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少府监。
陈翰非垂头丧气的蹲在库房门口, 喧嚣声从大门口传来,他抬起头瞧了一眼,瞬间变了神色。
他急忙伸手提起鞋跟, 往前一冲险些栽倒在地上, 手脚并用的爬了两下才从‘猿’进化出人形, 急匆匆的往门口一跑。
“殿下!”
陈翰非拱手行礼, 他恭敬立在一旁。
贺云昭眼角余光扫过,她身形如风迅速走过, 一大堆人跟在她身后从陈翰非身边路过。
走在后面的顾文淮悄然伸手扯了一下, 将陈翰非扯的一个踉跄, 他急忙跟上前方的脚步。
贺云昭顺一顺衣摆, 她直接在库房落座。
她看向立在后面的陈翰非, 温声问:“怎么不到前面来, 是腿脚不好用吗?”
陈翰非心中一紧,几乎是同手同脚的才走到人前来,托了其他同僚的福,他们迅速让开一条通道来,将陈翰非衬的更加显眼。
“殿下,臣……”
贺云昭笑一声, 仿佛春风拂面, 唇齿一碰:“说说吧,施行前为何没想到这漏洞?”
哗啦啦跪下几个人…
“卢家钻空子,处理了就是,怎么还叫他们占了上风?”
又有几人神色一苦, 急忙跪下…
贺云昭叹口气,“孤是脾气太好了吗?所以你们就得过且过?”
此言一出,再没有能站着的人…
陈翰非惹的祸并非只是他一人的问题, 但其余几人却一门心思的怪罪陈翰非,甩锅的心思一目了然。
而太子殿下几句话却直白的告诉他们,他们每个人不是单独存在于殿下眼中的,他们是一个整体,对殿下而言陈翰非惹的祸就是整个少府监的错。
贺云昭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滑动,“说说吧,怎么处理。”
陈翰非立即抬起头道:“殿下,卢家此举乃是钻了贵物税的漏洞,臣以为应当即刻添改条例堵住漏洞。”
贺云昭笑了,她问:“贵物税施行多久了?”
顾文淮蹙眉看了陈翰非一眼,心中隐隐奇怪,他迅速答道:“不到两月。”
贺云昭笑容更灿烂,“不到两月就要添改条例,你是怕别人挑不出贵物税的毛病吗?”
政令颁布最大的忌讳不是政令中出现错误,而是朝令夕改!
轻易就增加和删减的政令,它的威慑力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官府的威望和信誉!
加上贵物税是由贺云昭提出的,一旦出现问题,那么毫无疑问她这个太子才是最大的背锅侠。
“孤很好奇一件事,卢家到底是什么背景,才令你们束手束脚?”
空气瞬间凝滞,一滴冷汗从林少监非额头滑落,“殿下……”
贺云昭看向陈翰非,“嗯?”
“卢家……”陈翰非艰难开口。
贺云昭耐心告罄,“磕巴了?”
陈翰非一咬牙站了出来,道:“卢家乃是高祖皇帝之外家,有一块御赐金牌,上有积善之家的字样,臣等不敢贸然冒犯卢家。”
陈翰非言语中颇多忌惮,但也是这个人首先与卢家发生冲突,他直接将三箱黄金首饰收缴,被卢家追着骂上门。
贺云昭脚下一动,陈翰非眼皮一抬,等着太子踹到他身上。
但贺云昭却没动,她眼中隐隐含着几分笑意。
陈翰非也不傻啊……
陈翰非倒是不惧卢家,身后有太子背书,难道还收拾不了卢家这等钻空子的商人?
不过陈翰非的同僚们均畏惧此事不愿意出头,倒叫陈翰非一人孤立无援。
他心道,不如干脆闹大此事,他的确担责,但难道卢家就名声就好听了?
贺云昭垂眼看向陈翰非,“积善之家,既是积善之家,为何不为朝廷考虑,不为百姓考量?”
陈翰非伏地哀哭,叫道:“臣无能!殿下息怒!”
其余人面面相觑,陈翰非真他娘的阴啊!
陈翰非这么一哭,他们算什么?无能的同僚、畏惧卢家的庸碌?
立即有人咬牙站出来道:“殿下,臣有一策能解卢家之事,卢家拆分金子宝石分别卖出是为避税,工钱不能为此开脱,臣认为可将金银铺子分类,售卖成品的只能售卖成品,收工钱的只能做工不能卖金子宝石。”
“此举既可不改贵物税,又可解决众多首饰铺子钻漏洞之题。”
贺云昭淡淡哼一声,“还有呢?”
陈翰非嗷的一声,又是一声痛哭,握拳捶地!
身后几人暗骂一句,但还不得不站出来,“殿下,卢家嚣张跋扈,仰仗庆应太后之威阻碍朝廷政令,抹黑庆应太后的贤名,高祖皇帝泉下有知必大怒,臣等身为人臣应当为陛下为殿下分忧,即刻便前往卢家劝说补缴税款。”
顾文淮神色忧虑,欲言又止,他想知道到底要如何劝?
卢家如今乃是北方巨富,往前数几代也不过是普通人家,但卢家女生下了高祖皇帝,可谓是一朝龙在天。
仗着这层关系,卢家不曾进入朝堂,反而是专心发展家族生意,生意遍布鲁州以北,卢家女的婚嫁也极好,姻亲极多。
不然卢家也不会被激怒后嚣张到威胁官员!
陈翰非直接扣了卢家的货,虽不知他当日与卢家冲突的具体细节,但能惹怒卢家放出话来要陈翰非赔罪,愣是直接把自己放在弱势地位上。
他看着窝囊,但事一件没少干。
事情有了解决的苗头,贺云昭本来应该高兴,但看着下首几人微妙的神色她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
陈翰非离的最近,他神色一顿,侧头看向顾文淮。
顾文淮却有些走神……
在太子殿下走后,少府监众人很快换了一副神色,嘴里不停的抱怨卢家找事,眼神时不时落在陈翰非身上,隐有厌恶之色。
陈翰非得不到同僚支持,干脆就将事情闹大,其余人本也以为陈翰非是拿卢家没有办法,年轻人冲动一下可以理解。
但没想到陈翰非只是为了算计他们一把,自此之后,少府监的人只能摆明车马支持陈翰非。
一老者笑着走过,他拍拍陈翰非的肩膀,语气意味不明,“翰非,后生可畏啊!
陈翰非敛眉低首,一派谦逊模样,但此刻却没人信了。
人一走空,顾文淮蓦然开口:“你早有办法?”
陈翰非神色自然,略带温和道:“顾大人,有劳您了。”
顾文淮神色难看,怒火倒映在瞳孔中,他看向陈翰非。
少府监的人在太子面前记了名,卢家放出话来却把自己架在空中,顾文淮在太子面前落了一个无能的名。
唯独陈翰非,看似背了一个直率冲动的名声,但却一举在少府监打响了名声。
顾文淮清秀的脸庞上泛起薄红,已是怒极……
陈翰非被林少监引荐后,但凡到体仁殿请安,都是他来接待,他本认为他们二人是一见如故。
他嗤笑一声,原来他是给人家做了垫脚石……
陈翰非很是无辜,他低头拍拍袖子,“顾大人,您别介意。”
朝堂之上,哪里有什么朋友?
顾文淮一个出身不显未曾立功的人竟就能凭借几分旧情在东宫站住脚,甚至太子有意将他送到工部任职。
凭什么?
位置就那么多,不把人挤下来,他怎么上位?
要是怪就怪顾文淮太蠢,人蠢却还占据了重要位置,这才是最大的祸患,不是吗?
陈翰非拍拍跪脏的膝盖,浑不在意顾文淮的怒火。
眼看着顾文淮甩袖而去,他甚至还躬身作揖,高声道:“顾大人慢走!”
陈翰非既有心思借着卢家之事立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卢家名声在外又如何?
要尊敬时,那是庆应太后娘家高祖皇帝的外家,不想尊敬时,他们仍然是官府,卢家能把太后复活吗?
在少府监调动大批衙役查封京城内卢家所有产业后,卢家人也清醒过来,随后破口大骂。
该死的陈翰非,你他娘不得好死!
官是官,商是商,官府要讲道理的时候,商人最好真的占理!
陈翰非一举洗刷了自己的名声,被少府监的人取了一外号‘烂淤泥’,便指此人心思阴暗谋算颇多。
贺云昭自然瞧出陈翰非踩着顾文淮上位,但她没有戳穿,也不准备开导顾文淮。
她又不是书院的先生,顾文淮若是想的明白自然能激发斗志,但要是想不明白,早点辞官教书也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
倒是曲瞻看不过眼,他亲自去了一趟顾文淮家中。
贺云昭原本还对顾文淮心存一点微妙的可怜之情,做为一个被友人背叛踩着上位的人来说,顾文淮几乎是个完美受害者。
但两日后,贺云昭就收起了这点微妙的可怜。
她的大姐姐贺锦书同二姐贺锦墨以及两位姐夫一同负责修建宸王府。
原本安王府旧款足够修建一个更大更精美的宸王府,但因盐政亏空一事,宫中都在缩减花销。
贺云昭也不愿以此招摇,后半部分工程便简化了不少,因此验收的也快了一些。
一个女子该如何在全是男子的地方获得权力呢?
答案是,比男人做的好十倍。
贺锦书看起来是温柔大方的闺秀,但她骨子里是极坚韧的。
最开始只是凭着贺云昭的命令才进入宸王府的修建工程中,但后续的所有都与贺云昭无关。
贺锦书初时十分难以自处,她看出哪里有问题,但只要一迈步走近,工部官员就会用看似恭敬的姿态作揖,随后步履匆忙的离开。
他们只接受贺锦书通过夫君宁谦之口传话。
二人本是一对恩爱夫妻,但因此事却渐渐生了现嫌隙。
宁谦不敢对贺锦书疾言厉色,也不敢直说让贺锦书回府,毕竟他夫人有个好弟弟。
但他会在贺锦书提出的任何建议上,浑不在意。
即使知道是对的,也不会告知工部官员,毕竟贺锦书只能通过他的口来与工部官员交流。
当贺锦书发现这一点时,心脏仿佛被撕裂开,她有一瞬间想要去找小昭。
要不就退出吧……自古以来女主外男主内,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当宁谦与工部官员勾肩搭背的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她心底有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冒出……
贺锦书回府后后查阅诸多资料,每一句话都经过考究,画图时用小拇指抵着木尺直到磨出血水。
当这样一幅图摆在工部官员面前时,贺锦书用温和的语气求教……
她必须要做到最好,做到无可挑剔!
如果只是依靠小昭的权力,那她也不过是又一个‘宦官’罢了。
当贺云昭看到工部官员对贺锦书隐隐推崇惋惜而宁谦沉默以对时,她心中便有了决断。
顾文淮难过又怎样,会有她的姐姐面对的困难更多吗?
她快步上前,扶起贺锦书,在贺锦书温和称赞的话语中将目光投向工部几人。
工部的几个官员顿时心生感激。
第122章
宸王府并非按照传统王府的规格建造, 比起前后院分明的王府,它更像是一座园林。
贺云昭在修建这座王府之前就在考虑一件事,她其实并不会在这座王府久住。
以父皇如今的年纪来看, 自然还是先立太子稳固国本更加重要。
太子当然是居住在皇宫大内而非京都内城的一座王府。
可地方和银钱到手, 自然也没有推出去的道理, 倒不如想想别的用法。
传统王府的格局只是大一些的宅邸, 前院后院花园区域分明,但与此同时花园都很小, 也不会特意在其他院落置景。
修建宅子本就昂贵, 各色土木砖石虽算不得贵, 可用量大最后成本就被拉了上去。
砖石已经足够贵, 但相比之下, 各种树木、花卉、假山等物可比砖石还要更贵。
宸王府虽是以园林的形式建造的, 但花费的银钱却并不算太多。
其一自然是时机问题,皇子刚刚回宫,工部官员即使惯例吃回扣也会在此时注意一二,现在正是皇帝万分宝贝独子的时候,要是敢在这位殿下要修建的府邸里闹出事情来,那就要看自己的脖子硬不硬了。
其二也是因缘际会, 贺云昭本意是给两位姐夫一个机会, 通过此差事顺利从政。
自家人做事,到底是更加上心的,整个修建过程不仅是为了差事考虑,还会格外注意满足贺云昭的想法, 甚至于一些小地方他们还会注意着节省些。
这其三嘛,自然就是贺云昭的宽和态度了,她只是想要把宸王府修建成园林格局, 方便她日后举办文会广邀人才。
是个园林就成,她既不要求水仙花必须从江南运来,也不要求必须到鲁州购置假山,一应工匠也不需千里迢迢从其他地方请,京城的工匠就很好。
一无工部吃回扣,二有自家人紧盯着,三来贺云昭要求不高,这宅子就修的格外节省。
微风拂过,贺云昭抬脚从月洞门走过,两只铜漆鎏金门环还泛着微光。
产自直隶的山石叠成山子挡在眼前,石缝里栽着忍冬藤,细碎的小花藏在青苔斑驳处,这块山子一瞧就是动了点技术。
贺云昭上手一摸,嗯?好像这山石与大名鼎鼎的太湖石的差距也不是很大,起码她看来影响不大。
游廊在假山后突然折向左边,朱漆栏杆被夕阳晒的发烫,京城的漆匠手艺也不错,三层罩漆润如琥珀。
贺云昭便笑着点头,她扭头看向贺锦书。
贺锦书眼神一闪,立即明白过来,很快抬手点着身后一人,道:“此处乃是吴大人负责,吴大人心细如发,每一处细节都斟酌后才定下。”
贺云昭顺着她的手看去,“不错。”
工部吴大人激动的躬身行礼。
贺云昭笑着和大姐对视一眼,未曾说什么,但两人自有默契。
如果贺锦书扛不住压力,想要退缩,那她一定会立刻摆明态度给大姐撑腰。
但贺锦书现在明摆着斗志昂扬,好像在和宁谦较劲一般。
那她可就不能拖后腿了,在这样的场合摆明关系反倒是削弱了大姐自身能力给人的印象。
于是在视察的整个过程,贺云昭但凡开口必然会顺着贺锦书的话看向工部其他官员,要让工部的人感觉到贺锦书是他们的同僚,而来看成果的太子殿下是站在他们对面的上司。
两柱香过去了,贺锦书惊讶的发现工部的官员竟在试探着在小昭面前说出夸奖她的话。
宁谦立在人群中,他神色静默,不曾上前开口。
他看向人群前方的锦书,心中陡然生出陌生之感……
李旷笑呵呵揣着手正竖着耳朵听呢,眼神一瞟却瞧见大姐夫神色有些奇怪。
他不由得尴尬的扭过头,可不敢叫大姐夫发现他在看他。
贺家一共就这两个女婿,唯一的‘儿子’贺云昭还是太子殿下,这两个女婿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应当处好关系,况且连襟之间素来关系都不错。
李旷最开始也同宁谦十分亲热,他一口一个姐夫叫的比谁都亲。
宁谦对这个连襟的印象也不错,他出门去钓鱼还会将战利品送一些给李旷。
可是不久就出现问题了,四个人一同负责修建宸王府的事。
李旷与宁谦都是最能说得上话的人,宁谦是功名的读书人,他审美很靠谱,李旷则是宗室王府出身,对各种规制十分熟悉。
李旷看着傻乎乎的,他总与贺锦墨闹着玩还十分惧怕贺云昭这个小舅子。
但也不想想贺云昭是什么人,他见了发怵也是常态。
何况贺云昭对李旷态度一直比较一般,李旷也不敢放开自己。
但他到底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要面子,尤其在自己夫人面前。
要是只有他与宁谦二人做事,他不介意让一步请姐夫做主。
但贺锦墨还在这呢,他要是太过于让着宁谦,岂不是容易叫锦墨瞧不起他。
就算锦墨嘴上说的再好,但人都是慕强的,他要是低宁谦一头,锦墨也没面子。
李旷正卯足劲要和宁谦比一比呢,就被当头一棒,大姐贺锦书可比宁谦还强!
李旷瞬间懵了,这还争不争呢?
正好贺锦墨新鲜劲过了,她总想偷懒。
李旷就趁着贺锦墨来的少,他也偷一下懒,正好他观察一下大姐和姐夫是怎么回事。
这一观察可不得了,宁谦真是把连襟当成了自己人,都是男人嘛,心里都明白……
两人对坐喝酒,李旷伸出筷子,菜还没夹到嘴里呢,就听见宁谦砰的一声将杯子放在桌面上。
宁谦眼眶微红,他指着胸口掏心掏肺,“旷弟,我这心里真是难受,最近夫人常常很晚才回房,还腾出了一个小房间当自己的书房,我真是不知道她折腾个什么劲。”
“多多还问我,爹!娘怎么这么忙啊!他才几岁大啊,做母亲也真能狠得下心将孩子撒开手。”
“家中母亲抱怨了好几次都叫我挡住了,大娘她一门心思就钻进去了!”
“虽说是殿下安排咱们几人一同监理建王府之事,但你我都清楚,大娘和二娘不过是娇养大的闺秀,哪里懂得什么建造之事,上次还有江大人同我抱怨不好意思回绝大娘的话,唉……”
宁谦又是叹口气,“她一个妇人,还总是同那些官员走的近……旷弟,不瞒你说,我这心里不舒服极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你别嫌姐夫窝囊。”
李旷的筷子还僵硬悬空着,他看一下宁谦,尴尬的笑笑。
“旷弟,你说呢?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多多喊着要娘的时候我钻心的疼啊。”
李旷抿唇,看他着眼色,“嗯嗯。”
“还是你运气好,二娘就比大娘懂事一些。”
李旷:“哦哦。”
“大娘小的时候贺家还没败落,到底是被惯坏了,不如二娘端庄体贴。”
李旷:“!”
李旷:“哈哈,姐夫……”
宁谦一边喝酒一边发泄自己心中的烦闷,他只保留着一点清醒不曾抱怨太子的命令。
但李旷可不敢再喝酒了,他听的浑身冷汗直流。
旁的他倒是不清楚,对女子插手政事也感到微微的不适,但比起面面俱到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姨姐贺锦书,他对宁谦这一套可谓是十分熟悉了。
王府是个什么环境自不必多说,他一眼瞧出宁谦眼里的嫉妒。
什么孩子婆母都是宁谦拿出来攻讦的借口,那股子酸味他隔着二里地都闻见了!
可不妨碍李旷脸上挂着笑附和,甚至他习惯了宁谦的一些话后还会特意捧几句。
导致宁谦越说越多,甚至有“大娘运道真好,有个好弟弟就什么都有了……”
李旷未曾作声,只是沉默的倒酒。
待到傍晚归家,李旷一股脑的将事全部讲给了贺锦墨。
贺锦墨愣了片刻,随即她勃然大怒,起身抄起家伙就要往宁家去要说法。
“宁谦那个王八蛋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我砸死他!”
李旷吓的急忙拦腰抱住,又是安慰又是劝说,“大姐还不知是什么态度呢,你要是上门去再破坏了他们夫妻结发之情,到时候万一大姐怪罪到你头上,你可怎么办!”
要是叫锦墨给姐夫开了瓢,这事可就闹大了,就怕最后大姐还怪罪锦墨。
贺锦墨气死了,邦邦捶了他两下,“怪就怪,那我也得让大姐知道这件事!”
李旷头疼的又开始劝,“人家夫妻俩的事,谁都不要轻易插手,还有多多在呢!”
怒火轰的一下被浇了一盆巨大的冷水,贺锦墨伏在李旷肩上,她气的眼泪直掉。
李旷感受到肩膀处的湿润,顿时一阵后悔,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反倒惹的人伤心。
这夫妻间的事,谁插手都落不得好,尤其他们还是娘家人,倒不怕宁家怪罪,只怕最后大姐怪他们胡乱插手。
贺锦墨一张嘴,隔着一层布料就咬在李旷肩膀上,她哭唧唧的一边咬一边骂。
李旷疼的呲牙咧嘴还是任她咬着,但还没明白贺锦墨反应怎么这么大。
宁谦背后抱怨大姐是很讨厌,但也不至于把人气哭吧。
可他不懂,贺锦墨哭的是宁谦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什么都敢胡诌!
讲多多想娘,那就是说大姐不慈!
婆母有抱怨,是为不孝!
甚至还隐隐说大姐同工部官员走的近,这便是诋毁大姐的名声!
要是李旷嘴巴松一点出去,传来传去,大姐的名声可就脏不行了!
贺锦墨一瘪嘴,“我要告诉小昭。”
李旷干笑两声,“还是叫姨姐自己来说吧。”
贺锦墨眯眼看他,“你是不是同意宁谦啊?”
李旷倒吸一口冷气,急忙与宁谦等人割席,“我生气的很,要不是为了套话,我当场我就打他!”
他搂着贺锦墨道:“咱们还是当作不知道,太子殿下可比咱们有谋算的多,或许早就知道这些事了。”
何况……大姐也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人,与宁谦夫妻多年还育有一子,如今生了嫌隙也不知是如何想的,他们夫妻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
“若是姨姐同宁谦闹翻了,那咱们再上门去撑场子。”
贺锦墨点点头,李旷以为她是同意了。
但贺锦墨要是能听李旷的话她就不是贺锦墨了,比起贺云昭浑然天成的控制,李旷的苦口婆心显然档次太低。
总被高端玩家蛊惑的贺锦墨面对李旷这种底层小兵抗性极强,她扭头将事情告诉了贺云昭。
贺云昭隐而不发,却在视察宸王府完工时将宁谦边缘化,直接为贺锦书造势。
至于李旷……他躲开宁谦的视线,别看他别看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回宫前面,贺云昭坐上马车,她抬手掀开帘子,示意贺锦书上前几步。
她眸色冷淡,看向贺锦书这个姐姐的眼神没有以往的温和,“换了他。”
贺锦书心中一紧,她抬起头看向贺云昭。
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下,能看清的那只眼睛里没什么情绪,这贺锦书很难在她眼睛里看到的情绪。
贺锦书徒劳的张张口,“我……要是……”
贺云昭轻笑一声,“换了他,孤会帮你一把。”
“不换,那我这个弟弟依然很喜欢姐姐。”
换,她就是太子,是贺锦书的上司,能让贺锦书能一步步走上高台。
不换,优柔寡断不够狠心,不适合做一个女性官员。
要想走到其他男人的位置,就必然要抛弃掉自己身上一部分女性特质,不然其他人仍然会将她视作宫内女官一样的职位。
作为亲人,贺云昭依然会照顾她,但却不会继续喂她资源。
贺锦书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成婚前宁谦偷偷送来的珠钗、大婚之日羞红的脸庞、成婚后被大嫂讽刺宁谦的撑腰、生多多时宁谦心疼的眼神……
她能想到的都是宁谦待她的好,可她恍惚从小昭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神色……苍白的面孔上是一种微妙的喜悦与兴奋……
贺云昭嘴角翘起,“不急,可以回去同姐夫谈谈,不过要早点给孤回复,毕竟机会难得。”
谈谈……贺锦书在听到这个字眼时生起了一种的期待。
贺云昭放下手,缠枝纹的帘子顺滑的落下遮住了她的面孔。
她古怪的笑一声,谈谈?大姐要是真去谈了,就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了。
征服的本能刻在每个人的心里,这个‘人’可不分男女……
马车笔直的驶向远处,贺锦书在原地久久的望着。
宁谦上前来,他关切的扶住她手臂,笑着调侃道:“知道你是个好姐姐,这谁还舍不得了,过几日还能见到,这时候可不准哭啊。”
两人身后几位官员神色从敬畏到谨慎,再到太子离开后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面露调侃之色,好一对恩爱夫妻啊!
贺锦书眼角余光看到了几人神情细微的变化,她不着痕迹的推开宁谦,转身走到吴大人身前,浅笑着道:“今日还要多谢吴大人为我在殿下面前说话,本觉得自己做的事不值一提,没想到您老看在眼里。”
吴大人摸着胡子脸上瞬间冒出愉悦,道:“客气了,夫人这般才华,老夫要是不在殿下面前说一说,殿下恐怕都以为老夫是抢功了。”
贺锦书不着痕迹的捧了回去,她与吴大人侃侃而谈,身后是静默的注视着她的宁谦。
……
贺云昭在两日后得到了大姐的答案。
贺锦书与宁谦合离的消息传遍京城,令不少人愕然。
同时李矿被贺锦墨催着找表哥裴泽渊借了点人,直接上门把贺锦书接回贺府,顺手把小孩也给抢了。
气的宁家人扬言要告上衙门,宁谦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对锦书那么好,她疯了一样要合离,还要出去抛头露面……
“贺锦书她疯了!”
另一边的贺府,一家人心情却万分复杂,贺锦书若无其事的抱着孩子,“叫贺志恒也很好听,对吧。”
贺母头疼的抱住脑袋,“你……我……他……”
她看向老太太,“母亲!”
贺老太太眼睛一闭,哎呦一声,“我那个牌局还没结束,我先回去打完余牌。”
贺母没憋住,“这到底是怎么了!宁谦那个糟心烂的到底干什么了!”
贺锦书低下头捏住多多的嘴,她同母亲解释不清。
贺锦墨伸手掐了一把李旷,李旷攥住她的手,死命的摇头,他可不能上啊!
贺锦墨眼中冒出杀气,你不上谁上,她们两个做女儿的可不好说,但女婿的面子肯定好用。
对女儿容易生气,但对女婿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肯定要客气!
李旷憋红了脸,他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在贺府住着,惹怒了丈母可不受,万一叫太子殿下知道了,他可就死定了!
但贺锦墨威胁的手还掐在他腿上……
李旷一咬牙,对不住了宁公子,你同大姐合离,现在我们是陌生人!
“丈母!宁谦他造谣大姐不慈不孝…还说大姐同外人关系……他疯了!”
“!”
贺母气的不行,扬言要找宁家算账,在一次宴会上毫不犹豫的同宁家人撕了一场。
乱七八糟的消息传来传去,反倒是宁谦疯了的消息更被人相信,同太子的姐姐都要合离,他不疯谁疯?
宁谦的友人还一脸同情的请宁谦出来喝酒,“你也是倒霉,碰见了这样的妇人,倒毁了自己的名声。”
“不过宁兄莫着急,孩子总需要一个父亲,就算贺家把孩子抢走又如何,多多已经懂事了,将来还是要改回宁姓的。”
“这样发疯的妇人,弃就弃了,咱们再找更好的,等将来有的她后悔的!”
宁谦怒道:“就算她服软,我不会再接她回来!”
“没错,宁兄这才是大丈夫!”
转头这人回家就跑去正房,激动道:“宁谦坚定不低头,快去贺家提亲去!”
“就算现在不答应,咱家老三丰神俊朗的,当个入幕之宾也成啊!”
第123章
回到贺家后, 贺锦书表面若无其事,但当夜晚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纱帐洒在她眉心, 不由得心中生出几分愧疚, 久久难寐。
宁谦并不是个完全的坏人, 二人成婚多年甚至于她私心里认为宁谦是个极好的丈夫, 会在婆母面前维护他,也会惦记着她打理家事的辛苦, 最重要的是他还算得上是忠贞不二。
后院中并无小妾通房, 甚至于在外面也是干干净净。
虽然很难说宁谦在外面的干净是不是因为贺云昭的一帮子狐朋狗友是京城各个乐坊私院的大客户, 宁谦就是在门口打个喷嚏也会有人告诉贺云昭。
贺锦书睁开眼, 仿若此刻的弃夫之举是一种不义…但她又认为自己的选择没错, 眼中的复杂像是一团线, 连她自己也理不清那一头。
是宁谦先‘背叛’她,是他视她若无物,也是他眼中心怀嫉妒……
宁谦可以愤怒,可以斥责她,教导自己的妻子本也是男人应当做的,但宁谦不该嫉妒……
“嫉妒……唉…”
在宁谦眼中看到嫉妒的那一刻, 贺锦书甚至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男人怎么会嫉妒自己的妻子呢?
男人怎么会有嫉妒之情呢?她接受的所有教育都告诉她女子善妒。
后宅的女人争斗颇多,但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光明磊落,即使是小人也只是嫉妒同僚朋友,而非嫉妒自己的妻子。
看到这不该出现在宁谦眼中的情绪那一刻, 贺锦书震惊到恍惚,原来男人也不过如此……
男人不会嫉妒女人是因为他们站在两条线上,但一旦在同一条线上竞争, 男人也会嫉妒女人。
宁谦曾是贺锦书的依靠,是多多崇拜的父亲,却无法做一个女官的夫君。
翌日,贺府迎来的媒婆之多令全家人都震惊不已。
贺锦书看着媒婆一脸喜色的介绍年轻的公子。
“王郎风神俊朗一表人才,年方二十,他特别喜欢孩子,对小公子一定会很好。”
“张郎年方二十一,去年考上了举人,如今可一门心思的要考进士呢!家中人口简单,他家主母说成婚后便直接分家,小夫妻可以出去单住。”
“陈郎年方三十,别看年纪大,但还是头婚,只是前头定下的那位姑娘未出阁就死了,这才叫他名声不好,但人可是极稳重的,如今已是正六品的官。”
“薛郎年方二十四,人长的可是分外俊俏,脾气秉性更是一等一的好,您瞧瞧这画像。”
贺锦书摆摆手,“不必了。”
她嘴角古怪的勾起,想笑又觉出一种荒谬,这里面有几人甚至是她认得的人,那是宁谦的友人或者是友人家的兄弟。
宁谦是不会后悔的,不是因他蠢,而是因为男人的嫉妒。
宁谦算什么,不过是个考秀才都费劲的庸才,靠着妻弟的帮扶才考中了功名,本以为不过如此,谁能想到他还有如此运道,娶的竟是太子的养姐!
京城人都明白,一个公主的称号含金量可是大不相同,有的人即使有公主郡主的名头在,但在皇帝与太子眼里不过是陌生人。
而有的人即使没有公主的名头在,但在太子心里却是万分亲近的姐姐。
这含金量可是截然不同,既然太子能为了自己姐姐而费心教导姐夫考上秀才,想必也不会吝惜于提拔姐夫。
这岂能不叫人嫉恨?
宁谦若是落魄,朋友不介意接济一二,但若是真发达了,谁又能控制好自己不眼红呢?
出身能力他样样不占,就因为娶了个好媳妇就能平步青云,天理何在?
老天爷可真是公平,命里有的是推也推不走,命里无的是拼命也留不住。
宁谦自己作死惹的夫人与他合离,这么大一块香饽饽摆在眼前,谁都想咬一口。
成过婚生过孩子那更好了!证明能生育啊!还自带一个太子小舅子,谁不心动就是大傻子。
宁谦这个大傻子最好一辈子不低头,千万别再次上去,他被踹了,旁人才有机会啊!
当男人对权力的欲望与直白的竞争摆在面前时,贺锦书已经很难生出惊讶之感,一个陌生的世界正在向她展开……
……
贺云昭很快以想让姐姐散心为借口,令其在东宫内做事。
既可以说是如同翠玲等的女官一样能待在属官中,也可以保持与朝堂的微弱联系。
贺云昭端的是一副公私分明的态度,绝不偏袒贺锦书半分,非必要不会过分关注贺锦书的进度。
她不需要一个女子来为她做事,需要这份差事的是贺锦书。
如果贺锦书只想要当一个宫中内官,完全不必同宁谦合离。
贺锦书的职场生涯开始的猝不及防,虽每个人态度都还不错,毕竟这是太子的养姐。
可一些密密麻麻如同针扎的眼神仍然落在她身上,做错事时旁人只是嘴角一扯轻蔑的微笑就令贺锦书羞耻的恨不得钻进去。
从进入东宫开始,贺锦书才知道当官到底有多难,她落下的东西太多,每天都在补新的知识。
她不懂松烟墨与油烟墨的区别,冬至后用松烟墨防冻,用油烟墨会结冰,户部的黄册应当用靛蓝墨防蛀……
修改的奏章需用黄纸张覆盖,黄纸尺寸必须为三尺见方……
朱墨位置处于正中……
刑部奏折要加盖‘法司关防’,漏盖就要全部发回重审……
贺锦书忙的焦头烂额,原本众人还隐隐将她当作关系户对待,但许久不见殿下召见,久而久之就将贺锦书真的当作了普通女官,只不过是多参与了一些东宫属官的差事罢了。
当贺锦书遵从吩咐誊抄一份奏折呈递给太子,原本则要还太极殿。
她只是摆开白纸直接誊抄,却不懂得用衬纸,看到本上出现墨点的瞬间,贺锦书慌的几乎要握不住笔。
上官皱眉看向原本,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句斥骂。
贺锦书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不懂得这些处理各种不同文书的惯例,也从来没有一本书上写这些,这都是口口相传的。
她甚至想去找小昭,请人再教教她。
上官也在后悔,到底是殿下的姐姐,他这般疾言厉色若是叫殿下知道了,那可讨不得好。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去找贺锦书道个歉的时候,贺锦书站在他门外等待。
恭敬的一作揖,“还请大人教我。”
上官震撼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这般的心态,新进的进士都很难达到,何况是素来面薄的女子。
“好!”
……
体仁殿。
贺云昭听了一些大姐的工作情况,她轻轻点头,未曾指示什么。
既然要做官就好好做,越是展示自己的特权关系,反倒是越会被人排挤嫉恨。
听到大姐不懂得如何处理文书,贺云昭有些尴尬的摸摸耳朵。
“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她无奈道。
倒也不是刻意给大姐制造困难,实在她不记得这件事。
对于贺锦书这样按照贤淑温婉贵妇人培养的大家闺秀来说,处理文书太过陌生了了,更别说那些小细节。
而对贺云昭来说,她很小就开始念书,耳濡目染了解的就是如何当官如何处理政事。
每个考中进士的读书人都对这些信手拈来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她一时间也是没想起来大姐还需要辅导这个。
“早知如此,倒不如给大姐安排一个先生指导一番。”
翠玲却笑道:“殿下不必后悔,大姑娘反倒是因祸得福,因此得了上司赏识,冯大人对她可是十分欣赏,甚至想要多加教导一二,这都是咱们大姑娘的运道。”
贺云昭一愣,随后忍俊不禁,“倒也是,我忘了给大姐找个先生,她却凭自己的心志打动了一位先生,果然是个当官的好料子。”
翠玲也跟着骄傲的笑了,看到大姑娘在东宫属官那边虽然忙的焦头烂额,但看起来还真像是一个官呢!
门外有声音传来,翠玲看了过去,瞧见宫人给她打的手势便扭头看向贺云昭道:“殿下,几位大人都到了。”
贺云昭颔首,“叫进来吧。”
陆陆续续的人进入书房,踩着前一个人影子进门,齐刷刷的拱手行礼,“太子殿下金安。”
“都坐下吧。”贺云昭道,“今日可要讨论出一个结果来。”
贺云昭有意组建一个专门负责查案与治安等事务的衙门,管辖范围是整个京城包含直隶部分地区。
不在京外推行是因为人手实在不够,朝廷也没办法直接负担这么大一个系统衙门的俸禄。
她只能选择先在京城内推行,首先在京城内建立一个绝对偏向她的暴力机关,同时做好一个实例,为日后推行到整个大晋打好基础。
贺云昭看向众人,便问:“都说说吧,叫什么名字合适。”
曲瞻最先开口,他抬眼一瞧,“那臣就抛砖引玉,臣认为靖安司这个名字不错。”
有人摇头,道:“听起来倒像是管军中事的。”
“缉巡院如何?”
“好像盐课的缉私院。”
“辍陟使司如何?”
“太过拗口,百姓不好理解。”
“夜禁都尉?”
“难不成白日就不做事了?”
“铁律坊。”
“不好。”
“刑名公署如何?”顾文淮道,有些犹豫的开口,“好理解,百姓知道是做什么的。”
而且还能蹭一蹭刑部的威望,从兵部挖点人填补缺漏。
贺云昭眼睛一亮,“这个好。”
成立的一个新衙门势必在朝堂卷起风暴,但贺云昭一派自然气度。
要是贸然成立一个新衙门,分了刑部大理寺的权,那他们定然会竭尽全力反对。
所以必须换一个说法,将权力分润给其他人,在新成立的衙门里有自己势力,这个说法岂不是悦耳的多?
贺云昭看向曲瞻,笑像一只大狐狸,她问:“你认为如何?”
曲瞻举手投降,他叹口气,“好,我去说服几个老顽固。”
“曲大公子辛苦了。”贺云昭玩笑道。
曲公子呵呵一笑,他道:“为殿下分忧不辛苦。”
贺云昭抬手一指,“那一摞也顺手处理了吧。”
曲瞻:“……”
贺云昭还特意叮嘱,说服的手段一定要柔和,不要引起太多关注。
曲瞻表示他完全能做到。
第124章
贺云昭是个做事做全的人, 不论是在佛东宫属官面前还是在一群幕僚前面,她的言辞始终保持一致。
她对着东宫属官讲她想要组建新的一个衙门,将查案以及治安的差事接过来, 令京城内外百姓生活安稳, 不必为流氓地痞亦或是江洋大盗所扰。
能到东宫做属官的人有一个极为突出的特点, 既非家世也非才华, 而是他们这些人在朝堂上坐不上自己最心宜的位置。
甭管是大有来头还是出身寒门,他们背后都有人。
即使是寒门士子, 他们的身后也有赏识他们的大官支持, 不然名字都很难报到贺云昭眼前。
对这些人就得好好讲了, 谈刑部的怠政, 论大理寺的效率低官员说不上话, 再讲一讲顺天府尹被刑部与大理寺压制。
这群人都是有资格上朝堂但是得不到自己心宜的位置, 跟着太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贺云昭就得让他们知道,组建新衙门是因为旁的衙门无能,各府司办差无能。
这群人一听便立刻卯足劲干活,极力托着贺云昭的想法能够顺利实行,他们会努力在朝堂上发力。
但对着她自己的一些幕僚,可就不能这样讲了。
贺云昭的幕僚多是还未中举人的读书人, 这些人心思还比较单纯, 又因为有一技之长而被贺云昭看中。
对着他们贺云昭就换了叙述的重点,她得从百姓的疾苦讲起,将百姓的面临的各种困难摆在他们面前。
还未完全进入朝堂的读书人比较单纯,抱着一腔热血, 满心是为百姓做事,让他们来研究刑名公署的建制最合适不过。
当然,因为他们有些理想化, 难免有些地方是无法落实到位的。
这时候就需要一部分的东宫属官去反驳,两方越辩越明才能得到一个最好合适如今世道的刑名公署。
不过对他们是这样说,但在实际操作中,贺云昭还需要人去执行,这就用到了一些切实的心腹
曲瞻、顾文淮、赵同舟、朱检等人均在其列,另有贺锦书、裴泽渊、穆砚等旁听,涉及到与刑部、大理寺、顺天府的博弈,这些人手还是精简了的。
贺云昭提前告知大姐,此番安排来旁听,有她的一部分私心,因此不可插嘴。
贺锦书进步虽快,但要她能在几个月时间内补上旁人十几年的积累,还是有些为难人了。
但贺云昭认为,政治这种事就是要多听多看,一直闷在书房里处理文书只是一个好的助手,而非一个好的主官。
从座次来看已经很能明白此次小会的中心在何处,裴泽渊与贺锦书坐在后面,曲瞻与赵同舟坐在贺云昭下首,恰好一左一右。
贺云昭瞧了一眼,她笑着喝口茶,随后便开口问道:“诸位以为该如何与刑部、大理寺、顺天府会谈。”
赵同舟蹙眉,这倒是有些困难,不好操作,他想了好几日,还是有些拿不准。
曲瞻也没有贸然开口。
顾文淮很快道:“组建新衙门,刑部等衙门都能将一部分人拨到刑名公署去,想必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顺天府尹不会直接拒绝,这对他们来说是有好处的。”
“何不先以百姓动之,再以利诱之。”
曲瞻眼睫轻动,狐狸眼微眯,他看了顾文淮一眼。
贺云昭眼角余光看到两个人在点头,裴泽渊、穆砚。
从这个人员构成,就知道顾文淮说了一句蠢话。
接触政事没多久的贺锦书都露出了微妙的神色,她倒不是因为足够敏锐,而是了解小昭。
贺云昭可不是替他人做嫁衣的好心人。
她呼出一口气,放下茶杯,抿唇看向顾文淮。
顾文淮啊,外人信也就算了,怎么你也真信了呢?
果不其然,还不待曲瞻说话,赵同舟立刻嗤笑一声,眼含着戏谑,“顾大人,你说的真好,这可是上赶着给那些大人送功劳送势力的好机会,他们怎么会不要呢?”
顾文淮愣住,他立刻抬眼看向太子殿下。
贺云昭轻笑一声,“他们吃饱了,那孤吃什么呢?”
顾文淮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犯错了!
外人信是因对太子形象的信任,他信个什么劲啊!
只能说贺云昭做戏能力实在强,连亲近的几个人都被蒙住了。
朱检倒是温和笑着替顾文淮解围,并道:“吾等劳心劳力是为京城百姓的安居乐业,自然不希望刑名公署被一些人利用。”
顾文淮抬手擦擦额间冷汗,很快明白过来,新衙门要从刑部、大理寺、顺天府中抽调人来组建,他们吃到了好处,那太子吃什么?
太子的口中肉就是他们!
贺云昭可不会希望自己做白工,白给这些人送好处。
她指腹轻触杯壁,“刑部尚书就交给同舟师兄你了。”
赵同舟利落起身,它掸掸下摆,躬身作揖。
“顺天府尹,曲瞻,嗯?”
曲瞻笑眯了眼,道:“臣领命。”
她看向最后两人,“朱检师兄,小顾,你们二人互相配合,大理寺卿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起身拱手,“是,殿下。”
贺云昭轻笑一声,“便按孤说的去做。”这一招阳谋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
顺天府尹柴彦甫急的在家中转圈圈,若是换做京城之外,一地知府可谓是百姓的父母官,做的好不好另说,权势绝对是一等一的。
如今交通不便,有的府县是被大山包围的,知府的权力自然是最大的。
但在京城可就远没有这般威势了,顺天府尹可摆不起任何架子,这个位置的每一个官员都是来背黑锅的。
京城出乱子了,顺天府怎么做的事?
京城出流言了,顺天府快去查查怎么回事?
出现恶劣的刑事案件了,顺天府尹怎么教化的百姓?
贼人抓住了,大理寺兢兢业业!
案子判了,刑部司法严明!
柴彦甫可不管那些,他对太子殿下的好感度非常高。
无他,打从殿下封王开始,从来没因为任何事对他们顺天府施压,这就是了不得的好人了!
自从皇帝允许太子组建新衙门开始,柴彦甫就在顺天府是早也等晚也等,恨不得住在门房,生怕错过了太子的消息。
顺天府可太需要精简功能了,最重要的是能够撕开与刑部、大理寺重合的职能部分,不然这两者总是压着顺天府做事。
门口猛然冒出两道人影来,衙役笑着跑来,“大人!小曲大人来了!”
“哎呦,哎呦!”柴彦府急忙起身把人迎过来,期待的问:“小曲大人来顺天府所为何事啊?”
曲瞻笑着摆摆手,“柴大人客气了,在下就是来和您聊聊刑名公署的事。
与此同时,大理寺与刑部都各自迎来了贺云昭派出的人。
三方的的说辞大差不差,刑名公署组建在即,若是错过了,那对于刑部、大理寺、顺天府来说可是重大的损失。
要想在刑名公署占据重要地位,得看看你们能给刑名公署提供什么?
刑部很是自信,他们的人是正经科举出身,且曾在地方任过知府知县,有充分的实践经验,出身上更是正统的不能更正统了。
刑部尚书既想将手伸到刑名公署去,又十分担心将人调走后刑部会失去控制。
刑部毕竟不是他的一言堂,他只是比较说的上话名义上是刑部的一把手,但实际上诸位阁老也在盯着刑部。
刑部尚书方庆十分自信他给出的人才以及各种文书是刑名公署不可缺少的东西,现在应当是赵同舟来求着他!
赵同舟也很有耐心的同他耗着,谈到艰难的地方,刑部派出的几个人两三日都不曾出屋子,吃饭喝水均在桌上解决,要排泄了就去隔壁的小间。
还有专人盯着他们在外不泄露消息。
而朱检与顾文淮对着大理寺的态度却很好,如今的大理寺卿是从忻州调回京城的于松韫。
顾文淮只是能力有,才华也是没得说,他只是经历少,加上身边人对比才显得稚嫩了一些。
但他进步的很快,与朱检配合很好,朱检不是个口舌特别伶俐的人,顾文淮说的便更多些。
他笑着看向于松韫,道:“念书时曾有一位师兄家在忻州,沾了些光,得了好几块澄泥砚,忻州的瓦酥、同川梨更是好滋味,好几年都念着这一口。”
在外久的人对家乡的感情会更深厚,顾文淮从夸赞忻州入手,绝不会出错。
果然见到于松韫面露欢喜之色,便顺口引出忻州人杰地灵,捧于松韫一把。
表达赞美时要对人不对事,抱怨时则应当对事不对人,顾文淮分寸拿捏的刚刚好,还适当的对于松韫对刑部的一些不满表示了微微赞同。
不够很快顾文淮久露出了獠牙,他一脸为难的听着于松韫提出的条件。
“于大人,这恐怕做不到,您还不清楚,顺天府尹可是主动提出将十四人送到刑部名公署,还附带两箱文册和五万两银子,却只要一个四品的官位,这……”
于松韫:“!”
大家都在谈条件,就你上赶着贱卖自己,这可就遭人恨了!
于松韫阴沉着一张脸,不再自己继续谈,立即叫来了大理寺的众多官员一同商量,将其中几个脑子反应最快的同僚拎出来继续同顾文淮谈。
很快就有一些风声在刑部与大理寺之间来回传,顺天府尹这王八蛋可真是能卖人,狗贼给出的条件太好,东宫那边一定心动!
大理寺很快被顾文淮攻下,底线一步步降低,给人、给钱但还坚持要一个三品两个五品的缺儿。
刑部尚书冷笑一声,“这压价的嘴脸,老夫还看不清吗?”
赵同舟不紧不慢的道:“您可以继续考虑考虑。”
刑部尚书坚决不让步,“刑部乃六部之一,岂能与大理寺等衙门相提并论,何况顺天府乎?”
在赵同舟僵持阶段,曲瞻那边传来消息,顺天府提的条件太高,被提出局了,曲瞻很是不满。
顺天府尹柴彦甫瞬间蒙了,他已经给了最大的支持,提出的要求很低了!
柴彦甫被气的呕了好几次,要是刑名公署被刑部与大理寺占据,他们顺天府以后岂不是更加被边缘化?
他拎着一大堆好东西堵曲瞻,熟料曲瞻就这么闭门不出,一点面子不给。
大理寺也慌了神,顺天府都被踢出,可不能被刑部占据大头!
刑部尚书方庆哈哈大笑,到底是年轻人做事没把握,他们刑部如今可是胜券在握!
三日后,赵同舟还在刑部僵持着,脸上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说两句话都要打个哈欠,其他人也是到了极限。
砰一声,门被推开,来人是东宫一位属官。
赵同舟嘴角一勾,起身伸个懒腰,招呼一声,“走了走了。”
他这边的人迷迷糊糊都跟着起身,哈欠连天的直接离开。
刑部的人瞬间蒙了,这是这么回事?不谈了?
刑部尚书方庆第二日才得到消息,大理寺与顺天府已经同刑名总署谈好了条件,落实在了纸面上。
刑名公署、大理寺、顺天府联手将刑部踢了出去!
方庆瞬间慌了,此事在刑部掀起轩然大波,刑部六部之一的威望被方庆毁了!
他是刑部的罪人!
公署成立后,刑部已经没了侦查各类案件的资格,他们养着的各种专司查案的人才都纷纷闹起来。
体仁殿。
贺云昭将棋子漫不经心的放下,“这就叫做二桃杀三士。”
第125章
“知足天地宽, 贪得宇宙隘。”
“难道他们就不明白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吗?”
“比谁都更明白,但贪欲本就是人最难克制的一种欲望。”
贺云昭摇头一笑,利用他们的贪欲与彼此间消息的不互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事虽办成了, 但她并不以此为傲, 也不认为刑部尚书等人就逊人一筹, 换做她在那个位置上能做的不一定比他们更强。
倒是顺天府尹的所为令人刮目相看, 贺云昭听曲瞻说,顺天府尹柴彦甫被冷落之时也不曾为了自己面子而举步不前, 反而是积极主动的抛弃了无用颜面, 力图为顺天府整个衙门争一争。
但经历几次波折天天睡不着觉的柴彦甫却不知道他本就在贺云昭圈定的范围内。
刑名公署大致有三个职能, 一为安境弭患, 二为道途通治, 三为关津往来。
首要便是稽凶禁恶, 预察奸细邪,设逻卒以巡街巷。
齐次便是处理一些百姓间的小矛盾,一些没必要上公堂又自己解决不了的百姓矛盾由刑名公署来判定。
最后则是关津之往来,这以往是左军的职能,如今却不同了。
贺云昭打算从大理寺、顺天府调配具备一定技能的官员极小吏组建刑名公署,顺天府的小吏常年负责处理京城街道各处的大小事情, 具备丰富的经验并拥有一张百姓熟悉的面孔。
他们主要负责的就是治安的这一部分, 而从大理寺调来的人则和顺天府原本就有的兵卒以及仵作混在一起,专门负责各类案件的搜集固定证据,最后交给大理寺审判。
左军原本建制为九千人,穆砚做了一次清点, 实际人数为七千三百六十四人。
贺云昭有意从中选择一部分武力差一些但脑子更加机灵的中层将领带着两千五百人进入刑名公署。
如此刑名公署实质上具备了侦察刑事案件负责京城治安的能力。
大晋能被称为官员的只有具备品级的人,而大部分承担公务的小吏则是属于吏而非官。
目前贺云昭也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国库没办法拿出那么多的银子来, 事实上如今大晋冗官的问题已经初露出端倪。
大理寺与顺天府还有不少仍然在吃空饷甚至吃两份三份的人。
太子殿下组建刑名公署已经是近在眼前,大理寺与顺天府的人都必须按照签订的合约将人调派到刑名公署。
户部的人一听这个消息眼睛都能冒出绿光来,急匆匆赶到太极殿去,熟练的扑到地毯上吐沫横飞开始进言。
“陛下,此次乃是百年来最好之时机,户部上下必当竭尽全力为大晋为陛下做些实事!”
“陛下!”
户部尚书捶胸顿足,户部左侍郎卢见宏捧着折子眼巴巴的看着皇帝。
就连曲瞻,作为户部如今的新晋力量也紧赶慢赶的赶上这一波御前表忠心。
户部的想法只有一个字,查!
那几个衙门吃空饷的事户部心里清楚的很,不过是没有机会去查。
户部虽然管钱,但可没有资格插手其他衙门的事,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越权,是朝堂上一道隐晦不可触碰的红线。
李燧抬眼左右看看,他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之意思,沉吟片刻,“这……”
因着小昭组建刑名公署之事,朝上不少官员弹劾她。
从亲手写的文章到喜爱的绘画风格,从言语轻佻到她流连花街柳巷。
一时间这个太子仿佛成了人人喊打的负面角色,纷纷跑来御前求他这个皇帝做主。
李燧是个好人,还是个性格有些温吞的好人,他对小昭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自然是万分维护的。
但他到底是一个皇帝,还不至于被小昭几句好听的的话就哄的晕头转脑,小昭这孩子并不是似他这般性子软,性格分明的可怕。
好的地方堪比圣人,坏的地方有时也叫人有些难接受。
好在李燧十分习惯小昭的做事风格,这种隐隐熟悉的帝王心术的风格,他可是在自家父皇身上见过太多了。
正因知道小昭的性子不是表现出来得那么好,他对大臣弹劾的一些事是有些心虚的,那种孩子闯祸后被告到脸上的心虚之感。
旁边的事李燧还能开口争夺几句,但大臣弹劾太子弄权,他一边反驳说太子是为了大晋一边悄悄脸红。
可没想到正因皇帝态度软,大臣就什么都敢说,从做事的风格骂到本人品行,将贺云昭风流往事一一说来。
李燧一听这可不得了,你们这帮子满嘴喷粪酸儒,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家太子可是女孩,她怎么可能会做那些腌臜事!
李燧好好一个仁慈皇帝被气的手都在抖,抓起了砚台跳下龙椅追着大臣打!
刑部左侍郎如今额头上还有两个大包呢。
皇帝一发火,这帮人反倒是消停了一些,这次皇帝只是拿着砚台打人,万一下次被惹怒了拿什么东西砸在脑袋上可不是好玩的。
这段日子倒是难得的没什么人劝谏,李燧本来还松了一口气,哪知道户部竟找上门来了。
涉及好几个衙门的人员清点,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即使李燧身为皇帝也不能强逼着各个衙门配合户部。
何况户部这些看到银子眼睛都冒绿光的家伙,一旦动手那必把大理寺扒下一层皮来,同为六部之一的刑部是绝对不可能让同级的户部来调查他们的。
李燧一时间有些为难,他抬手捏捏眉心。
曲瞻眼神闪,抓紧时机立刻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燧抬手示意,“讲吧。”
曲瞻轻笑,尚书与侍郎大人为了达成目的急躁了些,让陛下感觉被人逼迫,自然心中不悦。
幸好是陛下脾气好,要是换了小昭来恐怕已经立即开骂了。
他既身在户部总要为自己衙门做事,户部好了他才能好。
“陛下,臣听闻顺天府将人调入刑民公署后出现了一部分人闹事,他们原本在顺天府领的可是两份俸禄,但据臣所知,绝大部分人做的可不是两份差事,而是一份甚至半份,乃至于有人从来不曾做过事却仍然领着俸禄。”
“此等朝廷之蛀虫,不得不除啊!陛下!”
李燧抬眼一瞧,曲瞻振臂握拳,说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理由也非常充分。
但具体如何做的是半点不提,明摆着就是打算要不户部主导此事。
当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平衡,平衡朝堂上各个衙门之间,平衡每个官员之间,以免朝堂失衡。
但……李燧心道,其中定然还有一些没想到的疏漏之处,可不能容户部人继续在此‘说服’他。
他轻咳一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悄悄给内监总管使了一个眼色。
快去找太子来救驾!
曲瞻看着内监总管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从内间走了。
他眼睛一眯,手上立即一动,给了卢见宏一个暗示。
太子要来了,快快快!
陛下这里耳根子软,太子可不同,太子一来,保不齐他们户部就要做白工了。
卢见宏将曲瞻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满意。
曲瞻可以是太子的人,不论他们关系多好情谊多深,但要是不涉及太子的安危,他还是认为曲瞻应当有自己政治主见,而非盲从太子。
户部是不会威胁到太子的正统,会产生冲突的只有各种利益的分割,曲瞻需要在这种时候站在自己立场来做事。
要是曲瞻的分不清该如何做,那不需要户部尚书说什么,卢见宏就会先一步将曲瞻踢出户部。
曲瞻同样富有这样的政治智慧,他的祖父曾说过,每个臣子都有自己的价值,有时候并非忠诚才是价值,能力也是价值。
他如果不站在自己立场做事,就没办法一步步走上去,更加不可能成为太子倚重的臣子。
曲瞻随即火力全开,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国库,连番的开始说服皇帝。
吱呀一声,门白打开,贺云昭脚下匆忙,她躬身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报。”
曲瞻几人迅速行礼,“殿下。”
贺云昭略点头,视线从曲瞻身上划过,她轻笑道:“倒是巧了,儿臣前来也是为讲一讲这吃空饷的事,好好挑一挑蛀虫。”
这件事虽绕不过户部,但贺云昭并不愿意叫户部吃到最多的好处,以免户部为了银钱造假,倒不如引入御史台来监管。
李燧端坐龙椅之上,看着太子意气风发的展露自己锋芒,一言一行均为储君典范,不由得眼眶微红。
丰庆十七年,太子昭奏请立刑名公署,其署之职主司治安、察稽案事兼督门关,乃抽选数员以充任,朝官纷议,然百姓皆悦,其后力革积弊、涤荡歪风、百姓得安。
同年七月,户部请纠空饷,时左侍郎卢见宏闻之,心甚激切,员外郎曲瞻数忤太子,尊不以为意,犹气定神闲与之共议诸事。
及事毕,瞻心悦诚服,躬拜太子,太子曰:皆为社稷计也。
帝闻之,心甚宽慰,往先帝灵前取香秉烛。——《仁宗起居录十六卷》
“大家好,这里是小火历史,上一期我们讲到了曲瞻此人与文昭帝的相识,正在上学的初中生们一定学过这篇由齐钧所写的序,里面的曲瞻是个十足的反面角色,跳梁小丑!”
“但大家很少知道他自己还写了一篇道歉的文章,来表达自己歉意,不过这段历史加载比较模糊。”
“大家都知道啊,这个仁宗皇帝子嗣不丰,就文昭帝这么一个独生女,但因为就这么一个生怕是养不好,有传言说是以男儿身养在宫外能保她平安长大。”
“而当时曲瞻的祖父可是内阁成员之一,小火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曲瞻是个心机狗,他可能已经认出来这是皇室独苗,于是立即写了文章道歉。”
“小火这里有一段历史真实记载,出自仁宗时期一位叫卢见宏的大臣,他与夫人彭易霞都是有名的学者,就爱好写点小文章”
“这个卢见宏写的一段夫妇日记里就提到与曲瞻同往御前奏空饷之事,出来之后,瞻与太子情好甚笃,二人首相抵手相触,瞻展颜而笑,此兄弟之谊诚厚也。”
“翻译一下,就说这两人头挨头,手碰手,也不知道文昭帝说啥了,这曲瞻就笑的跟一朵花一样。”
“同样是年少才高,同样的骄傲恣意,少年男女究竟有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呢?知道曲瞻究竟是不是文昭帝的男宠?请看下一回,探花郎的秘密!”
第126章
西南大街走到头往北面一转, 有条巷子,因巷子口有一家卖笔墨纸砚的百年老店而得名文砚巷
巷子宽两丈半,地上砖石严丝合缝, 一瞧此处居住的就是有些身份的人, 北面第二户一进半的小院就是顾文淮家。
此处居住的多半都是外地调来的官, 有些个家资但还算不上豪富, 一来二去各家也都熟悉。
傍晚夕阳即将落下,巷子口还有余晖, 顾母就搬着小板凳坐到巷子口不远处做些针线活, 小小一个圈围了一群妇人。
她们一边看着四处乱跑的孩子, 一边手里活计不断。
顾母手里活十分精细, 做出来的鞋子一瞧就是有手艺在身的人。
顾文淮右脚稍宽, 她就将鞋面放宽一点点, 左脚脚趾头爱顶着鞋头,她就将这处多砸几下。
刘娘子不太会做活但是也伸手帮忙缠着线团,眼神瞄着跑开的孩子,她嘴里还抱怨几句,“这金耳坠也太贵了,我家二儿媳生了个儿子, 我答应给她买一副耳坠来, 可巧是叫老大家的听见了,闹着要一视同仁,这又是两贯钱出去,疼的我心淌血!”
顾母笑着回:“你就别炫耀了, 大儿媳二儿媳都对你这么孝敬,你这是来刺我的眼呢!”
刘娘子笑的露出一口牙,“我哪敢跟你炫耀啊, 你家文淮可是朝廷重臣,那最是得上面看重!你这院子不还是贵人送的嘛。”
顾母眼睛一弯,面上已经露出笑意,但人家捧一句,可不好直接接下来,她便道:“还是你日子好,孙子都好几个了,我家这个还没着落,我和他爹也不敢催,生怕耽搁了孩子。”
刘娘子玩笑了几句,她素来是个爱做媒的,但也不敢大包大揽给顾文淮说亲。
大晋的婚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这顾家看起来门第不显,但他家的儿子实在出息,如今在东宫做事,她手头可难有与顾文淮匹配上的人。
她眼睛一瞟看见了孩子被一队身着红黑衣裳的公署官爷给拎回来。
为首的男子膀大腰圆,一派粗犷之气,将小孩往地上一放,大着嗓门喊道:“谁家的小孩?怎么没看住?”
刘娘子哎呦一声连忙起身跑过去将孩子搂在怀里,“你个小兔崽子,都告诉你不准乱跑!”
领头的一瞧是个妇人出来,他便叮嘱道:“近来发现有拐子,孩子可要看住了。”
说罢还蹲下来吓唬小孩,“小孩,你要是再乱跑可就有拐子来抓你。”
这人看着一派粗犷,却是个啰嗦性子,对着刘娘子又是一番叮嘱叫教训,叫她看住小孩。
刘娘子听的有些不耐烦,她敷衍几句后很快抱着孩子回了巷子口。
她家男人是在顺天府做事,对刑名公署有几分不满,平日里在家就带了几分出来。
这会被人一教训,她也来了轴劲,瞧了一眼公署官爷的背影,一扭脖子:“可真威风,你说说单独给他们分出来有个什么用,还不是从前顺天府的活儿,可是叫他们抖起来了。”
她听多了自家男人的抱怨,这帮子刑名公署的人真把自己的当天子使臣了!
只要是在京城大街上的事,是这个也要管一管,那个也要说一说,连人家酒幡摆的靠前都要管!
“得志猫儿雄似虎,败翎鹦鹉不如鸡!这会子抖起来,日后有他们的苦头吃。”
顾母手下阵线活一停,脸色很是难看,她家文淮在东宫做事,这公署可是太子殿下组建的,刘娘子说的话她当然不爱听。
立即放下手里的阵线,道:“刘娘子,你这话可不对,刚才那几位官爷还帮你把孩子送回来了呢,你怎么转头还说上人家的不是了。”
刘娘子一撇嘴,道:“大娘,你不知道,那公署的人可是不是一般的嚣张,里面有几个面熟的我可清楚,披着一身官皮子,内里就是最大的流氓头子,街上的小混混可都一句一个大哥的喊着。”
顾母对外面事知道不多,她生气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干脆拿起自己针线,一扭身回家去了。
“唉?大娘,你怎么走了?”
“我不爱听你说话!”
顾母回家越想越气,她就是个做些针线活赚钱的妇人,对外面事不知道多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给自家送院子的贺公子怎么就成了太子了,她还以为最开始就是太子呢!
顾文淮跟自己爹娘也从来不说这些,老两口若是愿意知晓多出去溜达溜达听听市井之事就好。
但什么事要是从它嘴里说出来可不一样了,市井流言最难控制,万一传着传着出了什么事可就是他的过错了。
却没想到因此顾母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反驳。
待到顾文淮回府,她拿起筷子给儿子夹了两块肉,“文淮啊,你跟娘说说,这个刑名公署可有个什么好处。”
“什么?”顾文淮有些奇怪,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顾母这才将事情缘由讲来,她有些不满道:“我就是见不得她们说公署坏话,这是太子组建的,那一定是好东西。”
顾父顾母都是厚道人,从前顾文淮大儒身边念书时,两人就把大儒当天神看待,如今对着太子也是一样的心态。
顾文淮听后无奈一笑,“娘,同她置什么气,她家人是在顺天府任职,又没被选中去公署,有几分怨言也实属正常。”
顾母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儿子,娘还是没明白,这公署有个什么好处,你能不能教教娘几句,娘好说回去。”
顾文淮忍俊不禁,合着不是抱不平,这是来找他要吵架秘籍来了。
他放下筷子,对着他娘耐心问道:“娘,公署成立已有半年之久,变化就在你身边你没发现吗?”
顾母纳闷,“在身边?”
顾文淮清秀面孔上浮出一丝自豪,“娘,你想一想,从前傍晚时分天都快黑了,你可敢坐在巷子口去做活,那六娘子可敢将自家孩子放出去在大街上疯玩。”
街上的确有小孩成群结队流窜,但那些孩子都是那一条街上商户的孩子,谁看了都认得,要是发现走远了一声呵斥就能把孩子都叫回来。
周边人家的孩子可不敢那么放心的散出去玩,只能在巷子里。
“周府那个爱纵马的五郎,这些日子可瞧见他出来了?”
“上个月两伙地痞打架,可见到他们在街上动手,本要跑到城外去打架,直接被公署的人给在门口给扣住了。”
在顾文淮的引导下,顾母也回忆起身边的这些细小的变化,买东西遇到蛮横的商户可以直接走掉,也不怕被讹住。
顾母眼睛一亮道:“经常来卖油的那个郎君,他家姐姐守寡后差点被公婆勒死陪葬,还是公署的人去把人救下了!”
顾文淮看母亲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他又再次拿起了筷子,“您瞧,这不是有很多能够反驳的嘛。”
顾母心满意足。
第二日她找机会趁着刘娘子和人搭话,她立刻将话引到公署,随后拿出儿子教的话将六娘子驳的哑口无言。
……
贺云昭建立公署后,内有公署作为城内唯一不需调令就能自由行动的暴力机关,公署给了贺云昭极大的支持。
她在与父皇沟通一番之后,选了以为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来做刑名公署的第一任署长,而大理寺与顺天府送出的二把手则成了两位副署长。
又令朱检为治安巡检司司长,兼任副署长,赵同舟则任关津稽查司司长。
最需要技术的几部分则被她分给了原大理寺与顺天府的官员。
李燧初听人选时还没反应过来,听小昭说了几句才明白过来打的是什么主意。
担任署长这位老将军已经五十有五,离致仕没几年了,这是要老爷子先占着位置,等朱检赵同舟等站稳脚跟后正好接手。
李燧晚上同皇后说起此事时还满心感慨,“血脉之力果然是不同凡响,小昭极似父皇,那股子劲头我瞧了都要躲。”
他这个父亲反倒是被女儿的勤奋给逼的被迫勤政起来,小昭的政治直觉简直是吓人,几乎能在听到一件事的一瞬间摸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结果。
随即在几个呼吸内将人与事串联在一起,迅速行动让事情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大臣们同太子的接触还比较片面,但全程都在太极殿和太子一起处理政事的皇帝可是万分清楚。
太子灵光一现,他很高兴。
可太子灵光一现成了灵光总现,处理政务、玩弄权术比呼吸还简单,他也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
“小舒,你说小昭是不是性子冷了一点,我瞧着她处理人时很少顾念旧情,前两日搞砸事的胡博可是她的师叔,听说小时候还教过她,可她却提议直接将人撸下去,这……”
李燧心里有一瞬间的畏缩,小昭像先帝他很高兴,但小昭似乎比先帝还要冷静。
很多时候看起来几乎没有感情,大臣立功她给奖励,大臣犯错她给惩罚,心里似乎已经形成一套标准,几乎很少掺杂个人情绪。
先帝尚且有个人喜好情绪,而小昭则极少在政务上表现出个人喜好,冰冷理智的处理同时也克制自己爱好去影响。
这和李燧幻想中的贴心的孩子有一些……好吧…有很大的差距。
苗皇后看着蔫嗒嗒的皇帝,她噗嗤笑出声来,“陛下,您想什么呢?小昭这样可是一个储君最难有的品质了,历朝历代的皇帝想要却没有呢!”
李燧拍拍皇后膝盖,他不是对小昭不满,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小舒,朕不是忌惮小昭,是有时听她的建议,朕会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倒叫一个孩子来承担。”
多年的夫妻,苗皇后明白他复杂的心,便笑着道:“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但您想啊,要是小昭不是这个个性,如今宗室能消停吗?前朝又如何能安稳?”
“小昭将必是一个好皇帝,陛下将也必定会与小昭一起成一段父子均贤明的佳话。”
李燧被哄的高兴了,又唠唠叨叨说了几句小昭的近来做的事。
苗皇后忍不住笑了,陛下这性子幸好是做了皇帝,换做旁的绝对不成。
李燧是个很好的人,但不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小昭或许冷酷了些,但在尽力维护公平。
何况……苗皇后心道,小昭这孩子是天生的帝王心术。
瞧瞧吧,内有唯一能够不用调令出动的刑名公署,外有裴泽渊亦步亦趋的配合,还有穆砚在左军与裴泽渊互相牵制。
在武力上小昭已经充分获得了胜利,只是文臣积累差一点。
她漫不经心的听着皇帝唠叨,猛然间一句话窜进耳朵里。
李燧小声道:“你说朕禅位如何?”
苗皇后:“!”
第127章
在此之前李燧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选择禅位的皇帝少之又少。
一多半是形势逼迫退位,少数是昏君逃避责任想要安心享乐,极少数退位做了太上皇后仍然把持朝政。
除此之外, 还真没见过主动想禅位的皇帝, 李燧自己都是十分奇怪他竟然冒出这样的一个想法。
他今年五十有七, 身体又算不得好, 属于大病没有但小病不断,时常也会精力不济, 甚至于有时对朝堂上的斗争也略带几分厌倦。
反正这皇位早早晚晚都是要交到小昭手上的, 提前一些也未尝不可。
一个有些荒谬的捏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是种子撒在了田地里, 顺着雨水的到来而疯长。
郑家庄。
李燧侧头瞧一瞧正在捏鱼食的小昭。
贺云昭本就不是个老实性子, 平日里也是很爱玩, 总是闷在屋子里人都要长霉了。
正巧李燧也有个小爱好——钓鱼, 这个爱好既在屋外接触阳光空气,又不耽搁聊天,他便邀了小昭一同前来。
郑家庄乃是皇庄,所谓皇庄,就是皇室的私产,数一数如今的皇室成员, 这就是皇帝与太子的私产。
郑家庄的位置不算最好, 但却是临近内城的最大的一个庄子,原是先帝留给自己养老的地方,修的简朴却舒适,每年产的桃子有直隶第一甜桃的美称。
此刻贺云昭的手边就摆着一篮子甜桃, 但她瞧也没瞧,低着头与鱼食斗上了。
湖水沁着一股子草木的苦香气,贺云昭第三次甩杆时, 她手腕一抖,感受了一下重量。
眼睁睁的瞧着清澈的湖水中鱼群嚣张从她的鱼钩旁游过。
呵,鱼,你知道你引起的是谁的注意吗?是一个太子的注意!
贺云昭手里的鱼竿轻轻一动,她迅速提上来,盯着空荡荡的鱼钩……
李燧笑一声,“小昭,钓鱼要耐心。”
贺云昭随即将鱼钩往父皇面前一送,她眼神示意。
李燧:“……”
好脾气的皇帝身手从身边小桶中拿出自己精心调配的鱼食,他捏了小小一团挂在贺云昭的鱼钩上。
‘美味鱼食’果然有奇效,贺云昭眼里有光了!
噗通一声,小鱼掉进贺云昭的小桶。
她摩拳擦掌盯上了‘美味鱼食’,犹如实质的视线令李燧不动声色的将小桶扣紧,这可是他的钓鱼法宝,可不能给浪费了。
“小昭,近来朝上诸事繁多,可有疲累之感?”李燧温声问道。
贺云昭摇摇头,累?“父皇,儿臣并无疲累之感。”
她本就是年轻力壮的年纪,精力旺盛的可怕,要是还在翰林院或者六部当臣子,那肯定会疲累,但她当太子怎么会累呢?
哈哈哈哈哈,当上司是不会累的!
她只需要把握好大方向,细节之事有底下的人来处理。
她笑着眨眨眼,“要是累了,儿臣就偷懒休息一下。”
李燧虚点她额头,眼中满是自豪与欣慰还带着一点难以言明的失落,“你啊。”
“陈阁老曾跟朕讲起你做事风格,要求太过于具体,以至于低下官员做不到时会埋怨自己,你对他们也稍稍松快一些。”
他这几个月听了不少人抱怨这件事,小昭随着他在太极殿处理公事,到需要拿主意时小昭提的要求太具体,以至于许多官员难以接受这样的命令。
“人非完人,也不要太过为难他们。”
贺云昭轻挑眉梢,倒没因为大臣弹劾她就感到不悦,有人弹劾甚至还算是一件好事,能找到一些自己都没发现的缺点。
不过这件事,她却不觉得自己有错。
“父皇,那儿臣斗胆问您一件事,不知您能不能回答。”
李燧放下鱼竿,有些好奇,“说吧。”
贺云昭眼珠子一转,一个好点子就冒出来。
“父皇,假如母后生辰在即,母后想要一件首饰,第一种可能,母后说,她想要一件流光溢彩能够令人精神一振并回忆起从前的首饰。”
李燧一顿,伸手挠挠脑袋。
他细细一想,便觉得这要求有些为难人,不太好做到。
贺云昭笑了,她伸出两根手指来,“第二种可能,母后说她想要一件黄金、芙蓉玉、玛瑙制成的头冠,要小巧一些方便佩戴,造价不超过二百两银子。”
“父皇,您说,两个要求那个更容易做到?”
李燧瞬间明白过来,他笑出声来,“你小子在这点我呢?”
贺云昭一摊手,“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李燧看着贺云昭眼神一恍,他心中甚是感慨。
明确的命令是最容易做到的,而那些模糊的命令要么是上官水平不够,要么就是上官不想要负责。
事成了,上官指导有方分润功劳,失败了,下属擅自行动不听命令。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李燧看着小昭,心绪却复杂万千。
他无奈笑道:“到底是朕老了,他们也开始糊弄朕。”
专到他面前来搬弄是非,是真把他当老糊涂了。
贺云昭也放下鱼竿,她搬着凳子凑近些,道:“父皇可别这样说,如今朝中臣子是依赖您,一个个的都撒不开手,就等着您给做主呢。”
她没出现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么忠心,但她一出现,这些大臣一个个都像是脑袋上克了忠臣两个字。
无非是她带来的变化太多太快,令他们难以适应,所以自欺欺人的想要通过权力更大的皇帝来让他们熟悉的环境恢复原样。
“您只要从自己本心就好,不必为了儿臣而压抑自己。”
李燧忙道:“这怎么能行?”
他道:“这皇位早晚是要交到你手上,朕可不能看着他们欺负朕的孩子,有何难事,朕都站在你那边。”
贺云昭语气软了好多,“父皇,有您在,儿臣感觉是有生之来最安心的时刻。”
“父皇仁慈,朝野上下无不称赞,可如今儿臣一进入朝堂,他们倒开始仗着父皇仁慈就胡来。”
“您这样的皇帝这样的父亲是千百年来也未曾有一个的,那些大臣还不知道珍惜,要是谁气到您了,您告诉我,我带着小裴偷偷收拾他们去。”
李燧听完心里一阵熨帖,他眼眶都微微泛红。
他只生不养已经对小昭很是愧疚,却没想到在这孩子心里他这么好。
顿时被哄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他急忙又擦去。
“朕才是,有你这个孩子是朕几辈子积来的福气,旁人即使有十个百个孩子,都不及你这一个。”
贺云昭也捧着手,面上动容不已。
父皇的确是个好人,但也确实没好到她嘴里说的那种程度,但能说些好话哄他开心开心,这不是很好吗?
有些好话少说才有效果,说的多了反倒只是平常。
李燧没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小昭,但心里却默默准备着。
好多原本是由他亲笔才能批复的事也在潜移默化中交给了贺云昭。
大臣们从看到太子笔迹眉头一皱到习以为常,适应的很快。
……
七月初,刑名字公署算是站稳了脚跟,署长这个名头在朝堂上也有几分重量,百官对刑名公署隐隐多了几分慎重,远不是之前对待顺天府的态度。
顺天府之前的处境可算不得好,甚至有人笑话顺天府是东华门门口的砖石,上朝的狗时候都要踩一下,这话也不知道是讽刺谁呢。
如今顺天府甩开了那些处理地痞流氓纨绔公子的麻烦事,摇身一变成了州郡衙门一样的地位,小心谨慎的处理京城诸事,态度也比之前强硬了几分。
贺云昭将顾文淮送入了礼部做事,也是基于他的性格,顾文淮有脑子有手段,但心不够黑。
她觉得心不够黑也无妨,要是满朝堂都是曲瞻这样的人,那她这个太子可就睡不着觉了。
礼部相对来说人际关系简单一些,但对学问要求极高,正好适合顾文淮。
初六这日,顾文淮带着礼部准备的祭祀流程到体仁殿来求见太子。
陛下将今年的中元节、中秋节等等节日的祭祀都甩给了太子殿下。
道是自己精力不济,撑不下来整套流程,太子代劳正好。
于是礼部又把原本砍掉的几个步骤重新加上,但怕太子怪罪,就安排顾文淮送来。
他来时,贺云昭正在侧殿前面练箭。
乌黑的头发高高的束起,用幞头包裹,直脚跟着动作轻轻摇晃,濡湿的鬓发贴在红润的脸颊上。
窄袖宽袍,腰间玉带扣着金丝银线驰纹箭囊,袴裤扎紧鹿皮绑腿,皮皂靴稳稳踏在青石砖上。
顾文淮行礼时顺着视线只能看到让太子的小腿以下,他眼神一怔,露出一点喜色。
殿下穿的是他娘精心缝制的一双靴子,只是被母亲催着送来,临到门口却退却了,生怕遭遇难堪,但殿下却接过并说会穿的。
他本以为是殿下客气一句,却没想到真的看到殿下穿了。
正在陪贺云昭玩的穆砚眼皮子一抬,他看见顾文淮盯着小昭的靴子看了好一会。
贺云昭浑然不觉的松开三根手指,箭矢犹如白羽划过,铮的一声,精准的落在靶子上。
她放下弓,手臂有些酸,扭头一瞧,“小顾来了。”
随后就放下弓,走到凉亭下喝茶。
顾文淮本还随着闲聊几句,但眼神却不经意落在穆砚的手上。
青梅竹马的默契一般时候很难见到,但只要有外人在的时候,轻易就能看出差别来。
穆砚手里扒的橘子落到贺云昭手里,她吃了一瓣,酸的厉害,当即一皱脸,掰下一瓣递给穆砚。
穆砚一尝果然是酸的,随后就自然的从贺云昭手里拿出剩下的橘子放在桌子上,又伸出扒了另一个。
不是故意的,但看起来他们才是一船的,而顾文淮还站在岸边挥手等船来。
待人走后,穆砚接过手帕擦擦手,又自然的给贺云昭抹干净手。
“再来一局?”
贺云昭看着他直接问:“小顾怎么惹你了?”
穆砚呵呵一笑,答非所问道:“他们关系那么好,顾文淮怎么不劝一劝曲瞻早点娶妻生子。”
哦,原来是被曲瞻连累的,谁叫他们俩关系好呢。
穆砚现在两个名字听不得,一个是裴泽渊,一个是曲瞻。
贺云昭心道,此事麻烦,算了算了,反正也不影响朝政,她装傻就好。
她随即打着哈哈就起身去射箭去了。
穆砚本被勾起一点怒气,但很快还是起身护着贺云昭射箭。
她的护指是穆砚自己找来好木头做的,握在右手,刚好有几个位置能够放好手指,保证不会伤到人。
左手握住弓,右手勾住弓弦,一松,“哇!”
穆砚没看靶子,反而低头看看她手臂,角度不太对,左手臂被弓弦刮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探入护臂的皮革内,指腹抵着她的手臂内侧防止勒到,又小心调整一下位置。
“再试试。”
“好,不会刮到了。”
他垂眸看向贺云昭,睫翼轻轻扫过,看她感叹自己应该学武,简直是天赋异禀。
穆砚点点头,“那也不错。”
贺云昭挑眉看他,“现在呢?”
穆砚:“现在更好。”
第128章
贺云昭对射箭并不算多爱, 只是兴致来了就玩一会儿。
裴泽渊在京都大营任职,他不能一直待在京城内,每月总有十日八日是在营里度过, 营地在城门外西南十五里, 没法一日之内来回。
他在的时候定然是要叫他, 他不在的时候, 旁人来也是一样的。
不仅仅是为了玩乐,贺云昭作为太子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同众多臣子联络感情。
要是皇帝是个多疑的老皇帝, 那贺云昭自然不敢如此随意行事。
但父皇很明显有意将朝政交给她, 她也随即明白了过来。
父皇年事已高, 身体又一直算不得康健, 或许也是担心将来她不好上手。
可正因如此, 贺云昭才待父皇更亲近更孝顺。
老人家已经准备将家业交到她手里, 此刻又何必着急呢?
倒不如趁着父皇还在位上之时多孝顺一二,哄老人家开心一番才是要事。
是以,贺云昭打从发现了皇帝的想法开始就不曾太过急切的摄取权力,反倒是稳住自己。
她既不急躁也不温吞,而是顺其自然。
这还真是件奇事,她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每日勤劳处理政事的时候, 大臣们反倒一个个在背后诟病太子处事严苛, 各种弹劾更是从来没少过。
若是被人问到了面子上还能脸不红心不到的来一句,臣等这是看储君年幼因此期盼更多。
但如今她松懈了不少,将一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孝顺长辈身上,大臣们反倒是一个个摸着胡子感慨, 太子殿下稳重了!
贺云昭:“……”
好吧,他们开心就好。
夏日还未过,烈日烘的人吃不下饭, 各色饭食都做的更加清爽可口。
不过贺云昭看到御膳房呈上了绿豆丸子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歹毒的糕点!
她看向宫人,“谁研制出来的,让他自己吃去。”
宫女还一脸疑惑,捧着糕点去御膳房时没忍住好奇心,她自己尝了一口。
砰的一声,红案仍在御膳房的灶台上。
宫女叉着腰大骂,“谁做出来的破东西!来来来,你是不是要行刺殿下?”
厨子被臭骂一顿,还满心委屈,他觉得挺好吃的啊,冰冰凉凉的多解暑。
绿豆丸子里放了好难得的薄荷草的呢!
天气热,不仅是贺云昭有些不耐烦,连贺锦墨也暴躁起来。
她是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看见吃的就心中升起烦躁。
李旷早上问了一句要不要吃羊汤被劈头盖脸的打了好几下。
有些蒙的李旷还委屈着呢,还没开口讲道理就见贺锦墨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道歉。
“呜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李旷都被弄蒙了,他坐在旁边问:“你这是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贺锦墨哭的凄凄惨惨,泪水流了一脸,她抽抽噎噎道:“我讨厌羊汤!”
李旷欲言又止,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了?
但看她哭的如此可怜,他要是现在选择讲道理才是昏了头,急忙伸手搂着哄。
哄着哄着又被嫌弃离的太近,李旷一整个早上像是被车轮碾了十几遍,面容看着沧桑了不少。
席间贺锦墨又几句话不对与贺母吵了起来,嚷嚷的人脑袋疼。
可吵完之后,贺锦墨反倒委屈的流眼泪,察觉出不太对劲的李旷晚上就急忙将太医请来。
一脸怒火的贺锦墨看在有外人在的份上收敛了不少,她伸出手腕给太医,眼神却看向李旷。
李旷心道,她的眼睛真好看,意思都能透过眼神传出来,要是查不出有问题,他就死定了!
太医笑呵呵的将手指搭上贺锦墨的手腕,不消片刻,脸色顿时一变。
又再次让贺锦墨换了一只手,喜脉是最好把的脉,脉如滚珠,太明显了!
“恭喜夫人,已经有孕三月。”
贺锦墨威胁的眼神还再继续,呆呆的转过头,“我……我有孕了?”
太医起身,躬身拱手,“是,夫人有孕了。”
贺锦墨低下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肚子,这!有个孩子!
李旷激动的捧着手,老天啊,他的命保住了!
小夫妻知道了怀孕的消息都还有些没适应过来,李旷还摸摸贺锦墨的肚子,他颇觉神奇。
上午同女儿吵架正在生气的贺母一听到这等好消息就哎呦一声,急匆匆的赶来看。
那是埋怨也不说了,训斥也不提了,眼里心里只有乖巧的宝贝女儿。
贺云昭到的时候刚迈进门就瞧见贺锦墨闷闷不乐的被一群人围着。
除开贺家人还有成王府的人,成王、成王妃都来探望怀孕的儿媳。
原本脚步轻快的贺云昭眉头一蹙,也换了一副神态。
身后的宫人急忙看着眼色开口,“太子殿下到!”
众人纷纷回头,男的躬身作揖,女子俯身福身,“太子殿下金安。”
贺云昭淡淡嗯了一声,“起身吧。”
人群如潮水般退开,贺云昭面色冷淡,走到贺锦墨面前,她垂眼问:“可要休息片刻。”
贺锦墨急忙点点头,又连忙起身拉着贺云昭的手臂,“累了,我想休息。”
成王妃面色有些尴尬,眼瞧着儿媳妇被太子给带走去休息,她嘴角僵硬扯起。
贺母本该在这个时说两句缓和一下氛围,但她只是抬手略抚鬓发。
即使她认为小昭有些不给面子,但于尊卑情理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该出言。
“哈哈哈…”成王笑着解围,“瞧二娘都累了,还是殿下考虑周到,不然岂不是累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成王妃急忙道:“是啊,都怪我粗心,也没注意到,二娘可是双身子的人,合该多多休息才是,二郎,你可要好生照看着你夫人。”
李旷连忙点点头,只是神色略带疲倦,显然他也被累的不轻。
另一边的贺云昭同贺锦墨一起回了房间休息。
“感觉如何?”贺云昭问。
贺锦墨闷闷不乐,“从前都好好的,怎么我一有孕就冒出来这么多人,偏还个个好意,弄的我是想要发作也不能。”
她从小日子过的自在,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往来人家也不会叫她多委屈,也就是襄王府那头有几个势利眼的人,母亲也允着她的心思不必去襄王府。
成婚后,李旷是个守诺的人,说要让她过的自在就绝不食言。
买的宅子离贺府只隔着一条巷子,她与李旷平日里常常回贺府用饭。
待到贺云昭成了太子,就更没有人敢给贺锦墨气受,夫妻两个还顺着太子孝顺母亲的话行事,几乎是在贺府常住。
偶尔回自己府住也是因为贺锦墨待烦了。
她根本体会不到在旁人家生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如今一怀孕,好像所有人都能借着怀孕这件事插手她的生活。
心里有种酸酸涩涩的委屈,贺锦墨闷闷道:“我知道婆母也是好心,我这般不领情岂不是有点白眼狼。”
贺云昭:“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难为她了。
她可没有开导的经验啊……“白眼狼就白眼狼呗,你婆母对你的好就让李旷去还,这有什么的?”
“啊?”贺锦墨疑惑,还能这样?
贺云昭眼角一抽,“你这般心思简单,就别想着怎么回报别人了,怎么高兴怎么过就是了,想太多你也想不明白。”
或许贺锦墨也只是怀孕的身体变化而导致了敏感多思,很快就在贺云昭不太高明的安慰中恢复了正常。
姐妹两个关系极好,哪怕有些贺锦墨都感觉阴暗的心思也能拿出来毫无保留的告诉贺云昭。
反正…她不说,贺云昭也能看出来……
贺锦墨摸着肚子,她感慨道:“有你这么个舅舅在,他要是笨一点都会被嫌弃死的。”
光透过窗棂撒在贺锦墨的脸侧,圆润的脸颊可爱的鼓起。
贺云昭摸着下巴看向贺锦墨的肚子,她若有所思道:“要是个女孩呢?”
贺锦墨有些得意自豪,“要是个女孩,定然同你一样聪明。”
贺云昭脸上却浮现意味不明的微笑,“要是她很聪明,那就会很痛苦了。”
嗯?贺锦墨没太懂。
贺云昭轻笑一声,“没什么。”
“你想要在家住着,还是回你自己府上,在家里娘管的多,怕你到时候总生气。”
贺锦墨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想回去,不想在成王府也不想在家里,两边都有人管着,我实在是不好受。”
“那就回去住,我找一些有经验的嬷嬷、大夫来照看你,不论是娘还是你婆婆,谁想去看,就去你家看。”
贺锦墨猛点头,这可再好不过了,她抬眼看着小昭,猛然间才想起小昭其实也是女子。
贺云昭身份揭露之后,贺家人都知道了她其实是女子,只不过贺锦墨知道归知道,平时也没有实感。
但此时……
她握住小昭的手,“小昭,姐姐同你说句话,你别生气。”
“嗯?什么?”
贺锦墨:“你要是想要孩子还是注意点,不要影响了你当皇帝。”
贺云昭哑然失笑,“怎么突然想到这了。”
贺锦墨憋笑道:“我有孕之后情绪敏感的厉害,每天都想生气,要是换成了你只怕是要杀几个人了。”
贺云昭但笑不语,她可不生孩子,别说她不能生,就算能,她也不……
想要个孩子嘛,方法多的是,找贺家与李家的人一起生就是了。
但当皇帝的机会全天下就这一个,她可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她再次看向贺锦墨的肚子,道:“二姐,要是女孩,把孩子给我可好?”
“好啊。”贺锦墨痛快到贺云昭都愣住。
她伸出手来,“这么信我?来击掌为誓!”
贺锦墨也伸出手,拍了一下,她忍不住吐槽道:“就算不给你,你也会全都安排好。”
小昭这混账一样的控制欲,她当姐姐的还能不清楚?
第129章
贺云昭回去后很快就吩咐找好人手来照看贺锦墨, 做事的是她的下属。
这就是有权的好处了,要是无权无势即使想给姐姐帮些忙,且不说婆家娘家会不会同意, 单说找嬷嬷、大夫就是一项难做的事。
要四处问问身边亲朋是否有靠谱的人选, 介绍的人可是有口皆碑, 这隔了几手的人能不能信还是两说, 单说朋友愿不愿意担这个风险就又是一桩难事。
可身为太子就是另一种流程了。
翠玲常在体仁殿做事,她管着贺云昭的私事较多, 平日里迎来送往则是皇后送来的太监怀谨处理更多。
怀谨从前是在皇后宫中做事, 今年三十有八, 正是体力好还有经验的时候, 他跟着贺云昭身边做事, 从来没出过差错。
太子吩咐找些有经验的嬷嬷与大夫去照看贺二娘子, 怀谨立刻小心的问了一句了,大夫是要男医还是女医。
贺云昭道:“男医女医皆可,擅长妇科,最好是一男一女。”
以后如今的大夫来看,女医机会少自然不如男医医术高,她自然要选医术好的去照看二姐。
但男医不能时时陪在身边, 要是多个女医能够一直在旁边照顾就更好了。
怀谨立刻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很快就先往内侍省去,他找了内廷黄副总管。
托他寻觅一些靠谱的照顾过妇人生产的嬷嬷来,要脾气好些温柔可亲的。
怀谨道:“太子殿下给贺二娘子要的人,您老人家多费费心, 小的也好回去给殿下交差。”
“回头差事办完了,小的再回来请您喝杯茶。”
黄副总管很好说话,从怀谨手里接了两颗珍珠就痛快答应下来, 还打了包票。
转头就从各家王府开始筛人,宫内多年不见孩童哭声,这些个嬷嬷哪还有什么经验啊。
找有经验的嬷嬷才能更好的照看孕妇,遇见事了也冷静的多,孕妇就不会跟着一起紧张。
怀谨找完了嬷嬷,很快就去了太医院,找了副使说话,他同样的一副说辞,只是更加恭敬些,没了那点熟人的亲近。
“您多费心,最好是能找到有经验的大夫,家中女孩跟着学医的最好,能一同去照看,事成了也念着您一份情。”
太医院副使自然心领神会,太子殿下操心的事那就是整个皇宫的大事,他能给殿下留下一点印象那是再好不过的。
宫中人的嘴不见的严实,严苛的皇帝手下才会有哑巴一样的宫人。
如李燧这般温和的皇帝,底下宫人规矩不差,嘴可不一定严实,更何况皇宫睁开眼只能瞧见四方天,想要看看夕阳还必得去太极殿大殿前。
这般环境,不说几嘴实在无聊。
太子殿下找嬷嬷和大夫的消息很快就人人皆知,以内侍省、太医院为起点,分散到各个宫去。
贺云昭当上太子以来,她注意力都放在前朝,宫内实在不是她需要考虑的地方,上有皇后顶着,宫内自然安稳。
不过关于太子的各种传闻可是从来没少过,毕竟太子可是咱们老李家千顷地里一根独苗苗!
亏得是长大了找回来,这要是在宫内长大的,每日喝了几口奶放了几个屁,屎尿是个什么颜色都得有人每日记录好,顷刻间传遍皇宫。
太子打从回来后就有个癖好,不爱叫宫人近身侍奉,只有个翠玲姑娘能待在身边。
太子这般的年纪最是火力旺,却也不曾安排些貌美的侍妾侍奉,可见是为人端方。
但很快就有些隐晦的传闻在人们口舌间诞生,宫内宫外的传闻大不相同。
宫外普遍心照不宣认为太子与曲瞻是一对,年少相识,整日腻在一起。
那曲瞻在翰林院当值时要是晚上下值,那可是家也不回就往太子那边跑啊。
不打不相识,对手变情人,殿试双魁名远扬,探花偏随状元郎。
曲瞻这么一个黄金佳婿,好大年纪都不成婚,旁人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当谁瞧不出来呢?
宫内却是截然相反的传闻,常来体仁殿的除开殿下的亲表弟裴世子,剩下可就是经常出现的穆将军了。
这可是竹马之交,两小无猜,中间好几年还分开了,年少情谊加上久别重逢。
同骑竹马亿华年,岁月难改旧时心!
至于也被提拔到东宫做事的顾文渊,官小位卑,过。
赵同舟,留胡子,丑,过!
朱检,年纪大,过!……
总而言之,长的好看且家世雄厚或者自身出挑的才配出现在太子殿下的传闻里。
但不影响众人对太子殿下的认知,喜欢男人也没什么,殿下肯定也喜欢女人啊!
先帝时期就有两位极有名的断袖,这二人同朝为官情谊深厚,感情好时在外赁下院子同吃同住,蜜里调油一般。
可不妨碍二人都各有妻妾,一人家中甚至最爱豢养舞姬。
太子殿下从前也不是什么冰块一样的人,各种玩乐之地也不曾少去。
只是如今将精力放在政事上,平日收敛了而已。
……
暑日最是难熬,宫内也是如此,皇帝早就携了皇后往庄子上避暑,只留下太子处理政事。
有人不知道怎么生了几分歪心思,往皇宫送了一队舞姬来,道是给殿下消暑。
无非是有心讨好,以色侍上,想要走走捷径,成则百利无一害,不成,也不会挨到训斥。
贺云昭笑眯眯的看看画册收下了。
隔日就在集英殿请来不少大臣共同会饮。
任凭旁人奉承的如何天花乱坠,她也不曾起身往上首坐,只在左侧留了一个自己的位置。
她一身简单的常服,头戴黑色幞头,如玉般的手指轻捻酒杯,笑道:“父皇母后在庄子上修养,倒是累的诸位大人同孤一起辛劳。”
“念着夏日数日暑气蒸腾,孤本该给禀明父皇放两日假,可不巧事务繁忙耽搁了,便在此在诸位大人赔罪。”
贺云温和的声音一出,原本还有些动静的大臣瞬间安静,只有丝竹声从乐人手上传来。
太子来者不善啊!
曲阁老心中冷哼一声,很快便开口道:“殿下折煞老臣,为朝廷效命,侍奉殿下本该是臣份内之事,亦是毕生所愿,殿下如此实令臣等惶愧难当。”
贺云昭抬眼瞧了一眼,还真是曲老最先跳出来,老头精力真旺盛,改天送他只猎犬吧。
她嘴角一勾.“曲老实在是太谦虚了,孤不过是有感而发,您老人家别激动,曲兄还不快侍奉曲老喝杯酒,好好欣赏一下这乐曲。”
曲瞻很快倒好酒奉给祖父。
曲阁老眼睛斜了一把,曲瞻不是他孙子,这是太子的孙子!
但也是曲瞻的举动很快令曲阁老意识到,太子绝不是冲着他来的,看来只是声东击西,不然曲瞻不会笑眯眯的倒酒。
鼓乐声起,很快就有一队舞姬随着乐曲上来,衣袂翩飞间玉臂轻扬,红绸凌空飞旋,实在是好舞技!
柔软的腰肢随着舞步轻移,忽而散开的袖摆如同惊鸿掠水,恍若碎玉坠入人间。
乐曲渐渐平缓,贺云昭招手令其中一舞姬上前来。
大臣眉毛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陷害!绝对是陷害!
谁他娘不懂规矩给太子送了舞姬,在自己屋里玩玩就算了,你摆到人前就非死即伤!
好啊,皇帝皇后去避暑,你给太子领上歪路了,你不死谁死!
御史台的人纷纷已经撑着桌子半起身,两颗眼珠子炯炯有神的盯着在场诸人,试图找出带坏太子的元凶。
至于说太子本人风流好色,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皇帝信奸臣引诱还是信太子浪荡不羁?
曲瞻看着舞姬柔柔一跪,他眼睑微微抽动,心中还是不爽的很。
不过看看一旁气的把骨头都咬碎的裴泽渊,他硬是控制了表情,一派潇洒,甚至笑无奈一笑摇摇头。
信了一点宫外谣言的年轻臣子一瞧曲瞻这姿态,心中惊呼一声,破案了,曲瞻就是正房!
而另一旁被全部人注视的贺云昭却不紧不慢的问了问舞姬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舞姬面色一顿,她语气平淡道:“妾名红袖,年十五,漳州人,家乡发了大水,妾家里饿的吃树皮,为了能吃顿饱饭,两斤小米将妾卖给旁人,在江南学舞卖艺,后被卖至京城。”
“得见殿下是红袖之幸,愿殿下千岁无忧。”
贺云昭眸色一恍,将酒杯一放,她动容道:“也是个可怜人。”
又赞道:“今日得见姑娘舞艺,心中便生惋惜,姑娘可称舞蹈大家。”
红袖苦笑一声,俯身磕头,“殿下,妾乃贱籍,当不起这几个字。”
贺云昭扭头给了裴泽渊一个眼色。
裴泽渊吐出嚼碎了骨头,他对着红袖问:“何为贱籍?”
京都大营四品将军竟然如此无知不成?
只见红袖眼眶一红,她落下泪来,声音颤抖道:“贱籍者,似陷泥潭,欲罢不能,生于寒巷,长于污浊,行遭唾弃,妾为贱籍,哀怜此身。”
大晋的贱籍包含主要涵盖匠户,乐户、丐户,九姓渔户以及奴婢、部曲、驱口等,备受歧视与诸多限制 。
贺云昭长叹一声,“四海之内皆为王臣,贱籍制度令民分三六九等,孤实不忍。”
丰庆十八年夏,众臣会饮,席中有舞姬,精妙非常,太子召之近前,问其姓氏籍贯,舞姬具答之,殿下赞曰:卿乃舞中翘楚也。
姬对曰:贱籍尔,不敢当美誉。
肃武将军裴泽渊无知鲁钝,愚陋而发声:何为贱籍?
舞姬曰:贱籍者,困厄其中,世代难脱身。
太子闻之,长叹曰:四海之内皆为王臣今以贱籍分人三六九等,孤实不忍也。”
太子具以其事奏闻于上,瞻以为善,从其力奏,然群臣阻,纷争不休。
历经三载,终颁诏天下,废贱籍之制,四海黎庶,咸沐太子之恩。
—《曲瞻集英殿饮手札其三》
第130章
前日还枝繁叶茂的树木, 随着一场秋雨而过,沾染了凝霜,凉意席卷京城。
贺云昭提早便吩咐了祖母母亲那边, 两位长辈年纪不小, 季节更替便要多加注意, 宁愿是提早烧了炭热人, 也莫要使长辈着凉。
二姐那边肚子已经显露出来,四肢纤细肚子却鼓的厉害。
她没瞧过这情景, 心中担忧的很。
还是老太医说, 贺二娘子这是肚子里孩子吸收的好。
原本大姐贺锦书心中不落忍, 想要亲自去照顾妹妹生产。
贺云昭心中犹豫, 既心疼二姐怀胎之苦, 又心疼大姐如今办差不容易, 一个女子靠着‘弟弟’的权势才得以沾染权力,处境也不是那般容易,她须得比身旁男子好上几百倍才不会被人明面上说嘴。
就在贺云昭犹豫之际,还是母亲一顿痛骂才叫贺锦书脑袋清醒了许多,只是难免对妹妹升起愧疚。
锦墨是头一胎,即使身旁诸多人照看, 但当姐姐的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何况锦墨在众人眼里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模样,实在是放心不下。
贺锦墨却受不了大姐这番长姐如母的好心。
她伸手推推贺云昭,示意这个嘴最利的说两句,她笨嘴拙舌, 可别没劝好大姐,倒被教育一顿。
贺云昭换做从前定然要捉弄一番,但二姐如今可是众人的眼尖子, 她无奈按住二姐的手。
扭头看向神色愧疚的贺锦书,“这有什么好愧疚的,等到孩子长成了,你这个姨母在朝堂上给她帮衬一二,保准她对你亲昵有加。”
贺锦书惊的张口,她随即嗔道:“胡诌!叫你这么一说小孩可被扣上个大帽子。”
还没出生呢,就给孩子扣上一个唯利是图的帽子,小昭也是刁钻。
贺云昭笑笑没说话,都进入朝堂了还指望孩子是个敦厚老实的实在不现实,何况要是个女孩,她才不会令其一帆风顺。
顺顺利利到手的东西可不会珍惜,她可不希望千百年后自己在历史记载中是一个男帝。
那么一个有手腕能争能抢的继承人才是她的偏好。
要是二姐的孩子达不到这个标准也没关系,换人就是。
她当皇帝一定当的很好,下一任继承人保证不昏庸不抹除她的身份即可,要求太高也不一定能达到。
一旁的李旷眼眶青黑,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贺锦墨这个孕妇肌肤莹润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负责照看媳妇的李旷可是累的不轻。
贺锦墨的身边有众多嬷嬷、丫鬟、男大夫、女医者,素来与贺云昭关系亲近的赵同舟翻出京城各大玩乐之地的牌子,挨个找了过去,说书的、唱曲的、弹琴的都排好日子来表演,保证贺锦墨不会无聊。
这般被伺候的贺锦墨自然是舒坦的很,但李旷压力可就大了。
上有祖母丈母每日闻询,大姨姐几日来一次,还有最上头的太子贤舅,心里紧张的不得了。
好在贺锦墨会心疼他,小夫妻的感情反倒更好了。
第二日又下了一场雨,早晚寒凉,有些人都披上了厚重的裘衣。
贺老太太还是被一场雨凉的生了病,伤寒症不算重,但有轻微咳嗽。
贺云昭忧心祖母年纪大了生病受罪,便在贺府住了两日,每日陪着说说话。
伤寒之症在太医的费心治疗下有所好转,但咳嗽却迟迟不见好。
恰赶上裴泽渊回城,他也一头扎进贺府,陪着一同侍奉祖母。
贺老太太靠着床头坐着,布满皱纹的眼角轻轻挤,眼神从裴泽渊身上飘过。
老太太嘴角泛起意味不明的微笑。
抬头的贺云昭恰好瞧见,她手背轻拍祖母的腿。
没什么,普通朋友。
老太太啧了一声,“你祖母我年轻时也是有经历的人,别想蒙我。”
裴泽渊抬眼看过去,他一头雾水,不知怎么说到这了?
贺云昭笑着道:“来来来,我喂您喝药。”
老太太:“……想苦死我,尽可直言。”
贺云昭讪笑着将药碗递过去,看着祖母一口气喝下去。
老太太避开贺云昭手,将空药碗递到裴泽渊身前,他连忙伸手接过。
“好孩子啊,你照顾的真细心,我承你的情。”
贺云昭嘟囔几句,“他才来多久……”
但祖母不赞同的目光下还是停了口。
儿媳妇更喜欢穆砚,老太太心里一清二楚,她也喜欢穆砚那孩子,从小在眼前长大,同小昭青梅竹马,从来都站在小昭那边。
知根知底的孩子就是放心,可无奈,谁喜欢都不成,须得小昭自己喜欢。
穆砚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但裴泽渊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这小孩也是十几岁上就往家里跑!
别以为她老了就瞧不出,小昭这孩子习惯了不会随心表达情绪,但对着裴泽渊可不是如此,那是喜欢的时候万分爱,来了脾气随意收拾,但对旁人可没有。
特殊也是一种偏爱。
只是可惜了穆砚,也是个好孩子……
被贺老太太心心念念的穆砚很快就出现了。
宫里来报,皇帝病了,秋雨的凉意不仅吹到了贺老太太的身上,宫中的皇帝也头昏脑涨起不来身。
贺云昭只能带着裴泽渊急匆匆往宫里赶,祖母只能让家里人多照看了。
穆砚听了消息没多想,第二日下值后就往贺家去探望老太太。
在老太太身前是端茶递水送药解闷,他比旁人家的孝子贤孙做的还到位,不曾有一丝不耐烦。
照看过病人的都知道,这伸伸手的事反倒是最轻松的,陪着旁边说话才是最累的,躺不得歪不得,偏要坐好了。
贺锦书来了几次都不得不佩服穆砚的用心程度。
贺母则是在照看怀孕的女儿,她对着贺锦墨多次感叹穆砚上心。
穆砚从小来贺家次数多,能回忆的往事也多,一老一少有的是话题能说。
他笑一笑眸色泛着水光,令老太太看了都心软。
她想要同小昭说几句,但还没开口就感觉为难。
前个儿还觉得裴泽渊好,今个儿就认为穆砚难得,她要是开口提了,才叫小昭为难。
弄的她老人家像是恶婆婆一样。
唉,老太太叹口气看着穆砚蹲下去擦着地上撒的药,忙道;“放在那就成,叫下人来收拾就好。”
穆砚手上动作利落,他拿着抹布将药汤洗吸干净,随后叠了两下放在一旁,“不费什么事,随手就弄了。”
留着叫下人来收拾,那老太太还要继续再闻一会儿难闻的药味。
贺老太太瞧着穆砚,他小鹿一样的眼睛透着股温厚的劲,“小砚,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道:“我小时常来家里吃住,您教导我颇多,这时候能侍奉您一二,我才能安心呢。”
老太太眼含惋惜,前两日才想过的裴泽渊忘在了脑后。
“你是个好孩子,要是小昭……”
“老太太!”穆砚急忙阻止,他哭笑不得,“我来是为了向您尽孝,又不是为了旁的什么,您安心养病就是了。”
老太太拍怕他的手,“知道知道,就是有些可惜。”
穆砚抬眼笑一声,“没什么可惜的,日子还长着。”
“殿下身份特殊,必不能以常理看之,老太太您放心。”
他眼中划过暗色,语调温吞,却锋利的要割开人的皮肤,“我还没认输呢。”
他要是真是个温吞的性子,也抢不到边疆仅有的几个名额,更不可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
贺老太太目瞪口呆,纯包办婚姻夫妻二人一生一世的老太太领会到穆砚的意思后瞬间呆了。
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一开口就噎住了,“你……”
“小昭……”
“嗯……”老太太的眉毛都快拧成毛线团了。
穆砚忍俊不禁,“是晚辈的不是,惊了您。”
贺老太太强装镇定,“没有。”
不就是穆砚要挖墙脚吗?这有什么的?哈哈哈哈哈哈……
穆砚一走,贺老太太就憋住,转头就告诉了儿媳妇。
贺母大惊,“怎么是裴泽渊?”
“小昭都没说?”
“嘶……小砚有机会啊!”
贺老太太急忙拉住儿媳妇,“千万莫掺和,你成婚以来我待你可好?”
贺母忙道:“母亲待我比娘家生母还要好。”
老太太一锤定音,“那你也不准做恶婆婆。”
贺母一脸纠结,思考片刻,局面实在有点复杂,她也不好意思同小昭说这种事。
“小昭贵为太子,她自有打算。”
婆媳对视一眼,谁也不再提了。
另一边的贺云昭却是累的很,先是去给祖母侍疾,又来给父皇侍疾,即使身边下人不少,但也也有些累人。
到了皇帝病床前,却是另一番情况。
李燧满意的看着小昭同泽渊关系亲近,嘴角勾起,“朕能看到你们两个一同侍疾,欣慰至极,哪怕叫朕此刻没了,心中也是甘愿的。”
“陛下!”苗皇后怒目而视,“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是打算抛下臣妾?”
“您要是不行了,那臣妾就一根白绫陪您去。”
李燧吓的急忙拍拍自己的嘴,“朕口无遮拦,小舒你别生气,错了错了。”
贺云昭揽住皇后肩膀,“父皇您下次可不敢这样说,吓的儿臣都不敢喘气了。”
李燧急忙使眼色,小昭,快替朕哄哄皇后。
贺云昭不用他吩咐也会哄,她安抚了皇后,又笑道:“父皇母后感情和睦本该是儿臣的幸事,怎么如今看来,反倒是故意来麻烦我的呢,您二位莫不是欺我和泽渊笨嘴拙舌?”
苗皇后噗嗤一笑,“泽渊倒是勉强担的上,你啊,离笨嘴拙舌有十万八千里呢!”
贺云昭无奈的一摊手,看向裴泽渊,你觉得呢?
裴泽渊叹口气,他难得开了句玩笑,“别逼我了,我是不会撒这种谎的。”
贺云昭惊讶一瞬,她作势要打,裴泽渊像是小狗崽一样笨笨的躲着,一点高明的身法都看不出来。
皇帝皇后看着二人笑闹,相视一笑。
待皇帝与贺老太太病好之时,贺云昭先亲自往穆砚的住处去了一趟,向他道谢。
穆砚无奈道:“你难道要与我生分吗?”
贺云昭却道:“不是生分,是要记得你的好。”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皇帝生日恰在是冬月十五,左军那边出了些身手好的人做冰戏以献陛下。
今年恰好是皇帝六十整寿,合该普天同庆,贺云昭也有此意,但却被皇帝拒绝。
李燧心里想着禅位的事,念着禅位大典和登基大典花费巨大,倒不如他在今年寿辰上省一省。
皇帝的省一省是自己不办大仪式,但大臣们必须要放在心上,地方官的生辰纲正在往京城赶,京城内外也是一片热闹喧杂。
贺云昭则趁着有些空闲,先去瞧瞧冰戏排练的如何。
到了现场却发现,来瞧的人还真是不少,打眼一瞧全是熟人,从赵同舟到程颐卿,不远处的高台上能瞧见隐约熟悉的人。
“那是?”
“穆砚。”裴泽渊开口道,他瞥了一眼贺云昭。
贺云昭抬脚给他一下,“你什么眼神!”
一路往高台走,不少围观的官员带着家眷笑闹,他们躬身行礼时笑容还没褪下。
贺云昭轻轻颔首,路过时脚步一顿,她伸手捏捏小孩的胖脸,嘴里道:“冰戏不错。”
被捏的小孩呆住,连孩子父母都没反应过来,贺云昭就轻飘飘走了
“爹爹,他……好像捏我。”
时任工部左侍郎的庞大人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有……有吗?”
这一问,小胖孩自己也不确定了,“有……吧……”
走远的贺云昭则是伸手拢一拢狐裘,她嘴角一勾,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