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册封大典临近, 整个皇宫宛如一座高速运转的巨大政治机器,所有人都如同螺丝钉一般严丝合缝的钉在自己位置。
朝臣中或有不驯者,但在册封太子的大典面前, 他们也不得不收起各种心思, 谨防有人将事情甩在自己身上。
宸王是陛下亲子, 册封为太子是理所应当, 这还有什么可指摘之处?
而心思阴暗者想的则更多一些,种种利益纠缠之下决定了他们不会轻易放手。
宗室里的人被抓了一批, 穆砚因为父亲那点不太干净的事在此时选择避嫌, 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便只有裴泽渊。
他抓了人之后还未曾审, 只是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好似这些人里没什么出彩的人物……
或许是他太困于那些例子, 总认为能暗地里组织谋反的人一定是心机深沉之人。
裴泽渊仔细看了这些被抓的人, 一个个都是按照崔阁老的口述抓来的,但这些人……意外的十分普通?
他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总感觉怪怪的……
老安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人已经死了,但必须承认此人腹有韬略,最擅把握机会, 下手也足够果决。
死在鲁州的秦鹤一同样文武双全, 大事小情皆能拿捏精准,甚至临死前还要摆一道,将事情推到了安王身上意图报下老安王。
庆郡公府的孙太妃,女中豪杰, 一介妇人未曾接受过任何人教导便能悟出最适合自己的手段,在儿子陷入困局后又能当机立断的解决了儿子的念想,打击崔家围魏救赵。
虽被崔阁老破了一局, 但庆郡公府邸的困局已解,家财保住了大半。
这些人裴泽渊都见过,他敏锐的感觉到抓的这些人里没有这样的人物,既没有这样的人,那为何宗室能这么快的组织人来威逼崔阁老呢?
他隐隐感觉其中有些矛盾之处,手腕搭在刀柄上,一道利光闪过,刀刃在空中呼啸而过。
裴泽渊反手将刀背砍向栅栏,砰的一声巨响,被抓来的宗室子弟惊恐的缩成一团看着他。
他细细打量每个人的神色,竟也瞧不出什么,只觉人普通了些……
沉思片刻,他虽没什么证据,但直觉不能忽视,他很快就将可疑之处报给了贺云昭。
贺云昭皱眉看着信件,裴泽渊不是好大喜功的人,不会虚构出什么东西来展示自己的能力,何况裴泽渊也不需要再证明自己什么能力了。
既能叫他感觉十分不对劲,那恐怕此事还有些蹊跷之处。
现下还是册封大殿比较重要,但……安全也很重要,贺云昭沉吟片刻。
“翠玲,帮我磨墨。”
“是。”
笔尖吸满了墨水,挥洒在信纸上,她专注的写好这封信,很快收笔,甚至饶有兴趣的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笔迹。
“将这封信给裴世子送去。”
裴泽渊收到信后直接扔到一碰火盆中看着信件被火苗吞噬,扭头吩咐道:“去请路大人来。”
朱雀司司长路承炀!
路承炀有些不解,但还是很快赶到了大牢,他拱手道:“不知世子爷找下官何事?”
裴泽渊第一次干这样拉拢人的事,还稍稍有些不自在,嘴角动了动。
他抬手一招,“听闻路大人是审讯的一把好手,正好抓了这些比较棘手的人,还望路大人指教一二。”
路承炀有些懵,他上前一步,瞄了一下关押的的人,这不是宗室那几位爷吗?
裴世子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
路承炀不动声色道:“不过是外面传言可怕,人人皆知陛下仁善,我们朱雀司已经空置许久了,世子爷要是想要找好手倒不如去大理寺寻。”
裴泽渊抿抿唇,他看着路承炀,“宸王殿下多次称赞,路大人就不要客气了。”
宸王?
路承炀猛的抬起头,眼中精光闪过,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裴世子。
世子爷不是来找他帮忙的,倒像是提醒一句!
路承炀试探着开口:“殿下客气了,臣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要说宸王殿下夸赞最多的还是世子爷您。”
裴泽渊点点头,没错,就是夸我最多。
路承炀被世子爷的诚实给噎住了。
好在裴泽渊很快继续道:“表哥一向是个爱才的人,取才不拘一格,对武将也十分看重,这样的储君实在是我大晋之幸。”
路承炀眼睛亮的能把整个大牢照亮,一道刺眼的光芒从他脸上升起,机会来了!
他很快顺着杆子爬,拿出毕竟所学在裴世子面前说宸王的好话。
这个话题就十分安全了,裴泽渊也爱听。
不过……从他嘴里出来的就多了那么一丝炫耀,表哥表哥的叫个不停。
路承炀嘴上还要笑着,心中却一梗。
科举出身的看不起荫蔽入仕的,荫蔽入仕的文臣又看不起武将,武将中出去打仗的看不起镇守京城的,镇守京城的看不起他们这些做脏事的。
要是真叫人闻风丧胆,他们也就认了,可陛下登基以来很少动用内卫,几乎都是用来查案,搞的他们内卫名不副实。
一向以刑讯出名的朱雀司更是名存实亡。
路承炀本认为宸王殿下那样文采风流的人也必然同陛下一个脾性,本来都打算继续混几年找人帮忙挪个窝。
没想到时来运转啊!他也是抓住机会了!
得了一点宸王的意思,路承炀没有贸然去体仁殿,而是回家琢磨了一整夜。
第二日的朱雀司司长出现在了太极殿。
路承炀跪在太极殿,他神色认真道:“陛下,册封大典或许有些波折,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必然不会放过此次机会,请求陛下允许臣在暗地里护卫。”
李燧一向不喜朱雀司,在他看来一个帝王使用暗地里的血腥手段威慑朝臣,此乃不仁之君。
先帝除外,先帝是用明面上的血腥手段威慑朝臣,所以先帝是光明磊落的人。
李燧很谨慎,即使亲爹去世,他在心里也不敢说亲爹的坏话。
内卫还算有些名头,而朱雀司就是实打实的被忽视了。
李燧听了几句,倒也觉得有道理。
他沉思片刻,盯着路承炀瞧了一会儿。
小昭身份如此必然诸多艰难,他不爱用朱雀司,但代表小昭不需要。
何况朱雀司名声虽难听,但能力的确不错,倒不如叫他们听从小昭的吩咐。
暗地里用血腥手段不是仁君所为,小昭不一样,她是女儿身啊!
不用些雷霆手段,将来被人算计可怎么办?
李燧在心中理所当然的双标中,他的道德规范只是冲着自己,不会要求小昭也如此。
他很快就点头,并对着路承炀叮嘱道:“宸王是朕唯一的儿子,脾气与朕相同,为防有人作乱,朱雀司要谨遵她的号令。”
“有你们,朕就放心了。”
虽然路承炀心里偶尔也觉得陛下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但这时被摘出来送到宸王哪去,他心中便只有敬服与感激之情。
陛下真乃圣德君子!
“陛下圣德恢弘,臣拜服!”
李燧笑着摆摆手,“你啊!就别拍马屁了。”
傍晚李燧回了皇后宫里,饭后他便对着皇后抱怨起来,“那小路分明是嫌弃朕没给他发挥机会,满腔热血冲着小昭去了。”
苗皇后拍着他后背哈哈大笑,调侃道:“陛下这是醋了?”
李燧哼一声,“我醋什么?”
苗皇后笑的眼角泛起褶皱,“陛下安心,路大人再热切,到了小昭那儿,恐还要磨合磨合,他啊,指定被收拾的老老实实!”
李燧没忍住笑了。
……
贺云昭看着眼前跪下的路承炀,她哂笑一声,动作可真是够快的。
这路承炀脑筋灵活,虽得了裴泽渊几句话,但没有贸然行动,内卫就像是皇帝的手上的武器,颇具杀伤力。
路承炀可不愿意背着陛下与宸王勾勾搭搭,日后若是出了事情就百口莫辩。
宸王是皇家的独苗苗,人家不会有事,到时候就是他这个替罪羊担责了。
倒不如在陛下面前过个明路,将来也好交代。
贺云昭很快笑着叫路承炀起身,她伸手,“来尝尝这雪顶含翠味道如何。”
她还需要一个能暗地里做脏事的人,裴泽渊不算,准确来说她需要一个人人都知道他是做脏事的人。
那么裴泽渊就不行了,他作为表弟本身便与她绑定,他的名字就不能沾染太多污点。
当然了,暗地里若有什么事还是需要他来做的。
不过嘛,路承炀的作用不一样,二者并不冲突。
……
丰庆十六年,季春之望,帝欲册立太子,以固国本。
内阁诸臣殚精竭虑,起草册文,字勘句酌,述储君之贤德,天资与厚望,翰林院饱学之士悉心勘审,礼部上下奔走筹备,调度有方。
当是时,储君方幼,性喜嬉游,常与人较艺,一日忽发奇想,竟埋名赴科考之试,技压群英,得状元之荣,帝与诸臣皆瞠目惊愕。
帝叹曰:“此吾家儿也,其乃吾家之紫微星邪?真龙子邪?”
诸臣皆纷纷上奏,请立皇子昭为太子……
既告祭天地,宗庙讫,遂于太极殿行册封之仪……
贺云昭踩着赤舄踏上玉阶时,冕冠两侧的黈纩轻轻扫过她耳际。
九旒白玉珠在眼前晃出一片混沌的光晕,跪在丹墀下的群臣皆成了官袍叠成的浪花,一波波伏向太极殿。
衮衣压得她肩头发沉,神色却那样沉静。
"殿下千岁——"
山呼声撞上了席卷的云,她搭着玉剑的手指微微发紧,掌心一阵阵灼热。
"众卿平身。"
喉间滚出的声音比她想象中更沉,她以为自己会更加紧张。
风吹过,腰间的青白玉珩佩突然撞出清越的一声。
年轻的太子将掌心贴上剑的螭纹,“孤既承父皇之托、万民之望,必殚精竭虑,奋进不辍。”
贺云昭抬眼看向身前跪拜的朝臣,她眼眸中跃动着光芒,“孤与诸君共勉。”
第102章
新上任的太子殿下本以为会迎来新一轮的挑战, 但出乎她的意料……
朝堂上的大臣们与她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
朝堂是老人的天下,内阁的阁老们年纪都不算小,他们固执又圆滑, 稳固的地位恰恰让他们没办法下高台。
贺云昭其实对诸位阁老都不算喜欢, 就连曾经十分有好感的曲阁老, 作为一个太子来看曲阁老的形象也不是很好。
可问题在于, 年轻人朝气蓬勃有冲劲,但能力的确不到位, 眼光视野都差了一点。
贺云昭在太极殿听到许多事时都认为自己还十分稚嫩, 她需要更多的学习。
朝堂不是那么简单的, 治理一个国家更不是那么片面。
殊不知她虚心学习的态度也同样令朝臣刮目相看。
不仅太子殿下准备迎接挑战, 朝臣们同样胆战心惊,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谁都不确定太子殿下这把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比起太子殿下的雄厚本钱,朝臣们更怕自己被打的起不来。
废话!皇帝是人家亲爹,不向着自己宝贝大儿子难道偏袒你一个外姓人?
阁老们年纪大经历多,人也相对稳重,他们是懂规矩的人。
初为太子,一切都在磨合与适应当中, 此时若是骤然发难, 那便是没了规矩,动手的人不需要皇帝说什么,其他人也会收拾他。
但他们不确定太子殿下是否也同样懂规矩,单从之前几样事情看, 这位可是实打实的强硬派,后面还有的磨呢!
新上任的代班阁老齐钧还不算融入内阁,本来也是, 他从前在朝堂上就不算多合群。
要是他知道了这些阁老心中的担心,一定掷地有声的请他们放心,太子殿下不是青瓜蛋子,那是正经科举状元出身,政治素质没的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太子本来也不需要靠三把火来立威。
谦逊进入学习状态的太子殿下令群臣十分满意,他们开始遵守规矩帮助太子殿下适应政务并组建东宫的建制。
他们温和恭谨的对贺云昭,扭过头撸起袖子与其他人掐架。
无他,东宫属官是个香饽饽,香到大家都想吃进嘴,吃不到咬一口也行。
贺云昭挠挠头就把朝臣的想法猜个七七八八。
东宫属臣嘛,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什么用。
东宫官属有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和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这些官职多为虚衔常以他官兼任,主要用来表示尊崇以及对太子的教导辅佐。
此外还有太子詹事、宾客、左右庶子、左右谕德、中允、赞善大夫以及东宫卫队等。
东宫的属官不仅代表着辅佐太子,还肩负着教导太子的职责。
不过嘛……众人皆知,太子殿下乃是状元出身,学识这方面,谁教谁还真是不好说。
至于政治见解等,这种就比较私密,不是普通关系能够担任的。
关系不够亲密的情况下贸然对着太子袒露自己的个人政见,着实是有一些不便之处。
不过朝臣们本来也不是为自己而掐架,为的都是儿孙!
贺云昭在梁阁老撸起袖子之前,她恭敬的对着父皇躬身一拜。
“关于东宫属臣,儿臣有一事想要禀明父皇。”
李燧看向她,问:“太子有何事要禀?”
贺云昭神色严肃,她眼神坚定,头上金冠闪闪发亮,天皇贵胄的气度不外如是。
她转头看向众人,“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
“孤幼年得刘师启蒙,又拜丁老为师,诸贤达爱才多教导孤世事,因此,这东宫属臣必要给他们留一个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忽略了这点,太子毕竟是有正经师父的人,这可不能忽视。
李燧急忙招手,尊师重道可必须要做到,“朕也如此认为,爱卿以为呢?”
礼部尚书王域很快站出来,他老神在在的拱手,“臣也如此认为,丁老乃太子殿下的师父,理应占据一席。”
这话众人都反驳不了,即使知道王域这是给前辈养老呢。
同为尚书,礼部没有吏部、户部、兵部等衙门强势,他们入内阁的人也少,朝堂上往往都认为在户部、兵部更容易做出政绩,而礼部做的事做好了是分内之事,做不好便是塌天大祸。
内阁不好进,席位固定,还要等有阁老去世或者是自己告老,这才会空出来一个位置来。
接下来便是诸位实权的正一品大臣的乱打,最后在内阁与陛下的双重赞同下入阁。
而礼部难出政绩,便鲜少能够染指。
这就造就了礼部截然不同的风气——后辈给前辈养老。
像陈阁老与崔阁老那般同为户部出身,便隐隐有竞争,实打实的同行是冤家。
而礼部则是入阁极少,后辈会心照不宣的保持对前辈的尊敬和一定程度的帮助,被人调侃为‘养老’。
就像如今,王域开口为丁老说话,既能给前辈填添一份光荣,又能对太子示好,他何乐而不为呢?
大臣们瞧了一眼,心里明镜一样,但他们不会拆穿。
何况太子要的只是那几个虚职,没必要闹的不愉快,不然把自家孩子塞进东宫了,太子照样能玩死人。
在贺云昭的推动下,太子太师自然是丁翰章的囊中之物,曾教导过贺云昭的廖应洹大儒为太子太傅,启蒙师兄刘苑为太子太保。
皇帝痛快的将官职赐予这三人。
贺云昭眼神一闪,她嘴角勾起笑意,轻轻点头。
这算是她玩的一个小小的花招,作为一位太子不可否认她还很年轻,但她可不愿意让其他的老臣占据太师、太保、太傅这三个职位,这三个职位就是明晃晃的教导太子。
她不希望有人借着这个身份做些什么,何况她孝敬恩师是理所应当。
丁老很愿意多出这么一个虚职,廖大儒本来还有些不情愿的在家骂了贺云昭两句。
还是曲瞻有办法,他偷偷告诉廖大儒,要是有人干了他看不惯的事,他可以直接上朝骂了。
廖大儒眼睛一亮,他拍着曲瞻的脑袋夸道;“好小子,真机灵啊!”
而人到中年,突然又当上官的师兄刘苑很是惶恐几日,但见也没什么事做,他心里反倒安定了。
丁老却很是不爽的踢了刘苑两脚,这靠父兄靠师父的见多了,他老人家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运道能这么好,啃完师父啃师弟!
贺云昭动作极快,她朋友里能够安排的基本都联合起来安排,即他们家中出六分力她再出四分力,迅速给小伙伴安排好官职。
官职都不大,属于不会被拿到早朝上说的那种,不起眼但实权的位置。
东宫是整个京城的关注焦点,贺云昭的动作也没有丝毫隐瞒。
这位太子殿下手段作风倒不似清高书生,反倒是带了几分匪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但这样的人……这样人才叫人愿意投奔效忠!
贺云昭处理了一大堆事后,东宫属官也被补的七七八八,她特意跟父皇提过,希望东宫属官的位置能留两成给寒门子弟。
皇帝很是赞同,遂着手与内阁商讨此事。
从结果来看,贺云昭认为还算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东宫的属臣是待在皇宫东南处,从体仁殿往西到前朝步行一炷香的位置。
贺云昭可以随时召唤属臣到体仁殿来。
从前翰林院的同僚都被贺云昭否决,在他们还没适应好转变的君臣身份之前,她并不打算那么快就用这些人,除了顾文淮。
她需要一个帮助处理文书的秘书,顾文淮就很合适。
锻炼几年后送去六部,这也是一条好的晋升路线。
……
体仁殿。
忙碌大半个月的太子殿下正坐在凉亭里小酌一杯,但并非独酌,请的是内卫朱雀司司长路承炀。
路承炀今年三十有二,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的野心与能力气匹配,只是缺了一点运气。
贺云昭笑着看路承炀小心的提起酒壶斟酒,“今日用的是青梅酒,孤还有些担心路司长喝不惯,没想到路司长竟是滴酒不沾。”
路承炀心中一抖,纠结着要不要立刻表衷心说自己能喝酒。
他来时做了准备,但还是有些慌张,看到宫人上酒的刹那眼神有些纠结,太子立刻问一句“你不喝酒?”
在坦诚和撒谎之间,路承炀选择了坦诚。
贺云昭便笑了,抬手便吩咐人给这位路司长上了一份米汁子。
这是她知道的第二个不沾酒的武将,裴泽渊也是不喝的,他酒量也很差,极少数动酒的时候都是陪着贺云昭玩。
“路司长不要紧张,你的能力父皇与我都清楚,要不然父皇也不会让你辅佐我。”
路承炀称是。
当今陛下是任何人都很难说出坏话的那种人,即使陛下不喜内卫对朱雀司更是平淡,但陛下是个极好的人。
贺云昭很会与武将相处,她知道他们通常比较直接,性子虽直但脑子并不简单。
武将其实分两种,一种是熟读兵书的,这样的武将智谋不见得比文臣差。
另一种是文化水平不高,但能力很强的,他们靠直觉和经验行事,所为之事是文臣可以用书本上的知识来总结的计谋,但对他们来说只是本能的动作。
贺云昭夸路承炀的能力,又问他办过成什么差事,如今手下人动向如何。
路承炀一一答了。
并将册封大典当日的事从头说给贺云昭,从发现问题到解决问题。
册封大典并非一帆风顺,在众人不知道的背后出的岔子无数,有些是偶然出现的,比如香料返潮、缎子褪色,但也有些是包藏祸心……
路承炀讲完之后犹豫片刻看向贺云昭,他开口问道:“臣不知是不是误会了,听说丁夫人问过臣的母亲……”
贺云昭一蒙,啊……差点忘了这一茬!
她眼神严肃看向路承炀,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但师父说了……
“你打算成婚吗?”
路承炀:“啊?”
师母打算做一次媒人,她娘家有一位表侄女,年纪轻轻守寡,今年刚好二十七岁。
路司长有些羞涩的挠挠脑袋,他眼神闪躲,耳朵红的滴血,“多谢丁夫人,臣听家中安排。”
能够得到太子的师母做媒,这可是实打实的好机会,能够绑在一起。
贺云昭万万没想到,路承炀竟是误会丁夫人要把守寡的女儿嫁给他。
丁家守寡的女儿只有一个,萧节度使的遗孀!
第103章
路承炀此人出身贫寒, 家中父兄均是低阶武职,他父亲只是京城街面上巡逻的小兵,养家糊口还好说, 旁的就不成了。
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 三个哥哥只有二哥混的还算不错, 如今是正七品的守备。
家境一般, 儿子又多,父母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关心孩子, 只有老大能几分特殊, 路承炀得到的关心微乎其微。
路父平日里累的要死, 路母忙着照顾几个孩子也是身心俱疲。
不过路承炀倒是没什么缺爱的敏感特性, 巷子里长大的小孩皮实的很, 也没什么心思去想什么爱不爱的, 跟着三个哥哥摔摔打打的也就长大了。
按照大晋平均孩子的生存率来说,路家四个儿子都身体壮实的长大,路母绝对是最大的功臣,四个儿子都养的不错。
路家四个儿子小时候都调皮,闹了什么事了路母先揍一顿,等路父回来后再揍一顿。
等到路父升了一级当上伍长之后, 老头这才意识到能力有多重要, 武将的上升通道尤其窄,家中没有底子人还没有本事,那只能一辈子在街面上巡逻。
于是路家四个小子都开始开始习武,此时路承炀天赋开始显现。
习武与念书一样, 有没有天赋很容易看出来。
路承炀就这样一路到了十六岁参加武举出仕,光荣的成为了……守备。
年纪小的孩子因为上头有三个哥哥能学习,同时因为哥哥都比自己力气大脑子聪明于是只能想法设法的抢夺资源, 可能是母亲手里的一个果子也可能是第一个洗手的位置……
路承炀就是这样脑筋十分灵活的人,他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升的更快。
他除了身手还算不错兵法等都没学过,先天上就差了一筹,再加上家世没有助力,他只能另辟蹊径。
就在这时机会来,内卫招人,路承炀就这样进了内卫。
内卫与普通的皇宫侍卫不同,皇宫的侍卫名叫金麟卫,主要任务是守卫宫门保护皇帝安全。
而内卫则主要负责帮皇帝做一些不太明面上说出来的事,从这点看就能知道内卫的出身一般都很普通。
家里有背景的人怎么也不会来干这个,毕竟名头上难免有些不好听。
但难听的名声分在谁手上,在先帝那里内卫就是皇帝恐怖的爪牙,在陛下这里内卫就会武术的秘书。
路承炀在内卫待了八年,升到了朱雀司司长的位置,正四品,品级到了,地位却普普通通……
他家境一般,有了银子后很快给父母换了大宅院,几个哥哥也帮衬一二,但不能否认的是家境普通银钱就是不太趁手。
先后三个儿子都要拿聘礼娶妻,且三个儿子都是武职也能真找普通民家的女孩,聘礼自然就将路家掏空还把路承炀的口袋也掏的差不多。
路承炀自己的婚姻大事就这样耽误到了三十岁,年纪大,但这对武将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按理来说路承炀官职也有了,银钱也能攒,这时候娶妻岂不是正好。
大错特错!
媒婆介绍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好,路母在能选择的范围内已经挑花了眼睛,但路承炀不同意。
他一听媒婆说姑娘的年龄就牙疼,十五六的小姑娘也太小了,只有他年纪一半,这哪能成?
媒婆也怒了,路承炀能选择范围内的姑娘她找了个遍,一个都没看上!
既要要官家出身又要家中和睦不能有烂赌鬼等糟烂事,年纪还不能太小!
媒婆怒喷了路承炀半个时辰,这样人家的姑娘还瞧不上你呢!
他要是个四品文官,那以后多少人家抢着嫁姑娘呢!但他是个武职啊!
人家姑娘家中父兄当官,家庭和睦没有破事,年纪还在二十以上,能留到这个年纪是万万看不上路承炀这样的武职。
人家文官怕污了名声,武将家又没那个耐心。
被媒婆了一脸口水的路承炀倒也没生气,知道自己有些为难人家,他好声好气的塞了银子请这位继续找。
媒婆也是直爽,上下打量之后就道:“那老身就丑话说在前头,这再找只能找那守寡的妇人了。”
路承炀琢磨了一下,他没什么忌讳,人家守寡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年纪、人品合适就成。
守寡的妇人总比十五六的小丫头合适,他心糙的很。
他一摆手,“那就您看着来,我没什么在意的。”
媒婆这回乐了,这要是奔着嫁过人的妇人去,那选择还多了呢。
丁夫人就是从这儿才知道这件事的,恰巧她娘家侄女想着再嫁,这不是刚好合适嘛。
丁翰章听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好几日,便道:“那你不妨和小昭说说,他能做主。”
丁夫人“唉”了一声,她也没细问,反正这死老头是不会说的。
丁夫人就这么把口信递到了路家去,在贺云昭来看望师父师母的时候也露了口风。
贺云昭觉得不错,师母的侄女有意嫁人,路承炀又未曾婚配。
而在路承炀看来,既能娶妻又能和新主关系更紧密,一举两得!
五月的京城飘着槐花香,马车上的金铃被风吹的凌凌作响,贺云昭端坐马车内,帘子支开一半,顺着车窗向外看去,京城百姓挑着柳条筐将自家的菜拿出来卖,市井百态尽收眼底。
贺云昭莫名有一种想法,所谓的在京城引起震动,或许只是在朝臣与文人之间。
真正的百姓其实并不关心太子是谁,只在册封大殿那日受到金麟卫抛洒的铜钱才会跟着喜悦。
马车前路承炀骑马护送,他如今倒成了东宫的侍卫一般。
今日贺云昭约好与穆砚一同去探望师父,顺道将路承炀也带上好给师母瞧一瞧。
轱辘辘的马车缓缓停下,贺云昭撩开帘子踩着踏杌下车,招招手示意路承炀过来,她吩咐道:“你同孤一起进去。”
“是,殿下。”路承炀回道。
他扭头看着丁家大门,有些惊讶。
门外三尺青石阶,青苔上散着碎玉般的落英,两株银杏树相对而立,待从门口进入,只看周遭便有闲云野鹤的舒适之感。
顺着小径向内,贺云昭心情不错便开口介绍了几句,“那是琉璃鸟又叫白腹琉璃。”
头顶钴蓝色的小鸟在林中顽皮的跳跃,一点不怕人,看的路承炀颇为惊奇。
太子殿下到了自然有人来迎接,早到了半刻钟的穆砚便同丁令仪一同出来。
小径尽头一男一女结伴而来,穆砚换下武将的衣衫,今日穿了一件圆领银黑色的袍子,他远远瞧见了人影,脸上迸出笑容,长腿一迈就快步跑了来。
“殿下。”穆砚拱手行礼,贺云昭伸手抬了一下。
“到师父家中不必这么多虚礼,只当我是师兄便是。”
穆砚听了前半句话还笑着拉她的手,听到后半句眼神一囧,他俩是同窗好不好!
他扯着贺云昭的手哼了一下,“咱们俩同日入的书院。”
贺云昭摸着下巴一琢磨,瞟他一眼,“我师父是丁老,你先生是刘苑师兄,那你应该叫我师叔啊!”
穆砚捂着胸口想要吐血,他一脸愁容,“这辈分怎么还往下降呢。”
贺云昭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拍拍他肩膀,笑着闹他,“谁叫你比不得我聪明!”
穆砚没忍住笑出声来。
贺云昭笑看他一眼,心中稀奇,穆砚打从解决了家里的事后,人倒是恢复了从前的几分活泼。
穆砚抬眼看一眼她,心道,果然不能太严肃,他边疆待久了人自然冷硬。
与小昭之间情谊虽在但到底没了年少时的闹腾,好在如今情况明朗。
穆砚方才被丁老叮嘱几句又开导一番,人也没那么冷硬,倒是恢复了几分少年时的神态。
两人没说几句,慢一步的丁令仪才从小径尽头走来。
丁令仪年方三十,随了丁夫人的鹅蛋脸,她浑身书卷气,神态温柔,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消不去的愁。
妇人一身青色衣衫,脖颈手腕素净,莹白的肌肤在竹林的翠影下浮着一层润气,只是眼眸一抬便像轻轻柔柔的水雾一般将人困住。
路承炀愣在原地,看着妇人靠近同殿下说几句话,他手下意识一侧,有些防备的姿态,在妇人开口后才收回。
穆砚瞟了一眼,又是抬眼看了一下路承炀的神情,嗯?
唉?
路承炀?
穆砚若有所思……
贺云昭却不知两人所思所想,她笑着同师姐说了几句话,请师姐先行。
丁令仪在萧临死后被吴统领困了三月之久,人也心力交瘁,只能强撑起整个萧家,努力保护好三个孩子。
萧临之死结案后萧家宗族便跳出来要接管萧家的资产,丁令仪心知在冀州不安全,便干脆将萧家的财物折成银子,大部分的铺子庄子都甩给了萧家人。
随后丁翰章就请自己的老友帮忙把女儿和三个外孙接回来。
本来萧家人还有些不依不饶,萧家老太太想回两个孙子,萧临还有个弟弟,虽不成器但也能养两个侄子。
丁令仪不愿,她坚定要留下自己的三个孩子。
萧临的弟弟是个不器的人,说什么养侄子还不是图孩子名下的财产。
至于萧老太太虽是亲祖母,但儿子死了,还有另一个儿子,比起孙子她更认为儿子能给自己养老。
丁家与萧家纠缠了好一段时间,还是贺云昭封王之后萧家才消停,不敢再来抢孩子。
三个孩子倒也是懂事,他们眼巴巴的紧跟着母亲。
如今事情虽解决了,但到底那些日子令人心力交瘁,丁令仪还没恢复过来。
贺云昭安慰过一次,并叮嘱三个孩子努力念书或习武,将来她这个做师叔的来安排。
两个半大的小子哭的像两只小猪一样,小姑娘也小猫一样抽抽噎噎的。
贺云昭看向师姐,她笑着道:“师姐比之前状态好了许多,可见是应该找些事情来做。”
丁令仪点点头,神态温柔,“还要多谢殿下,给我找了画图的活计,最近也是精神了许多。”
贺云昭又问了些图纸的事,她勾着师姐多说几句,看神采模样可比刚回京城时好多了。
临近门前,路承炀拦了穆砚一把。
穆砚扭头看去。
路承炀整个人成了小红人,他扭扭捏捏的道:“麻烦穆兄了,我愿意。”
穆砚:“?”你愿意什么?
第104章
路承炀整张脸像是红糯米皮包的糕点,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跟在贺云昭身后走进去。
穆砚嘴角一抽,他伸出长腿……一绊!
还好路承炀也是身手灵活,他两步稳住了步伐, 回头一脸纳闷的看着穆砚。
走在前面的贺云昭被动静吸引, 她回头一瞧, “嗯?”
师姐丁令仪也跟着扭头看过来, 路承炀下意识露出憨厚的笑容,“没事。”
穆砚斜觑一眼没说话, 路承炀忙将位置让出来。
穆砚先行坐在贺云昭身侧, 路承炀则在穆砚左手边。
人坐定, 丁令仪便亲手端着茶水递给几人。
路承炀接过茶杯整个人都要呆住了, 捧了好半天也舍不得喝。
还好他今日算是主角之一, 不然铁定能捧着茶杯直到茶水变凉。
丁翰章不乐意管这些事, 但是夫人在身侧,他也不好耍脾气,在他看来夫人娘家侄女的婚事不算什么大事。
路承炀这小伙子还算不错,年纪是大了点,但是头婚,也没什么不好的传闻。
从前内卫还算地位尴尬, 但小昭明摆着是要用一用的, 路承炀的前程不必说。
就算是没有小昭这一茬,一个正四品的武职也不是小人物了,还能在御前说的上话,配夫人娘家守寡的侄女绰绰有余。
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路承炀, 待贺云昭与师父说了两句话后,话题自然的带到路承炀身上。
丁翰章便问道:“近来身边人可还趁手?”
贺云昭笑着配合好,道:“一切都好, 手下人机灵做事也稳妥。”
她扭头看向路承炀,也有意帮路承炀保这个媒,“路承炀最近可是帮我处理了不少烦心事,做事谨慎得体从不叫人多费心,我还纳闷呢,从前怎么从来没听过这样能干的人,原来是叫内卫给藏起来了。”
路承炀在内卫中是个什么形象不用多说,朱雀司是专门管刑讯等事的。
他本人卖相不错,身量极高,面容坚毅,宽面剑眉,因做的是内卫的差事也未曾蓄须,需要伪装的一些差事留着胡子倒是麻烦,瞧着还是个年轻人模样。
贺云昭一夸,路承炀更是羞的不行,脸上的热度蒸腾,他憨厚的笑笑,“都是有殿下提拔,不敢居功。”
丁夫人更是满意,看着就是个正派孩子。
这时丁夫人就要开口问一些事了,笑容满面对着路承炀道:“家中父母可好?”
路承炀道父母身体康健。
丁夫人又问如今可是同家里人住在一处。
路承炀诚实道:“几个哥哥都已经娶妻,另居他处,我现下同父母住一起,打算等我成婚后父母就去同大哥一起住。”
路家不是豪富的人家,兄弟几个也不可能买个四进五进的大宅子一起居住,干脆就分开。
路父路母自然是更愿意跟着大儿子,长子嘛到底地位不同。
但就剩下路承炀这么一个单身汉的儿子,老夫妻俩也放心不下,便留路承炀一起生活。
丁夫人是满意了,路承炀则是察觉不对劲了。
虽然一问一答间那位丁师姐偶尔笑看着他,但这才更不对劲啊!
男女相看即使有会面,但不会叫女子一直在旁听着,丁夫人既当着女儿的面问他家中的事,那就代表……看中他的不是丁姑娘。
路承炀脸色一变,红色瞬间褪去,神情微微窘迫。
他手指抓的膝盖处的布料皱起,既不是这位丁姑娘,那就不适合继续聊下去了,要是叫人知道了,岂不是显得对丁姑娘不尊重。
人家本就是守寡回了娘家,再波及一点名声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但现下他也不能开口直说,求助太子殿下更是困难,路承炀只能把视线看向穆砚,低声叫了一声。
穆砚眼神一闪,他可比贺云昭知道的多,贺云昭没来之前,他就听丁夫人说了一嘴,这会儿一看路承炀的反应也知道是出了误会。
等到丁夫人再次开口问路承炀平日休沐时间,穆砚立刻拦了一手。
“唉,上次休沐去看了一眼先生,听说他家小子挨揍了,那小子是做什么了?”
贺云昭端茶的手一顿,她瞧了穆砚一眼。
穆砚不是多嘴的人,如今突然冒出来,想必是有什么事发生。
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穆砚嘴倒是快直接将事岔了过去。
既到师父家中总要留下用一顿饭,席间丁翰章时不时回忆起贺云昭与穆砚两人少年时念书的事。
有些老爷子不知道真相的事,两人憋着笑意对视一眼。
丁翰章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年宋家的小子来了书院整日耀武扬威的,你们好多人看不惯,谁把他的文具扔了?谁往他书桌放的虫子?”
贺云昭连忙摆手,“那可不是我。”
穆砚一脸无辜,“那更不是我。”
丁翰章眯眼看着两人,哼一声,他也忍不住笑。
其实老爷子也看不惯那整日来书院炫耀家中豪富还用金银买通人拉帮结派的小子,只是当年他欠了人情,被迫接手,好在那小子吃不得苦闹着自己偷跑了。
用过饭后,丁翰章带着贺云昭在园子散步。
贺云昭伸手要扶,丁翰章一脸嫌弃的摆手,“老夫身体好着呢,还用不着你扶。”
贺云昭无奈,“我这不是怕怕您摔了嘛。”
老爷子仰着脖子道:“怕什么?这是我走惯的路。”
师徒二人在林间一走,贺云昭有些好奇的问:“师父,你同小砚说什么了,怎么他今日瞧着开朗了许多。”
丁翰章背着手扭头看向贺云昭,“你小子啊!”
贺云昭迷茫的眨眨眼,“我怎么了?”
丁翰章哼一声,他扭头看向前方,“你就是心太小,非把人捏在手里。”
她挠挠脑袋,怎么还说到这儿了?
丁翰章继续道:“穆砚发生个什么事你都要知道,把人捏手心里才放心。”
贺云昭顿觉荒唐,她哪有这么做?
“师父,这你可是冤枉人了,我是同小砚关系好嘛,才想多了解了解。”
丁翰章这把年纪了,贺云昭还是他徒弟,也没什么不好直说的。
“你打小就这样,你师兄还说过你是个霸道的性子,穆砚只准和你好不准和别人好。”
刘苑这个从小启蒙的师兄倒是看的十分清楚,穆砚从前性子软,贺云昭就爱拿捏人家。
任何事超出控制她心里就不高兴,小时候还不太能隐藏这个霸道性子,越长大倒是能伪装了。
贺云昭讪讪一笑,没有反驳。
人是需要陪伴,即使意志坚强,可是陪伴就是人非常需要的一样东西。
她又对大多数师兄师弟敬而远之,不愿意那么亲密,只有从小一起玩的穆砚性子软很愿意听她话。
她自然对穆砚格外关注,倒也没有师父说的这么夸张,不过……“师父,你同小砚说了什么怎么不能告诉我呢?”
贺云昭理直气壮:“我可是他最好的友人。”
丁翰章烦躁的抓抓头发,还是没糊弄过去,“就算是关系好,也要有空隙,你给小砚留点自己的空间,他可能不想让你知道呢?”
贺云昭‘哦’了一声。
丁翰章扭头盯住:“不准去问他。”
她拍拍手,“师父真是神机妙算啊!”
丁翰章笑着骂一声,“少拍马屁。”
他不告诉贺云昭还有一个原因,两人都长大了,不再是小孩。
大人有更强的自尊心,穆砚或许也不愿意让小昭知道。
穆砚人冷硬许多不仅是因边疆的经历,还有一部分是因家人的态度,明确的知道家人心中自己不重要会让人陷入很失落的情绪。
其实穆家人错的不是偏心,人都是偏心的,他们错在偏心又非要展示自己是一碗端平,那么总要配合演习的穆砚自然会渐渐与家人离心。
丁翰章是个好先生,他这把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了,开导穆砚不成问题。
先是耐心安慰,从小时候的表现夸起,再讲一个好故事给穆砚一点启发,当前两步没奏效的时候就要拿出绝招。
“你再低沉下去,朋友都要被人抢走了!”
托了老爷子的福,穆砚瞬间燃起斗志。
鞋子踩在青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间小鸟嬉戏时不时飞过头顶。
贺云昭认真的同师父请教,“师父,我总认为宗室背后还有人,抓的人里似乎没什么重要人物,这是我的错觉还是说不需要一个领头的人他们也能组织起这样的行动。”
她这几日左思右想都在想这件事,实在是放心不下,宗室背后若是还有人会是谁呢?
是大晋的某个世家?还是说有外邦参与?
树叶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俊俏的脸上眉毛拧成一团,冷厉之色从眸中浮现。
丁翰章抿唇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他问:“你是谁?”
贺云昭不明所以,“我是云昭啊。”
老爷子又问一次,语气更怪,“你是谁?”
贺云昭蹙眉,“我是太子。”
丁翰章点点,这才对啊。
“你是太子又不是大理寺查案的,何必去管背后是谁,既然不能露面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人,你只要做好太子该做的一切,背后之人就会被压死,要有耐心。”
贺云昭停下脚步,她紧锁的眉头散开,“……是啊……”
不管背后有谁,都不会成为她的阻碍,因为她是太子,既然是不能露面的人那么就是名分不正!
可……“那要是他们还在暗地里做手脚呢?”
老爷子瞟她一眼,他一副高人做派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胡子,“那等马脚浮现再抓出来处死,没发现苗头的时候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些人身上,看看各地递上来的折子,瞧瞧百姓的日子过的如何,这才是应该做的。”
何况,谁当太子的也做不到被所有人接受,总会有利益冲突的地方。
“小昭,为师只有两个字送给你。”
贺云昭好奇,“哪两个字?”
丁翰章拍拍她的肩膀,他意味深长道:“用心。”
贺云昭明白过来,她笑着拱手谢师父提点。
师徒二人聊的也不都是正经事,老爷子暗戳戳的提了一句,“你玩也不要玩过火啊,孩子挺好的。”
贺云昭装傻,她听不明白。
老爷子哼一声,“你别给我装傻,老夫怕最后你自己心里难过。”
贺云昭没作声,她扭头看林间的叶子。
丁翰章瞟一眼,“曲瞻是个好孩子,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人来我门前哭诉。……
贺云昭挠挠头,她有些含糊道:“会处理好。”
丁翰章撇撇嘴,年轻人啊……爱和恨都那么充沛,老了老了,不理解他们咯!
丁翰章节是个好师父,师徒关系甚至比父子还要更紧密,父子是不能选择的,而师徒是自己的选择。
他老人家只是年纪大不是没见识,小昭年纪不算大还好说,那曲瞻二十四了还未曾定婚事,这里面能没有事吗?
从前他还担心一二,毕竟那曲瞻年长几岁家世更好,看着是个风流模样,丁翰章就怕将来小昭被带坏了回不了正道。
如今一瞧,好家伙!
曲瞻是陷进去了,他徒弟是太子殿下,这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回想一下老方暗戳戳的试探,丁翰章啧了一声。
反正他徒弟不吃亏,不管了不管了,他老人家要心平气和的养老。
……
前脚说着心平气和的老爷子后脚就喷出一口茶,“噗!”
老夫妻对视一眼纷纷呆住了,丁夫人急匆匆就往女儿院子赶,一脸震惊的讲完 。
路承炀误会了!
他以为看中他的是丁令仪!
他还相中了!
知道自己误会了托穆砚道歉并婉拒丁夫人的侄女!
母女俩坐在床上人都是懵的,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还扭头上下仔细瞧瞧。
丁令仪也呆住了,没有害羞还有不悦没有厌恶,她满脸荒唐,“我?”
丁夫人捏捏自己女儿有些圆乎的手,拇指一按一个窝,再扭头看看的确长的白净富态,那更不对了!
“这路承炀是为了……讨好太子?”丁夫人只能想到这个。
丁令仪待字闺中时确实是个美人,弱质纤纤浑身书卷气,出门赴宴谁都赞一句大家闺秀。
可她出嫁十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三个,平日里忙着打理萧府的事务还要关心萧临手下那些人的家眷。
指望三十岁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女子仍然是一位美妇那是强人所难,不否认的确有,但那是少数。
丁令仪肤色白净,鹅蛋脸圆润,手胖的一按一个小窝,说一声美也可以,起码作为母亲的丁夫人还是认为女儿很漂亮。
但能让路承炀一见钟情就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视角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在贺云昭看来,师姐脸有些圆正常,生育过的妇人也不会达到少女一样的身形,何况丁令仪又不靠讨好萧临立足。
但在路承炀看来,眼前的丁令仪美的不能再美,温柔可亲,令他心脏砰砰跳.
可……是个误会……路承炀失落的同时也是意识到此事不可能成。
他这么一个人摆在面前,既然丁夫人先考虑的是别人,那就说明丁姑娘没想过再嫁。
他当然需要托穆大人帮忙道歉并且婉拒。
路承炀是有分寸的人,他自己光棍一条自然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哥哥们又都娶妻也不怕什么。
可丁姑娘是守寡,萧节度使死的又不太光彩,背后事杂的很,他不能给丁姑娘造成困扰。
另一头的丁家人只觉十分好笑加荒唐,还能闹出这种乌龙,。
丁夫人晚上睡前,她琢磨半晌对着老头子道:“要是令仪愿意,也不是不行,到底多个依靠。”
丁翰章冷哼一声,“要什么依靠,咱们不是依靠吗?”
丁夫人伸手拍他一下,“咱们都多大岁数了,难道还能一直陪着令仪,你我活着还好说,等咱们没了,令仪怎么办?”
两人有儿子,只是在外为官,年纪一把儿孙众多孙子都有了,那还能顾得上令仪这个守寡回家的妹妹。
丁翰章梗着脖子不愿意,他嘴硬道:“还有小昭呢,他不会不管他师姐。”
丁夫人没忍住叹口气,“那是太子啊,太子能在师姐遇到坏事时帮忙,但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这日子还要她自己一个人过下去。”
老丁翰章背对着老妻,他脊背佝偻却带着一股子倔。
丁夫人眼睛一热,却道:“若是路承炀贴上来装作不知道是误会求娶令仪,那我还瞧不上他,但这孩子托了小砚致歉还婉拒了婚事,人真是不错。”
丁翰章没忍住,“我也不反对女子再嫁,但咱们家令仪膝下还有三个孩子呢,怎能只顾着自己,这……唉!”
他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守寡过的苦,但三个孩子摆在哪儿呢,总不能叫孩子难堪。
丁夫人叹口气,“要没这回事,我也不会起这个念头,但有这么个好人选在,对令仪也好。”
夫妻俩相对叹气,都是纠结,人的确是个好人,但也不能不顾及三个孩子啊。
令仪年纪轻轻守寡,那将来可是几十年的孤独日子,没谁能陪着。
第二日一早吃早饭,两人便对着女儿说了顾虑。
丁令仪放下手里的一碗粥,她哭笑不得,“爹,娘,你们是自己的日子过的舒服便觉得再嫁我也能过的舒服,但我是嫁过一次的人,有没有枕边人那就那么回事。”
一辈子感情和睦的丁翰章夫妻俩是认为再嫁后女儿有个陪伴,将来老了也不会孤独。
但已经嫁过一次的丁令仪却不这样觉得,枕边人又如何呢?
未曾交心的枕边人即使躺在身边也不过仿若陌生人,她经历了被骗婚,又大闹萧家妥协后也试图和萧临做一对和睦夫妻。
但萧临藏着太多事,即使做了多年夫妻,她有时还是会觉得他十分陌生。
“至亲至疏夫妻,娘,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二老这样和睦恩爱。”
老两口被女儿堵了回来,彼此互看一眼,尴尬的低头喝粥。
……
宸王府作为太子的私宅改建的如火如荼,大半部分已经修建好,只剩下少部分的建筑还没有修好。
贺云昭偶尔去看一次,顺道瞧瞧祖母与娘。
路承炀作为手下人自然时刻护卫着,如今东宫属军的大半人都是路承炀挑出来的,贺云昭筛了一遍,结果还不错。
却也不是故意安排,丁令仪未出嫁时本就十分擅长绘图,同贺锦书贺锦墨熟悉起来后对修宅子很有兴趣。
贺云昭也没在意,反正两个姐姐都在帮忙做事,再加一个师姐也没什么。
丁令仪出现的十分勤,她跑来跑去的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她没有寡妇不能到处跑的观念,她身份摆在这,这个年纪人长的还富态,还怕谁看中她不成?
贺云昭抬眼一看,“这个位置是不是有点偏了。”
丁令仪瞧,她解释道:“西南角引了水流入府,此处位置就要往北挪一挪,这样呈玉带环腰的格局,后院有高大的树木,宅兴人旺,遮风避雨。”
贺云昭脑袋上冒出大大的一个问号,她凑近了又问,“嗯?”
丁令仪哭笑不得,小声道:“夏天水边蚊虫多,后院树木高杨絮容易刮进屋子,太高了刮风时墙壁易有摇动之感。”
听了简易版解释的贺云昭心满意足,她抬脚往北面走去。
路承炀目不斜视的跟上,他一点余光都没有留给丁姑娘。
曲瞻今日也来了,他只瞟了一眼,便侧头小声道:“什么情况?”
贺云昭憋住笑意,她抬手拍拍曲瞻胸口,“顺其自然,别管别管。”
曲瞻一脸莫名的摸摸胸口,他扭头又看了一眼姿态僵硬的路司长和萧夫人……还是叫丁师姐吧。
贺云昭抬手示意身后人停下,继续同曲瞻往前走,她状似无意问道:“对了,你怎么还没成婚,家中还没相看好吗?”
曲瞻眼神动也没动的看着前方,神态自然平静,“哦,我打算修道,家中人允了。”
“修道?”贺云昭诧异,不是诧异曲瞻居然修道,而是诧异他居然找出这么个借口。
她实在是没忍住,给曲瞻竖了个大拇指,赞道:“真好,曲道长。”
曲瞻脸不红心不跳,他点点头,“嗯,我从小喜爱道学。”
贺云昭瞟他一眼,她嘴极快:“你喜欢吧喜欢吧,学有所成了记得通知我。”
曲瞻扭过头,嘴硬的恰似寒冬腊月的老树皮,“贫道承施主厚恩。”
走着走着周遭一片安静,只有远处工人们做工的声音传来,一步两步三步……
曲瞻轻声道:“我们是至交好友不是吗?”
贺云昭不知道他又盘算什么呢,但还是点了头。
曲瞻扭头看她,“今日能不能只做友人。”
贺云昭好奇他到底要说什么,“可以,不谈君臣。”
风轻轻吹过,两人走路都十分默契的脚步同频,曲瞻垂头,他艰难开口,“裴泽渊……他……”
贺云昭十分坦然,一摊手,“就是你想的那样。”
曲瞻猛的抬起头,他破口大骂,“妖……男魅惑君上!”
贺云昭戳戳他的手臂,“你不会是就等着找个证据好骂他吧。”
曲瞻气的要爆炸了,一连串的劝解话从嘴里溜出来砸的贺云昭晕头转向,这还是臣子劝君主的话啊!
“臣请殿下万万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迷惑!国之储君当……”
他完全可以去御史台,那里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贺云昭简直想捂住耳朵,曲瞻的这反应大的出乎意料。
就像她对路承炀与师姐的态度,顺其自然……
东宫的建制筹备好后,她没有刻意藏什么,作为被重点关注的太子,她身边不可能严密的一点消息都不透出。
比如说她不要宫人侍奉沐浴,只有翠玲一人能贴身伺候,比如说她到现在也没有妻妾,皇帝夫妻俩也不着急。
当她是断袖也成、怀疑她是女子也无所谓,只要她自己不光明正大的承认,谁都不会戳穿,大臣们恐怕比她还接受不了她居然是个女子身份。
她扭头看向还在发疯怒骂裴泽渊的曲瞻,发现不了,那就是笨呐!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路承炀跑过来,违背了贺云昭之前的的吩咐。
路承炀飞快的跪下,“殿下,吏部左侍郎何礼投缳!”
贺云昭撩开衣摆,抬脚踹了曲瞻的屁股,“停!走。”
第105章
投缳, 一种自尽的方式。
通常是先准备好绳索,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高处,如房梁树枝上, 然后打一个活结, 再通过身体的重量使绳结收紧, 压迫颈部导致窒息死亡。
具体的操作很多, 但单从原理来看就明白死者一定是死意十分坚定才能做到。
但凡有一丝后悔求生的欲望,完全可以将手往上伸护住脖颈后再下来, 不过有些死者因为操作上的一些问题可能做不到, 于是在后悔之后也无法救自己, 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大理寺官员尴尬的站在中心, “……所以何侍郎是自尽的没错。”
理论和实践知识都很丰富的大理寺官员经常会遇到这样的尴尬情况, 出现了震惊朝野的死亡事件, 他们只在最开始发挥效用,剩下就要看那些大人们是怎么看的
贺云昭手里捏着一个核桃,不是玩物只是御膳房送来的能吃的核桃,并若干糕点茶水一起上来。
经验丰富的御膳房很懂诸位贵人们在商议事时其实对糕点不是很感兴趣,能润喉咙的茶水和能消解烦躁情绪的干果才是好东西。
比如……被贺云昭捏在手里面的核桃,拇指要压、食指要戳, 时不时还是握住当锤头砸茶桌, 弄出的不体面的声响没人关注,满场都是这样的人。
她没心思听大理寺官员的技术讲解,实在来说,乌泱泱的一个屋子也没谁来听。
皇帝不在, 那位在处理其他政事,曲老与梁老正在御前吵,盐税可是大事。
吏部侍郎同样是位高权重高官, 正二品的大员,加上吏部的特殊权力,掌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从京城到各州、郡、县。
举一个例子,曲瞻在翰林院进修之后被就是由吏部考察后根据其表现分配官职的。
礼部尚书入内阁的少,因礼部管的祭祀、科考等事,没什么能出政绩的地方,爆点还非常多,一出事就是大事。
但换做吏部来说,从大晋建国起,吏部尚书侍郎入内阁的数量是……零。
一个能掌握各地官员的所有信息,能够凭借手里权力让他们升降、调任的官员,他要是进了能干涉皇帝决策的内阁,那……皇帝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吏部的人就算是想要入阁,其他官员都不会同意,同意的必然有利益牵扯,看看你升迁路上是不是有吏部给你打开方便之门。
吏部尚书的位置很特殊,没有任何一任吏部尚书是从一品的位置升上去的,全部都是在其他六部担任过侍郎之后才会调去吏部。
同样的,同一个衙门,一把手出了任何问题,基本不会从二把手里选人上位,这是最基本的朝堂规则。
吏部左侍郎何礼投缳自尽,这绝对是一件令朝堂沸腾的大事,皇帝与内阁都十分关注。
要是换做去年,皇帝本人必然亲自主持小会,定下查案的人,再等待结果。
但如今不是有太子了嘛,太子可是国之储君,皇帝理所当然的就将事情交给了太子安排,他手头还有盐税暴雷的大事要处理,阁老都跑那边去了。
何礼死了,事情无从更改,只不过是查出谁是凶手再探究背后的问题,而盐税说不定还能挽回一二。
太子本人有些烦,她烦的开始玩核桃。
曲瞻已经调整好情绪去和大理寺的人扯皮,扯的非常有水平,毕竟他祖父摆在那里,他不是不懂装懂的人。
既不是不懂行的人,大理寺的人就愉快的把人纳入了小圈子。
“脚下的痕迹能瞧出来,这是下定决心就自己套了绳子上去的。”
“没琢磨多长时间进门小半个时辰就定了。”
“绳子从何处来?”曲瞻问。
何礼是个标准的文官,书房里最多是书,连水果刀都没有,这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最好诠释。
文官还爱留长指甲,老一辈的尤其喜欢这样。
何礼的小拇指就留着不短的指甲,但凡是被人逼着上吊的他的指甲就不会那么完整,总会有一些损坏。
“绳子是粗麻绳,府上在修一个凉亭,工人的工具都摆在那儿,他应是自己顺手拿的。”
细节、逻辑、现场还原都非常完整,但听着听着曲瞻就感觉古怪,他挑眉一瞧,这怎么光还原现场探究自尽过程,不讨论因何而死啊?
“诸位,这方向是否有些偏了。”
大理寺几位官员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推搡着让一个面嫩的年轻人上来同曲大人交谈。
年轻人脸色有些古怪,他态度不太好,开口道:“小曲大人,您是谁我们都认识,可我们大理寺的事您掺和这也不太合规矩吧。”
呵!
曲瞻笑了,灿烂的笑容看的人心里发毛,他从来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他抬手点点几个大理寺的人。
“诸位,这话同在下说合适吗?”
“人死了,你们现场查的清楚,让你们过来是还原现场吗?难道不是让你们查案吗?”
“你们来是做什么的?”
“消耗一些体仁殿的茶水?”
曲瞻年纪不大,但在这一群人官位最高,大理寺来的也不是那几位,他毫无顾忌的骂个透。
贺云昭注意到动静没说话,大理寺的人的确有些躲事,吏部那边给的压力太大,他们不太敢。
吏部的做法也没问题,他们的人投缳死了,死人的名声才更要维护。
她是太子,皇帝之下最大,但只要不涉及皇位,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贺云昭也不能拿身份去压人,朝堂不能这么玩。
能力的确没有问题,但态度不对,一门心思绕着何礼的行动来,大理寺摆明了不敢查别的地方。
曲瞻过去骂一通才是最有效的,但也不能任由继续下去,不然曲瞻作为一个名不顺的上司就需要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这个台阶一给,威望就没了。
贺云昭忽视了周围几人的表情,扭头给了顾文淮一个眼神。
顾文淮很快起身走到一旁去,他伸手抱着曲瞻拦一把,对着这边说曲大人就是着急出结果,您别介意。
对着另一边再讲,大理寺的人也不容易,线索少没办法,大家心里都急。
曲瞻很快被‘劝’的平静下来。
大理寺的人也能好好说话了。
被推出来的年轻人叫姜杉,人虽年轻,但确实大理寺这帮人的领头。
他往曲瞻面前一站,神色有些无奈,叹口气道:“小曲大人,实话实说,我们几个的确方向没对,但这也不能怪我们,您要我们查死因没问题,保准给您出一份详细的折子出来,但要再往后查,我们大理寺的人还没那么大能耐。”
姜衫让小曲大人讲讲道理,他们大理寺是负责审理京城官员犯罪、京畿地区徒刑以上案件,各地的疑难案件都会报过来。
他们大理寺虽然也承担一些查案的责任,但大部分案件送到他们这已经很清楚了!
贺云昭明白,这属于体制问题,审案的衙门有很多,专门负责查案的却没有,查案的权力分散到所有有能力审案的衙门。
包括刑部、大理寺、大宗正司、鸿胪寺,甚至还有御史台。
但体制问题是体制问题,大理寺的人态度有问题还是要及时处理的。
她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是不能因为仅凭自己感觉出来的小事发火的,这个坏人就需要曲瞻去做。
曲瞻在这个方向非常有潜力,他本身脾气就算不得好,人也容易炸,又是个标准的三代的出身。
平日里在衙门收敛很多,但在这个场合他很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事。
他一脸怒火对着大理寺的人,从衙门骂到本人,骂到大理寺的人抬不起头,顾文淮看着情况跟他配合一二。
这小会儿,太子殿下就在不远处坐着喝茶,态度给的十分明显,大理寺的人也不抱什么侥幸心理,什么都敢说了。
姜杉带人重新回来后,他被骂的灰头土脸,恭敬的对着贺云昭一拱手。
贺云昭端着茶杯不紧不慢的拨茶叶,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上,她脸上冷冷淡淡,没说什么。
朝堂上的百官,能混到她面前就没什么青涩新人。
一个个都是老油条了,跟他们发火没必要,用的多了反倒显得她这个太子无能。
姜杉被骂这一通也是想明白了,吏部给的压力确实太大,这位殿下也不是好糊弄主,总要哄住一个。
他抹了一把脸,在东宫一众官员的激烈争论中,他低声对着太子道:“殿下,臣等虽查不出什么别的原因,但能肯定,何侍郎是畏罪自尽。”
在一众各种阴暗猜测中,姜杉的看法最有意思。
贺云昭来了精神,她身子也坐正了,“继续。”
姜杉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官员投缳摆不脱两样,要么是自己有罪,要么是有人威逼,何侍郎身居高位,即使有人威胁也不是没有破局的路子。”
何况威逼都是拿着家人威胁本人,哪有直接威逼本人的,唯一的解释的就是何礼自身有罪。
这种事倒是多,文人总是清高自傲,名声比他们的性命还重要。
一旦发现自己罪有被暴露出来的可能,那种失去一切的恐惧就会令他们走上极端。
吏部官员掌握最大的权力,堪称六部之首,其他衙门都要卖一个面子。
何礼为吏部左侍郎,下一步的位置大概是其他衙门的尚书或去翰林院为大学士,他这样的文人是绝接受不了自己名声污浊。
贺云昭放下茶杯,她看向姜杉,问:“那要是有人想让他死,故意让他以为自己的事会暴露出来呢?”
姜杉愣住,抬眼看向太子殿下。
贺云昭很年轻,比朝堂上绝大多数人都年轻,面庞还很稚嫩,秋天贴了点秋膘脸颊还圆了一点,皇后爱的不行。
她眉眼浓烈的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平日里还总是笑模样,看起来很好相处。
但此刻说出的话,让人浑身发寒。
“何礼死了没有任何贪污受贿或谋害的案子出来,他的死已经让一部分人受益了,是不是?”
面对太子的询问,姜杉艰难的吐出一个“是”字。
贺云昭又问:“何礼为何选择投缳呢?”
姜杉没有说话。
贺云昭轻笑一声,扭头看向曲瞻,“你认为呢?”
狐狸眼微微眯起,曲瞻伸手弹弹衣袖上的灰尘,淡淡道:“报复。”
何礼在报复逼迫他死的人,于是选择投缳这样的方式。
他若是惧怕名声被毁,那应当清楚自己死后事情还会被重新翻出来,所以他应当选一个不被人注意也不会牵连家人的方式,例如失足落水。
何家恰好有一个水池子,但他没有投水,而是从水边正在修建的亭子经过拿走了那段粗麻绳,在书房投缳自尽!
贺云昭笑眯眯的撑着脑袋看向姜杉,“孤这个猜测是不是更合理呢?”
姜杉沉默了。
贺云昭轻笑一声,眼中划过一抹利光,“十日,孤要一个结果。”
“朱雀司会同步查案,若大理寺没查出什么线索,那……”
姜杉浑身一冷,瞳孔瞬缩。
贺云昭还是温和的模样,笑道:“孤没耐心陪你们玩查案的游戏,能者上庸者下,明白吗?”
姜杉立即起身,宽袖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刃,“臣必克此任!”
路承炀悄然站起,他眼中亮光闪现,他的机会来了!
眼神看向姜杉,大理寺,呵!
贺云昭满意的看着斗志昂扬的两个人,她早对现在的查案体制的确不太满意,职责划分不明确,好几个衙门都有这样的权力,但都没有精。
这个案子就是个好机会,她可以趁此将查案的权力从几个衙门中分离出来,重新组建一个只拥有查案权力的衙门。
同样的,这样的衙门也是她手里最得用的强武之司!
曲瞻扭头与她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第106章
迈出体仁殿的那一刻, 路承炀看向身后的姜杉,他眼皮轻抬,划过一抹警惕。
姜杉脸上骤然出现无奈的笑意, 比起路承炀这样野路子的武职, 他可是正经的科考出身的文官。
他振一振宽袖, 一副疏朗大气的模样。
“路司长莫要这般看着在下, 在下并非小人,查案这件事, 咱们各凭本事。”
看上去有些警惕的路承炀缓缓换了神情, 轻舒一口气, 他看着姜杉, “姜大人误会了, 在下只是紧张了一些, 毕竟这算是头回办外面的差事,一时间也是心里没底。”
眼前的武将还很年轻,他心思浅显,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姜杉不自觉的露出一点轻视之色。
一副前辈姿态的走到人身前,“殿下令你我二人共同查案, 一是为了尽快查出真相, 二是为了试一试你我的成色,若是你我争的没了分寸,反倒惹殿下动怒。”
路承炀接受了‘前辈’的指点,他点点头, 手指攥起,面上生出几分焦急,“那在下就先行一步。”
姜杉很有风范的笑着伸手送别路承炀, 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回了大理寺。
吱呀一声,门一关,姜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睑微微颤动,他神情紧绷。
“路承炀此人不能小觑!”
体仁殿前那番姿态自然是故意做给路承炀看的,摆出轻松自如的姿态给路承炀压力,压力之下,他必将手忙脚乱。
回想在体仁殿的经过,姜杉心脏骤然一缩。
突如其来的竞争不在他意料之中,太子殿下的姿态也是令人惶恐。
太子殿下不在乎这个案子如何,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这件事带的影响以及消除隐患。
他隐隐感觉太子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盘算,而这件事似乎是路承炀早有预料的,陌生的、不可控的……
姜杉的眼睛骤然眯起,他猛然回头转身打开房门,“来人!”
大理寺可以查不出案件真相,毕竟一年到头案子多了去了,没有真相的案子也不稀奇。
可若是大理寺的人没查到的真相却被别人查到了,那岂不是往整个大理寺脸上扇巴掌。
姜杉此人看似年轻气盛,其实对自己的路线早有规划,时任大理寺少卿的宁宿已经收到了吏部的调令,在两月后就会调任太常寺卿。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怕庸碌就怕犯错,若是在此时因他损害了大理寺的颜面,那将来他的官路可就难走了。
好在路承炀此人心思简单,不难应对……
另一边的路承炀则是完全不同的面貌,离了姜杉眼前,他一改面上急躁。
从人手上他赢,毕竟朱雀司的人多数都是能作为暗探使用的,查人查事都方便。
但从路子上,他可远不及姜杉。
吏部左侍郎投缳,那必定是要传问吏部的官员。
吏部的人素来冷漠眼高,即使不明面上表现傲慢,那那股子劲儿却掩盖不住。
吏部的人能配合到什么程度,还要看怎么问,谁去问。
他一个内卫的司长自然是比不过大理寺那些同样科考出身的文官们。
吏部的人是摆明了车马,朝堂传统就是人死账消,不论何礼生前做了什么,吏部的人是一定要维护自己同僚的死后哀荣。
何礼的尸体还在大理寺摆着呢,吏部各级官员的路祭已经置在了何府那条街上,态度给的再明白不过。
路承炀对自己的不受欢迎早有预料,迎着吏部众人无视的面容,他一点不尴尬的蹲守在尚书门口,等待传唤。
明明他才是来传问人的,在门口一蹲倒像是他被人传问。
而姜杉却对吏部众人的冷眼接受不能,他蹙眉在吏部右侍郎门口等待。
房门就在他眼前开开合合,吏部的官员进进出出,进京述职的官员时不时的投来诧异的眼神,却很快收敛了神色。
姜杉只觉秋日闷热,脊背处升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热汗,太阳烤的人心焦。
蹲不到人的路承炀很快换了路线直奔何礼生前的下属去。
姜杉却来了轴劲儿,死活不愿意离开郭侍郎的门口 。
暮色四合,郭侍郎背着手从门内走出,姜杉极快的迎了上去,“大人,大人……”
他嗓子眼里还没说出口就被旁人推开,郭侍郎瞧也没瞧就往外走。
姜杉的里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额头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一整日连口水都没喝。
看着郭侍郎的背影逐渐远去,他急了,咬牙道:“太子殿下令我等彻查何侍郎之死,还请大人给个方便。”
郭侍郎啧了一声,他不耐烦的回头看了姜杉一眼,“这可就问错人了,我与何侍郎同级,分管不同的事,平日交际不多,他的死本官也很遗憾,但实在不知情,来问本官可问错了人。”
姜杉心一沉,这等敷衍的话已经摆明了郭侍郎的态度。
郭侍郎神情中透露着不耐烦和鄙薄,但语气却轻柔温和,令人挑不出毛病来。
姜杉这才感受到查案的压力,吏部只是最简单的一环。
郭侍郎说完话后没等任何回应扭头就走。
走出了好远,才有下属犹豫着开口:“大人,这案子是交到太子殿下的手里,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
刚才一脸鄙薄之色的郭侍郎此时反倒十分冷静,拍拍下属的肩膀。
“要是太子殿下亲自开口,咱们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底下这些小鬼都能在吏部来去自如,那咱们吏部还做什么六部之首呢?”
下属面露愁色,“可咱们不给一点颜面,殿下若是动怒……”
郭侍郎瞟他一眼道:“咱们每日来衙门是办差的,不是来卖面子的。”
何况太子殿下可没开口吩咐什么,他们吏部难道还要给大理寺面子,大理寺少卿的位子都是他一笔定下的!
不过,郭侍郎心中也在琢磨,这老何死的实在不对路,背后的事他虽不清楚,但此时还是小心避开为妙。
至于东宫那边……太子上手的未免太快了些。
新官上任总有一种误区,那就是事必躬亲,恨不得了解每一个下属每一件事,但这才是生疏的体现。
贺云昭的度就拿的刚刚好,试探手下人的本事,让他们互相竞争,同时为自己想做的事铺垫一二。
她可不会费尽心力去给路、姜两人大开方便之门,皇帝与阁老们正在吵盐政的事,好多地方上的折子都交给她来,书案上堆了高高两摞等着她呢。
要是每出一件事,她都专门说一次让所有人配合,大臣们都要累了。
至于查案,这就看路姜两人的本事,他们要是连一点线头都查不到,那也不必费事。
他们两人都查不到一点,那就可以暂时搁置了,不必浪费人力物力,这朝堂上的事还多着呢。
不过她能够肯定,在能力范围内在身体极限内,路承炀一定能做到最好,他眼睛里的野心都快冒出来了。
……
路承炀够轴,耐心也足够,他心中是急的,急于查到真相。
但行动上必须要有耐心,抽丝剥茧一般将事情的真相一点一查出来。
从何礼近半年的来的行动到何家人的后续行动,以及何家人在和何礼死后可与什么人联系过。
根据他的经验来看,既然何礼是故意自杀将视线引到自己身上,就绝不会不留下任何线索,一定有什么被忽视的地方。
路承炀在传问了何礼的下属后,很快再次将经历花费到何家人身上。
从何礼的夫人到四个孩子,出嫁的两个女儿,平日里来往密切的女婿。
很快路承炀就从何礼的女婿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他顿时呆愣在原地,“你是说,何大人曾举荐都转运使?”
路承炀打了一个激灵,汗毛顿时竖起,朝堂上除了何侍郎的死还有什么大事?
盐政!
大晋的盐政实行的是纲盐法,盐商编录成纲册,册上有名的盐商成为世承的专卖商人,每年从转运司购买盐引,按照盐引从盐场购买规定数量的盐,再按照盐引上的信息到规定的地区售卖。
今年盐政祸起,正是因新任都转运使在江南地区为了提前收回银子充盈国库改革了盐政,导致盐政亏空巨大!
路承炀心中一抖,他只能查到这里了,剩下的需要殿下拿主意。
路承炀迈步出门,太阳一晒,人倒是清醒一点。
现在还不行,他手里没什么证据,连个具体的线索都没有就去告诉殿下何礼与盐政的事有关,那岂不是自己找骂去。
他很快转变思路,先是拿到了何礼举荐转运使的证据,随后又去了一趟吏部,对着吏部尚书讲的十分直白。
“大人,何侍郎被人逼迫投缳,他是为了掩盖事情,也是为了报复幕后主使,难道您要眼睁睁的看着吏部官员竟然遭到如此迫害吗?”
吏部尚书徐牍不紧不慢的抬眼看着这小子,嘴角微微勾起,他目露玩味,“路……承炀?”
路承炀眉头蹙起,不知这位尚书大人是什么意思。
徐牍放下手中的茶杯,他抬手抹去手背上的水渍,“说的不错,明日下午吏部官员休半日,给你一个时辰询问。”
路承炀喜形于色,他连忙低头作揖谢尚书大人。
徐牍摇头笑笑,“小子,这世上可不只你一个聪明人。”
路承炀疑惑的抬起头,看着热茶氤氲出的热气将徐尚书的面孔模糊,他心中猛的一沉……
当路承炀带着眼睛里满满的红血丝捧着厚厚的证词进入体仁殿时,恭敬的跪下,“殿下,臣查到何礼之死与转运使有关,转运使是被何侍郎举荐上的,此事只有吏部内部的人才知晓,另外还有一封被烧毁的书信,有两人通信的证据,信上写了什么已经辨认不出。”
他抬眼,看着太子殿下垂头看着书案上的折子,手上的毛笔没停,流畅的写下几个字。
耳边只听到一声,“嗯,知道了。”
路承炀跪在体仁殿的书房里,心中的疑惑犯反倒越来越浓厚。
他忍不住看着太子殿下,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贺云昭合上折子,伸手又拿了一本,她一抬眼才看到路承炀还在。
她疑惑:“还有什么事?”
路承炀没有纠结,直接开口问:“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何侍郎的死与盐政有关?”
贺云昭有点惊讶,随后放下笔。
她有些意外,以为路承炀不会问,先来一步的姜杉就什么都没问。
不过两人一比,她其实更喜欢路承炀的处理。
“孤不算是早知道,比你们二人查到的要快几日罢了。”
她伸手拍拍桌边一封折子,“姜杉比你来的早一点,差了两个时辰而已,但你的证据比他多。”
文官出身的姜杉自然比路承炀更懂其中弯弯绕绕,能求的人也比路承炀要多。
但路承炀在并不熟悉的情况下没什么人能求助,只比姜杉晚了两个时辰,但拿出的证据却是姜杉的十倍,高下立分。
路承炀心中疑惑更多,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还要然他们两个查呢?
贺云昭靠在椅背上,笑道:“用证据来说话远比几句推测来的有用,姜杉的确比不得你。”
“孤有意重新设立一个衙门司查案、治安等事,待盐政事毕就会向父皇提议。”
路承炀眼睛猛的一亮,砰的一声磕头谢恩。
“臣蒙恩深重,不知所报,唯以赤诚,效命君前。”
待路承炀走后,裴泽渊从身后的隔间闪出,道:“他比姜杉强的多。”
当姜杉拿着一本有理有据的推断交给贺云昭的时候,别说贺云昭了,连旁边送果盘的翠玲都惊呆了。
一点证据没有纯靠自己推测!
姜杉才是为了赢而急躁的那个,还是不够稳重。
只在短短两次接触中,贺云昭很快给姜杉盖了一个待用的戳,能力有一些,心性差的实在多。
贺云昭批改这些这折子也有些疲累,不自觉的动动脖子。
裴泽渊瞧见了便走到她身后,伸出手盖住她颈部,轻轻的揉捏着。
肩颈被温度偏高的手掌盖住,力道也正合适,贺云昭闭上眼,“账本找到了吗?”
裴泽渊手一顿,小声道:“晚了一步,被销毁了。”
贺云昭按住他的手,她扭头不满看着他,“那你高高兴兴的来?”
裴泽渊瘪瘪嘴,他来见她肯定高兴啊,要是一脸丧气可能还要挨骂呢。
这可是有先例的!
裴泽渊小心道:“账本没找到,但我找到了账房先生。”
贺云昭:“……也行……”
她眼中划过一道兴奋的光,看来有些人要浮出水面了。
第107章
贺云昭封王之后, 宗室的一些人就暗地里联合起来逼着崔阁老在朝堂上为他们说话。
朝堂上的大臣们上错了船还能跳水游回岸边,很多人不过是因彼此心照不宣的互换把柄才没法及时脱身。
恰好贺云昭是个懂得朝堂运转规则的人,她不会在这种关头给自己没事找事,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能避免朝堂再起波澜, 也能让她安心发育自身的势力。
大臣们有了皇帝与太子递出的绳子, 他们很快就抓着绳尾跳船游回岸边, 头发擦一擦又是干干净净的好臣子。
但宗室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残忍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 除了能提供一个血脉同源的嗣子, 他们对皇帝对朝堂没有任何用处!
只是凭借血脉而鸡犬升天的鸡犬罢了, 他们于朝堂无用, 甚至只会消耗国库的金银。
权臣压制皇权时, 宗室与皇帝是同一战线的, 共同维护李家天下。
但君臣和谐时,宗室看着自然就稍显碍眼。
贺云昭能理解宗室的心情,本来是抱着能够上高台的心,却被一脚踢下去,重新回到没有任何用处的境况中,他们一定不甘极了。
她最提防的不是宗室的人联合朝臣弹劾她, 而是担心他们使出毒计, 破坏她的身份。
而这种暗地里的事只有裴泽渊能做,他们才是利益共体,且裴泽渊对她的身份没什么想法。
不然换一个人,她真怕连字都不识几个的武将因为她女子的身份突然就觉醒了儒家正统思想, 决心拨乱反正。
可能性还很大……
她能想到的毒计,宗室的人没道理想不到,她都做好了给裴泽渊善后的准备, 熟料宗室的手段竟然只有这些。
贺云昭本就感觉奇怪,再加上裴泽渊的直觉。
他说,被抓的那些宗室子弟里没什么出彩的人,不像是能够聚拢人手威逼阁老的样子。
裴泽渊只是直觉不对劲,贺云昭却上了心。
是啊,能够联合这么多的宗室子弟,一部分人想要从孙太妃手里拿到曾经给庆王府的献金,一部分人拿着手里的把柄威逼崔阁老做事,逼的崔阁老‘认罪自首’。
这手笔可不像是没盘算的人能做到的……
宗室的背后是否还有人呢?
如同师父提醒的那样,她是太子不是查案的,既然没人站出来,那她只需要做好她自己。
该露出来的马脚迟早会露出来,藏是藏不住的。
盐政祸起,缘由皆在转运使一人身上,父皇与阁老们忙着处理盐政的事。
而她手头的事则是批改地方上官员的汇报折子,以及处理吏部左侍郎何礼投缳自尽之事。
巧的是,何礼之死居然与盐政有关,转运使是何礼举荐的人。
何礼为吏部侍郎,他代表官员调动,宗室是代表了血脉正统,而盐政则代表大笔的银钱,这三者的联合……
她在之前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金银是守恒的,宗室能拿到的只是爵位的俸禄,要养一大家子人,生活的比普通官员富裕,但想要维持政治活动可不容易。
裴泽渊很快查到了安王府的旧账与后来闹事的一批宗室子弟的资金来源,巧合的是,银票上的标记大多来自于一家江南的钱庄,且与转运使关系密切。
贺云昭轻挑眉梢,她脸颊上泛出一丝笑意,“走,咱们去太极殿。”
裴泽渊看着她眼睛都舍不得眨,很快点点头。
二人带着‘活账本’账房先生,一同去往太极殿。
太极殿。
李燧正因盐政之事烦心,偌大的御案上摆放了几十本厚厚的折子,弹劾转运使的折子多的能把人埋了。
被弹劾的不只是惹了大祸的转运使,还有吏部尚书、侍郎等人,连曾经在转运使这个职位上说过话的曲阁老都被弹劾了。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崔德中上前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与世子爷来了。”
李燧抬手捏捏眉心,“叫进来吧。”
贺云昭迈步进门,他神色冷静专注,抬头看书案后的父皇,心中叹气。
两位阁老同样在此,被波及的曲阁老与资历最深最得信任的陈阁老。
“儿臣参见父皇。”
“臣裴泽渊参见陛下。”
李燧摆摆手叫两人起身,“不必拘礼。”
神态疲惫的看向两个孩子,他问道:“可是何礼那边出了结果?”
贺云昭犹豫着点点头, “也不算是出结果,只是找到一些线索。”
“何礼平日里谨言慎行,在吏部做事时十分仔细不是个容易抓把柄的人,儿臣本来还是十分奇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他绝望投缳。”
她缓缓抬眼,琥珀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有种难以言说的冷,嘴角轻抿,“父皇,何礼之死或与盐政有关。”
一句话令皇帝与两位阁老都震惊的抬起脑袋,李燧烦的抓抓脑袋,他诧异又不解,“小昭,你慢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云昭扭头看向裴泽渊。
裴泽渊手里端着一大堆的证据,里面有路承炀查到的也有他查到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褐色长衫头戴包巾的中年人。
裴泽渊将手头的证据一股脑的放在旁边桌案上给两位阁老查看。
“何礼平日里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只是从他女婿口中提到何礼在盐政事爆发之后神情惶恐,不久后便投缳自尽。”
“经过多方查证,盐政转运使常裕是由吏部推举,但在吏部衙门内部最开始是由何礼举荐……”
何礼死之前的事情几乎查不到什么疑点,但却从何家查到两箱子金银,底部的印记恰好就是江南汇通钱庄。
汇通钱庄,这个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怕裴泽渊眼前,他上一次看到这个印记是在查抄的宗室家中,银票上大多有汇通钱庄的印记。
巧的就是转运使常裕也是汇通钱庄的客户,在汇通钱庄线索断掉之前,裴泽渊直接派人控制了京城汇通钱庄分部的所有人。
虽然晚了一步,账册被销毁,但账房先生被救出来了!
裴泽渊伸手指一指身后的人,“陛下,这就是汇通钱庄在京城分部的账房先生之一,他曾经写过的账册里就包括了给何家的金银等物,何礼就是收了财物才会举荐常裕。”
曲阁老蹙眉看向这瑟缩的账房先生,问道:“那就是说常裕贿赂了何礼才得到了被举荐的名额,上任之后致使盐政大乱,何礼是因心中畏惧才畏罪自尽?”
“非也非也。”贺云昭摇摇手指,她眼中划过冷光,“曲老,您想一下这其中是否有不通顺的地方,汇通是江南的钱庄,转运使常裕是汇通钱庄的客户,可常裕在此之前一直在京城为官,籍贯是忻州,他同江南汇通钱庄半点交集也没有。”
曲阁老思考片刻,“那是转运使常裕实现承诺好银子,上任江南盐政转运使后才通过汇通钱庄兑现承诺给何礼那些金银,可对?”
裴泽渊道:“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但找到账房先生后却发现汇通钱庄给何礼银子是在举荐常裕之前。”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因为盐政祸起,江南盐政转运使常裕的生平经历都光溜溜呈在所有人面前。
他家境普通,家族并不显赫,不像能拿出这巨额的银子,他同汇通钱庄的关系是去江南赴任后才出现的。
那么有意思的来了,究竟是谁给了何礼这些银子呢?
汇通钱庄如果只是一家普通的江南钱庄,又为何会在裴泽渊查封的时候毁掉自家的账册呢?
裴泽渊拍拍桌上的一大堆的证据,“另外有一件事,上一任转运使同样也是汇通钱庄的客户,账册没拿到,但账房先生可以肯定上一任转运使往汇通钱庄存入了大笔的金银,且不知去向。”
贺云昭抬眼,“所以有人操纵了盐政转运使换任,在盐政祸起后,为了隐藏秘密恐吓何礼,导致何礼投缳自尽。”
话音落下,殿内空无一声。
李燧骤然起身,他额头青筋暴起,怒而拍桌,“放肆!”
操纵转运使换任、贪污盐政银子、贿赂朝廷官员、买官卖官、导致盐政亏空甚至还逼死吏部左侍郎!
桩桩件件都是骇人听闻的恶事,偏偏集于一事上,怎能不令人震怒!
曲阁老与陈阁老对视一眼,两人纷纷起身,肃穆拱手,“臣请陛下严查此事,万不可姑息幕后之人。”
李燧咬紧牙关,“查!”
贺云昭同裴泽渊先出太极殿,曲阁老与陈阁老慢了一步。
她礼貌的寒暄几句。
曲阁老看着贺云昭的面庞,他脑海中猛然闪过什么,便开口问道:“不知殿下对常裕的盐政改革是如何看的。”
贺云昭一愣,随后不赞同的摇摇头,“不论目的如何,他提出改革都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只是手段不对,没有考虑具体情况,这是极失败的一次盐政改革。”
暂且不论常裕是如何当上转运使的,他本人提出的盐政改革是得到了户部的支持的,户部不少人都认为此举可行。
大晋的盐政实行的是纲盐法,是由盐商来售卖食盐。
每年二月,盐商会从江南转运司投标竞争盐引,这时候他们拿出的不仅是竞标的银子、买盐引的银子,同时还要把盐引上的规定分量的盐税直接缴纳给转运司。
简单来说盐税并不是在售卖盐之后才交给官府,而是他们拿到售卖资格后就要缴纳盐税。
即使盐商有钱,但每年这一笔银子对他们来说还是负担极重,除了一两个大盐商不需要借贷,其余盐商都必须找到人借这一笔银子。
找谁借呢?找江南地区的官员,利息都是有固定的规矩。
在拿到盐引之后再去官府管控的盐场买盐,运输到各个地方开始售卖。
而常转运使则想要拿到更多的盐税,为国库增收,不排除他有想要填饱自己荷包的念头,但从改革的目的上看是希望提高盐政的收益。
他提出的方法是推迟盐商缴纳盐税,在盐商拿到盐开始卖盐回本之后再缴纳盐税。
当然了,此时的盐税与拿到盐引同时缴纳的盐税就不是一个数目了。
盐商本身就要借大笔的银子来缴纳盐税,在售卖之后拿到利润才能还借贷的银子与利息。
也就是说对于盐商来说,他们的支出有几个大部分,购买盐引、缴纳盐税、借贷的利息银,购买盐的本金,这几样是避免不了的成本。
但经过常裕的改革,盐商不必拿出借贷的利息银,这笔钱以盐税的方式给到了官府手里。
盐商规避了借贷风险,官府增加了盐政收入,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贺云昭在之前也是这样认为,户部不少官员对此都非常赞同。
但此事最大的问题永远不在纸面上而在现实里。
贺云昭嘴角垂下,她叹道:“常裕的法子不过是纸面谈兵,落在实处,问题太多了。”
第一点就是天时,晒盐受到天气影响严重,每年五六月是晒盐最好的时间,过了时间没法产出大量的盐。
盐商即使手里握着盐引也没办法拿到盐。
今年天公不作美,盐场产出不够,盐商拿到的少,他们得到的利润就少,手里的钱根本不够承诺给转运司的两倍盐税。
往年即使天气恶劣,但在盐场晒盐之前官府就已经拿到了今年的全部盐课收入,风险由盐商承担。
但今年因改革,风险由官府承担,常转运使迟迟收不上来盐税,只能拿自己微薄的家底来补。
可两淮盐课一年的收入在二百万两到三百万两之间!
常家全族放干血也凑不上这些钱,于是他就逼着盐商给盐税,最后事情实在压不住才暴出来。
贺云昭道:“想法很好,但不贴合实际。”
曲老也点点头,天时说了,人和的部分就不太适合在这说。
四人很快分开,贺云昭先行。
曲老看着二人相携离去,挨的很近,袖子碰在一处。
他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看看自己与陈老的手臂距离。
嗯?
第108章
深秋的宫墙像是泼洒的釉彩, 两道朱红色笔直的延伸向前,贺云昭踩着青石砖步伐稍快。
裴则渊在她身侧,两人速度相当, 边走边聊。
裴则渊扭头去瞧她, 侧脸在日光下有种被金粉浸润的润色, 嘴角下意识弯起。
察觉到视线, 贺云昭侧头,“嗯?”
裴泽渊轻咳一声, 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看呆了, 便问:“你说不看好盐政的改革, 除了今年因天时原因导致了祸患, 要是天气合适, 盐场晒出盐了呢?”
贺云昭点点头, “即使天气合适,盐场能够出盐,但转运司的改革仍然是失败的。”
“同曲老说了天时不利,便是天气不好盐场晒不出规定数量的盐,盐商拿不到盐自然没有银子赚,那么转运司自然也收不到盐税。”
“再来说说说地利……”
银子是守恒的, 从来不是凭空造出来的, 当然了,如果发现了银矿朝廷来开采,那的确是造出来的。
但在盐政上银子就是守恒的,常裕身为江南转运司转运使, 他既然想要改革盐政增加盐课收入,那就必须找好下刀的地方。
盐之于百姓乃生存之根基,为身体所必须, 缺则体羸神涣,诸疾丛生。
盐绝对不能涨价,要是常裕当初敢从百姓身上拿这笔银子,那他根本就不会赴任,直接就会被朝堂上几个暴脾气文官殴死。
不能从百姓身上下手,那自然就要从中间环节来拿。
盐场都是官营,甚至于不少大盐场本身就是由当地驻军负责的,盐商买盐的银子很大一部分用作军费。
甚至于在太宗皇帝年间,盐引上不只有盐的数量与贩卖地区还会标好对盐商的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将军队所需物资放置在固定的地点。
只不过是经过了先帝时期的发展,大晋经济提升很快,百姓兜里逐渐有了一点钱,国库也宽裕许多,不再需要盐商为军队提供物资。
盐政这条链子上一头一尾,头是盐场、尾是百姓,那个都不能碰,常裕自然只能从盐商身上想办法。
两淮盐课收入一年高达二百到三百万两白银,相当于两三百万贯钱,这么大一笔银子谁看不心动呢。
盐商再富终究也不过是商人,没有权力就什么都不是,某些官员看的眼热自然也想要掺和一手。
但官府明令禁止官员经营,一旦查出轻则丢官,重则全家流放。
于是眼前吊着一块肥肉的两淮官员与想要找靠山的盐商一拍即合,每年盐商在二月盐引放出前都会向几家有名姓的钱庄借款,一年五分利。
五分利意味着,盐商借了十万两银子,那么在第二年的二月前必须归还十五万两,五万两就是利息。
裴泽渊年少轻狂敢写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都把贺云昭这个‘债主’吓了一跳,这五分利可比九出十三归还骇人的多,两淮地区却习以为常。
江南富,富的是官是商,富的从来不是百姓。
常裕想要增加盐课收入提出的改革,从本质上就是将盐商要给上上下下官员的那部分银子直接收到官府手里。
盐商缴纳的从前两倍的盐税,于自身而言支出没变,而官府增加了收入,看起来两全其美,那谁吃亏了呢?
江南上上下下这条利益链的官员吃亏了!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江南那些官员是吃了常裕的心都有。
常裕有户部背书,头顶皇帝的嘱托,手段不俗,他在江南官员的围剿下依然能顺利施行自己的改革,此等人才着实难得。
贺云昭无奈摇摇头,“天时不顺,地利不佳,再加上人和不协。”
“常裕要是清清白白的干净人,保不齐这事还真能叫他做成,但他自身也不干净,算上给吏部行贿那件事,显然他背后还有人在操控他,他需得满足背后推手的胃口。”
她扭头,微眯眼,“你在听吗?”
裴泽渊的笑还在嘴角,他连忙脸色一肃,抬手抵唇,“我在听。”
贺云昭‘啧’了一声,“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唉!”
裴泽渊认真问:“既有如此多问题,那为何在常裕提出改革的时候没人说出来呢?”
贺云昭淡淡道:“当时没有人知晓是这个境况,京城百官久居高台,对远在江南的盐场又能了解多少呢?”
就连盐商需要借贷的事还是这次盐政出了问题,京城的人才知晓这件事。
何况若是老天爷赏脸,今年盐场晒盐正常,那么这件事还真有可能被常裕给干成。
这里面的每个环节出现的问题都必须在江南当地为官才能明白,而从江南升到京城的官员又能有几个呢,能够坦白自己了解这个利益链?
贺云昭心中冷笑,绝不可能的。
要一个从江南升到京城身上还干净的人才能直白的提出,但在户部那么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外人怎能泼冷水呢?
可惜,户部……嗯?
细碎的一声响起,黑靴踩到一片金黄的树叶,贺云昭脚步一顿。
裴泽渊低头一看,“是树叶。”
贺云昭伸手捂住他的嘴,她蹙眉看向他,“闭嘴,让我想想。”
户部?
她记得户部左右侍郎可都是从地方上回来的,应当对复杂的地方官场更加了解才对,怎么户部从来没提过反对常裕的改革呢?
虚虚的瞳孔瞬间凝神,她看向裴泽渊,目之所急是满脸通红连脖颈都红成一片的裴泽渊。
“……没叫你憋气……”
“……哦……”呼!
贺云昭琢磨了一瞬,“先从户部下手看看,户部一定有问题。”
……
曲老坐在马车里,打开车窗看看街上的来往行人,心中烦乱不已。
好半晌,老爷子叹息一声……
回府后,他背着手吩咐一句,“曲瞻回来后,让他来书房。”
“是。”
刚下值回府的曲瞻连口水都没喝上就立刻被就叫到了书房,他还有些蒙,进门行礼后便开口问:“祖父,叫我何事啊?”
他抬眼一瞧,祖父正神色奇怪的看着他,瞧不出是怎么回事。
他蹙眉,“祖父?”
曲老起身,绕着曲瞻上下打量,转了一圈又一圈,从头顶看到鞋面。
老爷子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的曲瞻动动脖子,“祖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为何这样瞧我?”
曲老还是没忍住,他指着曲瞻问:“你知道裴世子的事吗?”
“你同意了?”
“你怎么想的?”
曲瞻茫然的看着祖父,他急忙伸手抓住老爷子的手,诧异道:“您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曲老蓦然叹口气,“都这个时候你还瞒我做什么呢?”
曲瞻更迷糊了,“我瞒什么了?”
他看着祖父在屋里背着手转了几圈,欲言又止。
哭笑不得,“祖父,您这是做什么?我还什么都不清楚,裴世子怎么了?”
曲老看了自己孙子一眼,俊俏风流,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怎么还?
老爷子实在没憋住,含含糊糊的道:“你不是和太子……那个……感情……”
曲瞻:“?”
“祖父,您什么意思?”
老爷子气的一跺脚,直接明说,“你同太子这个……这个龙阳之事,老夫早就知道,可你怎么能同意还加一个裴世子呢!”
孙子有断袖之癖,他就忍了。
但共侍一人他可忍不了,即使那个人是太子,他也坚决不允许!
曲瞻顿觉荒唐,他瞪大了眼睛惊诧的说不出话来,狐狸眼都差点成了圆眼睛,“祖父,您也不能胡说八道啊!我什么同太子……那什么……什么了!”
曲老摸着胡子的收一顿,比他还诧异,“嗯?”
曲老彻底糊涂了,他还以为瞻儿早就和太子情投意合呢!
人与之间的距离十分微妙,即使关系再亲近的人走在一处时也会保持一点距离,尤其两个男人之间,中间这个距离是十分明显的。
他在看到裴泽渊与太子两人的袖子碰撞时才突然发现两人关系这么亲近,如果不是对其中一人早有一些想法,也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曲阁老!他老人家!一直认为贺云昭与曲瞻早就心意相通了啊!
曲瞻脸上只有荒谬两个大字,“您怎么会这么想!”
曲老上下打量自己孙子,他突然冷笑一声,“你当老夫是瞎子吗?”
曲瞻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心虚,难道祖父这都能看出来?
曲阁老抬手指着他,“老夫每日回府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孙儿未曾娶妻孤零零在府里晃荡,你以为我是糊涂了才看不到家里有个旷夫?”
曲瞻一扭头,眼睛一闭,嘴硬的很,“那是我想要修道。”
“呵!”曲老犀利的戳穿他,“你刚进翰林院时每日下值都往贺家跑?你以为老夫看不出来?”
龙阳之好自古有之,只要不是亵玩娈童等事曲老也不会多反对。
老爷子年轻时也是见过几对,最后不过是各自娶妻生子罢了。
曲瞻性子倔,要是棒打鸳鸯反倒是叫他逆反,还不如顺其自然。
他家这个不省心就算再倔又如何,那贺云昭可是贺家独苗,早早晚晚是要娶妻生子的。
瞻儿到了人家娶妻生子时必然也心死,到时候再相看也来得及。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从自己私库里掏出一些好物件,就打算等着贺云昭娶妻时送过去呢。
瞻儿年纪比贺云昭大,年长者本就有些欺负人,他心中也是气曲瞻竟对贺云昭那样的少年俊杰下手。
但看二人感情极好,他也不好说开。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贺云昭娶妻后再做打算。
可贺云昭成了李昭,那是太子殿下!
猜到裴泽渊与太子关系亲密的那个刹那,老人家且惊且怒。
惊的是裴世子竟然同太子……怒的是曲瞻不知廉耻与裴世子共侍一人!
他们曲家还丢不起这个脸!
但如今……曲老心口压着一口气,“你同太子?”
曲瞻淡淡道:“至交好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哈!”
曲瞻眼睁睁看着祖父更加生气了,他烦躁的甩开袖子,“都说了我是清白的,您还气什么?”
曲老捂着心口,瞻儿与太子是清白的,可他二十好几死活不成婚……
烂筐子盛水,没人要!
好消息,孙子同太子不是情投意合,名声保住了。
坏消息,他单恋太子,人家没要他。
此时,曲瞻别别扭扭的开口问:“裴世子是怎么回事?”
“祖父,您也发现了?”
“裴泽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魅惑君上,阻碍殿下!此等祸患就该早日……”
“住口!”曲老怒斥一声。
他愤怒的抬手指着曲瞻,“你啊!”
“你啊!”
曲瞻一头雾水,“我怎么了?”这不是解释清楚了吗?
老爷子气的跺脚,大吼一声:“滚!”
砰的一声,曲瞻被关在门外,他诧异的指了指房门。
祖父最近脾气有些暴躁啊……
第109章
户部, 掌天下户籍、土地之数、司赋税之征敛、财赋之收支,定官吏俸禄之制,兼理荒政赈济诸事。
类比一下相当于财政部、民政部与自然资源等部的结合体, 可以说户部官员的日子过的是最滋润的。
不过户部同样是一个朝堂绞肉机的存在, 官员的综合素质强的可怕, 在具有家世的基础上, 他们往往还具有出众的才能、精明的头脑以及能吃苦的心态。
如果在户部遇到一个官员,本人家世不显, 那他丈人家一定是声名显赫, 户部不留无名之人。
就连曲瞻这样出身高门的子弟到了户部同样是时刻提着一颗心。
户部的三位上官自然也不是无名之辈, 户部尚书成德谟, 鲁州人士, 累世公卿, 妻子出身鲁州孔家。
户部左侍郎韩轸,韩家乃大晋一等的世家。
在太宗皇帝年间,他们家的女儿就被太宗皇帝钦点为皇长孙的正妃,也就是老安王的正妃韩太妃,此人凭借理清边疆军需的功劳回京,直接拿下户部左侍郎的位置。
户部右侍郎卢见宏, 直隶人士, 他文采斐然数算极强,其妻彭易霞是极有名的训诂学者,夫妻二人在学术上成就颇高,曾有‘高邮陈父子, 孤竹卢夫妇之称’。
瞧瞧这个配置就知道户部是何等的厉害。
但正因此,贺云昭才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在常裕提出改革之后, 户部的没有任何反对吗?
体仁殿的库房里有不少难得的古籍,她视线扫过,伸手从书架上挑出一本,小心的翻开书页,这本正合适。
这本古籍外层包了一层封皮,小心安放在红木匣子中,从体仁殿到曲瞻手里。
曲瞻将这本古籍送到了卢府。
卢见宏心中疑惑,但面上还是挂着笑容接待。
曲瞻打开红木瞎匣子,他轻点头,笑着伸手,“请大人详观。”
卢见宏抬眼一瞧,曲瞻神色平静,从容温和。
他起身走到桌旁,看着匣子中这般古籍,心中有些不悦。
曲瞻本就是出生高门,从翰林院出来后很快就被分到了户部,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但却只是他的起点。
卢见宏本对曲瞻没什么想法,不过是一个下官而已,在户部这样出身的人不少。
都知道他们夫妇爱古籍,他夫人还是训诂学者,更是爱这些老物件。
训诂学者便是专门研究训诂的学者,主要是研究古代文献中的字词含义、语法结构、语音演变以及修辞方式等内同,准确的解释古代文献的含义。
因此卢见宏的夫人对这些古籍十分难以抵抗的。
但夫妻俩都是聪明人,在官场爱好容易毁掉一个人,当遇到自己难以抵抗的东西时很难不心动。
很多贪官都是这样一步步掉入陷阱的,最开始只是一瓶酒一盒茶,不是需要做什么,只是交个朋友图个安心。
但交上了朋友,朋友遇难,难道还能眼看着吗?
卢见宏在官场多年,想要投其所好给他送礼的人数不胜数,曲瞻的举动并不陌生。
只是他心中还是难免起了厌恶之意,他侧头眼中划过嫌恶,但面上未曾显露,只是打定主意请曲瞻收回去。
他为户部右侍郎,曲阁老对他来说虽是大人物,可他也不是软柿子,推了就推了。
卢见宏脚步轻移,话刚要说出口便瞧见了古籍外层包了一层封皮,上面有一方小印,衡芜清逸。
朱砂红的小印在封皮外面十分刺眼,曲瞻伸出手指,他点点小印的位置,“哝。”
卢见宏的笑挂不住了,嘴角拉直冷静的扭头看着曲瞻。
送礼没有这么送的……
他本以为是曲瞻自信拿出的东西绝对让他心动,这才让他瞧一眼。
他心中满是不屑,他们夫妻二人与训诂学上颇有研究,家中古籍无数,不信什么东西能让他心动不已。
但看一眼这封皮就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
封皮盖住了古籍,哪里能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重要的从来不是古籍,而是封皮上这方小印。
东宫太子养于贺家,朝野中对其了解不多,只知其曾为状元文采斐然,但对贺家往事知者甚少。
而走到卢见宏这个位置的大佬们却不敢如其他一般听那些传言,自己或多或少都要探听一二。
贺云昭,字衡芜。
衡有平衡权衡之意,芜有繁茂之意,此字为在纷杂事务中保持平衡和清醒,从而达到心胸宽广的境界。
太子的字为衡芜,少有人知,可却不能不知,若是不小心写了文章以衡芜二字引贬斥,那便是冒犯太子。
眼睛盯着那朱红色的印记,卢见宏扯开僵硬的嘴角,扭头看向曲瞻,“原来曲郎是来做信使的。”
曲瞻眉眼含笑,他温和道:“大人可喜欢这本古籍。”
“喜欢,本官如何能不喜欢呢?”卢见宏叹口气。
哪怕是太子殿下当面说出一些事,他都能义正言辞的拒绝,但盖着私印的礼物送过来,太子给了他面子,他这个臣子又能如何呢?
曲瞻很快瞧出他的心思,眸色一闪,他很快笑着道:“我同殿下年少时都极爱猜字,讨论古籍中的字词是什么意思,念了翻了不少尊夫人写的文章,殿下对其十分推崇,只是无缘拜访。”
卢见宏神色稍霁,“不必奉承,殿下的名声我早就有所耳闻,夫人是对殿下神往已久。”
曲瞻笑了,他眼睛一弯,十足的狐狸样,卢见宏心中呸了一声。
“殿下有何吩咐直说就是。”卢见宏话给的失直白。
他是无意参与那些朝堂争端的,太子乃是陛下亲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且太子可是状元出身,本事是没得说,他私心里认为比陛下是强了不少。
卢见宏这样权利欲没那么旺盛,没想过压制皇权的臣子对待太子的看法都十分积极。
如今太子给了他颜面,来的人还是曲阁老之孙,太子的友人,更是户部的自家人,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曲瞻哑然,卢大人倒是比他想象的好说服。
他正色以对,“大人,近来盐政之事,您想必也十分清楚,下官便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您,希望您能详实的回答。”
卢见宏点点头,“本官若是知晓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瞻立即便问:“大人,常转运使提出改革盐政之事,户部难道没有人提出反对吗?”
户部官员众多,商议事情时自然不会像开大会一样人人都知晓,例如常裕的事定然是只有户部三位上司以及他们的心腹才知晓。
卢见宏作为户部右侍郎不可能不知晓,常裕的折子上面可是带着户部的章呢。
常裕?
卢见宏心中一动,反问道:“可是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曲瞻笑而不语。
卢见宏也乐了,他转身走到椅子旁,撩开衣摆潇洒坐下,“曲郎,既都带了殿下的私印来,那有些事也不该瞒着本官吧。”
曲瞻伸出大拇指,“还是您厉害。”
“吏部何侍郎之死与常裕有关,听到这个消息,您是不是也该开口了呢?”
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卢见宏神色严肃,再次确认了一次。
曲瞻还是给了肯定答复。
卢见宏嘴角抿起,眉间的川字形痕迹明显,这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
他无奈的摇摇头,“常裕的改革的确是我与尚书大人、左侍郎韩轸共同认可的,当时都认为常裕的改革能够成功,不仅能增加国库收入还能使得江南官风气一清。”
“常裕带着改革的法子来找我,我看了之后交给尚书大人,我们三人……”
曲瞻从头听到尾,他仔细斟酌其中的细节,可无论从哪里分析都认为户部没问题。
卢见宏是贺云昭问过曲瞻后精挑细选出来的,此人出身虽也富裕,但不是那种官宦世家,身为二品大员,本人最大的名声来源于学术方面,能力虽强,但却是最不可能操纵盐政的人。
假如此人心中有鬼,曲瞻立刻便能借着何礼之死的内幕试探出一二。
若此人清白,那从他下手了解户部的事是最合适的。
曲瞻琢磨半晌后抬眼,他看向卢见宏,见他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便开口问:“大人,假如户部有一个人操纵了盐政,逼死了何侍郎,您认为这个人会是谁呢?”
卢见宏能客观简述的只有那些有记录的事,但有些事便是没有证据心中却怀疑的。
曲瞻笑道:“您放心,只是猜测,算不得证据。”
卢见宏大笑出声,他点点曲瞻,“狡猾!”
出自他口的怀疑,必有人去查。
既然说了他就不怕什么。
卢见宏道:“若是有这么一个人,本官认为左侍郎韩轸最可疑。”
“韩轸?”
……
曲瞻对这个人不陌生,贺云昭对这个人也很熟悉。
当年韩侍郎回京的接风宴,贺云昭也是参加了都。
她对韩轸的印象就是十分爱才的一个人,有些世家子弟的傲慢之气但是又有边疆历练出来的果断。
此人回京后便坐上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在如今的韩家,排除那些老爷子的虚衔,他应当是韩家官位最高的人。
贺云昭伸手敲敲桌面,“我记得韩太妃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对吧?”
曲瞻点头,思索道:“对,就是这个韩家。”
“韩轸对常裕的提拔可是有迹可循,常裕在户部的几年都是在韩轸手下做事,是后来才调去了工部,又被举荐被转运使。”
韩轸,唇齿间琢磨着这个名字,本以为没有关联,但韩轸的名字一出现,这才察觉,似乎每一步都少不了韩家。
贺云昭突然想起一个人,“李景还在国子监念书对吧?”
“他母亲与姐姐都在韩家,他也该多去看看才好。”
曲瞻笑而抚掌,卢大人还说他狡猾,真正狡猾的在这才对,里外配合不愁查不到韩家的底!
贺云昭拿起茶杯饮一口,抬眼才猛然看见曲瞻一身金银绣线的衣裳,照的屋子都亮堂许多,头上的银冠更是闪亮。
银子这东西,其实没那么亮的……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
曲瞻收回撑在桌子上的手,理一理衣领,“如何?”
贺云昭挑眉,“穿成这样,要做什么去?”
曲瞻若无其事道:“给你看看新衣裳。”
贺云昭:“谢谢你哦。”
曲瞻:“应该的。”
笃笃声响起,曲瞻的手按在桌案上。
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手背有凸起的青筋,一看就是男人的手,还是很好看的那种。
曲瞻垂眼:“那不是正道。”
贺云昭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无奈向后一靠,“你怎么还没放弃?”
曲瞻固执道:“你不断,我就不放弃。”
贺云昭嘴角一抽,该怎么告诉他,这真是正道啊……
“先办差,理清了之后再谈。”
她的身份不可能瞒一辈子,适当的让一些人知道也很有必要,也防备将来有人会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需要一些即使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也依然会效忠的人……
曲瞻离开走出书房,恰好碰见裴泽渊走来。
曲瞻咬紧牙关,他盯着裴泽渊看,“裴世子怎么又来了?”
裴泽渊心中冷哼一声,十分冷酷的擦肩而过,轻声道:“真酸啊……”
曲瞻猛的扭头,看着裴泽渊的背影。
他果然是装的!
曲瞻冷笑一声,“为人臣子应该劝谏殿下不要走歪路!”
裴泽渊缓缓回头,原来曲瞻还不知道呢!
他嘴角弯起,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笑容,故意捏着嗓子开口:“曲大人放心吧,我会劝表哥的!”
曲瞻气疯了,随即甩袖而去!
第110章
裴泽渊瞧着曲瞻背影冷嗤一声, 和他斗,做梦去吧!
他在门外肆无忌惮气曲瞻,但进门见了人很快就换了正色。
贺云昭在书房内听到门外隐隐的声响, 对两人的摩擦心知肚明, 但她装作不知情。
虽都是她的人, 但不代表他们就必须和睦相处, 事实上,他们要是相处和睦才麻烦, 在划定的范围内不和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又不是玩过家家, 还要手拉手做朋友。
同样的, 裴泽渊与曲瞻都明白当下什么事才最重要, 私事闹一闹无妨, 贺云昭也不是冷厉不近人情的人, 但要是耽误了正事,她可不会轻绕。
曲瞻以为自己了解贺云昭,但他只了解一部分,贺云昭在他面前不是全然放松的。
而裴泽渊相比之下却了解的更多,比如,贺云昭其实脾气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好, 温和有礼只是没碰到点子上, 要是触碰了她最敏感的事,她最懂怎么伤人、羞辱人。
他从汇通钱庄入手,查到了一点与韩家的关系,但并不是韩轸, 而是韩轸的夫人,从韩夫人的嫁妆中查出了问题。
另一面,曲瞻一边在心里骂裴泽渊, 一边抓紧手头的事,户部与韩家,总有一个要查明白。
曲瞻自然是奔着查户部,难度极大,户部乃是六部之一,清查户部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若是皇帝下令清查户部,就像是红楼梦中抄检大观园,面子里子都没了还会引起朝堂动荡。
因此这户部要从里面开始查,曲瞻得了令很快就与卢侍郎配合起来,将与盐政、韩侍郎有关的资料搜集起来,一一翻阅,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问题的地方。
而韩轸本人自然不能留在户部,皇帝下旨难免打草惊蛇,贺云昭便亲自去了一趟户部,请韩轸帮忙。
韩轸年纪很轻,还是个中年人模样,听到动静起身从屋内出来。
“臣参见太子殿下。”
贺云昭抬手,笑道:“韩大人快起来吧,孤贸然来此,不会打扰你们把?”
户部众人连忙说没有。
太子驾临他们怎能说不好听的话,只是心中忍不住猜测,太子来此是有何事?
韩轸抖抖袖子,扭头示意成尚书迎太子至屋内。
成尚书也很快反应过来,“殿下,请进。”
贺云昭面上有些尴尬,她连忙摆手推拒了。
“孤来此不是要蹭你们的茶,只是有些私事,父皇便提了韩大人。”
“韩大人?”
众人视线汇集到韩轸身上,韩轸顿时一愣,他连忙笑着请贺云昭进门。
两人笑着进门,户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作何反应,都小心的的抬眼去瞧成尚书与卢侍郎的反应。
卢侍郎冷脸看了一圈,“还不快回去做事!”
众人瞬间散开。
成尚书老神在在的摸着胡子,他瞟了一眼太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卢见宏,笑着摇摇头,背着手回去了。
尚书、侍郎、员外郎各有分职,皆置厅事,厅事便是指官员办公的地方。
韩轸身为户部左侍郎,其办公的地方便称为左侍郎厅。
贺云昭进门便瞧见小吏们正埋头处理事,韩轸开口就要吩咐人来见礼。
贺云昭伸出手按住韩轸,道:“叫他们安心做事吧。”
韩轸惊讶一瞬,很快便领会到意思,他带着贺云昭进了内书房。
即使吩咐了不必过来见礼,但屋内的小吏都有眼睛,抬眼瞧见了也未曾声张。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为太子的常服度上一层光晕,一袭月牙白圆领袍衫利落垂坠,隐有暗纹浮动,尽显雍容精致,腰间束着一条深紫色的革带,金线勾勒出龙纹。
行动间下摆微微散开,露出同色的中裤与乌黑的锦靴,带着几分不疾不徐的从容。
有些人眼睛虽然还瞧着桌子上的折子,但魂儿都跟着飘走了。
韩侍郎的几个心腹对视一眼,面上不禁多了几分喜色。
太子殿下来了户部第一选择是到韩侍郎这儿,其中意思……
韩轸神情平静温和带着几分恭敬请太子落座,随后亲自斟茶,臣子的姿态做的满满。
贺云昭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她笑着看向韩轸,“韩伯父这样反倒叫我无所适从了。”
韩轸忙道不敢,还是恭敬的姿态。
贺云昭眼神一闪,茶水沾沾唇边就放下。
她闲散的将手搭在茶桌上,“韩伯父,咱们两个可是曾经把酒言欢的,你都快把我灌晕了,回去了大睡一日才缓过劲来。”
韩轸从边疆回京后,在府里办了宴席,宴请亲朋,贺云昭算是蹭着熙合公主的帖子才进门,本坐在角落,阴差阳错却成了主角之一。
爱才的韩轸更是把亲儿子忘到一边去,拉着贺云昭喝个不停。
贺云昭这样一提,韩轸神色稍松,他忍俊不禁:“我家那个小子还一直酸气冲天的吃殿下的醋,如今可是吓个半死。”
贺云昭笑了,“也不怪他们,谁能想到呢。”
两人闲聊几句,很快步入正题,韩轸便问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贺云昭含笑道:“是我那王府的事,原是安王府的旧地改的,工部的人去修建,孤心中也有一二私心,便令两位姐夫参与,谁知道账目出了问题,如今也是难辨。”
“我同父皇说了此事,父皇便道韩大人在数算上可是好手,从您手里出去账本绝对理的清清楚楚,便过来请您帮个忙。”
韩轸心中一顿,抬眼看着贺云昭的神色,温和带着笑意,瞧不出什么。
他收了嘴角,故意低下头沉思,“这……”
贺云昭移开视线,眼中不含任何探究,“韩大人若是为难也无妨,我去回父皇就是。”
韩轸很快抬起头,笑道:“反正近来臣也没多少事情做,便替殿下走一趟就是。”
贺云昭惊喜的道谢,很快又问了几句琐事,韩轸一一答来。
她又道:“听闻您的次子今年刚中了童生。”
韩轸心头疑惑,“是,犬子侥幸得中。”
贺云昭面上踌躇,但还是问了一句,“不知令郎可曾订下婚事?”
韩轸眨眨眼,攥着袖口的手猛然一松。
太子殿下突然前来本令他十分疑惑,但闻听此言,倒是放下心来来。
原是为了拉拢他前来……
韩轸笑容和蔼,“犬子不曾订下婚事,还等着他母亲瞧一瞧哪家姑娘合适呢。”
贺云昭点点头,绕开这话换了别的话来,韩轸也明白意思。
既是问他的儿子,那太子殿下想要做媒的另一方必然是姑娘家,姑娘家总是要矜持一二,不能直白的说出来。
但韩轸还不知太子想给他儿子说的那户人家,也不好直接应承。
待晚间回了府后,韩轸很快就询问了夫人,可知道贺家相关人家中有年龄合适的姑娘。
韩夫人一听便纳闷,“只听过贺家两个姑娘都嫁人了,别的倒是没听过。”
“哎呦!”韩夫人猛的一拍掌,“我还真想起来一位,那贺家在京城还有一门亲戚,同姓贺,那家好像有几个姑娘来着。”
韩轸蹙眉,这关系倒是远了一些,可能是太子手头的确没有能用来联姻的人,便看上了贺氏其他家的姑娘。
韩轸心中嫌弃贺家门第低,要是太子出身的那个贺家也就算了,两个姑娘都与太子有姐弟情谊,但是其他人嘛……
他眼中闪过嫌弃,虽瞧不上人,但不失为一个能和太子搭上线的方法。
何况,若是因着这位贺姑娘的事,那太子的态度就是能解释清楚了。
韩轸叹息,“明日叫那两个小子都跟我走一趟,我往宸王府去理账,叫他们跟着学学。”
韩夫人也是聪明人,她蹙眉问:“你是不是要给孩子订婚事?贺家的姑娘?”
她不悦的抿唇,贺家是什么门第,他们韩家是什么门第?
韩家四个儿子,老大与老二都是韩夫人所出,三郎四郎则是妾生的。
韩夫人心道,要是贺云昭的那个贺家就算了,好歹是太子的养姐,另外一个贺家……
她道:“那就给三郎。”
韩轸斥道:“无知妇人!”
“有用没用看的可不是姑娘的门第,太子认她是妹妹,她就是贵女!”
韩夫人心里还是转不过那个弯来,但韩轸也不想说服她。
二郎行,三郎也成,反正都是他的儿子,不管那个娶了太子的妹妹,都是好事。
韩轸将心思放在了儿子婚事上,满心以为这是太子的拉拢,对着两个儿子耳提面命。
第二日就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到宸王府查案。
贺云昭做戏做到底还特意叫大姐姐把后巷叔父家的贺玉书带来。
贺玉书是个聪明姑娘,很会为自己打算,跟着贺锦墨身边帮了不少忙。
韩轸也有结亲的心思,对出现在官员面前的贺锦书等女眷没惊讶,总要叫两个小儿看一看。
那头韩轸被宸王府的事情拖住不能回户部。
这边,曲瞻抓紧时间查韩轸在户部的痕迹,与此同时还有路承炀带人去查汇通钱庄。
几日后,韩家二郎三郎同时告诉父亲自己愿意娶贺玉书,两兄弟谁也不愿退步。
而贺云昭看着眼前的证据,她手指轻点脸侧,扭头看向翠玲,“告诉玉书,回头我给她换个更好的人。”
韩家人是不成了。
十月初九,御史台悍然发难,箭头直指户部侍左侍郎韩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