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官员如何揭露户部左侍郎韩轸的罪行之事, 裴泽渊是很好奇的。
“为何不直接拿出证据,将人枷住扔进大牢。”
贺云昭撑着脸趴在榻上,她懒懒散散道:“若是由我来讲出真相, 那么无论起史官如何记载, 总会有人认为这是一场政斗的结果, 阴谋论者总是对这些抱有怀疑。”
她说的认真极了, 如果忽略她晃悠的脚,看起来十分严肃庄重。
可裴泽渊半信半疑, 直觉是在逗弄人。
她什么时候怕过别人议论了, 当面说的话都不怕, 何况是后世的陌生人。
他将信将疑问道:“真的假的?”
贺云昭嘿嘿一笑, 笑容可爱极了, “假的。”
“真相是……”
“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动手, 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裴泽渊欲言又止。
贺云昭瞧出来, “想说什么?”
裴泽渊挠挠头,“那为何不让我说呢?”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贺云昭一脸诚恳,“你们武将就不要掺和文官的事了。”
要是裴泽渊上折子弹劾韩轸,呵呵……以韩轸的心智谋略加上他巧言善辩的能力, 时刻都能掀翻裴泽渊的话。
贺云昭自己虽然了解了全部事情, 但都不敢轻易与韩轸这样的老油条对上,怕的不是被抓住破绽,怕的是韩轸真的推翻证据!
韩轸若是能够推翻证据,那么手下那么多人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朝堂之上, 论口才、思维、心态以及头铁的程度,弹劾韩轸的任务非御史台莫属。
就连李燧这样脾气很好的温和款皇帝每年都被要御史台弹劾几次。
贺云昭也被弹劾过,因为她的宸王府修建的不符合规格, 不是常规王府的布局。
她对御史台的能力非常信任!
……
“臣弹劾户部侍郎韩轸!”
御史台的年轻人打头阵,他立刻迈步上前,大声喊出自己的目的!
这样从一到一百的情绪,在喜剧中叫干拔,再次证明了好演员只在朝堂。
“臣伏闻转运使常裕利用改革盐政之机于江南收受盐商贿赂,伪造假账,将十万两白银送进江南汇通钱庄,再由汇通钱庄将银钱转送至吏部侍郎何礼手中,其为买官卖官!”
“此事本就骇人,但背后竟还有幕后主使,主使者便是他!”
太极殿内百官将来视线顺着坚定的手指移动过去,指尖的的方向正好对准韩轸。
韩轸脸色霎时间阴沉下来,他眉端狠狠皱起,中间川字痕迹像是干涸的沟壑。
他身后几人默默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环视一周,唯独户部另一位侍郎卢见宏神态怡然,不紧不慢的测过身子继续听御史台的‘小将’讲述韩轸的罪行。
韩轸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握拳看向前面的太子。
他只能看到太子的侧脸,太子脸色难看………
不经意的扫过几人,太子脸上出现探究之意。
他有些后悔,应该早日给儿子订下婚事。
御史台今日既然敢在早朝发难,那必然不是无的放矢,但他十分确信自己做事谨慎,不会留下太多证据,若是此时太子肯站在他这边说一句话,那……
早知今日,不过是娶贺家女而已,他来娶都无妨!
可惜,还没到韩轸能说话的时候,御史台的‘小将’还没施展开全部本领。
一封封折子被递到御前,皇帝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的折子。
御史台的人再次上前,抖一抖袖子,面上一片愤慨之意。
“吏部侍虽有罪,但罪行应由陛下决断,而非在有些人包藏祸心的威逼之下投缳自尽!”
“陛下,韩轸其人,为旧安王府韩太妃之兄,安王之舅,安王府谋逆之行有韩轸幕后支持,他为了安王府的各种谋反之花销而操纵盐政换任,将转运使的位置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中!”
“擅更江南盐课之官员达十年之久,吏部侍郎何礼因事情即将暴露而被威胁致死,遗书墨迹未干而其韩家竟已迎来喜事!”
说着说着,御史台官员看了贺云昭一眼。
贺云昭:“……”
很好……战斗力很强……这都能劈到她了。
消息灵通的都知道韩家最近在与贺家接触,韩家二郎三郎都争到了明面上。
但人人皆知,贺家的那位姑娘也不是什么天仙一样的人物,能叫韩家两个郎君争的脸红脖子粗还不是因着太子殿下。
迎来几道谴责的眼神,贺云昭尴尬的摸摸鼻子。
好在御史台的人没有揪着不放,今日是为揭穿韩轸的罪行,太子只是被顺带提一嘴。
御史台的人继续道:“此獠外窃国帑,内结宗藩,实怀伊霍之心!”
“盐政乃国脉所系,今岁半而盐课税收未齐,全因常裕改革之祸患,究其根本,则为韩常二人结党为私,毁盐政之根本,官府、百姓、盐商,人人皆受其所害!”
韩轸脸色越发难看,但还勉强保持平静,几乎是在御史台的人说完的一瞬间他便立刻给身后人使眼色。
立刻有同党跳出来,“荒谬!你们御史台整日里弹劾来弹劾去,只不过是捕风捉影,凭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就肆意弹劾一部侍郎,我看你们想出名想疯了。”
有人叱喝一声,“御史台的人有监察百官之责,但未免太过偏激,可有任何证据?”
御史台的官员们笑了,他们没有证据怎么还在早朝直接弹劾,冲着的就是今日把韩轸拽下去!
“韩大人,你是不是认为你与汇通钱庄的勾当没人知道,不巧,老夫得到一份正义之士匿名的证据。”
‘正义之士’裴泽渊默默点点头。
御史台的长者出马,他掂量着手头的一本蓝封皮的账本,“韩大人,你该如何解释这几十万的流水呢?”
韩轸从容的站出来,抬手安抚几个同党的情绪,他冷脸看向御史台的几人。
“本官一向秉持清者自清,但如今被点到头上,也不得不出来为自己辩驳几句。”
他拱手面向东方,正色道:“家妹乃是太宗皇帝赐婚于安王府,为皇长孙之媳,后安王府虽谋逆,但家妹仍是韩家人。”
“韩家从来不否认与安王府逆贼的联系,姻亲关系也无法消失,但不能仅凭此便对我韩轸就妄加揣测,视为我恶!”
“若姻亲关系能为证明,那我们韩家可不止一门姻亲,熙合公主同样与我家亲,成王府世子妃也是韩家女。”
韩轸一派正气,“要是拿出这点事来揣测我,那韩轸不认!”
贺云昭心中叹服,这一派大义凌然的姿态,要是御史台的证据不是她给的,她都要怀疑韩轸是被冤枉的了。
但御史台可不止有年轻人,老油条也有,立刻便顶上来抓住韩轸的漏洞。
“我等说的可不是姻亲,姻亲只是你向安王府输送银钱的缘由,而非你操纵盐政的缘由。”
“你操纵盐政官员换任,逼死二品官员,还伺机销毁证据,你认是不认!”
韩轸当然不会认,他昂着脑袋冷嗤一声。
御史台的老油条道:“陛下,账本上清清楚楚,韩轸从转运使手中拿走了几十万两!”
韩轸却道:“如何证明账本是真的,臣认为是安王府因韩家不肯支持,于是暗中陷害臣!”
事情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但各种证据自此,桩桩件件都指向韩轸,唯独缺的就是关键人证。
能够证明韩轸的确做过这些事!
吏部的人在此时站出来了,他们拿出的是决定性的证据,常裕的供词!
吏部的官员纷纷将仇视的眼光对准韩轸,逼死一个吏部侍郎,这是往他们吏部的脸上扇一个巴掌,将吏部的脸面按在地上!
“陛下,常裕已经招认,幕后主要使为韩轸!”
韩轸手臂轻轻颤抖,他心中恨恨,常裕这个蠢货,居然招了!
但在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一件事,常裕没死,他派去大牢里杀死常裕的人被人控制住了!
果然,吏部的人紧接着就摆出韩轸派人刺杀常裕的证据。
“韩大人,没想到您这般的心狠!连同党都说杀就杀,不愧是安王府的同党啊!”
即使有如此多的证据摆在眼前,韩轸还是不认,依然是一副所有人构陷他的模样。
龙椅上的皇帝叹息一声,看着韩轸久久无言。
贺云昭抬眼,她上前一步,拱手:“父皇,证据众多,虽还未曾查证,但韩大人的确可疑,儿臣以为应当搜查韩家,以证此事。”
殿内人都听的清楚,韩轸迟迟不认,想要赌的就是陛下的信任,只要陛下犹豫了,韩轸就能赢。
证据什么的,完全可以说伪造。
韩轸十分谨慎,得到的证据都是第三方的证据,即其他人记录的有关韩轸的东西而能证明韩轸身份的证据则是什么都没有。
那么要证明只能搜查韩家。
韩轸想要赌一把贺云昭站在哪边。
贺云昭叹息着摇头,她当然是站在自己这边啊……
随着一声令下,韩轸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的单间,床铺舒适,环境很好,甚至还有几道好菜。
砰一声,身后大门关闭,韩轸没有去看那床铺,只是撩开衣摆坐在地上。
他心跳震耳欲聋,但努力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必须找到一个好方法保全韩家。
脱罪是不可能了,还有什么……
拿到一个人的把柄……太子……裴家……
韩轸回忆着跟太子有关的一切,他知道的消息,从安王府了解到的…亲眼看到的…还有那些宫内的传闻……太子的怪癖……
韩家人陆续被押进大牢,纷纷进入与韩轸隔开的牢房。
韩轸睁开眼,忽视耳边传来的妻妾的哭泣声,他看向门口半臂宽的窗口,小吏的身影走过。
“我要见曲瞻!”
第112章
刑部大牢的居住环境很好, 远超话本子里描述的好。
通常能被关到刑部大牢的,犯的罪便不是那些‘百姓’能犯的。
何况韩轸的地位摆在这,他虽然备受怀疑, 但是整个韩家可不会倒, 韩轸的事情只是关乎韩轸一家, 而非整个韩氏家族。
韩氏在大晋根深蒂固, 祖籍徽州的韩家在本朝便有大大小小的官员二十七位,其中四位在京城为官。
在韩轸被押入刑部大牢的第一日, 韩家另外三位同族不同辈的官员便立刻发动了京城所有人脉, 户部中韩轸的属下也在为此事奔走。
曲瞻需要应付的事情极多, 韩家不是吃素的, 曲瞻与卢见宏在户部做的事很快就被发现, 不少帖子飞进曲家请曲瞻出门聊一聊。
曲阁老在此事上万分沉默, 连曲家其他人也被按下。
曲瞻可没通知家里人他要做的事,换言之,在这件事上曲瞻与曲阁老的政见有了微妙的偏差。
曲瞻倒是看的极开,他有自己的取向,即使祖父想要帮他也会拒绝。
他来朝堂上做官的,又不是给祖父当身外化身, 有自己想法再合理不过的。
不过这也就导致他应付起来难免有些吃力, 一波波的压力透过韩家在各个位置的影响力传进来。
卢见宏已经请了一小段长假,理由是夫人生病,他要回家照顾。
对待卢见宏这样的户部大佬人物,户部一些人还是存了保护的心思, 毕竟同为侍郎,二位不合闹出来倒没什么。
但在这件事里‘吃里爬外’的曲瞻名声就很难听了。
事实上,直到韩家人被分批押入刑部大牢, 仍仍然有不少人认为韩轸就是冤枉的。
或者说他们认为韩轸不是那么干净,但绝对没那么到罪大恶极的程度,想要把人拉下水的是费尽心思帮吏部何侍郎脱罪的吏部众人。
何礼收受贿赂可谓是证据确凿,转运使常裕是凭着何礼的举荐上位也是毋庸置疑。
怎么?何礼收了银子,难道是有人逼着他收的?
韩家的账目一目了然,韩轸可没有中饱私囊,饱的是吏部何侍郎的肚子!
户部尚书成德谟保持了中立,既允了卢见宏的‘假’,又默许户部众人义愤填膺,但他牢牢的控制住了那条线,户部的人只是嘴上愤慨,但行动上却谨慎。
韩轸是不是真的有帮助安王府敛财还是未知数,他们可不愿意在未知的情况下冒险。
可既然想要静待事情的持续发展,又不能显得自己与户部离心,该怎么做呢?
这不是还有一个曲瞻嘛……
曲瞻顿时就成了户部人表忠心的好材料,既不需要自己付出什么和韩轸车上关系,又迎合了户部与吏部隐隐对立的氛围。
曲瞻都要被气笑了,他一头钻进了刑部大牢,死命的开始找韩家的罪行。
就在此时,狱卒来报,“小曲大人,韩轸要见您。”
曲瞻想都不想的立刻拒绝。
韩轸这个老狐狸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必然还有什么事等着他呢。
狱卒面上为难,又道:“韩轸说他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请您听一听。”
曲瞻握着案卷的手指一僵,诧异的扭头看过去,他沉思半晌,“人在哪?”
韩轸只用一句话就勾起了曲瞻的兴趣,事到如今,韩轸居然说他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不信。
韩轸盘腿坐在地上的稻草上,头发依然整齐的包在方巾内,他神情淡定。
耳朵轻轻一动,狱卒腰间挂着那串钥匙碰撞的脆响越来越近,脚步声杂乱,狱卒在前带路,身后脚步声听不见。
钥匙转进锁孔,粗壮的铁链被扯开,粗壮的门板在地面滑出I刺耳的声响。
一个人走到他面前。
韩轸睁开眼,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曲瞻,笑了。
他一笑,曲瞻瞬间明白,韩轸没有证据!
沉默在监牢中蔓延,即使韩轸住的是奢华单间也不掩盖不了他吃喝拉撒都要在这小小一间房内结局的事实,霉味与隐隐的骚臭味也随着沉默蔓延。
曲瞻淡淡的扫了一眼这间屋子,他率先开口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忙,韩大人有什么话还是早日说的好。”
韩轸仰头看向曲瞻,“老夫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曲瞻惊讶的呦了一声,“您也知道我想飞升成仙?”
韩轸:“……不是这个。”
曲瞻嘴角勾起,他一副不正经样子,“害!您早说嘛,还以为您有什么仙丹妙药呢。”
韩轸想要把谈话拉入他的节奏,那他就要必须打破这种节奏,不能顺着老狐狸的话来。
韩轸笑了,他眼尾炸开纹路,“好小子,一代比一代强啊,你爹可不比上你。”
曲瞻理直气壮的应了,“青出于蓝嘛。”
韩轸:“难道不是因为有朋相伴?”
一道哭喊声传来,又渐渐被人拖拽走,远远的只剩下微小的泣声。
两人都没有去在意那道哭声,四目相对一个更比一个冷。
朋友?众所周知,他最出名的那个朋友是谁。
曲瞻点点头,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韩轸继续道:“你对那位痴心一片,却不知人家对你是怎样的想法……”
暗淡的烛火透过小窗,曲瞻的面庞沉浸在一片阴影中。
一声轻笑响起,曲瞻深呼一口气,“嗯,所以呢?”
韩轸愣住了,他诧异的看向曲瞻,本以为曲瞻不会轻易承认,但没想到……
曲瞻一摊手,“跟你有关系吗?”
韩轸愣住。
曲瞻抬脚踹翻了韩轸的饭桌,嘴里冒出一句脏话来,他眉宇压低,眼中厉色浮现。
韩轸笑了,原来也不是一无所动啊……
曲瞻的祖父怀疑二人早就是一对,但韩轸这样的外人反倒看的清楚。
都是少年气盛的年轻人,要是真心意互通,不信他们只通心意,却不通身体。
都是那个年纪过来,谁还不知道呢?
但两人一有了身体关系自然就会呈现出一种别样的亲密氛围,而曲瞻虽与太子关系亲近,但只看身体距离就知道二人没那个关系。
算一算曲瞻与‘贺云昭’成为朋友的时间,基本上能对曲瞻是何时动心的猜个七七八八。
曲瞻动心了这么多年,却一点进展没有。
韩轸玩味的看向曲瞻,他就是男人,对男人的节操非常清楚。
曲瞻很俊俏,他的俊俏中甚至有一点漂亮在,飞扬的剑眉,略带诱人的狐狸眼。
曲瞻若是洗干净把自己送上去,想必太子也不会拒绝。
可为何没成呢?
韩轸仔仔细细的回忆了所有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了解,其中甚至包括萧家人与他的接触。
他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位太子或许是天阉!
正因他身有隐疾,萧家才会迟迟不敢动手,一个不能没有生育能力的皇子,宗室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成为太子!
他看向曲瞻,意味深长道:“老夫能告诉你一个秘密,只要你愿意帮我说服太子。”
曲瞻绕着小小的牢房走了几步,“我怎么知道你这个秘密对我来说有没有用?”
韩轸很自信,“你听了便知道这是最有用的,你不过是痴恋太子,这个秘密能让你与太子更进一步。”
曲瞻眯眼看向他,“韩大人这么自信我是个痴情人?”
“情爱可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
韩轸抬眼看向他,“那你是爱权?那这个秘密就更有用了。”
太子若是有隐疾,那曲瞻这个亲近的友人既能得偿所愿爬上床,又能参与挑选下一任储君!
曲瞻心中一沉,到底是什么秘密让韩轸这么自信?
“好,您请说。”
韩轸:“我的诚意有了,你……”
曲瞻道:“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说服殿下,但能保证会原封不动的将您的话带给太子。”
韩轸沉默良久,他需要的就是这个机会,身处牢狱能求助的也只有眼前曲瞻一人了。
太子不会见他,他很确定这这件事。
“好。”
……
曲瞻脸色铁青的冲出牢房,直奔刑部门口而去,他翻身上马,迅速往宫门口赶。
焦急了等待了两个刻钟才被体仁殿的人带进去,他急匆匆的往体仁殿走,过来接人的小太监吓个半死,小跑着才能跟上。
一边跑还要一边提醒,“小曲大人,宫内不可疾行!”
曲瞻充耳不闻,东华门进来一直往西走就是体仁殿,这条宫道只有体仁殿的人走,只要小昭不处置他,就没人会在意这件事。
等到了殿内,小太监都喘起了粗气。
门打开,曲瞻直接冲进去,他开口刚要问,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身关上门。
砰!
小太监惊恐的看着差点砸他脸上的门。
屋内。
贺云昭歪歪头,“你这么着急,是做什么?”
曲瞻大步冲到人眼前,他两手啪的一下撑在桌子上,“你……”
贺云昭茫然,“我什么?”
“你是不是天阉!”
贺云昭感觉脑袋痒痒,好像问号长出来了,“啊?”
曲瞻嘴巴飞快叽哩呼噜的解释个遍,韩轸的请求也算完成了,就是语速太快,贺云昭还没听清。
不过重点是……曲瞻神情复杂,有难过、悲痛、烦躁、气愤还有奇奇怪怪的别扭。
“到底是不是?”他压低了嗓子怕被外面人听见。
贺云昭挠挠耳朵,反应了一会儿,其实如今而言,她已是太子,告诉曲瞻也没什么。
曲瞻若是背叛,完全可以让裴泽渊动手嘛。
他跑到外面说她是女子,别人都会认为他疯了。
朝臣就算怀疑也不可能脱她裤子看啊。
只是一直没有好的时间,总不能找个晴朗下午,曲瞻美滋滋的喝酒,她来一句‘其实我是女的。’
贺云昭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曲瞻眼眶泛红,眼泪快要流下。
她啧了一声,抬眼看向曲瞻……
……
“什……什么?”
曲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贺云昭摸摸鼻子,她含糊道:“你知道的……小裴那里嘛……我找他才算是正常……明白吗?”
曲瞻像一座雕塑,他僵硬在原地。
贺云昭试探开口:“曲瞻?”
“瞻……”
啪的一声,曲瞻一掌拍在桌面上,“我不信!”
贺云昭:“……”
曲瞻嗷的一声绕过书桌扑上来,贺云昭还没反应过来呢,曲瞻已经跪在身前伸手来扒她腰带。
他一脸坚定之色,他都快要接受自己居然喜欢男人了,他兄弟却告诉他,他是女的!
曲瞻一边哭一边扒贺云昭腰带,他誓要眼见为实!
贺云昭骂一声,她抬脚就踹人,曲瞻挨了一脚也不躲,不依不饶的上来就要看。
“没有证据我不信!”
贺云昭一巴掌呼过去,“你不信个屁!”
她死死抓住腰带,她是男是女也不能让曲瞻扒腰带看啊!
两人手脚缠的死死的,曲瞻还满脸泪痕的,情绪太复杂。
贺云昭斥骂一声,曲瞻哭的更大声了,“你证明给我看!”
她证明个屁!
她做噩梦梦到过自己需要证明自己是个男子,但现实却是她先要证明自己是个女子?
贺云昭又是一伸手,曲瞻脸上挂着两个红艳艳的巴掌印,还很对称。
不让扒腰带,行!
曲瞻伸手又去扯领子,“那你给我看看上面。”
贺云昭气笑了,用力抡起手臂就是一拳头!
门外噪杂声传来,从贺云昭骂的一句开始,门外就聚了不少人。
“殿下?”
“殿下怎么了?”
贺云昭清清嗓子,她高声道:“没事,做事去吧。”
宫人散开,有两个侍卫还是半信半疑的守在门外,“殿下?您还用糕点吗?”
贺云昭也没说过用糕点的话,这是两个侍卫起了疑心,怕太子被劫持了。
贺云昭狠瞪了曲瞻一眼,她整理一下腰带,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笑着道:“没什么事,你们忙去吧。”
东宫的侍卫这才放下心来,只是……
殿下衣衫凌乱,领子还扯开了一些,脸颊薄红……里面还是曲大人……
侍卫不敢回头,几乎是同手同脚的往外走,殿下不会是强迫……那个……曲大人……吧……
重新回了屋内的贺云昭两腿岔开往椅子上一坐,“冷静了吗?”
曲瞻仰着脑袋支支吾吾,伸手捧着自己鼻子,鲜血哗啦啦地冒出。
“嗯……嗯……你下手太重了……”
贺云昭白了一眼,“活该!”
曲瞻鼻子的血好半天止不住,贺云昭只好从他身上撕了一块里衣,给他堵上。
鼻子里塞了小布团的曲瞻终于不用仰头了。
“冷静了?”
“嗯。”
“明白了?”
“嗯。”
“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我不比姓裴的俊俏?”
贺云昭看看他,脸上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头发凌乱衣衫撕碎,下巴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多年情谊还是让贺云昭顾及了一些,“还行……”
曲瞻眼神幽怨的看着她。
贺云昭嘴角一抽,“别逼我再扇你。”
曲瞻哼了一声,“话我是带到了,韩轸那边你自己想吧。”
贺云昭点点头。
曲瞻伸手拉着她的手,问:“姓裴的也知道?”
贺云昭瞟一眼没说话,曲瞻又问:“穆砚呢?”
完蛋!
贺云昭顿时有些头疼,小砚还不知道呢!
但他要是最后知道肯定也会生气。
她眼神一闪,“要不你去告诉他。”
曲瞻瞬间撒开她的手,他翻个白眼,“想让我死可以直接说,谁能想得到呢!”
“我要是告诉穆砚,你发小是…那个……他绝对对当场拔刀捅死我!”
贺云昭玩笑道:“那你就和他对打。”
曲瞻往榻上一倒,给贺云昭全方位展示自己惨状,“谢您高看”
贺云昭踢踢他的靴子,“还不走?”
曲瞻起身,他一点点凑近,盯着贺云昭的眼睛,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
“噗!”贺云昭没憋住,曲瞻这一脸伤实在是……太好笑了!
曲瞻捂着火辣辣的脸,他幽幽道:“负心人……”
贺云昭憋住笑,“答应我,脸恢复好了再来,好吗?”
曲瞻:“……”
他看着贺云昭眼睛认真问:“如果没有韩轸这件事,你会告诉我吗?”
贺云昭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她沉默半晌,道:“会,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曲瞻明白了,他点点头,随即咬牙恨恨,韩轸,你死!
他起身,叹口气后认真叮嘱道:“还是不要告诉穆砚了,万一他背叛,那可就……毕竟他家中人多,他心也软,唉!”
贺云昭看着他笑而不语,曲瞻一点没有坏心思被看透的尴尬,他若无其事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至于韩轸……”
贺云昭淡淡道:“孤以为,触犯律法就应当得到惩罚。”
“哪怕他会很有用?”曲瞻提出了尖锐的问题。
贺云昭笑的眼睛弯起,“不缺他一个,你觉得呢?”
曲瞻挑眉,“好,那我处理。”
韩家有用,但韩轸嘛……人是最不缺的……
迟迟没等来消息的韩轸看着窗上透出的小小亮光,他哑然失笑……
太子还真是傲慢,连堂堂一部侍郎的投诚都不要……韩家这样的大族也不稀罕?
第113章
韩轸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在看到刑部耗时两个月整理好的罪证时, 贺云昭默默在有意思前面加上两个字,极其。
韩轸是个极其有意思的人。
人身上一种突出的特性往往能带来矛盾的感受,《易经》中写阴阳合德, 而刚柔有体。
事物中常常呈现出两种不同特性, 互相对立而又统一。
韩轸有远见、思维活跃、手段不落俗套, 好的一面来看, 他是个实干派的臣子。
坏的一面嘛,他不会被世俗观念约束, 律法、君臣、百姓都不在他考虑之列。
他自信、敢做, 引申出的就是傲慢、自视甚高, 甚至操控安王与老安王的作对, 令父子二人之间出现裂痕。
不得不说安王的确不够聪明, 他的父亲想要操控他上位, 他的舅舅也想要操控他上位。
贺云昭很欣赏韩轸,在之前,她甚至是略带几分憧憬。
韩轸可谓是世家大族中少有的麒麟子,这个称号隔着十几年的时光落在了同样是大族出身的曲瞻身上。
但曲瞻的能力或许不输,但心性上难企及,韩轸对权力的热切远超曲瞻, 很多事时候, 旺盛的欲望才是向上的最大动力。
韩轸比老安王更早的意识到皇帝膝下空虚是宗室的一个机会,更是安王府崛起最大的契机。
韩轸从十几年前开始遍逐渐通过姻亲关系渗透进安王府中,他的妹妹韩太妃为其提供了诸多帮助。
在韩太妃看来,夫君对她也不是那么忠诚, 后院里的妾侍从来也没少过,在维护自己与儿子的地位这方面,韩轸是她的天然同盟。
老安王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谋算皇位这件事,还有什么比姻亲关系更可靠的吗?
没有。
韩轸就这样一步步探入了安王府的全部势力范围内。
但韩轸心知机会需要等待,陛下只是膝下空虚,谁也不能保证皇帝不会突然生出一个儿子来,只要有那么一个孩子,宗室的什么嗣子不过是笑话。
他安心等待着机会,他对安王府暗地里那些勾当一清二楚,包括接下‘二王’的遗产继续在暗地里破坏先帝与皇帝的正统性。
很正常,老安王只是想要通过推儿子当嗣子来让自己获取权力。
皇位这样好的东西,谁坐也不如自己坐。
将皇位禅让给自己父亲也是理所应当吧的。
韩轸眼光长远,他明白皇帝身体还很好,日子还有的熬呢。
老安王未必能活过皇帝,那么只要老安王一死,安王成为皇帝的嗣子,他自然就是皇太子的亲舅舅,未来皇帝的亲舅舅。
外戚干政古来有之,韩轸心中也升起了诸多野望。
韩家虽是累世望族,但名声与实质是两回事。
一个书香门第即使传承的再好也不会去暗地里立刻准备能够掀桌子的那些东西,但安王府能。
皇帝的儿子能这样做,皇子的儿子也能这样做,安王府暗地里的人手绝对不少。
最开始的韩轸是作为安王府一个辅助角色,在老安王眼里,那就是支持自己夺位的大舅哥,很可靠。
可韩轸却不是老安王幻想中那种士为知己者死,他只是一个投机者。
一个看准机会黏上来的吸血藤,从安王府吸血壮大自身。
如果没有贺云昭的横空出世,那么接下来的剧本或许就是安王成为皇太子,老安王与韩轸在安王登基之后展开搏斗,最后看到底是老安王逼儿子退位还是韩轸成为外戚干政的那个权臣。
但没有如果,贺云昭就是出现了。
于是乎……一切崩盘!
安王父子因诸多罪证的曝光被处死,韩轸急匆匆的扫干净了自己的痕迹,努力维持好手里那些东西的平衡。
他通过操纵江南盐政给安王府输送了不少银钱,谋反哪能没有钱呢?
原本保持的很好的平衡因为安王府这座庞然大物的倒塌而轰然碎裂。
韩轸从盐政拿银子——输送给安王府——安王府拿去收买官员——官员上位瞒住盐政的问题。
简单来说,韩轸挖出的窟窿最后还是需要有人才能隐瞒的住。
但安王府一倒,没有人能瞒住,盐政的亏空必须及时补齐。
于是常裕便想出了这一招,改革盐政!
改革盐政增加盐课收入,从五两银子中贪污不太容易,但将盘子做大不就容易拿银子了。
但万万没想到,老天爷都不帮他们。
天公不作美,盐场晒不出盐,盐商赚不到银子,盐税迟迟收不上来。
本就有诸多亏空的盐政是一点风浪也经不起,常裕只能掏空自己全部家底去补,但窟窿太大了,怎么补也补不上!
此时,韩轸已经有了抛弃常裕的念头,那么自然要让常裕说不出话来。
知道常裕是他推上位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常裕本人,还有一个就是收受贿赂的吏部何礼何侍郎。
急切想要甩脱盐政这顶黑锅的韩轸只能是匆忙出手。
他的确很聪明,几乎没留下什么能够当作证据的东西,银钱他不曾粘手也没花用到自己家中。
堆满了半个屋子的各种证据,从任意一方的视角证明了韩轸的虚伪与谋算,却没有他自己主动留下的痕迹。
但即使如此境地他仍然认为自己能翻身。
太子需要能做脏事的人不是吗?需要一个在朝堂上承担骂名的人。
在贺云昭封王之后,韩轸就重新审视了这位皇子,从贺云昭在书院的经历查起来一直到在翰林院曾写过的各种文章。
他在刑部大牢给贺云昭写一封厚厚的信件,信厚到狱卒怀疑他夹带了什么东西,但看看信封上的‘殿下亲启’四个字,狱卒也不敢打开。
最后还是曲瞻将这封信带给了贺云昭。
贺云昭打开这封颇有重量的信,里面是韩轸对她本人的政治倾向全方位的分析。
贺云昭越看神色越严肃,直到她嗤笑一声将一页信纸扔给曲瞻。
曲瞻接过这一页,他低头看看上面的字,“殿下素有鸿鹄之志,臣深信殿下绝非庸碌之辈,亦非虚耗岁月、无所作为之人,殿下欲行革新之举,以焕国之生机,臣以为殿下或需臣之辅佐,臣及韩氏满门愿为前驱,效犬马之劳。”
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曲瞻难以置信的翻开全部信纸,韩轸对贺云昭的取向分析准确到惊人的程度,很多小的方向连曲瞻都不知道。
贺云昭眸色冷淡,仿佛细碎的寒冰,她抬手点点眉尾,“你怎么看?”
曲瞻沉默良久,道:“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出来,但在场两人都清楚,可惜韩轸的才学用错了地方。
贺云昭在翰林院写了很多文章,有些能发布出去,有些不能,有些连翰林院的大学士都没看过,老爷子看都不看直接放在一旁。
这样怀揣抱负有梦想的青年在翰林院一砖头扔下去能砸中好几个。
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才华惊世,认为自己的看法举世无双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幻想自己写出的方案能被人看重然后一举提拔成改革的主官。
梦很好,当务之急是醒来去翰林院的直庐当值。
一个稳定的国家是缺乏改革的勇气的,维护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墙破了只需要想着补一下而不是重新修一个更坚固的墙,墙与墙是互相支撑的,万一有什么地方没弄好那房子就会跟着倒下。
当然也可以选重新盖一个房子,可是重新盖的房子还属于原主人吗?
谁都不清楚。
韩轸则看出贺云昭心中的想法,于是拿此作为唯一能交换的东西,来赌贺云昭要的东西。
曲瞻蹙眉看了好一会儿,他抬眼问:“你不会动摇了吧?”
贺云昭摇摇头,道:“若是此事事发之前我看到韩轸的这封信定然会激动的热泪盈眶,满怀激动的认为自己遇到了知己,但如今……”
曲瞻遗憾的叹一声,“韩轸是极难得的有才之士,只可惜他触犯了律法。”
贺云昭伸出手,她手背向下,用骨节敲敲书案,“不只呢,你看出什么没有?”
曲瞻一愣,低头又翻了一遍,他摇摇头,“没有,还有什么?”
贺云昭提示道:“你瞧瞧他对我的迎合。”
曲瞻诧异,“难道你不喜欢太过迎合你……不对!”
他低头一看,随即顿觉荒谬的笑了,“不会吧?”
“韩轸有八成以上的地方都与我的看法不同,但他却能写出绝对迎合我想法的方案。”贺云昭抱着手臂,她心中也满是荒唐之感,“人皆怀政见,但韩轸却随风俯仰,这样的人简直比老顽固还可恶!”
老顽固也不全是坏的地方,他能够提醒革新者们应当保留的东西,而非全部改的失了根本。
可韩轸此人,只是汲取权力的动物,却没有自己的抱负!竟如此……荒谬!
贺云昭随手将信纸扔在桌面上。
笃笃声响起,贺云昭扭头,“进。”
翠玲推开门进来,她轻轻一福身,面上有些为难,道:“韩轸大人的族兄一家亲往府里去,想做一做媒人。”
贺云昭若有所思。
案子拖了将近三个月,眼瞧着事情越来越复杂,韩氏的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韩轸这真栽了,犯下的事还不小,此时如何能继续沾边。
且刑部将韩家查个遍也不曾动其他人,可见是不打算动其他无辜的人。
那当务之急就是表自己的忠心了。
韩氏的人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那桩有意向的婚事,韩轸之子与贺玉书。
贺玉书只是太子殿下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妹,远比不上贺府两个姑娘,但从之前来看,太子殿下显然是有意为这位姑娘做个面子。
韩家的人很快从自己族内挑了年龄合适的人,抛开韩轸不看,他们对太子对陛下可是十分忠诚的啊!
韩家不愧是官宦世家,族里的老人多,人老成精,很快就意识到此事不妥。
贺玉书处处不如其他人家的千金,不论是从相貌、品行、处事还是父兄的官职,但唯有一点,太子认这个妹妹!
他们韩家本就是出了韩轸这么一个犯错的人,要是还执迷不悟一样拿出自家子弟要联姻,那岂不是显得太子非要嫁妹给他们家?
韩家不过是臣,怎能压着君来成全自己的面子。
老人们很快想打出新办法,牵线,从姻亲中找年龄合适的子弟,再送到贺家去,只是韩家来牵线,赔贺家一个好女婿。
贺家人被惊的目瞪口呆,简直不知该如何去做,也担心破坏了贺云昭的规划,很快就派人进宫禀报了此事。
“殿下,这?”
贺云昭摸摸下巴,“韩轸废了,但韩家的实力不容小觑,且他们不曾参与……”
她起身活动活动腰身,“好,那孤就去瞧瞧。”
贺玉书……那可是个聪明的姑娘……
第114章
贺府后巷是京城最普遍的小巷, 从巷子口进入一路往西是挤挤挨挨的小院子,一间院子不过三五间房,通常会在院子西面盖一个厨房东面再加个库房。
要是家里人口多, 那可不得了, 顺着正房的墙开始就地修三面墙, 一间小屋子就成了。
后巷贺家的院子比旁的人家都好, 前后院子加起来有十几间房,周围人都知道他们家有一门贵亲戚, 前街的侯府与他们家是同宗。
识文断字的人惯来受人景仰, 何况贺铭昌这样的书香门第出身, 后巷也不全是穷苦人家, 还是有些富裕人家的, 都是京城的坐地户, 院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贺铭昌这个人不讨人喜欢,他总是仰着鼻孔看人。
后巷的其他人家他都不屑交往,殊不知人家其他人背后也瞧不上他。
朴实人家勤恳能干,攒下银子轻易也不敢花,一代代的积攒下去家里才有起来的机会,这样的人家自然不爱和贺铭昌这种眼睛长到天上去的人交往。
说来就是贺铭昌处境尴尬, 家底比周围人家强, 但又强不到离开这一层级,搬家到其他位置还能好些。
最适合的就是小官之家附近,家底差不多,彼此能相处的来。
但贺铭昌偏不, 他还瞧不上人家小官的出身,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官,哪里值得他低下高傲的头。
贺铭昌的夫人宋氏倒是个好性儿的人, 同邻居家的媳妇婶子们关系都不错,他们家在京郊还有十亩地,紧靠着贺云昭家的庄子,借着这点光收成不错又免了小吏的骚扰。
宋氏脾气好,人也勤快,她带着女儿们做了不少针线活来补贴家用。
贺铭昌是个眼高手低的又极其重男,他对家里儿子那是恨不得抽血补贴,但对女儿则是动辄斥骂,还要嫌弃她们在家吃白饭。
但明明他的女儿们七八岁的年纪就会做针线补贴家用了,可比那几个儿子有用多了。
宋氏心里难受的很,但她出身平平,本事也平平,远也没到能改变自己与女儿处境的地步,只能是安慰女儿叫她们不要记恨亲爹。
她这样的母亲唯一能帮女儿指的路就是给谋划一门好婚事。
贺玉书是家里的老三,七八岁上就能熟练的做一双鞋子出来,小姑娘十分勤快。
眼前唯一的道路就是前街的侯府,那是贺玉书唯一的机会。
贺玉书听着母亲的教导,心中且羞且愧,她最恨父亲那样的人,如今却也要同父亲一样的做派到侯府去打秋风。
小姑娘心里羞耻的很,但她更明白那是唯一的机会。
贺云昭在外事情越来越多,自然没时间同贺锦墨玩,贺锦墨无聊久了偶尔也是会叫贺玉书过来说说话。
一开始还有些顾虑,但是年节时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贺玉书实在是乖巧,接糕点时手一伸出来就能瞧见手上不少茧子,都是用锥子纳鞋底时留下的。
贺锦墨心一软就给了两次东西,还问过贺云昭的想法。
贺云昭只回了两个字,随便。
她对堂妹表妹都没什么想法,反正二姐也需要有人陪着玩,何况人家小姑娘知道为自己打算也挺好的。
要是贺玉书是那种想要为自己父兄谋好处的姑娘,那贺云昭都不会允许这样的同贺锦墨玩。
贺铭昌此人前倨后恭的,有依仗的时候频频摆长辈架子,她长大了些不吃这一套后,老家伙老实许多,而堂兄贺云旭那更是‘上进’,还成了高官的乘龙快婿。
过了几年后,贺云昭还找人打听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嗯,赘了。
贺云旭那等人都为自己打算,一门心思的往上找呢,贺玉书这样勤快又聪明的姑娘想嫁个富贵人家不是理所应当嘛。
何况贺玉书足够的贴心,光是这一年中就给贺家每个人做了两双鞋子,那可是十双鞋子,鞋底都是她一层一层的纳上去的。
眨眼间,贺玉书的地位一路飙升,作为贺云昭还未成婚的有些联系的堂妹,贺玉书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有些人家也跑到了后巷提亲,其中不乏官宦人家,或许在侯府看来那不算什么富贵人家,但对贺玉书来说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家。
贺铭昌更是激动的要立刻答应下来,巴不得将女儿立刻嫁出去,但贺玉书却不从,只道是要去找伯母商量,她甚至因此被贺铭昌打了一耳光。
贺玉书还是很坚持,靠着没有血缘的堂哥得到了官宦人家的看中,无论如何都要去问一问意见。
仗了人家的势得了好处却不知会人一声,哪个好人家会这样行事。
何况她很清楚,这些人家不过是想要娶了她同太子殿下有联系,可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同堂哥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可能有什么面子?
要是那些人家娶了她之后却发现没有任何用处,那……
聪明又谨慎的贺玉书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机会……
骨碌碌的马车声响起,‘吁’的一声,马车在贺府停下。
帘子掀开,贺云昭迈出马车,从容的拍拍衣摆,门口早有大群的人在此等待。
韩轸的族兄韩轩带着几个韩家人立在贺府门外一派恭敬之色,在贺云昭露面的瞬间,齐刷刷的跪下,高声道:“殿下金安!”
大晋的官员虽然需要向太子下跪,但不那么重要的场合是不需要如此大礼的,作揖就好,而韩轩带头如此恭敬的行大礼可谓是十足的有诚意。
现在是韩家要卖好,自然要摆好自己的位置。
贺云昭慢一步,她看着人群呼啦啦跪下后才慢条斯理的笑着道:“快请起,何必如此大礼。”
韩轩一把年纪了姿态却做的十分到位,他起身的瞬间就躬身到马车前,将手臂伸出。
贺云昭眼睛一瞟,她虚扶了一把。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贺家。
厅内人头攒动,韩家人只有几个坐下,其余人等立在一旁。
贺云昭面上含着笑意,略略寒暄几句,便丢出两个姐夫来应付事,她则转身去了后院瞧瞧。
韩轩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太子殿下无意为难韩家其他人,一切都是韩轸的过错,从他始就从他终,不牵扯旁人。
贺云昭也是这个意思,韩家其他人不曾参与韩轸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其他人兢兢业业的维护着韩家的名声,却多了韩轸这样一个搅屎棍,他们恐怕比外人更恨韩轸。
她也清楚,不过是形势如此,若是韩轸的谋算成了,那么韩家人此刻也会簇拥在韩轸身边尊他为韩家的大功臣。
脚下轻快,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贺玉书满脸羞红的被贺锦墨打趣。
贺云昭进门笑着扭头,“这么高兴?可见是满意这门婚事。”
见贺云昭的身影,贺玉书瞬间紧张的起身,急忙福身行礼,“殿下金安。”
贺云昭抬手一按,“坐,不必多礼,都是自家兄妹。”
贺玉书心中瞬间安定下来。
贺锦墨瞧瞧贺云昭,她好奇的问:“前面怎么说的?”
贺云昭斜靠在榻上,“定的差不多了。”
她看向贺玉书,“可满意?”
贺玉书急忙点点头,她眼眶微红,“满意,只要是殿下定的,我都满意。”
韩家人推出来的人是韩家的姻亲曹家,韩轩的外甥曹易舟,年方十八,端方有礼,也是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
贺玉书瞧了一眼,便生出了羞惭之意,她嘴上说着同意,神色却有些犹豫。
贺云昭抬眼,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喜的地方。”
堂妹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商议的婚事从韩家换成了曹家,中间还出了韩轸这一档子的事,心中恐惧也是常事。
到底是她之前利用贺玉书钓了韩家人一次,此时便耐心解释道:“韩家人的事不必在意,韩轸倒了碍不着其他人,韩家是为了同韩轸切开关系才急忙求和,推出来的曹易舟也是个极出色的青年。”
“不过你若是还是有些犹豫,那也无妨,咱们换个人家就是。”
贺玉书闻言连忙摆摆手,神色有些无措,她不是嫌弃蓸易舟,是……
小姑娘嗫嚅着开口:“我怕我配不上他……”
她既想着要为自己着想,一定要嫁一个好人家,但真有一个样样都好的摆在面前,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配不上。
曹易舟家世出众,人品学识都极好,以他的出身背景是无需娶贺玉书这么一个‘假堂妹’的,此次还是为了给韩家解围,韩轩使了大力气才说动了妹夫同意此事。
贺玉书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手腕便缩进了袖口,她垂下头缓步避了。
她一门心思想要嫁个富贵人家,但只是看了曹易舟一眼,她就在想自己配得上吗?
小姑娘低下头,“我既无家世傍身,父兄又非得力之人,嫁妆简薄,就连相貌我也不出色……”
贺云昭蹙眉,她有些没太理解,“你是怕嫁过去受冷落?”
贺玉书抬起头,她眼神有些迷茫,“我……我也不知道……”
“我挑人家,人家也在挑我,瞧不上我但还娶我,那我……”
贺云昭明白了一点小姑娘复杂的心思,她伸手拉住堂妹的手。
小姑娘明明才十几岁,手已经粗的厉害,摸起来都是干干的,有几处位置还带着茧子。
贺云昭便道:“何必想这么多,你想要的是什么?想要相配还是更好?”
“不必去想别人如何看你,你要什么就奔着什么去,想要好的人家就要接受人家可能会在心中瞧不上你,想要相配就往下找,自然看得上你。”
她神色冷淡含着淡淡嘲讽之意,“但你可想清楚,往下找了婚事,那人家看来不是你下嫁,是他出色才被看中。”
贺玉书心中一惊,她惊慌的捂住胸口,“我要嫁富贵人家!”
担心豪门大族会冷落她,可要是嫁了平常人家,难道夫君就会亲她爱她?贺玉书可没有这样的妄想。
但……贺锦墨有些愁,“玉书想的也有些道理,她若是嫁到曹家受了委屈,日子也是难过。”
贺云昭敲敲桌子,“怕什么?孤在此,曹家岂敢。”
韩家为投诚太子保媒的婚事,女方还是太子养父家的堂妹,曹家就是脑子进水了也不会苛待儿媳。
贺锦墨嗔了一声,她对着贺云昭道:“你又不懂,明面是不敢,可是那些说不出的小细节才叫人难受。”
不说旁的,曹家人要是面上热情心中却冷淡,那就能处处给贺玉书难堪。
曹易舟作为夫君,要是在房内冷淡,甚至于在床榻之上羞辱,那贺玉书只能把苦果咽进肚子里。
“夫妻间的事也不是都能说出来的。”
贺云昭眼神一凌,杀意闪过,问:“你怎么这么清楚,李旷做什么了?”
贺锦墨一蒙,看贺云昭神色不对,惊的她一巴掌拍在贺云昭手臂上,“你姐夫很好的,你别吓他!”
李旷因为媳妇的表达能力险些丢掉自己的小命。
贺云昭哼笑一声,她扭头看向贺玉书,“别听二姐的,要是受了委屈说不出口就直接来找我,咱们换个人再嫁就是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措,再嫁这么大的事在贺云昭嘴里却万分轻松。
贺云昭嘴角一瞥,“曹易舟那样的青年大晋多对的是,孤的妹妹就这一个,他吃不了这碗饭,总有人上赶着吃。”
话虽难听,但却是现实。
在贺云昭看来贺玉书虽然已经很有上进心了,但比起她见过的几个同龄的郎君可差远了,那一个个都想着娶高门贵女,然后平步青云。
贺玉书还会考虑自己配不上?
贺云昭玩笑道:“玉书连谦虚这么难得的品质都有了,配曹易舟那可是绰绰有余。”
两姐妹对视一眼,笑个不停,贺玉书也没了那种紧张。
贺云昭还嫌不够,她看向二姐用自然到仿佛喝口水的语气开口道:“你也是,要是对李旷不满意,那就换了他。”
贺锦墨一囧。
婚事十分顺利的开始,贺玉书所担心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曹家人脑子清楚不会犯浑,曹易舟是个聪明人,对贺玉书这个未婚妻万分体贴。
在大婚当日,贺玉书低下头。
她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手,这是一双不那么漂亮的手,姑娘家的手要纤细白嫩才够美。
但她的手粗糙,掌心手指都是干干的,还有几处陈年的疤痕。
当这样一双手的上方盖上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公子哥的手,很不相称。
曹易舟俊朗的面孔上带着温和浅笑,他问她,“饿不饿,下人准备了糕点。”
贺玉书下意识摇摇头,又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很快又点头,一整日未进水的喉咙有些嘶哑,“饿。”
曹易舟很快注意到了这点小插曲,亲手端来茶杯递到贺玉书手上,让她润喉咙。
他有意避开其他敏感的话题,但此时的贺玉书在曹易舟的态度中敏感的感觉到一种东西,曹易舟娶她绝对不是吃亏。
当曹易舟再次握住她不太漂亮的手时,摩挲着她食指的一处疤痕,问她这是怎么弄的。
贺玉书仰起头腼腆的笑着,“我给哥哥做了一双鞋,用锥子时不小心划伤了。”
曹易舟犹疑道:“三哥哥是……?”
贺玉书眨眨眼,“就是太子殿下。”
曹易舟恍然,随后温和笑着替她摘下沉重的凤冠,“夫人辛苦了。”
贺玉书嘴角勾起,那些犹豫的、敏感的、自卑的东西,在此刻轰然消散。
……
在刑部大牢的韩轸在有心人的提醒下得到了韩家的消息。
韩轩亲自保媒,让自己外甥娶了贺家女,韩轩添的嫁妆能敌得过自己嫁女了。
韩家像太子表了忠心,切割了与韩轸的关系,曹易舟娶了贤妇,还同太子隐隐有了联系。
贺云昭得到了韩家的支持与曹易舟的效忠,贺玉书嫁了一个好人家。
所有人都赢了,除了韩轸。
韩轸冷笑连连,他静静的盘腿做坐在原地,在月色照进大牢的那一刻,他缓缓起身……
撕碎了身上的衣裳结成一条绳子,挂在门上,手腕异动,打个圈。
韩轸背对着门将绳子套在自己脖颈上,用力往后一坠!
呼吸变得困难,眼前一片模糊,胸口越来越疼,但他没有曲腿,放任自己陷入死亡中。
嘶啦!
“哈!哈!”韩轸伏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空气瞬间涌入喉咙,眼前恢复了清明。
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他扭头看去,曲瞻两手撑在栏杆上探头看来,另一侧是手握匕首的裴泽渊。
曲瞻眯眼看向韩轸,“韩大人,不愧是鬼谋韩监军,您在边疆的外号真是没叫错。”
案子可没开堂审理,此时要是韩轸死了,只能捏着鼻子停下,看管不利的刑部丢了颜面要被骂一声无能。
而还没定罪就让人自尽而亡的曲瞻也是触碰了红线,不少老臣定然会诟病他做事方法……
曲瞻就防着韩轸这一招呢!
人死账消,他可不允许自己的功劳这样消失,何况韩轸自己,他可就清白被泼了一层脏水!
“您啊,还是好好活到刑部开堂吧。”
韩轸抬起头,声音嘶哑可怕,“你赢了……”
曲瞻摇摇头,“不是输赢,是你触发律法就要受罚。”
裴泽渊默默补充道:“这是太子殿下所说。”
韩轸大笑出声,被勒伤的喉咙咳出血丝,声音回荡……
第115章
冬初天气暖, 小似立春时。
立冬后的第二日,刑部立即开堂审韩轸之罪,堂上有刑部尚书、侍郎, 左侧有太子旁听, 右侧坐着曲阁老与梁阁老, 身后是静默立着的户部众人。
证据确凿后, 韩轸算是惹了众怒,他所作所为超出了朝堂上众人的接受范围。
人都是这样, 刀子没扎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每年都有贪污的官员被抓, 但总有人替他们说惋惜之言。
只要这个贪污的官员相貌端庄或有一技之长或才华出众或曾经立功, 甚至于他与夫人琴瑟相和, 只要出现任何一点好都能被人叹一声可惜。
而那些瘦的仿佛一截枯枝的百姓死在了路边的场景又几个大官能看到, 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熟悉人物,听不到远方的惨痛的哭声。
韩轸此事若只是操纵了盐课的换任,除了那些有利益冲突的政敌,其他人都不会真心的厌恨韩轸的所作所为。
可偏偏韩轸不仅操纵买官卖官、收受贿赂,他甚至还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而逼死了吏部侍郎何礼。
何礼的形象可是万分清晰,兔死狐悲的情结缠绕着所有人, 他们纷纷开始将厌恶痛恨砸向韩轸。
堂下衙役高呼一声, 声浪震的四壁隐有回响。
刑部尚书端坐正堂之上,他身着绯袍头戴乌纱,面容冷酷目光如炬。
砰的一声,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阶下所跪之人正是原户部侍郎韩轸,往日风光早就荡然无存,此刻衣衫凌乱, 双手被锁链枷住。
但眉宇间仍残存几分傲气,他心知如今已无翻盘的余地,但绝不愿叫别人看他笑话。
韩轸直起腰身,在众惊异的目光中昂首,他一点不像个正在受审的犯人。
刑部尚书一瞧,他心中冷笑一声,“韩轸,今你所犯之罪,桩桩件件国法难容,收受贿赂以金钱为饵,在江南买官卖官,使得盐课乌烟瘴气,多少无能鼠辈借此上位,真正贤能却被埋没!”
“你竟还敢涉及谋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逆贼狡猾不肯坦白竟叫你埋藏至今!”
“做下这等不忠不孝之事,你眼里可还有陛下,还有这江山社稷?”
“何侍郎被你逼迫而死,盐政因你而出大乱,如此行径简直是人神共愤,你可认罪?”
韩轸抬眼嘲讽看去,他缓缓张口:“何礼可不是被我逼死,是他自己甘愿去死,他犯了错胆子又小,生怕被发现损了自己一辈子的名声,宁愿抱着清白的名声去死,这等懦弱小人你还替他把抱不平,着实可笑!”
如此理直气壮的指责死者的行径瞬间引起众怒,立刻有吏部之人站出来怒斥。
韩轸毫不在意的嗤笑一声,“再说盐政之事,难道就是我一个人的错不成?”
“户部所有人皆赞同,难道就没有人看出这改革背后会有的风险?要是拿这两项说事,最该被罚的就是户部的人。”
立在阁老们身后的户部众人脸色青青白白,气的人不禁握拳头。
刑部尚书厉呵一声,“住口!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如今铁证如山,你竟还妄图狡辩,简直是痴心妄想!”
惊堂木一动,砰的一声!
“你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参与安王府谋反,逼死同僚,此等滔天罪孽,天理难容,国法难恕!今经三司会审,叛你秋后问斩,以儆效尤!”
韩轸抬起被枷住的双手,他挑衅似的抬抬下巴,一点不将审判他的刑部尚书放在眼里。
原本还能说几句话的户部之人此时也是纷纷生了怒意,都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韩轸却截然相反,哪怕是将要被问斩他也半点不留旧情。
甚至还意图将黑锅扣在户部众人脑袋上,原本念着几分同僚情谊的人此刻也像是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贺云昭无奈的摇摇头,韩轸此人极端骄傲,催生出的自信让他什么都敢做。
这或许就是君主软弱的另一种表现,即使贺云昭并不愿意说的难听,但事实上皇帝本人就是稍显软弱,可以说脾气好也可以说他仁善,是一个好人,但很难说他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君主软,臣子就会强势,就像是天平的两端,总是保持着平衡。
隔着人群,曲瞻与贺云昭对视,他轻轻一颔首。
韩轸倒台能带来的功劳很大,大到不少人都盯着这块肉,刑部首当其冲的拿到最大的一份功劳。
户部丢了脸,但好歹他们在事情爆发时没有为韩轸说话,不让此事只会更难堪。
而曲瞻自然是不甘心的厉害,他一门心思想要凭此事崭露头角。
从头到尾,他都走在查案的第一线,办事的时候一同办,分功劳的时候知道他不是刑部的人了?
这个时候被踢出去,曲瞻自然不甘心极了,但无奈,他必须要忍住。
此时若是直接站出来,自然众人都知晓他也有功劳,但却有两个坏处。
第一就是刑部人定然看他不顺眼,一个抢夺的功劳的外人自然让人敌视,甚至于还会容易叫刑部官员被诟病无能。
第二,户部的人更加会厌恶曲瞻,同为户部官员,你查弹劾顶头上司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帮着刑部的人做事。
到时候他就是两面不讨好。
韩轸的案子的确是功劳一件,但比起办案子的功劳,韩轸倒台后他那一派人空出来的位置才是真正的香饽饽。
有些人在暗中对太子也起了不满之心,在韩轸被调查的过程中,贺云昭表现的太冷淡了。
要知道当时韩轸还没有完全被定罪,而贺云昭表现的就十分漠视,连装一装样求两句情都不愿做。
这等做派隐隐让人有些不好的想法,但贺云昭浑不在乎。
有想法又如何?她只要抛出鱼食来,很快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大臣像金鱼一样健忘,只记得吃眼前的东西了。
半月后。
贺云昭借着韩轸倒下以及与韩家友好的机会,她将韩轸空出的位置纷纷占上,曲瞻在户部也升了一级。
虽然从氛围上来说,曲瞻离开户部更好,但贺云昭却不愿意在其他衙门给曲瞻找一个位置,还是户部更加合适。
而在她身边干了一段时间秘书工作的顾文淮则被丢出去与工部对接。
……
太极殿内,李燧有些心烦,阁老们一个个也是面露愁容。
李燧看着众人,他忧愁道:“盐政上亏空要如何补,诸位爱卿可有什么章程?”
韩轸没了就没了,但还留下一个大窟窿,因盐政改革导致的亏空事件,使得江南盐课收入大减。
国库的钱是不断流动的,从各地不停的进,也从国库不停的出,钱流通起来才是钱。
李燧愁的就是这个,看似只是盐课少了几十万两的收入,但国库可是不等人的。
各地驻军的军费要发、官员的俸禄要发,以及最重要的各种修建与维护的水利设施,道路、桥梁、运河等基础设施,至于资助学院、科举考试相关费用以及书记的印刷则是小头了。
陈阁老叹口气,“历来出现亏空之事总要以国库为重,首行之事便是增加赋税,但今年年景不好,盐场出盐少,百姓只能购买高价盐,这已经是极大的负担。”
李燧眉头拧紧,他下意识看向贺云昭的方向。
贺云昭抬眼,她道:“增加国库收入的方法只有那几个,要么是增加赋税要么是清查土地,或者是发行货币。”
还有一个举措,阁老们心中清楚,那就是减少皇室支出宗室支出,贺云昭没说,他们也不会没眼色的提。
如今的皇室人少,满打满算加上皇帝的妃嫔也不会超过十五人。
李燧与苗皇后都不是铺张浪费的人,对一些特别浪费银子的爱好也没什么兴趣,妃嫔们虽更活跃一些,但花销也不大。
与其提起皇室的花销,倒不如将茅头指向宗室的花销。
可贺云昭早就与父皇商量过,宗室遭遇了两波打击,一波是安王府与庆王府的倒台,一波是下狠手抓了一些挑事的人。
这两次过去,宗室老实了很多,对贺云昭也是万分敬服。
既如此就不能拿宗室开刀,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别把人逼到绝路上。
贺云昭将几个措施一一分析了一遍,“清查土地是大工程,没个几年时间做不完,但盐政的亏空是火烧眉毛,远水解不了近渴。”
“增加赋税对百姓而言太过沉重,易激起民愤。”
梁阁老捋着胡子提议道:“何不铸造新币?”
如今大晋使用的多为铜钱,一贯铜钱就是一两银子,而民间使用银子时商贩都有专门的小工具来剪银子。
“铸造新币可减少黄铜的量,先将新币作为俸禄发给百官,令百官使用新币购买所需。”
贺云昭蹙眉,她立即起身反对道:“此事万万不可,铸造新币过多易导致物贵钱轻,钱法大坏会使得物价飞升。”
简言之,遇到事情一味的发行货币会导致通货膨胀。
贺云昭沉思片刻,她环视四周,“提高商税如何?”
细碎的声音响起,阁老们交头接耳的开始探讨此事。
户部侍郎卢见宏忍不住起身,“殿下,增加商税会使得商人频繁走私,且商税过重将促使大量商人弃商。”
商人少了,地方经济活力就会被削弱。
贺云昭眨眨眼,笑着道:“不必提高全部商税,只要从一些昂贵的商品上收税就能解决亏空问题。”
卢见宏有些犹疑,“这……”
贺云昭看看几位阁老,“珠宝玉石、丝绸蜀锦、昂贵的皮子、黄金器皿、名贵香料、稀有的木材等,这些加税恰好合适。”
闻听此言,有人便皱眉要反对,贺云昭却先一步开口:“这些东西普通百姓可不会购买,能买得起的富贵人家想必也不介意多出一点钱。”
几人面面相觑,户部有人想要反对,但抬眼一看,几位阁老都心动了。
扭头往上看去,陛下更是满脸笑意的撑着下巴望着太子殿下,仿佛他不是管事的一样。
李燧的确有这种轻松之感,看着他的宝贝太子顷刻间就定下对策,这感觉……太爽了!
贺云昭含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收一点奢侈品税来补盐政亏空这不是很好嘛。
而从头到尾没开口说话的曲阁老蓦然抬眼看向贺云昭。
他回府后叫来曲瞻,问:“太子有意组建的新衙门是做什么的?”
曲瞻打着哈哈,真真假假的胡言乱语。
曲阁老冷哼一声,摆手让孙子滚蛋。
曲瞻麻溜转身跑了。
第116章
体仁殿。
一场大雪袭来, 京城正式进入了冬日,屋外虽冷,但殿内从来都是十分暖和。
体仁殿的下方有火道连, 今年贺云昭住进来之后, 很快就有工匠将火道清理干净, 第一场雪降温后很快就烧的热热乎乎的。
顾文淮进门时还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衣, 清秀的脸上被风吹起了一层薄红,进门半刻钟了红色也不见褪去。
贺云昭说着说着住了口, 问道:“你脸上是被风吹伤了吗?”
顾文懵懵的抬起头, 他伸手摸摸脸颊, 看不见脸上的样子, 但一摸一能摸出来脸颊上几分不同寻常的粗糙。
他点点头, “多谢殿下关心, 臣回去摸一摸油就好了。”
“什么油?”贺云昭问。
顾文淮:“獾子油。”
贺云昭一顿,獾子油的确能用来治疗皮肤的损伤,但抬眼看看顾文淮通红的脸蛋,她无奈一笑,对着宫人吩咐道:“叫太医来给他瞧瞧。”
羞涩的青年猛的抬起头,脸红的更加厉害, 眼眶湿润起来, “多谢殿下。”
贺云昭不在意的一摆手,“谢什么,要想做成大事,身体最重要。”
顾文淮点点头。
贺云昭问顾文淮道:“百官对贵物加税怎么看, 你可知知道?”
顾文淮略一回忆,他本就有过耳不忘之能,如今跟着太子他的地位水涨船高, 自然能听到更多的讨论。
谁说了什么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此刻挨个讲来也是条理分明。
商量此事时仅有阁老与户部官员在场,众人虽有些犹豫但是仍然赞同了此举,亏空需要及时补回,即使不拿贵物开刀,也是要从其他地方下手的。
对这些大官来说无关轻重,只要能把亏空补回来就好。
但对其他官员来说则是完全不同,或者说贺云昭提出的贵物税针对的就是中层官员与大多数富裕人家,金银香料等物本就是富人才会购买的。
这一层的人对此十分不满,税涨了,商户可不会自己傻傻承担,他们只会提高价格,将税款增加的这一部分转嫁给消费者。
于是富人们的花用就会增加,别以为有钱人就会慷慨,有钱人才是最吝啬的。
大多数人第一次听说这个,只是疑惑“贵物税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香料的价格还要涨?”
“什么?玉石的价格也要涨?”
一时间陷入了混乱之中,面对提高价格的家养东西,先是排斥,心中暗暗抵制贵物税。
但人本就是不会被团结的,很快就有人站出来炫耀自己新买的东西,暗戳戳的提醒其他人,即使东西涨价了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这股风气一开,很快就有其他人慢慢的接受了这些东西的新价格。
这才是贺云昭选择拿贵重物品开刀的原因,因为针对的人群都是相对富裕的官商,即使他们对贵物税不满也做不了什么,能做出的最大反抗就是不买东西。
不买就不买,反正总有其他人会买。
贵物税的提高了两成,十二收上来的税款已经将盐政的亏空补上了三分之一。
顾文淮笑道:“户部清点了税款,都高兴很,要不是有殿下的办法,可能就要提高赋税,百姓可就苦了。”
贺云昭颔首,“没错,百姓已经很苦了,就不要再给他们增加负担。”
她看向顾文淮问:“曲瞻提出要从江南盐商身上找补,令他们立刻补齐税款,你当时也很反对,说说怎么想的?”
曲瞻的想想法与她不同,两人还争了半个多时辰,谁也说服不了谁。
顾文淮将手臂搁在茶案上,道:“臣出身低微,见惯了百姓之苦,颇感同身受,而曲兄出身权贵之家,格局自然远胜于我。”
“盐政改革乃转运使提出后在朝廷的支持下施行的,盐商并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接受,若他们是故意不缴纳盐税收拾他们理所应当,但盐商本身却是因为盐场不出盐导致没办法卖盐回本,他们本身没有过错,若还要逼迫……有失道义。”
贺云昭满意的看向顾文淮,她道:“说的好,还有一点至关重要,朝廷的信誉,信誉一旦被毁了,那么接下来盐课方面的任何事情都很难被盐商信任。”
在有其他方法的情况下,要尽可能的保护朝廷的信誉,提升百姓对朝廷的信心。
两人说话间谈起商税之事,贺云昭听了几句思考片刻后对着顾文淮吩咐道:“你看看我在翰林院时写好的文章,润色一二后以文社的名义发出去,一定要落在商税上,最好多强调从跨国税收降低。”
她起身将翻出来的厚厚一叠文章递给顾文淮。
改变需要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
比如盐税,她也知道盐税高的不合理,导致百姓吃盐困难,但问题就在于,她目前没办法解决盐价高的问题。
盐价高是由多个因素导致的,晒盐法一直是主要的制盐方式,要靠老天给面子,煮盐法不需要靠天气,但能源的获取问题更大,加上运输不遍以及朝廷非常需要这一份银子,导致了目前这个局面。
她能做的是体高国库收入以便能有足够的银钱,但与此同时大晋此时的商业已经是建国起最发达的时期,在此时提高商税是最好的时机。
就像北宋时期商业发达,在熙宁年间商税一度超过了田税收入。
贺云昭准备一方面提高商税,规范商业发展,另一方面降低跨国商品的税,鼓励商人离开大晋带回来更多不同的商品。
当然,在舶来品发展一段时间后,就可以组件官营的商行参与出海经商。
不过是这是后面的计划,如今的首要任务是改变人们的认知。
用密集的有关商税的文章提起文人的兴趣,集中在这一部分讨论,集思广益,计划就会完善,也会有更多的人意识到商业的发展是一个好机会。
贺云昭笑着看向顾文淮,“文淮兄以为如何?”
顾文淮两手握拳,他激动的站起来,“定不负殿下所托!”
贺云昭示意他坐下,就在还要继续叮嘱几句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叩门声。
翠玲进门,道:“殿下,裴世子来了。”
贺云昭扭头看去,“叫他进来吧。”
一股寒气顺着打开的门席进,几片雪花落在地毯上,一道黑色的身影迈步而来。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裴泽渊单膝跪下,他垂头行礼。
贺云昭还以为他进门就去挂裘衣了,没在意他的动作,继续和顾文淮说话。
她与顾文淮对坐在茶桌上,挨的不远不近,说话时为了指纸张上的东西,还会靠近一些。
顾文淮有时垂头看向桌面,有时时歪着脑袋憧憬又专注的看着贺云昭。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话,贺云昭才注意到裴泽渊没了动静,她一扭头,“……”
裴泽渊还跪在地上,她忍俊不禁,对着顾文淮道:“就到这里吧,你回去自己写几篇出来,最好是再联合几人一同写。”
顾文淮眼皮落下,垂眼的瞬间眼底一冷,瞬间又抬起头,他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是,殿下,那我回去就写,写好拿给您看。”
贺云昭道了一声好,看顾文淮走了,才悠哉上前,低头看看扮演石像的裴泽渊。
她抬脚踢踢他屁股,“好了,闹什么呢?”
裴泽渊沉默的起身,他伸手就抱住了贺云昭。
高大的少年臂展惊人,伸出手臂将贺云昭紧紧的抱在怀里,脑袋一歪钻到她颈侧,也不说话,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可眼神看起来却不那么可爱,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顾文淮坐的位置。
贺云昭拍拍他后背,“好了,过来吃杯热茶。”
半晌后,脱掉裘衣的裴泽渊捧着一杯茶开始唠叨最近的事。
贺云昭单手捏着茶杯,她舒服的靠在榻上,偶尔插几句嘴。
裴泽渊为何跪在那不起来,他不说,她也不问。
他说着说着,不经意放下茶杯,手已经热乎乎的,他悄悄伸出手来,拉着贺云昭放在炕桌上的手,手指缠在一起,轻轻摩挲着……
贺云昭抬眼,笑话他嫉妒心强。
裴泽渊没作声,垂头趴在炕桌上,手里还抱着贺云昭的手。
他不否认贺云昭说他嫉妒心强。
贺云昭的左手被缠的动弹不得,她手指动一动,玩笑道:“连顾文淮的醋你都吃,没救了。”
裴泽渊抬眼看向她,锐利的眉眼被这样的动作柔和,面庞兼具少年与青年的美感,炽热的鼻息喷在手腕处。
“谁叫他离你那么近的。”
贺云昭笑话的眼睛一弯,“吃曲瞻的醋也就算了,小顾是怎么惹到你了。”
怎么惹到了?呵!裴泽渊无声的用犬齿磨了磨口中的软肉。
顾文淮的眼神可不单纯,装的一副羞涩模样,心里想什么还不知道呢!
裴泽渊气的不仅是顾文淮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更多是因为顾文淮也会装。
裴泽渊能装乖,但到底是个身高腿长的武将,远远没有那么顾文淮一个书生装起来得心应手,一对比他就被衬托的很假了!
他眼神中透出几分凶气,贺云昭瞧出几分微妙,她伸手摸摸他脸侧,“你老实些,别坏我的事。”
裴泽渊笑一声,他看着贺云昭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喜欢顾文淮的长相?”
贺云昭憋笑道:“要是喜欢呢?”
裴泽渊牙咬的吱嘎作响,“没关系,不喜欢他就行。”
贺云昭来了兴趣,又问:“要是喜欢呢?”
裴泽渊抬起头,她要是喜欢,没人会拒绝,不论是因为什么都不会拒绝。
所以……他无声的咧开嘴角,犬齿抵住唇边,眼神中带着几分凶狠。
贺云昭笑了,放下茶杯,她掐着他脸颊的软肉,笑道:“好嘛,只喜欢你。”
这才对嘛,真心喜欢就会嫉妒、会有排他性,只是每个人的表现不同。
裴泽渊会装,因为之前贺云昭忙碌的事多,没心思处理这些事,何况他能看出来曲瞻压根争不过他。
他只会做作的掐着嗓子气曲瞻,但却不会将事情放到贺云昭面前。
放到贺云昭面前,那岂不是给那他们留下印象的机会?
他垂首,尖利的牙齿叼起她腕侧的皮肉,轻轻的磨着,细微痒与微微的刺痛传来。
“你说的……”
他耳朵红的能滴血,含糊道:“册封太子后……诏我侍寝……”
贺云昭恍然,再瞧他今日的穿着打扮,黑色锦袍,两指宽的腰带束住劲瘦的腰身,还拉着她的手往胸口摸。
她下意识捏了一把,呜!贺云昭眼睛一亮。
怪不得啊!
第117章
一身月白色常服的贺云昭懒散的的靠在炕桌旁, 伸出来手来捏住裴泽渊的脸颊。
纤细白皙的手指略带几分凉意从脸侧滑过,肌肤泛起细密的痒意,裴泽渊垂头唇贴着她手腕轻轻一吮。
裴泽渊是个生的极漂亮的少年, 肩宽腰细, 骨头生的很正, 只肖站在那就能看到肩膀平直挺阔, 他抬眼看向贺云昭。
节奏稍稍出乎意料,时间好像也不太对, 太阳还没落山呢……
可……嫉妒心上头的裴泽渊实在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气,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厚颜无耻, 妄图蛊惑她!
气的裴泽渊提前了自己举动, 干干净净的送上门。
别看不显眼, 他今日的头发可是府里的嬷嬷亲手梳的, 比平日里自己随手一束要整齐的多,发冠经过了精心挑选,他保证绝对是贺云昭喜欢的那种!
裴泽渊耳朵通红,行为大胆内心羞涩,他缓缓抬眼看向贺云昭。
当她闻听此言没有拒绝斥骂而是伸手覆在他脸上时,微凉的指尖划过滚动的喉结……裴泽渊脑海中演练过的冷酷表情, 贺云昭喜欢的那种看起来十分俊俏的表情……
可在抬眼的瞬间, 他看到了贺云昭的眼神,带着好奇与鼓励还有几分笑意。
嘴角控制不住的翘起,但他又想要摆出好看的表情,努力憋住笑, 他表情看起来实在古怪,明摆着高兴的昏了头还在忍笑。
贺云昭被逗笑了,右手捏着他腮边亲了一口, “回去练练吧。”
裴泽渊:【不笑】
贺云昭:“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前仰后合,裴泽渊就趁机搬开炕桌,凑了上去,跪在榻上伸出手揽着她的腰以防磕到头。
贺云昭笑话的停不住,怎么会这么傻!想要勾引一下自己还憋不住笑。
她笑的实在猖狂,在笑声中裴泽渊羞的浑身都红了,恨不得立刻找块空地把自己埋进去。
贺云找:“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露出的肌肤都是一片红色,他咬着牙恼羞成怒,“别笑了!”
贺云昭一听更是乐的不行,笑的扑过去揉搓狗头。
“你从哪学的?还知道仰视?”
难道是听了什么不正经地方的教学?瞬间幻视一个念书都迷糊的大狗乖巧蹲着听不正经教学。
贺云昭更想笑了,笑闹着伸手勾住他衣领,扯开了一点后,她抬头问他,“有没有教你松衣领?”
“来,我看看。”
刚才下定决心要勾引上位的裴泽渊羞恼的攥住自己衣领,死活不让贺云昭看。
活脱脱一个良家妇男模样,努力在风流太子殿下的威逼着保护自己的清白。
“不许笑了!”
贺云昭就是这样,来了劲头的时候闹起来没完,她扑过去继续闹,“小美人!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裴泽渊憋红了脸,大喊道:“你从哪里学的不正经话!”
贺云昭挑眉,“自学成才,羡慕吧。”
裴泽渊抱住自己肩膀,他扭过头去。
贺云昭一看,哎呦,更好玩了!
她追过去,他扭向左边,她就侧头到左边,他扭向右边,她就侧头到右面。
裴泽渊要闭眼,她就上手要扒眼皮。
她玩的倒是开心,裴泽渊羞的快要爆炸了。
他只是忠诚像小狗,又不是真的小狗……被闹过了头心中也激起几分较劲,他一头闷过去,抱着贺云昭,炙热的手掌紧贴在脊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亲上去。
柔软的唇瓣相贴,舌尖探出轻轻一触,贺云昭手臂一揽,暗示给了出去。
唇齿间还有方才的茶香,裴泽渊还是不太会亲,刚开始是带着闹,紧接着呼吸变得急促,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舌尖直到脊背处。
他手臂微微用力就把人抱到了身前,他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感觉,舌尖要温柔但是不能太温柔,唇瓣要轻轻摩擦但也要带几分力道……太轻了没意思……
最重要的是,唇齿交缠不能只有唇舌,人是有手的。
宽大的手掌要贴着后背随着亲吻的力道抚摸按揉……
轻轻的喘息声响在耳边,伸手向下一碰,有个小狗已经到极限……
贺云昭侧头靠在他肩上,瞄一眼透过窗纱的薄光,她清清嗓子高声对着外面问:“几时了?”
片刻后一道声音传来,“殿下,酉时五刻。”
时间倒也差不多……
贺云昭看向嘴唇红润的裴泽渊,问:“要吃晚膳吗?”
她已经吃过了。
在这一刻裴泽渊的大脑疯狂运转,他摇头,“我吃过了。”
体仁殿东侧殿的格局清晰,三间正房,中间是待客的小花厅,东侧是她的卧房,右侧则是书房。
甚至不需要换太远的位置,就从书房换到了卧房。
贺云昭看裴泽渊关紧了房门还将屏风搬到门口,她憋住笑意,怕他再被笑一次就真恼了。
织金撒花的帐子落下,床榻上一片昏暗,裴泽渊跪坐在床边上,刚要开口突然想起什么,他迅速从撩开帐子钻了出去。
贺云昭纳闷的伸手拉开帐子,看裴泽渊动作生疏的往炭炉里添了几块碳,忍不住笑一声。
裴泽渊扭头看向身后,脸红的彻底,动作却利索的很,立刻跑了回来。
光线昏昏,床榻上暖和舒适,帐子被重新放下……
灼热的呼吸吐在胸口,贺云昭带着好奇伸手摸了几下,裴泽渊忍的额头青筋冒出,含糊道:“有点……”
第一次总是要磨合的,不存在太刺激的疼痛或是什么红色的东西,因为贺云昭她是个发育完全的成年女性,只是有些涨的陌生感。
“轻……”
裴泽渊尽量听话,他忍的手臂青筋暴起,眼眶泛红,小声趴在耳边求了几句。
贺云昭喜欢慢一点,不要太快,要给她慢慢适应的时间,但太慢太听话,又有些无聊。
明亮的双眼中闪烁着狡黠之色,她抬手拍了一下,十足的暗示。
裴泽渊愣住一瞬,很快就埋头努力取悦她……
如水墨一般的眉眼摇曳在昏暗的床榻上,眉心微蹙,肌肤清润……
白皙的指尖被腹部的肌肉热出了一丝暖意,沉香氤氲中揭开一半的衣衫垂落在床沿,月影一寸寸攀上织金的帐子,月光下才瞧出那银线勾勒的花瓣。
清浅的月光从镂空处钻入,贴上了垂在背部的青丝,一只手攥住了发丝,微微用力扯了两下,将发丝的主人扯的抬了头。
少年人初识滋味总是格外不舍,被扯着头发才黏黏糊糊的啄吻两下后退开。
贺云昭伸手玩着裴泽渊的头发,他的发丝粗更韧,从白皙的指尖滑过像是墨水一般,她勾动手指,给他头发打了个蝴蝶结。
脸侧还贴着一个人,恨不得像一块拼图一般严丝合缝的将自己与贺云昭合成一块。
不安分的唇时不时亲亲脖颈,又亲亲下巴,眼瞧着没挨打,又黏黏糊糊去亲她嘴角。
被拧了也没关系,他就躲开一点距离,伸手抓起手指,咬一咬指尖,锋利的犬齿叼着细嫩的皮肉,含在口中怎么也不舍得放开。
贺云昭瞄了一眼,她嘴角一弯,“你咬自己就算了可别给我咬坏了。”
裴泽渊抬眼看看她,又瞧瞧自己的手指,的确不那么好看。
他的手很宽大,手指长骨节恰到好处,手背青筋延申到手腕内侧,很男性的一双手,可惜指甲难看。
裴泽渊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喜欢咬自己的手指,指甲被啃的坑坑洼洼就算了,有时太过烦躁还会撕开指头侧面,直到看到鲜红的肉。
贺云昭每次看到了就会抓住他的手不让动,现在他已经好了很多,起码指甲整齐干净,只是掌心的茧子以及一些疤痕还留存。
裴泽渊伸开五指严丝合缝的将自己手指记进贺云昭的掌心中,十指交缠在一起……
他低头笑一声,只觉得这是此生最快乐的时刻,就算是此刻要他立刻去死,都一定笑着去死。
感觉有些微妙的贺云昭伸出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摸摸他的耳朵,“又想什么呢?”
昏暗的床帐内,她恍惚好像看到了两点亮光从裴泽渊的眼睛里射出。
扑上来的裴泽渊像一块巨大的被子一般把人包住,呼吸打在耳侧,“再来一次吧……”
贺云昭翻个白眼把人扯开刚要说什么就听到一道声音,她低下头看向发声部位,裴泽渊的肚子……
“你不是吃晚膳了吗?”
‘吃过’的裴泽渊眼神游移,“又饿了。”
他随手抓了自己的长裤,没费心用腰带束,只是揪着两个角打个结绑在胯上,人鱼线清晰可见,再往上是块块分明的腹肌,覆盖在身体之上。
裴泽渊赤着上身下床,从一旁的茶桌上找到一盘糕点,捏起一块丢尽嘴里,三两下嚼碎咽下。
从贺云昭的角度看,的确是一副美景,漂亮的身体,一条薄薄的长裤,低头吃糕点时弓起的肩膀……嘶!
她捏捏眉头,贺云昭啊贺云昭,你怎如此之肤浅!
察觉视线的裴泽渊扭头看过来,他眼神中冒出疑问,脸颊鼓起还有没咬碎的糕点,“嗯?”
呜!小裴他真好看呀!嘻嘻……
略荒唐的一夜后,贺云昭晨起按照习惯走了一圈,裴泽渊就在院子练一练身法。
体仁殿上上下下被贺云昭收拾的服服帖帖,自然也不会有人敢把裴泽渊留宿的事情外传,旁人也不会故意打听这些事。
不过……还是有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裴泽渊……
他本就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成年了但还没有完全成熟,身上带着冷冽与青涩,但此时却微妙的像是被催熟了……
曲瞻气的要把牙咬碎,怒视裴泽渊的背影一整个早上!
倒是离裴泽渊不远的穆砚,他似是不经意的扭头看了一眼,又很快扭头回去,眼中情绪瞧不真切。
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颤动,最后归于平静。
第118章
穆府。
穆夫人晨起烧了一炷香, 她眼瞧着香灰形状一散,心里也跟着不舒坦起来。
她一身酱紫色衣衫,是极为符合诰命夫人身份的尊贵, 头上两支金簪鲜亮的晃人。
扶着嬷嬷的手从蒲团上起身, 她脸上含着几丝不痛快, 眉头一蹙, 道祖面前不敢口出他言。
出了西屋,穆夫人捂着心口问道:“嬷嬷, 六郎已经好几日没回来吧?”
嬷嬷面色犹豫, “夫人, 是有五日了, 六爷说他在衙门有事, 最近就不回府了。”
穆夫人嘴角一苦, 她眼睛里泛出几分涩意,“你说六郎这是跟谁较劲呢,连家也不愿意回,老爷也不说说他!”
嬷嬷心道,倒也怨不得六爷不愿意回家,实在是家里待的不舒坦, 还不如衙门了。
但是她一个奴婢还能怎么劝, 只好开口安抚道:“夫人想多了,六爷实在是衙门的事情多,那太子殿下看重咱们六爷呢,陛下也对六爷宠信颇多, 您就安心在家做您的老封君就是了。”
穆夫人被嬷嬷一劝,也不见展颜,倒是心里叹息一声, 不知该如何排解。
主仆二人往院子外走去,穆夫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明日是淑兰五十岁的生辰,也不知贺家要不要大办,要是请人的话……”
淑兰便是姚淑兰,贺云昭的母亲,当今太子的养母。
都知道太子是在她家养大的,虽然是丢了个儿子,但她失去的儿子可是当今陛下的独子,是大晋朝的太子殿下,谁又敢对姚淑兰议论什么呢?
就算是有,也是背地里羡慕她的好运道,养孩子养的好,养出个状元郎来,摇身一变还成了太子殿下!
穆夫人在闺中时便与姚淑兰是密友,二人关系极好,只不过成婚后,一个嫁给了贺家的独生子,一个嫁给了穆嵩为继室。
贺云昭与穆砚从小玩到大也是因这一层的关系,当然也有穆砚不太受家里关注的原因,他更爱往贺家跑。
想到这一层,穆夫人忍不住心中一动,她立刻开口吩咐道:“你找个小子往衙门去一趟,就跟六郎说,要他回来商量一下去贺家祝贺的事。”
穆砚年轻,但位高权重,性格也冷硬,穆家人轻易也不愿意亲近。
他回家的日子少,在衙门住的时候倒是多,穆夫人心中惦记儿子,总想多看几眼,可穆砚他不回家,她也没办法。
只能是借着去贺家祝贺的由头,催着穆砚回家。
就算是不为了府里的长辈,为了太子殿下,他也会回来的。
果然不出乎穆夫人所料,穆砚傍晚下值后就回了穆府。
回来后穆夫人还没来得及派人去叫,穆砚已经一头钻进了穆嵩的书房,父子俩在书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穆夫人原本吩咐厨房准备了一桌好菜,就摆在她的院子,带着穆五郎一家还有七娘八娘一起等着。
她时不时起身往门口亲自去瞧,只是迟迟不见六郎过来,神色难免失落。
八娘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姑娘,性子也直,嘴巴一撇冲着姐姐嘴巴开开合合。
‘你瞧娘的样子,六哥可真狠心!”
穆七娘眉头一竖,她一巴掌打在妹妹肩膀上。
“啊!”
穆夫人瞬间回头,看着两个女儿伸手,斥道:“又闹什么,你六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们两个还不安生!”
“他给挣了个诰命回来,你可不把他当个宝看,我们都是杂草了。”八娘哼道。
穆嵩虽是大官,但如果没有朝廷的允许是不能轻易给自己家眷请封诰命的,他的第一道请封诰命的折子,早就在他升到四品时给了穆老太太与他的原配。
而穆夫人只是继室,穆嵩没什么机会自然也不会费心筹谋此事。
倒是穆砚回京后到左军任职,得到吏部允许后,就给自己父母请封了诰命。
诰命夫人的俸禄虽然很低,但这是一份难得的体面,穆砚要是有机会却不请封才会被诟病不孝。
八娘心里倒是觉得六哥纯粹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才不是替娘着想呢。
双胞胎本就难得,还是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女儿,穆家上下对这两个孩子都是万分娇宠,也令穆八娘脾气大的很。
往日里嘴巴毒一些也没人计较,但今日穆夫人本就心情较焦躁,气的她一扭头就拧了八娘两下。
“啊!娘!疼啊。”穆八娘吓的又往姐姐身后躲。
穆夫人骂道:“往日里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不过叫你等你哥哥一会儿,你都等不及,养你还养出错了!”
穆八娘缩着脖子,她抱住手臂,“哼!六哥位高权重,都去巴结他了,也不见他怎么惦记你,你拿人家当亲儿子,人家可没把你当亲娘!”
啪的一声!
这下动手的不是穆夫人,八娘捂着脸呆呆的看着脸色阴沉的七姐,“姐姐……”
穆七娘脸色难看的厉害,她冷声道:“小妹她吃饱了撑的厉害,我带她回去消消食。”
第一次被姐姐打耳光的穆八娘吓的呆住了,只能愣愣的被姐姐拉着回了她们姐妹的小房间去。
穆五郎仿佛对两个妹妹的的举动恍然无觉,他笑着问穆夫人,“娘,六弟还没过来,估计是还和父亲有些事聊,咱们先吃吧。”
“不行!”穆夫人断然拒绝,“等你六弟来了再吃。”
穆五郎低头笑笑,手上一扯年纪还小的儿子。
小孩立刻瘪着嘴喊道:“祖母,我饿了。”
小孙子圆鼓鼓的脸蛋嘟起,大眼睛水汪汪的,这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看了小时候的穆砚……
穆夫人猛然心软,允了孙子吃饭。
就在几人吃到一半时,穆砚进门了。
他冷淡的眼神没有给任何一个人,进门后只是对着穆夫人一拱手,“母亲您安,儿子近日事忙不曾归家,还望您不要怨怪儿子。”
穆夫人愣在原地,她看着站在离自己很远位置的穆砚,余光又看到了这一桌被动过的菜,嘴角不由得泛起苦笑。
她摇摇头,“没事,你差事要紧,娘不能给你拖后腿。”
穆砚淡淡颔首,“嗯。”
穆五郎很快起身,他笑着揽着穆砚的肩膀,“六弟对不住了,本来要等你回来一起吃的,只是你大侄子太小了,嘴馋的很,就先吃了,正好哥哥有事找你聊,咱们去我书房。”
穆砚看向母亲,他躬身又是一礼,“母亲,我和五哥先过去聊事。”
穆夫人只是扭头眼巴巴的看着两个儿子离开花厅,她心里猛然一泄气。
又搞砸了……
穆五郎仿佛一个亲近的好哥哥一般揽着穆砚一路进了书房,他无奈一笑,亲手给穆砚倒了一杯茶,“六郎你别生气,你过来之前七娘八娘闹了一场,母亲也生气呢。”
穆砚伸手接过茶杯,却没动,他只是放在手边,问:“找我什么事。”
穆五郎感受到弟弟冷淡的态度,抬手尴尬的摸一摸鼻子,坐在一侧俯身对着穆砚,“母亲叫你回来是为了贺夫人祝寿的事,毕竟是五十岁的整寿,虽不知道贺家要不要大办,但咱们态度要到位,毕竟咱们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你小时候也总往贺家跑。”
穆砚点点头,扭头看了穆五郎,要是只为了说这些,拉着他书房来可有些多余了。
穆五郎啰啰嗦嗦的叨咕了好多东西,顶着穆砚冷淡的眼神也不动摇。
“八娘实在是太顽劣了,你之前一直在边疆,她把你这个哥哥忘的差不多了,嘴巴也毒的很,就算娘不教训她,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是要收拾他的。”
穆五郎扭过头,看看穆砚平静的神色,他叹口气,眼含愧疚的看着穆砚。
“都是哥哥不好,小的时候不懂事,总觉得你一出生就把娘抢走了,要是早点懂事,如今咱们兄弟俩一定更亲密。”
穆砚眼神微动,“五哥,你多虑了。”
穆五郎苦笑一声,“不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没良心,只是如今两个妹妹不同你亲近,你也不爱和我这个哥哥说些真心话,要怪只能怪娘以前太年轻不懂得教孩子。”
他眼睛看向一侧的空白墙面,“娘她嫁过来就是继室,你也知道二哥三哥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而娘……唉!”
“这子女不和也是父母一碗水端不平,六郎,你也别怪娘,她当初过的也不容易,偏心我几分也只是因为我出生时帮她站稳了脚跟。”
他又道:“如今可好,你出息了,娘就变成了偏心你……”
“这弄的我心里也酸酸的,上次我受了点小伤回府,娘就顾着帮你准备饭菜,都没看到我受伤了。”
穆五郎又轻轻一叹息,“娘怎么就不心疼咱们做儿女的呢。”
穆砚扭头,他嘴角一勾,眼中露出几分兴味,“五哥,你这是踩着娘来显示你自己的好吗?”
穆五郎一僵,“六郎,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哥哥就是随口抱怨两句,你别放在心上。”
穆砚笑了,没了那副冷硬模样,他摸着下巴打量穆五郎,“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手段这么拙劣呢?”
穆五郎还待解释,但穆砚已经没心情去听,他摇头嗤笑一声,“多谢五哥,我又多了一个笑话。”
随即起身离开,只留下脸色难看的穆五郎。
穆五郎恨恨一捶桌子,心中骂了几句。
但转念一想,他虽没哄住穆砚,但娘也别想踩着他去讨好穆砚。
本就是母亲偏心才叫他们兄弟不和,到了如今看着穆砚位高权重还与太子关系亲密就要转了念头。
心中忍不住又怪起穆夫人,都是做娘的一碗水端不平,才到今日的地步。
而穆五郎的心思,穆砚多少能猜到几分。
越是被偏心的那个才越是对父母没有感恩之心,可比被忽视的孩子自私多了,就如同穆五郎一样。
在离开之前,穆砚被人堵住了,穆七娘一脸踌躇的挡住哥哥。
她很快放下手臂轻轻一福身,“六哥,不知道五哥说了什么,但八娘她不是有意的,只是叫五嫂挑拨了几句,才没脑子的同娘争了几句。”
穆砚轻点头,“无妨,你好好管着八娘就是。”
穆七娘作为双胞胎里面的姐姐脾气很好,也更加稳重,虽然其他人都认为她不如八娘活泼讨喜,但穆砚相比较之下对这个妹妹印象还不错。
在他回京后不久,七娘就送来了一堆给他做的鞋袜护膝等针线。
鞋虽不那么合适,但其他东西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
可能是记着他从前爱的图案做的,但穆砚从前其实没什么喜欢的花纹图案,都是跟着贺云昭选,所以其实穆七娘做的是贺云昭喜欢的花纹。
穆砚念着这个妹妹,偶有什么得到的瓜果绸缎等物也会分给她一点。
穆七娘抬头看看穆砚,她心里一松,只是暗恨五哥夫妻坏透顶,没出门子的妹妹都要算计,也就八娘那个蠢的着了道。
她微微侧身给穆砚让出位置。
穆砚抬脚,一步迈出后,他一扭头,对着穆七娘道:“你头上好像有个东西。”
穆七娘抬手,“嗯?”
穆砚估量了一下穆七娘的身高,他走近一步,抬手在七娘的头上一碰。
他垂眼看着七妹妹,道:“你虽是姐姐,但是也不用一直照顾八娘,别委屈了自己,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我在西三胡同置办了一个小院,巷子口那户就是,莫要声张。”
从穆砚第一句说出口,穆七娘眼眶一红。
随后,穆砚似是生疏的伸出手环住妹妹,轻轻拍了一下后背。
七娘抬手拭泪,穆府兄弟姐妹关系复杂,她小小年纪在其中周旋,还有个妹妹拖后腿,着实也是艰难的很。
穆砚低头看看手心,他忍不住蹙眉,感觉……
他很快离开穆府,回了自己置办的小院,他平日里不在衙门当值就在这里住,很少回穆府。
昏暗的灯光下,他坐在书房愣神,仰头看向那撒发出朦胧灯光的牛角灯。
小昭……裴泽渊……你……
翌日,贺夫人寿辰至,不曾大宴,只是请了一些亲友前来。
贺云昭有意让母亲开心一些,生辰前一日就和家人一同聚了一次。
今日便分开宴客,母亲只需要招待她的朋友就好,让她们随意的去玩,不管是饮酒还是打叶子牌都随她们去。
贺云昭这里则是招待几个亲近的朋友,穆砚就在其列。
第119章
这世上不乏在自己生辰之时庆祝却仍要费心操持家事的母亲, 可在这对她而言极重要的日子里还要顾虑重重,那这生辰庆祝起来也少了些快乐。
姚淑兰是闲不住的,她做事爽利, 从前在家做女儿时就带几分泼辣之意, 后又撑起了诺大一个贺家, 性子厉害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样喜欢且善于处理事情的母亲, 你就不能要求她仍然具有更加温柔的特质,事实上在好多时候贺家这个‘温柔’的角色是由贺老太太与作为长姐的贺锦书共同扮演的。
贺云昭明白母亲的付出, 在她求学路上母亲的付出最多, 她心中也感念。
但不妨碍她坚定的反驳母亲那些她不赞同的话。
人都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中自有黄金屋, 贺云昭却觉得书中有的是世间万物的道理。
她念的书多自然就了解更多事, 能够充分的驳斥母亲的话。
贺云昭喜欢这个有些厉害的母亲, 但从来也不要求母亲更温柔。
贺母也是同样,她骄傲于培养出一个才华横溢又手段不俗的女儿,但养出了这样的孩子,就不能去期待她面对长辈就会乖巧顺从。
贺云昭是个强势的性子,贺母也不逞多让,平日里母女感情好全仰仗于贺云昭需要忙的事情多, 所谓远香近臭嘛。
贺云昭的控制欲无差别的作用于一切亲近之人的身上, 包括贺母。
她提出要分开宴客,让母亲同自己友人好好玩,不必操心其他事。
但贺母却是截然相反的想法,哪有当家主母自己随意玩的, 宴请那么多的宾客当然要一一照顾好。
小昭如今是太子,人人在她面前都摆不起架子,但那是小昭的荣光,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诰命夫人,不能因为身份变了就不知天高地厚。
两人一时间僵住了,最后还是贺锦书瞧出不对劲来。
擅长柔和处事的贺锦书先去找了母亲,她劝道:“小昭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娘辛苦了半辈子都是为了我们几个孩子,如今既然不必看他人脸色,那何不自在一些,母亲也松快一日。”
转头贺锦书又去找了贺云昭,又温和劝道:“母亲也是为你着想,总想着更体面一些,才不丢你的脸,生怕给你拖后腿,你也别为难母亲,她又不是你这样的性子,咱们少请一些人可好,只是亲朋热闹热闹。”
在贺锦书的劝说下,两人都各退了一步。
贺母同意分开宴客同自己的友人一同庆祝,贺云昭同意办一个小宴,只宴亲友。
穆砚从小经常来贺家玩,同贺云昭同吃同玩,七八岁左右午休时两个人也没分开太远,不过是隔了一道帘子。
甚至有时候闹的累了,两小孩脑袋一歪,就在凉亭里的软榻上直接睡过去,睡到太阳下山才揉着眼睛张口喊饿。
贺家的人都是看着穆砚长大的,他对贺家人的感情自不必说。
贺母也分外喜欢这个小子,两个孩子年纪不大的时候,她还说过几次叫小昭不要欺负穆砚这个老实孩子。
今日是贺母的生辰,就算是分开宴客,贺云昭的友人来了总要过来说几句吉祥话。
曲瞻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他在一群贵妇人中说起话来格外讨人喜欢,对着贺夫人更是三两句能把人逗笑。
裴泽渊虽不够伶俐,但胜在是个漂亮还老实的孩子,他年纪又最小,很得贺母一分心软。
除此之外更有赵同舟的闹腾、朱检的温良,还有师侄程颐卿上来一句叔祖母逗笑了全场人。
顾文淮斯文腼腆一派文人气质,倒是同小时候的贺云赵有几分相似,贺母还细心的问候了顾文淮的父母。
这些人有的长的漂亮年纪小、有的口齿伶俐挑不出错来,还有爱闹爱笑的,这些个郎君们本也是众人瞩目,但在穆砚面前,这些人都往后稍稍吧。
贺母真偏爱的是这位,换算一下就是闺蜜的儿子从小经常来自家吃饭,同自己孩子玩的像双胞胎一样好。
穆砚着一身暮山紫的长袍,立领处勾了一圈黑色皮毛,银冠墨发,他瞧见了长辈立刻眼睛一弯,恰如少年白马度春风。
一时间,任什么曲什么裴……在穆砚出现后瞬间黯然。
他拱手作揖,“恭祝姨母生辰之喜,愿此后岁月,常沐春风,心如明月净且安,岁岁今朝,皆得自在安宁,万事顺遂。”
穆砚的祝寿词比不得曲瞻顾文淮等人有文采,但贺母极欢喜。
她伸手摸摸穆砚的脸蛋,甚至还起身拍拍他的背,关切的问了几句穆砚的身体。
穆砚也温煦的笑着。
最先开口蛐蛐他的可不是曲瞻,而是赵同舟,扭过头对着几个朋友就道:“穆砚这是冰块融化了?”
这副在长辈面前的乖巧样子,可是叫熟悉了穆砚冷肃模样的众人大吃一惊。
不过贺母也没留穆砚多久,很快就催着他们年轻人去另一个院子吃酒去。
年轻人一走,贺母这处瞬间炸开锅,纷纷笑着点评几位年轻人。
有位夫人还凑到穆夫人眼前,小声打听穆砚的婚事。
穆夫人心里正难受呢,被人这么一问,差点就要挂脸,还是姚淑兰挥挥手把人引到一边去。
屋子里炭火旺,隔间的窗户都半开着透风,姚淑兰拉着穆夫人走过去。
她低声就骂道:“你甩的什么脸子,还不是自己作的!穆砚好好的孩子叫你养成什么样了。”
二人是真正的闺中密友,不然穆夫人也不会放心让孩子半长在贺家。
在贺父亲去世后,穆夫人还掏出了自己从穆嵩那里里扣出来的私房钱给姚淑兰。
姚淑兰也知道穆夫人一碗水端不平,但作为手帕交她也没法去苛求太多。
后娘可不是好当的,何况穆夫人一嫁进去就给四个孩子当后娘,夫君还偏向原配的两个孩子,姨娘生的两个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穆五郎在弟妹眼里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小时候心眼子多的能和蜂窝一样,仗着年纪小和哥姐争起来毫不示弱,他给穆夫人帮好大的忙。
姚淑兰不解气的又骂了几句,穆夫人低着头也不反驳,反倒叫姚淑兰说不下去了。
最后还骂一句,“穆嵩就不是个好东西,不然你家几个孩子能斗的那么厉害。”
穆夫人瞬间抬头,她立刻点点头。
人非完人,穆夫人嫁人后处境艰难,在很多年里都是穆五郎帮着她,她自然对这个孩子偏爱颇多。
要在不被丈夫不被婆婆看重还被四个继子女敌视的情况下保护好自己打理家事再扣点私房钱,还仍然能有余力教育自己的几个相亲相爱,这难度实在有点大。
穆夫人要是有这本事,她也不会嫁给穆嵩当继室了。
姚淑兰烦一甩手,手指点点穆夫人,“你啊!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别管就是,好好给你家两个小丫头找婆家,可别叫穆嵩插手乱来,还有小砚那里也是,他要是不想成婚你也莫逼他。”
穆夫人顿觉冤枉,“我那里敢逼他,我提都没提过,他看中谁我都一万个答应。”
姚淑兰心虚的移开目光一瞬,很快就转移话题,“走走走,咱们出去吃几杯酒。”
……
另一侧的屋子内同样摆上了丰盛的酒席,不过人却不多,一个桌子也就坐下了。
贺云昭的两个姐夫并一些亲近的友人都在此。
穆砚因为被贺母拉着揉搓了好一会儿,来的有些晚。
他迈步进门,贺云昭刚准备招手,却见穆砚直接拍拍赵同舟的肩膀,随后撩起衣摆坐在了裴泽渊身边。
裴泽渊:“?”
贺云昭也愣了一下,她脑袋里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并没多想什么。
席间不曾聊什么朝政之事,只是回忆了一下往昔,这种时候穆砚与贺云昭的故事就格外多了。
曲瞻不甘示弱的讲出更多,他同贺云昭更加合拍好吗?
赵同舟眼色不够,还在积极的说穆砚的几次趣事,倒是程颐卿这个师侄十分有眼色的伸出手肘捅了赵同舟两次。
而穆砚出乎意料的没有同曲瞻杠起来。
顾文淮默默坐在曲瞻身侧听着,眼里流露出一点艳羡之意被贺云昭捕捉,于是立即也开口将话题引到顾文淮身上。
“你们是不知道,文淮他过耳不忘的本领有多厉害……”
在坐的一些人都足够熟悉,穆砚与贺云昭更是竹马之交,相比之下顾文淮就有些陌生了。
不过陌生更加好玩,因为顾文淮他一逗就害羞!
赵同舟闹的扑过去揽着害羞小顾的肩膀,“哎呦,这耳朵怎么红了!”
众人瞬间哄笑开,笑中不含恶意,纯粹的起哄闹人。
而此时穆砚仿佛是因为饮了几杯酒,人也慵懒起来,他仿若随意的一伸手揽住裴泽渊,还顺着众人的笑意拍拍裴泽渊的后背。
裴泽渊古怪的扭头看向穆砚,抖抖肩膀,他低声道:“你干什么?”
穆砚转过头,脸上很是无辜,“嗯?怎么了?”
顺着这句话,他还笑着又凑过来,伸开了手臂装作不经意在裴泽渊肩膀上滑过。
裴泽渊惊悚的一哆嗦,穆砚不会疯了吧?
他脚下冲着穆砚狠狠一踩!低声道:“发什么疯?”
他们关系很好吗?
穆砚瞬间冷了眼神,低声骂一句脏话。
裴泽渊面无表情,他原封不动回了一句脏话。
贺云昭视线缓缓移动到两人身上,一左一右,二人瞬间拉开距离,中间都能再坐一个顾文淮进去。
贺云昭端着酒杯,“?”
本是为了祝贺夫人的寿辰而来,众人也没有闹的太久,略喝了几杯助助兴,不久后就离开了贺府。
只有穆砚迟迟未走。
贺云昭心中纳罕,便问:“小砚,你要留宿吗?”
穆砚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裴泽渊,“他怎么没走。”
裴泽渊理直气壮,“我要留宿。”
看看裴泽渊的站位,离贺云昭很近,袖子几乎碰在一起,这远远超过了关系亲密的友人的距离。
在大晋,普通的男性友人之间关系是没有这么亲密,或许只是一个手掌的距离,但给人感觉却完全不同。
穆砚扯动嘴角,他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裴泽渊,眼神如鹰般锋利,“正好,咱们三人人抵足而眠。”
此刻再迟钝的人,都察觉出不对劲了何况在场没有蠢人。
贺云昭神抬手挠挠脸侧 ,看来小砚是怀疑上了,她本来也打算告诉他,只是一直没什么好机会。
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开口,啊对,你的兄弟其实个女的。
这也很尴尬,但如今好像也是个机会……
“唉,你同我来吧。”
三人很快走到了贺云昭的小书房,原本的东西搬走了大半,如今的书房倒是只像一间卧房了,一旁的暖炕上已经摆好了茶水糕点。
贺云昭居中而坐,裴泽渊与穆砚别在两侧落座。
她看向穆砚,道:“小砚,你是不是有些什么疑惑?”
穆砚盯着裴泽渊道:“当然有。”
作为竹马之交的其中一方,穆砚年纪小的时候就与贺云昭混在一起玩,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兄弟是个女孩。
后来去往边疆之后,他常年混在男人堆里,什么事都听过,历来男人聚集多的地方就什么荤话都有,穆砚连脏的不能入耳的荤段子听的耳朵起茧子了,何况是那档子事。
军营里也有因为寂寞凑在一处的两个男人,穆砚多多少少明白一些。
而贺云昭几乎从来没说过这个话题,不论是对身体的点评或是喜好的暴露,他很肯定贺云昭喜欢的一定是女孩子,不可能有断袖之癖。
要是有,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贺云昭只是端方君子,不随意说这些而已。
穆砚看向裴泽渊便有了些大胆的怀疑,加上宁安公主……很有可能做出大胆的事啊!
他只是怀疑了一下,随手就试探了一下,但很可惜,就算裴泽渊不是壮硕款的武将,那也远比穆七娘一个小姑娘强壮的多。
穆砚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倒是把自己恶心够呛。
而如今……他抬眼,专注的看向贺云昭。
看着小昭他……应该说她面色纠结的开口……
穆砚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似是记忆回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午后,两人伏在书院的书桌上午睡,他看向贺云昭,阳光下脸上的小小绒毛正在摇晃……
喉咙似是被堵住了,一眨眼,他眼眶微红……
他直勾勾的看着贺云昭,艰难的开口问:“他比我早知道吗?”
他嘴角泛起苦涩,才觉自己问了一句傻话,裴泽渊一定比他先知道啊,不然怎么会坐在这里。
“他怎么知道的……”
贺云昭神色犹豫,该怎么说呢……过程有点复杂……
她伸手拍拍穆砚的手背,道:“不是不信任你,裴泽渊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知的,但我想把事情主动告诉你。”
她沉思片刻,能够理解穆砚心里的震惊与惶恐之情,便道:“你需要一点时间接……”
下一刻,穆砚的手翻过来攥住贺云昭的手,问:“什么机缘巧合……什么时间,”他很快又想到一件事,“是在回皇宫之前吗?”
贺云昭点点头,她刚要开口只感觉面前一道疾风闪过,穆砚已经霍然起身,一拳伸出直冲裴泽渊而去!
躲闪不及的裴泽渊一个翻身,手臂撑在地面,他嘴角缓缓流下一抹血。
裴泽渊侧头唾了一口,拇指擦擦嘴角,他冷哼一声,眼神一利!
一下还没完,穆砚的下一脚很快来了。
裴泽渊翻身而起,长腿踹出,他直奔穆砚的胸口而去!
不过两个呼吸间,两人已经打在一起,拳腿狠辣。
贺云昭倒吸一口冷气,瞪圆了眼睛。
小砚是真的生气了……
穆砚越打火气越大,他气的不是他比裴泽渊晚知道,他气的是什么‘机缘巧合’能让裴泽渊知道小昭的女子身份!
他气的是,要是他还在京城,就能给小昭更多选择,就算是要灭口也有人帮忙!
如果他没有去边疆……如果他还留在小昭身边……
但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如果穆砚没有去边疆,他念书不够好考不上功名,没法进入朝堂……
或许如今要靠着贺云昭提拔自己人的心思才能上位,那他就没了如今同裴泽渊动手的资格……
两人相对而立,裴泽渊眉眼是压不住的凶悍之气,胸口起起伏伏,他拳头握的死紧。
穆砚垂首看着地毯,抬手擦擦脸颊,是被裴泽渊报复回来的,真是够凶……
他很快抬起头,似是恢复了理智,道:“对不住了裴兄,心绪难平才贸然动手,过几日我请你喝酒赔罪。”
裴泽渊还没缓过来,开口就要刺,但余光瞄到贺云昭对穆砚投去了温暖的目光,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憋出了三个字,“没关系,穆兄客气了。”
贺云昭眼神一闪,当作全然不知那些其他心思,玩笑道:“还好你心绪不平是急着打他去,要是换做我可接不下你一拳。”
穆砚扭头无奈一笑,“我哪敢啊,从小到大都是你指挥我动手,咱们可是一个阵营的。”
‘从小到大’‘一个阵营’几个词让裴泽渊感觉刺耳极了,他微眯眼睛看了穆砚一眼,一团火似乎把整个心脏烧着了。
心中那些阴暗的嫉妒不敢表现出来,他就是晚生了几年,青梅竹马有什么了不起的!
青梅竹马没什么了不起,也就是穆砚说起从前的事时裴泽渊根本插不上话。
愤怒和焦虑令他忍不住犯了老毛病,两手放在身前拿指甲去扣手指,撕开指侧皮肤的前一秒,一只白皙温暖的手覆了上来。
贺云昭刚才吃了一个橘子,指尖还被染黄了一些。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平息裴泽渊大半的痛苦。
贺云昭仿佛什么也没做一般,继续同穆砚聊着过去的事。
穆砚余光看到了这一幕,他愣住一瞬……
他沉默的抿唇,半晌后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
贺云昭一顿,很快点点头,她叮嘱道:“你饮酒了,还是坐马车回去的好,注意安全。”
穆砚接了这份关心。
裴泽渊也被撵走,他要是留下,可瞒不住家里其他人的眼睛。
二人立在贺府大门口,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
只是两人的心情却微妙的重合,嫉妒与心中无法言说的苦涩……
第120章
年节前, 朝廷的大部分事渐渐停摆,人之长情,节日之前都没什么心思处理事情。
贺云昭这个太子就算是做到一呼百应的程度, 底下的官员也不可能一直全力支持太子殿下的想法。
贺云昭拿出奖励的银钱和鼓励的话语给他们打打鸡血, 通常只能维持两个月。
奖励这种事还不能经常拿出来用, 也不能给全部的人用。
经常用, 手底下的人就会对此麻木,全部都用, 没了对比那就更减弱了效果。
甚至于年节前, 底下人还闹出一桩事来。
源头还是‘贵物税’!
贺云昭提出的为了填补盐政亏空而定下的‘贵物税’实在砍向有钱人的一把小刀。
虽户部透露出的意思只是短期内为了填补亏空而提出的政令, 待到明年盐课收入恢复, 自然不需要这份恩外的税款来补亏空。
但街头上挑着扁担的卖菜老头都清楚, 你把朝廷当天老爷才对, 要是真信了父母官那一套在大晋可没什么好日子过。
国库一旦吃到‘贵物税’的好处就绝对不可能再次吐出来,吃到嘴里的东西还能扯出来不成,到时候就算是提出政令的太子殿下本人想要撤回那都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贺云昭本人也完全不想撤回。
不过历来任何政令都是如此,一看官府驿报,政令讲的天花乱坠,只觉一旦实行, 全大晋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但具体实施的过程才是重中之重。
贺云昭不想让自己提出的政令成为一纸空文,甚至于成为某些利益集团的敛财手段,所以在京城施行之初,她一直安排人全程盯着。
她的手下人不多不少, 还算能用,除开赵同舟几个关系亲近的是同翰章书院出来的同门,其余人等均是从不同方向接受的人。
她还特意挑选了一些籍贯非京城的官员拉拢, 避免她手下人中北方籍贯过多。
屁股决定脑袋,贺云昭如今是大晋的太子,自然该考虑但是更加宽广的局面。
她刻意避开翰章书院的学子的举动全都被丁老爷子看在眼里,任凭书院的几位先生如何急躁的想要引荐,老爷子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躲去了城外的山上和夫人一起过一段田野生活。
如果贺云昭不是太子,她走的是权臣的方向,那一旦她上位一定会对书院的学子大用特用。
作为上位者最恨党争,作为权臣,那必须结党营私啊,结党就是为了营私,想要营私就要结党。
这词也不知道谁发明的,简直给人提供了太多的灵感。
不过如今贺云昭是太子,她需要人才为自己做事,却不能过于提拔书院的同门。
第一是翰章书院的学子也不一定都是优秀的,庸碌之辈也不少。
第二便是她心有忌惮,党争的最恐怖之处就在于一旦结党与其他党派有了利益冲突,那么党争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身处其中的任何人都无法叫停。
贺云昭要是拉起了一个以学院出身为主要因素的党派,当太子时这个党派或许颇多助益,但当她登基后,这个党派可就不会听她的了。
也正因如此,贺云昭吸收了大量不同籍贯不同出身的人归于麾下。
也因此造成了一些麻烦……
腊月初四,顾文淮急匆匆的奔赴东宫禀报,陈翰非因‘贵物税’一事与卢家产生了冲突。
顾文淮脸色难看,道:“都是我的错,没看住他。”
贺云昭心中烦躁,她将折子扔在案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文淮立在原地,只觉得无颜面对殿下,他道:“陈翰非原本负责督察贵物税在京城的施行,一连查了十几家香料宝石铺子,什么事都没出……”
陈翰非是新科进士,经过朝考没进翰林院而是进了少府监当一个九品小官,因出身富贵对各种珍贵之物极为熟悉,就被少府监的林少监引荐到贺云昭面前。
二人曾因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有过交际,林少监还是个聪明人,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他能力有限,少府监已经是他的顶点了,再往上他自己就掌握不住,更斗不过别人。
倒不如趁此机会给太子殿下卖个好,将陈翰非引荐给太子殿下。
此人也有些来历,他的祖父是陈阁老的隔房堂弟。
但只是听着名头好听,但要知道大家族人员多,陈阁老的亲兄弟都有六七个呢,别说隔房的堂弟的孙子了。
陈翰非的叔叔伯伯一只手数不过来,他自己的亲兄弟也有两个。
唯独他一个人从小好学的很,年纪轻轻,三十四岁就考中了进士,还考进了少府监,他一开始就是奔着少府监去的,没向其他人一样把目标定在翰林院。
这就是家里有底蕴的好处,知道自己打不过排在前面的人,干脆也不去挤,走一条旁人不太清楚的路。
陈翰非运道极好的只在少府监待了小半年就被林少监看中,带着去给太子殿下请安。
这才有了他监理京城地区‘贵物税’施行一事。
在贵物税列表的中共有五十七种东西,包含了各种有钱人较为喜爱的贵重珍宝。
东宫的幕僚在贺云昭提出贵物税这个概念后就对几百种熟知的东西进行了充分的研究,需得保证,这东西能够直观的衡量。
比如点翠首饰,又叫铺翠,是用翠鸟的羽毛制作而成,价格昂贵,被各家夫人所喜。
首饰铺子每卖出一件点翠首饰,官府就要加收三成半的税。
而另一样东西——珍贵的皮毛,这就不太界定了,也很容易做假账。
皮毛好不好是需要现场查验的,小吏不可能将每家铺子有什么皮毛都记住,朝廷的人力紧缺,不够人手做这样的事情,于是干脆将皮毛从其中剔除。
而陈翰非踩坑的事情,就格外复杂。
黄金算不算贵物呢,当然算了,不仅是贵重物品还是货币,也是各家少不得的首饰,不论男女都有穿金戴银的习俗。
银子因为质地软很容易剪开,考虑到货币的流通情况而没有放入贵物名单中。
但黄金可不能放过啊,若是放过了黄金,那么贵物税一半的收入都烟消云散。
金银铺子每卖出一件黄金首饰,那么需要缴纳两成半的税给官府。
于是有人就琢磨起来,怎么钻个空子呢?
黄金首饰本就有两成半的税,可黄金首饰一般都要配上几颗亮闪闪的宝石,加在一起,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商家不愿意少赚钱,只能把其中的税转嫁给来买东西的人,一时间燃起了‘金钗更比金子贵’的说法。
卢家就在其中找到了一个空子,唉?金银铺子卖出的首饰要收税,那我不从金银铺子来呢?
卢家人先是从商队手里收来了黄金与宝石,放在自家铺子,让客户先买黄金与宝石,再打成首饰。
黄金首饰的税是两成半,宝石首饰的税也是两成半,但单纯的黄金售卖,就不能算是售卖,因为黄金本身就是朝廷认可的货币之一。
买还是碎金子的黄金只能算是交换,而未经处理的宝石售卖的税则是一成。
简单来说如果卖出一件金凤嵌红宝石钗的价格是三十贯,缴税七贯半,但经过卢家的处理后,只需要缴半贯。
负责监理此事的陈翰非怒气上头,与卢家产生了冲突。
顾文淮脸色难看道:“陈翰非冲动了一些,但卢家也是太过分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口子一开,以后黄金宝石首饰的税根本就收不上来。
“且,陈翰非与卢家冲突,他们说陈翰非毁了一箱子宝石,价值三千贯。”
砰!茶杯摔在地上。
贺云昭面无表情的收回手。
听到声音的几个官员在门外一个哆嗦,心中庆幸把顾文淮进去禀报。
贺云昭冷笑一声,“瞧瞧,少府监的人做事真是谨慎。”
门外鸦雀无声,众人纷纷不畏疼的跪在青砖上。
贺云昭迈步出门,她看到的就是一群人的脑瓜顶。
衣摆随风,她抬脚就走,走了两步猛然回头,眯眼看向众人,“怎么?等着孤扶你们呢?”
林少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跟在太子身后,其余几人才战战兢兢起身立即跟上去。
顾文淮慢了一步出门,衣袖被茶水沾湿,有人上前拍着肩膀安慰一二。
他却摇摇头,“无妨,殿下不是冲着我,”
“那咱们?”
顾文淮道:“必不能令殿下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