个让你气得咬牙切齿的女人,才是人间绝色呢。”
“听说她的姿容不错,可是比起聪明的女人,我更喜欢笨蛋美人,娇弱的她们只会在我怀里求饶,而不会向我捅刀子。”
贪花的安德森,显然吃过几次大亏,对于精明能干的女子,他有着十足的警戒心,包括眼前这位薄有姿色的占星师。
若非忌惮她的一点神通力,安德森早就将人吃干抹净了,哪里还容得她善自为谋,身在曹营心在汉。他看起来愚鲁实则极有心机。
章静再次用言语蛊惑他:“只要陛下赢得了近海之战,俘虏了中原郡王,宣隆帝必不肯两线作战腹背受敌,只会忍辱求和。
到时候陛下向宣隆帝求娶华光公主,太子必然舍不得自己的妹妹和亲,会坚决拒绝。
那你就退而求其次,将和亲对象改为藩属国的林女王,他们就不好再拒绝了。
对于宗主国而言,茜香国实在是弹丸之地,弃之不惜。你若娶了林思政,就可以侵夺盐浦的银矿,佳人与财富双丰收,岂不美哉!”
一番话成功挑动了安德森蓬勃的野心,他满胀的情绪无处发泄,抓起一名前来为章静送药的宫女,当场一奋雄威,在那可怜的宫女身上大张挞伐起来……
章静望着枕畔笑容诡异、衣衫破碎的布娃娃,长舒了一口气,她又算准了,及时为自己找到了替罪羊。
翌日清晨,茜香国崇政殿上,就如何避免地震伤亡一事,黛玉拿定了主意。
她先颁布了一道政令。
“此前无偿租借三桅大船给百姓远航海捕,已有月余,一则为捍蔽华夏航线,二则为渔民丰收。六日后便是入伏之期。大禹曾言‘夏三月川泽不入网’,为保护鱼苗蕃息繁衍,理当休渔三月,加上夏季多飓风,不宜远航,明日就将海师大船召回入坞。”
“是!”大司马程荣秀领命。
真如密持笏向前一步,道:“陛下,若撤回大船,真真国的舰船必然会袭扰中原近海,迫使王师首尾受敌。”
黛玉摩梭着宝石权杖的手柄,拇指微微扣紧,道:“朕已去信滇南王沐昭宁,借道暹罗出海口,屯兵海上守边,真真国舰船一旦稍有越境之举,滇南王便会出兵牵制。”
虽然她也知道沐昭宁格外惜命,不大可能让他统辖的滇南水师与真真国的舰船硬碰硬,只会出工不出力,但也好过近海无屏,能拖一时算一时。
真如密从前吊祭先代滇南王时,与沐昭宁有过点头之交,只记得那个少年虽为父王哭得伤心,一面嚎啕不止,一面还不忘往嘴里塞玫瑰花饼,看起来不像是很靠谱的人。
她刚想向陛下谏言,让程荣秀领兵巡航海上,就听到黛玉向满朝百司提议。
“古时有‘伏祭行于夏’之俗,朕欲于伏日午时,在北海湾海滩祭海,祈盼一年风调雨顺,渔业丰收,并分祭肉于王都之众,以示亲民,人海相谐,众爱卿以为如何?”
掌管户籍钱粮的大司徒出列说:“启禀陛下,自盐浦银矿开掘以来,国库充盈,举办伏祭未为不可,只是筹备仓促,恐不能尽善。”
“无妨。”黛玉早已理出头绪,有条不紊地道:“此时伏祭,朕不打算动用国库之银,尽发内帑钱物,采办杂料,数日即可齐备。
头一件是防暑遮阳,需搭棚数千,由疾医携带消暑、跌打丹散膏丸备用;第二件,准备车辆接送老弱病残,提供软榻衾褥方便歇足休息;第三件,祭肉、干粮及饮用水要充足,力求人均有三日之分;第四件,每十户设两户长,列队首尾维护行路安全,手持彩旗为号,绿旗前行,红旗停步,黄旗等侯掉队者,避免拥挤踩踏。如此方无阙事矣。”
众臣见女王心思缜密,措置得当,异口同声地山呼“陛下英明”。
黛玉见最重要的事已经吩咐清楚了,什么祭海文、祭祀仪轨、余兴表演便交由真如密统筹安排,星月、栗花二人专职佐协。
听闻新任女王自己掏钱,要在北海湾海滩,分发祭肉给民众,还有庆祝表演活动,王都百姓没有不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的。毕竟一年到头能吃上肉的日子屈指可数,这会可得好好沾一沾女王的光。
第133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三十三回
林女王温柔恤百姓, 真宰相恼恨改情书
入伏之日,王都的清晨醒得格外早,家家户户男女少壮背篓提篮, 扶老携幼,由户长旗帜指引, 浩浩荡荡压地人山一般, 往北海湾走去, 参加伏祭。
黛玉寅时初刻就起身,梳上繁复华丽的望仙九鬟髻,额前点了珍珠花钿, 霞晕双颊, 香染冰肌。
在落地西洋镜前, 穿上重绣层叠的拖摆曳地礼裙,肩披夹缬红帛,袒领半掩胸前雪, 纤腰束起玉带钩。
光艳夺目的女王迎着日出, 端坐龙辇,鸣锣张伞出宫, 道路两旁都是绵延不断地人流。
在朝廷百司拥侍下, 陛下的龙辇先行,宫娥两旁捧花徐行, 广土众民逶迤在后, 一带摆百里远。
及至北海湾海滩上,彩棚高搭绵延千里, 几乎覆盖了整个海岸线。
长棚之下都有设席张筵, 摆着丰盛的祭品,琳琅满目的祭肉、鱼糕、芋粥、煎饼, 都堆成了小山,大葫芦里都灌上消暑的酸梅汤与绿豆汤。
临近未时,栗花汇报:王都之中除了数十位临盆孕妇、卧床老病者不宜挪动,无法前来,其他百姓都已经陆续到达海滩了。
黛玉不忍放弃那些被留在家中的人,命令督军教头苏清源领着五十名北戎精英,携带祭肉及饮食,带上十位疾医及载舆,留守在王都民舍区,防火巡盗,照顾孤弱。
苏清源哪肯离开女王半步,以燥热鼻衄、失血过多为由,拒绝领命。黛玉瞪了他一眼,转头将此重任交给了永龄,拉着她的手,叮嘱了许多话。
永龄颇有学武的根骨,虽说起步晚,但身形灵活,轻功卓绝,但愿她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救出一些人来。
午时,黛玉登上木板搭的祭台,面向大海,利用洪音贝壳念诵祭海文,眼前波涛滚滚,随着慷慨激昂的祭文,海水泛涨,有万马奔腾之状。
百姓们震撼于人海呼应的奇观,感慨女王受命于天,根本没意识到是地震的肇始。
主持完祭海仪式,美丽的女王款款走下祭台,亲自向在场的耄耋老人敬果酒,赐予长者寿杖、团扇,又俯身向孩童分发糖果,再向身怀六甲的妇人,赠送缯绮、百衲衣等。
百姓受到女王眷顾,无不动容赞佩,欢欣鼓舞。
田夫野老初谒女王,如见天人,不敢直视,个个低头敛目。
也有那大胆的青年男子,费尽心机挤到前排,亦或是高叠罗汉,翘首瞻望女王的姿容。
随后伏祭庆典启幕,人们载歌载舞,自发开展了拔河、相扑、鞠球游戏,整个北海湾充满了欢乐的氛围,哪怕沙滩微晃,也没有几人在意。
潜伏在茜香国的数十名间谍,接到要造谣生事攻讦女王的密令,却发现王都十室九空,静谧至极。
市井之中有几队人马,顶着烈日在街衢中徼巡无怠,他们稍一现身,就会立刻遭受盘查。
就是想散布谣言,也找不到传话的对象,只得闯空门躲在一处民宅中。
轰然一声,街道两旁民舍屋顶上的琉璃赤瓦暴响,顷刻间矮墙哗然倒塌,黄尘飞腾。
永龄急忙兜转马头,躲避落瓦断墙,才知道是地震了,扬声疾呼:“地震!地震!快救人!”
不过数息之间,连排成片房屋坍圮,廨宇倾覆,或有平地高拱,或有路面拆裂,不少民舍歪倒,陷入地中。
待到地晃歇止,南城低矮民居几乎荡然无存,以至于许多官员府邸也未能幸免。
好在官民都随女王祭海去了,留守家中的人不多,虎贲卫立刻挖掘废墟,搜救生还者,疾医担着载舆四处救治伤患。
永龄平生第一次遇上震灾,惊惶之余,难免六神无主,好在她及时回想起了黛玉的嘱咐,忙遣派两个人将地震情况汇报给女王。
她找到一处开阔平坦的地段,命人张棚搭帐,收容伤患。
万幸她们带来的饮食药剂都很充足,不至于左支右绌,应接不暇。
黛玉收到了地震发生的消息,担心余震未了,若百姓急于回家抢救亲人物资,又恐遭不幸,于是对外封锁了消息。
命令栗花回到王都,将留守人员名单及住址提供给巡逻队,协助搜救。
让星月继续引导百姓游乐,开设彩舟竞渡比赛,钓鱼比赛、蹴鞠比赛,吸引众人的视线。
到了傍晚,海滩上又燃起了篝火,架起了烤架,鲜咸椒酥的烤肉,散发着浓郁甘醇的油脂香,那些想要回家的百姓又折返回来,反正有帐篷有被子,就在海边睡一夜也使得。
到了晚间,永龄比照栗花提供的留守人员名单,结束了搜救任务,回到海滩向黛玉禀告。
“陛下,所有临盆的孕妇及病患全部找到,重伤者五人,死者六人,还有三个产妇在帐篷中平安生产。”
黛玉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虽说伤亡难以避免,可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翌日清晨,黛玉用洪音贝壳向百姓说明了地震情况,劝勉他们鼓起勇气重建家园,凡是房圮之家皆有赈济,凡有伤亡之家皆有抚恤,海滩上依旧保留帐篷供人居住,每日提供食物供大家食用。
真如密这才得知王都南城发生了地震,她的府邸也只剩一片瓦砾。
而女王已经不动声色地处理好了救援赈济抚恤等工作。
百姓们得知家园被毁,哪有不痛惜的,好在保全了性命,又有临时棚居,不至于流离失所,茫然无助。
“多亏女王带领大家祭海,感动了上苍,我们才得以活下来,天佑女王,天佑茜香!”
“若不是女王筹备得齐全,我们还不知要到哪里安身。女王真是我们的福星啊!”
“谢天谢地谢女王,咱们一家得以保全性命,活着就有希望。”
自此黛玉带领着朝廷百司,全力投入到震后南城民居家园重建中去。
在修复道路的过程中,又发现了数十名青壮年的尸体,王都百姓经过辨认,都不认识他们。最后只能当做流民处理,埋入公墓中。
这时候,真宰相当着一众百司的面,向女王提出了一个请求:“陛下,臣孑然独居,府邸被毁,无处栖身,还望女王允我入住王廷,随侍左右。”
黛玉实在猜不透真如密急于探究她,到底有何目的,不妨借此机会摸清底细,便笑道:“也好,咱们君臣恰好可以同榻而眠,共商国事。”
闻言,真如密喜不自禁,忙道:“臣谢主隆恩。”
自从女王与真如密同寝同食以来,就有了充分的理由谢绝男侍陪寝。
苏清源恃才傲物,我行我素,黛玉气他不听指令,也借此机会将其男侍身份除名,严禁他踏入寝宫一步。
虽然苏美人有本事溜进寝宫窥视,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加之有鹰隼日夜监护在窗外,他也近不得女王的身,受过几次皮肉伤后,未免俊脸被毁,再也不敢混钻了。
真如密十分亲近女王,只要出了崇政殿,回到寝宫,便对黛玉改口称“玉儿”,黛玉也只好唤她“真娘”。
黛玉能感觉到真娘对她的关爱不带任何功利心,但是她事无巨细地观察自己,也让她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
比缀衣使在清点女王换洗衣物时少了一条诃子,向女王告罪。
黛玉当然不能责罚她,只说:“可能不小心飘落窗台了,再绣一条便好,也不必找寻了。”
真如密却疾言厉色地对缀衣使说:“女王贴身私物岂可不知所踪,若被人捡去亵渎,置女王清名于何地?还不快找!”
被她这么一训,缀衣使吓得碰头有声,黛玉想起诃子的去处,越发羞愧上脸,对真娘也生出几分莫名的畏惧来。
此时二人寂然饭毕,真娘又问她:“丝瓜润肤美白,活血通络,玉儿怎么不吃?”
这孩子小时候吃药都乖,可不怎么挑食呀。
黛玉只得解释道:“我不爱吃丝瓜。”
她不过是想起从前对禛钰说过“留下丝瓜好想你”的话。
自从上次收到了马褂,一连三月,再也没有鹰隼送信过来。也不知道她的诃子有没有送到他手上,万一被别人拿走,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原本想去信问询,又顾忌着同处一室的真如密,迟迟没有机会提笔。
南城民居重建基本都完成了,宰相府只待装潢陈设,而禛钰还未复信。
黛玉相思难耐,无法安寝,趁着夜半真如密沉睡的时候,悄悄起床,偷偷在窗前秉烛写信,哑声唤来一只游隼,托它送信。
游隼鼓翅远去,黛玉就着残烛之光,形影相对,将从前禛钰所写的信,再三回顾了一番,那些泪渍斑斑的情诗艳赋,风月笔墨,让她如见其人。
他们已成夫妻,奈何却不容于世,每每相见,竟似偷期艳会,文字越是轻薄狂浪,心中越是悲苦失落。
黛玉拥住满纸荒唐,对灯独坐了许久,不觉伏在案上朦胧睡去。
隐身在屏风之后的真如密,轻轻唤了几声“玉儿”,见她真睡熟了,便掩嘴蹑足走过去,翻看那些密信。
古琴谱世上能解者不过七人,真如密恰是其中之一,只是这宫商角徵羽混杂排列,实在不成曲调。
真如密遥想过去,玉儿三岁识字,五岁能诗,还编过一本《水石清华》童谣集。
她时常怀抱女儿,教她习琴,母女俩一边歌咏,一边拨弦,琅然幽韵,岁月静好……
忽然她心有所悟,心念电转,将宫商角徵羽照着记忆中的童谣一一比对,终于破译了密信。
原来这不是什么机密,而是情书。再看那些近乎邪僻的风流文字,真如密心脏怒跳,忍不住眉头皱紧。
禛钰,那个眼盲心瞎的男人之子,分明对她的玉儿始乱终弃。
玉儿好不容易成为茜香国的女王,他在戎马之间,还不忘引逗撩拨。
可怜她的宝贝女儿情执不悔,被人玩弄践踏至此,竟不肯醒悟!
一想到莫名遗失的诃子,正拿捏在禛钰手中,真如密恨铁不成钢地在黛玉睡穴上一拂。
她拿起笔,仿着女儿的笔迹,用琴谱编了一句极尽讽刺的绝交语。
“佳郎陈榻,方知餍饱。君家虽好,寸短尺小。已结新欢,情断两安。”
回望盘旋在窗外的游隼,真如密悄然藏身在阴影里,两指夹着信笺,只露出一只手来。
那游隼见黛玉伏在案前,果然徐徐飞来,乖巧地停栖在窗台上。
真如密将信笺塞进竹筒里,目送游隼消失在暗夜里……
第134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三十四回
晴司长药方解谜题, 真宰相暗剑斩情缘
黛玉醒来之时,天空才泛起鱼肚白,烛台上余烟袅袅, 她赶紧把禛钰的信笺一一收好,锁进了匣子里。
之后轻手轻脚地回到榻上, 才将身躺平, 忽然被真娘横臂抱住。
黛玉身子一僵, 轻声唤了一声“真娘。”
“嗯,玉儿乖。”真如密并未松开手臂,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
黛玉呼吸一滞, 原想挣开, 回头见真娘眼睫带泪, 不忍拂逆,只得闭目养神,静待紫鹃来唤。
她思来想去, 真娘之所以不曾做得女王, 应是有过生育之故。
真娘不想让人以此攻讦自己,所以才辞就王位。茜香国女王允许拥有几个情郎男侍, 但不能生育。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真娘的女儿应当同她年纪相仿,只是母女相隔甚远, 不能见面, 所以才移情于她。
宰相府不紧不慢地修葺着,真如密在女王寝宫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只要有游隼叩窗, 她必然躲在暗处将信笺截住,略扫一眼就烧掉。
而黛玉对此全然不知, 只当禛钰还未复信,她近来也不知怎的,越发贪眠,一回寝殿就昏昏欲睡。
她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忙让晴雯随侍在自己身边,晴雯机警异常,使得真如密几次失手。
真如密心里埋怨道:“为了玉儿出离情网,斩断孽缘,为娘的少不得要做恶人,我一片真心为女儿好,却越发被她当成贼了。”
晴雯大惊失色,十分诧异地看了真如密一眼,皱眉打量她再三,又呆呆地回望黛玉,欲言又止。
黛玉见她有话要说,当着真如密的面不便透露,于是吩咐道:“朕近来渴睡多梦,不知何故,请晴司长替我诊脉开方罢。”
暗示真如密回避,毕竟臣子不得窥视君王脉案。
但真如密立地不动,显然没有要告退的意思。
晴雯只得搴帷,请女王入内诊脉,而后在药方上,写了“慈姑、益母草、白小娘”三味药,又顿了一笔,补缀了“枯人草、丰人草”两样。
黛玉一时怔然,呆立了半晌,手臂微微颤动,搂着晴雯的肩,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她是我娘吗?”
“是。”晴雯点了点头,真如密就是十一年前“仙逝”的贾夫人。
黛玉跌坐回榻上,下唇微微抖瑟,伸手向一帘之隔的身影,笑着红了眼眶。
怪不得她名“真如密”,儿时读书时为避母讳,凡书中有“敏”字,她皆念作“密”。
密,就是敏啊。
娘,你还活着,真好!
黛玉心头泛疼,她多想掀开帷幔,扑进母亲怀中。
可是母亲不与她相认,亦有不可言说的无奈。且不论茜香国不允许权力代际传递,母女不得同朝为官,更何况,她们一个是茜香国的女王,一个是百司之首的宰牧,茜香国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若被人知道她们是母女两个,终究会遭到百姓的抗议与反对。
再者言,母亲“死”于圣寿上皇下赐的枯人草,若再次以贾敏之名出现在世人面前,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就如她这一生,也不能再使用林绛珠的名字了。
她只能隐忍地、克制地,以女王的身份,出现在母亲眼前。
黛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掀开帷幔,故作轻松地说:“原是秋乏之症,无碍就好。”
真如密悄悄松心,淡笑道:“陛下龙体安康,实乃万民之福。”
黛玉笑道:“秋雨霖铃,不利修葺,还请真娘隐忍月余,若不急乔迁,不妨继续与朕同居寝殿,咱们君臣和谐,情同母女,也好成就千秋美谈。”
做母亲的求之不得,笑着答应了,心想:哪里是情同母女,本就是亲母女。禛钰若再敢来纠缠玉儿,我一定将其拒之门外,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晴雯听了暗暗咋舌,太子殿下惹恼了贾夫人,可要倒大霉咯。
她因章明当日的不轨举动,迁怒到太子头上,心想有其主必有其仆,而况她本就不忿禛钰涎皮赖脸、藕断丝连的行径,随即将夫人的话搁在自个儿心里,未对女王袒露一二。
于是,贾敏继续借同处之便,截留禛钰的“情书”,看也不看一烧干净,只言片语也不复,而晴雯就故作不知,任其自便。
黛玉不知此情,每每怅然地望向窗外,谁知日夜盘桓在窗外的游隼突然都不见了,对杳无音信的禛钰,更是牵肠挂肚。
好容易盼来中原朝廷的邸报,看到宁远大捷的字样,她才安心几分。
幸而有母亲朝夕相伴,填补了寂寞的夜晚,她可以变着方儿向母亲撒娇,一会儿要娘亲为她绣荷包编宫绦,一会儿请娘亲为她梳妆插簪。
以至于每日清晨,内务使都会看到女王与宰相二人,或挽臂搭肩或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很快朝堂内外传出了不堪的流言,说林女王有磨镜之好,与真宰相“契相知”,即便俊美如苏教头者,在女王眼中,也看得马棚风一般了。
气得苏清源心头汤烧火热的,他一个上不得牌面的扶桑皇子,比不上华夏正裔的太子也就罢了,竟连一个半老徐娘都能踩到他头上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清源也是从尔虞我诈中滚过来的,自然要想方设法给真宰相添堵。
他凭恃自己的美貌,一番花言巧语,勾惹得几位大臣心旌荡漾,鼓动她们弹劾真宰相邀宠献媚、蛊惑君心,迫使女王将真如密驱逐出王廷。
对母亲的孺慕之情,竟被人曲解至此,这让黛玉十分难堪,又无法自白,说得再冠冕堂皇,越发有欲盖弥彰之嫌。
真如密不忍女儿困窘为难,只得当朝承诺:“诸位勿要传谣,待明日家宅诸事停当,本相即刻离宫。”
黛玉缱绻不舍地望了母亲一眼,只得如此了。
苏清源奸计得逞,笑逐颜开。
为了搬出王廷,杜绝谣言,下朝后真如密先回了新落成的相府,料理装饰陈设的收尾事宜。
黛玉沐浴后,坐在寝殿妆台前,一头鸦黑的柔丝披在背后,被晚风吹得如绸浪一般不住颤动。
想到明日就不能再与母亲同枕而眠了,黛玉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多想在你怀中撒撒娇,将你好好亲一亲啊。”
话音刚落,只听得窗外狂风大作,吹得她发丝缭乱,裙袍飞扬,襟裾大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告诉我,你想在谁怀里撒娇,又想吻谁?”
一声阴冷的诘问乍然响起,寝殿的庭燎瞬间熄了一半,光影暗了下来。
黛玉骇然回头,只见身穿金鳞甲胄,高束马尾的男人,抱臂靠在窗台上,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半张脸陷入阴影里,长马尾被飙风冷雨,吹得左右飘扬,凉气森森。
一股肃杀的腥气扑面而来,分不清是血腥,还是雨腥。
“天呐!”黛玉掩口惊呼,霍然站起。
他一身甲胄未褪,是直接从战场上赶来的吗?
“你放心,鞑靼人已被我驱逐出境了,大事未定,我怎敢来见你。”
禛钰抬手解开锁甲套扣,卸下沉重的甲片,一路东抛西掷,径直向她走来。
他眸中渗着寒意,让黛玉不禁露出瑟缩之态。
禛钰伸手捏住黛玉的下颌,阴沉幽深的目光压迫下来,嘴角挂起一丝自嘲的讽意,冷声道:“你退什么?怕我吓跑你的新欢?”
“新欢?”黛玉蓦然想起众人对娘亲的恶意揣测,蹙眉道:“你这么能掐会算,怎会不知,她是我至亲至爱之人!无人能出其右!”
两句话只把禛钰气得脸冒绿光,心头火起,又慌乱至极,他低头咬住她的唇,唇齿博弈间尽显粗蛮。
离了他九个月,孤独寂寞可以理解,听琴品箫可以接受,但嫌他功夫不好,就跟别人同床共枕百夜不分,是不是也太过无情了?可恨他竟卜算不出表妹新宠的那个人是谁。
就连横超三界、跳出五行的漫天神佛他都算得出踪影,唯独“逃出尘网,逆天改命”的“死人”,无法窥探命运。黛玉如是,她那突然冒出来的劳什子“至爱”也如是。
自从收到了表妹另结新欢的决绝信,黛玉只言未寄,她是否还对他有情,禛钰都不确定了。难以捉摸的命运,令他分外不安,只得在战场上,将一腔心酸愤懑向鞑靼人尽情宣泄。骑驰草原,长途奔袭,冒着被老爹废储的风险,启用了从前平叛北静王时秘密组建的宁远骑兵,只把鞑靼人杀得片甲不留,望风而逃。
此时此刻,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他极力想做些什么,证明自己没有被表妹抛弃,只是从“唯一”变成了“之一”。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必要时他也会逼自己慢慢接受。毕竟,他是鸿蒙,能容天地,也能容人所不能。
男人的吻步步紧逼,层层深入,带着讨好与炫技,却让黛玉格外抵触,想到娘亲还要回来陪她最后一晚,万万不能留禛钰在寝殿,若是被娘亲窥见了……
只怕羞无地缝可钻。
“今晚不行!”黛玉努力推开他,扯谎道:“我来月信了!”
禛钰已经出离愤怒了,说出来的话,都有一种燥郁癫狂的疯感,“表妹当上女王也长能耐了啊,撒谎都不脸红的。你的经期我记得比你清楚,就算你来月信了,我也能现场做法,为你斩了赤龙!”
说话间,他已经撕开了她的裙裾,将她的诳语,他的妄念晾在风中。
她的“至爱”今晚要陪寝,不想他在这里碍事罢了,还怀疑什么呢?那无情无义、写满嘲讽的信笺,每一个字都是她的真心话!
两人推拉迎拒之间,黛玉裙袍尽裂,已然生恼,羞怒交加:“禛钰,你竟敢对我动粗!”她鼻尖一酸,委屈漫上心头,渐渐红了眼眶。
禛钰瞳孔一震,倏忽撤手,登时泪涌如泉,满心都是愧疚,慌不迭地央求:“表妹,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隔了半尺了距离,他才看清自己携来的灰雨,沾染了她光洁白净的肌肤,醒目至极,更是心疼懊悔,不该亵渎。
黛玉背靠妆台将气喘匀,再次摇头警告他:“今晚真的不成,我不想在她面前失态。好歹彼此留一点颜面,将来你们才好和睦相处啊。”
就连敷衍遮瞒都不屑做了吗?何必说得如此直白!他狂驰千里,孤闯西海过来看她,可她却不要他!让堂堂太子纡尊降贵,为她的“至爱”退位让贤,要他委屈自己来维系女王后宫的和平!
禛钰用力闭了闭眼,牙齿磋得咯咯响,腮骨兀然突起,胸口满是锥心刺骨的痛。
“表妹今晚你只能留下一人,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至少要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他还得洗个凉水澡冷静一下,要温柔简净,不要杀人。吓到她,气坏她,心疼的不还是自己。
第135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三十五回
没斯文御案羞灯见, 丢耻心龙榻撒娇痴
黛玉趁禛钰离开,赶紧换了一身新裙袍,尚在犹豫要如何搪塞他, 将今晚敷衍过去。
可当禛钰泪流满面,披着染血的直裰, 袒露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疤, 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
黛玉知道自己没得选了, 她一个见到落花含恨,孤雁怀愁,都会哀矜伤心的姑娘, 面对从战火中走来, 九死一生的情郎, 她心中只有无限的疼惜与爱怜。
见双眼微红的黛玉惋叹悲戚,如雨蝶一样扑身而来,禛钰的一颗心瞬间就化了, 他就知道, 悲天悯人的她,见不得可怜人。全然想不起, 要用强势霸道进攻, 挽回自己尊严的打算。
灼热的唇齿,耐心的厮磨, 原本满腹蛊惑引诱之词, 也变成近乎卑微地乞怜:“表妹,你知不知道, 我有多想你……”
怀中的姑娘眼波流转, 明媚摄心,让他沉醉其中, 神摇目夺。
娇美玲珑的身姿,在他不甚老实的手中,渐渐柔如春水,染上瑰色。禛钰悄敛起得逞的笑意,搂着她往龙榻倒去……
一触及温软的锦褥,黛玉腾地站直了身体,这被上留有母亲的气息,不可以亵渎。
“怎么,他睡得,我就睡不得!”禛钰眉色愠愠,恨恨地问:“他究竟哪里比我好?”
“她的好,你根本替代不了。”黛玉心头雪亮,见他近乎抓狂的模样,早已猜到他无辜吃了冤枉醋,玩心大起,也不直接点破。
只是当着他的面,吩咐紫鹃说:“稍后宰相大人回来,你就说我偶感风凉,怕过病气给她,请她别室另居罢。”
聪明如禛钰,也旋即明白过来,与表妹同塌而眠的人,原是真如密那个女人。
胸中块垒顿消,嘴角越牵越高,俊美的少年,笑得格外好看。
黛玉狡黠一笑,裙袍旋起,转向宽阔的御案,双臂撑在桌边沿,踮脚坐了上去,两只翘头珠履在裙下微微晃荡,风情无限。
这是一整夜不许睡的意思了,禛钰咬咬牙,一身傲骨所剩无几,栽在她手里,还妄想什么骄矜自持,反客为主。他只是女王的忠犬,她一个眼神飞来,就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绕过云母屏风走过去,却见黛玉偏头将庭燎上的蜡烛,一根根徐徐吹灭。
光影一寸寸晦暗下来,是暧昧交汇的序幕,禛钰走到案前,眉头微挑,又将蜡烛一根根点燃。
灯光洒落在美人白皙如玉的肩头,镀上了一层温柔旖旎的氛围。
黛玉粉面含羞,搂着表哥的脖子,娇嗔道:“咱们要做一些没斯文的事,被灯瞧见了,它虽不言语,但会照出影来,仿出你我不知羞的样子。好哥哥,留我一点脸面罢。”
如此姣痴之态,实在爱煞人也。
禛钰见她忸怩间雪峰微颤,柳枝款摆,亦是耳面飞红,目不暇接,万万不肯熄灯。
他随手拽下她的诃子,叠成两指宽,蒙在她眼上,喉结下滑,哑着嗓子道:“你不看它就行了。”
裙袍滚落,袖衫委地,人间绝美尽收眼底,瞬间心似擂鼓,热血沸腾。
眼前失去光感后,黛玉微咬着唇,也不知是因为悸动还是忐忑,心跳不止,微微战栗起来。
她好像轻忽了什么要紧的事,方才分明还警策在心上的,此时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摇远去,抓寻不着……
左不过是从前的艳恨秾愁罢了,想到表哥就在身边,一定万事大吉。黛玉渐渐收了怯色,让身心在表哥怀中悄然放逸,一恍神如堕梦里。
窗外花枝摇颤,夜莺娇啼,案上笔砚花笺铺满,墨条在砚池中,重按轻推绕圈研磨,香墨凝流,书情画意的人擬摇湘管,在纸上笔走龙蛇,颠逸不羁……
真如密回到王廷,看到许久不至的游隼,再次徘徊在晦暗的苍穹之上,当即加快了脚步,向女王寝宫走去。
紫鹃忙迎上来,红着脸说:“女王偶感风寒,请宰相大人随我去栖霞阁安置。”女王暗会故国太子,动静实在不小,她这个挂名的春录使,哪敢听房落记,少不得要送走宰相,而后带着虎贲卫躲远一点了。
真如密嘴上答应着,却在三更之时,再次靠近了女王的寝殿。
瞥见龙榻上衾褥整洁,真如密悄悄松了一口气,正待放重脚步走进去,不防踩到了一支湖笔。
她俯身拾起,却见原本该在御案笔筒中的数十支笔,都散落在地。
云母屏风之后,一声娇音颤悠悠地响起。
“表哥,你慢些个、轻一点儿……”
“我缓一缓,这样子可受得住?”
真如密只觉惊雷在头顶上炸响,耳面飞红,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半透明的屏风上,映出神虬出海,火凤腾霄的影子,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真如密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气不打一处来。
咔嚓一声,手中的湖笔断成两截。
细微而突兀的响动,未曾打断禛钰的专注,只是黛玉被蒙上了眼睛,原本就敏感的她,不巧捕捉到了这一声轻微的异样。
一种脊背生凉,汗毛直立的惊悚感油然而生。好似平静的海面上,竭力压抑的惊涛骇浪正在蓄势待发。
黛玉一时心慌得紧,赶紧解开蒙眼的诃子,她于案上微微勾头,迷蒙飘忽的视线,恰与屏风之上真如密凛冽的眸光,撞个正着。
心尖一抖。
完了!
两个字在黛玉脑海中打转,她推了推尚不知消歇的禛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禛钰并非没有察觉,他只是万不敢让心爱的姑娘,从此被窘迫与羞耻所裹挟。
身为万人之上的王者,起居言行毫无隐私,由彤史春录注视窥听燕亵之事,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只是不应该被臣仆僭越的目光所搅扰。
他隐忍悻色,柔声安抚黛玉道:“表妹,你歇一歇,我打发了她就来。”而后不紧不慢地披上了直裰。
黛玉拉住他的手,咬了咬唇,声若蚊蝇:“她是我娘,亲娘……”
禛钰眼眸闪过一丝讶色,转念一想,万事皆通,怪不得黛玉要与她同眠,怪不得自己算不出她的命数,怪不得她审视的目光让黛玉如此不安。
他定了定神,摆出一副泰然之姿,从容不迫地转过身,见真宰相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眼眸中蕴着盛怒的火光。
“贾夫人。”
禛钰三个字,就让真如密怒目而视的脸,骤然变色。
真如密看向黛玉,却见女儿红着眼眶,满眼愧怯。
她都知道了……
为了安抚饱受刺激的母亲,缓和剑拔弩张的氛围,黛玉果断丢弃羞耻心,后半夜终归还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真如密一腔抱怨责怪的话,都在女儿嘤咛的撒娇求饶声中,无奈咽了下去,算了明早再收拾那贼小子。
禛钰则蜷在御案上对付了一夜,除了继续替黛玉还泪,泪雨成河,全然忘记遮掩疯长的白发。
以至于贾敏清晨醒来,见到一只白毛怪,吓了一大跳。
望着黛玉怔然哀戚的脸,禛钰敛眸,默然流泪。
原本缓过一夜,已经气消一半的贾敏,瞬间怒不可遏。
太子禛钰,又一次欺骗了黛玉。
从他们彼此寄送的信笺中,贾敏大抵猜出二人一段孽缘的肇始,是她与宣隆帝禛幸、孝敏皇后尹思卿之间的爱恨情仇。
禛钰少年失亲,孤苦无依,是怀着为母报仇的卑劣心态,接近黛玉的。
黛玉受其引诱,明知道他初心不纯,欺骗在先,还不肯忘记他,被迫诈死逃亡。
即便隔着海隔着国隔着仇,只要禛钰一出现,女儿还是一再陷入他的温柔陷阱,全然身心交付,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出离愤怒的贾敏将黛玉拽出寝宫,声声质问。
“你与他无媒苟合,作出这等丑事,置祖宗颜面于何地?一肚子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他是宗主国的储君,你是藩属国的女王,你若以女王身份嫁给他,就等于断了茜香国数百年的王祚传承,你可有勇气承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就算你放弃王位嫁给他,一个出身不明的异国女郎,他难道能许你后位?哪怕他为你意乱情迷,将凤冠戴在你头上,你可愿意与他的后宫佳丽争宠夺爱?将来色衰爱弛又能如何?”
“欺骗从不是什么善意的谎言,而是伤害的前兆。你能包容他欺骗你一次,两次,还能抵得千万次的伤害么?”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怀孕了,被臣民赶下王座,禛钰又不要你,你该怎么办?”
母亲的问题,聪颖如黛玉,一个也回答不了。
自从她得知自己的前世,是错还情泪的绛珠仙草,就隐约意识到她与禛钰,是不会有孩子的。
仙草与鸿蒙之间,霄壤之别,相去悬殊,九天太虚根本不允许他们之间有结果。
他们在人间的片刻相欢,其实都是禛钰一个人艰难苦熬,舍命偷来的。
可是她不能泄露天机,不能为他辩白,就算看到禛钰满头白发,也要竭力装作不以为意。她知道哪怕自己轻声一问,一个怜悯的眼神,都会令他心痛如绞。
她只有不管过去、未来、当下,在时间的缝隙里,像飞蛾扑火一样爱他,才能酬谢这样的深情厚恩。
黛玉望向母亲凄然一笑,“娘,我爱他就是答案,愿意接受一切事与愿违,允许一切永不遂心。离别时相思,重逢时相爱,如是而已。”
贾敏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无何奈何地苦笑着。
她冰雪聪明的女儿,偏偏是个痴心傻意的情种。她的情意,无关名利、身份、地位,不思过去未来,不问值不值得。
仿佛天条律令,人间法规,世人疑目,乃至时空经纬,都不能束缚她分毫,更遑论让她改变心意。
贾敏看着女儿故作潇洒的模样,她心中难掩酸涩,轻抚着黛玉的面颊,无奈慨然道:“玉儿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万一不开心了就回头吧,娘还在你身后。”
黛玉哽咽地点了点头,她哭不出来,只能紧搂着母亲,汲取她身上香甜的暖意。
与女儿开解过后,贾敏又回到女王寝殿,但见一头雪白的禛钰,稳坐在御案前,衣甲鲜明,鬓发规整,气度雄浑,让人不敢直视。
他见贾敏过来,并未起身,微微颔首,略带歉容地说:“昨夜,孤无意冒犯了贾夫人,让你受惊了,还请见谅。至于孤的头发,只是小事无需介意。”
贾敏哼了一声,恨骂道:“禽兽。”
“表妹爱孤,也爱贾夫人所形容的那种样子。”禛钰淡笑,手持湘管在一张洒金红笺上写着什么,他嘴角微提,“身为母亲,面对与女儿夤夜私会的无耻之徒,你无非是想挥刀相向,亦或是倾酒鸩杀,以泄愤恨之情。”
他之所以在贾敏面前摆出上位者的傲然姿态,即便道歉也语带三分威胁嘲弄,并非不敬。而是因为他理解,做了十年宰相的贾夫人恋栈权位,而权欲的本质是习惯掌控,她误把母爱异化成了名为保护的辖制。
若要使贾敏屈从于他的意志,放弃对表妹的管约,只能展示出让她望尘莫及的绝对实力。如果这时候羞愧上头,态度一软,那他以后与表妹幽会,都得接受贾敏的监管了,这是禛钰万万不肯让步的。
贾敏双手抱臂,没好气地说:“你猜得不错,我确有此意。眼下你远离故国,孤身一人,正是极好下手之时。”
啪地一声脆响,湘管搁在了金胎掐丝珐琅笔架上。
禛钰侧头向她,“孤并非无名之辈,你若贸然行动,只会让你珍爱的女儿,再次失去母亲,而不是得到一位天下至尊、爱她不渝的丈夫。”
贾敏一怔,心中有一瞬间的震撼。他这话既是威胁,也是承诺。
说实话,寻遍四海列国,都找不出禛钰这样,文武兼资独步天下的少年郎。
他的出身、实力、才貌都是一流顶尖,他若想娶黛玉为妻,身为母亲,哪怕明知他的身边少不了尔虞我诈的危险,少不了红颜相竞的烦扰,也很难说出一个“不”字来。
因为至高无上的权力、忠贞不二的情爱、随心所欲的自由,他都给了黛玉,也只肯给黛玉一人。
禛钰扶案站起,顾盼自雄地说:“一年前,孤已经虔心得到林尚书的首肯,而今也将在贾夫人的祝福下,继续毫无保留、无所顾忌地疼爱表妹。”
面对厚颜无耻、自说自话的白发太子,贾敏气到没了脾气,胸口起起伏伏。什么毫无保留、无所顾忌,就是以后纵情恣意无有底线的意思了。
禛钰将桌上的红笺递给她说:“再过月余,华光公主下降京兆章家,届时万国来贺,华夷充庭,烦请真宰相辛苦百日监国秉政,好让女王陛下无拘无碍,从容赴约。”
什么辛苦百日,不就找个借口,拐她女儿回中原,续行昨夜之举!什么无拘无碍,换言之就是:别以母亲的名义拘束阻碍黛玉,她爱怎么着就由她怎么着,孤就宠她到天上去,谁也管不着。
第136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三十六回
革旧鼎黛玉立新政, 化风波国丈谋易储
贾敏不情不愿地接下请柬,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再会,贾夫人。”禛钰告辞, 从窗口处消失不见。
“孩子大了,管不了了……”贾敏无奈摇头。
她抚了抚胸口, 戴上进贤冠, 走出了女王寝殿。黛玉还背着手, 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阶下徘徊,时不时扭头瞄上一眼。
见母亲出来,黛玉连忙上来挽住她的胳膊, 笑盈盈地说:“娘, 咱们上朝去罢。”悄悄踮脚翘首, 状似无意地往寝殿内张望。
“别看了,昨晚爬窗户的贼小子已经走了。”贾敏撇撇嘴说。
“哦……”黛玉的声音当下恹恹起来,无比失落地垂下了头。
贾敏将手里的红笺递给她说:“华光公主下降章驸马, 太子请女王陛下赴宴吃席呢。”接着又哀叹连连起来:“还委托我代理国政百日, 亏他好胆色,就不怕我一怒之下篡权夺位。”
一句话就把丈母娘打发了, 还得把女儿乖乖奉上, 这什么金龟女婿天龙神子,真真气得人肝颤。
“啊, 那可要辛苦娘了。”黛玉闻言眼眸一亮, 喜不自禁地笑起来,又见母亲面色不佳, 低下头说:“可以回去看爹了。”
贾敏轻叹了一口气, 搂住女儿的腰,用手在她腰窝处轻轻揉捏推拿。
黛玉素来触痒不紧, 摇肢躲闪,急忙道:“娘,你干什么呢?外头都是人。”
君臣相契的荒谬绯闻还没散去呢。
“我怕你纵他过逾,腰肌牵劳,若是酸痛腿软,在百司面前失了威仪,岂不是让他们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黛玉懵了半晌,好容易回过味来,小脸登时就烧红了,尴尬解释道:“从没那回事……”
若有一星半点阴阳不谐,禛钰比她还紧张万分,生怕她嫌弃退却,必然用尽水磨功夫慢尝浸润,怎敢让她稍有不适。
贾敏打量女儿春光满面,一派神清气爽,宛如承露芙蓉,雨润芰荷,不由“啧啧”两声,耐人寻味地道:“看来他功夫当真不错,玉儿满意就好。”
“呃,朕先行一步,爱卿慢来!”黛玉抵不住母亲揶揄戏谑的目光,打了一句官腔。而后牵起裙裾,飞也似地逃了。
崇政殿中,文武百司班列奏事。
大司马程荣秀说:“启奏陛下,海上哨兵来报,昨夜真真国舰船与滇南水师稍作碰撞后,绕行西海,用红夷大炮迭次轰击中原舰船,在西海沿子秘密俘虏了南安郡王火燎。”
黛玉闻言,沉吟片刻。
想到禛钰未娶太子妃,先把妹妹嫁了,必然猜到真真国安德森,会趁王师北征鞑靼,久出疲敝之际,偷袭近海。
安德森打量宣隆帝,不愿再耗费兵卒、战船反击夷舰,只会暗中求和,他掳走南安郡王,密而不发,为的就是换俘,攫取更大的经济利益。
毕竟安德森再狂,也知道蜉蝣不能撼树,以他一国之力,还吞不下粤海,最多只能咬下一块肉。诚然,摆在台面上的说辞只会是“和亲”和“朝贡”。
比郡王更有价值的“俘虏”,就是宣隆帝的嫡长女华光公主了。而厚往薄来的“朝贡”就是以真真国的些许土物,换取中原丰厚的“嫁妆”——赔款。
禛钰不想让妹妹和亲,但却任由南安郡王被掳走,显然是想借真真国之手削藩。
中原四方郡王,北静王已叛乱伏诛,接下来就是拿南安王开刀了。
黛玉开口道:“速将此事报与中原朝廷。真真国一时冒渎华夏,非有问鼎中原之志,所求不过和亲厚赐,安德森却于我茜香国有曹社之谋。
此时我们茜香最好静观其变,在许梦龙没有拿回蒸汽动力机图纸以前,我们要韬光养晦,徐图发展。至于桑土之防,戒备之虑,更不容一日稍懈。”
众臣纷纷颔首称是,黛玉又说:“即日起大司马组建巡检司,整编海防徼巡舰队,轮班出海会哨,为中原构筑海上防御线,谨防真真国扩大战果。
但凡有方圆五里之岛礁,均设立后勤司,在各大小岛屿上为徼巡舰队候风补给。
鼓励沿海商民向后勤司贩卖供给物资为生,以杜绝沿海奸民通番投敌。
未有签批号票文引者,不得擅自出海。禁渔期间严禁珠盗盐徒、舟楫商旅与倭寇番夷,互市交通。如有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修订律法,载明铜、铁、硫、硝等,为犯禁之物,私藏贩卖者不分军民,一概严惩。
国库拨款五十万两,为五岛沿海增修水寨、烽堠、墩台,由大司徒通盘筹划,在禁渔期雇佣百姓筑造,三年内完成。”
众女官拥拜丹墀,陛下所言之策密而无疏,无不敬服。
位列臣班的贾敏,此时才彻底理解了女儿,为何钟情于那个骄傲的少年。
他不但用尊宠肆爱,充盈了她作为女人渴望慰藉、需要呵护的身心,还给予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帮助她振拔自立,领略纵横四海、指点江山的快感。
以一个女子之身,大方享受了人间至乐,得到权力、情爱、自由的三重滋养,永远处在人生巅峰挥斥方遒的快意,实在是囿于后宅、后宫的女人无法奢想与拥有的。
也难怪玉儿志骄意满,宁肯抛下礼教规约,对抗世俗尘虑,也“死不悔改”了。
回想自己前半生爱过的两个男人,一个试图用权力束缚她,一个尝试用恩情牵绊她,到底不曾让她得一日之自由。
她在茜香国权柄在握,再无拘泥与约束,可是偏偏又遗落了曾经拥有的真情。
正在贾敏愣神之间,黛玉又安排了三件大事。
一是在每村设置义塾,由国库拨银,聘请优秀儒士免费教学,鼓励百姓读书识字。学有所成者,量能授官。
二是开辟国家主导的各类工场,终身雇佣家无恒产的丁口,参与造船、纺织、皮革、造纸、印刷、陶瓷、传统手工艺品等的制作。
三是对传授百工技艺、革新耕织用具、推广粮源草本种植的生民,给予物资鼓励、颁赐旌表。
如此带动全民开化,振兴百业。
向百司交待了这些事后,黛玉才说:“来月中原华光公主下降,宴请诸王,万邦同贺。十日后朕将赴中原观礼。军政事务全权交由真宰相,与诸位爱卿帮办。”
贾敏这才回过神来,感慨还是当女王好,有什么想法,只消吩咐一声,自有臣民为她驱驰。玉儿可以潇洒赴约,与情郎相会假公济私,留下老母亲在这里内外周旋。
下朝后,黛玉询问了晴雯、紫鹃、永龄三人的意见,问她们可想随她回中原一趟。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陛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但是黛玉也不能将她们三个都带走,想到在外务场合,少不了与番邦王公交际应酬,为了收集情报,带晴雯去最为合适。
她留下永龄继续拱卫王廷,让紫鹃作为秘密钦差,出宫督管徼巡舰队、村镇义塾、百工工场的建设。
苏清源得知女王要去中原三个月,当下就收拾了自己的衣箱,非要以女王护卫的身份随同。黛玉自问没本事钤压他,只得允他伴送。
明威将军柳新,受太子之命,抽调五百精英,护送女王船队顺利归国。
百司相送之时,黛玉悄悄问真如密:“母亲可有什么话,什么东西,要我带给父亲的?”
贾敏默然摇头,十一年前林海送她来茜香国,她只说了一句:从此参商永不见,各自珍重保平安。
他们夫妻之间横亘了太多阻隔,难以消融,更何况星移物换,早已事过情迁。
勉强朝花夕拾,徒染些许残香,还不足以慰藉漫漫余生,相忘于江海未尝不好。
自从太子禛钰向诸夷王廷都遣送了请柬,西海之上可谓是大舶参天,百舸争先,都是去京城朝贺的国王酋长。
黛玉坐在美轮美奂的楼船之上,望着汪洋之上千帆竞渡的景象,回想一年前自己与晴雯,抛家弃国,远赴茜香的情形,心中百感交集。
眼下她以女王的身份荣归故里,却是无法与亲人姊妹相拥而泣,只能远远看上一眼,不敢惊扰。
此时龙景殿中,悲怒交加的宣隆帝禛幸,正与几位内阁大臣商讨国事。
所悲者,太子禛钰少年白头,竟药石无医。世人疯传,自林阁老爱女夭折后,太子数至长林园探丧上祭,痛哭流涕一恸几绝,衣带渐宽,长发如银,熬成沈腰潘鬓。
宣隆帝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禛钰之所以数次推脱婚事,及冠不娶,为的就是贾敏之女林绛珠。
伤天命者一曰殊色,二曰极慧,三曰深情。有其一者福薄命短,占其二者天不假年,更何况太子禛钰三者兼资,很难不夭寿。
宣隆帝自己都没几根白发,看到优秀的儿子满头银丝,已呈时衰运败之相,如何不悲。
所怒者,太子私养兵马三千,并蓄火器十万,储甲五千余领。自作主张将华光公主下降章家,还广发请帖,邀请诸夷遣使来贺,让此事无可挽回。
加之,真真国趁王师北伐之际袭扰近海,南安王火燎战败被俘,征南总兵卫靖宇横死海上,以至华夏颜面扫地。
真真国王安德森还叫嚣着,中原若不下赐公主给他做媳妇儿,就要驱舰北上抢亲。
宣隆帝怒气填胸,大动肝火,质问兵部尚书牛清该怎么办。
牛尚书道:“陛下息怒,华光公主下降章家已成定局,真真国此时求娶已属非分之妄,不占道义。南安王被俘,不肯为国殉难,本就有违武将风骨,不如让南安太妃择一亲女远嫁番邦,再陪以丰厚嫁妆换回南安王。将大事化小,不以战败论之。”
镇国公牛清也是当日八公之一,自荣宁二府衰败后,他便是执牛耳者。同时牛清也是继后的父亲,与今上是翁婿关系。
宣隆帝闻言思量了片刻,同意了岳父的提议,着他全权沟通督办。
因继后无子,膝下教养的二皇子禛铄,而今已至舞象之年。
二皇子禛铄能力虽比不上太子出类拔萃,但其容貌性格酷似陛下,在太子南征北战之时,陛下也常召见他,以示恩宠。
当下,太子禛钰既有不世之功,又有谋逆之过,还有僭越之行,早衰之忧,正是抵瑕蹈隙,谋划易储的好时候。
第137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三十七回
林女王初露惊鸿面, 皇太子祛魅阐事理
牛清跪下地来,对宣隆帝说:“太子骄蹇,内参庙算, 外领师干,本就功高望众, 又在边地暗蓄私兵, 凌犯天子威柄, 乖张悖逆之心昭然若揭。
且太子形貌妖异,谶兆不详。臣斗胆谏言,若不早日废黜太子, 另立储君, 只怕民心惶惶, 帝祚不稳。”
“牛尚书何必危言耸听!”林如海闻言,当即反驳:“太子忧国奉公,宵旰焦劳才至白头, 而今大破鞑虏, 奏捷凯旋,陛下理当对太子及王师赐敕褒劳, 岂可因点滴愆尤, 一时谬错就动摇国本。”
坐在御案之后的宣隆帝,缓缓闭上了眼, 对二人所言, 均未置一词。
“林阁老此言差矣!”牛清侧过头来,眼眸微眯, 别有用心地说:“太子分明是为儿女私情白头在先, 臣听闻林阁老爱女与表兄长兴侯,两小无猜意合情投, 然太子妄想横刀夺爱,以至令媛忧思成疾未嫁而亡。
自古夺情者孽报疾多,想来太子涕泪不休青丝转白也是天谴了。林阁老不思为女儿雪冤,还为太子辩护,若令媛泉下有知,不知何等伤心呐。”
“牛尚书兵书不读,倒把风月小说看疯魔了,竟敢在御前杜撰胡言,讪谤储君,诋訾闺阁!”
一脸愤怒的林海又转向宣隆帝,掷地有声地说:“陛下,牛尚书造谣中伤,毁我女儿清誉,是可忍孰不可忍,还请陛下为臣做主,严惩谇诼之人。”
宣隆帝睁开眼,怒拍龙案,瞪了牛清一眼,凉凉地道:“林姑娘乃谏诤义士,救驾功臣,岂容你出言不逊,肆意诋毁!”
牛清被皇帝训斥,当即低头,不情不愿地向林海拱手道歉。
林海调转头去,不屑一顾。
“太子于国有功,蓄养私兵之罪从宽免宥,宁远骑兵并入五军,待万国来朝之后,革除太子礼部侍郎之职,责其闭门思过。易储之事,容后再议。”宣隆帝长吁了一口气,将众臣都打发走了。
此时身陷风波的太子,正躺在太医院的床榻上,任由王君效用特制的香膏为他染发,锦衣卫指挥使柳湘莲向他汇报了龙景殿的消息。自从章明被他下放成驸马后,安插在父皇身边的柳湘莲,也就成了他的耳目与心腹。
“无妨,让我的好兄弟再踮脚蹦跶几日。”禛钰将柳湘莲打发走,他的法术已经无法再将白发短暂变为黑发,只能使用外物每日涂刷遮掩了。其实牛清所言并非完全不对,他的白发就是天谴。
为了对抗旱涝之灾、蝗鼠之害,他用一头青丝换了风调雨顺,让百姓三年无饥馁。
可是三年之后,还有雪灾、大疫、刀兵劫,六年之后还有地震、沙尘、海啸。
若找不出破局之法,国破家亡改朝换代为期不远矣,他还能拿什么换呢?
十年离恨堪比渡劫,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这不仅是鸿蒙下界造劫历世的必然,也是亿兆苍生共业所感。只有竭尽所能,不遗余力地为生民立命,还天下太平。
人生太苦,只有表妹是唯一的甜。
禛钰身为礼部侍郎,若遇外邦贵使来访,是要引领官吏前往京郊列阵迎候的。
而为了迎接茜香国女王,太子禛钰衣冠济楚,率领三品以上朝廷大员行舟百里相迎,以彰显对茜香国的特别礼遇。
其他诸邦王族使臣啧啧称羡,但也无从置喙。
毕竟茜香国虽是妇女之邦,今次敢组建舰队出洋会哨,为华夏徼巡近海,捍屏榷关。有力牵制了真真国的舰船,不得寸近中原。
此时的林女王衮衣绣裳手持权杖,款款走出船舱,明艳绝世,袅娜无伦,恍如神妃下凡,即刻引起了百官的阵阵惊叹之声。
风度翩翩的太子,及至女王身前,朗然微笑:“欣闻女王登极,仁德格天,千里同风。为我华夏出巡会哨,警拂海贼,立下了赫赫之功。今日幸会,孤感佩万分,愿女王龙体康健,光耀寰宇!”
黛玉听了,会心一笑,也同他互相吹捧起来,“殿下风姿夺人,驱逐鞑虏威振华夷,诚是尧舜功德,上国俊彦。我茜香藩属中原,深感庇佑之恩泽,甘为提剑汗马,略尽绵力。”
禛钰捋下真红蟒袍袖,将右胳膊伸到女王身前。
黛玉心头一动,面颊微热,环视了一圈,将左手搭在了禛钰的右手腕上,优雅举步,同他并肩而行。
晴雯机灵地接过女王的权杖,缀在其后。
苏清源一双狐狸眼,直盯在禛钰与女王相接的手上,恨得银牙暗磨,奈何禛钰身边高手环伺,让他找不到可乘之机。
而他还被挡在了午门之外,等到宣隆帝召见宴请之时,才有机会入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王与人携手而去。
像朝鲜、安南、苏禄、哈烈、扶桑、锡兰、真腊、爪哇、婆罗、吕宋、满剌加、柔佛、柯枝、暹罗等百余国,都是中华藩属国或附属国。
其他番邦酋长国王前来,都是由官员接引,到鸿胪寺或会同馆下榻。
只有茜香国女王林思政,因牵制敌国保塞有功,被邀请入宫居住,能与太子、公主共进晚餐,着实羡煞旁人。
一路上,禛钰用官方辞令向林女王介绍了这百日的行程,包括谒见帝后、领赐印诰冠带、公主出降观礼宴饮、开启民间榷场及番邦朝贡贸易、潢海铁网山秋猎等。
黛玉听了暗记心中,又低声说:“小王此次来贺,还带了数百工匠,祈望太子殿下能允许她们学习中原栽培、冶铸、采煤技艺。若有余暇,小王还想参观京师造办处,乃至神机营,若能得赐图刻典籍那就再好不过了。小王听闻,闽州近来偶得一种味美耐瘠的救荒粮源,名为番薯,不知殿下可愿恩赐良种?”
“女王勿急,孤这就为您安排。”
禛钰悄悄调转手腕,伸指在她掌心调皮地挠了挠。黛玉手指轻颤,正待抽回手,却被他的大掌紧紧攥住。
两人的手隐在袖中十指交缠。大庭广众之下暧昧的接触,牵引得二人的心跳都失了节奏。
黛玉顾忌周围人的目光,几次想挣开,都挣不出来,只得红着脸,任由他牵了。
幸而很快就进了华光公主的鸣鸾殿,没有众使臣的疑目追随,黛玉就轻松多了。
待嫁的华光公主,此时还在继后的凤藻宫中试穿嫁衣,忙得不亦乐乎。
鸣鸾殿中就禛钰、黛玉二人。
面似桃红的黛玉摔手嗔怪道:“你怎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放肆!若被人鄙诮轻视,让我有何脸面,自立于诸国王臣之列。”
禛钰忙捉了她的手,笑道:“孤对你越亲近,越是摆出甘为女王裙下臣的姿态,便足以让环伺在茜香国周边的酋邦,不敢欺辱轻视你了。”
黛玉怔了片刻,撇了撇嘴,“有你做我的靠山固然极好。可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林思政是靠姿色才坐稳了江山。”
“稍有心智的男人都深知,自古以来秉国干政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凭恃容色,掌权天下的。只有愚昧无知的人,才会津津乐道她们的燕闻轶事,试图从史书中扣个‘宠’字出来。”
“当真真国趁中原北伐之际袭扰近海,其他藩属国、附属国都在两端观望,甚至还打算坐收渔利的时候。
只有茜香国女王坚定地选择了巡边守塞,避免了战事的扩大化,为中原争取到了有利的谈判条件。这种决断担当力,局势预判力,是他们所不具备的。
并不是所有国王都拥有坚持正义的军事勇气,也不是所有酋长都有威重令行的治国能力。
我在对你亲近拉拢的同时,也薄待其他使臣,表面是男人爱慕女人情之所至,事实上对其他尊男卑女的藩属国而言,这是在向他们宣泄不满和行动弹压。
只会让他们越发后悔惶恐,敬佩你的聪慧与手腕。很快就会有大批使臣对你稽颡拱手,献礼示好,恭祝你获得王位。”
黛玉闻言,略一思量,才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虽然她完整地学过帝王权术,到底还是欠缺经验,举动间仍有一丝谦退矜持的闺阁气息。若不被禛钰点破,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禛钰伸手抚过黛玉的面颊,揽着她的肩道:“你小时候在荣国府待久了,唯恐被人耻笑,时常自忖自警,举步留心,思虑太过,以至情志不舒。
殊不知各样规矩,礼教道德,嫡庶差别,官民尊卑,只是占据权势的人自抬身份的手段而已。他们用这种名为上流的做派,来标榜自己高人一等,然后让其他人管窥一豹。
寻常百姓会发现自己在衣冠用度、见识举止、心智言行上,与达官贵胄相比存在种种不足,进而因自身的匮乏而感到愧疚和羞耻,越发自卑难堪。
这种无用的羞耻自卑,完全是被人为算计出来的陷阱,为的就是让普罗大众畏惧官贵,羞手羞脚。
对权势富贵,他们要么阿谀谄媚逐利攀附,要么退避三舍自我固步。
只有放下羞耻和胆怯,勇于打破这种阶层分化的人,懂得对一切未知祛魅的人,才能挣开身份的枷锁,成为人上人。
你想一想,当年的空贺万钱的亭长刘邦,可曾因身无余财、言行狂妄而羞耻?
若武则天囿于世俗之见,因父子聚麀而羞耻,不敢窥窃神器,又何来武周天下呢?
我的女王,能成为你唯一的挚爱,是我禛钰毕生最大的荣光。
你勿要羞耻,勿要胆怯,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不必回应任何人的质疑。
当你治下的茜香国远迈列邦之时,自然所有无稽之谈,都会变成千秋颂声。”
黛玉被他一番话,深深震撼到了,与其说是心开意解,不如说是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她将额头抵在禛钰的额头上,笑得坦然而怡悦。
两个人对视傻笑了一阵子,彼此气息又渐渐跌宕起来。
当华光公主回到鸣鸾殿的时候,二人正吻得缠绵。
“嗯嗯……”华光公主悄然走近,清了清嗓子,嘴角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从前的尚书千金,是如何死里逃生,变成了茜香女王,她早已不在意了。
她好奇的是,是不是该改口喊人家“长嫂”了。
黛玉刚想推开禛钰,想到他之前所言,努力平复了心绪,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子,徐徐抚平了微有褶皱的裙摆。
禛钰就更不在意了,携着黛玉的手,介绍说:“这位是茜香国的女王陛下。在你出嫁之前,林女王都会在鸣鸾殿陪你,你有什么不懂的,大可问你林姐姐。”
“那就再好不过了!”华光公主粲齿一笑,颔首道:“女王陛下,欢迎之至。”
第138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三十八回
姑嫂会撵逐倚势婢, 觥筹欢错见白月光
黛玉携禛钰起身,亦向公主颔首致意,微笑道:“欣闻公主喜事将近, 小王恭祝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华光公主面上作羞, 有些忸怩起来。太上皇孝期一除, 太子哥哥就把她许给了章明, 这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好事。
一想到再过几日,她就是章家妇了,兴奋之余难免忐忑不安。
继后给她安排了一位极为严苛的教引嬷嬷, 又亲赐了八个容貌丰美的陪嫁宫女, 怎么看都不像是为她好的样子。
因兄长是太子, 不便插手继母打理宫务,此时将林姐姐安排进鸣鸾殿,显然就是来救她的。
华光公主便将满腹牢骚对黛玉倾吐出来, 摇着她的袖子, 求个解法。
黛玉与禛钰对视一眼,暗示他可以离开了, 笑道:“公主勿急, 你且将那些人都叫过来,我现下就替你打发走。”
禛钰双手负后, 慢慢踱步出去。
不一会儿, 一位高孤拐覆舟嘴的嬷嬷,领着八个美人走进了鸣鸾殿。
一行人向公主、女王行礼后, 高嬷嬷开口道:“公主殿下, 明日就是试婚之期,还请公主挑选一位试婚宫女入驸马府。”
黛玉眉头一挑, 继后的下马威这就来了。
“高嬷嬷,一定要选么?”华光公主皱眉,视线从八个美艳的宫女面上一一扫过,她一个都不想选,可这是规矩。
一想到她的章明哥哥要先于自己,与别的女人共度春宵,她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公主若难以抉择,不如我替公主选。”黛玉开口道。
华光公主点了点头,“烦请女王为本宫斟酌。”
黛玉指着高嬷嬷说:“我瞧高嬷嬷举止气度不凡,目光如炬,很会吹毛求疵,选她去正好。”
高嬷嬷一时愕然,诚惶诚恐地说:“女王陛下,万万不可。老奴年逾三十,难当此任,还是请公主挑选年轻貌美的宫女前去服侍驸马。”
“服侍驸马?”黛玉冷笑一声,双手抱臂道:“试婚宫女是为公主检阅驸马是否有隐疾的东西,是隶属于公主的奴仆,又不是为驸马献媚求宠的姬妾,要什么年轻貌美。高嬷嬷眼里都是规矩,行动如同标尺,最能仔细观瞻驸马优劣,又足够忠心,最合适不过了。”
一句话说得高嬷嬷汗颜无地,她是牛皇后的心腹,若被公主送进了驸马府做试婚宫女,又无争宠的资本,就只有被随意打发的命运。
高嬷嬷只得找借口说:“女王陛下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派奴婢伺候公主,是为了教公主烹茶插花、乐舞女红之艺,乃至严奉舅姑、德言容功的为妇之道。身负重任,万不可做试婚宫女。”
黛玉哂笑:“你的意思是堂堂公主,还需要靠讴歌习舞,用烧茶缝补此等末流之技,来取悦驸马、事公婆、待宾客?公主清闲贞静,德容兼备,又何需你来教她规行矩步!”
“这……”高嬷嬷一时哑口,再次把皇后娘娘搬出来说嘴,“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奴婢不敢违逆。”
“世人皆知继后无宠,足见她喜爱的这些玩意儿,平常也不过聊以自娱而已。便是学了你这一身迂板遗范,也是空遣寂寞罢了。
嬷嬷还是不要为难公主了,你既不愿舍身为公主试婚驸马,那就还请你领着这些宫女,回皇后娘娘那里去吧。”
高嬷嬷颤齿,这个茜香国女王好生厉害,竟然将继后无宠的话,无所避忌地讲出来,就不怕惹恼了中宫皇后,得罪了镇国公府。
黛玉猜到她心中所想,不以为意地说:“本王西海蛮夷酋长,素来敢肆狂瞽,直言无讳。皇后无宠,帝后不谐,还妄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颇为不智。莫如让镇国公夫人重习《女训》,勤学《女则》,待学有所成,再教导皇后为妇之道,说不定皇后就开悟了。”
即便高嬷嬷养气功夫极好,但还是被女王的一番话气得脸红身颤,忍不住高声道:“女王陛下竟敢讥刺皇后,藐视凤威!”
黛玉轻抚额心,摇头一叹:“说话要轻言细语,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女论语》上的话,嬷嬷都忘了不成?
怪不得凤藻宫失了圣心,身为教引嬷嬷,都敢在外宾跟前大吆小喝、枉口拔舌的,大不成个体统!你只管将本王劝谏之言,说与万万人知道,看谁能定本王的罪!”
她知道这一番嘲讽之言,不出半天就会传遍宫闱。在万国来朝之时,皇后身陷舆论风波,又不得称病闭宫,还要顶着压力会见各国王公使臣,势必不会再找公主的麻烦了。
高嬷嬷懊悔自己失态,此事若不胫而走,皇后名声尽毁,岂不恨死了她!
既知自己闯了大祸,若不扳回一城,挽救皇后口碑,只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连忙从袖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红封图册,递到公主手上:“奴婢受皇后之托,还有一件万千要紧的事,要亲自教导公主,还请公主仔细习学,不懂就问。”
华光公主打开图册一看,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里面画的全是男女燕好之形象。
高嬷嬷见公主被镇住了,忙道:“公主勿羞,洞房花烛之夜是必要经历的,待奴婢与你细细讲来。”
黛玉瞥了那图册一眼,笑得越发明媚,从几位宫女面前走过,对高嬷嬷说:“几位宫女与高嬷嬷一样,都未经人事,如何教人床笫之事。皇后娘娘是自视高贵,不肯对公主吐口,还是经验不足,不知如何教导,到让你们这些老不晓情,少不更事的糊涂虫来敷衍公主。还不如本王来教呢。”
此言一出,高嬷嬷的脸瞬间黑如锅底,皇后娘娘的面子算是彻底掉光了。
黛玉看了公主一眼。
华光公主当即会意,将图册往地上一掷,怒道:“本宫不要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伺候。母后不疼华光,我让女王教我。”
高嬷嬷吓了一跳,思量自己面对女王的言语攻击,早就弓折刀尽,无拳无勇,这一回凤藻宫就是一个死。
这时候,黛玉再一次问她:“高嬷嬷,这试婚宫女,你到底还想不想当了?”
高嬷嬷噗通跪下,碰头有声,连忙道:“当,奴婢愿意当。”
她办砸了皇后的差事,这是唯一活命的机会了。当然,她不会真的忝颜去当劳什子试婚宫女,不过是帮公主应付下“规矩”罢了,能被驸马打发出门,就算挣出命来了。
华光撇嘴说:“还不快滚!”
“奴婢这就滚!”高嬷嬷带着一干宫女,退出了鸣鸾殿。
总算眼前耳目清净了,华光长吁了一口气,又满目歉疚地对黛玉说:“林姐姐给你讨麻烦了,竟为我不惜开罪了皇后。”
黛玉摇头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继后之所以拿这点小事刁难公主,是为了激怒疼爱妹妹的太子,让他情绪失控,做下一两桩“忤逆”嫡母的事,在宣隆帝及朝臣面前下眼药,好为二皇子夺嫡铺路。
既然牛皇后已经按捺不住急于拉太子下马,还先拿公主扎筏子,就休怪她反其道而行之了。
她以嘉宾的身份,就事论事揭批继后无宠之实,不慈之行,让继后名誉受损,体面扫地,空余满腹怨气而不得发泄。
黛玉揽着公主坐下,捡起地上的图册,翻一页就对公主讲一页,巨细靡遗,知无不言。
听得华光公主叹为观止,面红耳赤,好奇问道:“这些林姐姐都试过了?”
“你哥花样太多,我三天三夜讲不完,你和驸马先学个三板斧,往后自己再琢磨别的。”黛玉面不改色地说。
讲完周公之礼,黛玉又让晴雯过来,给公主讲授备孕安胎、饮食禁忌之事。
华光公主捧着晴雯总结的笔记,受益良多地点点头,又向黛玉讨教:“林姐姐,章家只是京兆中等人家,但人口众多。我还要侍奉公婆、周全妯娌、善待小姑,与诸府堂客迎来送往,将来若子嗣缘浅,还要给驸马纳妾,教养庶子女。这些事要应付起来实在麻烦,我不知如何是好。”
黛玉有些同情地睇了她一眼,公主久居深宫,受到了继后的“良好教养”,以至于早早将自己摆在了“贤妻良母”的位置上。
“公主不必过虑,在世家大族利益优先,,你是公主,是章家身份最高贵的人,不用摆低姿态去讨好任何人。婆婆再厉害、妯娌再难缠、小姑再刁恶,你都无需面对。你愿意照拂他们一二,那是下施天恩;不愿意理睬他们,那是修身自安。
而况驸马府是你与驸马两个独享的爱巢,旁人无权打扰。公主府是你的自由天地,太子更是你牢不可破的坚实后盾。
万不可让人用道德礼教来绑架你、束缚你。你要掌握自己行动的解释权,不要轻易服从任何人的意志。”
华光公主回想起女王三言两语,击溃高嬷嬷场景,不由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道理是用来钤压他人,而不是用来自我束缚的,她要学会像林姐姐一样“以理服人”。
黛玉不禁感慨道:“我茜香国乃妇女之邦,实行走婚,以母为尊。家族丁口无论男女上下同姓,血缘一脉。不存在婆媳矛盾、妯娌之争、姑嫂之隙,也就不存在因利益冲突,阶层差异,习性不同,而产生的委屈烦难。
成年男女走婚,全看彼此感情是否相合,在身份、财产上互不隶属,所以没有婚姻家庭的包袱,男女人格独立,从这个层面来看,走婚要比对偶婚要轻松得多。”
华光公主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婚俗,也只是当逸闻听听而已,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在鸣鸾殿住了几日,黛玉与华光公主彼此话语投机,最相契合,倒把禛钰给撇到了一边。
禛钰几次想过来与黛玉亲热,都被亲妹妹先行霸去了。
十月初一,帝后在宫中大设宴席,与诸位皇子一道,款待各国前来道贺的王公使臣。
因茜香国女王应天顺民,初践王祚,加之为中原屏藩近海,保塞有功。宣隆帝禛幸特赐林女王印诰、冠带、文绮、纱罗,并将她安排在首席。
黛玉领赐拜谢后,宴会正式开始。
大殿上庭燎照耀如同白昼,鼓乐笙箫,莺歌燕舞,十分喧闹。竭力展现着中原皇帝八面威风的气派,以及华夏上国物阜民丰的富饶。
觥筹交错间,各国使臣首先向宣隆帝说尽了溢美之词,紧接着向林女王表达敬意,祝颂女王登基的话,也是春葩丽藻。
却把端坐高位的牛皇后无视得彻底,毕竟传言属实,一个无宠无德的继后,实在不值得多费口舌巴结。
更有身穿绊尾幔的暹罗王子举杯来贺,用暹罗语当堂求爱。
询问林女王何时入住花月楼,会设置怎样的“三关”,有通译直译出来,即刻引来一阵骚动。
很快又有七八个王公贵族出列,围拢过来,用各国语言向女王表达爱慕之意,奉上自己随身的珠宝饰品。
只把敬陪末座的苏清源,气得捏碎了酒杯。
所谓花月楼,是茜香国年轻女子单独居住的楼房,是对外走婚等待情郎的标志。
王廷中的男侍,只是单纯服侍女王的臣仆,而成功过三关,登上花月楼的男人,才是能与女王谈情说爱云雨缠绵的情郎。
茜香国女王除了宫车晏驾的那位,前面两任女王,都是从花月楼上,被情郎拐下了王座。
黛玉美目流盼,瞥见这几日被她冷落的禛钰,此时正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瞧,少不得说一句婉拒之词:“小王暂无打算入住花月楼。”
一班异国青年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遗憾离去。
这一支小插曲过后,宣隆帝亲自举杯向林女王敬酒。
黛玉立在丹墀之下,高举酒杯遥敬陛下。
却不料一直沉默不语的牛皇后,忽然开口道:“女王何不亲手接下陛下这一杯酒。”
身为男人,宣隆帝也好奇,这位茜香国的女王到底美得如何天下无双,让那么多男儿甘心成为她的裙下臣,欣然笑道:“还请女王赏光。”
黛玉眼角余光看向禛钰,牵裙举步走上丹墀,向着宣隆帝盈盈一拜,正欲伸手去接那杯酒。
宣隆帝瞳孔一震,手中金樽哐当一声摔下地来。
映入眼帘的女子,是那样的熟悉。
十七八岁的姑娘,花髻珠翠,罗绮长裙,在灯火交映下,慧眼生辉,神采飞扬。
仿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白月光,突然映照眼前。年少的悸动,都被这一张明媚婉丽的面容给牵引了出来。
宣隆帝目露惊艳,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敏敏!”
黛玉一时怔住。
她以为最多被宣隆帝看出来,自己与“逝去”的林绛珠相像,敷衍之词她都酝酿好了。
没想到却从陛下口中,听到了母亲的闺名。
从前宣隆帝见到她时,还认为她的脾性,更像正直父亲林海多一点。
在远离中原的一年之期中,的确有样东西,让她的气质更贴近踔厉风发的母亲。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便是敢与男人争雄的权欲。
第139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三十九回
宣隆帝追欢想旧爱, 牛皇后献计思阴谋
“敏敏,是你吗?”
宣隆帝紧盯着眼前的女子,眸中闪动着灼人的光芒, 仿佛要将她吞噬。
黛玉沉下心来,偏头冲牛皇后一笑:“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宣隆帝挚爱已故的元后, 以至于对着虚花灯影, 念念在齿的,依旧是孝敏皇后的徽号。”
牛皇后做了几年的皇后,连个徽号都没有。
她脸上挂不住, 唤了两声宣隆帝, 可他仍是两眼呆直, 牛皇后益发气闷了。
“想必皇上正与元后梦寐神交,看来天子赐酒,小王无福领受了, 就此告退。”
黛玉按茜香国最高的礼仪,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向宣隆帝颔首、鞠躬, 正欲转身退下。
忽然左手被人大力攫住, 身形一晃,震得满头珠翠闪灼颤动。
宣隆帝满面戾气, 将女王钳在身前, 伸手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气势之凶悍, 动作之暧昧, 以至于在场所有嘉宾使臣乃至皇子纷纷离席站起,翘首观望。
宴会上歌罢舞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此处。
太子禛钰清冷的眼中眸色骤寒,悄然攥紧了拳头。而苏清源藏在袖中的手,摁住了暗器的机括。
黛玉心头一紧,看着霸道无礼的宣隆帝,呼吸都窘迫了几分。
“你不是敏敏,你是她女儿。”宣隆帝回过神来,目光只有一瞬间的失落,旋即露出兴味更浓的审视,伸指在她下颌撩了一下,压低了嗓音,“做朕的女人,朕赦免你欺君之罪。”
黛玉怒火中烧,竭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眼睫一动,反粲齿笑起来,扬声道:“陛下吃了几杯酒,春兴发作,可依茜香国的习俗,想做女王裙下臣者,需是未婚青年,无妻无子。皇上,您失格了。”
她声量不小,近处的牛皇后,乃至诸皇子都听到了。
宣隆帝听了她一语双关的话,意识到自己失了体面,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将人放开。
聊以自嘲地笑了笑:“玉颜桃红面,君王不自持。朕唐突女王了。”
黛玉扬起脖子,轻哼了一声,掸了掸裙上的灰,转身下了丹墀。
看似无礼的嫌弃,并没有让宣隆帝生恼,反而被她浅黛双弯,带怒含嗔的花容所惊艳,越发心痒难挠,迷离颠倒,喉头不停滑动。
这孩子越发像贾敏了,不,她早就不是孩子了。
莲房欺雪,纤腰如柳,似喜似嗔的样子,无不昭示着她是一个青春靓丽,生机勃勃的女人。
她与贾敏血脉相连,容貌虽不甚相似,但她自信从容的风采,逸群出众的姿色,乃至眸光中炽盛的野心,无不表明,她是贾敏最佳的替代品。
牛皇后冷眼看着垂涎失态的帝王,鄙夷嫉愤之余,怨念丛生。
她本想靠辖制华光公主来激怒太子,让太子失控犯错忤逆嫡母,好为二皇子上位铺路。
没曾想半路杀出个茜香国女王来,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颜面扫地。
此时见太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女王身上,牛皇后娥眉蹙起,计上心头。
早听人说太子禛钰是女王的入幕之宾,二人在鸣鸾殿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不避耳目。
偏偏此时宣隆帝又对这位女王起了渴求之念,不如她做个“贤后”满足圣意,逼太子怒发冲冠为红颜,兵谏造反。
届时她只要坐山观虎斗,等父子相残,趁机让二皇子坐上储位,不,或许直接坐上龙椅也说不定。
牛皇后思量好后,悄声对宣隆帝说:“臣妾听闻茜香国律法中并无一个‘奸’字,茜香国之妇女人尽可夫,并无为丈夫守贞之志。陛下想要与女王共赴巫峡,并非难事,臣妾愿意为陛下解忧效劳。”
宣隆帝闻言眉头一扬,咬牙恨道:“就算朕召幸她三日五夕,她还是会走。手握权杖的女人,尝过了居重驭轻,政由己出的滋味,是不会甘心雌伏在帝王后宫的。”
“只要陛下征服女王的场面观者如云,皇上再金口玉言,当众册封林思政为宫妃,另择其国宰相授印为茜香国女王。她就是想反抗,失了权柄的法统,也无能为力了。”牛皇后意味深长地说。
“当众……是吗?”宣隆帝沉吟片刻,遐思遥想起来。
万人睽睽之下,雄姿英发的帝王降服一个桀骜不羁的异域美人,让不盈一握的腰肢,白月抟光的雪峰,被人若隐若现的窥视,而后羡慕嫉恨,嗔目切齿。
光想一想那场面,就让人又兴奋又刺激。色令智昏的皇帝已经忘乎所以地沉浸在幻想之中了。
身着飞鱼服,手扶绣春刀的柳湘莲,站在宣隆帝身后,无视他濡湿的龙袍,依旧眼观鼻鼻观心。
笙箫又起,鼓乐喧阗。
女王与诸使臣周旋了片刻,酒污裙袍,借口更衣告罪离席。
太子才收回锁定在女王身上的视线,安静地坐在席上,他面似平湖,不观歌舞,也不饮食,默然摩挲着指上刻着“林”字的金刚石尾戒。
捻了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用力,无人窥见,他攥紧的指圈、指腹,已经渗出血来。
公主下降的黄昏,宣隆帝宣召驸马章明到龙景殿,赏赐女婿玉带、革靴、尘笏、雕鞍,乃至红罗、金器、银钱不一而足。
章驸马向宣隆帝谢恩后,用一对大雁、金锭、锦绮罗缯作为聘礼,亲自到华光公主的鸣鸾殿迎娶新娘。
这时,华光公主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穿真红花钗大袖,帔霞在肩。
她在驸马的牵引下,乘坐上四面披挂百子千孙绣帐的花车。
太子禛钰手扶车绥,对妹妹说:“你怎么开心怎么过,谁惹你不开心,叫章明揍他。”
“是。”章明肃容点头,亦如从前千百次俯首听令一样。
在他扳鞍上马的时刻,眼角余光看到了站在茜香国女王身后的晴雯。
她随着观礼的人潮载笑载言的模样,全然是瞧热闹的心态。
章明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回头瞥见花车中的公主微微鼓腮,面露不虞,不觉生愧。
却听公主小声埋怨道:“哥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些不中听的做什么,谁敢给我气受呢!”
可是当花车徐徐驶离宫阙的时候,华光公主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兄长的方向,泪流满面。
三檐伞盖下,骑乘在骏马雕鞍上的章明,向公主递来一方手帕。
公主心头一暖,痴痴地看向俊美的驸马,夙愿得偿的情愫,在这一刻有了安心着落的实感。
迎亲的队伍随着吹吹打打的喜乐,逶迤出了朱雀门,沿途观礼的王公使臣赞叹不已。
随着嘉乐的奏演,重华宫中庭燎燃起,男女分席,喜宴开筵。
不但佳肴千盏,连杂耍百戏、昆腔秦歌都有,据说戊时在重华宫外,还有海西国的幻术可观赏,实在不虚此行。
男宾席上,陛下与太子双双缺席,几个皇子对着戏台上,姿容绰约的优伶评头论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比起茜香国那位尽态极妍雌雄莫辨的“苏美人”来,这几个名闻天下的美优伶,竟是拾鞋也不配。
二皇子禛铄面露七分醉态,说了一些关于苏美人不堪入耳的污言亵语,引得一群男人窃窃发笑起来。
岂料,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把鱼骨,只把二皇子的脸扎成了刺猬,引发了一阵骚乱。
而女宾席上,只有茜香国女王及几位使臣眷属,牛皇后亲自执壶给大家斟酒。
黛玉前夜得了禛钰的提点,要堤防牛皇后作祟,她的酒万万喝不得,便先行装醉,在牛皇后向她敬酒的时候,摇摇晃晃地倒向晴雯。
晴雯忙搂着女王道:“皇后娘娘实在抱歉,女王不胜酒力,需要离席歇息,望娘娘原宥。”
“哎,这都怪本宫招待不周了。”牛皇后自责了一句,吩咐宫女道:“将女王送去翡翠阁休息,煮一碗醒酒汤,好生服侍着。”
心里想的是:面情塞责都不愿,想就此逃过一劫,也太小看本宫的手段了。别说这阴阳壶里有乾坤,便是醒酒汤里也加了‘万声娇’,只要皇上去了翡翠阁,便是天雷勾地火,待到太子前来观瞻,那才是好戏开演呢。
晴雯听到皇后的心声,悄悄在黛玉掌心写了一个“壶”字并一个“汤”字。
黛玉会意,眼眸半睁半闭,摆出醉眼惺忪的姿态,一把夺过皇后手里的酒壶,断断续续地说:“喝,本王还要喝……”
而后佯装失手,将酒壶给摔碎了。
皇后也不以为意,仍旧笑得和蔼可亲。
“皇后娘娘,我要你陪我喝……”黛玉索性两手挂在她脖子上。
宫女上来想要将女王拉开,黛玉却撕扯着牛皇后的衣襟不放,眼见皇后仪容不保,众人也不好生拉硬拽。
牛皇后忍住脾气,摆出宽容大度的姿态,哄她道:“好,到了翡翠阁,本宫陪女王一醉方休。”
黛玉将牛皇后拐进了翡翠阁,仍是痴言傻笑,缠着牛皇后不放。
等到醒酒汤端上案来,牛皇后向两个宫女使眼色,要她俩给女王强灌下去。
在她们出手的一瞬间,翡翠阁中的灯灭了,晴雯先将宫女用银针扎倒,对皇后冷笑道:“看来两位姐姐也醉得不清,还需要多两碗醒酒汤呢。”
牛皇后顿感不妙,正待扬声呼救,一个冷硬的东西抵在了自己喉间,硝石的味道钻进了鼻腔,令她心头猛跳。
是火铳!
她为了给宣隆帝行方便,这翡翠阁可是一个护卫、宫女也没留,却没想到自己反被女王给辖制住了。
“你竟敢、谋杀皇后!”牛皇后吓得说话咬舌。
“岂敢、岂敢!”黛玉冷笑一声,捏住牛皇后的嘴,将案上的醒酒汤悉数灌了进去。
“中宫无宠,寂寞难耐,不得已投剂乖方,艳邀陛下,以至幻术表演时翡翠阁春事迷人。这不,理由我都替您想好了。”
牛皇后被呛着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只觉浑身发热,肌肤奇痒,搁不住绸缎之磨,裙下浑湿,眉眼愈加饧涩,恨不能立时宽衣解带……
黛玉见皇后已不能自持,便将追诛收回,撕下她胸前的衣襟,一半破布塞进她嘴里,一半破布将她的双手系在床柱上。
转身拉开窗帘,此时内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而晴雯将两个晕倒的宫女,给拖到了外面的花丛中。
忙完这些,二人不约而同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并肩走出翡翠阁。
此时的牛皇后已然失去了理智,既后悔不迭又强烈渴盼,只要皇上来,她就得救了。
第140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四十回
翡翠阁幻术迷人眼, 龙景殿药方慰君心
黛玉虚掩上门,与晴雯携手而去。
禛钰提灯等在石桥下,只见黛玉眼神阴沉沉地扫过来, 一脸歉意地说:“表妹,让你受惊了。”
黛玉轻嗤一声, “我有什么好惊的, 你爹眼盲心瞎, 一辈子都在找替身,永远都得不到最爱。”
“你放心,我已命湘莲出手了, 那人已不能再动歪心邪念了。”他蓦地回望翡翠阁, 眸中的冷意好似淬了一层寒冰。
黛玉听懂了他的意思, 蹙眉道:“你若早告诉我,醒酒汤就不用喂了。这一晚上岂不让牛皇后白挠心了。”
“已有人安排了,他动作太快, 我都来不及阻止。”禛钰眼梢向前一瞟, “苏清源这厮,睚眦必报, 无所不用其极, 表妹对他务必万分堤防。”
黛玉嘴角抽了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下事情闹大了, 余兴节目即将成为倳刃喋血,皇室颜面就此一泻千里。
此时, 重华宫外海西国的幻术已经开演, 金发碧眼的西洋美人口中吐火,在一根木柱上自缚自解, 一会儿将手中木鱼变成活鱼,一会儿又将一把破扇恢复原样。
最后她一边旋舞,一边引导大家走上石桥,步行至翡翠阁前,表演今夜的重头戏——穿墙透视。
西洋美人打了个响指,原本一片漆黑的翡翠阁,骤然亮堂起来。
四壁如消失了一般,将阁内风光展露无疑。
只是这风光也未免……太辣眼了。
牛皇后被人反缚了两条膀子,高吊在床柱上,鬓发松乱,两个金嵌宝八珠耳环,却似打秋千一般,晃个不停。
她嘴里不停喊着“皇上”,眼神迷离,袍襟半掩半开,下裙不翼而飞,反倒多出一双毛森森的脚来……
那西洋美人也没料到,皇后娘娘亲自为她的表演“增光添彩”,不由打了个兴味甚浓的呼哨。
百十来位王公使臣看热闹不嫌事大,都装作没认出牛皇后的样子,不肯戳破这层纸儿,大着胆子观瞻,只当作无知蛮夷,在欣赏“帝后”奔放不羁的艺术表演。
更有甚者,还阴阳怪气地啧啧赞叹起来。
宣隆帝早将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样的,掐着西洋钟点,带上柳湘莲及几个心腹太监,向翡翠阁悠然踱去。
所谓穿墙透视的幻术,不过是因为翡翠阁四面都是落地绿玻璃,经过米昔尔国匠人特殊烧制而成。
白天当户外光线较强之时,人在翡翠阁内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而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当黄昏时户外光线减弱之时,外面的人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而里面的人反而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了。
到了晚上,在翡翠阁中点了灯,绿玻璃就会像镜子一样,里面的人只能自照其影,而看不到外面。
若不拉上遮光的窗帘,外面的人则会将阁中景象一览无余。
只要他佯装不知,在翡翠阁中肆意宠幸“宫女”,而后被幻术照出自己威武雄壮的样子,很快就能趁愿了……
他头一回发现,牛皇后并不愚笨,以后初一十五正宫娘娘侍寝的体面,该给还是要给的。
正遐想间,他已经沿着曲径漫步到了翡翠阁前,没想到里面灯火通明,表演竟然提前开始了。
更没想到的是阁中“倾情表演”的人是他的皇后和别的男人!
红光满面的龙颜,刹那间黑了个透。
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许多。
什么翡翠阁猎美之行,完全是牛皇后借故邀宠的计谋罢了,若皇后吃了万声娇,他就算再不喜欢她,也得幸她。
毕竟她顶着一国之母的头衔,只能由他这个皇帝解救。
只是万没想到,这娘们熬不住,拉了别人给她排遣,还无知无觉地被外宾猎奇围观。
几个心腹太监忙得一溜,闯进翡翠阁去吹灯。可那些蜡灯也是邪门,横竖吹不灭。大家心知死到临头,呼啦一下全都撒丫子跑了。
明明灭灭之间,两个纵情恣意的人姿势一变,那个“奸夫”的面容也露了出来。
竟是二皇子禛铄!
所有人瞬间惊掉了下巴,这是什么骇人闻见的丑事,嫡母与庶子悖逆常伦!更何况牛皇后于二皇子而言,还有抚养之恩,情同母子。
就算有北方部族实行“父死,妻其后母”的收继婚俗,也没有父亲还在世时,就斗胆玩这一出的!这不是生咒老爹早死吗?
宣隆帝震惊万分又怒不可遏,眼前群情鼎沸,容貌各异的一张张人脸,就像是一把把随时要向他射来鄙夷、嘲讽、怜悯的火铳。
而心荡神弛的牛皇后,还如痴如醉地喊着“皇上”。禛铄也迷迷瞪瞪的,一遍遍唤着“美人”。全然不知他们被人围观了许久。
好一个“万声娇”,不得他欢心的妻子喊庶子为皇上,他满心期待的庶子视嫡母为美人,这是一遍遍将宣隆帝作为男人的尊严,身为父亲的威信,反复踩在地下摩擦。
他目眦欲裂,浑身气血泛涌,发出野兽一般狂怒的咆哮。
眼见身旁柳湘莲挎在腰侧的绣春刀微微颤动,给了他满腔怒火一个宣泄的出口。
宣隆帝拔刀出鞘,冲进翡翠阁中,从庶子背心处,一刀直贯进去,如串葫芦一般,将这对狗男女给结果了……
柳湘莲冷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或许事出有因,陛下应该审问清楚再……”
一脸血污的宣隆帝,回头瞪了他一眼,柳湘莲瞬时低头噤声。
不管是被人陷害,还是自作自受,这对没人伦王法的东西,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只会是对天威的亵渎和侮辱。
捅死了继妻和庶子后,照得人心烦气躁的翡翠阁终于熄了灯,化作一座黢黑幽冷的坟墓。
宣隆帝撇下刀,踉跄走了几步,感到两股之间剧痛无比,他弯下腰疼得蹙眉啮齿,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一夜荒唐,整个皇城无人能寐,鸿胪寺中众说纷纭,宫阙内外人心惶惶。
龙体违合,罢朝三日。
数百位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龙景殿中,面对眼下乌黑,口唇发白的宣隆帝,无人敢明言他所得之症,各个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病榻之上的宣隆帝满脸晦气,血丝密布的眼瞪得铜铃大,他奋力挥臂将玉枕扫到床下,跌成齑粉,厉声喝道:“叫王君效来!只有他能救朕的命!”
早在一年前,长林园挂了孝幔后,耄耋之年的王君效就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宣隆帝虽不舍,也没有强留老迈功臣,为他效力到死的道理。
此次百里征召他回京,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
他还不到半百之岁,三日前还龙精虎猛夜御二妃,根本不信自己的膫子就此提不起来。
过了一天,满头华发的王君效才拄着拐杖,姗姗来迟。
宣隆帝如见救星,急忙从床上挣挫起来,大喊:“赐座!”
王君效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目清神朗,仿佛已修得长生仙术,越发教人恭敬。
他坐在绣墩上,静心为宣隆帝诊脉,久久不曾睁开眼。
宣隆帝急不可耐地问:“如何?朕还有救否?”
王君效早得太子说明原委,深谙内情,此时却佯装无知,缓缓睁开眼道:“陛下莫非受了什么大的情志刺激,以至暂时肾窍闭阻,阳气衰绝。”
听到“暂时”二字,宣隆帝眼眸一亮,把着王君效的臂弯说:“这病还治得?”
王君效捻须一笑:“倒有一种汤药或可痊愈,只是慢些儿,无有立竿见影之效。”
“什么汤药?爱卿速速开方,指示指示!”
王君效从容写了一张养心和肝逍遥散的方子,将药方并脉案递与众太医。
又嘱咐陛下说:“此症说来只是心病,与性命无碍。若陛下能忘记先前刺激情志之事,不回思,不细想,不常忆,禁绝嗔恨之心,断食葱蒜发物,饮食清淡。再配合我这方子,半月吃一剂,吃上三年五载也就好了。若五年后,陛下再不振兴,只管请我回宫复诊。”
众太医心中暗笑,却无不敬服,纷纷竖起大拇哥道:“老正堂果然高明得狠,吾辈远不及矣。”
五年后,王君效已近期颐之龄,要么耳聋眼花,要么寿终正寝。陛下还怎么找人家复诊,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希望与等待中,逐渐接受自己不行的事实。
好在陛下年轻时耕种频繁,除了玩命殒身的二皇子。太子之下,还有几位庶子,不用愁江山旁落。只是苦了后宫数十位娘娘小主,从此不得雨露,要干熬数十载了。
靠着王君效的安慰汤剂,宣隆帝情绪稳定下来,重新上朝理政。
头一件事就是以牛皇后修习妇人媚道,与二皇子禛铄在翡翠阁大行巫蛊邪术,降祸于帝为由。用大逆无道之罪,伏刀身亡,为二人之死盖棺定论。
兵部尚书牛清,以逆党论夺爵革职,举家流放宁远,永不返京。
同时警告群臣外宾及天下百姓,勿要谈议此事,如有违者,不论官民使臣当众褫衣鞭笞百日。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诸国使臣未免殃及池鱼,连夜卷包向宣隆帝辞行。
只有茜香国女王被太子留了下来,理由是公主出嫁满月后要回门,“娘家”没人不行。
原本打算在诸国使臣离去后,宣隆帝就要将太子革职禁闭的,眼下二皇子已伏法,剩下的几个庶子,小的小,弱的弱,大不成气候。少了制衡太子的储君候选人,也不能轻易动他了。
而况真真国的使臣,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递来了国书,再次以南安王的性命相要挟,讨要上国公主和亲,此事还需禛钰以礼部侍郎的身份,出面斡旋。
因牛尚书先前让南安太妃择一女和亲的事,还未敲定。禛钰中途接手,方知南安太妃想救儿子火燎,又舍不得亲女和亲海外,竟把主意打到了贾府头上。
南安太妃欺负贾家走丢了长兴侯,侯爵已除,贾政又卸了官身,老姊妹贾母也日渐糊涂,便从王夫人处下手。
认了贾府三姑娘贾探春为义女,要她以南安郡主的身份替嫁和亲。
禛钰立刻写信给滇南王沐昭宁,只甩给他一句话:明年清明之前,若不能在海上打败真真国,贾府三姑娘就要被送去和亲了。
黛玉得知此事,对南安王府李代桃僵,祸水东引的做法甚为不齿。
既然宣隆帝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为了维护皇室脸面也好,为了藩属国局势稳定也好,并未追究她欺君之罪。她便可以大大方方回到长林园,用女王的身份为姐妹们撑腰。
只是她要先钤压住南安太妃,命她撤回“假郡主”的名号。
听说南安太妃在西门外牟尼院中,大光明普照菩萨像前,一天供奉四十八斤香油,水缸般大的海灯昼夜不息,就是为了免除南安郡王被俘后惊恐之灾。
眼下和亲的“郡主”也选好了,南安太妃心中大石落定,又来牟尼院广行布施,追加功德了。
据说这牟尼院中有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尼,法名妙玉,原是经学世家的小姐,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能消灾延寿,只得亲入空门,方得安生。她谙熟经文,极精演先天神数。
黛玉让晴雯递帖,打着拜会这位妙玉师父的旗号,与素未谋面的南安太妃来个“不期而遇”。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