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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初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零一回


    上皇复辟水溶摄政, 尚书下狱状元披锦


    秋夜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寒鸦啁啾,让本就威重阴沉的宫城, 多了一道冷厉肃杀之感。


    晴雯仰望闪烁的星空,回想起黛玉嘱咐她的话:“紫微虚移, 复子明辟, 其势不可挡。你只要治好了宣隆帝的病, 以待天时,危机即除。”


    她身着道袍,混在五百道士中, 被京营游击谢鲸引领着, 顺利进入内廷。


    五更天时, 北静王扶携着能够直立行走的圣寿上皇,兵不血刃地进入了大明宫,坐回了曾经的龙椅。


    前来上朝的大臣们见龙椅上的皇帝, 换成了圣寿上皇, 全都傻了眼。


    只听戴权一甩拂尘,吊着嗓子喊:“有事早奏, 无事退朝!”


    群臣面面相觑, 惊异犹豫,王子腾站出来大喊:“宣隆帝病重, 群臣迎立上皇复位!”


    又有一班京营武将在殿外, 跪地山呼万岁。群臣又见北静王一身朝服坐在龙椅之畔,对百官宣布道:“上皇口齿不利, 亲书明诏为小王平反, 授以摄政之权。尔等不必惊慌,各担其职, 照章履任即可。”


    众朝臣见此,互相观望了许久,陆陆续续跪倒参拜。


    唯有户部尚书林海及一班纯臣,立地如山,分毫不动。


    戴权厉喝:“林尚书、于御史、大理卿、通政使你们还不拜见吾皇!”


    北静王制止了他,起身下座,亲自走到林海身边,温言劝说道:“林尚书是前科探花,饱读诗书,当知管仲弃公子纠改仕桓公,尊为仲父。魏征三易其主,才成太宗名相。


    而今宣隆帝昏聩无觉,上皇带病临朝,你我该勠力同心,忧国奉公才对。小王不才,愿效桓公雅量,文皇气度,拜林公为柱国首辅。”


    众臣闻言议论纷纷,有暗悔不曾拿乔要官的,有羡慕林海一步登天的,还有好奇林海是否能够坚持立场的。


    林海冷笑唾骂道:“宣隆帝龙体有恙,当由储君监国,尔等趁太子南征粤海之际,横行篡权,挟制上皇伪诏翻案,意图摄政专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想瞒天过海不成!还想我逆行倒施,效力叛贼,林某万死不从!”


    北静王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又得维持贤王的形象,等着唾面自干。


    王子腾在一旁杀鸡抹脖使眼色,北静王尊贤爱才,犹豫许久,还是不忍杀了他,最后只得将林如海一干官员逮治下狱,严加看管。


    为了笼络人心,加快掌权,北静王大肆滥赏,封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为安昌郡王,封三等威烈将军贾珍为安宁郡王,封前护军参领贾琏为安荣郡王。原来的京营游击谢鲸,升为了京营节度使。其他被捕下狱的官员之职由副手接替,完成了权力的初步更迭。


    对于父亲宁死不愿效忠贼王的选择,黛玉早有预料,因而十分镇定,从容不迫地打理家务,安抚众人,经管部曲。


    贾母趁派人过来请她住回贾府,以免受人欺辱,黛玉也婉言谢绝了。


    宝玉在国子监中,得知圣寿上皇复辟,北静王监国。林姑父固不从命,被下诏狱。


    而他的舅舅及两位堂兄皆因扶龙有功,荣升郡王,大姐贾元春晋封皇贵妃。


    同窗如何欢心鼓舞,如何示好道喜,宝玉仍眉头紧锁,充耳不闻,只为林姑父下了诏狱的事愁闷不已。


    众人都笑贾道学越发痴呆了,又过几日国子监同窗们,就朝廷开恩科的事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摄政王以逢圣寿帝复立之庆,酌定于今冬,特恩开科取士。”


    “有爵之家子弟曾进学者,别立名册,特许附试。”


    “道学兄,你可以跳过举人,直接殿试了!”


    宝玉心中一动,忙觑空去问师父茫茫大士。


    茫茫大士笑道:“恭喜徒儿,太子命不久矣,而你金榜题名后,才得配宿世姻缘,不日即可遂愿矣。”


    宝玉听了,才略有喜意。


    冬月初一,参加恩科别名立册的贵族子弟,纷纷汇集在大明宫内。


    代替圣寿帝主持殿试的人正是摄政王水溶。


    金殿对策的题目是:齐桓专任管仲而霸,若管仲不事二主,该当如何?


    宝玉心中一凛,这分明问的是林姑父的事。


    略一思量,就提笔书写起来。


    他素来不主张“文死谏,武死战”,更何况是易主而谋的名臣功勋大有人在,一样名垂千古,因此腹中底稿酝酿一番,几乎翰墨如飞。


    摄政王当场阅卷,择十人传召应答对策。


    当看到贾瑛的卷子时,见他所论之词正如己意,水溶便代圣寿帝钦定他为头名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编撰之职。


    宝玉心头狂喜,他终于拿到娶林妹妹的资格了,数百日夜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


    宣布名次后,摄政王赐宴琼林苑。


    宝玉仗着与摄政王有旧日的交情,借口腹痛,先行退席出宫。


    他顾不得家去报喜,一人飞马奔驰,往林妹妹家去了。


    黄昏将近时,黛玉见宝玉一脸喜色来见自己,心想他家爵禄高登,风头无限,自然得意骄矜了,不由冷笑道:“二哥哥,不在家等着贵妃省亲,为郡王接风掸尘,怎么倒贵脚踏贱地来了。”


    宝玉心知黛玉气他贾家变节,冷语奚落,也不解释,只望着她痴痴傻笑。


    “你为何而来?”黛玉站在门厅,没好气地问他。


    宝玉这才想起正经事来,忙将喜讯告诉她:“林妹妹,我考中了状元,授了从六品翰林院编撰之职。”


    “宝玉,你既想当这个状元,就永远别上我家门了。”黛玉将眉一横,把他推了出去。


    宝玉不解其意,伸脚进来卡门,急忙拍门道:“好妹妹,你怎么又恼了,你倒说出个缘故来,好让我自省!”


    黛玉见他急得满头冒汗,在门口这样闹,叫人看见了也不像样子,只得放他进来。


    “水溶僭妄悖理,独擅威权,社稷之贼也,我林家历代翊戴明主,不事伪帝!”黛玉义正言辞地表明立场,横眉冷目地说:“二爷为一个状元虚名,肯贴近国贼,甘当禄蠹,我自割席。”


    宝玉万万没想到,从前最恶国贼禄蠹之流,如今却被林妹妹斥为同等,一口冤气堵在喉间,捶胸顿足起来。


    “上皇本就是受命于天的皇帝,北静王谦柔卑退,兵不血刃佐圣寿帝复立,一没篡位二没屠宫,何必让姑父为一口忠烈义气,死名死节呢!”


    黛玉冷笑道:“一个窃国篡权的人,怎会谦柔卑退?他只会利用权力为一己之私开路。他把你珍爱的都占尽了,剩下不要的才给你,就这么着,你还得感恩戴德呢。”


    “妹妹,他并没有抢我的东西,你无故怨人,是疑人偷斧。”宝玉出言反驳道。


    黛玉见他糊涂至此,也不与他争辩黑白对错了,指着他骂道:“得位不正者,必有滥赏滥罚之举。贵府发于卒伍,五代至今,渐少血气之勇,反生狡谲之慧。一家子苟安富贵也罢了,还妄想忝列高位擅作威福。尔等权奸,误国殃民也是迟早的事罢了。”


    宝玉听了黛玉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汗颜无地,他从未经过被林妹妹厌憎的事,讪讪的红了脸,只得离了林府。


    茗烟猜想宝二爷必去了林府,飞马过来却见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解其故,忙问其所以。


    宝玉怅惘地望着脚下,语气凉凉道:“从前痛骂卫国公,揽镜自照,原来我是杨国忠。”他徘徊在街头,一颗心来回摆荡,全然无着。


    贾府为新科状元贾瑛大摆宴席,戏乐喧天,银子淌水似地花出去。众人无不欢喜若狂,唯宝玉一人闷闷不乐,垂头丧气。


    冬月初雪日,摄政王突然驾临荣郡王府拜望世交。


    阖府上下忙着喜迎摄政王郡驾下临。摄政王又带了厚礼来,送予贾母。


    贾母含笑道:“累蒙摄政王盛赐,何以克当?如此隆恩厚德,贾家难能报万一耳。”


    水溶将贾母扶至首席坐了,自己欠身坐于下首,众人都赞叹其品德风度,是个谦逊贤王。


    叙过几句话,水溶言归正题,对贾母道:“今次来拜望史太君,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只是不好启齿。”


    站在一旁的长府官笑道:“老封君,自先王妃登仙而去,摄政王鳏居二年矣。因见林尚书有一女端雅灵慧,待字闺中,便欲礼聘为妃,又恐林尚书囿于成见,不肯答应,踌躇至今。下官想起林尚书是贾府姻亲,因此亲至潭府,求您做个保山。只要林尚书摒弃前嫌,点一点头,自然官复原职,两全其美。”


    一番话听在宝玉耳中,犹似针扎一般,他这才痛悟,林妹妹所言为真。从前北静王想要拉拢林姑父,是为绸缪谋反;而今的北静王威逼林姑父,是为巩固权柄。而娶林黛玉做续弦,就是他的手段之一。


    一个表面谦光磊落的人,心中缠缚的全是贪婪贼蟒。


    贾母想了一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林海这样强扭着,对黛玉也不利。而况摄政王根基深厚,权柄在握,又生得面如冠玉,年纪大不许多,虽是填房继室,先头王妃又无儿女,也如原配一样。由她来做这个保山,必然稳妥。


    老封君笑道:“这是极好的事,我那女婿原有些执拗,我先悄悄跟外孙女说了,她为父亲安危前程着想,必是愿意的。”


    没过两日,贾母就亲自来了林府一趟,说了一车摄政王的好话,向黛玉表露了这个意思。


    “做摄政王妃还不好?若真不愿意,不但你父亲出不来,你这辈子也嫁不得别人了,那可真是傻丫头了。”


    黛玉冷笑道:“老太太待我情真,一心为我好,我心里有话也不瞒您。别说摄政王要我作续弦,就算他篡位当了皇帝,拿半壁江山来聘我作皇后,我也不答应。”


    贾母听了不由吃了一惊,皱眉道:“快别说这话!你父亲都下了大狱,云丫头的前车之鉴都摆在眼前,玉儿怎还如此糊涂不知事!”


    “我虽年轻,但绝不糊涂,玉儿只与父亲一条心,不事伪帝,不拜贼王。老太太也不用劝了,若父亲知道摄政王逼嫁于我,他宁死留我三年孝,也断不会答应的。而我也是哪怕一根绳子吊死,也不能从命。”


    听着黛玉斩钉截铁的话,让贾母痛心疾首,又无奈何,只得颤颤歪歪地回贾府去了。


    摄政王的长府官回宫,向主子回禀了林小姐拒婚的事。


    水溶听了勃然大怒,咬牙道:“他父女俩想以死留个清名,我偏不教他们如意。”


    他即刻着人以贾贵妃的名义下诏,让表妹黛玉入宫陪伴。


    “等她清白不在,又受用我许多好处,我就不信她有骨气真的一死了之。”


    第102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零二回


    薛娘子赈恤诰乡君, 林黛玉游说滇南王


    眼见入冬,粤海战事僵持不下,太子虽说征调战船、渔船, 组织兵力,加强了沿海卫所的布防, 然而佛朗机人的战舰形体雄伟, 火炮命中率高, 射程极远,中原水师的艨艟战船不能与之抗衡。加之有海西国、真真国的海盗带船来增援,导致首战败阵。


    偏偏这时候海啸来了, 滔天巨浪冲上海岸, 卷走了数万百姓的生命, 村庄房屋也尽数被淹,对战双方船舰沉没大半,水兵溺死失踪者不计其数。因灾止战, 佛郎机人暂退。


    太子勘察灾情后上报朝廷, 一边要求当地减免赋税,一边强制要求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发动当地缙绅、富户捐款献粮。又亲带领士卒, 屡次下海搜救渔民。


    金陵皇家寺庙中,甄太妃与薛宝钗得知圣寿帝复位, 贾氏已经封了皇贵妃, 忙遣人去问摄政王,圣寿帝何日册封她为皇后。宝钗也捎带问了一句, 摄政王何时带她进宫。


    水溶正为林黛玉拒婚而羞恼, 哪有心思应付这两个阴婆,但是食言而肥终归不好, 只得派人把他们接回京城。


    世上虽有光头武媚娘,但无光头武皇后,水溶借口让甄太妃先把头发蓄到能梳髻的程度,以此拖延册封皇后的事。


    甄太妃素来爱美,也不愿光头出现在人前,只得耐着性子,一面躲在甄家旧宅吃何首乌,一面派人寻找甄家流落在外的甄宝玉、甄三姑娘等人。


    而宝钗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将夏金桂所剩无几的资产,重新握到自己手里,再向水溶求名分。


    身为金尊玉贵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水溶自然不屑去捡一只破鞋,听说薛氏手里还有些从夏家抢来的钱。便让她公开捐资赈恤粤海灾民,换一个乡君的封诰,另行聘嫁。


    虽说乡君没有食邑,年俸仅四十两,但是这是朝廷下的封诰,薛宝钗也算是官家人了。


    然而宝钗并不满足于此,又让北静王给她母亲立了一块贞节牌坊,让安荣郡王府再次收留她们母女二人,才肯同意摄政王抛出的交换条件。


    水溶答应后,宝钗便拿出夏金桂的十万白银,大张旗鼓地捐给朝廷,用以赈恤粤海灾民,博了一个慈善乡君的美名。


    黛玉得到消息,不由冷嗤。十万两白银必是被摄政王捞去犒劳京营兵勇了,顺便塞一个“吞没赈灾款”的罪名给太子。


    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的难民,知道朝廷有赈灾银子下来,却迟迟收不到,必然会认为是太子截流了这笔钱,进而愤愤不平、怨声载道,稍有不慎就会诱发民变。


    太子为国征战在外,摄政王趁机夺权,不但不给予太子援助,还用这些小伎俩给他泼脏水招仇恨。


    好个歹毒阴险的摄政王!


    黛玉当即将拿出二十万两来,让鹤童带领三百北戎人,利用户部签发的路引,以北方粮商的身份,带着粮食乘船远赴粤海,一为赈济灾民,二为驰援太子。


    鹤童走后不久,四更天时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叩响了林家的大门。


    从前黛玉与夏太监打过两回照面,知道他与东宫交好,若为传谕行事不会这么隐蔽。


    夏守忠焦心道:“林姑娘,摄政王打算明日借贾贵妃之名,请你进宫去。小的受过林尚书恩庇,为报大德,提前来给你报个信儿,若不想入宫伺候摄政王,您还是赶紧逃了吧。”


    “逃什么,有什么好逃的。摄政王以为扯虎皮拉大旗就能颠倒乾坤,未免太异想天开了。皇宫纵是龙潭虎穴,为清君侧,我也去得!”


    黛玉并不意外水溶会打这主意,晴雯久久没有传消息来,可见情况有变,救治宣隆帝的计划未能顺利推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入宫,纵横捭阖,襄助晴雯。


    “这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夏守忠没曾想林姑娘这样性倔刚强,无奈地说:“姑娘不知如今宫里是个什么情形,宣隆帝被困在龙景殿中,外有重兵把守,内有五百道众遮蔽,陛下在里头生死不知。所有太医都被软禁在龙景殿的偏殿中,却无一人被传召治疗陛下。


    就连华光公主想要探视,都被拒之门外。北静王发了话,若华光公主执意要见,就将她远嫁滇南和亲。


    上皇那边也是神秘得很,听说只有一个断了腿的神婆相伴,其余人都不准靠近。摄政王无论去哪儿都有京营五百甲士相随,姑娘就算吃了熊心豹胆,想当荆轲聂政只怕也不中用啊。”


    黛玉笑道:“他这样提心吊胆,恰恰说明了他怕死得很,根本不敢流血斗争,上皇复辟成功是个极大的意外。这样的孬种,遇到冲击只会软弱妥协。一旦被人撕开豁口,立刻就会被枭雄分进合击,群起而攻之。夏公公若有心助我,不妨帮我个小忙……”


    夏守忠见她神情笃定,气概潇洒,根本不似一般闺阁女儿,内心不由钦敬起来,肃容道:“姑娘的话我明白了,后宫由我督管,应当不成问题。”


    送走夏太监后,天就亮了。黛玉派人将封夫人母女接到林府安身,请她们帮忙主持庶务,也让府中部曲保护她们的安全。再请她们联系柳湘莲,去理国公府上做说客。


    黛玉自己则乔装成安荣郡王府上的少爷贾瑛,去了东郊米巷的鸿胪寺,找滇南王沐昭宁沟通。


    滇南段氏始于唐宋时期的大理国,世代崇佛,国君时有禅位为僧的。


    后来宣隆帝登基,在贾敏的建议下屯兵西南,攘地千里一统河山,段氏皇族世系,至此而绝。如今的滇南王改换了沐姓家臣了,是宣隆帝培植了两代的西南经办人。


    原本过了罗天大醮,新晋滇南王满孝,他获得了朝廷封号,就该回蕃地去的,却带着五百亲兵滞留京城,直到宫变后,才向摄政王放出请求中原公主和亲的消息,其目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黛玉猜想,当日在清虚观,与表哥一同上香的滇南王沐昭宁、理国公曾孙柳新二人,才是太子真正留驻京师,力挽狂澜的后手。


    “林姑娘好,上回在清虚观我见过你,禛钰说你是她表妹,还告诫我不要对你出手。”沐昭宁见到“贾瑛”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还拿出滇南特有的玫瑰花饼,招待黛玉。


    “我从小在京中当质子,去岁才回滇奔丧。这么些年我当和尚,他做道士,每每辩经论道,事相始终。神谈鬼款了这么多年,从不谈女人。你是他提及的第一个女人,只因我多看了你一眼,他就醋上了。我笑他情深多恼,小气巴拉。他就笑我不过羽翼偶摧,就按剑生悲,不够爷们儿。”


    沐昭宁说这些闲话,看似打趣黛玉,却透露出三层意思。


    他与禛钰是从小投契的心腹友人,感情深厚,但是在利益攸关的事情上,他们也绝不会向彼此妥协。


    沐昭宁的底线是,不要伤毁他的扈从亲兵。但凡变法更化之类,会涉及到流血牺牲的,他是不会去做的。


    恰好黛玉也不希望他损兵折将,便笑道:“让沐王爷见笑了,我今次乔装而来,是有桩事相求。还请你看在我表哥的份上,不要拒绝。”


    “林姑娘但讲无妨。”沐昭宁一手作请,一手往嘴里塞玫瑰花饼。


    黛玉道:“我希望沐王爷明日带我进宫,拜见宣隆帝。”


    沐昭宁以手支颐,一边嚼饼,一边叹道:“我问过几次,见不到的。”


    “见得到!”黛玉扣指在桌面上一敲,对他说:“只要王爷仰仗宣隆帝之名,摆出割据一方、意欲拓土的架势就可以了。”


    沐昭宁闻言,嘴里的玫瑰花饼就掉了下来,酥皮渣落了满身,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这玩笑开大了,我还想活着回家继承王位呢。”


    “又不要你真动兵卒,只需打着被华光公主诚孝打动的由头,提出若不让华光公主见一见宣隆帝,就以摄政王阻拦父女共叙天伦,有悖以孝治国的旗号,拒绝受从其诏命即可。”黛玉继续劝说道。


    沐昭宁左右扭着脖子,犹豫半晌,方说:“可我若为华光公主出头,就得真做她的驸马了。华光公主早有心上人了,又不是我。”


    黛玉笑道:“王爷不需忧心,你起个头,底下自有呼应造势的人。”


    “那好罢。”沐昭宁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辞过沐昭宁后,黛玉又携了一提盒的玫瑰花饼,往长林园去了。


    贾家如今附逆摄政王,她是无心去救的,可是那些姊妹们何其无辜,与其说服利欲熏心、权焰高炽的舅舅、表哥们,不如先将姐妹们救出来。


    黛玉来到秋爽斋,却见探春伏在桌前无声落泪,不由问:“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探春摇头不语,簌簌泪下。侍书走过来说:“有人家派官媒婆来求三姑娘了。”


    “花轿还没临门,三妹妹怎么就先哭起来了?”黛玉递了帕子过去,轻轻摇了摇她的肩。


    探春擦了擦眼泪,说:“林姐姐,何苦打趣我。林姑父身陷诏狱不改初心,何其忠贞。而我的父兄跪侍权奸,忝列高位只为盘剥百姓,贪得无厌,竟不畏史官刀笔!短短数天圈地夺产、草菅人命,桩桩件件丧良心的事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


    四妹妹闹着要出家做姑子,我但凡是个男人,早从这黑老鸹窝里出去了,别家另室立一番事业,也好过身为奸臣之属,被人唾骂万世的好。”一面说一面又滚下眼泪来。


    黛玉叹道:“三妹妹胸襟磊落,不该为家族所困,自古忠孝难两全,你若有心自立,痛下决心斩断父母之缘,我倒可以帮你。”


    第103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零三回


    点追诛贼王失大势, 释忠臣黛玉戏安昌


    探春精细不让凤姐,听了黛玉一番话,思量了片刻, 毅然决然地说:“既然有机会尽忠报国,我自当舍身效力。”


    翌日, 贾贵妃诏请黛玉入宫陪伴的口谕就传到了林家。


    黛玉不肯轻就, 冷斥那些太监道:“我与贵妃娘娘不熟, 没得她亲妹子不见,偏见表妹的道理。若贵妃一同召了贾家姑娘,我就进宫去长长见识。若只召我一人, 恕难从命, 我宁死也不出林家门。”


    为首的太监想, 摄政王既要女人,多捎带一个也不是问题,便派一个小太监将贾探春也一并请到。


    探春早有准备, 当她在轿中与黛玉相会时, 颇为讶异。


    因为她不是林黛玉,而是永龄姑娘。


    探春不由拉住她的手, 在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问她如何混得过?


    永龄笑道:“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料他记不分明。”


    探春又问:“那她呢?”


    “姐姐也在里头, 三妹妹安心吧。”永龄握着她的手, 点了点头。


    姊妹二人进宫后,探春被带到了贾贵妃处, 而永龄则被人引到了摄政王在宫中的临时住所, 交泰殿中。


    水溶正在案前等得心焦,忽听人报林姑娘到, 如闻珍宝将献,忙趔趄起身,走上来将她一把拉住,笑道:“林姑娘,你可算来了。”


    此时的永龄靓妆艳饰,远比平日里更显成熟妩媚,见他果然没认出来,冷笑道:“我只当是贵妃娘娘传我进宫,原是摄政王召请。不知您有个贵干?”


    水溶早被她容色所慑服,心气越发矮了半截,柔声道:“好姑娘,我思慕你日久,前儿却被你拒绝,一颗心都灰了。好歹咱们谈一谈,你也不至误解了小王的痴心。只要你肯做摄政王妃,凭你有什么想要的,说与小王,小王必当尽心竭力为你绸缪。”


    “我想什么,你不知道?你想什么,我倒是一清二楚。”永龄见他神思迷离,心中又恨又气,到底还是耐着性子与他虚与委蛇,提起帕子假意抽泣起来,大声哭诉。


    “你把我父亲关在牢坑里,还把我弄进了宫,干什么霸王硬上弓的,这会子又是太上皇后的国孝,又是我母亲护国夫人的忌日,你强拖我来,还有脸问我想要什么!”


    只把当朝摄政王,说成是风流阵的急先锋一般,说着就滚下泪来。


    水溶左顾右盼一干扈从的眼色,不由心虚慌起来,连忙致歉,说:“是小王处事不当,有失分寸,我并没有你想的那般不堪。”


    永龄抽抽噎噎地继续说:“你若良心未泯,不如把我也送进诏狱,容我们父女俩清白赴死,我们至死不敢衔恨,到底阴司地府有个依靠。”


    “姑娘你听我解释呀!”水溶见她说得越发可怜,更显得自己昏聩霸道了。长叹一声,无奈地说:“只要你答应我,即刻就放了他。”


    “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骗我的?”永龄抬起头来,微眯着眼儿审视他,带着一半不谙世事的天真,一半将信将疑的怯色。


    水溶听到这话,简直心花怒放,挑眉笑道:“好姑娘,若我的话有半句掺假,立刻死在眼前。”


    反正只要黛玉嫁了自己,林海也不得不认下他这个女婿,届时哪还会与自己拧着来呢。


    永龄破涕为笑,道:“那你先把我父亲放回家去,等明儿出了太上皇后的孝,你再三媒六证地娶我为妃罢。”


    “那不行。”水溶乜斜着眼,眸转精光,冷笑道:“你若使缓兵计,来个金蝉脱壳,那我岂不吃亏?除非姑娘肯献身于我,我取了元红为信,自然为姑娘负责到底。”


    “你好生无耻!”永龄气怔,装作犹豫彷徨的模样,一会儿咬牙饮泪,一会儿迷茫不安。


    水溶听闻她素有弱症,娇不堪折,一时爱怜心起,捏起她的下巴,一面替她擦眼泪,一面诱惑她:“姑娘别怕,我素来温柔。”


    永龄忍着恶心,扭过头去,甩袖指向一干铁甲扈从,委屈巴巴地说:“难道你要我,当着这些人的面,行周公之礼不成?”


    水溶眉开眼笑地说:“我岂会这样折辱姑娘,自然令设了香闺绣阁。”


    “我不要劳什子香闺绣阁!”永龄十分抗拒地摇了摇头,捏着帕子揉了揉,含羞道:“我与王爷初见是在通禅湖畔的翠玲珑,那时候若非你从天而降,救我出来,只怕我都要被太子欺负了。”


    水溶听她这么说,更是喜的心痒难挠,说:“你喜欢那里,那就在那里。我这就叫人准备准备。”


    永龄忙拉住他的衣袖,羞羞怯怯地道:“你个呆子,人生难得‘可巧’二字,还须准备什么,这会子就去吧。”她忸怩一番,看向水溶眼波转盼,好似一汪引人捧掬的清泉。


    水溶早就心痴情迷了,站在一干铁甲中间更觉难熬,拉着黛玉就往翠玲珑走,心里越想越兴奋。


    身后的一干胄介之士面面相觑,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恰时夏守忠进来,将他们堵了回去,翘着兰花指啧啧道:“连个眼力介都没有,这是你们能听能看的吗?”


    扈从只得退下,固守在交泰殿。


    没顿饭的功夫,永龄就将水溶引进了翠玲珑。翠玲珑采用曲折流动的布局结构。三间屋子互相贯通,但是重叠之下,有几个视线死角,是最适合埋伏的场所。


    水溶还在此间回忆与黛玉初见的情形,永龄一面装憨装羞听着,一面顾望黛玉的位置。


    当见到一个黑洞洞的管孔从书架之后,悄悄伸出来,永龄沉下心来,引着水溶到了书架前的床榻上坐了,自己绕到他身后,抓着他的发髻说:“可惜我与王爷不是原配夫妻,竟不能共髻结发。若能得王爷一绺青丝,与我的头发编在一起,我也甘心了。”


    水溶听了这话,心头比吃了蜜还甜,当下拆了发髻,抽出了袖中匕首,削了一绺青丝给她。永龄也散下头发,向他伸出手来要刀。


    他才要将刀递过去,忽而心生警惕,又将刀收回来说,“还是我替你断,省得你割伤了手。”


    永龄绕到他身侧,将一只小辫递过去,努了努嘴。


    手起刀落的瞬间,一声巨响惊飞群鸟,随之而来的是铛铛不绝的钟声。


    有护卫匆匆跑来窥看情况,却见一个披发散发的妙龄少女,正伏在摄政王身上……


    永龄抄起榻上的枕头砸了过去,怒道:“看什么看!”


    众人只得捂眼退了回去,夏守忠赶上来把门又关上了。


    黛玉从另一间屋子里转出来,将永龄搀扶起来,急忙问:“吓到没?”


    “没事,幸好没有血飚出来。”永龄将被子挪开,看到水溶模糊的下半身,厌恶地皱紧了眉头,“姑娘怎么没把他打死,就只烧了他的……”


    黛玉一边替永龄绾好头发,一边解释说:“裁治他是陛下要做的事,我们只是阻止他篡权而已。阉人无后,势不永久,那些追随他的人一旦得知这一点,就会生叛离之心。只要动摇他的根基,再从内部摧毁就容易得很。”


    潜伏在另一个房间的柳新转了出来,捧了一套宫女衣裙给永龄,让她改装换面。


    收拾妥当后,柳新又对黛玉、永龄二人说:“姑娘们速速离去,我来扫尾。”


    “好,半个时辰后,你再弄醒他。”


    黛玉取走了水溶身上的玉牌,让夏守忠去了诏狱,将被关锁在里面的几位大臣都放了出来,又将龙景殿偏殿的太医给放了出来。


    一群人来不及休整仪容,浩浩荡荡往龙景殿去了,探春也扶着华光公主赶来,直面顶盔掼甲的侍卫,表示一定要见到宣隆帝不可。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进退。


    这时候安昌郡王王子腾骑马过来,声色俱厉地叫嚣:“你们这些奸恶佞臣竟敢越狱私逃,怂恿公主寻衅滋事,搅扰陛下养病,罪大恶极!来人呐,将这些人都绑了!”


    谁知那些侍卫才要动手,就见滇南王的仪仗兵,围拢过来,徒手握在了侍卫的刀柄上,以止事端。


    滇南王沐昭宁好整以暇地走过来,对王子腾说:“我滇南子民因礼圣兴学,感佩孝贤忠义文化,才齐心归附中原。我辈感沐皇恩,改为沐姓,甘为西南之屏藩。而今你一介纠纠武夫,刻薄寡恩,枉顾纲常,凭什么阻拦女儿探望父亲,太医诊视病人,臣子拜见君主!


    倘若你再三阻拦,我当即命滇南千万黎庶日夜唾骂尔等篡权国贼,若不固守孝本,黔州百万雄兵即刻拔营北上,肃宫廷以清君侧。”


    探春听着他一腔激昂陈词,感佩这位威震遐荒的滇南王,竟是这样有勇有谋的少年人。


    王子腾本就是不喜读书的纨绔子弟,智量不及从小辩经的沐昭宁,再加之那些长于雄辩的老臣声援助威,他渐渐招架不住。


    只得狡辩道:“并非我不肯让你们去见陛下,只是陛下所患之疾为巫病,需道士念经诵咒才能治好,亲熟之人靠近,只会徒增心魔,不利龙体恢复。”


    这时候,黛玉走上前来,直面王子腾道:“安昌郡王,陛下久病不治,你难道不曾怀疑,那些给陛下念经诵咒的道士是假的吗?”


    王子腾睨了她一眼,皱眉道:“这不与林小姐相干,没你说话的份儿。”


    黛玉笑道:“贾贵妃召我入宫来,就是为了揪出那些滥竽充数的道士,以免陛下被邪魔侵害,耽误了病情。”


    “我竟不知林姑娘还生了一双火眼金睛,还能辨真伪。”王子腾讽刺道。


    黛玉有备而来,谈笑自若地说:“罗天大醮时,我受高功道长点化,记忆突飞猛进,道藏三洞经书悉数能默,还请殿内道众出来,与我一一考较,方知谁真谁假。”


    王子腾哪能让她拆穿那些道士都是摄政王的私兵,十分不满地说:“道友皆在施法做功,谁同你背道书呢。”


    林海为女儿声援道:“一无科仪坛场,二无道乐香烛,施的什么法?做的什么功?安昌伪王还在推阻什么,莫非请来的都是假道士不成!”


    众臣也纷纷申讨助阵,慷慨呼号,群情激奋下,只把王子腾说得哑口无言,节节败退。只得把那班道士叫出来,与黛玉比背道书。


    背不下来的就是祸国殃民的邪佞,结果五百道士无一人能囫囵背出一段道书来。


    滇南王当即下令,让仪仗兵将这些人给扭送出宫羁押起来,又请了清虚观的一班道士来,代替了那五百道众。


    黛玉拉着华光公主趁机抢入龙景殿中,大太监戴权正要阻拦,又被探春与永龄两个缠住,不得靠近。


    华光公主终于得见久违的父皇,然而床上的宣隆帝昏迷不醒,无知无觉,除了一点微弱的呼吸,简直如死了一般。


    黛玉四下留心窥看,竟未发现晴雯的身影,就连太医院王正堂既不在太医之中,也不在殿内。


    这时候华光公主的抽吸声传来。


    “他不是我父皇,他只是替身!”


    第104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零四回


    龙景殿林海夺相权, 长林园黛玉逐乡君


    黛玉闻言脸色骤变,当机立断,对华光公主说:“公主请勿声张, 维持现状,先出去再说。”


    华光公主点了点头, 离开了龙景殿, 面对一干想要进门大臣和太医说:“父皇龙体欠安, 疑似被外邪侵害,的确不便俗人打扰,还望诸位臣工回归本部, 恪尽职守, 常备不懈。”


    众臣面面相觑, 犹豫不决。


    林海越众而出,身姿傲立,对他们说:“诸位同僚稍安勿躁, 陛下病重、太子南征、上皇失语, 正需我等勠力同心,共克时艰。


    上皇当政之初, 曾执行过夹签条旨制。由内阁大学士在纸条上写下对奏疏的处理意见, 以备上皇决策参考。而今上皇虽能行走,但昏聩失智, 口不能言。


    摄政王篡权监国至今, 处事偏颇,滥赏滥罚, 大家有目共睹, 与其指望他一人秉国害政,不如我等循例照章承办, 祀戎大事则传书南下,由储君代批。


    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①也是事权所在,不得已为之。待陛下圣体隆安后,若追责殃咎,林海愿一人承担,上天鉴临,绝无怨悔。还请诸位以国事为重,朝乾夕惕,忠于阙职,以报天恩。”


    被摄政王囚入诏狱的臣工,本就多为纯臣及东宫之属,听到林海这样说,当即闻风响应,声势之大,只把王子腾逼得铩羽而归,连忙找水溶商量对策去了。


    黛玉见父亲立场坚定,无畏刀剑,敢于顶着巨大的压力,用侃侃豪言,分明道理,力挫水溶专断独裁之威。


    她内心激动不已,对父亲不胜钦仰之至。只是宣隆帝失踪的事,为这场夺权之争又添了许多变数。


    黛玉取出袖中的珐琅珍珠怀表,在藤缠树的嵌画中,指针定向申时。摄政王水溶即刻就会醒来,想他也没脸让人知道变成太监的事。与其出宫躲避,不如迎头痛击。


    在安昌郡王的施救下,痛晕过去的水溶才苏醒过来,一瞅下半截,两眼发黑,几不曾再晕过去,眼泪漫出了眼眶,恨得筋爆脸红,咬牙切齿。


    王子腾表情扭曲至极,摔手恨道:“堂堂摄政王,被林海三言两语架空了权力,又被他闺女干净利落弄丢了下筋,没造化的奴才命,眼见离龙椅就差一步之遥了,硬是没卵·子坐上去。”


    水溶含泪捶榻道:“你快去把林家父女给我绑来,我要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恰时,黛玉带着一群太医来到了翠玲珑,对他们说:“摄政王有疾,痛不能抑,请诸位诊脉开方。”


    水溶遮掩不及,那惨痛的模样早被太医们看在眼中。


    那群太医被摄政王软禁多日,担惊受怕,无法与家人团聚,哪有不气的。


    冷眼掂掇两下,就知他“大势已去”,一窝蜂进来,把王子腾挤到一边,围着水溶一个个轮流拿脉,又一个个言辞犀利,阴阳怪气,只把水溶的肺给气炸了。


    “阳衰不举,不中用了……”


    “绣球都烧糊了,索性割了。”


    “外肾废绝,恭喜摄政王以后身心清净。”


    “你的嘴也太毒了,该说节哀顺变才是!”


    水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两眼翻白,偏生黛玉还冒头出来,佯装憨态地问:“太医们说的病症,我竟一句也听不懂。”


    “林小姐,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听不懂才对呢!”


    水溶见那姑娘眉眼长得颇似黛玉,只是身形更高,装束大异。又听人说她姓林,心中大疑,勾起头忙问:“你是谁?”


    黛玉笑道:“臣女林氏,经表姐贾贵妃传召见入宫陪伴,臣女才来就发现摄政王晕倒在此,忙喊太医过来诊视!”


    水溶大惊失色,那方才与他做戏的女子又是谁呢!他心念电转,方知上了大当!他被人害了,竟无法指证真凶!


    黛玉转头对众太医说:“诸位供奉都瞧见了吧,摄政王不认得我,若将来有什么流言蜚语,还请大家帮忙澄清。”


    众人笑着答应了。


    林海与女儿汇合后,知道水溶已不足为虑,围绕在摄政王身边的势力,很快会土崩瓦解。


    眼下林海还要回到朝堂与诸位王公大臣商议国事。而黛玉则在宫中找寻真的宣隆帝在哪里。


    黛玉进入华光公主的鸣鸾宫中,以发现宣隆帝不见的时辰起卦,卜算了一番。


    对华光公主说:“死门乾金不克年命,临杜门、临符值,说明陛下无性命之忧,略有刑伤,得贵人帮助,杜门在兑逢空,则看对宫,陛下藏身在震位,即东宫。”


    华光公主思忖了半晌,摇头道:“我太子哥哥的东宫设了许多禁制,等闲人是进不去的。误入其中还会触碰到许多机关。”


    黛玉道:“我师从父亲,颇通术数,不如让我去试试。”


    “也好。”华光公主点头道。


    黛玉装扮成华光公主的侍女,带着一些糕点、药物与水进入东宫。奇怪的是,当她进入东宫内院,还没开始推演八卦卜算机关,所以禁制都消失了,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花园之下的东宫密室。


    才一踏入,一只梅花镖飞来,黛玉偏头闪过,听到一声惊呼:“姑娘!”


    “晴雯!”黛玉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大跳。


    宣隆帝左脸上有一块碗底大的烫伤疤,手脚上都系了撕裂的布帛,布帛上隐有血痕。晴雯的腿上捆了木板,像是骨折了。外太公的头上也缠了布条,嘴唇发白。想是他们逃进来时触发机关受了伤。


    “臣女林氏救驾来迟!”黛玉连忙卸下药箱和干粮,跪了下去。


    一见黛玉,宣隆帝的神情异常激动,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你是敏敏的女儿?眉眼像极了她!”


    黛玉又是紧张又是疑惑,为何宣隆帝会知道她母亲的闺名。


    “陛下您饿了许多天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晴雯劝道。


    宣隆帝这才放开手,抓起一块糕,有些迟疑地放进嘴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黛玉看,问她:“你是如何突破太子禁制,进入此地?”


    黛玉微微一凛,道:“臣女熟知奇门、太乙之术。”她不能解释太子的禁制为何对自己破例,只能说明自己奇技在身。


    “哈哈,不亏是敏敏的女儿,聪明绝顶!”宣隆帝开怀大笑,再无疑虑,一口接一口地吃点心。


    在君王的注目下,黛玉打开药箱,一面为他更换了止血的纱布,一面向他说明外面的局势变化。


    得知朝臣在林海的带领下稳住了局势,宣隆帝感慨道:“林家满门忠义之士,国之大幸。”他又一拳砸在了地板上,恨声道:“奈何阉狗戴权烫伤朕的脸,让朕不得出去整顿朝纲。”


    王君效扶着额头说:“陛下不必担忧,多亏林姑娘带来的药中有烫伤膏,假以时日,陛下龙颜即可恢复。”


    宣隆帝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说:“有如海在外稳定军心,朕也能安心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他见黛玉品貌出众,聪颖智慧,忠勇胆识颇胜贾敏昔年风采。眼下贾门大逆不道,协佐贼王谋叛,贾家庶出的三姑娘显然已不堪为太子妃,远不如这位林姑娘。


    宣隆帝开口道:“朕敬佩林爱卿才高德劭,忠贞不屈,又见姑娘性情端淑,举止幽闲,想为太子求配,不知林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如遭雷轰,大惊失色,忙跪下道:“臣女不胜惶恐,蒲柳之姿不敢高攀元良储嗣,而况家父已答应了表兄的求亲,只待国孝期满,便过六礼了。”


    她以头伏地,久久不敢起身,两手捏了一把汗。


    怎么会这样,她不要嫁给太子啊!


    许久才听到宣隆帝无奈地说:“哎,你起来罢,都怪那臭小子无福,被人捷足先登了。”


    王君效心内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怕,还不能说出其中缘由,一说就是太子伙同林次辅欺君了,只得附和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陛下也不必忧心,待太子凯旋,自有他的好姻缘。”问题还是丢给自作聪明的太子解决罢。


    黛玉松了一口气,急着离开,便道:“陛下,臣女这就回禀公主,再补给充足的粮食药材与水进来。”


    “你只让华光一人知道就好,万不可声张。”宣隆帝嘱咐道。


    黛玉应是,退出密室后,与华光公主通过气,又陆续送了必要的物品及粮食进来。


    宣隆帝还让王君效跟在黛玉身边,学习如何解除东宫禁制。


    出了东宫内院,黛玉才对外太公据实以告:“我也不知为何,东宫禁制不对我设限,待出了国孝之日,我再带陛下出来。还求外太公慢治龙颜,最好拖到明年春天,我将贾家三姐妹安排出嫁,否则陛下清算起来,贾门难免夷族之患。”


    “我明白了。”王君效点点头。


    黛玉带着与永龄出宫,而探春为了表明自己与家族立场不同,陪侍在公主身边,一方面劝说大姐姐贾元春切勿贪财恋权脱簪待罪,一方面暗中为黛玉传递宫中消息。


    自从摄政王水溶被刺客伤了根本,即便朝臣没有赶他下台,他也无法弄权。令不能行,禁不能止,身边也无心腹,坐在龙椅之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分外煎熬。


    因为朝堂上由几位阁老协同理事,克尽职任,局势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摄政王一派虽占据了高位,但他们疏谋少略尸位素餐,六部调度督率之事,依旧由阁臣掌控。


    黛玉回到家中不久,门房来报贾家的麝月姑娘来了。


    紫鹃迎她进来,笑道:“真是稀客了,如今状元爷身边也就你一个旧人了,你也舍得撇下他,来瞧我们。”


    麝月也不吃茶,一脸忧虑地对黛玉说:“本来咱们府上的事不该来叨扰姑娘,只是史姑娘快被人逼死了,我到底服侍过她一场,知道林姑娘待她好,时常打发人来给她送衣裳吃食,这才厚脸来求林姑娘救她的命。”


    黛玉听了这话不由蹙眉,让她仔细说来。


    原来自薛宝钗封了乡君住回了贾府,就将戈试马起来,贾母从前让湘云、三春姊妹跟着凤姐协理家务,王夫人又让宝钗也馋和进来监察巡视。


    宝钗以湘云要服侍太太,住怡红院太远了不方便,而梨香院没人住日久天长会招鼠虫为由,把湘云迁去了梨香院,自己霸占了怡红院,还处处言语挤兑湘云。


    一会儿说她家破人亡,不该富丽闲妆了;一会儿又说她把老太太赏的东西都深藏密敛起来,老太太知道了岂不寒心,也失了大家闺秀的体面。


    一会儿说她膏粱纨绔小姐,戥子、算盘没拿过,管不好家务;一会儿说她天煞孤星,不知嫌疑避讳,见人不张口,遇事撩开手才好。


    湘云本就孤苦无依,宝玉待她也是平常,加之不得王夫人欢心,又被宝钗欺压排挤,简直动辄得咎,饱受磋磨委屈。


    谁知今儿早上起来,宝钗就带着一帮粗使婆子,说要给梨香院刷漆修葺,直接闯进了史湘云的卧房,将她与钱槐二人堵在了房中。


    钱槐是府中小厮,赵姨娘的内侄,原先跟着贾环上学,赵姨娘、贾环先后犯事,他也跟着丢了差失了势,成日里在外头吃酒赌钱,欠下一屁股债。也不知怎的,就让他摸进了梨香院……


    麝月叹道:“想来史姑娘虽然不拘小节,到底没走了大褶儿,不至于做下这样没脸的事,只是被人抓了现行,死活赖不去。


    宝玉知道了这事,只说一场误会,等过了太上皇后的孝,自己纳史姑娘为贵妾便是。


    王夫人哪肯答应,只叫人把史姑娘锁在栊翠庵中,叫几个秃歪剌老尼姑来,逼她剃发出家。


    钱槐那边儿挨了一顿打,还叫嚣着一日夫妻百日恩,要与史姑娘弄取成配。


    为这事儿,府里乱哄哄不成体统,只把老太太气个半死,病在床上,哭着说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黛玉听了直摇头,自从贾家失盗以来,云妹妹或许知道宝钗心里藏奸,到底缺乏心机手腕与之博弈抗衡,只能眼睁睁地见其阴行谲诈、沉机运算,一时不谨,竟误了自己的名声。


    眼下也是时候把长林园收回来了。


    黛玉点了二十个孔武有力的北戎男人,二十个矫健高胖的北戎女人,跟着她浩浩荡荡来到长林园。


    门房见这架势,也不敢阻挡表小姐进门,只得小跑到贾府那边通知政老爷、王夫人。


    黛玉先让北戎男人守在长林园门口,自己带着女人们进了栊翠庵。


    那几个老尼正押着湘云,挥剃刀舞铁剪,要将她一把青丝给绞了。


    幸而黛玉及时赶到,命北戎女人将几个老尼给撵出府去。


    披头散法的湘云见到黛玉,爬起身直接生扑过来,搂着她嚎啕不止:“林姐姐,你果然来救我了……”


    黛玉安慰她道:“云妹妹放心,我既来了,就是为你出头的。你先随紫鹃去潇湘馆休整片刻,我去收拾了薛乡君再来。”


    “从前的我真傻,竟不知你才是我的好姐姐。”湘云心安意定,望向黛玉犹如婴儿恋亲,雏鸟寻巢,满心满眼地依赖她。


    见她如此痴心傻意,黛玉又不禁想,当初她见了薛宝钗也是这副模样,这姑娘看似英豪豁达,内心还是依赖人的娇娇性子。但愿她经此一劫,能够自省自立起来。


    紫鹃将湘云送去潇湘馆后,黛玉又命那些北戎女人闯进怡红院,将薛宝钗的东西,全部都扔到大街上去。


    宝钗正在王夫人处宽慰她老人家,听说林黛玉带人抄了她的怡红院,急忙携了她的乡君敕牒,赶了过来。


    见到自己的东西又一次被人当街扔了出去,宝钗当即黑了脸,大怒道:“难不成林尚书下了诏狱,林丫头日子过不下去,就自暴自弃,也干起强盗贼的勾当?你没造化,该讨吃的命,只管求老太太、太太去,何必单欺负我好性儿!我如今也是朝廷钦封的慈善乡君,还容不得你在此造次!”


    黛玉嗤的一声笑了,冷声道:“谁管你香君、臭君,你鸠占凤巢,脏了我的地方,我自然要洒扫庭除,清理秽物。”


    宝钗气愤不过,又说:“你不过暂住几天潇湘馆,还真以为偌大的长林园就是你的凤凰巢了。”


    黛玉两手一摊,歪头笑道:“偏不巧,长林园的房契地契就在我名下呢。”


    第105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零五回


    观书札晴雯鉴谎言, 知真相黛玉警芳心


    “怎么可能!”宝钗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扬声道:“修园子的钱是贾家出的,连我薛家也使了钱。你林家一分钱未出, 凭什么说是你的东西?”


    黛玉冷笑道:“请乡君自去顺天府查,长林园的房契地契都加盖了官府钤印, 做不得假。”


    话音刚落, 贾政、王夫人、凤姐匆匆赶来, 听得清清楚楚。


    贾政年景渐老,名利大灰,自贾琏进爵了安荣郡王后, 他也不想复职, 凡事付于度外, 只是看书颐养天年罢了,此时因长林园牵涉皇家,事关重大, 才不得已被王夫人请了来。


    王夫人摔手道:“这可是贵妃娘娘的省亲别院, 与林家有何关系!”


    “大姐姐当初为何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太妃,”黛玉并不理王夫人, 转向贾政, 一字一句地说:“舅舅难道忘了?”


    贾政骤然变色,醒过神来, 女儿封妃原系太子笔误, 长林园亦由太子监造,太子本不想给这个恩典, 全是看在妹婿林海的面上, 这才额外恩荫了贾家。


    “哪个府尹这样糊涂,竟将皇家别院倒卖出去, 我让安荣郡王找摄政王评理去!”王夫人自以为有理,还在吵嚷叫嚣。


    贾政更觉丢人,将王夫人拉走,厉声喝道:“无知蠢妇!修园子的钱,太子大半填了国库亏空!还不懂吗?陛下对贾家是明赏暗罚!”


    凤姐才从贾琏处得知了朝堂上的变故,忙劝解王夫人道:“太太,从始至终我们都会错了意,还为此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了这么多年。


    什么安荣郡王,什么摄政王,如今都是有气的死人,朝堂上当家主事的人是林阁老!人林阁老早说了,要与贼王叛臣势不两立。”


    “啊?”王夫人闻言,登时腿酸眼晕,被贾政拉拽着走了。


    众姊妹也闻讯赶来,迎春叹道:“这长林园竟是林妹妹的产业,咱们受你恩惠庇佑,才过了几年心净日子。”


    惜春垂眸掐着手里的念珠,幽幽叹道:“这既是林家的园子,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只是咱们受之有愧,还是回去的好。”


    黛玉拉住她的手,摇头道:“你们都安心住着便是,住一辈子都成。”


    她又指向转身欲逃的宝钗说:“只把这咬群的骡子撵出去,大家干净。”


    宝钗分明听见黛玉刻薄她,因自己理亏,也不敢回头驳正,慌慌张张地走了。


    随她出门的,还有扔出来的一大堆包袱衾枕衣裙鞋袜,只把她恨得眼眶泛红,牙根痒极。


    贾母在病床上听说了这事,便知林丫头闹这一出,等同宣告贾林两家彻底决裂了。


    老人家槌床泪流:“当年国公爷知道后代子侄不过庸常之辈,指望林海提携,好让穷猿栖林,保个退处。偏生猴儿们又不知福,自断生路,与林家闹成这样。待我断了这口气,凭你们分路扬镳,反目成仇也罢了。偏生一口气横在肚子里,只能看在眼里,恨在心上。”


    宝玉从翰林院下值回来,听说了这事,打算向黛玉负荆请罪。


    黛玉闭门不见,只叫紫鹃出来传话说:“忠奸自古同冰炭,若二爷真想贾林两家和好如初,就请你杀了贼王,擒了反叛再来。”


    宝玉无可分辩,不则一声,在长林园前伫立许久,任凭冷风朔气侵肌透骨。


    一匹快马赶着宵禁的时辰,飞尘腾踏,疾驰而来,晴雯跃下马,就见宝玉像是木雕泥塑的一般,站在阶下立地不动。


    “二爷,站这里做什么?”晴雯皱眉问道,见他不答也不理会,扭头大力拍门,急切地大喊:“快开门,我有要紧的事跟姑娘说。”


    偏生里头门房才换了北戎人,没听出是晴雯的声音,只当是贾府的丫鬟借故骚扰,所以并不开门。


    晴雯使性子骂了两句,里头的人说:“凭你是谁,林姑娘说了,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宝玉见她凤眼圆睁,高声大气,一脸愤慨的样子,忙拉着她问:“出什么事了?”


    晴雯被人拒之门外,越发动了气。


    她在东宫密室,无意间翻到了一本手札,里头详细写了太子禛钰的“夺泪”复仇计划。


    亏她还一度以为“表公子”用心赤诚,将来准是林姑娘的佳婿,谁知竟看走了眼!


    她总归要趁太子还没得手前,把真相告诉林姑娘。


    如此一来,林姑娘免不了伤心一场,可长痛不如短痛,趁早撩开手,再觅良缘。


    眼下她看见某人,仍痴心不改地为林姑娘风露立前庭,不由心中微动。


    “二爷我告诉你一桩事,还求你往后多劝着姑娘,不要太过愤懑伤心……”


    宝玉默默听着,他本就知道王禛钰的真实身份是皇太子,当听到那个“始乱终弃”的计划时,他瞬间想起在王太医家所见的情形。


    一双秋波情目,骤然燃起了愤怒的火苗,和一丝极力压抑的狂喜。


    渐渐的,心头的狂喜战胜了愤怒,他终于明白茫茫师父为何说金榜题名后,便是得配佳人时。


    原来命运的转机就在这一刻!


    这一回,他再也不会怯懦逃避,无论如何也要将林妹妹娶进家门。


    宝玉离开后,晴雯终于叩开了长林园的大门,直奔潇湘馆而去。


    黛玉忙问她:“你的腿伤好了?陛下的脸也好了?你怎么突破太子禁制出来的?”


    晴雯忙道:“我的腿已经长好了,陛下的脸还要几个月才能祛疤。自从姑娘进去一趟后,就解了禁制,我试过几次,进出都没有机关暗器了。因有十万火急的事,我才找京营节度使谢鲸拿了腰牌出宫的。”


    一想到林姑娘差点被太子骗心偏身,晴雯的心就酸楚难耐,一把抱住黛玉的腰说:“眼下我是冒了被杀头的罪名,趁陛下喝了安神汤睡着了,先出来给姑娘报太子的消息来了!”


    “这话怎么说!”一听太子二字,黛玉神色骤变,不知怎的,一颗心突突地往上撞。


    晴雯鼻尖一酸,拉着黛玉的手哭道:“姑娘,我们都被太子给骗了……”


    当年荣国公之女贾敏喜欢女扮男装,游戏江湖,曾与潜邸时的宣隆帝私交甚笃。


    一次偶然机会,宣隆帝发现贾敏是女子后,就不满足于金兰之交,想娶她为妻,便让上皇诏告天下,广选秀女。


    彼时为避免高门阀阅以外戚身份干政,圣寿帝要求所有秀女,在参选太子妃的过程中,统一服饰妆容,且不得透露姓名及家世,经过层层筛选淘汰,最后留五十人,由太子亲择。


    偏偏贾代善因寻找鹓鸾公主有功,贾敏被上皇获准不必入宫选秀。


    恰时衡山节度使尹奉贤之女尹思卿,容貌与贾敏极为相似,阴差阳错地得到了太子亲赐的玉如意。


    因西州叛乱上皇被迫离京,宣隆帝趁势登基。


    尹思卿略过太子妃,直接成为了皇后,两年后,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中选,全靠一张与贾敏相似的脸。陛下对自己的恩宠及“孝敏”的徽号,无不承载着对贾敏的思念与爱意。


    而不曾参选的贾敏,已经嫁给了探花郎林如海。并且时常以巡盐御史的名义,递呈奏折谏言干政,不但褫夺了衡山节度使尹奉贤的恩爵与职务,还让尹氏一族仕路日塞,不得出头。


    得知真相的孝敏皇后,无法接受自己只是个替代品的事实,而尹氏一族又凋零殆尽,她为此忧郁了十年,整日以泪洗面,神情恍惚,无法照看太子禛钰。


    年幼的太子,不得不离开宫闱,独自去道观生活。


    “太子之所以要这样欺负姑娘,正是为了替孝敏先皇后报仇。他的复仇手札里写明了,他要如何伪装成姑娘的表哥,与你拉近距离。


    又如何步步为营,展示文采武功,让姑娘为之倾心。再如何施苦肉计,让姑娘钟意爱慕,引诱你献身。最后再将姑娘弃如敝屣,让你终身无靠,流尽眼泪。


    孝敏皇后的不幸又不干姑娘的事,他一腔怨愤无处发泄,就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欺辱姑娘。天下竟有这样黑心烂肺的男人……”


    黛玉的脸色渐渐发白,嘴唇隐隐颤抖,待她千好万好的表哥,为她身替病苦的表哥,与她缠绵恩爱的表哥,原来就是萦绕在午夜暗影里的东宫储君!


    杜门在震,困我者东宫也。


    竟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他从来不讲自己的童年,也不向自己介绍他的父母,更对他为何会做道士讳莫如深。


    最初当她看见禛钰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时,恍惚觉得寰宇世间所有的正邪黑白尽在他眼中,对他的靠近,会不由自主地怀惕自警。


    然而随着他们关系的不断拉近,她只看见了他眸中澄明无瑕的部分,却忽视了潜藏在混沌中的瞒哄。


    其实若非父亲、王正堂有意替太子遮瞒身份,以她的智慧,如何不能猜到这样的结果呢。


    说到底,还是太子煞费心机,站在男人的立场,先用实力征服了她的父亲罢了。


    沉默了良久,黛玉才缓缓抬眸,轻声说:“他又没抓挠我的银子去,便是告官,刑律上也没有赚人眼泪,算作奸犯科这条王法。


    这些年把他送我的东西、付出的心血盘算起来,他早折了本。有这样慷慨愚蠢又专精伺候人的骗子,我才是得了便宜的那个。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你冒死回来告诉我,你趁早回宫,好生侍奉陛下。”


    听着林姑娘出奇平静的语气,晴雯也是始料未及。


    原以为依林姑娘从前多情善感的性子,少不得要哭上几回,骂一骂太子。没曾想她竟如此淡然,神情中一丝难过意味都没有。


    也是,表少爷,啊呸,臭太子虽说对林姑娘不错,可姑娘矜持守礼,对太子并未有太深厚的感情,眼下知道受骗了,满不在乎才是对的。


    都是她大惊小怪了,晴雯如此想来,没再耽搁,赶紧告辞回宫去了。


    黛玉独自坐在房中,思量着太子的事,心里正没个遣怀,忽见湘云揾泪进来。


    “林姐姐,我想与宝玉解除婚约,你帮我看看,这退婚书写得对不对?”


    黛玉接过她写的文书来看,字里行间都沁了泪渍。看到末尾一句“史氏心甘意愿退亲,贾家并无勒逼套哄等情,为免生枝节,立退字为照”不觉可悲可叹。


    湘云泣道:“我名声尽毁,不甘为妾,不愿待在贾家了。”


    黛玉不由联想到了自己,说来按太子原定的复仇计划,她被骗心骗身,也该长恨长泪了。


    可她毕竟借太子之势,习学了帝王权术,开阔了眼界心胸,不但有数技傍身,还有丰厚资产,部曲千余。即便一辈子不嫁男人,也会活得很好。


    什么贞洁名声,流言蜚语,那些无关生死的事,都是芥豆之微,还撼不动她分毫。


    想当年,临朝称制的武则天,见到骆宾王写的《讨武曌檄》,面对犀利的诟骂,她还感慨宰相失职,错失了人才,这就是帝王心胸了。


    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振奋精神,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第106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零六回


    杀贼王宝玉转乾坤, 胜番夷太子传讣讯


    黛玉对湘云说道:“自伏羲氏制嫁娶、女娲立媒约,肇始文明。而今的婚律看似鼓励男女结两姓之好,说到底只是男女共同经营家族经济, 携手抵御人生无常的一种办法。而男子们偏要扯起纲常人伦大旗,美化对女子自由的限制以及经济支配权的侵夺。


    说到底, 还是咱们女儿家在父权当道的时代, 力有不逮, 且缺少抗争的手段和智慧,才丧失了对自己命运的主宰权。”


    这一席深中肯綮的话,让湘云震撼不已, 她素来胆大, 也不曾听过这样有悖常理的话, 可细细思之,又未尝不是如此。


    比如富贵人家的男子能交际贸易、为官做宰,妻子就只能壅蔽小小的四角天空里, 除了为丈夫儿女交际应酬, 一生出不得几回垂花门。


    还有那不中用的男子,心安理得地依靠女子嫁妆养活。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即便下地劳作, 针绩纺线, 哪怕是能自食其力养家糊口了,也只能冠以“补贴家用”的名头。


    而况女子产育子女被视为理所必当, 没有生育则形同有过, 操持家务却不能视为对家计民生的贡献,想想还真是不公平。


    黛玉将退婚书交还给湘云, 继续说道:“你的婚姻大事当由你自己做主, 不容旁人置喙,我不会建议你退不退婚, 只希望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湘云听了,十分感慨,先前委决不下的心,也渐渐平复了,神安气定地说:“我已经决意退婚了。我而今孑然一身,又背负了骂名,对贾府而言是拖累。


    可转念想,贾府投靠谋国篡权的摄政王,于我而言何尝不是又一次家破人亡的危机。不如就此撂开手,彼此便宜。”


    听了她这番话,黛玉才认同地点了点头,世家大族的婚姻不过是利益的勾和,男女双方是否情投意合,根本不足为虑,重要的是两姓人家能否从联姻中,获得长远的利益。


    湘云能放下儿女情长,站在家国大义上考虑未来,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痛快放手,就是一次成长。


    “我也想同邢姑娘一样,做女夫子。”


    “从前我也觉得你特别适合做蒙师,因为你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爱玩爱笑,待人亲和,爽朗活泼。”黛玉话锋一转,双手负后在湘云面前踱步,“如今我想明白了,与其让你继续像孩子一样,活在纯真世界里,不如直面风霜刀剑,去做女中诸葛、巾帼英雄。”


    一番话再度激起了湘云的英豪气概,她默默点头道:“那林姐姐要我如何做?”


    黛玉微抬下颌,傲然一笑:“你既要做女中诸葛,你就奉我为主,做我林家家臣,供我驱使。我虽不如刘玄德爱哭,大略还能做你的好大哥。”


    “那不成!”湘云噘嘴反驳,而后闭着眼摇头晃脑地说:“玄德三顾茅庐才得卧龙,我要高卧不起,等林大哥三访才行。”


    “呸!这猴儿惯不得,就顺着竿子爬上来了!”黛玉扭头,哼了一声。


    “殊不知卧龙先生,神通广大,多智近妖,还有一诨号叫‘孙行者’,最是伶牙利爪。”湘云大笑着伸手向她乱挠。


    黛玉素来触痒不禁,左右闪躲,笑得喘不过气来,口里乱叫:“孔明先生!大圣妹妹!你再闹,主公就要痒死了。”


    翌日,湘云独自去了贾府,与宝玉正式解除了婚约,王夫人很是趁愿,贾母见如何也劝止不住,只得拿出体己补偿湘云,湘云一文不取。只说以后依傍林姐姐过活,贾母才稍稍安心。


    湘云人虽娇憨,到底是侯门千金出身,聪慧善学,很快就能上手庶务经济。自从有了她的陪伴辅佐,黛玉管理部曲,处理家务更加得心应手,事半功倍。


    每有闲暇之际,夜起相思之时,有了湘云这个话口袋、诗疯子,黛玉还得打叠精神应付她的聒噪。于是乎,对某人伪装成表哥,诳惑她的气闷愤怒,也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释怀了。


    毕竟,她也未吃什么亏,就算曾委身于禛钰,彼时也是快悦尽欢,事后并不后悔。


    而她颠来倒去盘算思量,还是自己赚了太多便宜,以至于想恨那个臭男人也恨不起来。


    相反因为粤海战事持续胶着,鹤童也久不归,眼见年关将近,让她的担心牵挂与日俱增。


    朝堂上,龙椅之畔的摄政王,已被群臣逐步架空的权力。


    但为了稳住与水溶同盟的鞑靼人,以林海为首的内阁,维系了一个相对平衡的局面,并未驱逐水溶下台。实际默认了上皇复辟的法理依据,一切等宣隆帝“病愈”,对摄政王三司会审再说。


    展眼又是一年除夕,华光公主携继后置办年事,摄政王无由在宫中守岁,只得回了从前旧宅。


    长府官置办了大戏,又招来几位美姬与之相伴,水溶嫌烦厌吵,挥手叫去。自己对着一桌美味珍馐,在灯下怅然独酌,凄清得很。


    到了下半夜,近卫来报:“安荣郡王府的贾翰林来了。”


    水溶心里有一丝诧异,昨儿给安荣、安宁两府送了字联、荷包,两位郡王都避而不见,只打发婆娘小子出来搪塞,这会子贾瑛不在家守岁,怎么跑我这儿来了?莫非因为被人退了亲,心里不痛快?


    “请他进来。”


    见宝玉沉着脸,袖手迈进门来,水溶起身相迎,拱手道:“世兄怎么这会子来了?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宝玉一言不发,当水溶伸手拉他的时候,从袖中拔刀猛刺其胸,透入心窝,鲜血四溅。


    旁边的长府官、侍从,见摄政王先还嗫嚅着唇要说些什么,很快倒在桌上,仍睁眼指着宝玉,末后手指落下来,便哐当一声滚到地上不动了。


    众人抢上来时,摄政王已经没气了。


    长府官又急又慌,大骂宝玉:“没王法的混账东西!”又高声喊护卫进来,“快来人抓刺客!摄政王遇刺了!”


    一群护卫齐刷刷抽刀出来,要砍宝玉。


    宝玉不躲不避,一道银芒闪过,一个癞头和尚从外面跑来,喊道:“好徒儿,吾来救你!”


    说着,拉了宝玉,夺门而出,师徒两个瞬间杳然无踪。


    当下长府官去各处报丧,又叫京营节度使谢鲸派人将安荣、安宁二郡王府围住,捉拿凶犯贾瑛。


    谢鲸得知贾瑛竟杀了摄政王,很是意外,眼下他这个内应也不必装了,反将长府官及摄政王亲兵捉住,羁押看管起来。


    又带人围困安昌郡王府,哪知王子腾匆忙换了个老婆子的衣裙,跟着倒夜香的车子,一路混出去了。看在从前交好的份上,谢鲸对贾家东西两府网开一面,让他们趁隙自谋生路。


    摄政王遇刺及宣隆帝康复、戴权逃窜的消息,几乎同时送到了黛玉手里。


    “万万想不到宝玉这个鼠胆子,竟真的杀了贼王!”湘云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双手合十道:“我只保佑他安生躲在外头,等明儿宣隆帝还政了,将功赎罪,饶贾府众人死罪。”


    黛玉摇头一叹,宝玉此举也只能救他一人罢了。


    大年初一,林府及长林园都换了门神、桃符,内外焕然一新。


    而比邻长林园的安荣、安宁郡王府那是一点儿也不安宁,乱烘烘人来人往,阖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贾母及有诰封者,也不敢入宫朝贺。


    安昌郡王府被京营兵勇给围了,除了王子腾撇下一家老小独自逃了,其他的女人都吓破了胆子,有怀刃自裁、也有上吊撞墙的。


    安荣郡王贾琏在贾母面前跪下,拉着祖母的衣摆,哭得泪人一般,问她:“老祖宗,变天了,咱们家该怎么办呐……”


    老迈的贾母颤颤歪歪的,已直不起腰来,哭得哽咽难言,贾政把自己锁在书房援笔写请罪折子,王夫人早晕死过去。


    眼见做宝二奶奶的期望又一次落空,薛乡君再次与母亲卷包走了。


    凤姐呆坐在妆镜前,未施粉黛、眼肿如桃,蜡黄的脸儿好生憔悴。


    荷姐儿、萌哥儿两个小的,见家中气氛不对,连早饭也没得吃,哇哇地哭起来。


    望着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凤姐心中不落忍,她素性刚强,为了两个孩子不至于沦为官奴送了小命,说什么也要垂死挣扎一下。


    凤姐左手牵起荷姐儿,右手抱起萌哥儿,咬牙走到长林园前,在阶上磕头有声,求林府庇佑两个孩子。


    黛玉心知凤姐这会子是把林家当作救命稻草,若她收下这两个孩子,只怕李纨也会带着兰哥儿来磕头了。这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


    “新年伊始,陛下还未下旨处理贾家,凤姐姐还有力挽狂澜的余地。”黛玉也不想伤及无辜稚儿,便指点她道:“据我所知,贼王反叛内有大明宫太监戴权襄助。你若能与贾琏义绝,并除此阉贼,一双儿女尚能因你立功而自赎。有消息说戴权预备乘船向旧都皇陵逃去。我想戴权白面无须,极有可能会扮作女子出逃。”


    凤姐受她点拨,当下带着孩子回府,交给平儿好生照料。自己挎了一把倭刀,扳鞍上马,向渡头追去。她从小被当做男儿教养,不爱识字读书,倒喜欢骑马,嫁了人后收敛了性子,才没敢在人前展现。


    到了运河码头,凤姐四下搜寻戴权的身影,她发现一个高壮的老妇人,头发蓬乱,满身污垢,披着旧毡灰斗蓬,弓腰缩背,步伐阔大迅疾。


    凤姐撵上去拽住那斗篷,将人掀翻在地,一看果然就是戴权!她当即拔出倭刀,咬牙狠命向他项上一抹,殷红的血水溅了一裙……


    此时,码头处传来了水师呜呜震响的号角,桅杆徐徐升高,远赴粤海的中原舰队,缓缓推波而来。


    甲板上旌旗招展,精神抖擞的水卒们振臂欢呼:“粤海平靖,王师凯旋!”


    码头上的人们都欢呼雀跃起来,凤姐闭上眼,迎着晨光,微微地笑了起来……


    长林园中,紫鹃拿了邸报来说水师得胜还朝的消息,黛玉心里虽高兴,面上仍不肯显露出来。暗忖:等明儿那诌慌的冤家来了,且看她出奇招报复回去罢。


    她正眼也不瞧邸报,吩咐紫鹃说:“把妆奁匣子开了,通草花都搁抽屉里锁好;海月纸、湘妃笔也卷到包袱里,拿狮子镇住;麦芽糖都分给孩子们吃了,那玻璃描金花盖盒收起来。”


    紫鹃捧了空空如也的玻璃花盖盒,揭开盖给黛玉瞧:“表少爷临走前送来的麦芽糖,说好一天一颗,早被姑娘三不五时偷吃完了!哪还有多的分出去。”


    黛玉一噎,撇撇嘴没再说话,将袖里的珐琅珍珠怀表,恨恨地锁进了螺钿匣中。


    转身拿过紫鹃手里的花盖盒,咬牙作势要往地上砸,偏又狠不下心来,抱在手里干瞪眼。


    “林姑娘,门房传话说鹤童回来了!”邢岫烟掀帘进来,兴高采烈地说。


    黛玉忘了放下花盖盒,一路抱着,小跑去了小花厅。


    鹤童听见雀跃地脚步声,抬起一双泪眼,噗通一声,跪在黛玉面前,哭道:“阿林,天不佑我族人,我们的萨满死了……”


    黛玉怔了,如遭轰雷掣电一般,默了许久才僵着脖子问:“你说谁死了?”


    “阿真死了……”


    只听“豁琅”一声,玻璃花盖盒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第107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零七回


    擒反叛赐婚情悱恻, 葬残红落英死缠绵


    黛玉的呼吸凝滞了,嘴角微微抖动,忽然上前一步, 踏碎一地残璃,将鹤童拽起来, 咬牙切齿地问:“他怎么会死!你亲眼看见了?尸体在哪里?”


    鹤童泪眼婆娑, 模糊看见黛玉头上摇曳的挂珠钗闪动着荧光, 艰难开口道:“我们赶到粤海的时候,正遇见阿真准备了百余只装载膏油草料的火船,趁着巨大的南风, 准备攻击佛朗机人的船队。我才知道他不仅是你的表哥, 还是中原的太子。


    佛朗机人的船转速缓慢, 调度不及,很快就燃烧起来。阿真又派人潜入水中,将其他船舰凿漏, 让我们族人去舰船上卸走佛朗机炮, 收缴火铳,活捉炮手。


    他亲自带领将士跃上敌船, 与佛朗机人厮杀, 佛朗机人大败跳海逃命。偏生一艘着火的大船快沉了,桅杆倒下, 把阿真和章明扫落海中, 我们在海上搜寻了十天,都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只找到了他的头盔与鞲蔽……”


    鹤童从怀中取出一对五星绣纹的鞲蔽, 捧到了黛玉面前,“这鞲蔽是阿真一直揣在怀中当护身符用的。”


    黛玉看着自己一针一线绣成的鞲蔽, 紧紧攥着上面的系带,仿佛那系带上缠着她的命,身子微微颤抖,眼里除了难以置信,只余惊痛的绝望。


    紫鹃拿着扫帚撮箕走上来,脑中嗡的一响,万万没想到表公子竟然是当朝储君,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他就这样死了……


    她担心地喊了一声:“姑娘!”只见林姑娘摇摇颤颤地站在那里,惨白的脸上隐约有泪在往下淌,眼睛里已没有了灵动的光,仿佛一株无知无觉的弱草,在风中静静飘摇。


    许久,黛玉才撑起一口气来,缓声道:“鹤童,他还有什么话交待你的,你一字一句不许瞒我。紫鹃,把这里收拾一下。”


    紫鹃答应了一声,低头清理地上的玻璃碎,想起从前表少爷与姑娘的亲密无间,忍不住鼻尖发酸。


    鹤童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道:“阿真他……”


    黛玉撑在扶手上,徐徐坐下来,打断他道:“还是称他为太子罢。”


    “太子让我收缴几门佛朗机炮,绑来炮手送回京城,希望姑娘能仿制出佛朗机炮,并加以改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鹤童掀开身旁的红绸,露出一门形如纺锤的佛朗机长炮管。


    “那几个金发碧眼的炮手,我已经送到下房里,叫人看守起来了。其余炮管都在我屋里放着的。”


    黛玉揉了揉眉心,吩咐永龄道:“琉璃街有家番菜馆,你去买些食物给那些炮手送去,再让尚文研究下如何做番菜。”她转头又问鹤童,“赈济灾民的事办得如何了?”


    鹤童道:“还好我们去得及时,否则太子的辕门都要被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给冲了,他们听说朝廷拨了十万救灾款来,可钱粮一分未得,谣言说是被太子贿赂将官去了。其实那是战利中的海货珍宝,太子秋毫无私,全都赏赐给了浴血奋战的水师。


    我们先打着太子的旗号,在街市上发放了部分粮食安抚民心,与章明接洽后,才陆续开展赈济事宜,厚恤死伤之家。太子得知我们带去的钱是姑娘给的,还说回来后要十倍补偿姑娘……”


    话说一半,鹤童才自悔失言,咬舌不语。


    黛玉滚下泪来,又淡淡地笑了笑:“不必说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鹤童离去后,黛玉一个人久久地坐在花厅里,盯着那沉重的黑炮管,一言不发。


    整个正月,长林园都没有一点儿年味,黛玉与湘云等人与那些佛朗机炮手,研究讨论如何铸造炮管。然而几易图纸,手工铸炮出来的成品,大都有炸膛的风险。


    黛玉跑遍了京城各处番夷人聚集的地方,甚至深入传教士的秘密据点,才找到一个海西国的水手,得到了答案。中原缺少蒸汽动力机床,无法对火炮内膛进行精密化加工,而且炮弹没有标准化生产,所以无法确保火炮的威力与稳定性。


    等于说要铸炮,还要先制造出蒸汽动力机床,然而相关的资料几乎没有,除非学玄奘取经远涉海外,找到机床的图纸、实物及铸造师,否则是没办法完成了。


    黛玉几经挫折,难免灰心丧气,日益焦躁起来,试图用专心外夷之技,来压制内心的悲伤与思念,已然不能了。


    展眼又是一年花朝,林海虽忙于政务,无暇陪女儿过生日,晨起他还是亲自给黛玉擀好了面条,才上朝去了。


    黛玉夜间失寐起来迟了,吃过长寿面,就让紫鹃、永龄去姊妹们那里代她赔罪,只说身上不好,不能相陪。太上皇后的国孝才除,贾门遭逢不幸,这个生日不过也罢。


    她心中一股幽怨正未发泄,见到长林园中东风乍急,落花满地,又勾起伤春相思之情。


    想到禛钰葬身大海,尸骨无寻,而今正值七七之日,英魂归而复去,不如把残花与鞲蔽扫归绢袋中掩埋,以花魂祭他。


    黛玉荷了花锄,携了花扫,行到山坡上的花冢,呜咽悲泣,曼声哭道:


    四时最美二月天,一去不回恨少年。


    征途长帆染风烟,号角悲声泣人言。


    旌旗招展摧夷舰,战鼓渡海滚浪边。


    谁知碧涛埋忠骨,从此形影自相怜。


    东风吹得千花落,柔肠堪忍百年煎。


    红消翠减悲歌起,游丝香断愁绪添。


    寄泣飘桃与残杏,离殇怨声流满笺。


    爱恨交缠无释处,只在愁眉泪眼间。


    飞裙倾鬟花枝前,长袖掩面哭向天。


    侬携花锄葬英魂,郎倚芳菲永长眠。


    帝子归去不复还,空余潇湘情难牵。


    上苍知我忆天星,还请郎将梦中见。


    黛玉倚锄洒泪,正自伤感,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林妹妹!”


    她心头一动,骤然回头,“表哥!”


    却见那人是宝玉。


    林黛玉揾泪,长叹了一声,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我就是你的表哥,你没有认错。”宝玉说着就要伸手替她拭泪,“太子捐躯殉国也算死得其所,能得你洒泪泣血,长诗祭吊,他的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


    黛玉躲开他的手,转身就走,质问:“你怎么进来的?”


    宝玉追上来说:“你让紫鹃告诉我,要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才肯见我,我才把王子腾抓到五城兵马司去,就赶着来看你了。”


    黛玉听到他竟真的大义灭亲了,少不得站住,提醒他道:“你与凤姐将功折罪之举只能自保,贾门上下二十余口,如今若不趁陛下还政前,抓紧想办法安置,只怕贾家就要亡族灭种了,你还有闲心来看我。”


    宝玉长叹一声,道:“凭他如何裁夺,老太太终究要归西的,姐妹们便是嫁出去也不见得好,还不如死了干净。剩下的罪有应得,我能奈何?”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满是失望,转身进了潇湘馆,遣紫鹃出来送客。


    恰好也在二月十二日,宣隆帝偶然发现东宫禁制已除,又因脸上的疤痕好得差不多了,不顾王君效的劝阻,提前出了东宫。


    立刻将下朝的臣工又召集了回来,当满朝文武见到龙椅上的人,是精神矍铄、虎目威严的宣隆帝,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宣隆帝很快对篡权乱政的摄政王一派势力,进行了大清洗。安昌郡王、安荣郡王、安宁郡王附逆贼王谋反误国,父、母、妻连坐尽株。


    又因贾瑛不肯同流合污,刺杀贼王水溶,并大义灭亲擒回反叛王子腾;王熙凤刺杀奸宦戴权,二人立功自赎,赦其死罪。


    罢黜贾瑛状元之名,翰林之职,因其勇武忠毅,念其祖父之功,奖授长兴侯。


    褫夺贾元春的皇贵妃称号,以“侍长”呼之,仍居宫中伺候上皇。道婆麻仙姑妄行巫蛊之术挟制上皇,其罪当诛,囿其所下之蛊与上皇命运相连,另囚密室拘锁。


    自此,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只剩贾母并贾家二房一支,龙王请来金陵王的王家,只剩与贾琏义绝的王熙凤与两个孩子。


    滇南王沐昭宁、太医王君效、及裘良、谢鲸、柳新、韩奇、晴雯等人保皇有功,均有奖赏。


    而晴雯则破例获封太医的称号,登记在太医院名册中,虽不在宫中供职,若后宫女眷遇上了疑难杂症,也可召其进宫诊治。


    宣隆帝坐在久违的龙椅上,听着一声声山呼万岁,数月以来的忧虑烦躁一扫而空,他尚未收到粤海大胜的捷报,更不知太子失踪多日,此时还兴致高昂地当朝做起了媒人。


    “此次朕能够脱险,还多亏了林爱卿之女及时救驾,林姑娘品貌出众,德才兼备,性情贤淑,朕本想与林爱卿结为儿女亲家,奈何林姑娘陈情,她与表哥已有婚约。林姑娘的表哥岂不正是长兴侯贾瑛,朕便给他们一双小儿女赐婚吧。”


    林海原想出言反对,澄清太子才是女儿爱慕的“表哥”,却没来得及斟酌语言,如何说才不至于落个,伙同东宫欺君罔上的罪名。谁知皇上早拟好了圣旨盖好了玉玺,只等知会了他一声,就好颁布的。


    身为人父,林海不得不多为女儿黛玉考虑,自打得知太子坠海已无生还希望,黛玉日渐抑郁悲愁,形容憔悴,若她痴情不改,孤守不嫁,岂不耽误了青春年华。


    贾瑛虽说文武本事远不及太子,但他一心赤诚,又对黛玉言听计从,温柔有加,而况如今也是有爵功臣,将来顶门立户也不成问题,也许他的陪伴能填补女儿心口的伤处。


    林海咬了咬牙,终究没有反驳,将错就错了。


    下朝后,林海等阁臣还要与宣隆帝交接诸多政务,禀报粤海战事及太子可能捐躯的消息,只得任凭赐婚的圣旨先送去了长林园。


    “陛下,粤海将军邬锦川来报。太子出征南粤,临不测深海、入巨浪风涛,身先士卒摧折强寇,收复被佛朗机人盘踞的茜草湾,协助羁縻海外的茜香国恢复秩序。还不忘赈济灾民,救护百姓,惠恩卓异,居功至伟,然储君不慎落海,至今不见踪影……”


    当黛玉听到自己被赐婚给长兴侯贾瑛时,整个人如木雕泥塑一般怔在了原地……


    晴雯万万没有想到,宣隆帝竟给林姑娘和宝玉赐婚了。莫非当初林姑娘说的那句“家父已答应了表兄的求亲”,让陛下误会了,以至于阴差阳错……


    而神通广大的太子,那个将林姑娘骗了的“假表哥”,竟然就这样战死了。


    晴雯心中很是忐忑,若是自己早一日得知太子身份,就不会让林姑娘在陛下面前表错白了。


    可是与“表少爷”接触四年之久,他在林姑娘面前时,心里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是太子。以至于她这个窥心人,都被死瞒了过去。


    晴雯满心不安地将黛玉从地上扶起,嗫嚅着唇喊了一句:“姑娘……”


    黛玉将圣旨塞给她,面无表情地向花冢行去,不顾石径风寒,青苔露冷,看池边柳条缠绵,展眼他枝并蒂,满目悲凉。


    将来到花冢前,只听得山坡那边有掘土之声,黛玉愕然抬眸,花墓已经被挖开,绢袋的抽绳也扯断了……


    那身披斗篷的英俊少年,凝望着掌心的臂鞲,一边摩挲一边抱怨:“表妹这么些年,也就送我这一双鞲蔽,你若陪了残花,谁又来伴我余生。”说着就回过头来,冲着黛玉笑了笑。


    他的眼睛逆着明媚的阳光,琉璃一般璀璨,又看不分明,似幻似真,神秘莫测。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黛玉已经向他扑了过去。


    她来势极猛,两人跌倒在花雨中,嗅着他身上略显浓烈的香味,黛玉的心怦怦乱跳,质问他:“你是人是鬼,是太子还是骗子!”


    禛钰喉头微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含笑道:“表妹,我回来了!”


    黛玉大恸,搂着他的脖子哭道:“你个混蛋,作死吓我,回来得这样晚!你知不知道,陛下已经将我赐婚给别人了。”


    禛钰嘴角微动,欲言又止,表妹与宝玉命中注定有这一段婚约,他是知道的。


    过程无法更改,他要变的是结局。


    “圣旨算得了什么呢,我不认,就是废纸一张。”禛钰爱怜地捧着黛玉的脸,细细地端详了好一阵子,见她形容消瘦,心下歉然:“是表哥不好,让表妹担惊受怕了。”


    “哼!”黛玉两手撑在他胸膛,支起身来,冷脸道:“你还好意思提表哥二字,若非这两个字作梗,只怕这圣旨还下不来呢。”


    “是我错了……”禛钰勉力维系着脸上惭愧的笑意,眉头拧了又松,松了又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黛玉霎时明白过来,禛钰身上带了伤,嗅了嗅那浓香之中确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不由分说地去解他圆领袍的衣扣,又去拽他的腰带。


    “表妹,别这样……”禛钰唯恐被她发现端倪,慌忙去捉她的手,半开玩笑半含暧昧地说:“外头风大,会着凉的。”


    黛玉瞧他心虚掩饰的模样,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讽笑,“给我瞧瞧你的伤,若不给瞧,那就向我证明你是好的。”若只是些许皮肉伤,他早该飞回来了。


    见他眼神闪烁,两手护在胸前,黛玉心起恨怨,抬手扯开自己的衣带,略带挑衅地美目流盼,樱唇轻启,伏下头咬他的脖子。


    只剩半条命的禛钰,哪里受得了这个,差点没酥断骨头,搂着她情不自禁地喘息几声。


    眼前的姑娘裙飞鬟堕,泪珠香凝,这样大胆地诱他入蛊。


    禛钰哪里还顾忌许多,哪怕再捱上三刀五箭,便是立时疼死了,他也得强撑住。


    章明正待出声劝止,却见太子已经一鼓作气,翻身将人压在了斗篷上……


    树下落花如雾,春暖盈融。


    他两眼一闭,退到了百步外的大树后,以剑杵地,扶膝单跪。


    方圆百步,不许人近,不许鸟飞。


    “姑娘!姑娘!”


    听到晴雯的声音,章明霍然睁眼,咬牙暗想:这时候来,不是要我的命吗?


    第108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零八回


    云骑尉迎娶金英友, 甄平安得嫁柳二郎


    晴雯寻至小山坡附近,听到附近有娇喘之声,婉转喑哑, 荡人心魄,她还以为林姑娘又伤心了, 躲在树下哭, 忙跑过去安慰。


    谁知被人一把拽了回来, 抬头一瞧竟是“死了”的章明,一脸震惊还未消失,又听到不远处飘来男人欢悦爽朗的笑声, 分明是表少爷, 不, 太子的声音。


    流光瞬息间,晴雯意识到了什么,吓得花容失色, 急于挣脱束缚, “姑娘,不可以……”


    章明双手死钳着她的手臂, 偏过头, 压低了声音道:“不想死的话,就别过去!”


    “太欺负人了, 我们姑娘已经被赐婚给了宝玉, 表、太子,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晴雯大受刺激, 彻底呆住,瞠目结舌地说不下去了。


    林姑娘明知道太子骗了她, 为何还与他……


    “是你们姑娘强幸了太子,可别冤枉了人。”章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


    他为身披重创的太子担忧虑后,生怕他逞强太过,把那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在女人身上折腾没了。


    晴雯羞得面红耳赤,难以置信地高声反驳:“你放屁!”


    “闭嘴!”章明忙将她嘴捂住,低声喝道:“再吵我就咬你了!”


    晴雯下意识将肩一缩,从前章明来替太子试针的时候,明明都挺过了最疼的时候,偏偏在结束起身的瞬间,突然扳住她的肩,深咬了一口,在她左肩留下了一个花瓣似的牙印,用什么药都去不了疤。


    章明见她惊惶害怕,无声浅笑起来,提醒她道:“我劝你先送套衣裙并妆匣过来。当然,你若是再多弄来一套男人衣袍和止血的药,我也一并谢你。”


    晴雯恨恨地哼了两声,扭身走了。


    没过一会儿,她就抱着一个大包袱来了,气鼓鼓地往章明脚下一撂,就要离开。


    忽而腰间一软,两眼昏寐,倒身睡去。


    章明拥住她,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了下去……


    “晴姑娘,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若能光明正大的吻她,又怎舍得咬呢。


    当晴雯醒来的时候,黛玉已经换好衣裙,打着垂联走了过来,脸上犹有依稀的泪痕。


    晴雯看了不由心疼,咽了咽口水,犹豫半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跟太子的事,今后什么打算?难不成,就这样背旨瞒亲的,跟了他?”


    黛玉颊染红晕,被圣旨逼得不管不顾地疯了一回,不仅害得禛钰伤口崩开,竟还被晴雯窥见了,正后悔不迭,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勉强笑了笑:“船到桥头自然直。”


    即便这会子禛钰也拿圣旨没有法子,但贾家一门亲族大半秋后问斩,宝玉如何也要守一二年之孝,而况贾母年高,上皇病沉,婚期很可能一拖再拖,等到时过境迁,再做打算不迟。


    “那宝二爷若是知道了,岂不伤心。”晴雯轻声道。


    黛玉微怔,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我们的事,他早知道了……”


    晴雯心头又是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她一个窥心神探,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花冢之畔,章明一边给太子缠绷带,一边恨声抱怨:“主子,你就不知道忍一忍,这么玩会闹出人命的。”


    “表妹要宠我,我忍得住才怪。”禛钰笑了笑,任由他将自己裹成粽子。


    当黛玉扒开他的衣裳,见到渗血的绷带,慌得泪涌,一心要离了他。


    而他疲敝久旷的身体,被心爱的女子轻轻一触,已经本能的亢奋起来,后面的事就由不得理智主宰了。


    禛钰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别抱怨了,让我好生睡一觉。”


    带着伤跑了十几天的马,疲病交攻之下,还要纵情云雨,能不累么!


    章明只得将包袱皮抖开,权当被子盖在他身上,叫来影卫,先送信到宫中报之陛下,以免太子殉国的消息满天飞。


    此时长林园外,荣宁两府,府门洞开,锦衣卫进进出出,押解出一干披枷带锁的男人,又牵出一群脱簪蓬头的女眷,连绵的哭声回荡在宁荣街上。


    贾母拄着拐,老泪纵横地站在荣国府前,接受了贾赦、贾珍、贾琏、邢夫人、尤氏等人最后一次跪拜。个个哭得泪人一般,这一去就是秋后问斩的结局了。


    贾政、王夫人、李纨、凤姐、三春姊妹及贾兰、贾荷、贾萌,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眼泪都似断线之珠,他们是这场夷族之祸的幸存者,宁不有兔死狐悲之伤。


    唯有长兴侯宝玉一人,始终没有露面。


    敕造安荣郡王府的匾额被锦衣卫砸烂了,从前敕造荣国府的匾额也不能挂了,取而代之的是簇新的长兴侯府。


    薛宝钗藏在人群中,眺望着依旧巍峨的门楣,焕发着又一次繁荣生机,不由攥紧了拳头。


    她这个薛乡君因赈灾有功贡献甚巨,幸运的没被清算,命运又再一次将她推向了荣华之路。


    正当她野心勃勃,踌躇满志之时,一回头就见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冲着自己诡秘地阴笑。


    夏金桂嘴唇一撇,鼻孔里哼了两声,“薛大姑娘还没嫁人呢,偷吃了我的嫁妆,瞧着越发发福了。”林姑娘早将她从镇魂庙里放出来,唯一的条件就是:死缠住薛乡君,拿回夏家家产,直到薛家一无所有为止。


    就算林姑娘不说,她也会这么做的。


    桃花始,仓庚鸣,嫁娶之候也。


    历经了一场短暂的乱政之期,眼见上皇也撑不了多久了,上年筹备婚嫁的人家,都着紧操办婚礼。街面上几乎每天都有高亮喜庆的唢呐,并着鼓乐吹打之音。


    云骑尉苏信因在北疆抵御鞑靼有功,被授予金陵卫正四品指挥佥事。他听闻贾家谋逆之事,不曾殃及贾二姑娘,还是信守婚约,择期亲迎。


    贾迎春暂时回了长兴侯府,三月初六就带着苏嬷嬷、水思及几个丫鬟,乘船南下嫁去了金陵。


    柳湘莲中武举后,赶上了贼王乱政,一直未曾授职,今次宣隆帝清理反叛,整顿京营,恰留了许多职缺。


    自柳新等人平乱以来,陛下按功授职,都成了家族新起之秀。理国公曾孙柳新授予了正四品明威将军,定城侯之孙谢鲸正式担任京营节度使,景天侯之孙裘良晋升为护军参将,锦乡侯公子韩奇则成了五城兵马司指挥。


    柳湘莲便与他们几个,一起商讨谋补什么缺出好,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柳二郎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缉捕谳狱的锦衣卫,倒是很适合你。”


    众人回头一看,来人正是太子禛钰,慌忙跪下行礼。


    禛钰连忙叫他们起来,如他所愿,这几个人都被陛下安排在了戍卫京畿的重要位置,而他现在还缺一个打入锦衣卫核心的人。


    柳湘莲素闻锦衣卫威名,知其选拔严格苛刻,听太子殿下如此说,倒生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心。


    禛钰笑道:“过几日,我父皇会去横海铁网山上放鹰打围,也会挑选几个武举及勋贵子弟陪同,届时你好好表现,自有你的好前程。”


    柳湘莲为此又好生演练了数日骑射,果真被宣隆帝选中陪王伴驾,去了小半个月,回来就赐了锦衣卫镇抚使的职衔,志得意满之时,忙请姑妈向严府催婚期去了。


    四月初六,大理寺卿严家招赘。


    林尚书府上,卯正二刻,甄平安就被黛玉喊起来了,晴雯、紫鹃、永龄一起上阵,为新嫁娘梳洗打扮,扑粉簪花,忙得不亦乐乎。


    黛玉也是头一回帮忙张罗婚事,难免有些忙乱,幸而她熟背了章程,很快就能指挥若定了。


    闺房中一切准备妥当,几个人正围着平安说笑打趣,忽听得窗外传来一声:“甄姑娘大喜了。”


    黛玉眸色微变,旋即轻轻拍了拍平安的肩,安慰她道:“不碍事的,权当乞婆讨酒喝来了。”


    晴雯将薛宝钗拦到了门外,不咸不淡地说:“喜酒在严家办,薛姑娘来错地方了。”


    “我是赶着来给甄姑娘添妆的。”说着,薛宝钗就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到晴雯手上,倒也没有多待,转身就走了。


    黛玉接过盒子一看,里头装的是一对婚服的泥人,一个是薛蟠的模样,一个是甄平安的模样。


    “难为她‘有心’了,眼下诸事繁杂,还没工夫清算薛乡君资敌的事,先让夏金桂陪她周旋几回罢了。”黛玉将盒子交给晴雯,对她说:“用布包好,拿去两三条街外的马路牙子上砸了,说上百句‘岁岁平安’,再把粉末残渣丢到外头填埋了。”


    没过多久,园中骤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铿锵叮当之声。


    几个傧相兴致高昂地起哄吆喝:“接新娘子啰!”


    “媳妇儿,我来迎你过门了!”


    甄平安听到柳湘莲的声音,一张粉光脂艳的脸上泛起阵阵红晕。


    永龄与黛玉相视一笑,三两步窜出去,揭开院中的五丈高的竹架塔,指着顶尖上的红绸绣球说:“想要接走新娘子,就得蒙住眼睛徒手爬上来,摘下绣球。”


    从来被人称为冷面冷心的柳二郎,早已摧眉折腰了数次,嘴里只说软话:“好姑娘,竹架太轻搁不住我踩,这分明难人,不如我蒙眼将绣球射下来可好。”


    永龄将脖子一扭,叉腰歪头笑道:“摘不下来,新娘子就不出这门子了。”


    柳湘莲无法,只得向诸位兄弟求助。


    “二哥只管上去,咱们左右两边压阵,塌不下来的。”柳新套好臂护,抬下巴示意韩奇到竹架对面去。


    待柳湘莲蒙上了眼睛,摩拳擦掌之际,拍掌鼓舞之声不断,“快上!上呀!”


    柳湘莲攀上竹架,一时辨不清方向,底下的兄弟就各种提示,黛玉这边也让几个北戎小子此起彼伏地乱喊,混淆视听。


    只把挂在半空的柳二郎,整得进退两难,最后还是柳新出了奇招,用佶屈聱牙的家乡土话与柳湘莲沟通,才让他一鼓作气攀上了顶峰。


    永龄立刻护住绣球,左右旋飞,身形之飘逸,手法之灵活,让柳新不禁眼眸一亮。


    为了娶上媳妇,柳湘莲在空中胡乱抓挠,愣是摸不到绣球的影子,急得直冒汗。


    柳新“啧”了一声,让裘良替他压阵,自己窜上竹架,在永龄眼皮下掠过,从怀中抖落出一绺青丝来,在她眼前晃过,勾唇笑道:“姑娘,你瞧这是什么?”


    永龄见了头发上的小红绳,便知是自己在翠玲珑断下来的头发,羞得要死,连忙抢上来要夺,一时松了护住绣球的手。


    柳新眼疾手快地将绣球朝柳湘莲脸上挥去,“快接着!”


    “喔!”柳湘莲一把抱住绣球,在空中连翻了三个跟头,落下地来,赢得喝彩不断。


    众位傧相忙上来搀住,替柳湘莲掀开蒙眼的布条,一窝蜂似地往屋里闯,把挡在门口的竹架撞得摇摇欲坠。


    永龄一心只想抢回头发,没留神脚下,一下子被晃了下来。


    柳新张开双臂,将从天而降的娇俏姑娘抱了个满怀,悄声问:“姑娘可愿与我青丝合髻,白首不离?”


    第109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零九回


    茜香女皇宫车晏驾, 太子禛钰坑骗道友


    在一阵鼓乐喧阗中,柳湘莲接走了新娘子,永龄抄起马鞭, 追着柳新跑了两条街。


    黛玉站在林府门口,双手合十, 闭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祈愿佛祖保佑平安姐姐, 从此万事顺意, 福禄攸归。”


    禛钰悄然走上来,将怀里的物件掏出来,挂在了黛玉脖子上。


    黛玉若有所觉, 睁开眼来, 嗔怪道:“新娘子都走了, 你怎么才来呀!”


    “新娘子不就在我眼前!”禛钰将黛玉一指,伸手把人拥在怀里。


    黛玉心中一甜,红着脸向外张望了一会儿, 将他拉进门来, 指着脖子上红绳串起来的白色小贝壳说:“这是迟到的生辰礼物?”


    禛钰点了点头,伸手替她调整了一下, “打开贝壳会发出海猪的叫声, 驱赶鲛鲨。我在海底与虾兵蟹将缠斗了七八天,闯入龙王爷的水晶宫才拿到的呢。”


    黛玉生了气, 怒道:“就为这劳什子, 你连命都不要了!”


    才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无形中洪亮了数倍, 仿佛河东狮子吼, 不由瞪大了眼睛。


    禛钰莞尔一笑,凑近来, 捏着那小贝壳说:“吾爱表妹万万年!”


    声音瞬间如春雷一般响彻天空,羞得黛玉面红耳赤,又惊奇又害怕,这小贝壳竟然有洪音之效。


    眼见禛钰张口又要说句什么,黛玉忙将他的嘴给捂住,瞪着他哑声道:“不许乱喊!”


    禛钰在她娇俏的唇上啄了一下,悄声道:“我告诉你怎么用它。”


    只要把贝壳阳面在上,它就有洪音之效,若是贝壳阴面在上,就只是普通的贝壳。打开贝壳就会发出海猪穿透云霄的声音。


    禛钰捧着黛玉的脸说:“等明儿你君临天下,给普天臣民演说的时候,就能用上它了。”


    “我又不是武则天,哪能君临天下,最多凤仪天下……”一时不防话未经心,黛玉追悔不迭,羞得脸耳飞红,咬唇不语。


    “那就等你凤仪天下……”禛钰沉溺在她的娇态里,话音儿都带了三分缱绻醉意。


    及到屋中,小贝壳被无情抛到枕边,无奈听着两人细碎爱语,衣衫窸窣。黛玉可不敢纵他放肆,许他尝了些许甜头,趁其不备兰手一拂穴,让他安睡了半日。


    “章明,把你主子背回去,盯着他修养好了,才许出来。”


    太子痊愈后,宣隆帝在宫中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又赐予他礼部侍郎的官职。


    从此深藏不露的太子禛钰,正式在百官中亮了相,成为正三品堂上官,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


    虽说官阶不低,但说到底礼部是清水衙门,侍郎又是个边缘闲差,管管各国进贡朝贺参访接待的事,远比不得吏部、户部有实权,也不比工部、兵部好出实绩。足见宣隆帝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太子过早地崭露头角。


    禛钰不以为意,反倒是积极在各国使臣中打探蒸汽动力机床的事,但是欧罗巴大陆的那些国家都将先进技术视为国宝,不肯轻泄,以至于禛钰与黛玉的铸造佛朗机炮的计划暂时搁浅。


    宣隆帝见太子为官后,勤谨非常,又不搞拉帮结派那一套,很是欣慰。


    一时又慈爱心起,想起好大儿今年都满十八岁了,也该选太子妃了。


    四月将尽,那什么贾家三姑娘已满孝了。贾家只剩长兴侯这一支了,家世尚可,出身勉强了点,让贾家主母记作嫡女出嫁,也无大碍了。


    宣隆帝着人操办了这一出,才对太子提了这事,哪知太子面无表情地问:“哪个三姑娘?我不认识什么三姑娘。”


    皇帝又急忙召贾探春入宫觐见,问她可与太子相识,探春也是才知道,黛玉的王表哥就是当朝太子,为避嫌疑,当然回答说从未见过。


    这一串乌龙事件,只把宣隆帝气得心头火起,想找那胡说八道的夏守忠过来骂了一顿,谁知夏守忠得了健忘症,已经下派去金陵守皇陵了,棺材银子都赏了。


    滞留在京中的甄太妃蓄发半年,已经可以戴假髻了,这时候上表请奏,想和侄孙女甄三一同回宫,侍奉上皇。


    正在气头上的宣隆帝,得知是水溶将甄太妃给接回了京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请她自去侍奉佛祖,我爹不须她伺候。”


    宗人府的官员正不知如何是好,禛钰提点他道:“京城尼庵不少,弄两个度牒,不拘哪个小庵堂一送,撂手不管罢。”


    甄太妃好不容易蓄起的五寸短毛,又被人一刀剃光,这一回没人知她是太妃,只叫她净欢。


    甄三姑娘得知甄太妃封后有望,舍了织布场的工作,千里迢迢投奔了过来,谁知愿望落空,也被一并剃去了长发,扔到了水月庵,改法名智空。


    自从水月庵少了贾家的供养,香火大不如前,主持净虚姑子见又添了两张口,更无好脸色,只把她俩当牲口使唤,一概脏活累活都派给她们。


    宣隆帝气过了头,这一回他也不与谁商量了,直接下诏告之九州万方,着于本年四月,为太子品选淑美,进奉昭媛。


    禛钰被老爹这一招先斩后奏,打得措手不及,又怕黛玉多心,赶去长林园赔罪解释。


    谁知吃了个闭门羹,长林园已经被黛玉一手管控,那些忠于职守的北戎人,连他这个萨满法师、当朝太子的面子也不给,竟半点不肯通融。


    不得已,禛钰只得冒着密道被曝光的风险,又从滴翠亭里钻了出来。


    走到潇湘馆前,只见黛玉、湘云二人在窗下对弈,湘云见黛玉拈着棋子长考许久,疑似神游天外去了,不由出声道:“林姐姐,该你了。”


    黛玉微微一怔,匆忙落子。


    “错了!”禛钰出声道。


    黛玉听到此声,头也不抬,两眼只瞅棋枰,哼声道:“怎么会错,先仙鹤伸腿,再黄莺扑蝶,到头来相思断,岂不趁愿。①”


    湘云见黛玉无视太子,忙向她使眼色,起身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罢。”禛钰点了点头,湘云见势不妙,忙带着晴雯一干人等,躬身退了出去。


    屋中骤然静了下来,黛玉歪在椅上,小嘴微噘,只管抓弄棋子作耍。


    “表妹,选秀的事……”禛钰正要开口解释,就见黛玉款款下座,蹲身行礼,口中念道:“臣女参见太子……”


    见她如此行止来刺自己的心,禛钰不禁大动肝火,一把将她拽了起来,恨声道:“都是父皇擅作主张罢了,我事先并不知情,你又何苦来堵我的心。”


    黛玉冷笑了两声,道:“圣旨已下你无能为力,广选秀女你不得而知,好个清清白白的太子殿下。我知道,不过是大孝子为母报仇,‘始乱终弃’的棋路,走到要收官的时候了。你怕我挡了太子妃的红鸾路,特意紫微移驾,一刀两断来了。”


    听了这话,无异于向禛钰胸口上生戳了一刀,他本就为从前的草率悔痛无及,眼下更是恼羞成怒,沉下脸来说:“自从姑娘喊我一声表哥以来,你扪心自问,我有哪一点对你不真,哪一天对你不好?我心里眼里只有你,怕你受委屈,怕你不开心,但凡你需要的,都捧到你面前来,替你病、替你痛、替你苦。姑娘慧眼如炬,我是骗你还是爱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此话一出,黛玉也反驳不了,一口怨气堵在喉间,又是惶急,又是羞愧,烦不胜烦地问:“你如今都要成亲了,还要我怎么想,怎么办?”


    禛钰一见黛玉气得胸口起伏,心疼极了,连哄带求地说:“表妹,你别急,我这不是来跟你说办法了嘛!你且冷静片刻,容我把话说完。”


    “请说罢。”黛玉深呼一口气,静下心来。


    禛钰坐下来,拉住黛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膝头,说:“选秀的旨意虽说覆水难收,但未必要我来选。我只让钦天监说我今年死里逃生,星宿不利,不宜成配。恰好滇南王沐昭宁也缺个媳妇儿,我让他来选。”


    黛玉笑向禛钰道:“你又这样瞒神弄鬼,也不怕陛下降罪!”


    “怕,当然怕!”禛钰故作夸张,拍了拍胸脯道:“可为了表妹,我什么都不怕。”


    黛玉扭身,伸指在他额上一点:“滇南王护国有功,你却这样坑他,亏你想得出。”


    禛钰在她颊上一吻,笑道:“没法子,这世上表妹最要紧,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你呀你,真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大魔头!”黛玉朝他胸口捶了一记,嗔笑道:“欺人太甚,以后谁还敢沾惹你!”


    禛钰将怀中的人儿,拦腰抱起,低头吻了又吻,悄声说:“我的伤好全了,还请表妹检阅验看。”


    “不看!”黛玉扭身下来,冷着脸请他出去。


    禛钰央求数遍无情被拒,无法只得出去了。


    走到沁芳桥下,见晴雯捧了茶递给他,又指了指无人居住的凹晶溪馆,百般不情愿地说:“姑娘请殿下去那儿喝午时茶呢。”


    禛钰接过茶,见晴雯直翻白眼的样子,恍然会意,顿觉精神一振。


    晌午时分,乌云合会,天空忽然下起一阵雨来。


    凹晶溪馆,鲛纱帐中,黛玉觉得自己就如同被浪花追逐,被涛澜狎昵的一尾鱼,在潮水中起伏难定。


    束好的发髻绾了几次,终是散了开来,青丝落下,徐徐扫在榻下,像绵延的雨幕来回摆荡,无有止歇。


    原想午时急雨易晴,一时便收,谁知缠绵到黄昏。一夜过去,展眼看时,又是细雨晓风柔。


    眼见雨势又要大起来,黛玉再不肯宠惯了他,拢好衣襟,催他出门。


    禛钰无比遗憾地叹了口气,“山月还想入清波,奈何清波已皱眉。”


    黛玉登时脸红,伸手捶在他肩上:“好没意思的话,你就不会想点别的事。”


    “除了你,什么人什么事值得我想的呢。”禛钰郁积于心,实难言表。


    他的十年长恨之誓,非相杀相忘,不能善了。她的十年还泪之恩,非生离死别,不能代偿。这两桩事都担在他肩上,够他烦的了。


    若不想死别,就只能亲手抹去她的记忆,让嫁给别人,从此十年不相窥。黛玉还不知道,眼下他们相依相偎的时光,都弥足珍贵,每一次暂分,都意味着相忘不远,离别渐近……


    还不知被道友坑了的滇南王沐昭宁,还在鸿胪寺中痛快嗦粉,暗笑禛钰这会子,必定着急忙慌地去哄他的心尖宠去了,完全没料到,自己即将成为万众瞩目的男人。


    沐昭宁一碗粉还没嗦完,就接到了“采选使”的任命书,不由咧嘴笑得更奸诈了。


    此次选秀声势浩大,可谓是万里挑一。


    采选使沐昭宁,略过旷日持久的海选环节,等到五月中旬,只剩五十人的时候,他才露面替“好道友”甄选太子妃。


    而长兴侯之妹贾探春,也在留下来的五十人之中。


    这时候,羁縻海外的茜香国使者发来了讣告:茜香国女王宫车晏驾,宰相真如密代掌玺印,三年无主嗣位,亟待选拔新国主,请宗主国遣兵辅之,保境息民。


    茜香国虽仅百万人口,与中原隔海相望,相去千里,南则咫尺真真国腹地,西则控扼满剌伽咽喉之冲,若无茜香女国,则华夏无有南屏之壁也,断不可失。


    宣隆帝当即复函:准允。着太子禛钰带兵五万,出使茜香国,襄助藩属国平稳度过权力交接的过渡期。


    第110章  吾皇黛玉第一百一十回


    欲断旧缘禛钰舍情, 为民请命黛玉落难


    黛玉不曾想与禛钰重逢不及两月,他就要出使茜香国了,这一去又要到秋天才回。


    茜香国经济落后女多男少, 常住男子不足十万,而剩下的九十多万都是女人, 是由女子主政的岛国。


    因施行的是男不娶女不嫁的走婚制, 只要适龄男女双方有意, 即为夜合晨分的夫妻。


    茜香国掌握家族经济的都是主母,所生男子冠名母姓,有奉养母亲及姊妹的义务, 老了则受甥女供养。茜香国人对舅舅要比对父亲更亲敬。


    虽然负责治理国家的皇帝百司, 乃至村镇里长, 都是由女性承担,但权力不许家族内部继承,而需要通过官方与百姓的双重考选, 凭政绩声望晋升。


    为了避免裙带关系影响权力的公平交接, 茜香国的女王可以拥有几个情郎,但不能生育子嗣, 一旦怀孕生子就必须退位让贤。百司官员则不受此限。


    茜香国历届国王中, 就有不少履任数十载,至死都是处子的。


    据说, 因为男子紧缺, 只要有远洋的商船靠岸茜草湾,就有一堆育龄妇女等着与各国水手春风一度, 以求子息。事实上, 禛钰带去茜香国的五万驻军,也默认是当地育龄女子的走婚对象。


    黛玉心知禛钰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 他若去了茜香国,必遭千娇垂涎,万媚青睐。指不定还没下船,就被女人们蜂拥争抢去,做出些风流佳事来。


    可他又是太子,将来三宫六院不会少,这种事就跟吃茶饮酒一般等闲。


    等她这一朵花,鲜妍转逝了,还有千花万朵任君采撷,若为这个拈酸吃醋,将来还不知要为女人受他多少气呢……


    遐思遥想间黛玉不觉蹙眉,撇下了嘴角,完全没有察觉,眼前的男人已经分外不安了。


    这才第几回办大事,禛钰正是逸兴横飞之时,就见表妹露出这副厌倦怏恼的表情,那此后余生,漫漫长夜该如何是好?难道他道家的玄素之术就这样不济?


    禛钰眼底尽是挫败,但看明艳娇婉的黛玉,又将不甘悉数收敛,重振旗鼓再施妙诀,眸中温柔更甚,终于将黛玉的神识又拉了回来。


    忐忑了半宿的禛钰,几次斟词酌句,拐弯抹角地询问黛玉,“那个”感受如何,要不要再改几个样儿,可有什么地方伺候不到位的。


    黛玉躺在枕上,咬牙笑了一阵子,才知他为此一段,纠结惶惑到这种地步。


    “呸,什么了不得的事,还亏你吹花嚼蕊,念兹在兹,你说可笑不可笑。”黛玉啐了他一口,才将担心的事讲与他听。


    禛钰听明白了,这才彻底松心,搂着黛玉道:“好妹妹,一阴一阳之谓道,你阴我阳,你我和合为一。我本无心,全因你而生心,一离了你,我就无心了,哪里还会再碰别人。”


    “这会子说得好听,等明儿群阴抱独阳了,我才懒得和你对嘴去。”黛玉侧躺在枕上,转向墙壁不看他。


    禛钰无奈叹息:“我一片贞心也难向你说,只等日月亲鉴……”他凝眸看向桌上的玉壶,想起渺渺真人的话来。


    “鸿蒙,你再不做决断,世间就大乱了。若要断灭前怨宿债,生离死别、相杀相忘,总要各担一样。否则不但绛珠神魂俱失,灰飞烟灭。人间还会异象频现,天崩地陷,飞灾横祸,纷至沓来。届时黎民失所,百姓倒悬,千劫难消深重业。”


    黛玉偷偷转过身来,见他心神恍惚久久无声,更显清隽深沉,冷肃高华,由不得余意缠绵,情思牵动。心想:何必烦恼那么多,至少眼下他是我一个人的就够了。


    她仰头将温润的唇,印在了他的喉结上。


    禛钰眸色骤然变深,修长的脖子瞬间绷紧,心脏撞得胸腔砰砰直响。


    一时狂兴骤起,将往日君子之风,止足之分,全都抛诸脑后,几不曾让怀中的姑娘喊哑了嗓子。


    “好哥哥,饶了我吧!是妹妹错了,不该胡思乱想,不该招你惹你……”


    听到黛玉告饶不迭,晴雯几次想冲进去“救主”,都被章明给提溜了回来,只得气鼓鼓地捂着耳朵,与他大眼瞪小眼。


    这一夜都第几遭了!


    老爷也是事繁心宽,说什么女大避父,自己单住林府,安排邢姑娘住回稻香村,林府蒙学堂迁至嘉荫堂,宿舍搬到榆荫堂,还让姑娘仍住潇湘馆,与姊妹们同处。


    甄姑娘嫁出去不过月余就怀了孕,封夫人喜不自禁,一心一意帮衬女儿女婿过活,都没工夫过来看顾干闺女。


    姑娘自不敢在王嬷嬷、紫鹃、雪雁面前露出形迹,只勒掯她这个知情人,把无人居住的凹晶溪馆收拾出来,给他们狂为乱道。


    一个肆行无忌,一个任情逞纵,两个都是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白天黑夜触之即来,谁又能拦得住呢!


    晴雯心烦气躁地在阶下踱来踱去,忽然听到了太子的心声。


    “情深不忍寐,前缘已成灰。表妹只要你喝上三杯好了汤,我再引出你的伤心泪来,你就会将我彻底遗忘,从此你做一品夫人,我做孤家寡人。忍过十年‘相忘生离’,就不会‘相杀死别’了,往后债消恨灭,万事解脱。还求你千万垂怜,再爱我禛钰一回……”


    听了这番心声,晴雯大惑不解,惊疑不定,便刹住了脚,又听到太子斟了一杯茶,说:“表妹,喝杯茶,润润嗓子。”


    黛玉斥道:“这会子都三更天了,再吃夜茶,你又长精神了,越发逞能闹我。我不喝,你也不准喝!”


    “是琥珀茶,助眠的。”禛钰笑道。


    黛玉道:“那好,喝过了,就老实歇了罢。”


    晴雯听到黛玉接过茶喝了几口,正要冲进去,提醒姑娘茶水里有问题。


    忽见章明挡在她面前,向门内抬了抬下巴,“晴姑娘,准备送水进去了。”


    “知道了。”晴雯拖长了声音,想来只有等服侍姑娘沐浴的时候再说了。


    乍见到黛玉身上多出不少红痕,晴雯立时埋怨道:“眼见入夏,难不成让姑娘不穿香罗纱,又换上夹的。”


    “表哥帮涂了药,明儿早上就消了。”黛玉绵绵软软地走进浴桶中。


    晴雯忙道:“我听见太子偷背着人,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疯话,姑娘听听是什么意思……”


    黛玉迷迷糊糊地听着,搭在浴桶边缘的手骤然捏紧,蹙眉站起,反手抓住晴雯的手,喝道:“快!帮我催吐!”


    “哦!”晴雯立刻点按了她的郄门穴、内关穴,黛玉呕意上来,偏头将方才禛钰喂她喝下的茶都吐到了地上,又漱了漱十次口才罢休。


    什么叫“从此你做一品夫人,我做孤家寡人”?什么叫“忍过十年‘相忘生离’,就不会‘相杀死别’了”?


    黛玉心中惊愕万分,揉着脖子暗中忖度,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吩咐晴雯道:“以后但凡我入口的茶水、汤粥都不要让表哥碰。若我推脱不过,你想法子帮我换了。”


    晴雯点头道:“好。”


    黛玉沐浴好后,原本想质问禛钰,以求解惑,谁知他酣然睡去,眼角犹有泪痕。


    想到明日他就即将远行,黛玉不忍将他唤醒,只得轻手轻脚地躺在他身边。


    待太子远赴茜香国后,黛玉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携了湘云、晴雯、紫鹃去巡视名下的田庄和商铺,查看夏粮收成情况。


    接连数年旱涝不定、鼠盗蜂起,蝗灾频发,连年歉收,也不知禛钰施了什么法,总之他买的田庄几乎不曾受到鼠蝗侵害,出息还不少。


    可大多数百姓的田地,损失惨重,甚至颗粒无收。偏偏这时候,朝廷的赋税、徭役、杂捐都在增加。


    无论是耕地稼穑的农民,还是行商坐贾的商人,被迫缴纳各种苛捐杂税,让本就艰难的生活越发雪上加霜,人人怨声载道。


    荒村野郭外,一个癞头和尚,粪扫秽衣,手捧空钵,嘻嘻哈哈,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蝗飞鼠舞炊烟断,血染山河不忍看。寒门贫贱苦冻馁,簪缨世族多忧患。仙姝长情空悲叹,鸿蒙不去红尘乱。欲问谁能破难关,忍苦酬恩泪始干。


    黛玉骑在马上,将其歌听在耳中,虽不甚明悟,却不由放在心上反复品咂,总觉得这癞头和尚所言,与禛钰举动异常有关。


    正待调转马头追上那和尚问一问,哪知抬眸间,展眼不见人影。


    黛玉先回了林府一趟,与父亲详细沟通了一番。才知巧立名目加收浮费、增加劳役是宣隆帝的意思。陛下不愿死后南迁金陵下葬,想在京郊新修规模宏大的皇陵,耗资甚巨,预算高达八百万两白银。


    身为户部尚书,林如海既要为国库留足充分的钱,用以修缮工程、支应战事。皇帝又不想从自己的内务府里拨银子,又拗不过林海及一干御史谏臣的刚硬态度,只得想方设法从百姓身上薅羊毛。


    黛玉不忍见万千百姓叫苦不迭,想要为民请命,与父亲商量说:“不如我借着上次救驾的薄面,向陛下禀文陈情,也许能打动他,取消苛捐杂税,减少苦役。”


    “你的慈悲心肠,只怕还动摇不了他。”林如海缓缓摇头,叹了口气道:“玉儿,其实当年你母亲未嫁之时,时常着男子衣袍与陛下论道经邦,以矫时弊,很得陛下爱重。但你不同,你姓林,是我的女儿,他不会对你容情的。昔时,若没有我思谋敏儿,兵行诡道,你母亲就是他的皇后了。”


    黛玉不由想起禛钰从前为母复仇的计划,正欲问清原委,父亲又对此缄口不言,只说:“你想去谏言,为父也不拦你,但你切记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经过一番思量筹划,黛玉交待了湘云一些事。趁着华光公主邀请她入宫赏午之际,打着母亲护国夫人的旗号,向陛下禀文陈情。


    宣隆帝听闻贾敏的女儿求见自己,想起林姑娘救驾有功,还是饶有兴致地拨冗一见。


    谁知黛玉说了几句颂圣之言后,正色道:“而今天灾不断,民生多艰,还请陛下革除滥加的捐税,裁蠲浮费,宽免百姓折征。并削减皇陵规模,放免劳役,使黎民自此息肩,待到时康岁稔,再行修筑。”


    宣隆帝才因林海等一干阁臣,屡次抗命不遵,挑衅皇权的事感到分外憋屈。


    此时见林海之女又来犯颜直谏,这口气再也忍不下去,怒骂黛玉道:“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林如海是怎么教女儿的,毋使妇人言国事!”


    从前他初登皇位,根基不稳,的确需要贾敏这样的“隐相”替自己出谋划策,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永固皇图。


    但林家女儿,无论是性格还是容貌,更像林海多一点,择善固执,迂腐可厌。


    只认“民贵君轻,治世施仁”这一套,身为权力顶端的帝王,绝不可容忍。


    宣隆帝一气之下,以指斥乘舆大不敬之罪,命人将黛玉关进大理寺狱。


    又对林海说:“劝劝你的好女儿,若不承认所言乖谬,就在牢里绣三年嫁妆吧。”


    林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陛下,我女儿从小体弱多病,拙荆怕不好养,不知在佛菩萨面前求了多少次。这回女儿戴上了陛下御赐的铁项圈和铁镯子,想必可以长命百岁了,拙荆若知道了,也一定很欣慰吧。”


    一席阴阳怪气的话,只把宣隆帝气得脸红脖子粗,拍案讽骂道:“林家满门忠义之臣,朕卷饭之皇也,不配使,不配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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