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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初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吾皇黛玉第八十一回


    忠勇晴雯苦学出师, 王家禛钰舍身试针


    这位疯癫道士不是走火入魔的修行人,而是仙形道体的真神仙。


    渺渺真人这一席话,让禛钰心中纳罕不已。林海素来足智多谋, 天星舆地,阴阳律历, 无不博究, 要说他一介凡人, 有逆天改命之能,以至于天界不宁,未免夸大其词了。


    林海面不改色, 拱手对太子道:“殿下既逢仙师, 今日训课便到此即可, 下官改日再来授业。”


    “也好,林少师但去无妨。”禛钰亦有许多话要与师父说,便与林海道别。


    待林海骑马而去, 渺渺真人才从肩上褡裢里寻摸出两三个小瓶子来, 对禛钰说:“这是川芎、冰片制的保命救心丸,红瓶子里的是硝石, 青瓶子里的是绿矾油, 切不可混一起,你只交给老王头, 随他制丸散膏丹去。”


    禛钰将药瓶捧在手心, 谢之不迭。


    渺渺真人哼了一声,“我这是为你才冒死弄来的, 可不是为那草胎木质的丫头。”


    禛钰知道他向来满嘴疯话, 也不在意:“渺渺从前不是想教我移魂换体之术?我如今想学了,还请不吝赐教。”


    “若为天下大公, 我还教得。若为一己私情,恕我不从。省得你跟那情痴智妖一样,乱了天道,擅造冤业就不好了。”渺渺真人连连摇头,叹了一口气,拄着拐一颠一顿地往外走去。


    禛钰忙追上去,可惜渺渺百唤不回,只能眼睁睁见他飘然远去,再无踪迹。


    移魂换体之术,只能靠自己研究了……


    此时日头正高,秋阳烈火,禛钰想到白得半日假,正好去看望林表妹。就算不能与她单独相处,就大大方方问候几句也好。


    他扬鞭策马,一气儿跑回私邸,沐浴更衣后,又从暗道里进了长林园。


    哪知,潇湘馆前站满了丫鬟婆子,院子中央一个开襟敞领的大肚婆,坐在地下哭天喊地的。


    只听她唱戏一般,扯着嗓子哭嚎:“香菱、香菱,你是我男人买来的小妾!而今你借尸还魂成了小姐,一朝得势,连主母都不认。还当我是肉中刺眼中钉,竟连你男人的唯一的骨血都要治死,你还是不是人!”


    夏金桂满嘴胡言乱语,只把甄平安气得浑身乱战,扑进母亲的怀里直哭。


    甄平安并不认得夏金桂是谁,起初还以为是贾府的管事嬷嬷,不过接了她两句话,谁知她就往地下倒去。


    吵嚷着说她是薛蟠的小妾香菱,借尸还魂了,要害主母腹中之子。


    黛玉纵有千般巧智,面对这冶容悍妇,一时也搅缠不清。


    心知倘或反驳一句,她便有十句疯话歹话顶回来,无论承认不承认甄平安就是香菱,她们只有吃亏的份。


    这种情况只能不予理会,当她失心疯罢了,越是纠缠回应,越是要命。


    黛玉原想叫婆子将夏金桂拉开送回梨香院,又顾忌她是个孕妇,若有个闪失担待不起,因此不敢妄动,只能由她在院子里大撒泼性。


    让人请薛家母女过来处理,三请四催也不见人到,说是她母女俩巡铺子去了。


    甄平安的来龙去脉,只有薛家母女清楚,却留一个夏金桂在这里胡搅蛮缠,可见她们是故意的,让这滚刀肉在这里作妖闹事。


    便是告到官府,她一个孕妇,一没作恶,二没伤人,不过疯癫攀诬人,想也无官受理,竟让甄平安生生吃了个哑巴亏。


    可想而知,薛家人不忿甄平安得了好前程,为了败坏她的名声,想让她毕生都与薛家脱不开关系,保不齐还思量着,让大理寺卿给他们一笔封口费。


    一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奸险歹毒之人,黛玉气得面如白纸,满头大汗,胸口上下起伏,只觉心头绞痛,又想作呕,连呼吸也拉不起来。


    正难受得无以言表的时候,忽而被人在舌下塞了一枚药丸。


    视线被泪眼模糊,只听得耳畔有人迭声呼唤“表妹、表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黛玉才渐渐和缓了心气,这才看清坐在床头的人竟是父亲。


    “爹!”黛玉低低地喊了他一声,抬眸四下看了看,却不见表哥的身影。


    林海知道她在找禛钰,无奈道:“你王表哥去处理疯婆子去了。一切有我和你兄长在,你只管安心歇息吧。”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这“亲戚关系”要如何断掉了。


    当他亲眼目睹女儿犯病的痛楚,想到这种病一旦犯了,一日就要发作数次,从前坚决反对刳心治疗的态度,已然开始动摇了。


    自禛钰用保命救心丸治好黛玉后,就遇上了同样来看望黛玉的林海。


    他只得先将表妹放下,去处理寻衅滋事的夏金桂。


    禛钰先让章明叫人将夏金桂堵了嘴,五花大绑起来,用篮舆抬起送到镇魂庙去。


    那里专门收容疯癫躁虐,悲喜无恒的失心疯患者,个个都用儿臂粗的铁链拴着,除了一顿清粥两张饼的供给,被褥衣裳无人换洗,屎尿血污也无人清理。


    夏金桂被拴在里头哭爹喊娘,挣命似地往外逃,又被脚上的铁链绊倒在地,听着一阵呜咽狂笑之声,闻着臭气熏天的臊味,后悔得要死。因她是孕妇还特别优待,住的是铁栅栏围的单间,睡的床垫了半尺高的被褥,吃的饭三餐有蛋有肉,还有大夫管生管死,除了不得自由,整天气味腌臜,日夜耳根不净,委实不错了。


    薛姨妈这会儿才赶过来阻拦,哭喊着要将儿媳带回梨香院去,把薛家的金孙生下来。然而无人理会她一句,看守人神情冷漠地将庙门一关,挥舞长戈将薛姨妈驱赶出去。薛姨妈又求到王夫人、贾母跟前。


    贾母听闻这桩事,心疼外孙女被一个疯子吓出病来,那疯子还得罪了大理寺卿家的千金,哪里肯让夏金桂还住贾府。喝命薛姨妈不许接夏金桂回来,如若不然,就让薛家搬走,还回金陵去。


    薛姨妈吓怕了,不敢再闹,只得悻悻地回去了。


    虽然宝钗的计策,没能让甄平安自乱阵脚,暴露过往。但至少众人对甄平安的议论不会少,并且成功将黛玉气个半死,还把夏金桂那个搅家精扔去镇魂庙,可以趁机把夏家的百万嫁妆全占了,也算一石三鸟了。


    只是她算漏了一个睚眦必报的王禛钰,以至于自己被他当跗骨之蛆,给利落地剜去了。


    宝钗在蘅芜苑的行囊,被一群老婆子无情地扔到了梨香院通街的大门前。


    什么女人家的小衣、肚兜、中裤、月经带散落一地,被路人观瞻议论了许久,才被莺儿捂着脸,抢收进去。


    她也不想要这些东西,可是就此丢弃,宝姑娘就没得穿了。夏家的嫁妆是多,可大多存在夏家的商铺柜上,如今薛家人去提钱,掌柜的也不认的。


    长林园中,整个蘅芜苑在一夜间,被身份不明的人给清拆干净了,连带砖头瓦砾也不留一片,真可谓是夷为平地。


    王夫人还抱怨说:“这毕竟是省亲院,太医王家哪能不顾主人的意思,就强拆院落的。”


    贾政也被王夫人撺掇起来,正要奏本给皇帝求个公道。


    谁知夏守忠传了太子教令过来,说拆除蘅芜苑本就是太子的主意。再次申明除太医王家的人特许出入外,余者不得擅入。


    以至于那些在长林园中咬牙难缠、搬弄是非的丫鬟婆子也一道被遣送回了贾府。


    在一连串的打击下,薛家最后一家药材铺也破产关张,倒欠一屁股债。薛家母女忙着砸箱撬锁,倒腾夏金桂的妆奁,典当她的首饰还债。


    还没消停几日,又听说陛下突然以科考舞弊贿赂考官之罪名,下诏追夺了薛公紫薇舍人的官职,就连薛家祖坟都被天雷劈开,薛家母女再没脸上蹿下跳了。


    林海在翰林院冷静思考了数日,主动找到了王君效,同意了他对黛玉的治疗方案。


    望着手里的一红一青两瓶药,王君效深知作为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林如海在见证黛玉发病的痛苦后,一定会同意他的治疗方案的。


    王君效说:“老夫虽则身体康健,到底精力不比三十年前,我能主刀刳心,但还需一个徒儿从旁协助,眼下就是她学成出师的时候了。”


    林海捋须沉吟:“我知道,那姑娘名叫晴雯。”从前王君效在帮他拔毒的时候,他就留意过那姑娘求学若渴的眼神。


    黛玉的书信中也每每提到,晴雯为了治好她的病,勤学针灸日夜不辍,让人感动不已。想到自己年过不惑,也只得万隆一个亲信,女儿如此年轻,就能得这样丹心耿耿的忠婢侍奉庇护,实属不易。


    因解决了一批闲杂人等,长林园的潇湘馆成了比堡垒还要坚固的所在。


    林海、禛钰、晴雯、封夫人母女,齐心协力,一切以治好黛玉的病为先,积极配合王君效的调派。


    为了避免黛玉来回奔波,王君效直接将他的治疗工具、药品、悉数搬入潇湘馆内,并将不常用的稍次间开辟出来,打造成诊疗馆,日夜清洁消毒。


    而他初一至初五就到潇湘馆来,指导晴雯练习针灸。


    经过多次考较试炼,晴雯已经能将百种治疗情况的解决办法,一针不错地记下来。只是更棘手的问题来了,晴雯还需在真人身上练手,届时才不会怯场。


    永龄主动站出来说:“人都说我跟林姑娘长得像,又只比林姑娘小一二岁,不如用我来给晴姑娘练手。”


    王君效摇头说:“你禁不起这针。”


    紫鹃、雪雁两个也卷起袖子过来,伸手到王君效面前,请他探脉,二人异口同声道:“我替姑娘试针。”


    “你们小姑娘家家的都不行,”王君效摇头说:“这套针法本就极其惊险,若施展在常人身上,必然会痛苦百倍,除非是武力卓绝的男人才能潜心忍耐,其他人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禛钰轻松一笑,对晴雯说:“你只拿我练手罢了。”


    林海心头一震,蓦然瞪大了眼,就听王君效拍案而起,断然否决:“你不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禛钰缓缓摇头:“曾叔祖不必心疼我,为了表妹早日康复,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惧,不过是扎针罢了,又有什么难的。”


    听他话意慷慨,王君效很是感动,又怕他禁受不住痛楚,心内犹豫不决。


    这时禛钰伸手覆在王君效手上,定定地望着他,无比恳切地说:“只有表妹健健康康,我才算‘王’家的千金之子。”


    王君效扭头看了林海一眼,见他垂眸把头一点,只得说:“那就试试罢。”


    晴雯心中一凛,蓦然攥紧了拳头。


    第82章  吾皇黛玉第八十二回


    林凤仪及笄簪玉竹, 王夫人倒栽破鼻相


    黛玉在里间并未睡着,表哥的话,她一字不落地都听到了, 感激、欢悦、恋慕,层层叠叠的情愫在心头泛涌。


    晴雯掀帘进来, 见黛玉合眼睡了, 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表少爷待姑娘这样好, 那宝玉可怎么办呢?”


    黛玉朦胧间听了这话,怅惘若失,心中也是一叹。


    宝玉待自己温柔体贴不假, 会替她尝尝药苦不苦, 摸摸衣衫薄不薄, 嘱咐她饭后不要贪眠,起风勿要着凉,陪她说笑解闷。


    若非有表哥的爱护比对着, 她还真以为这就是关心了。


    表哥不会唠叨她按时吃饭用药, 而是亲自监督送饭送药,知道药味不好, 就有长嘴饲药壶、麦芽糖送来。寒霜雨雪, 就有绒衣暖裘奉上;炎天暑热,就有凉簟风扇搬来。


    宝玉多少次赌咒发誓, 论亲疏、道次序, 说她如何如何重要,可他的眼睛不在丫鬟的胭脂口脂上, 就在姊妹的膀子胳膊上。


    而无论何时, 只要她偷觑表哥一眼,他的眼神永远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人前拐弯抹角地表白心意不避嫌疑,人后忘情坦诚“我想你了,心总为你跳得狠”。


    若有人编排自己不好,宝玉只会说“林姑娘若说这些混帐话,我早和她生分了”。他的喜欢其实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顺着他的心意来。


    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向下包容不谙世事的宝玉。她放低期待、一再容谅,才是宝玉的知己,而宝玉根本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当有人阴阳怪气地寒碜自己时,表哥却会不顾形象,与姑娘家争嘴呛声,容不得人说她半句不是。若气狠了他还会摆出“敢欺负我表妹,我灭你全家”的气势。


    此时即便在父亲跟前,表哥也大无畏地站出来主动试针,不顾自身安危,抛却名声忌讳,一片赤诚为自己着想。


    在表哥这里,她得到了无条件的偏爱与尊重,让她尝到了有恃无恐的安心与甜蜜。


    若自己还不能坚强起来,迎击病魔,岂不辜负了他的牺牲和付出。


    思及此,黛玉勇气倍增,安心睡去。


    为了方便照顾黛玉,晴雯以宝玉去国子监求学为由,交还了绛芸轩的钥匙,让凤姐停发她的月钱,直接住到潇湘馆去了。


    除了旦暮服侍黛玉的饮食起居外,晴雯每日申正时分,都去王太医家拿禛钰试针,酉时三刻再回潇湘馆去。


    非除衣不能施针,禛钰只能穿一条及膝的犊鼻裤躺在床上,任凭晴雯针灸。


    晴雯从小伺候宝玉洗漱沐浴,丝毫不觉得面对男子的躯体,有何难堪之处。


    再加上她心性纯粹,情窍未开,即便表少爷健硕紧致的身材,容华英俊的脸蛋,呈露在自己眼前,她该扎针的时候,也是心静手稳,毫不含糊。


    起初几针禛钰并未觉得很疼,直到扎了七八针,他才闷声哼起来。


    王君效一面记录他的状态,一面让他说明疼痛的层次。


    又挨了几针,禛钰已是头颈皆红,浑身是汗,额角脖项的青筋,都在突突地暴跳。


    两刻钟后,凄厉的惨叫破空而响,只把人听得神魂惧抖。


    晴雯有些犹豫地看向师父,王君效抬手给禛钰擦了擦汗,只道:“顺序没错,继续。”


    禛钰疼得牙关瑟瑟,浑身抽搐,又生捱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君效才松口说:“可以了。”


    晴雯收了针,忙问师父:“给林姑娘扎针时,她也会这样疼吗?”


    王君效道:“针灸只是辅助,届时还要刳心,我会给林姑娘服用一定剂量的麻沸散,她不会感到疼痛。”


    “那就好。”晴雯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对着表少爷深深鞠了一躬。


    禛钰仍蜷在床上微微抽搐,十指将被褥扯得破败不堪。


    王君效伸手覆在他额头上问:“还有九十九套针法,你确定都要亲自试一遍吗?”


    半晌,才听见他从牙关里,艰难溢出一个“要”字来。


    “回去好好歇着,明日申时再来。”


    坐在回长林园的马车上,晴雯才慢慢松开攥紧的双手,她发现十指开始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既是针灸顺利完成的激动,也源于内心深深的震撼。


    见到表少爷的惨状,晴雯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宝玉那个连饿都扛不住的少爷,也能为林妹妹做到这种地步吗?


    还有九十九天,只要表少爷能扛过这三个月,她就不再说他一句坏话,再不阻拦他靠近林姑娘。


    翌日铅云压顶,秋雨连绵,禛钰不顾身上残留的痛楚,执意戴上斗笠披了蓑衣,往京郊驿站去了。


    林海撑着伞大步而来,叹道:“殿下千金之躯,当以家国社稷为己任,保重身体,我不信你手下没有试针的高手。”


    禛钰笑说:“林少师,孤自小素积野心,既要帝位江山,也要知己美人。所以我甘愿付出比别人多千百倍的行动,以求厚报。”


    “鱼和熊掌若可兼得,世人也就无有忧愁了。”林海听他如此说,不再多言,转而讲起了驿站的设置,及急递铺、递运所在战争时期的营运策略。


    禛钰洗耳恭听,不时请教。


    每日上午,禛钰要辗转于京郊各处“课堂”,下午要忍受痛得死去活来的针灸,如此硬生生捱过了冬至、除夕、元宵,到了第九十八天。


    第九十九天,替禛钰来试针的人却是章明。


    晴雯不由问:“表少爷怎么没来?”


    章明叹了一口气说:“明天就是林姑娘及笄的日子,他不想让林姑娘看出他痛得直不起腰来的样子,所以必须缓上一日。”


    晴雯心中直叹可惜,一边给银针消毒,一边嘴硬道:“我原想着等他捱过了九十九天,好在林姑娘面前给他表功,哪知他竟功亏一篑了。”


    “他不需要表功,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已。”章明解了衣裳,往床上一躺,露出一身蓬勃结实的肌肉。


    晴雯将一根五寸长的圆木药杵递到他嘴边,说:“这最后一套针法,是最凶险的一种情况,也是最疼的。章侍卫还是咬住这支药杵罢。”


    章明闭眼道:“我不要这劳什子,实在疼极了,我只咬你。”


    “那我可得好好下针了……”晴雯瞄准穴位,飞针过去。


    二月十二日,又是一年花朝,黛玉及笄了。


    林海亲自为女儿筹办了盛大隆重的及笄礼。邀请了封夫人做正宾、甄平安做赞礼。紫鹃、晴雯、雪雁、永龄四人为有司。三春姊妹及史湘云、邢岫烟四人为赞者。


    偏巧这日又是贾宝玉县试的最后一天,还不知考完,赶不赶得上及笄礼。


    贾母为了给外孙女的及笄礼上增光添彩,还特意按品大妆,戴上了御赐头面。


    忽听有嬷嬷匆忙来报:“华光公主驾临长林园观礼。”


    “还是我有先见之明。”贾母喜笑颜开,忙吩咐王夫人、凤姐也都按品大妆起来,去长林园拜见公主,给林丫头道喜。


    华光公主身穿杏红交领长衫,外罩宝蓝暗花方领比甲,下配葱绿妆花织金纱襕裙,乘坐金粉鸾舆进了长林园。


    她才下地,见一群外命妇忙不迭下跪,忙道:“今日笄者为大,一概俗礼皆免!本宫特来道贺观礼的,顺便来逛逛长林园,诸位不必拘束,以平礼相待即可。”


    禛钰穿了一身正红麒麟芙蓉补圆领袍,站在了公主身后。


    因二人容貌出众,又气质相近,黛玉才站起来,听到身后的凤姐说:“你表哥这派头,莫不是将来要做驸马的。”


    黛玉不由皱眉,悄悄抬眼看了禛钰一眼,正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禛钰笑意盈盈,遥对她长揖到地,黛玉当下眉头舒展,也回以一笑。凤姐的猜想必不是真的。


    吉时已到,顾恩思义殿中,三加笄均依古礼,仪程庄肃严谨,法度典雅可观。


    黛玉每一次整衣出来,都给人一种天生丽质超逸绝俗的惊艳。


    众人赞叹不已,这才是礼出大家的典范。


    迎春回想自己的十五岁,不过是多了一支玻璃笄,府里照常摆一日酒戏罢了,哪有这样的让人终身难忘的仪式。


    到了将要戴笄的时刻,雪雁恭谨端起盛放金镶宝玉笄的锦盒,走向封夫人。


    谁知雪雁脚下被什么绊住,身形微晃,好在表少爷悄悄扶了自己一把,并未出丑。


    再低头一看,暗暗咋舌,金镶宝玉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竹节分明的羊脂玉笄。


    封夫人见到竹形玉笄诧异了一瞬,还是不动声色地为黛玉簪了上去。


    黛玉最后以一身大红凤穿牡丹云肩通袖妆花织金圆领袍亮相,与正宾、赞者、嘉宾作揖致谢。


    笄礼结束后,华光公主送了黛玉一副宝石头面做贺礼。贾家、严家、金陵王家、太医王家各有庆贺之物,数目之多,礼品之精,难以赘述。


    华光公主指名要三姑娘探春向导相陪,两人并肩乘舆,在长林园中逛了一圈,公主不及品馔,就摆驾回宫了。


    王夫人恭送公主出府,转身却见贾母对自己怒目而视,只得一路讪笑相随。


    贾母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在筵席上,让王夫人从头站到尾,支使她给黛玉布菜捧羹。


    饭后,亲戚们见王夫人累得摇摇欲坠了,忍不住好言相劝,贾母只顾拉着黛玉谈笑,皆不理会。


    原来这金镶宝玉笄,是贾母特命王夫人准备的,据说耗了王夫人足一千两的嫁妆银子,这叫她如何心甘。


    贾母老谋深算,林海既不让王舅母给黛玉做正宾,就不好再拒绝王舅母送的金镶宝玉笄。


    而林黛玉只要簪上了这支笄,事后在筵席上,贾母再说出这笄的来历,满座嘉宾就都会猜想,林家千金被贾家给定下了。


    而王夫人并不满意黛玉做她的儿媳妇,又无法明着违背婆母的意思,只能在及笄礼上搞些小动作,心想让黛玉在人前出丑,给雪雁使绊子,把这金镶宝玉笄摔地上去。


    黛玉想要戴那支金镶宝玉笄,就只能捡地上沾了灰的,借此来羞辱她。


    谁知一错眼的功夫,那支金镶宝玉笄就变成了羊脂玉笄。


    饭后贾母也不午歇了,继续听戏取乐,王夫人是一步也不敢擅离,好容易等贾母回去了。


    饥肠辘辘的王夫人,才被丫鬟抢着喂了一口热汤,偏生在她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软狠狠地摔了一跤,头上四品命妇的珠翟冠滚落下去,跌成圆不圆扁不扁的东西。


    丫鬟们忙把王夫人搀扶起来,只见她鼻梁磕出竖长的血口子,很是吓人。


    贾宝玉从外头赶回来,正要往潇湘馆去,迎面见到涕泪交下狼狈不堪的母亲,哪能不管不顾,只得先护送母亲回了上房。


    待大夫贴了膏药,王夫人才得空捧饭吃,见了儿子宝玉,更是满腹委屈无以言表。


    她鼻梁上的疤是好不了了,伤在额上还能戴抹额,伤在下巴还能戴面纱,偏偏伤在鼻梁上,好似一把刀将脸剖了两半,又可怖又丑陋,她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贾宝玉一面给母亲喂饭,一面哄母亲开怀,心里又挂记着林妹妹,时不时瞄一眼自鸣钟。


    这时候丫鬟进来说:“太医王家的少爷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宝玉搁下饭碗,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头装着一支金镶宝玉笄,以及一沓放重利债的文契。


    王夫人见了,一口气抽上来,一个嗝接一个嗝,跟公鸡打鸣似的。


    第83章  吾皇黛玉第八十三回


    救明主晴雯偿夙愿, 转魂体黛玉治沉疴


    这明晃晃的威胁与挑衅!


    王夫人慌忙掩上匣盒,哄宝玉说:“还不见你祖母去。”


    宝玉存下疑惑,辞了王夫人, 拜过贾母后,又携了礼物, 往长林园去。


    他兴冲冲走到潇湘馆, 从透亮的玻璃窗中, 看到一对红衣锦绣的俊男美女,拿着一纸彩笺并肩笑谈,好似新婚燕尔的夫妻。


    心跳瞬间迟了片刻,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宝玉的脑海中轰然倒塌。


    在院外竹林徘徊了许久, 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 嘴角带出一丝笑意,捧着礼盒走到阶下。


    王嬷嬷掀帘笑道:“宝二爷来了!”


    黛玉放下彩笺,笑盈盈地迎上来说:“二哥哥回来了。”


    宝玉见禛钰杵在这里, 丝毫没有回避告辞的意思, 只得硬着头皮奉上礼物说:“我如今考完了,暂歇两日。恭喜妹妹及笄成人!”


    “多谢二哥哥了。”黛玉接过礼盒送进里间, 转头又对王表哥说:“劳烦你倒杯茶来。”


    “紫鹃她们怎么不见?”宝玉见黛玉支使禛钰倒茶, 屋子里竟一个使唤丫鬟也不见。


    “她们看宰羊去了。”禛钰单手递过一只无耳无托的茶盏,往宝玉手上一塞, 也不管他烫不烫。


    宝玉两手耐不住烫, 忙把茶盏搁桌上了,皱眉问:“好好的清净洁白女儿家看什么烹宰, 又脏又臭, 怪吓人的。”


    黛玉与禛钰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解释。


    她要在潇湘馆接受刳心治疗的事, 并没打算告诉贾家人,以免横生枝节,让贾母担惊受怕。


    对宝玉她也不打算说,宝玉心思浅,肚子里搁不住话,若对他说些什么,这事就藏不住了。


    平安、紫鹃、永龄、雪雁几人每天都要来厨房这里,看尚文杀猪宰羊,为的就是克服对血液、脏器的恐惧感。


    毕竟治疗黛玉的心疾需要开腔刳心,十分危险。她们对此也应有深刻的了解和认知,将来才懂得如何协助护理。


    而晴雯在试手了针灸后,不但要看到血液、脏器不惊不惧不呕,还要收集羊肠,制成伤口缝合线。


    如此坚持看了百日,在经历了捂眼就跑、手脚打颤、噩梦连连、呕吐不止后。姑娘们已经能对着腥臭扑鼻、血肉模糊的半扇羊骨,讨论是涮锅子还是椒盐炙好吃。


    史湘云听说晚上园子里吃羊肉锅子,又见宝玉回来,便到潇湘馆与他商议道:“等明儿我们起诗社的时候你又走了,而今趁你回来,不如咱们就地起社。先去厨房讨一块羊肉来,在这院子里烤着吃,嚼烤肉佐烧酒,一口腥膻,满腹锦文。”


    黛玉笑道:“你们要算计羊肉也罢,抬回怡红院烤去,可别熏黄了我的竹子。”


    史湘云眼眸一转,借题发挥:“这竹子真真可恨,不过空心多节,就被无知世人说成是虚怀正直、高风亮节的君子。要我说,不过是弱不禁风,嘴尖缺心的小人罢了。”


    她话音刚落,黛玉当即反唇相讥:“心中有佛,所见皆佛,我瞧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①谁见竹子是小人,只怕也与小人差不离了。”


    一句话只把湘云气得满地跺脚,恨恨地道:“翠竹纵比千人高,孤标易折随霜凋!”


    之前的及笄礼上,史湘云分明瞅见王公子替换了黛玉的玉笄。她就是恼黛玉,独占了老太太的宠爱不说,还一边使小性儿辖治了宝玉,一边卖弄才情勾惹上王公子。


    甚至受了一点儿冤枉气,就扯旗放炮的,把亲善温柔的宝姐姐给赶出了长林园,一点情面也不留,可不就是狐媚霸道的小人。


    “你折一个我瞧瞧,哪有那么容易。”黛玉心知湘云所言,只是话赶话说急了,并非有心咒自己,笑笑便罢了。


    禛钰的脸色十分不好,古来知音少,黛玉本不必拿竹子向旁人自证什么。从前还觉得史姑娘率直爽朗,为人热肠。如今看来,她平易近人,不意味着立场公正;天真无邪,不代表就不会伤人;心直口快,也并非不含恶意。若非黛玉不以为意,有心宽恕湘云,他早发飙动怒了。


    宝玉忙打圆场道:“好妹妹,你要吃肉就吃肉,何必牵三扯四,说旁的不好。”


    “有什么说不得的,”湘云出手摇晃一竿瘦竹,恨声道:“我偏要折了它做竹签,串肉来吃。”


    禛钰冷声道:“竹虽柔弱颇有韧性,凭你只怕难胜它。”


    “哼,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史湘云受了激将,揎拳捋袖对着一指粗的竹子,使蛮力折拧了好几下。


    那竹子非但没撇断,反弹回来,正刮在湘云头上,弄得她发乱钗横,狼狈至极。


    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拍手道:“哪里来的花子,肉没吃到嘴里,就先惹恼了打狗棒,该!”


    “你平白惹它做什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宝玉唯恐湘云怄气,忙过来扶她。


    “你才是傻子呢!人家玉笄都上头了,你还考什么举人进士!”湘云恨铁不成钢地啐了宝玉一口,一甩手径回怡红院去了。


    经此一节,烤肉的事没了下文,诗社的事也没人再提了。


    翌日,宝玉想进长林园,却被该班的小厮拦在了门外,“二爷,昨儿是林姑娘的笄礼,宾客盈门可以敞进,太子下了教令,无故不能入园,有事我们叫小丫头给您传话。”


    宝玉忙问:“那王家公子也不常来?”


    小厮道:“就昨儿来道贺,平日里没见他上门。”


    宝玉听了这才安心,又叫个园子里的小丫头传话,请黛玉来荣国府这边说话。


    黛玉想到自己下月就要接受刳心治疗了,万一有个好歹,只怕心里有话也不及说。既然旧友相请,还是去见他一面的好。


    听到绛芸轩外有丫头喊:“林姑娘来了。”


    喜得宝玉倒履相迎,“林妹妹。”


    黛玉见他鞋也穿反了,只笑:“又不是远别重逢,也值得你慌张成这样。”


    宝玉将她请进来,赧然道:“妹妹及笄了,我还在考童生,哪能不慌呢。”


    昨日湘云的话,他如何听不懂呢。如她所言,自己就是个大傻子,天真的以为林妹妹必定属于自己,从最初的左顾右盼,到后来的步步胆怯,事到如今天天心慌意乱,没个着落。


    “蟾宫折桂又非一日之功,你那么急做什么?”黛玉歪头一笑。


    “我怕功业未成,妹妹就家去了。”宝玉昨儿就听林姑父说了,已在京中置办了房产,等过些日子,黛玉就要搬离长林园了。


    黛玉佯装一叹,问他:“我若真回去了,二哥哥会怎样?”


    宝玉不知她弦外有音,傻笑道:“自然常去探望。”


    “那我死了呢?”黛玉悄悄红了眼眶。


    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去!”


    黛玉怔然变色,不敢深思,含笑道:“你又胡说了。”


    “宝玉,老爷叫你去呢。”麝月走上来,将宝玉拉走了。


    “好妹妹,你等一等,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宝玉扭头嘱咐了一句,急匆匆地去了。


    黛玉在绛芸轩枯坐了半日,都不见宝玉回来,见时辰钟快到了她该用饭的时候。


    按时吃饭虽是小事,好不容易坚持了半年,眼见潇湘馆里的人个个为她奔忙付出,她也不能功亏一篑。于是先告辞出来,回潇湘馆吃饭。


    谁知下晌听人说,宝玉与老爷起了争执,扭头回国子监了。


    黛玉不由摇头,为宝玉一叹,分明最厌峨冠礼服尔虞我诈,又为何一门心思闯这污浊官场?


    仲春三月,风暖日丽,万里无云,正是人间最美时。


    潇湘馆的稍次间中,有一张两尺宽四面无靠的高榻,上面垫了软硬实中的被褥,铺了雪白的被单。


    左边高几的银盘中,依次摆放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刀刃、剪刀。


    右边高几的银盘中,放了三套金针,缝合针与羊肠线。


    墙上挂了无声的西洋摆钟,靠墙的格柜装满了各种丸散膏丹,底下还摆着铁桶、铜盆等物。


    黛玉净饿了一日,滴水未沾,沐浴过后,平安与紫鹃服侍她躺到了高榻上。


    为了避免黛玉情绪波动,林海、封夫人乃至禛钰,在治疗结束前,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


    王君效、晴雯二人绾髻束发,头缠巾帼,一丝头发都不曾露出。


    用热水、香皂净手后,都换上了簇新的月白衣裳并罩上了白色围裙。


    平安、紫鹃、雪雁、永龄四人也是绾髻束发,月白窄袖褙子的装扮。


    她们坐在隔间,照看炉子上吊着的几大锅热水,随时等候传唤。


    “辰时到,饲药。”王君效从钟表上收回视线。


    晴雯将黛玉扶起来,用长嘴饲药壶,喂她喝了麻沸散。


    不到半刻钟,黛玉就闭上眼沉沉睡去。


    王君效对着钟表看了一会儿,探了黛玉的脉,又唤了她几声,确认她无知无觉后,对晴雯说:“开始。”


    晴雯应了一声,将黛玉的中衣解开。


    王君效伸手过来,晴雯即刻递了一柄三寸长的利刃,雪亮的银光一闪,利刃没有丝毫迟疑地落了下去……


    面对鲜血四溅的情况,晴雯扎针的手,分毫不乱,为这一天,她足足苦学了三年。


    只是,之前设想的百种情况,处理办法尽在掌握后,等她真正看到林姑娘的心脏后,晴雯的脸色还是骤然一变。


    耳畔王君效的呼吸也是一滞。


    并非出现了他们始料未及的情况,而是必须选用一百种针法中,最痛的一种。


    算是万幸中的大不幸了。


    此时黛玉还感觉不到,等到治疗完成后的恢复期,她还要忍受余痛长达三月之久。


    半年内随时伴有发热、抽搐、咳嗽等症状,一旦出现这些状况,每一天都要想方设法,从阎王爷手里再次抢人。


    晴雯拿起帕子给师父擦拭额汗,王君效定了定神,对她说:“飞针。”


    王君效手持曲形剪,全神贯注地操作着。


    晴雯气定神笃,右手接连不断地飞针,全力配合王君效。


    半个时辰后,王君效才将曲形剪扔到空银盘里,“准备缝合。”


    听到指令,隔间的紫鹃、平安立刻端来止血药及纱布,当晴雯缝合完伤口后,二人为黛玉止血,包裹纱布。


    王君效检视伤口包扎完好,没有出血迹象,再探黛玉的脉象微弱而平稳,不由缓缓舒了一口气。


    几位姑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大家相视而笑,心中激动万分。


    紫鹃、平安在屋中默默陪护黛玉。


    王君效与晴雯二人则出了稍次间,雪雁、永龄捧了热水香皂,过来服侍他们净手更衣。


    黛玉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人是父亲,她嗫嚅着唇,含泪唤了一声:“爹!”


    林海听到这声“爹”,从太子的嘴里喊出来时,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谁知那胆大妄为的太子,在治疗之时,当着他的面,擅动了移魂换体之术。


    “表叔,表妹身体上的痛我替她受,万一天命难违,我就代她去了。她的灵魂,会依我的躯体永年长存。若我魂归天际,她就是下一任帝王。”


    第84章  吾皇黛玉第八十四回


    皇太子养病潇湘馆, 林如海授业帝王术


    林海将苏醒的黛玉从榻上扶起,柔声问:“玉儿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


    “我没事。”黛玉摇头, 她有意识地呼吸吐纳了一阵子,对父亲说:“只觉得身体轻松, 神清气爽, 连往日的疲惫病感也没有了。”


    “那就好, 那就好!”林海舒了一口气,又替“她”擦了擦眼泪。


    黛玉醒来的一瞬间,就发现了身体的异样, 反复确认这不是梦境之后, 她不得不接受, 自己的灵魂寄生到了表哥身上。


    “爹,此时此刻,莫非是表哥替我忍受刳心之苦?”黛玉眼中闪烁着泪光, 右手紧紧揪着衣襟,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海叹了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 他还能如何解释呢?倘若, 倘若,太子因此死了, 他只能告知黛玉, 王表哥的真实身份,并亲自辅佐女儿登临帝位了。


    黛玉掀被下榻, 胡乱扣起腰带, 转头对父亲说:“我去看他,找个老道把我们俩换回来。”


    林海拉住她的手说:“不急, 你表哥还在灵疗中,全靠符咒镇魂,你这会子而靠近他,反倒引他灵魂不安,切记等他情况稳定了再去。”


    听了这话,黛玉一面频频看座钟,一面急得满屋乱转。


    林海劝道:“玉儿,你表哥都生扛过了九十九套针,这次也不再话下,你不如去咱家新园子里逛逛,过一会儿就有消息来了。”


    说实话,黛玉眼下还无法适应以男儿身的面貌,与父亲相处。


    此时出门逛逛或许能缓解一下焦虑不安的情绪,因此也就采纳了父亲的建议。


    自从父亲履职翰林院承旨,又兼领太子少师之衔后,他就着手在京中置办房屋。恰有一位通政使告老还乡,便买了他家的旧宅,重新修葺装饰了一番。


    此处虽不及长林园一半大,也够父女二人居住了。花园采用江南叠石理水的造景法,白墙黛瓦,花砖铺地,泉石林木宛自天开,楼阁亭轩清幽典雅。


    黛玉行走其间却无心细看,见天上有燕子飞过,就向燕子祈祷,保佑表哥平安无事;池塘中有几尾锦鲤,就向鱼祈祷,保佑表哥健健康康;抬头又见缠藤之树,一颗心更是无限怅惘。


    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长林园那边还不见有人来报信,黛玉忧虑更重,牵肠挂肚,食不下咽。


    又想到自己占据了表哥的身体,不能任性不吃,亏了他的营养,只得勉力自己努力加餐饭。


    掌灯时分,章明传来了消息:“林少师,林姑娘已经醒了,再禁食六个时辰,就可以吃粥了。”


    黛玉忙问:“表……表妹身上可还疼?”


    章明对他主子已经换了躯壳的事,一无所知,对眼前的“太子”毕恭毕敬地说:“林姑娘目前还很虚弱,断续低吟,想必还是痛的。”


    黛玉又问:“外、曾叔祖说还要疼多久?”


    “王正堂说林姑娘这一个月都不能洗澡沾水,还须卧床三个月。会因疼痛而失眠、厌食,还极易感风寒、起烧、褥疮、疱疹,看起来比从前还羸瘦荏弱。”


    章明如实回答,见“太子”眉宇皱得越发紧了,眼中还有泪花在转,也不敢说假话瞒他,“据说还要生熬半年左右,到八月中秋应该就不痛了,届时她就会像健康的姑娘那样,跑跳爬山都可以了。”


    黛玉听了禁不住捂嘴流泪,她不能让表哥为自己忍痛受苦,要想办法赶紧让两个人换回来。


    林海见黛玉失态,未免章明冲她喊出“殿下”二字,忙对他说:“章侍卫也辛苦了一天,先去舍下厢房歇息吧。天色已晚,明日我再带侄儿去长林园探望玉儿。”


    章明拱手道:“我还要回宫中值宿,就不叨扰了。”


    “我送章侍卫出去。”林海一路将章明引到了僻静处,悄悄问他:“太子殿下前两日没交待你什么话么?”


    章明会意,知道林海说的是太子擅造潭府之事,忙解释道:“林少师别误会,太子殿下是真心求学,才以护持师父闭关修道为由,到您府上小住半年,还请少师推诚相待,不吝赐教。”


    林海沉吟片刻,大掌拍了拍额头,一副颇为伤脑筋的样子,苦笑道:“太子殿下可真任性,亏你耐心服侍他这么久。”


    “主子特意叮嘱过我了,这半年在人前只当他是林家的表少爷,不许我提东宫的事,还请林大人也避讳一些,以免走漏风声。”章明压低了声音说。


    “原来如此,林某受教了。”


    这小子早在暗中布置好了一切,先斩后奏,根本没留他人反驳的余地。


    倘若他真的替黛玉受了这半年的痛苦,别说挟恩图报了。就冲着男女互换身体,坦诚相待的秘密,他都不得不将女儿嫁给他了。


    世间竟有这样舍得付出的狠人,若太子能一辈子深爱黛玉,那便是终身有靠,百岁无忧。


    万一他变了心,移情别恋,留给黛玉的将会是无尽的痛苦与长恨。


    身为父亲,林海不得不为女儿的将来,从长计议。眼下关于洗浴如厕的小烦恼,只能让女儿独自面对了。


    入夜时分,黛玉在穿衣镜前纠结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脱衣入浴,拿着一块帨巾上遮下掩,羞耻极了。


    从前洗澡都有丫鬟伺候,此时只能一个人胡乱摸索,直到弄得一桶水发凉了,她才囫囵洗完,潦草套上中衣中裤,钻进帐中。


    翻来覆去一夜未眠,翌日清早,父女俩吃过早饭,就乘车往长林园赶。


    晴雯、紫鹃、雪雁、永龄几个姑娘轮流服侍黛玉。


    “黛玉”因为身体疼痛,一夜未眠,口中低吟不绝,声声喊娘,平安才喂了她两三口粥,她又都哇地一声全吐了。


    封夫人一面为她擦汗,一面偷偷抹泪,不过一天而已,这孩子就生生瘦了一圈,两眼流泪不止,肿得像桃儿一般,好不可怜。


    听到嬷嬷通禀林老爷来了,封夫人忙起身让坐,拉着女儿平安,躲到耳房哭去了。


    林海与“禛钰”一起进来,才走到帐前,就见“黛玉”颤手指着“禛钰”喊:“你来干什么?快回去!我没什么好看的。”


    “禛钰”脸上满是泪痕,摇头抽噎,她第一次清晰地见到病容凄惨的自己,想到表哥替她承受了如此深重的苦楚,一腔悲戚化作无声之泣,千言万语都不及说了。


    晴雯正要给黛玉诊脉,见表少爷在床柱前哭,不禁生气道:“姑娘需要平心静养,表少爷这么个哭法,教她如何安生。”


    “禛钰”捂了脸,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去了。


    床上的“黛玉”道:“以后表哥若再来看我,你们一概不许放他进来。”


    大家心知黛玉喜洁爱美,必不肯让表少爷看见她玉减香消的病容,都默默点了头。


    林海对众位姑娘作了一揖,感谢道:“多谢各位姑娘鼎力相助,帮玉儿度过劫难。林某已备谢礼,聊表寸心,请诸位姑娘切莫谦辞。”


    姑娘们哪敢受林大人的礼,忙不迭地蹲身福礼。


    “黛玉”勉力微笑道:“这是你们应得的,都去领赏吧,留我与父亲单独说会子话。”


    姑娘们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屋子。


    “父亲!”禛钰喘吁吁地喊了一声。


    林海摇头道:“在下不敢当。”


    禛钰眉头一挑,发白的唇角扯了扯,“如今你不想当,也得当了。”


    虚弱的话语中,却给人无比强势的压力。


    见林海沉默如山,禛钰还想再说两句,一张口却咳嗽了两三次。


    林海忙伸手抚背部帮他顺气,轻声叹道:“好好养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亲自倒了温水来,一勺一勺地喂禛钰喝。


    禛钰抬眸看他,心中无限感慨,从小到大,父皇何曾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倘若父皇能像林少师这样待他慈爱一点,何至于让自己困在十年仇恨里无法自拔。


    “在我把这副身体,完整地交还给她之前,还请您千万别让她来。”禛钰握住林海的手,在他手背上一捻,“我见不得她哭。她一哭,我只会比剖心还痛。”


    “好,我不让她来。”林海答应他,喉咙不由发紧。


    禛钰尝试将气息缓降下来,又对林海说:“虽然我们灵魂互换,之前的记忆并不相通,但我仍然希望您能教她帝王权术,万一我撑不到最后,她就是我。


    她那样聪慧美丽,有仁德爱人之心,有经邦济世之能,却只能在这重男轻女的尘世里,受尽礼教的规束、妇德的压迫、宗法的剥削。


    我多想她能在我的庇佑下,成为一个幸福而自由的人。说到底,世事无常,若你我一时缺位,能保护她的只有智慧与权力而已。”


    听他这一番话,不得不说,林海很是意外。


    他从前多少以为,太子是对玉儿最多不过是关雎之思,少年情热。却不知他已经为玉儿,想得这样深远了。


    自古以来,哪有男人对女人的爱,超出了供养爱怜的范畴?而他竟希望玉儿能够自立自强,掌握人间至尊至贵的两样法宝。


    若无海纳百川的胸怀,稳如泰山的自信,哪个男人敢做出这样的承诺来。


    林海瞧着“她”笃定的眼眸,仿佛帝王睥睨天下,又似明星望婵娟。


    他勾了勾唇角,苦笑了一声。


    女大难留了。


    黛玉随父亲回到了林府,得知表哥拒绝让自己再探视,心酸难言。


    但见窗外暮春将尽,东风过去,落红成阵,园中许多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不觉也垂下泪来,又听父亲在外敲门。


    黛玉忙擦了眼泪,笑着迎上去。


    林海携了一本书进来,一脸肃然地说:“从今日起,为父亲自教你学问。”


    黛玉看到那本名为《治国方略》的书,心头一跳。


    第85章  吾皇黛玉第八十五回


    重沉疴黛玉回林府, 尝夙愿晴雯奉新主


    黛玉蹙眉问:“父亲为何教我这些安邦治国的学问?”她想起自己此时占居这表哥的身体,心中惊慌不已,“莫非, 我与表哥再也换不回来了?”


    “玉儿别急,换得回来。”林海撩袍坐下来, 解释道:“你表哥是东宫心腹, 有些太子无暇多顾的课业, 就需要你表哥捉刀代劳。


    所以这半年,需要你替代他,为太子学习帝王权术、治国方略。除了这些书本知识, 还有天文历法、星占堪舆、番语火器、骑射武术、兵法布阵, 你都要涉猎并勇于尝试。”


    黛玉听了这番话, 顿觉压力倍增,有些犹豫地问:“若要我写策论文章倒也不怵,只是骑射武术, 我真的能学好吗?”


    林海伸手拍在“女儿”肩上, 鼓励她道:“你现在的身体完全健康,精力充沛, 没有任何负担和阻滞, 无论文武都可以学得很好。更何况人的肌肉也是有记忆的,你表哥学过的功夫, 你只要观摩一两遍, 很快就能学会。”


    听父亲这样说,黛玉再一次仔细感受绵长惬意的呼吸, 过目不忘的头脑, 这具躯体给她带来的松弛感与安定感前所未有,的确有一种天然的蓬勃生气, 由内至外散发出来。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我希望玉儿你珍惜时光,心无旁骛,尽可能地多学多练。”林海郑重翻开了《治国方略》。


    黛玉敛容沉心,对着父亲一揖到地,“玉儿聆听教诲。”


    自此,每日黎明即起,黛玉先在院中跟着武行师父练功演武至辰正。而后跟着父亲学习治国方略至午时,饭后以片刻静坐禅定取代午睡。


    下午则研习谋略术数至酉时,晚饭后与父亲散步三刻钟,讨论时政问题。戊时至亥初,拟写策论文疏,洗漱后亥时三刻熄灯休息。


    逢五日,黛玉风雨无阻去京郊跑马地,向武行师父学习骑射兵刃。


    逢十日,再去会同馆向译官学习狄、蛮、戎、夷等语,并进修海西国、真真国、暹罗国、茜香国、波斯国等国的语言文字。


    因占据了禛钰过目不忘的记忆优势,黛玉很快掌握了多国语言。


    再去鸿胪寺附近的东交米巷逛一圈,她就能与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国人无障碍交流了。


    她从没有因这样紧张的学习节奏而烦恼过,相反因为每天都在吸收古今中外的知识,她不断突破时代、国别、性别、阶层的认知狭隘性。


    在浩瀚的智慧海洋中,她实现了闻一以知十,学会了兼收并蓄,融会贯通。


    也只有在临睡前沐浴时的点滴瑕光,她才会想起表哥来,可惜自己占据了他的音容笑貌,每天对镜相照,难起相思意。


    午夜梦回,竟不知她思念的是表哥的皮囊,还是他的灵魂了。


    黛玉在林府的日子光阴似箭,禛钰在潇湘馆里却是度日如年。


    炎天暑热的,他三个月下不来床,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只要闷热无风,就会中暑晕厥;只要起风变天,必会咳嗽发烧,三天两头就得喝药针灸。


    王君效要在宫中当值,不能常来,只能叫侄孙王济仁在贾府里住着,每日诊脉修方。


    禛钰不知道黛玉从前犯病时,竟是这样的难受,怨不得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轻愁,萦绕在她眉头。


    望着封夫人及一众丫鬟们怜悯心疼的眼神,禛钰感动之余,也觉得委屈生气,甚至话语不周,礼数疏忽,想要发火,好叫她们走开,留他自己捱过去罢了。


    有时候看到关心你的人在你面前小心翼翼,忍泪掩饰的样子,远比听到那些贾府下人们毒舌诅咒的话,还要难受万分。


    唯有当林海五天一次来看他的时候,听到黛玉只言片语的消息,禛钰才会好受一点。


    身体的脆弱,实难支撑起一颗坚强的心。他甚至会借着这副孱弱的身体,向“父亲”林海撒娇,要他给喂药、喂饭、捶背,也学起了女孩儿求怜索爱的小伎俩。


    林海没办法,只得每逢黛玉去京郊练骑射的日子,一个白天都待在潇湘馆陪他。


    每每临别时,都要被“女儿”牵住衣袖,眼泪汪汪地央求:“爹爹,抱抱!”


    尽管知道,眼前形体娇弱的女儿,芯子里是狡猾可恶的太子,可看到她弱柳扶病,娇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林海如何也不能吝惜一腔体贴眷爱之情,耐心安抚许久。


    直到万隆催至再四,才在“女儿”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四月中旬,贾宝玉通过了府试,正式进学,取得秀才功名。


    贾府主子们大喜过望,准备大宴宾客,偏生贾宝玉不肯回来,想下死力气读书,预备后年大比之期争取一举中第。


    贾母还想劝他回来松散一日再努力不迟,王夫人劝道:“老太太,宝玉打小就对姊妹们亲厚。一回来必要去瞧他林妹妹去的,若是见林姑娘这副沉疴难起模样,哪有不寻访问药,牵肠挂肚的,岂不又耽误了学问。”


    贾政也连声附和,劝母亲说:“不必让宝玉回家了罢,林姑娘病重的消息也要死瞒着他。”


    叹息再三,贾母只得作罢,她几次进园子来看外孙女,见黛玉比旧年越发瘦得可怜,两只眼睛不住地淌泪,肿得都看不清人,连哑着嗓子喊一声“老祖宗”都难。


    老人家年纪大了,大哭过几回,身体经不住也病倒了,将养了月余才缓过劲儿来。


    两位儿媳再也不敢让贾母进园子了,只叫琥珀、鸳鸯每天汇报下黛玉的情况。


    一开始只拣好的话说,越到后面她们就是有心撒谎,也编不出好话来了。林姑娘已经喂不进药,咳出来的都是血了。


    贾府的人都在说,潇湘馆的林姑娘只怕挨不到中秋了,就连王济仁也支支吾吾拿不出个痛快话来,最后找个借口请辞走了。


    展眼到了八月,眼见又要中秋,王夫人还劝老太太说:“林姑娘就这几天的事了,长林园毕竟是太妃娘娘的省亲院,姑娘死在里头不干净,还是早些移床易箦,送回林家去吧。”


    贾母听了这话,把王夫人大骂了一顿,又“儿啊肉啊”大哭了一回,两个儿媳、两个孙媳个个都捏着帕子苦劝,老人家才渐渐止住了。


    她到底没再反驳王夫人的主意,让贾政出面去跟林海说了这事。


    林海当即安排了宽阔的马车,要将女儿送回林家。


    封夫人与甄平安、永龄也急忙打点行礼,要跟黛玉一起去。王嬷嬷、雪雁更是连包袱都不着急收拾,抢着在马车里铺被褥放枕头。


    紫鹃、晴雯两个丫头双双跪在林老爷面前,求他带她们一起离开。


    林海叹道:“紫鹃姑娘是贾府的家生子,如何舍得与家人生离?晴姑娘是宝玉的屋里人,又怎能背弃旧主?”


    晴雯哭道:“林老爷,从我跟着林姑娘下扬州那年起,我就视她为主了。是我无能,没能治好姑娘的病,我定要服侍她到最后,一时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我人虽在绛芸轩,挂名通房,可我不曾近二爷的身,还求林老爷别嫌弃我。千万、千万带我一起走!林姑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了林姑娘。”紫鹃跪地揾泪道:“我长到十八岁,横竖都是要离了父母的,就让爹娘当我嫁出去了。林姑娘回家,我也必要跟了她去的。”


    林海听她二人一通哭诉,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只得掉头又去找二舅兄贾政,请他容情,脱了两个丫鬟的奴籍,由林家雇佣她们。


    贾政对没能照顾好外甥女,本就心怀愧意,便将林海讨要两个丫头的事,禀过贾母。


    贾母本就把紫鹃给了黛玉使唤,因此她要跟着林海去,是尽本分,没什么好阻的。


    只是晴雯也闹着要去,贾母就不是很满意,把她叫到跟前问话。


    “你是宝玉的屋里人,既过了明路,一辈子就得跟着他了。你丢下宝玉去了林家,将来谁来服侍他呢?”


    晴雯跪下道:“老太太,我早让琏二奶奶停了我的月例,这些年服侍宝玉最殷勤的人也不是我。自我为林姑娘绣哆罗呢毯开始,我心里就只认林姑娘一人是主子。”


    贾母闻言色变,颤歪歪地指着她骂:“小蹄子,你竟敢叛主!”


    晴雯含泪磕头道:“老太太既这么说,我也不否认,越性叫人把我这叛主的奴才打死罢了。这辈子生死我都跟着林姑娘,再不想别人。”


    王熙凤见晴雯脾气这样倔强,只怕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她的心了,更怕贾母气出个好歹来,忙劝道:“老太太,哪有牛不喝水强摁头的道理。晴雯这丫头素来气性大,若咱们不放她去,一旦林妹妹不中用了,只怕她会在绛芸轩寻死遂志,万一害得宝兄弟惊恐悲戚,老太太岂不后悔心疼?”


    “老太太素来会调理人,伶俐俊俏的丫头又不止一个晴雯。”王夫人一面帮贾母捶腰顺气,一面说:“宝玉将来为官做宰,哪里还愁没有好的来服侍。林家眼见着绝灭了,您就当可怜这丫头一片拳拳之心,放她去吧。”


    贾母听了这话,不禁泪眼婆娑,哀叹连连,最后才说:“罢,罢,罢。我也是白为你操心了,怨宝玉没福,你且去罢。”


    “晴雯谢老太太!”晴雯磕头有声,激动的心,终归安稳地落了回去。


    晴雯、紫鹃便简单收拾了两套衣裳,就上了林家的马车。


    正要出发的时候,鸳鸯捧着一个包袱小跑过来,对晴雯说:“这是老太太给你备的新衣裳,原想给你开了脸穿的。小匣子里装了你的身契,还有五百两银票,二十亩田契,一套赤金头面,原是老太太给你留的陪嫁。如今用不上,只能叫你都带了去。”


    “老太太……”晴雯抱着怀中的包袱,禁不住泪流满面,原来老太太也是真心疼她的,早给自己赎了身,还留了田地供养,预备让她以良妾的身份嫁给宝玉。


    只是她另有坚志,白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心。


    林家此去,竟是一连数日都没了消息,派人来取林姑娘及丫鬟们旧物的下人,也是取了东西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宝钗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拿帕子捂了大半张脸,对贾府那些专管九国贩骆驼的丫鬟婆子说:“林姑娘已不中用了,从前宝兄弟还信誓旦旦地说‘林姑娘若死了,他就做和尚去。’他素来痴心傻意,保不齐知道了,真个狂态不羁闹着要出家。”


    众人议论纷纷,说长道短。


    “纵要闹,也是白闹一阵子罢了,究竟二爷定了亲,就算了局了。”


    “年轻的爷们儿没个定性,三年五载的情分,死了就不做数了。等明儿娶了亲,抱了儿子,谁还想当和尚……”


    第86章  吾皇黛玉第八十六回


    黛玉假凤脱胎换骨, 禛钰虚凰涅槃重生


    黛玉对潇湘馆中表哥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得知表哥已经回到了林家,正想着去探望探望。


    可父亲追加了数十个策论提纲, 让她整日构思谋篇,根本无暇去看望表哥。


    而禛钰在扛过来最初三个月的余痛后, 在七月初已经完全康复了, 以至于王济仁实在编撰不出合理的脉象, 生怕自己说岔了,自砸太医的漆金招牌,这才借口请辞。


    禛钰费尽心力演出一副病入膏肓的状态, 不但为黛玉赢回了两位忠婢, 还悄然增进了与林海之间的感情。


    如此一来, 认为林黛玉不中用的贾母,在“贾宝玉会为林妹妹出家当和尚”的流言中,必然会考虑趁着宝玉获得秀才功名的当下, 为他定下一门亲事。


    贾母打发人到林府问询了几次黛玉的情况, 林海的回复无外乎:“今日暂且熬过,还不知明日如何。”这样的话。


    又听闻林家下人已在寿材铺定了厚板, 贾母这才彻底死心了。


    她素知宝玉对黛玉打小感情深厚, 若宝玉知道林妹妹病重夭亡,伤心起来癫狂欲死也是有可能的。总不能为了一个将死的林黛玉, 让她的宝贝孙儿从此封心绝爱, 出家做和尚吧。


    贾母便把贾政、王夫人夫妻叫来,一起商讨宝玉的婚事。


    贾政说道:“老太太, 也不必这么赶, 等过两年宝玉下场,若是能中个举, 再谈婚配之事,也算光宗耀祖了。”


    “你尚能等他为官做宰,可我能还等得了两年吗?”贾母缓缓摇头,歪在榻上说:“我近来身子越发沉重了,若一时蹬腿儿去了,一则你的官儿当不得了,宝玉又得守孝,家里就没个撑门脸的人了。还是早给他娶一位贤妻,紧要关头,也能得岳家帮扶一把。”


    “还是老太太深谋远虑。”贾政听了默默点头。


    王夫人忙问:“不知老太太可有合意的人选?”


    贾母叹道:“林家毁了我半辈子的绸缪,彻底没指望了。我思来想去,还是云丫头好,身体康健,心胸开阔,也是打小跟宝玉厮混过的。若没了林丫头,宝玉跟云儿最般配。”


    王夫人笑道:“云丫头好是好,可就是说话不让人,又太淘气了些,只怕他两个在一起,只顾着玩闹,不像是过日子的夫妻。我倒觉得我哥哥家的大姑娘不错,年岁也相当。”


    “你是他老子,你觉得谁好?”贾母坐直了身子,又问贾政意见。


    贾政略带疑惑地看向王夫人:“我怎么听说王家女在和保宁侯家的公子相看。”


    而况他们贾家已经娶了两个王家女了,再娶一个进来,贾家就成王家了。


    “那事又做不得准……”


    王夫人正要解释两句,贾母越过她,直接拍板说:“那就云丫头了,你明儿请个保山,去史家提亲去。”


    没过几日,史湘云就搬离了怡红院,回史家绣嫁妆待嫁了。薛宝钗气个半死,尽管她掌着夏家大半家产,她也不在老太太、太太考虑的宝二奶奶范围内,自己散布出去的消息,竟是便宜了史湘云。


    贾史两家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而宝玉在国子监,对此还一无所知。


    禛钰得到消息,再也无心装病了。


    他已将黛玉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只等黛玉借他的身体熟练掌握了掌中火器,就要将二人的身体换回来了。


    当黛玉知道湘云和宝玉定了亲事,并不意外,只觉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最初与宝玉同住碧纱橱的女孩就是史湘云,若是她不曾去外祖家,宝玉也终究会与湘云结为连理。好在他二人自幼相交,情谊深厚,脾性相投,门第根基也相配了,是一门好亲。


    展眼又近中秋,黛玉用掌中火器“追诛”射靶,已经能实现十发七中了。这小半年下来,除了练习骑射,比起对身体要求更高的竞技兵刃,她发觉最适合自己掌握的武器就是“追诛”了。


    这是一款西洋火器,小巧如梭,持在掌中,一手可控。一次可以连发二十颗铅云丸,射程远及半里,命中目标非伤即亡,无有例外。一经出手声响如雷,非常能够震慑敌人。


    禛钰心想,中秋节他少不得要进宫应付父皇,是时候把他们的身体换回来了。


    晴雯见“黛玉”回了林家,身体情况非但没有恶化,反而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饮食睡眠也逐步正常了。


    经过半个月的反复探脉,晴雯终于敢确认林姑娘的身体峰回路转,彻底好全了。


    “老天保佑,我真的把林姑娘救回来了!”晴雯喜不自胜,拉着紫鹃原地旋舞。


    她们四下奔走呼告:“林姑娘好了,林姑娘好了!”


    黛玉从外面练功回来,见姑娘们这样喊,连忙到表哥房里去瞧。


    结果在门口,被雪雁、永龄两个给堵了回来,“表少爷,姑娘等会儿要沐浴呢!”


    黛玉一听这话,脸霎时就红到了脖子根,扭头就跑了。


    她跑回自己房中,将身体倒在枕上,整个人羞得不行,忽然一阵浓重的倦意袭来,她朦胧睡去。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像是瞎了一般。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听到一阵水响,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水中,心下不由更忐忑了,喃喃道:“我这是在哪儿呀?什么都看不见,我是瞎了吗?”


    “哎呀,姑娘醒了,快把丝帕摘了。”


    永龄伸手过来一扯,万条光线就涌到了黛玉面前。


    她睁眼一看,就见永龄、雪雁两个凑过来,冲自己笑。


    雪雁笑道:“我就说姑娘病已经大痊了,不必在浴桶里小憩,可以不用系这劳什子了。”


    “这……”黛玉低头一看,不由张大了嘴,身体竟在浴桶里就换回来了!


    “想是姑娘在浴桶里打盹惯了,一时忘了。”永龄见黛玉一副讶然失措的样子,忙解释道:“从前姑娘病得厉害,白天黑夜都难以入眠,半个月才能洗一次澡,你说只有在温热的浴桶里,才能安生小睡片刻,让我们把你眼睛蒙起来,再伺候你洗澡。”


    黛玉听了这话羞得面红耳赤,表哥竟是这样克己守礼的男子,分明占尽了便利,这半年来都不曾窥看过自己的身体?


    可自己在沐浴的时候,早将他的身体瞧了个遍,哪儿哪儿都小心摩挲过……


    一想到这些,黛玉心里就更惭愧了。


    丫鬟们服侍黛玉更衣梳妆,都尽心竭智替她梳髻簪钗,想把姑娘打扮得更美更惊艳,以补偿她卧病在床时,不忍揽镜自照的遗憾。


    妆饰一新后,黛玉自羡容光照人,很想知道表哥看见她会是何等反应,可又不敢直言去探访表哥。


    只能先拐着弯儿问晴雯说:“明儿就是中秋了,也不知表哥要不要回王家?”


    晴雯随口道:“表少爷方才辞过老爷就回家了。”


    “哦……”黛玉略显失望地应了一声,在心里埋怨表哥竟然不跟她道别就走了。


    黛玉先去拜谢封夫人,感谢她半年来的悉心照料,而后往林海书房去请安。


    “爹!”黛玉轻唤了父亲一声。


    林海抬头见女儿如焕然新生一般,站在自己面前,激动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女儿肌肤莹亮脸色红润,眉头舒展美眸清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鲜活的气息、健康的光泽。正是他梦寐以盼的模样。


    “好玉儿,你可算叫为父松心了。”林海拉着黛玉的手,又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欣喜之余,又幽幽感慨,“可惜,女大不中留咯。”


    黛玉蓦然脸红,嗔笑道:“为何不能留?我就要留在爹身边一辈子。”


    “说什么傻话呢。”林海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鬓,叹了一口气说:“你王表哥说要与咱们家攀亲呢,你说我是答应他,还是不答应呢?”


    黛玉扭身过去,红着脸一声儿也不言语。


    林海清了清嗓子,佯装正色道:“玉儿既不喜欢他,我明儿就回绝了。”


    黛玉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牵着父亲的衣袖,用细如蚊子咬的声音说:“我愿意的。”


    “哼,你愿意也不中用!”林海撂开手,一脸严肃地对女儿说:“他家里是世代名家人多口杂,礼法森严,规行矩步的,比贾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嫁过去要伺候上头三层公婆,七八个庶母,中间还要照顾小姑,几个庶弟对他虎视眈眈,明枪暗箭。你想后半生就这样蹉跎在后宅吗?”


    黛玉听了这话,一颗炽热浓情的心,瞬间凉了。她见识过凤姐日理万机的辛苦劳累,也见识过宅门倾轧的残酷无情,若要她打理庶务不难,若要她一辈子做劳碌不休的管家婆,她实在无法忍受。


    说实话,这与她理想的婚后生活相去甚远,她的生活里若没有诗歌唱酬的余瑕,若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抽离了她生命中的诗魂与花魂,又如何对抗人生的悲欢无常。


    倘若婚姻会让她失去自我,她宁可不要婚姻,不如终身不嫁,在家孝奉父亲。


    可这样一来,她就只能与表哥就此缘止,一想到他为自己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自己却不得报偿,忍不住揪心抱愧。


    再想到他那样温柔坚贞的男子,若不珍惜,他终究会另选良配佳偶,自己则孤独终老。两相比较,黛玉更觉人生美中不足,好梦难圆,只剩无限意难平了。


    林海见她又蹙眉犯愁,很是心疼,安慰她道:“你也不必急着做决定,他若真想诚心娶你,自然会为你扫除一切障碍,摆平一切难题。而况我也不想你这么快嫁人,所以我先替你拒了,等二三年后他及了冠再说。”而况太上皇驾崩也就这一二年的事了,他怎么忍心让女儿为杀母仇人守孝。


    黛玉点了点头,看来她与表哥若想结为连理,也的确需要时间的磨厉与现实的考验。


    第87章  吾皇黛玉第八十七回


    林府姑娘演武练功, 柳家二郎中举配亲


    初秋时节,金风送爽,三年一度的武举试即将开始。


    甄平安的未婚夫柳湘莲能否中举, 在此一搏。她每天见黛玉晨起,就跟着武行的女师父许七娘锻体练功。


    不过三五天, 黛玉的拳术动作就有行云流水、飘逸洒脱的美感, 令人叹为观止。


    许七娘双手环胸, 不禁疑惑:“林小姐,你只看我两次出手范式,就能心领神会, 应用自如, 莫非从前学过?”


    虽说开拳气势上还差许多, 但动作之灵巧,变化之迅捷,绝非初次接触的样子。


    黛玉只好笑道:“我不过是记性好, 照葫芦画瓢罢了, 都是许师傅教得好。”


    经过这半年来,骑射拳搏的练习, 黛玉发现学武的好处颇多, 不但可以提高身体的灵活度与协调性,还能砥砺品格, 开阔心胸。


    黛玉便将平安与四个丫鬟一齐招来, 对她们说:“咱们家人少,也无闲事相扰, 不如你们也跟着许师傅一起练功, 强健体格,锻炼技勇, 也到郊外去骑骑马,一来少受病痛疾苦,二来也能自保救人。”


    许七娘也鼓励她们道:“闺阁习武不比男人,须追求肌肉虬劲,彪悍勇猛,咱们只需身法灵活,善用巧劲,借力打力即可。”


    晴雯第一个出列,昂首道:“我学!”


    “我也学!”永龄也举手说。


    平安、紫鹃、雪雁三个面面相觑,最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也学!”


    “好!”许七娘将手一拍,朗声道:“咱们先从压腿开始,渐次学习弓、马、仆、虚、歇五种步型。”


    熬过最初几天的肌肉酸痛,姑娘们也渐渐适应了练功的辛苦,因为身边有同伴的对比,每个人都不甘人后,默默咬牙坚持,互相砥砺打气。


    晴雯与永龄二人更是比旁人刻苦百倍,每日练拳举石压腿还嫌不够,每每找许七娘讨教新功夫。


    永龄颇有根骨,年纪小且身轻如燕,举步如飞,在许七娘的建议下,主学轻功,以飞檐走壁,追踪蹑迹为目标。


    而晴雯常年练习飞针,手法灵活,加之目力精准,更适合修习手掷暗器,只是她性情略显浮躁,需要克服鲁莽焦躁的脾气,便以心闲手敏,例不虚发为目标。


    平安因为少小被拐,非常畏惧挨打,比起练武成才,她更需要克服心中魔障,学会正确应激。许七娘便让她对着悬挂式木人桩,练习一百零八式主动击打。


    雪雁身小力弱,无论是灵活度还是力量感,都有所欠缺。许七娘便只教她防身逃脱之术,手部主练撮勾、虎爪,主练肘顶膝击,学会解各种绑索,并进行耐力长跑。


    紫鹃也并无学武的天赋,但她生来一副柔慈模样,非常具有迷惑性,学偷袭之术非常合适。许七娘便教她如何出其不意,一招制敌之法。


    黛玉因从前借了表哥肌肉记忆的优势,无论是对敌还是自卫的方法都尽在掌握,只需勤加练习,并增强力气。


    当林家的姑娘们在郊外开缰走马,勤学骑术的时候,武举考试已经开始了。


    经过三天骑射、步射、拳搏、铳炮的考较,弓马技艺出众者,还须复试文考。


    只有熟悉兵法,洞识韬略,写得出策论的人才能成为武举人。


    平安忐忑不安地等了数日,终于收到了柳湘莲中举的好消息。


    封夫人也是激动不已,她早为女儿打点好了婚嫁物品,就等女婿功名加身了。


    正值下旬休沐日,黛玉忙吩咐管家置办筵席,让父亲邀请大理寺卿严大人并新晋武举柳公子来家做客。


    林海在园中水榭招待严必显、柳湘莲翁婿二人,黛玉则在小花厅内,款待封夫人及平安。


    因黛玉、平安与紫鹃、晴雯、永龄相处日久,感情深笃,大家彼此已不拘主仆之分,一概姐妹相称相待,今日也团坐一席,一起向平安道贺。


    酒过三巡,封夫人又说了一桩心事。


    “平安是招婿上门,若按京中礼俗,是严家先去柳家下聘,柳家再送新郎上门成亲。


    虽说只是个形式,落在世人眼里,多少会引发议论。湘莲又是明公正道的武举人,我担心他将来出入军营,亦或是殿前奉职,会因婚事被同僚嘲笑。”


    “干娘不必忧心这个,旧日礼俗几经流变,也不必一味墨守。”黛玉素有施助之义,心知平安姐姐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被人藐视议论。


    她继而对封夫人说:“而况柳家也没人了,即便送聘礼去,还不是柳姐夫原样带回,何必多此一举。不如省去这一步繁文缛节,先择吉日两家坐一块儿,交换婚书信物以为聘。而后让姐姐从林家发嫁,柳姐夫来咱家迎亲,这样外人见了,只当正常嫁娶,谁还能挑理不成?”


    封夫人听了这话大喜过望,拉着黛玉的手说:“玉儿总是这样细心体贴,难为你愿意成全我们一家子的体面。”


    黛玉笑道:“干娘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本就是亲人,姐姐从自家发嫁也是该当的。”


    众人都笑着附和,共同举杯相贺。


    恰巧,林如海在外边席上,与柳湘莲交谈数语,见他虽则性情好爽,不拘小节,但极顾惜身为世家子弟的颜面,并不想赘婿的身份被亲朋知道。


    因此也提了这个主意,并提议由他来作保山。


    柳湘莲听了大喜,说:“能得林少师高情作保,在下感激不尽。”


    他原系理国公柳家子弟,奈何父母早亡,渐渐与本家疏远了,倒与姑妈更亲近些。


    原本做人赘婿的事,他无颜告知柳家,如今有大理寺卿作泰山,林少师作保山,自己亦挣了功名,娶了绝色贵女,也不算辱没了祖宗的遗芬余荣了。倒也不必硬瞒着柳家,来月重阳再去理国公府上拜望一二。


    众人商议好平安与湘莲的婚事,将婚期定在了冬月十六。


    重阳节近,黛玉打算与姑娘们晨练完后,就去贾府给老太太送节礼,给外祖母瞧瞧自己健健康康的模样。


    偏巧贾母先派林之孝家的来问候了。


    黛玉正在院中练剑,回头见林之孝家的穿了一身月白夹袍,白绫素裙,连头上都是银簪玉钗,还以为她是来报丧的,忙挽剑收势,问她:“林妈妈怎么这副打扮?”


    林之孝家的见黛玉手持霜锋雪刃,剑如飞风,身法矫健,一套动作刚柔并济,潇洒飘逸,整个人舌桥不下,大为惊异。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还揉了两下眼睛。贾府的人皆说,林姑娘保不齐挨不过明天,林之孝家的才特意穿得素净,以免犯了忌。


    哪知林姑娘非但没有下世的光景,反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整一个天仙下界,神妃临凡的模样。


    “林姑娘!”林之孝家的如梦初醒,赶紧胡扯了由头说:“今儿是我舅姥爷的冥寿,才这样打扮的。”


    黛玉见她编瞎话,猜到了这妈妈恐怕她死了,才这副打扮。心虽有气,倒也懒得揭她的皮,若无其事地说:“我才要回去看老太太,赶巧妈妈就来了。”


    紫鹃走上来说:“林大娘在这里略等一等,我与姑娘梳妆了再来。”


    林之孝家的手脚无措地站着,暗骂自己不该抢孝帽子戴,这会子林姑娘没叫人掴她俩耳光,只把她晾在二门外,就算顶慈悲的了。她赶紧叫个小厮跑马回去报信说明情况。


    没曾想才一个月的光景,林姑娘的身体竟好全了!还练起了武术剑法!


    黛玉不紧不慢地沐浴更衣后,在妆台前妆饰了许久,才带着紫鹃、晴雯出了二门。


    林家的轿子缓缓来到荣宁街前,黛玉从纱窗内往外瞧了一瞧。


    夏守忠才携了二百两银子的“劫”礼,从荣国府出来,趾高气昂地骑在马上,忽觉眼前一亮,再定睛看去,慌忙滚下马来。


    他走到黛玉的轿前,忙躬身陪笑说:“林姑娘大喜!今日早朝陛下升了林少师为户部尚书,兼任内阁次辅,赞襄机务。”


    黛玉闻言不禁一喜,为父亲荣升感到高兴,忙吩咐紫鹃给夏太监发赏。


    夏守忠得了太子的告诫,哪敢收林姑娘的赏,反而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将从贾府讹来的银子,双手奉上。


    又对林姑娘说:“我正想去尊府上道贺,不想在这儿遇见了姑娘,这二百两银子不成敬意,聊作贺仪,还望姑娘笑纳。”


    黛玉可不想父亲升官第一天,就被人弹劾收受贿赂,当下婉拒。


    夏守忠也不坚持,做足了恭敬有加的姿态,站在在敕造荣国府的大门阶下,目送黛玉的轿子被抬了进去。


    轿子至垂花门前落下,一路听丫鬟们传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扶着晴雯的手,走出轿来,就见王夫人、邢夫人喜笑颜开地搀着外祖母,一起迎了上来。


    想起当年她初入贾府时,这一刻恍如隔世。


    贾母把黛玉一把搂入怀中,又哭又笑,心肝儿肉叫着,埋怨她:“你既好了,怎么不派人告诉我,害得我成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旁人说的话又做不得准,由我来亲自见您多好。”黛玉一边举帕为她老人家擦泪,一边笑道:“经过这一遭,我算明白了,这世上让人想不到的事多着呢。不但我好全了,二哥哥和云妹妹也亲上加亲了。”


    她看向王夫人,笑盈盈地说:“二舅母怎么不打发人告诉我去,说不定我听了这桩非常喜事,一时高兴了,只怕病早好了。”


    王夫人无言以对,脸上只是干笑,心里怄得半死,悔怨、妒忌、厌恨、窝火、烦乱,五味杂陈,难以形容。


    此时身康体健的尚书之女林黛玉,恰是贾母最中意的孙媳妇。


    可贾府在她病危时,贾母做主舍林家选史家,眼下已经失去了高攀阁臣之女的资格了。再看黛玉这谈笑自若的模样,并无半点矫饰,只怕早对宝玉无心了。


    贾母心中一叹悔不当初,又真心为外孙女身体康复感到高兴。可黛玉奉上节礼,不待吃饭就请辞回林家,言行中已透着疏远之意了。


    黛玉拗不过贾母殷勤苦留,只得答应在贾母院中小住几日。


    第88章  吾皇黛玉第八十八回


    慕虚荣思鸠占凤巢, 切齿恨盼兄终弟及


    黛玉与三春姊妹在贾母院中吃过午饭,丫鬟们斟茶上来,不过与贾母说些病中情形, 如何药食调理,如何锻炼身体, 又说了紫鹃与晴雯两个练武的事。


    贾母听得极仔细, 感慨说:“我就说晴雯那丫头是个赤胆忠心的, 为了你针线不落,医术、武艺样样都下死力气学。可惜我的宝玉不惜福,冷落了她, 倒教你给得了去。”


    姊妹们经月不见, 一旦相逢, 彼此又热络亲密起来,她们都十分好奇,黛玉好好地怎么练起武来了。


    正说笑着, 就有人回:“史家来人了。”


    只见史家的周奶娘气色不成气色, 慌里慌张地进来,将一个青缎披风头戴兜帽的女子推到了老太太跟前。


    那女子掀开风兜帽, 正是多日不见的史湘云, 只见她噗通一声跪在贾母脚下,哭喊道:“老祖宗救我!”


    周氏神情焦灼, 说话像倒了核桃车子, 只把要紧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远在边疆的保龄侯史鼐,因城防不严, 战马失盗, 被御史弹劾勾结叛军,召回京问罪。


    而留京守职的忠靖侯史鼎, 原本与此无涉,偏生又牵连出当年义忠王谋反旧案。


    史鼎率部追击义忠王时,屡次擅退,纵敌南侵,导致战况僵持不下,都察院弹劾史鼎养寇自重,冒领功勋。


    听闻陛下发了雷霆之怒,倘若史门双侯坐实了投敌军贼的重罪。等待史家人的是夺爵革职,身屠家灭,鬻卖女眷为官奴的命运。


    周奶娘哭道:“求老太太可怜云儿,看在前儿两家作亲的份上,千万保她一命。我们这起子奴才,也不过再被卖一遭,到云姑娘头上就是被发卖到教坊司,让人揉搓死啊……”


    因她说得太急,姑娘们都来不及回避,全听见了,惊耳骇目之余,物伤其类的哀戚都写在了脸上。


    贾母满脸泪痕,搂着湘云放声恸哭,悲不自胜。


    “老太太,我只求您一句准话,湘云这个孙媳妇,您到底认不认?”时间紧迫,周奶娘不得不逼老太太许下承诺。


    贾母摩挲着湘云的脸,哭道:“好孩子,别怕,你既与宝玉定了亲,就是贾家的媳妇儿,再与本家无涉。”


    “多谢老太太,您老的大恩,奴婢来生再报!”周奶娘悲喜交加,跪在地上碰头有声,连句告辞都来不及说,爬起来就走了。


    “奶娘!”湘云见奶娘决然而去,伸手去扯她的衣袖,却捞了个空。


    迎春带众姊妹退避下去,却与着急忙慌的王夫人撞个正着。


    王夫人听说贾母执意留下罪臣之女做孙媳妇,一时气急了,顾不得湘云在不在堂,跪向贾母哭道:“老太太心疼侄孙女,儿媳不敢衔怨。我只求老太太想一想宝玉的前程,他正根正苗的一个好孩子,如今又有了功名,倘若因妻室连累不得圣眷,仕路日塞,遣发边地,岂不有覆宗灭祀之患!”


    贾母听了这话,越发怒火中烧,走下座来一手挥开欲扶她的丫鬟,咬着牙恨命掴了王夫人一耳光。


    探春见状忙拉了姊妹的手走开,黛玉回望一眼也迈出门去。


    只听身后王夫人犹在哭诉,甚至口不择言地说:“……哪怕是为了那薛家的钱垫补亏空,低头娶了宝丫头,也比云丫头强些。”


    经了这一桩事,姊妹们都心事重重的,谁也没有说话。


    迎春得苏嬷嬷言传身教了几个月,已经能做到处变不惊,沉心静气了,此时便主动邀请姊妹到她的缀锦楼小坐,缓解缓解心绪。


    一行人才出了贾母院,忽见宝钗迎面而来说:“我听人议论,云妹妹府上被夺爵抄家了?”


    姊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开口。


    宝钗见大家都不理她,又对黛玉笑说:“瞧林丫头这气色果真大好了,今日姊妹难得撞到一块儿,你们那园子我也不方便进,不如都到梨香院坐坐。咱们家的进鲜船到了,恰有一些鲛鱼翅、九孔螺送了来,正好大家一块儿吃。”


    黛玉摇头道:“难为你多情好客,我病才好,吃不得发物,而况云妹妹有事,想来大家也没胃口造孽了。”


    大家也都随声附和,别了宝钗,携手往长林园去了。


    宝钗面上无比遗憾地笑了笑,心中暗恨,自从她撺掇夏金桂去潇湘馆闹事,被赶出园子后,苦心维系的贵女形象再也撑不住了。


    与姐妹们相继疏远,就连好拿捏的迎春也转了性子,变成了明断是非的有心人。更不论精明能干的探春、孤介冷僻的惜春。


    她才把夏金桂的百万资产都攥到了手里,还以为宝二奶奶的位置非她莫属了,偏生又被湘云捷足先登。


    幸亏湘云时乖命蹇泥潭深陷,只要摆布了她,薛家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黛玉心知贾母与二舅夫妻之间,关于云妹妹的去留,还有得争衡,自己不便叨扰。于是吩咐晴雯晚饭过后,再去贾母那儿,找鸳鸯姐姐将她的妆奁衾袱,搬回潇湘馆来。偏巧金秋风大,稻香村的茅檐被吹坏了,住不得人。邢岫烟也只得抱着铺盖包袱,求黛玉收留。


    缀锦楼中,姊妹们面色都不大好,探春摔手道:“前有甄家被抄,后有北静王谋反,而今史家夺爵,足见君子之泽,世远则疏。只怕咱们家也渐渐地来了。”


    “也不尽然。”迎春凝眉叹道:“咱们家宫中有娘娘撑着,外头有林姑父帮衬,倒也不打紧。只是如今府里上下疑心,群情逸惑,恐变生于内。”


    听这话出自迎春之口,黛玉颇感意外,不由笑道:“二姐姐也能说出《太公兵法》里的话,可见苏嬷嬷比兵部尚书还高明几分。”


    “二姐姐不读道书读兵法,林姐姐不学女工学功夫,大家竟都转了性。”惜春嗤地一笑,指着她们说,“改明儿外头杀来,咱们要娘子军上阵不成?”


    “如今贼王逃匿不明,粤海寇乱不断,北地匪患不休,一夕之间乱起来也不无可能。”


    黛玉沉心,面色凝重地说:“真到那时,姊妹们与其空怀节烈之志沉湖待死,不如勠力同心,杀贼求生。”


    探春恨声道:“咱们勠力同心有何用,男人们忙着撇弃家族,各奔东西,早散了架子!”


    “这话儿怎么说?”黛玉一时不解,看向众人,邢岫烟沉默地摇了摇头。


    “本家的爷们儿都守不住家,更何况娘儿们。”迎春摇头一叹:“瑚大哥久无音讯,生死不知。东府的珍大哥也时常不见,三个月前庄子上来信说,环兄弟脱了孝服,跑没影儿了。”


    谁人也猜不到此时的贾环,摇身一变成了忠顺王的义子,正搂着教坊司的姑娘,逍遥快活呢。


    当贾环得知贾宝玉中了秀才,心知自个儿已是贾府弃子,再继续蜗居于乡下庄子,就再无前程可言。


    他的宝贝大金锁早被刁奴给偷去卖了,眼下身无长物,唯有长开的模样,越发男生女相,竟得赵姨娘七分娇色。


    听说忠顺王爷好养小子,前年心爱的优伶琪官攀了太子的高枝,一去不回。他怀恨抱怨了许久,整日找人在市面上招买娇美的少年。


    贾环插标披榜,沿街卖身,辗转几次才入了忠顺王府。为了荣华富贵,他少不得摧眉折脊,整日调脂弄粉,承色陪欢,忍屈权贵之下。


    忠顺王知他是贾府不得志的庶子,死了姨娘受了冤屈没了靠山,才投奔了来,对他也有几分真怜意,就赐名瑶环,认作义子。


    贾环毕竟不愿久居兔儿爷的行次,觑了个空也上教坊司振振阳。


    此时被他搂在怀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南甄家的三姑娘。


    从前不可一世的高门贵女,也被迫过上了卖笑追欢的日子。


    二人心中互相鄙薄嫌弃,嘴里却引为风尘知己,一个弄姿色,一个耍花腔,倒也爱得缠绵。


    自打沦落到教坊司,甄三伺候过的达官贵宦不下百位,从前喊世伯世叔的那些人,面上侄女儿叫得欢,还不是照样拿她当艳姬狎亵。甄家的罪名是亏空国帑,不是谋反重罪,她还可以被赎出去。也只贾环一个兔儿爷,开口提过要为她赎身的事。


    贾环说:“我义父说,太上皇后大抵不中用了,不出三天,你也可以闭门歇身了。”


    甄三冷哼一声:“妈妈说了,到了这个地界的姑娘,便是死了,只要一口热气没散,都不能歇身。”说着,想起过去种种不堪际遇,她又委屈得呜咽起来。


    “哎,你别哭呀!”贾环一边给她揩眼泪,一边赌咒发誓说:“我现把义父给的钱都淘澄出来,一准给你赎身,谁骗人谁不得好死。”


    一席话只把甄三感动得心潮澎湃,使出浑身解数,大有拚将一生休,尽君一夕欢的意思。


    贾环果然不曾食言,事后为甄三交足二百两赎金,将她带回了忠顺王府。


    甄三激动不已,走在路上脚步都像是飘的。


    贾环领她到一间屋子前。对她说:“你先进去歇着,我回禀过义父就来。”


    甄三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感慨这数月来的噩梦可算都结束了。


    谁知她一进屋内,就被七八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拦腰抱住。


    他们说:“环哥儿喊我们来干票大的,却自顾自风流快活,倒叫哥几个饿着肚子好等。”


    甄三吓了一跳,想起贾环曾说过,他计划趁太上皇后死了,有爵之家入朝随祭之际,带人潜入贾府杀了宝玉,窃夺金银,这些人大概就是他招集的帮手。


    她很快镇定下来,摆出女主子的口吻,笑盈盈地说:“我这就叫厨房给诸位豪杰整饬全羊酒席。”


    那一伙匪徒哼声道:“谁没吃过羊似的,倒把你吃了才美。”


    说着,一个上来扯她的裙子,那一个就解衣带,不由分说,要将她剥个干净。


    甄三吓怕了,拼死扯住最后一点遮羞布,大声道:“我脱了贱籍,是忠顺王义子的女人,你们不能动我!”


    那些人啐了一口笑道:“甄三姑娘高门贵女,艳名远播,咱们泥腿子登不得教坊司的高门槛,才凑三百两买你。只怕环哥儿从中还报了花账,他的鬼话你也信。”


    “谁不知他比坏还多一点,所以才叫环哥儿。”


    第89章  吾皇黛玉第八十九回


    林黛玉讽刺秋吟跫, 薛宝钗遗弃怡红友


    史家双侯被夺爵抄家的事,一时街谈巷议,引人唏嘘, 有爵之家无不自危。


    锦衣卫还派人来荣国府,查问史湘云的下落。


    贾母忙忙地按品大妆, 拄着上皇御赐的龙头拐, 将手扶腰刀的缉捕番子, 挡在了荣禧堂前。摆出贾史两家的聘书,硬是不许拿人。


    宣隆帝得到锦衣卫回禀,又问太子意见, 是否要将史家的嫡长女贬为官奴。


    禛钰心知宣隆帝曾对忠靖侯史鼎, 抱有很大的期待, 才赐名“忠”字头的侯爵。


    岂料证据显示,当年史鼎的从龙之功,不过是临阵倒戈随风转舵的结果。


    心中愤怒的火焰瞬间燃烧了宣隆帝的理智, 一想到自己在战况不利的情况下, 曾一度将后背交给史鼎,他就后怕不已, 冷汗涔涔。


    身为太子, 禛钰素来不认同株连无辜的连坐制度,偏偏这种制度在本朝又是震慑、规约官僚的最大利器, 他也不敢妄议擅改。


    如果是窥视东宫、助纣为虐的甄三姑娘, 受家族牵连沦落贱籍,他绝不会为她说一句好话。


    虽说史湘云对黛玉多有嫉妒不恭之行, 到底只是女儿家的小矛盾。但史湘云对史鼐、史鼎两位叔叔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并未直接或间接参与到权谋斗争中。


    而况有史湘云这个未婚妻牵制贾宝玉,他也能少些麻烦。


    禛钰便对父皇说:“父皇切莫忘了, 史鼐并非史大姑娘的嫡长女,而是前任保龄侯史鼏的女儿。史鼐的爵位是代亡兄史鼏袭的。说起来史大姑娘在襁褓中就失去了亲生父母,身世本就可怜,若再被叔父牵连为奴,就太不幸了。”


    “原是这样……”宣隆帝沉吟片刻,对锦衣卫指挥使说:“史太君既认了史大姑娘作孙媳妇,法不外乎人情,就饶过这一遭吧。”


    禛钰听懂了这话的潜台词,其实贾府也终究不能幸免。


    荣国公府诸人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史太君能多活几年了。


    史太君毕竟是贾敏的母亲,只要她不死,父皇是不会动贾府的。


    即便湘云得了皇上口头赦免,王夫人依旧十分抗拒让史湘云做自己的儿媳。


    贾政学差一职又卸了,还没有新的调令下来,只得赋闲在家,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左右为难。只能先混着,等宝玉过年回来再说。


    没曾想九月十二,太上皇后薨逝,宣隆帝敕谕天下,半年内禁止宴乐婚嫁,凡三品以上大臣、有爵之家,诰命等皆须入朝随祭,按爵守制。


    事发突然,封夫人只得先回严府,将女儿平安的婚期后延至明年夏初。


    林海也要同贾母、贾政夫妻、贾珍夫妻、贾琏夫妻等人入朝随班,守灵七日。


    因担心黛玉独自在家乏人照顾,林海还是让她暂住在潇湘馆,与舅氏姊妹同处。


    前有贾赦丢官,邢夫人也被褫夺了诰命,眼下两口子搬到宁国府协理事宜,骗赚体己罢了。


    荣国府这边则交由李纨代管,兼教养凤姐的两个孩子,荷姐儿与萌哥儿。


    李纨唯恐家务冗杂,对凤姐的孩子失于照料,落人话柄,又特请了薛姨妈与她同住,看顾一二。


    至于长林园中诸事,因先前减退了大半人口,事少任轻,全凭黛玉、湘云及三春姊妹自行裁处。


    湘云从贾母处搬回怡红院,看似一切照旧,实则物是人非。她的奶娘周妈及心腹丫鬟翠缕都被卖了,如今贾母见宝玉不在家,就让麝月和秋纹两个来照顾她。


    麝月倒还好,本分尽职。


    秋纹却是个自视甚高,下倨上恭的丫头,自以为宝二爷身边,走了晴雯、袭人、碧痕这几个伶牙利爪不让人的,再无人能僭她二分。


    因此秋纹看不上史湘云一个罪眷,还要高攀宝二爷,很不服使唤。


    但凡好茶好饭,都先祭了自己的五脏庙,再拿下剩的敷衍湘云,嘴里更是酸话、歪话说个不停。


    张口就是“刑克爹娘专会作死的丧门星,傍人门户讨口饭吃罢了,还拿腔作势装淘气,你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不配摆宝二奶奶的款!”


    湘云秉性单纯耿直,恼怒不过,与她高声斗气。动静之响,连在潇湘馆中看书的黛玉、邢岫烟都听到了。


    在贾府住了数年,黛玉、邢岫烟何曾没听人言三语四,暗相咒骂过?二人十分同情湘云的处境,有心为她抱不平。


    黛玉来到怡红院前,对着秋纹冷笑道:“我竟不知秋姑娘有这样一把好嗓子。这半盏茶的工夫,搅家扎窝子,讨口莲花落,唱得是样样嘹亮。改明儿秋姑娘也对镜勾脸,登戏台上去,一准名震天下。我连你的艺名都想好了,就叫‘秋吟蛩’罢了!”


    湘云嗤的一笑,林姐姐讽刺得真妙,吟蛩就是聒噪的蟋蟀,讨人厌得很,堪配秋纹的德性。


    秋纹骂湘云父母双亡没依靠,林黛玉就笑秋纹惯会窝里横,叫穷讨饭吃。


    可惜,湘云对黛玉的感激,只维持了数息就散了,自顾自地回了怡红院。


    邢岫烟不由暗想,从前史姑娘就与林姑娘好一阵歹一阵的,眼下林姑娘是尚书小姐贵女淑媛,而史姑娘从公侯小姐沦为奴才丫头,落差之大叫她如何忍得。


    湘云心想:黛玉素来嘴上不饶人,指不定也会如此寒碜自己呢,她尚且还能与秋纹一个贱婢呛声,却再无底气与黛玉起争执了。


    两相对比之下,湘云心中一刺未除,又添一刺,不由想起宝钗的亲切敦厚,软语温言来。


    眼见这长林园住不得了,湘云把贾母赏的衣裳包起来,自己往梨香院去了。


    黛玉原本想请湘云一起过来吃晚饭,听麝月说湘云住梨香院去了,暗暗叹了一口气,惟愿她能警醒一点儿,别又被人哄骗了去。


    十五日宵禁过后,贾环与一众盗贼,在荣宁街附近潜伏到三更天,才纷纷冒出头来。


    八字胡说:“听说长林园里住的都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咱们不如先进去耍一耍?”


    贾环顾忌着姐姐探春还住在里头,哪里敢叫他们胡来,忙道:“长林园到底是省亲别墅,若失了盗,咱们的小命就都交待了。哥几个听我的,只盗荣国府。王家女人嫁妆的金银玉石,多得都搬不了。”


    独眼龙说:“这墙有点高,只怕上下都难。”


    “用不着翻墙,我另有门路。”贾环四下环顾了一圈,对众贼道:“咱们从梨香院通街的大门进去,前厅有人问,敲门只说贾瑚送银子来的,便有人放你们进去。


    先闷香放倒了几个,盗了薛家的细软送出去,而后穿过西南角门夹道,进王夫人的上房,拖箱子卷包袱。


    若被人瞧见身形,只管把荣禧堂一把火烧了,等他们都赶去救火的时候,咱们就还从梨香院里出来。”


    刀疤脸拍着贾环的肩膀说:“照你这形容,这薛家的孤女寡母必与贾瑚有私了,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啊。”


    贾环摆摆手说:“一个嘴碎心奸的老寡妇,一个没人要的老粉头,都不是什么正经货,你们若不嫌弃,只管弄去。”


    很快,几个人就闯进了梨香院中,一路散闷香、起手刀,很快把二三个丫鬟婆子给弄晕了,直奔薛姨妈的屋子而去。


    薛宝钗隐约听到外头有男人的脚步声,想是贾瑚来了。


    偏生今夜湘云赖在她屋里不肯走,如雏鸟恋慈一般,缠着她大吐苦水。


    宝钗有心排挤湘云,说了不少明为宽慰解劝,实则逆耳刺心的话,把她吓得哭了许久,方睡着了。


    这会子若叫她发现了贾瑚的事,一切都完了。


    宝钗只得披衣起来,拿一串钥匙,先把贾瑚迎到别屋去再说。


    谁知她才出门,就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几道黑影在前厅四面八方乱窜,翻箱倒柜,不由大惊失色,梨香院遭贼了!


    宝钗原本想退回房中,将房门倒锁住,以求自保,回头见湘云香梦沉酣,蹬被踢枕,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


    眼下从后舍拐去西南角的夹道,往李纨处跑找母亲还来得及,叫醒史湘云却来不及了。


    她将心一横,撇下湘云,敞开门抱头鼠窜出去。


    宝钗跑去李纨那里找母亲,就说做了关于哥哥的噩梦,找母亲宽慰,无意间避开了一场劫难。


    虽说群盗都集中在荣国府,然而长林园中也并不太平。


    流经沁芳闸的活水联通外河,悄然浮上来一个男人,正是垂涎长林园已久的八字胡。


    而沁芳桥的东侧就是潇湘馆。


    八字胡抹了一把脸,往那竹林森森的院落走去,不想这时候月光东落,照得院前十分亮堂。


    只得先绕到竹林后头,借着竹影遮身,步步靠近窗扉,也不知触发到什么异物,分明四下无风的夜里,屋檐下的铎铃却阵阵响起。


    明黄的光圈自地心上升交汇,亮如白昼。


    晴雯夜卧警醒,听到有异响,连忙披衣而起,将银针拈在手上。


    随后黛玉、岫烟也醒了,黛玉从前听表哥说过,他在潇湘馆四周布了符咒,可以降邪伏魔、震慑宵小,有看护宅院之功,没曾想今夜竟有情况。


    “邢妹妹快躲起来!”黛玉穿好衣服,提剑在手,正待出门看情况,那贼人就已经举着闷香,闯了进来。


    一见香上红点,晴雯一针飞去,香即刻就灭了。


    黛玉趁机拔剑出鞘,在院中与贼人竞斗。


    八字胡没曾想,这屋中的姑娘竟是练家子,唯恐惊醒众人,逃之不及。心知姑娘家力弱,便奸招百出,以疲其力。


    因二人刀光剑影,跳闪腾挪十分迅捷,晴雯的银针不敢贸然出手,而黛玉匆忙应敌,不想小腿抽筋,渐落下风。


    此时,禛钰正与五城兵马司裘良、柳新、冯紫英、卫若兰几个,在荣宁街附近的茶楼里夜谈,因沾了裘良的光,也无犯禁之忧。


    突然感知到潇湘馆的镇宅符动,禛钰立刻借口出来,纵剑神行而至,替黛玉挡下了要命一刀。


    见贼人被章明三下五除二制服,晴雯即刻用银针将其击晕。


    邢岫烟见外面没了微响,正挑灯疾步走来。


    “表妹,你们没事吧?”禛钰忙将黛玉扶起。


    黛玉抬头见是他,不由问:“表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人就在附近,感知到符动了,担心表妹有危险就赶过来了。”


    章明用剑将那贼人翻过来。


    见贼人浑身湿透,邢岫烟便猜道:“他大概是从沁芳闸潜伏进来的,那里通外河。我前年来上京时,不慎落水,被暗流卷到水底,竟到了一处世外桃源,在那里混了半日光景,醒来时人就在岸上了。可见这水底豁口大,一时不防,就有贼闯入。”


    禛钰一时懊悔:“原是我大意了,明日我叫人在闸口处布上沉铁密网,以后通水不通人。”


    “姑娘们先回去休息,我带他出去审问,最近街面不甚太平,你们最好不要外出。”章明说罢,就拽起贼人,越墙而下。


    禛钰对着晴雯一揖,十分客气地说:“晴姑娘,你先带邢姑娘回去休息罢。我带了仙灵骨葆丹,先给表妹服下,缓解她抽筋的情况。”


    “我给她捏捏就……”晴雯刚要反驳,就见黛玉轻咳了一声,向她使眼色。


    晴雯无奈鼓了鼓腮,只得拉着邢岫烟回去歇着了。


    还未等黛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表哥拦腰抱起,一侧身子紧贴在他温热的胸前,心脏不由扑通扑通地跳。


    禛钰将她抱进沁芳亭中,让她侧躺在美人靠上。他转身用火镰将飞檐翘角下的几只灯笼点亮。


    橘黄的暖光,照亮了一池波光,也照亮了美人倩影。


    “表妹,我给你推拿筋骨。”禛钰单膝跪在她面前,伸手去褪她的鞋袜。


    “做什么呢!”黛玉登时羞红了脸,忙推他:“不是带了仙灵骨葆丹?”


    禛钰捉住了她的玉手,低声道:“我的手只比仙丹灵药起效快,表妹试一试就知道了。”


    黛玉咬了咬下唇,别过脸去不理他。


    得到默许,禛钰轻手脱了她的鞋袜,大掌均匀有力地揉捏着她白生生的玉足。


    碰到扭筋的地方,实在酸胀难耐,黛玉禁不住松了牙关,轻吟出声。


    那音儿简直比娇莺鸣春还诱人起心动念,禛钰的耳朵早红了,哪里受得了这般折磨。


    他伸手扶住黛玉的脖子,微微转向自己,凝望着她的眉眼,眸色渐深,嗓音暗哑:“表妹,想我了吗?”


    黛玉双颊泛红,眼神有一瞬间怯意的躲闪,听着他咚咚的心跳,感受着越发迫近的呼吸,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眸光转盼,轻声说:“我想表哥了。”


    “呵……”一声愉悦的笑意暖在她耳畔。


    “我想表哥你帮我这么多,我该谢你……”黛玉话未说完,呼吸已被他整个夺去。


    感谢、报答、惠赠他都不需要,他只要表妹的爱慕与依恋。


    第90章  吾皇黛玉第九十回


    开门揖盗贾府逐客, 烽烟四起林家枕剑


    禛钰将她压在美人靠上,一手托起她的脖子,臂弯垫在她背后, 菱唇掠过她的唇齿,细细密密的轻碾慢磨, 另一只手该做的事, 也不曾暂歇。


    掌中炙热的气息沿着脚踝徐徐攀升, 到了腿肚,又缓缓下移,来回施力。


    禛钰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待帮表妹顺过筋来, 就渐渐松开了手。


    看到黛玉气未均顺, 就忙左顾右盼,抬手抿发扶簪,禛钰不禁讶然失笑。怀中的姑娘连发鬓微乱都会介怀, 他又怎舍得她忍受一丝一毫的惊慌与难堪。


    “表妹别怕, 没人瞧见。”禛钰仍旧单膝着地,替她放下裤管, 套上足衣珠履, 捋平了裙子。


    他每触碰一个地方,都让黛玉心跳过速, 面红耳赤。后知后觉地自愧反省, 把两手握起脸来,方才她意乱情迷, 都干了些什么, 没得怪羞的。


    禛钰轻轻拉下她的手,凑过脸去, 笑道:“表妹,你瞧我的脸,只比关公老爷还红,比热灶火炕还烫,没什么好害羞的。以后咱们渐渐的熟会了,舌齿不再拧错扭岔,就不怕臊了。”


    黛玉听了,跺脚嗔道:“你还好意思比,你还有脸笑?什么拧了、扭了的,而今国孝当头,你再这样胡言乱语,胡行乱作,我明儿就羞死了。”


    “好,那等半年后除了孝,表妹咱们再熟悉熟悉……”禛钰痴痴的只是笑。


    “好个没脸的!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黛玉又羞又气,忙推他出去。


    禛钰听到章明在外头撮唇鸣号的催促声,只得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见黛玉回了潇湘馆,才放下心来,窜上墙走了。


    人才落地,忽见荣国府内火光大亮,有仆众吵嚷:“走水了!”


    章明道:“其他贼人应聚集在荣国府中,我这就让影卫过来协助。”


    那边裘良、柳新、冯紫英、卫若兰四人已经骑马过来,禛钰吩咐让章明先带影卫戍卫长林园,转身迎向一干世家子弟说:“荣国府走了水!恐是进了贼!”


    卫若兰见北墙有门洞开,连忙仗剑闯入。裘良作为五城兵马司本就有抓捕盗贼,救火巡夜之责,义不容辞,也拔刀跟了进去。


    其他几人也滚下马来,或执马鞭或握弓弦,陆续进去襄助。


    禛钰见裘良的马鞍上,还挂了五城兵马司开道的鸣锣,抄起木锤,提了铜锣一路敲响。


    荣国府众人都被惊醒了,四下灯烛燃起,火光大亮。救火的救火,逃命的逃命,乱作一团。荣禧堂的火因为发现及时,已经救下去了。


    强盗们正想趁乱逃走,偏偏梨香院大门已关,几个人都被堵到了王夫人东院的夹道中。


    裘良亮出身份,带领卫若兰等人,联合贾府众仆一拥而上,举板挥绳将强盗贼一举拿下。


    贾环乖觉,早知事情有变,脱了夜行衣扔火堆里烧掉,仍回到自己屋中歇息,佯装与事无涉。


    闹了半宿,裘良将所有盗贼抓捕擒获,送交官办。贾赦在宁国府得了消息,忙整衣起来,处理后续事宜。将裘良、柳新、禛钰、冯紫英、卫若兰等世交公子,好谢了一通。


    宝钗挤在母亲被中,听得动乱之声,也忙忙地与母亲披衣起床。


    得知荣国府的盗贼,已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擒获了,松了一口气,又忙问李纨:“云丫头还在梨香院中,不知她可有被吓到?”


    李纨摇头道:“梨香院的丫头婆子被闷香熏了,还没醒来。也没见着云丫头的人,大伙儿正四下找。”


    宝钗捧心,故作惊惶道:“莫非,莫非,云丫头被贼人掳去了?”


    “天呐,”薛姨妈胆小怕事,已经慌了神,淌眼抹泪道:“这造孽的强盗贼,竟做这坑家败业的营生,可怜的云丫头好生命苦。”


    正哀哀哭嚎着,只见李纨的丫鬟素云笑嘻嘻地走来:“大奶奶,人找到了!咱们快瞧云姑娘去,她夜里图凉快,在山子后头的石凳上睡着了。”


    薛姨妈一句音儿还没拉上去,又哽在了喉头。


    李纨忙忙地跟着丫头去看,只见一个石凳子上,湘云香梦沉酣,四面秋海棠落了一身,仿佛被花半埋了藏起来似的。一个赤金点翠的麒麟落在了海棠树下。


    众人看了,又是庆幸,又是好笑,忙上来搀扶互换。湘云脸上泪痕斑斑,口内犹作睡语:“宝姐姐,你为何丢下我不管?”


    李纨捡起树下的金麒麟,笑推她:“快醒醒儿,夜里失了盗也不知道,也不看看,你躺的是什么地方?”


    湘云秋波缓开,见了众人,仍是迷迷糊糊,犹在梦中。见到宝钗在旁,忙伸手过去,笑道:“宝姐姐你回来了,我还有话对你说。”


    宝钗见她安然无恙,心中既惊且疑,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讪笑道:“得亏我早去了妈那儿睡,否则一觉醒来不见了你,还不知怎么好呢!”


    “宝姐姐,你好狠的心,从前说亲道热的,而今却毫不犹豫弃我而去。”湘云委屈得大哭起来。


    众人又是安慰又是疑惑,该不会这姑娘还没醒过神来吧。


    湘云不过是装迷糊而已,若非亲眼见宝钗撇下她独自逃命,敞开房门将她留给盗贼,她还不肯信。从前掏心掏肺的好姐姐,竟是这样的自私自利,冷血无情。


    幸而卫若兰及时赶到,将她救了下来,又用剑削下一叔海棠,将她藏在其中,教她如何应对众人的盘问,以证清白。


    若没遇见他,明天就是她绝命之期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亮了。


    五城兵马司衙中,锦衣卫接管了荣国府失盗案。收缴了被盗的金银细软及古董字画。


    按“旧例”他们要刮一层皮去,再送还回去,只把有铭文的古董御赐的物件发还贾府。金银锭子都按人头瓜分了。


    因在太上皇后孝期,案子就这么草了地结了,只把几个盗匪羁押在狱而已。


    禛钰可不想放过真正的幕后黑手,让大理寺以“稽查隐漏”之名接手了案子。那些强盗并不是什么硬骨头,很快就把里应外合的贾环给供了出来。


    又过了几日,贾母、贾政、王夫人守制归来,得知府中失火失盗,幸得世家子弟相帮,不曾有人口伤亡走失,但王夫人的嫁妆金银耗损大半,只追回了几件要紧的物件。


    王夫人气得胸口疼,在床上躺了几天。王熙凤一回来,就得收拾烂摊子。雷厉风行地惩治了府中一干偷奸耍滑、玩忽职守的奴仆,革银米打板子,好一通忙活。


    贾环满心以为危机已除,正打算溜回忠顺王府,忽听得下人来禀:大理寺传唤贾环。


    他三魂六魄被拘定了一般,动弹不得。


    贾政听说大理寺要拿贾环,才想起有这个儿子来,原本该在乡下田庄守孝的贾环,失踪了数月,竟又突然出现在家中。


    他还未想到深处,就见大理寺的差役已经把人给绑走了。


    经过大理寺审理,众人这才知道,是贾环纠集匪类,劫掠贾府。而梨香院有人开门揖盗,大开方便之门。正是这一出里应外合,才让荣国公府蒙羞遭劫。


    贾母听了此事,盛怒滔天,指着贾政痛骂:“看你生的好儿子!纵酿他到这副田地,杀父灭祖,败家毁业,你将来还有何面目见你父亲!”


    “是儿子大不孝,养了这糊涂孽障!”贾政硬着头皮,承接母亲的雷霆之怒,涕泪交下,又愧又气。


    当下开祠堂将贾环逐出宗族,已平复先祖之怒。若非贾环被羁押在监牢,恨不能痛施家法,把这孽障给打死了。


    世家大族只要精诚团结,改朝换代不怕,子弟庸碌也不怕,最怕的就是兄弟阋墙,反戈内讧。贾环的所做所为,伤害了贾府的根本,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焚骨扬灰都是轻的。


    最后,贾环以初犯盗窃罪,被判处徒刑三年,并刺字右臂膊。其余诸贼因累犯要案,判了绞监候,待太上皇后孝期过后,再行处决。探春为贾环之失痛心疾首,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席藁待罪,众人哪肯迁过于她,多劝探春珍重保养,勿要伤神。


    为了解决梨香院通街之门的隐患,贾母命薛姨妈母女迁出,让身为清吏司主事的薛蝌将她们接走照料,并将梨香院对外的门洞砌砖填平。


    从此在贾府寄居了六年之久的薛家,终于因门户开放,纵贼偷家之过,被撵了出去。


    忠顺王得知贾环被关了进去,几次试图捞人,都被挡在了大理寺门外,只得作罢,另寻好孩子来耍。他也不想白养一个甄三,将她赶了出去。


    甄三走投无路,在街上遇见了从前跟在宝钗身边的丫鬟莺儿,正打算依着从前那一点儿面子情,撞撞运气,投身到薛家做丫鬟。


    谁知莺儿因受了闷香遭了贼辱,名声尽毁,被薛家母女给赶了出来。


    黛玉被父亲接回林府,路上正遇见这两个穷途末路的姑娘,不由叹气:“如果有个安生去处,可以收容她们该多好。”


    林海道:“不用担心,会有人送她们下姑苏做织工的。”


    “父亲怎么知道?”黛玉问道。


    “太子在江南办了许多织布和织丝工场,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子,让她们吃住活动都在工场,有专人照料守护。到了适婚年龄,有想出嫁的姑娘,也会给她们介绍婚配。”


    黛玉不由笑道:“太子殿下也有心慈好善的一面,表哥还说他心情不好时是睚眦必报的主儿,谁要栽他手里,绝对死无葬身之地。让我以后见了他,千万要想着逃。”


    林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笑意,心想:玉儿啊,咱已然逃不掉了……


    回到家后,林海在林府内外,加倍部署了巡防护卫的人手,又让黛玉务必夜里枕剑而眠。


    黛玉凝眉道:“父亲,京畿之地都有敌袭了?”


    “何止是京畿之地,逃窜在外的北静王与鞑靼新主潜通私谋,不时南下袭扰,两京之地时有斥候出没。而粤海那边海寇日盛,劫掠渔船,大举侵犯东南。”


    林海叹了一口气说:“再过七天,你表哥就要下粤海整饬海防,分戍诸卫。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才能回来了。”


    黛玉不免忧心冲冲,若不是已换回女儿身,她都恨不能替表哥去粤海了。


    夜里,黛玉辗转难眠,起身在桌前为表哥起了一卦,见到卦盘的瞬间,她汗毛直立,眼眸中的震惊与恐惧无以复加。


    死门东南,水厄勿往。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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