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郁郁多年的苗皇后猛然间来了精神, 连早膳都多吃了两个素包子。
她先是叫来了宫中掌银钱的女官,吩咐道:“将本宫库房里放金子的箱子拿出一箱来,送到大佛堂去请工匠为佛祖度金身。”
“是, 娘娘。”
苗皇后相信一定是她多年烧香拜佛才得来这天大的福报, 送了一个孩子来给陛下与她。
定然是佛祖显灵才如此, 佛祖达成了她的心愿她总要还愿才行。
虽然她心中认为是佛祖显灵, 甚至花大价钱给佛祖镀一层金身。
但人的信仰就是如此,要么是奔着疏解心中郁愤, 要么是心有所求。
苗皇后一达成了心中所愿, 她便立刻吩咐太医院前来诊脉。
她伸出手腕放小枕上, 温声吩咐道:“陈太医有何话但说无妨, 本宫近日感觉易疲累, 便想调养调养身体, 只盼着能多陪陛下一段时日。”
皇后神情温和的靠在软榻旁,她是贤后的典范,说出此话时简直是令宫女都悄悄落下泪来。
陈太医心中感叹一番,伸出手指搭在腕子上。
眉头不禁一皱,皇后内里虚空,长久下去人都要无力了, 何况还有心神震荡的脉象, 或有悲喜之事。
但想到皇后近年来的状态,陈太医只能想到皇后是心中郁闷难消。
他犹豫片刻,才道:“娘娘茹素多年,虽是诚心侍奉佛祖, 但于佛祖来说,娘娘已经足够诚心,娘娘身体自然安然, 仅有小恙。”
常年吃斋念佛的身体怎么可能会好多少,气血不足才是常态。
何况于皇后来说,她不仅是吃食上过于严苛,于自身而言心情同样是十分重要的一个因素。
陈太医本人虽不信什么神佛,但他也不敢出言冒犯,只能是委婉提示。
苗皇后懂了,一个眼神便吩咐女官跟着陈太医一道出去。
出了殿,陈太医才细细吩咐此女官皇后娘娘日常的起居应当注意什么,并道:“至于温补的药膳,待明日便送一份食谱过来,原样做给娘娘食用。”
这份食谱中自然少不了各种温补的肉类。
苗皇后要调理好自己的身体,她心中有盼头干什么都有力气。
但她几年的郁郁寡欢到底对身体造成了一些影响,刚做了一会儿事便气喘不已,额上冒出虚汗。
女官关切道:“娘娘,歇一会儿吧。”
苗皇后摆摆手,身体虽累但是心里不累,她总要撑起来才是。
她神色柔软……
陛下温和善良包容臣下,是个再好不过的君主,但问题就在于这样好的陛下是做不出雷霆之举的。
一个人如果能被评价为好人,那很难说他真的是一个好皇帝。
她知道陛下心软,等孩子找回来时自然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宗室总要质疑那孩子的来历。
她既为陛下的妻子,受教于先帝、先太后,她这个中宫皇后合该撑起来才是。
陛下狠不下心做的事,她来做……
何况从陛下口中所述,她对那个孩子的性格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万一是随了陛下的温和,那她更要为那孩子遮风挡雨!
正在思考间,门外传来一声通禀,“娘娘,是崔总管来。 ”
崔德中从门外进来,他笑容满面的走到皇后深浅,躬身一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苗皇后招手,“起来吧。”
崔德中躬身道:“闻听娘娘有意举办宴会宴请宗室年轻子弟,陛下忧心娘娘劳累,便吩咐给娘娘找了两个帮手。”
“帮手?”皇后好奇的问道。
崔德中道一声是,“陛下吩咐将世子爷与小贺修撰一并拨给娘娘做事,娘娘有事尽管吩咐就好,以娘娘身体为重。”
苗皇瞬间来了精神,是泽渊啊……
正好她还打算试试泽渊的心性,将来总要是泽渊与那孩子一同走下去的。
皇后在女官的服侍下移步至宫中顺德楼,此处离太极殿不远,也在前朝范围内,从前皇后也曾在此地处理内务。
裴泽渊虽是宁安公主的儿子、陛下的亲外甥,但毕竟他不是小孩子了,他如今是十七岁的少年将军。
皇后的年纪倒是不必担心进后宫有什么传言,但毕竟后宫还有其他妃嫔,皇后总要为她们考虑一二。
出发前的皇后心里想的都是裴泽渊,到了顺德楼,她却眼前一亮,满心满眼都是小贺修撰。
苗皇后抬眼一瞧…
一身青色官袍的青年风姿出众,头上乌纱帽两翅颤颤,青年行礼后起身,白皙的脸庞上是水墨一样风流的眉眼,似乎并不紧张,从容淡定的问礼。
皇后心中一喜,倒是看这青年面善,“好孩子,快起来。”
她笑着道:“曾听陛下提过小贺大人的才华,还以为是个古板的小学究,如今一瞧竟然是个俊俏风流的少年郎。”
贺云昭似是不好意思的耳根一热,她拱手道:“娘娘谬赞。”
苗皇后越看越觉得贺云昭面善,似乎是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她坐下后看着贺云昭温柔的笑道:“本宫瞧你十分眼熟,瞧着眼角眉梢如此熟悉,不知是那家的孩子,许是见过你家长辈?”
崔德中忙上前赞道:“娘娘好眼力!这位小贺大人不只是昔年贺老的孙子,她祖母乃是襄王府大姑奶奶。”
苗皇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眼熟,原来也是咱们宗室血脉,瞧那耳朵,与宗室孩子们长的一摸一样。”
贺云昭拱手未曾说话,只是笑时一侧眉先抬起,将练习过无数次的神态化做自己本身的习惯。
苗皇后看着她便生出几分欢喜,莫名认为此人该是个十分好脾气的人,瞧这一派温润如玉的风姿。
苗皇后虽身处后宫但也听过不少,便将一些宴席上的具体安排交给裴泽渊与贺云昭二人。
她相信贺云昭这个大才子的审美。
贺云昭与裴泽渊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拱手称是。
苗皇后是以自己的生辰宴为幌子召集了宗室的年轻子弟,不仅如此还包含了诸多朝中官员家中年轻的男孩女孩们。
于是大家心知肚明,皇后此举似乎是为了做一做媒人。
常有京中爱好热闹的贵妇人举办一些宴会,用各种各样的名头召集大家前来,自然不少人趁此机会到处为自家孩子相看一番。
只不过如今举办人是皇后娘娘,更加显得这是个高端的局儿。
一个宴会上最少不了的就是各色表演了,贺云昭便与裴泽渊一同到乐坊等场所看诸多艺人。
皇后的宴会自然不能出现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
唱戏的戏子需得是正经的戏班子,正经的戏班子就是男戏,无论花旦小生都是男角。
至于小戏自然就是女角,小戏便带了几分不正经。
乐坊的小吏知道是裴世子与翰林院的贺修撰来挑人,连忙将一帮子艺人叫过来。
唱戏的只选男角,但也另有其他女艺人,弹琴、说书、变戏法,各种各样的节目纷繁展现在眼前。
诺大一个乐坊清空了半座小楼,只在原本的台子下安置了两个座位给贺云昭与裴泽渊。
罗汉椅椅背硬便被下面的人安置了软靠枕软团垫,茶桌上摆的是春山龙井并各色小点。
裴泽渊坐的笔直,他皱着眉有些不悦。
贺云昭倒是习惯的很,她往后一靠,二郎腿就翘起来了,她熟练的吩咐一句,“来吧,叫出来瞧瞧。”
裴泽渊猛的扭头看过来,道:“咱们是来做正经事的!”
贺云昭扭头,她挑眉笑他,“也没说要做不正经的事啊~”
裴泽渊气闷。
贺云昭本就是爱玩的,她惯来不是什么严肃的人,闲着无聊也更愿意出去乐一乐。
加上她有一帮子‘狐朋狗友’,虽然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京城里正经的玩乐场所他们也是玩了个遍。
听戏,她是听不懂的,但京城那家琴弹得好、那家书说的妙,她可是一清二楚。
兴致来了也同他们用花生做筹码玩几把叶子牌,贺云昭下棋是臭棋篓子,打牌也是稀烂,要不是屡屡抓住人,人家都不愿意同她玩。
这其实也不怪她。
贺云昭心里也是清楚自己的毛病,她是没事琢磨人的时候多,下棋打牌的时候就太过放飞,仗着是游戏总是灵机一动,于是便出了诸多叉子。
赵同舟还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金手贺云昭’,便是挪揄她牌技烂。
贺云昭总是处事万分严谨,在玩乐上倒是宽松的很。
还真别说,完美无缺的圣人都会被人诟病几句,但贺云昭这样有缺陷的人设反倒是赢来无数喝彩。
人无完人才是人们最想看到的东西,贺云昭也乐得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展示自己的缺陷。
她虽玩但动真格的时候从来不去,狐朋狗友们虽笑她是假正经,但本身他们也都是读书人,也不会太过放浪形骸,对贺云昭的举动接受良好。
但贺云昭的假正经在裴泽渊看来已经很夸张了!
他也不去看台子上是谁在弹琴,一门心思的盯着贺云昭。
贺云昭瞟他一眼,问道:“怎么?不满意这些?”
裴泽渊没憋住,直接凑过来气着问道:“你怎么这么熟练,是不是跟别人出去了好多次,怎么不叫我?”
贺云昭哑然失笑,他竟然是气这个。
在裴泽渊看来这很严重了,他与贺云昭可是生死之交,虽然生死是他……
他们还一起干过坏事,虽然行动的是他……
但……这足以证明他们的友情坚不可摧!
他明白朝堂上的潜在道理,展示出来都不一定是真的。
就像大家都说曲瞻与贺云昭才是知己好友,但裴泽渊知道曲瞻一定不如他受贺云昭信任。
要是真做什么隐秘的事,小贺哥哥肯定找他啊!
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跟别人出去玩了那么多次…
贺云昭有些尴尬,她对带十七岁的世子爷出来玩还是有点心理负担的。
她含笑看着裴泽渊道:“那不是你太忙了,京都大营可缺不得你。”
“何况,那些不过是酒肉朋友,真要正事还需找你才是。”
裴泽渊瞬间被哄好了,他有些雀跃的开口道:“那你下次也要找我出来。”
贺云昭连忙道好。
她的朋友不少,信任的就那几个。
穆砚吧,太正经,还把自己当哥哥爱管着人。
曲总怕她染上龙阳之好,他盯的更紧,还要时不时耳提面命的。
她明白曲瞻的好意,但问题是她纯纯异性恋啊,只喜欢男的!
她不看小郎君唱曲看什么,看姑娘唱曲她心里感叹,真好听啊!
看郎君唱曲,她心里感叹,真好看啊!
贺云昭侧头瞧着裴泽渊,琢磨了一下,下次还真可以叫裴泽渊出来玩,定然不会防着她。
贺云昭:^_^
她将头扭过去继续欣赏台子上的表演,还记着自己的职责,叫来管事的将一些不合时宜的剧目删去,力求做到雅趣。
在贺云昭转过头去时,裴泽渊悄悄又扭头去盯她。
她侧脸专注认真,看到有趣的地方也会浅浅一笑。
说书声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男声响起,贺云昭看的更加专注认真。
裴泽渊笑容一顿,他感觉不太对劲……
贺云昭怎么如此认真,二郎腿都放下了。
他僵硬的脖子咔咔咔的转到台子一侧,台上一身蓝色布衣青年正在抑扬顿挫的讲述一段跌宕起伏的破案故事。
是故事太好听吗?
他怀疑的扭头,看贺云昭一眼……再看舞台一眼……看贺云昭一眼……再看舞台一眼!? ??
裴泽渊心中一沉,脸色霎时间不对,他猛的扭头看向舞台,台上已经换了一个弹琴的男琴师。
他招手叫小吏过来,低声问道:“这曲子弹的算好吗?”
小吏陪着笑道:“这位的琴技不算出众,但风姿着实好,不少客人都喜欢听。”
裴泽渊扭头又看了一眼贺云昭。
琴技的确一般,只是人生的好看,贺云昭有些遗憾,这可不适合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宴会。
她摆摆手,口气有些遗憾,吩咐道:“不合适,换一个来。”
换上来的一位女琴师,她笑容温婉,琴技高超。
贺云昭满意的点点头,“这个成。”
裴泽渊小心的观察着,越看心中越沉。
贺云昭看台上人表演时,虽然都欣赏,但明显看俊俏的郎君时神色有微妙不同。
他低头看着地面,心中复杂难言,小贺哥哥居然是喜欢男人的?
是只喜欢男人还是那男女都喜欢的,他也听过宗室里有人好男风,沿海等地结为契兄弟的事也不少见……
原来小贺哥哥也是……
心中的古怪升起,他是很喜欢贺云昭这个人,视为兄长,但……
在猜到这件事后,他居然一点也不想给贺云昭送什么人,实在有些奇怪……
在处理好表演者的事情后,贺云昭还与裴泽渊一起往少府监走了一趟,宴会上各色摆设玩物都要从此出,库房东西实在多还要好好挑选才是。
少府监的林少监在一旁登记造册,看挑的差不多了便上前笑着道:“久闻裴世子与小贺修撰的风姿,如今得见实在是幸事一件,不知二位是否愿意赏脸一同吃杯酒。”
少监为正六品的官职,他与贺云昭乃是同级,如此说话是给足了面子。
林少监品级不高,但这职位油水丰厚的很,可谓是肥职之一,即使自己不怎么贪,到手里的银钱也绝不少。
贺云昭含笑看了裴泽渊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裴泽渊动动脖子,有些奇怪,好端端的问他干嘛,他什么时候能做贺云昭的主了?
但在贺云昭的眼神下,他下意识点了头。
贺云昭长舒一口气,便扭头与林少监道:“林少监不必客气,等待会下了值咱们一同去就是了。”
两人出了少府监的大门,裴泽渊立刻便眼神犀利的问:“刚才怎么问我的意见,是那个林少监有什么不妥吗?”
仿佛只要贺云昭断一句不妥,他立马就要冲回去拿下林少监。
贺云昭憋不住笑,她踮脚搭着他的肩膀道:“想哪儿去了?”
“人前你可是国公府世子爷,陛下的亲外甥,”她调笑道:“下官怎能做世子爷的主儿。”
她语调玩笑,一点不正经。
裴泽渊不自在的把她手甩下去,不自在道:“嗯,我知道了。”
小贺哥哥不会喜欢他吧,这可不行啊……
两人晚间又到了一家酒馆同林少监吃酒。
林少监本就是为了拉近些关系,且皇后娘娘宴会上要的东西多,这里面新做的那些东西还有翻新的摆件可是要银钱的。
他拿不准这世子爷到底要不要里面的油水,但未免得罪人,他还是得孝敬好才是。
一杯水酒下肚,林少监瞥见世子爷伸手把一盘水果挪的近一些,刚要开口就见贺修撰顺手捻了一块桃子放进口中。
林少监:“?”
他心里有些糊涂,试探问道:“世子爷,这一批的摆设造价不菲,您看这?”
他手放桌子上握拳伸出两根手指。
裴泽渊一瞧桌子,他伸手把另一盘冷做羊肉也拿近一些,贺云昭喜欢吃这个。
贺云昭侧头瞪他,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笑着伸手搭在林少监袖子上,“大人客气了,娘娘是为了生辰才举办了宴会,世子爷作为外甥是该尽一尽心的,您上心着做就是。”
她将林少监的两根手指收回去,道:“仅一样,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林少监明白过来,世子爷不要油水啊,心立时放回肚子里。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贺修撰才是做主的人。
他笑着道:“小贺大人年少有为。”
贺云昭摆摆手,谦虚道:“林大人客气,您才是前途无量。”
她伸筷子夹了一块冷做羊肉。
两人边说边饮酒,贺云昭不经意的问道:“我祖祖是襄王,听他老人家说今年的白釉瓶都不太好,分到手里的都不怎么样。”
她故意玩笑的推推林大人手臂,“林大人,这该不会是底下人做假了吧?”
口气不认真,林少监也没防备什么,何况贺修撰有什么好打听的呢。
他便道:“今年的确不好,瓷器厂那边出的少,最好的一批都送进宫里去了。”
贺云昭凑近了,她暗戳戳道:“我怎么听说其他王府有呢,你们少府监不会是敷衍我祖祖他老人家吧。”
林少监吓的一跳,他连忙摆手道:“岂敢岂敢,剩下的品相好的都送去安王府了,给襄王他老人家的也绝对不输安王府。”
贺云昭手里拿着酒杯漫不经心的把玩,她笑一声,问道:“怎么没听说给我姐夫家成亲王府送呢?”
林少监是听出来的,这是要东西呢。
他便笑道:“成亲王府明年有婚事,我等心里清楚,一定不会少了东西。”
贺云昭端着杯子递过去,再次灌了他几杯。
林少监只以为贺云昭是忧心他们对他姐姐姐夫的婚事不上心,所以故意提两句。
裴世子不要其中油水已经是帮了他们很大的忙,这两成的油水都能投到成本中去,做出来的东西更好。
少府监投桃报李对成亲王府的婚事更加上心也是应该的。
只是林少监心中不由得感叹,这贺修撰真是一点亏不吃啊!
不要油水但是要他们拿别的来换。
贺云昭侧头给裴泽渊斟了一杯酒,眼睫轻轻垂下压着眼眸中的若有所思。
她心中暗道,原来不仅是名声上,连少府监这样负责造办的衙门竟然也偏向了安亲王府吗?
有趣有趣,安王本人没那么有深沉有心机,那么看来就是老安王在背后一力支撑了。
她在太极殿也不是白待的,看了好多折子,朝堂上的各种事情知道的多,但她接触不到萧临有关的事情。
她与吴是统领推测的一致,那就是贼子不在朝臣当中,必与宗室脱不了干系!
贺云昭最怀疑的就是安亲王府,倒没什么证据,只是如果陛下没有孩子那么安亲王府将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她能看得出来,陛下这个人用好话说就是温和怀柔,难听一点就是优柔寡断,压不下臣子。
要是朝臣一致选定了安王,他是很难反驳的,只会认为是大势所趋。
作为最大受益者的安王府嫌疑最大。
她哎呦一声,起身摇摇晃晃,“醉咯醉咯!”
裴泽渊连忙上前来扶,“小心!”
不喝了,撤退。
第62章
皇后娘娘的生辰在七月初九, 正是暖日高悬、花草丰茂之时,御花园一片生机勃勃。
两个大小戏台各有不同的节目,供与宴者挑选。
不过年长的官员与夫人们都去了前面的大戏台伴皇帝、皇后共赏。
侧面的小戏台上就有年轻的郎君娘子并一群稍稍懂事的娃娃们, 能在这个时候进宫的娃娃自然也不是普通娃娃, 无不是皇亲国戚出身。
花园内粉桃夭夭, 繁花成簇, 馥郁的花香与各色糕点酒水的甜香交织一起,错落摆放的石桌旁有垂眉侍奉的宫人。
郎君们身着绣工精湛的锦袍, 头戴金玉之冠, 他们身姿矫健, 谈笑间尽显意气风发。
贺云昭只是看了一眼郎君们聚集之处, 她便扭头看向了年轻小娘子的位置。
少女们三两成群, 轻迈莲步, 罗裙之上的金玉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挽起的发髻上有蝴蝶珠钗,蝴蝶翅膀镂空泛着微光,随着步伐轻颤,宛如一只真的蝴蝶。
她们眉眼含笑,捻着手帕轻轻掩住嘴角, 似乎在此刻都成了最规矩不过的大家闺秀。
有十二三岁的姑娘家还梳着花苞头闹闹的玩着, 被姐姐训了一句顽皮的瘪瘪嘴。
贺云昭心下叹口气,她是个纯纯异性恋,只喜欢男子,但是!
男人这种东西在一个人面前开屏时还是很有趣的, 但是一群男人一起开屏时便有一种……
贺云昭实在不想看下去,怪烦的。
最引人瞩目的不是穿着规矩官袍的贺云昭,而是一身黑衣的曲瞻, 他不仅衣裳黑,脸也是黑的可怕。
曲.曲家麒麟子.探花郎出身.晋升户部员外郎.未婚.瞻。
他一身黑色锦袍,半掌宽金银两色缠枝纹腰带紧紧勒住腰身,浓眉狠狠压低,狭长的狐狸眼斜瞥过来,唇不点而朱,不悦的紧紧抿住。
长腿一迈,大步走过来,他抱着手臂往贺云昭一站,像个门神一样。
贺云昭侧头瞧他一眼。
啧啧,这姿色,往她身边一站,谁能想到女扮男装的是她呢?
曲瞻扭头瞧她一眼,抬手估量一下距离,他眼神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长高了?”
贺云昭淡淡回道:“我本来就是还会长身体的年纪。”
曲瞻:“十九岁还能长身体?”
贺云昭:“八十我都能长。”
曲瞻:“你垫高了?”
贺云昭微笑着扭头,“闭嘴。”
被刺一句,曲瞻开心了。
适龄的姑娘们把视线一收,纷纷扭头回去。
鹅黄衣裳的姑娘扭头悄悄道:“还是贺三郎俊,那曲大人好像上门要债的一样。”
“可不是,瞧着就吓人。”
贺云昭隐隐约约听见几句,得瑟的看向曲瞻,还是她这款比较受欢迎啊。
曲瞻翻个白眼,道:“我先去陛下面前侍奉,你待会儿快些过来,莫待久了。”
他左右看看,低下头悄悄在贺云昭耳边道:“安王也来了,小心别与他冲突,有事就派人过去找我。”
贺云昭笑着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是个脾气再好不过的人。”
曲瞻皱眉,他叮嘱道:“没玩笑,之前得罪了,保不齐他今日要找回场子,虽不怕他做什么,但平白无故受委屈也没必要,有事就叫我,我来周旋。”
他伸手捏捏贺云昭肩膀,当作安抚。
贺云昭点点头,承了他的好意。
曲瞻一走,立即有熟悉的人到贺云昭身边说话。
朱检师兄走到贺云昭身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看着曲瞻背影道:“听说是曲夫人催着他相看,惹的这人一身黑衣前来,不愿叫其他姑娘看中他。”
时下可不流行黑脸冷酷这一款的,曲瞻这么一装扮可把桃花斩的差不多。
不过婚姻大事本就与儿女私情干系不大,门第家世才是第一重要的。
以曲瞻的家世和前途,看中他为贵婿的人家真不少。
贺云昭不曾作声,不过是立在一侧静静瞧着场中,她视线扫过一圈,看看各处各有疏漏,若是发现了能够即使弥补。
朱检在旁边时不时说几句闲聊,贺云昭有一搭没一搭的回。
“唉?裴兄。”朱检笑着抬手招呼一声.
裴泽渊颔首,道:“朱兄。”
他侧头笑了一下,“云昭兄,我刚才去查了一圈,各处并无疏漏之处,膳房又上了一轮糕点,戏班子已经装扮好等着陛下与娘娘点戏。”
“你吃过了吗?我瞧了一眼,茶糕做的不错。”
朱检:“……”好歹毒的拥趸!
贺云昭因才华出众风姿卓越,在京城有大片拥趸,朱检万万没想到这小裴将军居然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简单来说,好毒的毒唯啊!
贺云昭拍拍他手臂,“吃过了,你呢?饿不饿?”
裴泽渊话到嘴边改了口,“饿。”
“嗯?”贺云昭道:“那咱们过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裴泽渊点头跟着她走。
理国公府的世子,陛下的亲外甥,一己之力握着京都大营三分之一的势力,论权力、论恩宠,无人出其左右,就连庆王等宗室子弟都要小心别得罪了。
这是大晋一等一的金龟婿,虽然年纪还不大,但十七岁定下婚事也合适的很!
少年一身武将官袍,暗色朝服加身,里面为白色软罗单衣,外系罗料大带。
体态修长,宽肩窄腰,冷白的肤色映衬成景,脸庞略显稚嫩,锋利的五官显露出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感。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贺云昭,两人挑了一处中间石桌坐下,捻着糕点吃了两口。
贺云昭眼角一瞥便瞧见了安王李晖。
李晖端着酒杯扫视一圈,他也看到了贺云昭,嘴角僵硬的扯开笑一声。
裴泽渊咬着糕点,他侧身含糊问道:“收拾他?”
他糕点往嘴里一塞,起身就要去干安王。
贺云昭:“!”
她连忙伸手拦住,阻拦道:“没事没事!你老实吃一会儿吧。”
贺云昭头疼的扶额,怎么她身边还能有性子如此相反的两个人。
曲瞻小心叮嘱怕她吃亏,裴泽渊则是她看一眼就要冲上去收拾人。
她顾着差事需得四处瞧瞧有何疏漏,还要一边防备安王,一边防备裴泽渊。
她扭头瞧一眼低头吃东西的裴泽渊,有种养了一只大型护卫犬之感,出门还要带好嘴套。
“早上没吃吃东西?”
裴泽渊道:“吃过了,但巡查一圈,又饿了。”
贺云昭羡慕的看他一眼,这才是还能长个的年纪,不知道要长多高呢。
她未曾想到,她低调不惹事,居然还有人主动来惹她。
安王端着酒杯绕了一圈,同熟悉的各家子弟玩笑两句,他又喝了一壶酒。
他对大多数人的态度只是抿唇沾沾,酒水并不入口,少数几个人才能真得到他喝酒下肚的待遇。
寻常宴会定然有不少官员愿意过来同他这个被寄予厚望的王爷喝上几杯,但此时此刻皇帝皇后在上首,阁老们老神在在的坐着,自然没有官员会来同他推杯换盏。
只是在年轻人这处,有家世好入朝早的年轻官员穿着常服热切的凑上来说几句话。
安王府的郡主在女孩堆里同样是居于中心,她神态傲慢的与身边姑娘们漫不经心的说着话。
贺云昭能认出男子中去与安王喝酒的有谁,心里记下名字。
不过姑娘家那边她就不太认得了,大致扫了一眼记住明显的特征。
贺锦墨与小未婚夫李旷亲亲热热的坐在两张挨着的桌子边,时不时的说几句话。
另一侧,有人笑着指了指贺云昭,“晖哥,你瞧,原来那贺三郎也知道找靠山了。”
“还以为她多清高呢,原来是瞧不上咱们啊。”
李晖扭头看过去,正好瞧见贺云昭与裴泽渊两人侧头笑着说什么。
台上的艺人换了一波,一队乐手上台,安置好乐器便奏响了悦耳的乐曲。
贺云昭耳边蓦然传来一声,“贺公子,好久不见。”
安王端着酒杯懒散的笑笑,他靠近贺云昭,显是不怀好意。
贺云昭瞬间眼睛一眯,随即起身拱手道:“下官贺云昭,见过王爷。”
她是朝廷官员,如今叫贺公子怕是不太合适吧。
裴泽渊默默起身,笔直立在贺云昭身侧,他冷冷的盯着安王。
李晖脸色一僵,一瞬间收了神色,他道:“本王与贺修撰有旧,只是说两句话而已,难道贺修撰是忘了宴请之谊。”
贺云昭垂眸,她恭敬道:“下官不敢。”
心中倒是很平静,早预料到的事,若是不入朝堂还能直接将安王撅回去,但如今身有官职反倒是需要顾忌。
身份所限,她可不能在此处与安王发生冲突,不然便是砸了自己招牌。
皇后娘娘的千秋宴是她与裴泽渊辅助筹备的,出了岔子难堪的是她。
想必安王也是绝对不敢在此处闹出什么笑话。
李晖心口憋了一口气,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这贺云昭好不识趣!
不知好歹的拒绝他的拉拢也就算了,贺大才子声名显赫为人清高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如今是怎么回事?
不屑于攀附他,倒是乐颠颠的攀附裴泽渊去了?
裴泽渊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皇帝的外甥,父王可说过等他上位后第一要清洗的就是京都大营。
李晖眼神中含着恶意扫过裴泽渊。
裴泽渊抬眼突然开口道:“你怎么不与我打招呼?”
他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李晖,好久不见。”
“我与你有旧,怎么?忘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周围视线瞬间汇聚过来,李晖咬牙道:“裴泽渊你什么意思?”
两个拒绝他拉拢的人凑在一起的,不知好歹!
他给贺云昭安排的可是最高级别的接待,给裴泽渊送的礼物更是十分丰厚,重金砸下去一点响都听不到!
贺云昭缓缓抬眼,安王似乎变了一点,更加自信了……就这么确定自己能够登上皇位?
李晖低声呵道:“我找贺云昭说话,与你有何干系?”
裴泽渊眯眼看着他,他拳头握住瞬间就要上前,胸前突然横了一只手!
贺云昭不欲起冲突,息事宁人最好,便暗示道:“下官年少莽撞,有得罪王爷的地方还望王爷海涵,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还望王爷注意分寸。”
李晖冷哼一声,“原来你贺云昭也知道说软话。”
贺云昭:“?”
宗室傻逼这么多吗?
有脑子吗?
有智商吗?
作为一个反派这也太脸谱化了!
萧长沣的人生竟然是这难度?
贺云昭叹口气,两手放下垂在身侧,她看着安王道:“我的意思是,娘娘生辰宴你别闹事,出了岔子谁也讨不了好。”
李晖一蒙,脸色涨红,周围人的视线让他下不了台,指着贺云昭怒道:“你敢威胁我?”
贺云昭眨眨眼,对着周围隐隐看热闹的几位拱手,“一会儿上台说书的是有名的艺人,诸位不妨多瞧瞧。”
周围人就有脑子多了,转身看向了戏台子,只是心中暗笑一声,不敢得罪安王,但也不想配合他欺负人。
安王惹出事来不痛不痒,到了他们身上可就不好说了。
贺云昭带着‘打手’裴泽渊上前,她道:“下官过去轻狂了些,有诸多不规矩的地方,还请王爷海涵,只是今日还望王爷给个面子,如何?”
裴泽渊抬手按住李晖肩膀,手指用力一捏,李晖后颈汗毛直立,刚才的微醺瞬间淡去。
明明他才是身份最高的那一个,此刻望着贺云昭冷淡平静的神色,他心中却不自觉的瑟缩。
只是他不愿承认,他怎么可能怕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他惧的是裴泽渊这个疯子动手,嘴上强硬道:“你说给面子就给面子?”
贺云昭心中无奈,出身高贵的蠢人简直就是烫手的山芋,他们闯祸之后永远有人为他们善后。
安王可以蠢可以惹事,但不能在她辅助办差的宫宴上闹出事来。
她一手搭在他另一侧的肩膀,温声道:“王爷是个最大度不过的人,从前被下官拒绝了也不曾在意,今日只是酒后失态,下官能理解。”
“不如到这边醒醒酒,如何?”
贺云昭笑的温和,她微微躬身给了些面子,扶着李晖换位置。
旁人一瞧居然没起冲突,心中还有些遗憾。
两人带着李晖换了旁边一处休息的小楼醒酒。
李晖心中隐隐得意,从前对他不屑一顾的贺云昭进了朝堂居然也知道奉承人说软话了。
裴泽渊虽然讨厌看着吓人,但也不敢对他如何,只能顺着贺云昭的话说。
贺云昭上前推开门,引着安王进门,她落后一步。
李晖:“贺修撰,本王……啊!”
啪!
李晖猛的捂着后脑勺扭头,“你!”
贺云昭眼神无辜,她扭头谴责道:“世子爷,你怎么打了王爷啊!”
“哎呀哎呀!”
裴泽渊默不作声的背锅,他点点头。
贺云昭一脸慌张惊讶的退出去,十足的窝囊谨慎,她含糊道;“二位千万别冲突啊!我去找人劝劝你们!”
一个窝囊书生的形象演绎的惟妙惟肖。
不用她发挥太久,裴泽渊已经一拳头闷了上去。
邦!
李晖鼻头一痛,他伸手一摸,惊叫:“血!”
裴泽渊扭扭脖子,他熟练的上前一脚踹倒,长腿一抬用力踩在李晖屁股上。
“啊!”
李晖隐隐约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仅他熟悉,裴泽渊更熟悉。
上回揍人的时候,挨打的那个不清醒,动手的人可记着呢。
同样的原因,同样的打人者,同样的被打者,就是地点不一样。
但没关系,裴泽渊很快找回了手感。
贺云昭窝窝囊囊的哭丧着脸退出去,一出门换了一副表情,她扭头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
裴泽渊还真是半点不为自己考虑啊,安王这样的嗣子大热门也当面就打。
他这个行动力,连她都敬佩不已。
看来少不得先给安王府添点火了。
贺云昭甩甩袖子,神态怡然地回到了宴会中,笑着举杯与人共饮。
及至酣时,年轻人也不再拘于一处,众人四处跟着友人认识认识其他人,很快周围就坐了一群文人。
贺云昭一身青色官袍本来不显眼,但无奈她名声实在是盛,明月郎的称呼可不是浪得虚名!
被人敬了两壶酒,虽神智清醒但脸颊已经泛起薄红,衣领微松,谈笑间风流之气扑面而来,不知是听到什么好笑之处,她侧头一晃轻笑一声,看的人脸热不已。
若说一个姑娘不好意思上前,那姑娘一多,胆子可就太大了,很快便聚成另一团围着贺云昭坐下。
瞥见这一幕的皇后好笑的用手推推皇帝,“你瞧。”
李燧低笑一声,抬手掩口,他到皇后耳边道:“朕从前就说这小子长大后必然是惹得无数姑娘遗落芳心。”
帝后二人笑的前仰后合。
被看热闹的贺云昭可就有些无奈了,“妹妹们可饶了我吧,写诗哪有诀窍,不过是兴之所至。”
曲婷哼一声才不信这话,立即戳穿:“你糊弄人,我哥哥都说了你有诀窍的。”
贺云昭犹豫道:“那真要听?”
姑娘们对视一眼,她们斩钉截铁道:“要听!”
“表哥你快说吧!”这是襄王府贺云昭三舅爷家的姑娘。
贺云昭嘴角一勾,“秘诀就是……要祈祷!”
“祈祷?”
“祈祷什么?”
贺云昭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扇子,潇洒的摇一摇,她闭眼神秘道:“动笔之前默念一句,贺郎赐我文采吧!”
姑娘们惊呼一声,叽叽喳喳的笑起来,被逗的不行。
一个个小姑娘笑起来闹起来如同黄鹂鸟鸣叫一般悦耳,贺云昭被表妹推了一下。
她轻笑着跟着晃一下,眉眼含笑睫羽轻扫,嘴角勾出完美的弧度。
耳边是女孩们的笑声,爽了!
来的宗室女孩多,算一算辈分差不多的也跟着襄王府的姑娘们喊表哥,还有的喊出了表舅!
襄王府小舅舅家的小姑娘才十一岁,刚才去一旁玩投壶,脸蛋红扑扑的跑过来。
小姑娘的脸蛋像一个可爱的小苹果。
可爱的小苹果捧着脸甜甜的喊一句:“表哥!”
脆生生的喊到了贺云昭心里,她哈哈一笑,伸手捏捏小孩的花苞头。
小孩一下变了脸色,哇的一声:“表哥讨厌!捏我头!”
贺云昭吓的跳起来,她连忙哄道:“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莫哭!莫哭!”
小姑娘唰的一收表情,娇娇道:“你把题诗的扇子赔我。”
贺云昭:“……”
“你纯是过来骗我扇子的啊!”
小姑娘嘿嘿一笑,扇子到手。
裴泽渊缠着护腕回来时刚好看见这一幕,脸上两个小括号一收,他眼眸一沉。
他往左一走,年轻文人们聚成一团,催着贺云昭题诗。
往右一走,小姑娘们闹成一团,还喊着表哥!
不好意思挤入姑娘那边,他拿出自己武将健壮的体格哐哐挤开几个年轻文人。
“唉?你挤什么?”
裴泽渊扭头冷冷看过去。
“你……你说一声……我不就让开了……”
他一屁股坐在贺云昭旁边,看着她又是写诗又是题诗,还有几对郎君小娘子借着机会对视一眼。
烦!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多热,裴泽渊抿着嘴。
有一少年捧着宣纸过来,问道:“表哥表哥,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贺云昭接过来一看,笑道:“不错呀!”
裴泽渊脸色更不好,叫什么表哥!
要是有些姻亲的都叫表哥,那他也要叫表哥呢。
他关系这么好都不叫,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倒是叫上了。
帝后四处瞧瞧,年轻的孩子们四处一聚闹的出了声响。
有大臣蹙眉道:“陛下莫怪,臣去约束小儿!”
“不必,”李燧笑道,“孩子们还小,随他们闹去吧,若是拘了性子,反误了皇后本意。”
大臣拱手称是。
皇后瞧一眼贺云昭所在之处,正被人拉着袖子扯去投壶,她轻笑道:“风萧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李燧扭头与皇后相视一笑,握住她的手,道:“临风谁更飘香屑?”
“醉拍阑干情味切。”
待到鼓乐声止,与宴者纷纷退去。
贺云昭仰头望着与夕阳一同出现的明月,她懒懒笑道:“待踏马蹄清夜月。”
裴泽渊道:“上车吧。”
第63章
明月挂檐边, 车辙碾过青石板时发出细碎的声响,两盏绢纱灯在车门前摇曳,将幽兰雕花的车厢映的忽明忽暗, 腰带上的玉佩碰撞出的清脆之声回荡在耳边。
更夫敲着梆子路过, 好奇的眼神投向这一前一后两架马车, 贺家马车在前, 遵循清流人家一贯的素雅之风。
后面裴家那辆马车就豪华许多,车厢宽大, 颜色鲜亮, 拉车的两匹马一看就是十分稳重的老马。
多宝与勤禾二人都坐在车厢前, 勤禾自然是要片刻不离身的跟紧自家少爷, 多宝讨好的笑笑, “勤禾哥哥。”
勤禾扭头笑笑没说什么话, 多宝话倒是多,时不时的说几句话拉近关系。
多宝见勤禾不大好接近的样子他心里一阵哀嚎,怎么这贺家竟然都是这么厉害的性子啊!
老话说的好啊,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就是世子爷不急,他多宝急的屁股着火。
借条就是压在小多宝头顶上一道天降圣旨, 想一想他都要哭了。
世子爷给贺大人写过一张借条, 那可是九进十三出的借条啊,胆子简直比天大,这也敢写!
几年下去本金倒是还清了,利息一年比一年多, 偏世子爷像是不知饥饱一样的,有点银子也给人家送去。
虽说贺大人不是那种坏蛋,但多宝一想到自家少爷身上背着这么大一笔账都想以下犯上的开口问问, 少爷啊,你怎么睡得着的!
多宝是裴家的家生子,他家往上数几辈都是伺候裴家人的忠仆,他从来没在外面生活过的。
他只是知道高利贷可怕,哪想到高利贷如此可怕!
他找府里的老账房算过一次,这一年一年利滚利下去,不出两年,整个理国公府都要赔给人家贺大人。
多宝偷摸给好几个寺庙、道观都许了愿,一个都没灵验过。
虽说贺大人看起来是个好人,不要世子爷的银子,可万一将来两人分道扬镳或是世子爷惹了贺大人,他可能就要跟库房里诸多财物一起赔给人家贺大人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世子爷与贺大人的友谊地久天长。
多宝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比如和勤禾套近乎,比如他听说贺大人身边的翠玲姑娘还是未婚,他想去认个干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同意。
翠玲正好比贺云昭大八岁,比多宝大了十岁,这个年龄差认个干娘也不过分。
况翠玲姑娘明显是不嫁人的,多宝在心里对天发誓,他若是认了干娘,绝对比对亲娘还孝敬!
想到这里,多宝扭头讨好的笑笑,“勤禾哥哥,我这还有带来的肉干,你吃一口?”
勤禾拒了,他道:“我不饿,你吃吧。”
多宝又道:“我们世子爷对三爷可是诚心实意的,一早就吩咐我把车厢布置的舒舒服服就等着三爷用呢。”
勤禾侧头瞧了一眼,他心里有些嘀咕,这裴世子的小厮怎么感觉有点傻呢。
贺云昭靠在车厢内,她甚至还清醒着,不过是一天下来略显疲累,事情太多太杂,她此刻分明想睡过去心里却还记挂着事。
两种相反的情绪在脑海中纠结,她头微微发痛,不由得抬手按住眉梢揉捏。
一道浅淡的皂角气味靠近,裴泽渊道:“我帮你。”
贺云昭摆手拒绝,她自己接了茶杯饮一口温水漱口,再擦干净手掌脸颊。
浮着一层湿润气的脸颊柔柔润润的透出薄红,她呼出一口气,人也松快一些。
裴泽渊脸色有些不好,他遇到过两次贺云昭喝醉酒,他都细心照顾着,没有哪处是疏忽了叫贺云昭不舒服的。
怎么今日反倒是拒绝了?
他立即张嘴就问:“为何不让我照顾?”
贺云昭手搭在车厢一侧,懒懒散散的扭头来瞧他,笑道:“你如今瞧起来都是个大人了,哪里好意思叫你照顾着,我又不怎么醉。”
宫中的宴会即使看起来饮的酣畅,但是酒水都是极淡的,即使有人来敬酒也不过是喝几杯罢了,不至于喝到醉的程度。
贺云昭虽极受欢迎,但是能来身边说话喝酒的都是有些分寸的人,不会闹着非要人喝。
而女孩们则更是可爱,还会给来劝酒的公子出题为难他们两下,不许他们劝贺云昭说太多。
在这样的场合,似乎每个人都变成了好人,女孩子们都是矜持温婉不失活泼的大家闺秀,而男子们则各个气宇轩昂,似乎是天底下最君子不过的人,还顺着女孩们的意思去做。
即使贺云昭知道这其中大部分人都不是什么傻白甜,但她仍然会被这种氛围感染。
她喝的不多不少,看起来酣畅,本人还是十分清醒的,不过是出来时演了一波,看起来迷糊而已。
没什么醉意自然不需要旁人多照顾,何况……
她扭头看向裴泽渊,从前这人还隐隐有些孩子模样,照顾她的时候,她也只会感叹小孩细心。
但如今的裴泽渊比她还高半个脑袋,肩膀宽阔腰身劲劲,这样一个偏男性的形象太亲近的照顾她,会令她不太自在。
裴泽渊心里不乐意,怎么他成了大人就不能叫他照顾了。
他成了大人有了经验照顾的应该更仔细才对!
他盯着贺云昭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冷白的肤色在昏暗的马车内有种隐晦的晦涩,视线紧紧的跟过来。
贺云昭察觉到,她扭头看回去。
她身上是一种冷香味,不是什么香料,只是常年浸在笔墨中那种苦香混着惯用的果木香。
鼻尖嗅到了桂花酒的气味,裴泽渊喉结滚动,他瞳孔一颤移开视线,问道:“今日打了李晖,还要给个说法。”
安王在他脑袋里没留什么痕迹,像什么流动的东西一样从他大脑上滑过,浮现在脑海里是贺云昭。
即使她就在他面前,但脑海中还是回忆起她的面庞。
那似乎是下雪的一日,他去了贺家……
满屋书墨之气,贺云昭坐在书桌,神色疲倦,眼角眉梢压抑着一丝情绪,似乎是书本已经耗光了所有了情绪,所以整个人又冷又疲……
两道身影重合……人就在眼前……
他视线移回,再次落在贺云昭身上。
贺云昭啧了一声,安王啊。
她道:“明日你先去安王府致歉,只要做了他们就说不出什么,也没有理由去陛下面前告状,只要他们不提,陛下也不会多管什么的。”
她抬手摸摸额角,沉思片刻道:“我打算给安王府找点麻烦。”
“明面上他们会接受道歉,背地里说不定还会做什么,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他们无暇他顾。”
她眼中隐隐兴奋,这种挑拨干坏事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她道:“咱们也能瞧瞧安王父子斗法。”
李晖的致命缺陷之一就是他有个亲爹,这点上自然比不得庆王有优势。
但问题是没人会说出这种话来挑拨,能附庸安王的都是经过他老爹挑选的人,老安王可是把自己儿子拿的死死的。
但要是李晖一旦知道了有个亲爹是他的劣势,那他情绪必然发生变化。
贺云昭针对的可不是老安王,因为安王那个蠢货定然是斗不过亲爹的。
只是老安王一旦发现儿子有情绪不对劲自然会开始防备自己儿子。
她抬手按按自己的手指指根,愉悦的想自己的谋划。
父子版黑暗森林法则,你敢赌他是孝顺儿子吗?敢赌他是慈父吗?
“到时候你可不要觉得我下手狠辣。”
裴泽渊神色一慌,意识回归,他低下头道:“不狠,是应当的。”
“哦?”贺云昭玩笑地看着他。
裴泽渊道:“安王府势力强于贺家,有强弱之分,再狠辣也不为过。”
贺云昭骤然屏住呼吸,惊叹的打量裴泽渊,这是她欣赏裴泽渊的一点,从来不扯什么良善的大旗。
她与安王府之间,不仅是强弱高低之分,实际来说安王府为尊,她为卑。
本就处于劣势地位难道还要把自己的善良用在别人身上吗?
父子相残似乎太过残忍,但若是安王父子一道对付她,那痛苦的可就是她了。
对上位者来说轻轻的一次惩处,于下位者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她笑道:“世子爷长进不少。”
“跟你学的,”裴泽渊道:“你讲如何做,我去,反正我是坏人,坏事我来做就好。”
他神色淡淡,他知道他对裴尚玄的态度被很多文官抨击,御史台甚至有弹劾他的奏折,只是他没影响到别人的利益所以声量不是很大。
贺云昭无奈,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你可不是坏人。”
“我问你,裴尚玄对你坏,他是不是恶人?”
裴泽渊点点头,“是。”
“梁阁老斥你不孝,他是不是恶人?”
裴泽渊犹豫了,其实梁阁老斥的也……
“对,他是恶人。”贺云昭肯定道。
她道:“一个人欺负你,一个人是坏人,两个人欺负你,那两个人是坏人,朝堂上要是都骂你,那说明恶人联合在一起了。”
裴泽渊瞳孔颤抖,还能这样解释?
贺云昭心满意足,没错,就是这样。
两人一路闲聊,马车骤然一缓,驶入巷口。
扬鞭的声音激起鸟雀,纤细的叶片打着旋跌进车内,贺云昭掀起帘角,她一怔。
明月清亮,繁星河水流动,静谧美好。
“表……哥?”
贺云昭诧异的扭头,“你叫什么?”
裴泽渊耳根红的要熟了,他又轻声喊了一句,“表哥。”
“咱们有亲的。”他有点期盼道。
贺云昭哑然失笑,眨眨眼睛眼睫轻颤,她像对小表妹那样,抬手摸摸裴泽渊的脑袋。
裴泽渊低下头让她摸的更顺手。
手收回时从脖颈、脸侧滑过,激起一片细细麻麻的痒,脸颊上的细小汗毛都在昂扬着竖起要随着那素白的手指一道飞起。
裴泽渊耳鸣如雷,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那只手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一定喜欢我吧,他想。
不是。
是他的心在跳……
他第一次这样清楚的意识到,那些错乱的思绪与怀疑,不是贺云昭心悦他。
是……是他……
他送贺云昭进府,夜晚的微风滑过脸颊,马车内拆下了累人的银冠,发丝飞起落在他面前。
伸手……滑过……他抓不住……
他扭头看过去。
缓缓抬起的眼……微蹙的眉……月光下莹润的侧脸……困倦后眼角沁出的一点湿润……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人生中第一次、仅有的一次,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好可怜……
可怜我吧……在这一刻……他开始祈求。
贺云昭扭头看向裴泽渊,撞入他眼中。
十七岁的少年藏不住一切情绪。
她抿唇,神色稍冷,道:“多谢了,天色不早,你也早点回府吧。”
裴泽渊缓缓点头。
他转身迈步,离贺云昭越来越远。
人的一生中总有这样一个时刻,心神晃动的刹那既是动摇也是偏离,心脏片刻的颤动后再次回过神继续走自己自己认定的路。
可人世间最动人的也正是这样的时刻,那是灵魂上细小的切口,像是被不知道从哪里路过的月老玩笑般用红线抽了一下。
大多数的人擦肩而过时意识不到这样的瞬间,再走几步才会恍然发觉,有人苦笑一声越走越远,有人猛然回头驻足在原地。
而裴泽渊是猛然回头后迈一步的人,他不管这一步是向前还是向后。
一步找不到,他就迈两步,两步找不到他就迈三步,九十九步找不到,他就迈一百步、一百二十步!
脚步顿住,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奔去。
在翠玲关门的前一刻他的手出现在门框上。
“啊!”翠玲一声惊叫。
贺云昭问道:“怎么了?”
裴泽渊紧张的手发抖,他咽下口水,道:“我还有事说。”
贺云昭垂眸,“时间不早了。”
他手牢牢按在门边上,声音紧的发颤,“我说完就走。”
贺云昭心下一叹,她抬眼,道:“翠玲,让他进来吧。”
裴泽渊进门,他一步步靠近坐在榻上的贺云昭。
翠玲关了房门守在门外。
一步步靠近,眼前的人越来愈清晰,裴泽渊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贺云昭喜欢男子,但不一定喜欢他,他不喜欢任何人,只喜欢贺云昭。
他盯着贺云昭的眼睛,只能看到眼眸中的冷静与克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心沉沉的落入泥泞中,他咬紧牙关,还是一步步走近。
脚下似乎发颤,他的力道能一脚将人脑袋踢碎,如今在软软的地毯上竟连走路都发颤。
贺云昭是个很强势的人,只是大多数时候包装的太好,以至于会认为脾气温和。
才子的外衣是最大的伪装色。
诗人、才子,合该是敏感的、多情的,可她不是。
裴泽渊停住脚步,他单膝跪下……
缓缓抬起头,他容貌锋利逼人,有少年的青涩与青年的矫健,泛红的眼眶昭示了太多太多。
贺云昭瞳孔颤动,她看着身前跪下的少年,一时间大脑宕机,说不出任何话来。
裴泽渊仰着头,他望着贺云昭,尽全力降低自己的一切锋利,声音都刻意软了许多。
“你喜欢男子。”是肯定的语气。
贺云昭没作声,算是默认,这也不算太难猜,有的顶多是猜她风流玩的花,男女通吃。
裴泽渊却是第一个把她喜欢男子的事说出口的人。
裴泽渊继续道:“你不会找外面的人,找我最合适,我会言听计从,但有吩咐绝不反驳。”
他绞尽脑汁的提出自己一切优点,说出自己一切的优势,他不想贺云昭和其他人在一起。
男女都不行,谁都不行。
“我……府里还有好多财物,尽可拿去。”
“朝堂上,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不伤害舅舅舅母。”
他急切道:“还有安王,我去杀他!”
贺云昭还在震惊中,她看着裴泽渊小嘴叭叭的痛快,她人都傻了!
裴泽渊喜欢她很正常,她这么俊俏还这么厉害,谁喜欢她都是应该的。
但裴泽渊这个行动力也太惊人了一些!
她从没想过独身,只是现在身份不稳才要小心,等到身份稳定,她会顺其自然的不亏待自己。
如今还是太早了。
裴泽渊看她没有反应,他一咬牙,回忆了一下两人在乐坊看到的几幕。
他眼角微红,努力带着勾引,唇微张,眼眸睁的圆圆的。
冷白的肤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一种微妙的暧昧瑟感。
他伸出一只手按在贺云昭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
贺云昭垂眼,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按在腿上,隔着一层柔软的锦缎将炙热传到肌肤之上。
另一只手也伸出,指尖靠近腰带。
贺云昭垂眸瞧他,俊俏听话,眼睛里满是专注,虽然勾引的表情不太到位,一看就没有狐媚子的天赋。
但…猿臂蜂腰,脖颈很漂亮,男人的脖颈要好看,隆起的喉结,两侧的线条,看着有股劲在。
她居高临下看去,连胸前起伏的薄肌都清清楚楚。
她承认自己有此时时机不对,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她叹口气,伸手阻碍他的动作,道:“表弟,听我一句劝,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想太多。”
裴泽渊僵硬了,他怔愣的望着贺云昭。
这都不行吗?
不喜欢他?
连一点都没有吗?
他失落的垂下头,两只手缓缓垂在身侧。
瞳孔空空荡荡,他膝盖用力,将要起身,视线猛然一顿。?????
他抬起头再次看了贺云昭一眼,垂下头再看看自己。????
他抬起头看着贺云昭的腰带之下,再低下头看看自己。
男人,有些地方是会鼓起的,哪怕是平静状态,那也是鼓起的。
裴泽渊正跪在身前,低下头就能看的清楚,他怀疑的看着那个位置,再低下头看看自己。
贺云昭腰带之下衣摆之上很平很平……
他鼻子一酸,贺云昭他……他难道……
风流才子、状元郎、前途无量的翰林院修撰,贺云昭的未来注定是光明的。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有如此屈辱的事发生在身上。
只是想想,裴泽渊就为他难过,他应当是意气风发的,这样的缺陷……
贺云昭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隐疾呢!
他眼神坚定,抬起头主动拉着贺云昭的手,“我花重金请名医给你治病!就是找遍天下我也要把你治好!”
贺云昭疑惑,“什么?”
裴泽渊难过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定有名医能够治好,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治好,你喜欢谁都行。”
一个男人有这样的缺陷,心里一定一定很痛苦,他不想让贺云昭一直忍受。
表哥他难道一直都忍受着这种隐疾吗?心里会不会失落难过?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揪起一阵痛苦……
但不能会讳疾忌医啊!病是一定要治疗的!
她眼神呆滞,终于听明白了。
贺云昭“……”艹!
她气笑了,实在没想到裴泽渊还能这样理解,勾引不成就认为她有隐疾!
“你脑子里装了什么?”
“你怎么想到这里的?”
“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不想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裴泽渊一呆,他想要劝一句,这不能讳疾忌医啊!
贺家三代单传,压力一定很大。
他道:“一定不让旁人知道,就说是我有问题,找名医来家里偷偷给你看,这病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身体。”
裴泽渊满脑子纠结,勾引没成的事已经被他翻篇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给贺云昭治病。
他一咬牙,说这话时候恨不得咬出血来,“你喜欢旁人也好,只要你能好起来。”
贺云昭无语了,她翻个白眼,没被勾引到就是有隐疾,什么逻辑?
“我没有任何隐疾,身体康健,你想太多了。”
即使贺云昭已经很像男人,但生理上的微妙差别让她没能意识到裴泽渊怀疑的原因。
裴泽渊骤然顿住,他伸手。
贺云昭挡住,捏住他手腕,她垂眸看去。
裴泽渊仰起头,神情奇怪。
啊,糟糕…
贺云昭心中一冷,在此刻明白了一件事。
她看一眼裴泽渊的身下,再看看自己腿间,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
衣袍遮住下身,自然是看不出任何古怪。
但现在的姿势如此亲密,离得太近,裴泽渊也太关注她。
她睫翼轻颤,看着裴泽渊,在怀疑什么?
你在……怀疑……什么……呢?
屋里似乎有一把她裁纸用的刀来着,在哪儿了?
怀疑了?还是没有?
第64章
贺云昭很难过, 心中压了一座高高的山,她此刻应该做什么她很清楚。
裴泽渊喜欢她,也许喜欢的是那个强势的能出谋划策的贺云昭, 是看似无所不能的贺云昭。
而不是一个身为女子的贺云昭。
蝴蝶效应, 一只蝴蝶在某地扇动翅膀, 可以导致万里之外的地方刮起龙卷风。
她认为人与人的相处也是如此, 不同的变化就会造就截然不同的相处模式。
她是才华横溢的状元郎,裴泽渊会乖顺听话, 听从她的建议, 崇拜她渴望她, 紧紧跟在她身后。
但她如果暴露了女儿身, 她还没有皇子的身份, 她只是贺家的一个孩子。
在裴泽渊眼里或许就是柔软的脆弱的可以被随意对待的, 因为他拿到了她最大的把柄不是吗?
在这样决定送走裴泽渊的时刻,贺云昭不由得心中一颤,隐隐的痛浮现。
不同于另一位,她对裴泽渊还是很喜欢的,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友谊也是真实的。
这个决定很难, 但必须要做。
难道要她可怜的哭泣着求裴泽渊为她保守秘密吗?
她从来不会去赌一个人的心。
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冒险, 她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年的忍耐,即将收获成果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天而降破坏她的一切。
她就知道,去当皇子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这个稀烂的男频爽文为底的世界, 萧长沣能从天而降发现她的身份,一定还有别人也能发现她的身份。
只要成了皇子,只要成了皇室血脉, 有皇帝保护她,一切就没关系了,不会有人对她的性别产生怀疑!
不会有人知道了她是女子后威胁她控制她,让一个状元郎做贤内助。
在她成为皇子之前,她会解决每一个如同萧长沣一般从天而降的人。
艹!
贺云昭暗骂一声,杀意已经浮现。
鼻子一酸,眼眶微红,没想到做过多少次铺垫的心理准备用在了裴泽渊身上。
她轻叹一声,俯下身看着裴泽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在想什么?”
裴泽渊仰着头,另一条腿也跪下,他跪在贺云昭两腿之前,他眼神迷茫,似乎在思考。
“我在想,你是……”
那么平……就是有隐疾啊,不要讳疾忌医。
他人不算多聪明,但唯独一样,他很关注贺云昭了,所以他很了解贺云昭,细节到每一处习惯。
贺云昭的神情……没有意识到他怀疑的原因,她不懂这些?
古怪从心中缓缓升起。
伸出的手被按住,其实贺云昭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他毕竟是体型比她大的武将,力气大技巧也很好,能够轻易躲过,但他没躲。
脑海中思绪乱成一团,纷杂的线头简直把整个脑袋填满,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捋起比较好。
贺云昭骄傲自信,永远坚定的向前,她热烈像是太阳,照在他身上能驱散一切寒意。
一个有隐疾的男子性格一定不会如此,裴泽渊是男子,他很明白这点。
一个有隐疾的男子不会这么骄傲,不会自如的在玩乐场所取乐
他一点一点回忆,贺云昭看女孩眼神很温暖,看男子的眼神很平静……
看到俊俏的男子眼睛似乎会亮一点。
眉头蹙起,他仰头望着贺云昭,迟疑道:“我在想……在想你……”
贺云昭苦涩一笑,眼神轻轻的落在他身上,语调柔柔的问道:“在想我什么?”
裴泽渊从未听过贺云昭如此温柔的声音,眼神落在他身上,他浑身肌肉一紧,喉咙颤动,他一时间迷糊了。
眼睛迷迷蒙蒙的跟着她的视线走。
贺云昭伸出手,落在他侧脸,轻轻从耳朵尖滑过落在脸颊处,拇指摩挲两下,她问道:“你在想什么?”
裴泽渊眼睛直了,眼前是迷蒙的白皙脸庞,鼻尖缠绕着香气。
他脖颈深入衣领的一截红成一片,耳侧是酥酥麻麻的痒意,脖颈的青筋僵硬了。
年轻人,有些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想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裴泽渊闭嘴了,眼眸一清,不敢继续说。
说错了,就是挑衅,对一个男人说你不是男人。
说对了,也是挑衅,对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说你不是男人。
贺云昭笑了,她伸出另一只手,勾着裴泽渊的衣领拉起。
顺着手腕的力道,裴泽渊缓缓站起,他随着贺云昭的手坐在了软榻的一侧。
他身后是墙壁。
贺云昭倾身压了过去,裴泽渊不自觉的往后退,可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他只能靠在墙上,眼睛直直的看着贺云昭。
“我……”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是接受他吗?是喜欢他吗?勾引成功了?
贺云昭俯身靠近,鼻尖紧贴着鼻尖,彼此的呼吸打在一起,她的右手还抚在裴泽脸上。
她胜算不多,漏洞也太多,府外还有一个多宝要解决。
唉……
或许她这样的人注定是要劳累的,没关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
她先解决了这个,然后立刻准备好身份问题,再不能拖下去了。
贺云昭看着眼前人的脸庞,心中有好多难过与不舍,右手轻轻上滑。
白皙的指尖触在裴泽渊眼角。
裴泽渊感觉冲动的都有些痛,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感受着脸上的手掌,指尖轻轻柔柔。
指尖一点点靠近眼睛,比刚才更近。
贺云昭专注的盯着他,指尖越来越近……
她可以先出其不意把手指把裴泽渊戳瞎,然后趁他受伤之际拿来裁纸刀。
她尽量抹喉咙,很快很快的…一定不会痛很久……
鼻尖在触碰到对方的鼻尖时缓缓停止,指尖还在靠近,用温柔的不易察觉的方式靠近眼睛。
裴泽渊道:“你不想亲我。”
她想杀他…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指尖还在靠近,贺云昭卸下了所有伪装表情,指腹摸到了眼球,眼球是硬硬的触感……
裴泽渊没有闭眼没有眨眼,没有任何躲避的举动,他就这样看着贺云昭。
眼中有委屈…失落,剩下的居然是平静……
他的睫毛长长的,右眼上抵着一根手指,只要轻轻一动,他的眼睛就会瞎掉。
贺云昭看着他,他只是乖顺的、服从的,眼睛水汪汪的,像一只从来没被主人打过的小狗,主人用力挥手它也以为在玩。
裴泽渊没有在赌她敢不敢动手,只是心甘情愿的…
她既然想要,就给吧……
他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过渡期,体格已经长成,脸庞还稍显稚嫩。
贺云昭见过,她知道这个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
他不反抗……
眼睛能够控制不眨眼,但是生理反应控制不了,他的眼球因为指尖的触碰刺激而迫出泪水。
从眼角滑落贴着脸颊,流到了贺云昭的掌心烫的人心一颤。
她缓缓收回了手,将袖子挽起,右手臂内侧的月牙形疤痕在裴泽渊虹膜上滑过。
贺云昭两手撑在身后,她轻笑一声看着裴泽渊,问道:“喜欢我?”
裴泽渊两只眼睛还在渗出泪水,却不敢眨眼,只是点点头。
她又问道:“知道了?”
裴泽渊:“猜到了。”
贺云昭又问:“不害怕?”
裴泽渊盯着她的眼睛,抽出袖口的系护腕的绳子,手指翻飞将这根牛皮鞣制的绳子缠在脖颈上,他拉着贺云昭的手放上去。
贺云昭抬眼,她手指勾着绳子,指尖在他喉结上滑过。
酥酥麻麻的痒从脖颈上传来,裴泽渊呼吸一窒。
贺云昭放下手,将右手臂的疤痕暴露在裴泽渊眼前。
她道:“你帮我隐藏身份,朝堂上任何事我都可以帮你,你想要的东西我也尽力帮你得到,你……”
“我现在就要!”裴泽渊咬牙打断她的钱权拉拢。
贺云昭眼神一冷,要什么?果然,当皇帝之后还是要解决了他。
她最恨人威胁她。
要不先哄他保存秘密,待以后缴了兵权,圈禁起来……
裴泽渊是甘愿的,他明白贺云昭在想什么,他是个威胁,还是死了的好。
可现在贺云昭改变主意了,不想他死。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刚才攒的劲儿一股脑的窜进脑袋里。
裴泽渊道:“我想抱……”我想抱抱你。
话到嘴边停住,刚才还要杀他,打消杀意之后还拿钱权拉拢他,难道他只有利益能打动吗!
他要反抗,他不要给贺云昭一种她做什么都会被他接受的感觉。
他狠狠命令道:“你抱抱我。”
我想抱抱你到你抱抱我,这是裴泽渊硬气的极限。
昏黄的灯光下是冷白色肌肤的少年委屈的看着她,贺云昭脑海中那些谋算刹那间消失。
裴泽渊是一个总能打破她预料的人。
她抬眼看着他,伸出手臂,还未主动抱过去,裴泽渊已经扑上来了。
裴泽渊比她高大,肩膀也更加宽阔,在这样姿势中体型差明显。
他紧紧的抱着她,两只手放在后背上不敢乱动,掌心扣在她肩胛骨上。
贺云昭想笑,他好像巨大的一只书包挂在她身前。
心头生出极其兴奋的喜悦,她眼睛亮晶晶的,手臂一勾,揽在他脖颈处,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他的后颈。
裴泽渊抱的更紧,他手臂终于伸开,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像是一片糯米皮努力的展开自己,把黑芝麻的汤圆馅全部裹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试探着用脸颊去贴贴她的脸颊,没被拒绝!眼睛一亮。
肌肤相触的美好感觉让他雀跃的想要喊出声来,但是咬着嘴唇压抑住了。
他激动的地方有一点痛,小声问道:“能亲……”
啪!挨了一巴掌。
“哦。”还不行。
第65章
贺云昭抬手轻拍, 示意他松开。
他手臂收紧,只是抱的更稳。
她淡淡道:“松开。”
裴泽渊小心翼翼的松开手臂,他的两手依依不舍的拉着贺云昭的手, 握在手里揉揉捏捏, 从指尖按捏到指根再到掌心的小窝。
听话的松开但没完全松开, 贴的很近很近, 他嗅着贺云昭的气息,胸腔震动, 喉间溢出一声音, “可以再抱一会儿吗?”
贺云昭奇怪的看他一眼, 怎么这个声音, “不可以。”
她笑的像一个始乱终弃的浪子, 道:“是你喜欢我, 又不是我喜欢你。”
裴泽渊蒙了,他立刻问道:“那你为什么抱我。”
贺云昭无辜的一摊手,“你自己提的啊。”
裴少年见识到了感情的险恶,他气的要死,不知道如何反驳,好似贺云昭说的话句句都对。
他指责道:“你抱的很高兴, 还摸我腰摸我的后背!”
他都不敢碰!她倒是摸的放肆!
贺云昭挑眉, 背肌和腰侧的外斜肌手感确实很好。
她道:“我没摸过,摸两下怎么了,难道你吃亏了?”
裴泽渊委屈的像一个黄花大小子,被摸是很激动, 可……可怎么感觉贺云昭这是要摸完不认账。
他看着贺云昭的眉眼笑意,他俯身靠近,压一压声音咬着唇哼道:“姐姐, 我疼。”
贺云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低下头瞧一眼,还真是,激动的厉害。
她伸手掐在他脸上,揪着他的脸颊肉感叹道:“你啊,扔到井里,整个京城的人都能喝上雨前龙井。”
含茶量真高啊!
裴泽渊不解其意,他难受的厉害,脸上泛起薄红,试图搏一搏可怜。
但贺云昭拍拍他的腹肌,“别闹了,说点正事。”
腹部被拍了两下,肌肉震动,腰一麻。
他浑身颤的厉害,眼角泛红,死命咬牙才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
裴泽渊感觉自己能真的哭出来,还有什么正事!
贺云昭觑他一眼,视线下移片刻,唔……
不行不行,他十七……
唉,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个很有道德的人。
她轻咳一声,板着严肃的脸道:“近来我总感觉不大对劲,安王府似乎有些关注我,虽没什么证据,但我直觉是安王府,只是不他们到底有什么谋算。”
她用猜测的语气道:“许是近来我常在御前侍奉,所以想要拉拢我为安王说话,拉拢不成便来报复。”
她无奈的摇摇头,神情中满是忧虑,“安王如此品格怎能叫人信服,他甚至还是宗室子弟中较为出挑的,声势大的很。”
叹口气,她垂眸,“我实在担心会再现昔年景象,曾有冯氏子记恨与我当街谋杀,要是再来一次,不知我还能否有哪个运气存活。”
裴泽渊瞳孔一颤,他了解那件事的内情,只是贺云昭遇刺时他们还不认识。
罪魁祸首归根到底就是理国公府,若是没有裴尚玄撑腰纳冯氏子岂敢杀人。
他抬眼看着贺云昭承诺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安王那边我去处理。”
贺云昭道:“安王府势大,你也不好与他们明面上冲突,暗地里去做就是了。”
她似是忧虑,“安王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加上咱们曾经与他有冲突,要是真叫他上位,那……”
未尽之意,裴泽渊已经读的明白。
绝不能叫李晖上位!
贺云昭垂眸看着裴泽渊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轻笑一下。
裴泽渊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但绝对是一个对她真诚的人。
将来若是……他也会是最忠诚的人。
只可惜如今身份与她而言还是一个把柄,所以她必须拿到裴泽渊的把柄才能安心。
而裴泽渊的身份与他干过的那些事,除非他谋反,不然犯下任何罪都能被皇帝保下。
她先把裴泽渊拉到一辆车上,后面慢慢再思考。
白皙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渗出几分暧昧,她垂眸思考。
裴泽渊眼睛直了,喉结滚动,小心的靠过去。
他委屈道:“姐姐,我真的疼。”
贺云昭笑笑,她缓缓拉近距离,鼻尖对着鼻尖,她捏着他的嘴,“回去自己解决。”
裴泽渊还是眼巴巴的望着她。
贺云昭:“不会?”
她道:“我只要能伺候好我的人,明白吗?”
裴泽渊有些迷糊,他听不太明白,下一秒就被赶走。
他只好在贺府的客房住下。
灼热的喘息声压抑在喉间,他困惑又委屈的自己解决。
眼前浮现的是贺云昭的身影,潋滟的眉眼、微红的嘴唇、缓缓抬眼是时眼中的锋芒,脖颈纤细白皙延伸进……
啪!
裴泽渊打自己一巴掌,清醒一点啊!还没想明白呢。
他很听话很听话了,他保证自己会是最听话的人。
她只要能伺候好她的人……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脑中猛然灵光一现!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贺云昭一日里经历了太多事情,难得竟睡的不安稳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眼前是明黄色的龙椅,她一步步踏上去,想要坐到龙椅上。
可是无论脚迈的多大,脚迈的多高都踏不上去,脚下再用力都无法上去一步!
该死的台阶,真是不想活了!
她拿起一旁的铁锹哐哐开始砸台阶,砰!砰!砰!
一道人影闪现出来,萧长沣苍白的面孔浮现在眼前。
‘没用的,你上不去。’
贺云昭怒了,扬起铁锹就砸过去!
萧长沣一个闪身躲开。
一只黑色的德牧猛然窜出来,张开大嘴咬向萧长沣,人影霎时间消散。
德牧溜达到她身边,它夹着嗓子喊:‘姐姐,我要吃饭。’
贺云昭怒的一巴掌扇过去,‘吃什么吃就知道吃,没看到我在干活吗?’
德牧原地转了个圈,开始吭哧吭哧的啃台阶。
贺云昭砸着砸着砸累了,嘴里骂一句,铁锹甩出去砸倒了龙椅。
她心满意足。
“三爷?三爷?”
眼皮缓缓抬起,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棱映在屋内,光线旁浮着细细小小的灰尘。
她无奈笑笑,抚额道:“这都是什么破梦。”
翠玲正在挂帘子,她笑着问道:“三爷做梦了?”
“嗯,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翠玲问道:“三爷是梦见什么了?”
贺云昭啧了一声,“梦到了台阶、男鬼、小狗。”
“啊?”翠玲诧异,实在是想不到这三个词能结合出什么梦。
贺云昭摆摆手,“醒来也忘的差不多了。”
今日是贺云昭的休沐日,她晚起了一会儿。
接着去祖母院里陪着祖母吃了一顿早饭,一整个上午都在陪伴家人。
陪着祖母选一选装饰,陪母亲看一会账本,再瞧瞧二姐的嫁妆准备流程。
打从她入朝开始,每日实在是忙碌,竟然是好久不曾有过这样无所事事的一个上午。
等到了太阳升至正中,她才终于休息够,开始规划要做的事。
裴泽渊的事稳步推进,让他去查安王府,产生了冲突最好,最好能犯点错。
但还要小心一些,她就一个小狗可别给玩坏了。
另外便是昨日便决定好的,明面上已经与安王府撕破脸,人家是宗室里煊赫的王府,陛下嗣子人选的有力竞争者,而她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修撰。
还是要给安王府找点麻烦,让他们自顾不暇。
她眼神微动,吩咐道:“备车,去丁府。”
贺云昭上门探望师父是天经地义,借着老爷子的名义去一趟书院也是理所应当。
在师兄弟的热烈欢迎下,贺云昭‘勉为其难’的给师弟师侄们讲了一点科考心得。
晚间一同在丁府用饭,贺云昭还坐在了几个师弟师侄旁。
她的师侄程颐卿,与她一同被安王宴请过。
虽然安王府不怎么在意这么一个小人物,但是程颐卿与其他偏向安王府的文人走的很近。
贺云昭似乎是不经意挑起话题,看着师弟们多说了几句。
绕来绕去说到一个师弟的叔叔家无子要从族里过继嗣子。
贺云昭笑道:“那定然是要选择年纪小的孩子了,最好是选那无父无母的。”
众人纷纷赞同。
“是啊,孩子年纪小不记事,能养的熟,要是年纪大些,定然是要念着亲生父母的。”
“小孩接过来养的好了,只记得你是亲爹娘,一样孝顺听话,要是年纪大些的说不得还要把家产往自己原来的家里送呢!”
“更别说那父母还在的了,真要是有那一日,百年之后的家产都成了人家的,说不得组后香火也落不到你身上。”
贺云昭端起茶杯,她满意的看着师侄程颐卿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扭过头若无其事与赵同舟道:“上次求你帮我淘换来的两本旧书怎么样了?可有消息?”
赵同舟大吐苦水,“催催催,你催债啊!”
“你以为那书好找啊,我翻遍了大大小小的书楼才找到一本,另一本不知道被谁家收了去,等我找找再说。”
贺云昭:“那不管,我修书要用的,少的就是这两本,你可要上心。”
赵同舟翻个白眼,“一定给你办好!”
程颐卿垂首,竟然是因为这个吗?
安王的最大劣势……
第66章
老安王名为李煌, 年纪在宗室这一辈中为最长,换言之他是太宗皇帝的长孙,曾凭借这个身份为他父亲恒王拉到了不少印象分。
先帝登基后, 就把恒这个字改成了安, 提醒安王府要安分守己才能安安稳稳。
恒王之死已经无法探究, 但李煌本人十分清楚, 他父亲是被先帝言语所杀,为了一家老小心甘情愿去死。
恒王或有不安分之处, 但先帝也不是全然无辜, 不然先帝那种黑心皇帝绝不会叫安王府留在世上, 还不是自觉理亏。
李煌为了整个王府的安危一向对先帝十分孝顺, 但闻先帝有任何事情一定是第一个进宫, 立志做一个孝子贤孙。
就凭借这一手能屈能伸的本事, 李煌得以保存安王府一小半的力量。
在如今宗室中,安王府隐隐为首。
李煌老神在在的躺于摇椅之上,微白的胡须轻轻一动,他阖眼静心思虑。
“呀!”
诺大的安王府骤然传来惊呼声,安王太妃哭的肝肠寸断,“我的儿啊!”
李煌睁开眼, 却见小厮们抬着一个木板进来。
安王太妃嚎啕进门, “李煌!你还不来看看你儿子!你瞧瞧他都被人打成什么样了!”
李煌起身,他皱眉问道:“为何如此作态!”
“你端什么架子!”安王太妃骂道:“你儿子都要被人打死你还在那儿躺着装死!”
安王太妃气势十足的开口骂人,她是安王府权势最盛之时,由太宗皇帝亲自为长孙指定的正妃, 家世不是一般的豪横,即使是如今安王太妃出身的韩家依然是大晋最一等的人家。
相比之下,即使是皇后出身的苗家都略逊一筹。
她脾气惯来如此, 又是唯有李晖一个儿子,从小护的不像样。
李煌走近几步一瞧,大吃一惊,他责问道:“何人所为!”
侍奉的小厮哭丧着脸上前,吨的一下跪在地上,“老太爷,王爷在宫宴上叫人哄到了僻静处,遭了算计被人打了一顿!”
李煌一把推开小厮,仔细一瞧,果然是好手段!
打人的时候哪里还能控制好打的地方,按理来说头部不会安然无恙,偏偏李晖身上痛的厉害,掀开衣服一看胸口和后背青青紫紫的,有些地方已然渗出了血丝,但是唯独一张脸上半点灰尘都没。
此人来者不善,分明是提前谋算好了。
“是谁?”
李晖哭了一脸的黏糊眼泪,实在是太疼了,疼的受不住啊!
他哀嚎一声,道:“父王,是那贺云昭,他算计我!”
李煌冷笑一身,眼神凌厉,“到底是谁?那贺云昭不过一介文人要说他堵上门来骂你我倒是信,你说他打你?”
李晖连忙道:“不是,父王!是贺云昭算计我,打我的是裴泽渊。”
他又道:“父王,你不是说裴泽渊是御前的红人,得陛下信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得罪吗?”
李煌都要被自己儿子给蠢笑了,是啊,这是他说的话。
他伸手一挥要打人,但看到李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狠狠一叹,手一甩!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裴泽渊是陛下的外甥,是备受信任的武将,叫你不要轻易得罪是还有利用价值,能够拉拢过来。”
“他既然对你下此狠手,就说明没有任何拉拢过来的可能,你还待如何?”
对这种不能拉拢还具有十分重要地位的必须尽早解决才是!
还有那贺云昭……
李煌蹙眉问道:“贺云昭的事你从实说来,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给我说来!”
老子的威势可比儿子强多了,李晖不敢隐瞒从头到尾都细细讲来。
“就是有人说贺云昭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反倒是与裴泽渊走的近,于是我……”
“……后来他就大喊什么世子不要动手,然后裴泽渊就把我踹倒了……”
他困惑的看着父王,这么一复述,怎么感觉贺云昭竟然没对他做什么呢?
“呵!”李煌是真要被气笑了,他骂:“蠢货!”
从言行来看贺云昭分明不愿与他的蠢儿子发生冲突,偏偏这蠢货不依不饶叫人家无奈只能把人哄走。
需知皇后娘娘的千秋宴是裴泽渊与贺云昭二人辅佐成的,在人家的差事上闹事,贺云昭没有写诗讽刺李晖已经足够好脾气了!
贺云昭不过是文人,即使再有才华如今入了朝堂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满朝皆是上官,他要是不想辞官归隐去做什么只有名声的大儒,那就要乖乖趴着!
但裴泽渊可不同,那小子有些邪性,父母一个不沾。
听说宁安公主今日在别院居然还养了一个小宠,这小子也是充耳不闻,专心做自己京都大营的差事。
他一动手,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李煌是一个多疑的人,都是从先帝夺嫡那几年走过来的,他心眼子多的和蜂巢一样。
如果是他,已经得罪了安王府,还不如得罪个彻底绝不叫人有任何机会掌权。
推己及人,李煌认为裴泽渊也会这样想。
他看了一眼哀叫呼痛的儿子,立刻便道:“把人截住,别叫宫里太医,去找外面的大夫来。”
安王太妃气的要死,抓着李煌不放手,“儿子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让叫太医,你是要剜我的肉啊!”
“你这天杀的,是不是要叫我儿给那小贱人的儿子腾位置!”
“混叫什么!我这是另有用处,”他道:“你仔细想想,此事是不是要叫陛下知晓?”
要去御前告状,那自然是越凄惨越好啊!
不仅如此,李煌迅速吩咐人去通知各个王府,请诸位明日一同往宫内去,为宗室子弟讨一个公道。
细究起来,裴泽渊这样公主所生的子嗣不过是普通臣属,他再是血脉亲近他也不姓李。
安王府的消息一经发出,便有不少王府响应的,有的是早就和安王府勾勾搭搭,有的则是想去瞧瞧热闹。
宗室没什么实权,手里也没东西,一年到底除了家长里短也没什么热闹事。
连襄王他老人家都想去看看热闹。
第二日,就在李煌带着李晖进宫前一刻,裴泽渊来了!
裴泽渊骑马堵在安王府门口,他利索的下马快步到了老安王面前,抱拳道:“裴泽渊前来致歉!”
高大少年往门口一站,抱拳躬身满是愧意。
他道:“昨日在宫里不小心伤了晖表哥,实在是心中愧疚,特意前来致歉,还望舅舅勿怪。”
他话里叫的亲热,什么表哥舅舅的扔出来砸蒙了李煌。
李煌手臂颤颤指着裴泽渊气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无赖,打了人居然还上门堂而皇之的撒谎!
“你!”
裴泽渊脸上惭愧,眼睛也不眨继续道:“晖表哥喝昏了头闹了两下,旁边的小贺大人为了维护娘娘颜面便将晖表哥哄到了休息的小楼去,也怪我,表哥喝醉了我也喝的迷糊,与表哥切磋时没收住,我手劲大,表哥没事吧?”
李煌气一口气闷在胸口。
裴泽渊维持好表情,本来他准备好的话不是这些,只是道个歉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还是贺云昭仍觉不够,势必要让安王府说不出话来。
这才有恶心人的舅舅表哥的称呼。
说实话,裴泽渊说出口的时候也有点恶心,但他还是做到了。
李煌给自己顺顺气,冷笑一声,他斥骂道:“无耻!你把我儿打成那副样子如何还敢来我府门前大放厥词!老夫必要到御前请陛下主持公道!”
裴泽渊似乎是羞愧的低下头,下一刻多宝带人从后面赶过来,将一大车的粮食果子猪油坛子放下来。
多宝小跑上前,道:“老王爷安好,这是世子准备的赔礼,全是给王爷补身体用的。”
李煌扭头一看,随即他大怒,上门怕赔礼哪有用这些东西的!
“小儿安敢欺我!”
多宝嗷的一声哭出来,“老王爷求求您开恩吧,我们国公爷常年卧病在床,公主殿下也在别院从不回来,世子爷他年纪小做事不周全求您宽恕!”
他还是个孩子啊!
李煌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威力,愤怒和恶心的感觉纠结在胃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好一个裴泽渊,原以为不过是个莽夫,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急智!
从昨日宫宴结束道今日上门之前,准备那些东西都需要时间,裴泽渊原来是一早便谋算好了!
李煌心道,他今日竟也是碰上对手了!
他细细一打量裴泽渊,此人可谓是滑不溜手,父母亲人无一人能威胁到。
心中冷笑一声,可惜,裴泽渊遇到的是他。
李煌怒吼一声,“竖子!你殴我儿致不能下床,本不欲与你这父母亲缘淡薄之人计较,可你追到我门上羞辱,老夫为了宗室的尊严也绝不绕你!”
说罢,似乎是气急了,李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眼见着老安王晕倒在眼前,裴泽渊猛的一步上前托住老安王。
要说细细谋划裴泽渊差点意思,但事情发生在眼前,他动作比脑子快。
他就不让老安王倒下,不仅如此,直接下手去狠掐老头人中。
他使出了狠劲,拇指往老头人中一放,狠狠一压。
噗呲!
老安王人中流血了!
仆人惊叫一声,立刻就要往前把主子抢回来。
裴泽渊皱着眉头急躁的喊,“舅舅!舅舅!你别晕!泽渊知错了!”
手里却下了狠劲。
李煌疼的眉头扭在一起,他还努力在装,冷汗已经从后背冒出来。
唉?还在装。
裴泽渊眼神一动,拇指改掐为按,他四根手指托着老安王的下巴。!!!
李煌一惊,立刻睁开眼睛,“外甥!我醒了!”
裴泽渊有些遗憾对手收回手。
李煌心中狠狠一颤,这小子太邪性了!
他刚才要是没有及时‘醒过来’,裴泽渊这小崽子是打算捏碎他下巴的。
陛下登基后多少年了,李煌都没碰见过这样的对手!
他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居然站在了安王府的对立面。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松一口气,还好裴泽渊的这样心黑手狠的人只是陛下的外甥,幸好陛下无子。
李煌嘴唇紧绷,道:“不劳外甥继续在此了。”
裴泽渊眼神怀疑的看着他,从前未与老安王交锋过,如今这短短一刻钟内他算是见识到了。
他拱手道:“无意伤了晖表哥,泽渊心中有愧,还叫舅舅如此生气,更是该死,泽渊在此赔罪了。”
李煌未曾说话,只是待裴泽渊离开后,他立刻转身回府,重新思虑。
裴泽渊伤了晖儿,告到御前便是他们安王府有理,裴泽渊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
而他大可凭宗室众人之力,要求陛下惩处裴泽渊,宗室尊严不容侮辱。
但裴泽渊上门就完全改变了局势,若是人家上门致歉后他们安王府依然进宫,那就是不依不饶凭势压人。
所以李煌当机立断的晕倒,博一个优势,可惜又被裴泽渊破解。
现如今只有……“夫人……”
不消片刻,安王太妃吩咐人备好车马,邀了宗室一圈王妃太妃往皇后处去。
她捻着帕子哭道:“娘娘,你可要给我们家晖儿做主啊!”
“他在您千秋宴上遭了难,我们家老王爷不愿意叫陛下为难,但我可忍不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苗皇后靠着软枕,脸上挂着端庄温柔的神情,她秀眉微蹙,“大嫂,您这是从何说起?”
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安王太妃身上,眼看着她一顿长唱念作打,比那唱戏的还热闹。
安王太妃脸色一僵,她最恨皇后这副样子。
安王太妃韩氏是太宗皇帝指给长孙的正妃,家世豪横,本人更是要强的很。
唯独是压错了宝,先帝登基后,当今陛下就一步登天,预订了皇帝宝座。
而苗皇后这个从前远不及她的妯娌,摇身一变成了皇后。
她僵硬着想扯开嘴角,“我儿在宫中受难,罪魁祸首就是那理国公府的裴泽渊与翰林院那个姓贺的,还请娘娘做主。”
苗皇后眉头一蹙,她忧虑道:“本宫虽为皇后,但此二人都是前朝官员,本宫岂能轻易需宣召,大嫂你这实在是为难本宫了。”
安王太妃照着老安王的嘱托一五一十的说来,“我也知道此事对娘娘而言有些为难,便请来了诸位妯娌来评理,都是咱们李家的血脉,娘娘您可不能偏外甥不偏侄子啊!”
说话间宫人来禀报宗室几位王妃一同前来求见皇后娘娘。
苗皇后心中冷笑,这韩氏在她面前一直我来我去的,连个‘妾身’都没有,在她面前摆长媳的谱!
要是真叫安王承袭了皇位,她与陛下夫妻二人是否还能有香火都未可知。
她面上不显,温声道:“此事到底涉及前朝,还是由陛下来评判合适。”
听闻夫人直接进宫,老安王哀声嚎叫,邀了几位宗室内年纪大辈分高的长辈往宫里去拦人。
李煌指着他正妃的鼻子骂道:“你这无知妇人,晖儿是被裴泽渊打了,但不过是一场意外,你还要到宫里搅扰陛下与娘娘的清净,还不快与我回去!”
韩氏指桑骂槐道:“我是太宗皇帝定下的长孙媳妇,你安敢如此待我!”
“我儿被打的那般凄惨,你竟然还粉饰太平,我怎么嫁了你这样一个窝囊人,自己儿子受屈都护不了!”
韩氏惯来是一个炮仗脾气,但从来没在人前与李煌如此闹,一时间众人都惊讶非常。
待到李晖被抬上来,身上青青紫紫还渗出血色沾湿了衣裳,这副凄惨模样叫众人连声惊呼。
贺云昭裴泽渊立在一侧,看着这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她心中感叹,就说嘛,李晖那个水准是怎么做到成为嗣子大热门的,果然是家有傀儡师啊。
她脸上愧疚沉痛,在老安王与安王太妃被拉开之后,她才上前一步,跪下道:“臣有罪,还请陛下惩处!”
她一跪,来看热闹的襄王不乐了,老爷子立刻站起来,“我的乖孙,你快起来,这关你什么事啊!
老爷子立刻就要来扶,李煌头皮发麻大步跨过来急忙要扶起贺云昭,“小贺大人,这不干你的事,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你快快起来。”
贺云昭一脸正直的躲开李煌的手,她坚定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启禀陛下,当日是臣一时疏忽未能顾及安王殿下的身体,误让世子与安王殿下产生了冲突,差点搅扰了娘娘千秋宴。”
她看向安王愧疚道:“都是微臣疏忽了。”
一个如此正直勇于承担责任的年轻臣子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
襄王听了半天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他一瞧安王太妃就生气,泼妇,闹什么闹!
李煌简直要被气笑了,裴泽渊真是太阴了,居然把贺云昭这个人推出来顶锅!
贺云昭可是状元出身,文坛赫赫有名的年轻一代的领头人,还是襄王他老人家曾外孙。
虽然还是个小小的修撰,但就是这种没什么权势还名声极好的人最难搞。
安王府即使名声再好,与贺云昭这样著名的‘不畏强权’之人碰到一起,众人都会下意识偏向贺云昭!
李煌咬牙刚要开口为贺云昭开脱。
裴泽渊砰的一声跪下了,他愧疚的低下头,“陛下,臣奉口谕辅佐皇后娘娘准备千秋宴,与小贺大人共事。”
“安王一时喝多了酒,险些误了娘娘的千秋宴,小贺大人哄着安王去休息。”
“只是……”他欲言又止,“臣因千秋宴太过紧张,便一直看顾安王,安王摇摇晃晃要出去,臣阻拦时失了分寸,才会……”
哎呀,这……
众人面面相觑,听起来似乎是安王先闹事的啊。
李煌夫妻演的戏看起来热闹得很,一门心思冲着裴泽渊去。
如今叫贺云昭与裴泽渊二人的同僚情谊一对冲,显然是落入了下风。
安王还躺在木板上就被扣上了一个要在皇后娘娘千秋宴闹事的屎盆子。
李煌咬牙道:“晖儿有此劫难是他命该如此,况裴泽渊往臣家中致歉,便算了吧。”
安王太妃收到眼色,她不依不饶的开闹,“不行!”
“晖儿都被打成这样了,必须给个说法,裴泽渊他一个臣子居然如此冒犯宗室,若是人人如此,那宗室还有何威望可言?”
她一开口宗室其余人纷纷赞同。
“是啊,陛下,此事于安王而言可谓无妄之灾,裴世子所言担心安王闹事没有任何证据,臣认为是裴世子巧言善辩,还请陛下决断,还安王府一个公平。”
“裴世子如此未免太过分了些,依臣所知,裴世子惯来不给安王好脸色,此次是趁机报复也未可知。”
宗室几位王爷纷纷开口说话,似乎一时间都变成了正义使者。
李燧神色紧张,他连声安抚着。
但他越是安抚,宗室几人的声音就越大,甚至上升到了宗室子弟的地位问题。
苗皇后扭头瞧一眼,立即蹙眉扬声道:“诸位还请静声,本宫有一言。”
“晖儿遭难固然是裴泽渊之过,但他也是为了本宫的千秋宴,且又去了安王府致歉,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过错,若要评价个是非对错倒是也难,大嫂不妨说说要如何处置才满意?”
安王太妃下意识看向老安王寻求建议。
李煌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表露出任何问题,只是叹一口气。
安王太妃只好自己思虑一番,便道:“裴泽渊以下犯上殴打亲王,应当罢黜官职,领五十大板。”
贺云昭眯眼一瞧,那安王李晖下巴上分明挨了一下,可她似乎记得裴泽渊没有打他脖子以上的位置。
她轻轻侧头,点点自己的下巴。
那边李燧听的瞪大眼睛,什么?罢黜官职还要五十大板!
安王太妃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五十个板子下去,即使劲再轻也得皮开肉绽,罢黜官职更不行!
贺云昭忧虑的拱手道:“启禀陛下,如此惩处未免太过了,裴世子是为了维护娘娘千秋宴才有此举,还请陛下宽恕。”
苗皇后也道:“唉,大嫂,本宫知道你性子急,可泽渊到底也是宁安唯一的儿子,他与晖儿也是表兄弟,何必闹的你死我活。”
安王太妃怒道:“难道我儿就白挨打了!他也是宗室年轻一辈的好儿郎,还请陛下多多考量。”
安王的另一重身份大家都明白,皇帝嗣子的候选人之一。
李燧犹豫着要开口,罢黜官职是不可能,打板子也太过了,降一降品级行不行?
“陛下!臣有一言!”
裴泽渊霍然起身,他道:“臣当日根本没有打的如此严重,但安王脸上下巴处竟然有痕迹,为了陷害臣竟然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臣没有想到安王竟然是这样的人!”
贺云昭紧跟着起身,她‘震惊’的望向安王府的人,抬起手颤抖的指着他们,“无耻!无耻啊!”
“臣初入朝堂,未曾想竟还有如此肮脏手段,天理昭昭,安王如此阴险,宗室年轻一辈竟是如此模样,臣痛心于此啊!”
天理昭昭,意为这天下的道理她贺云昭说了算。
她眼泪一流,满脸悲伤,陛下的嗣子人选竟然是如此无耻的人,朝堂之辱啊!
贺云昭拍着胸口痛斥其无耻至极的行为。
李煌眼前一黑,蠢货!连个做假都做不好!
安王到底伤势如何,叫来小厮宫人一问便知,且裴泽渊故意没打脖子以上。
一个谎言出现的时候,就会怀疑所有事实。
即使安王府造假并不多,他们对自家王爷哪里下的去手,不过是因为身上的伤痕不好一直在御前展示,才在下巴做了点小文章。
贺云昭叹息一声,“臣万万没想到温和儒雅的安王竟是如此的人。”
李煌一咬牙直接跪下,砰的一声,“臣竟不知道无知妇人蠢钝如此,必是先前与宁安有旧怨才会如此作为!”
李晖是安王府最值钱的东西,嫡子且舅家势力强横,还有曾经的那些投资。
李煌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家自己儿子的,但夫人可以。
李晖狠狠点头,他说话不多,此事还有余地,哽咽道:“母亲,认错吧!”
安王太妃呆在原地,她茫然的看看自己的夫君与儿子。
她只能低下头跪下道:“妾身知错了,妄图造假,还请陛下责罚臣妾一人。”
贺云昭抬眼,她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没有继续说什么。
安王太妃犯错就不适合皇帝来罚了。
苗皇后眼神遗憾,她叹息一声,“唉,大嫂,你何必……”
她故意神情怜悯,似乎在说,遇到这样的官人与儿子,你好惨啊。
“虽说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毕竟泽渊与小贺修撰都是前朝臣子,大嫂,便着人责你手掌,以儆效尤,日后不敢再犯,便为五十之数。”
待众人退出后,苗皇后也笑了。
贺云昭则神情温和的进言,道:“娘娘,安王太妃年事已高,五十手板似乎有些太多了。”
李燧闻言看去,心中也是赞同,且安王太妃一瞧便是为了自家儿子顶罪,太过可怜了些。
贺云昭继续道:“不如每次打五个,待手养好之后再打。”
相信在长久的挨罚过程中,安王太妃即使不恨自己儿子也会恨自己丈夫。
如果没恨,那贺云昭愿意在心里赞她一声好贤妻。
苗皇后挑眉望向贺云昭,贺云昭腼腆的笑笑。
苗皇后道:“是极,如此也算照顾大嫂了。”
她笑着道:“好孩子,你在翰林院时也是常常为陛下分忧,日后多来太极殿才好,有你这样聪慧温和的臣子在身边,陛下处理朝政必然更加轻松。”
李燧伸手握住皇后的手,他笑着赞道:“有小贺修撰这样臣子在身边,是朕之幸事。”
只是……他犹豫着看向裴泽渊,“泽渊你对如此处理还满意吗?”
他对安王太妃心生怜悯,但毕竟泽渊是苦主,他若是不同意,那也不必给安王太妃恩典了。
裴泽渊扭头看了贺云昭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宽恕了安王太妃,但……他道:“没有异议。”
呃……贺云昭勉强笑笑,怪不得陛下同意,原来没明白意思……
她抬眼与皇后相视一笑。
第67章
举凡富贵人家, 即使子孙不上进败掉了家业、府内库房空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都绝不会叫外人瞧出端倪来,活的就是一个面子!
更有一个内情, 那便是家中若是真显露出败落之像, 那落井下石的人绝对比雪中送碳的人多。
但凡是有个机会, 人家也不会把这个机会给这种人家, 因为家道中落,给了都怕你拿不住这机会。
何况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单纯的付出可是绝对不存在的。
就如贺家一般, 家里的成年男人都没了, 只留下贺云昭这么一个‘男娃’, 一眼能看到的落魄, 想粉饰太平都不行。
一开始几年还有贺老爷子与贺父的友人常遣人来关怀几句送些补品玩物来, 但时间一久,有的外放出京,有的遭了难处境还不如贺家。
有两家倒是留在京城,只是时日久了难免淡忘,贺家不能提供任何助力给他们,这联系便渐渐断了。
待到贺家重新有了起来的苗头后这两家再次上门送节礼, 贺云昭自然也没有拒绝。
虽则多年不曾联系, 但不能否认,在贺云昭年幼时这两位世叔还是提供了许多帮助的。
贺云昭进入翰林书院念书他们也是各写了一封信与书院师长推荐贺云昭。
那时已经两年不曾走动,贺家没有贸然派人上门继续联络,只是由贺云昭写了一封信感谢两位世叔。
若是贺父有个兄弟, 即使再不成器那贺家也会拼命的将人扶起来,来掩饰家中的败落。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可见这面子之于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于安王府来说也是如此,此事到底是裴泽渊动手在先,即使安王有些过错,但他可是宗室亲王。
裴泽渊一个公主之子竟敢如此冒犯,不敬至极!
更别说拉着宗室一大堆亲戚往御前奏对竟还叫裴泽渊逃脱了惩罚,安王太妃甚至还因此被罚了五十个手板,令安王府颜面扫地。
若是不能将这面子找回来,那么安王府日后也不必再想着如何为李晖争夺皇位了,干脆全家去庄子上务农,还能博一个淳朴的名声!
李煌暗自思量该如何报复裴泽渊,只是还有一件需处理好。
那就是如何安抚贺云昭!
贺云昭在文坛有赫赫声名,不少文人初到京城若是有些门路都会前去拜访,比起那些年纪大地位高的大儒,贺云昭年纪更轻。
且如果他有时间的话也很愿意同来拜访的各地年轻学子说几句话鼓励一番。
对待这样一个无权但是声名斐然的文坛青年领袖,是需要慎之又慎的。
但李晖已经留下了坏印象,实在是难以再次出面。
李煌只好领上自己的小儿子李景一同前往襄王府请老爷子帮忙说和。
贺云昭到襄王府时面上冷肃,神情不悦,她上前拱手问安,“祖祖。”
扭头又看向老安王李煌,她唇微抿,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样子,她道:“不知老王爷有何事,在下翰林院还有公务,还请谅解。”
果然是清高,李煌心道,清高正直的文人最好应付。
他连忙伸手安抚道:“小贺大人莫急,老夫有些话想说,还请小贺大人静心听一听。”
贺云昭眉微挑,疑惑道:“不知老王爷有何指教?”
李煌无奈苦笑一声,“老夫不愿叫小贺大人误会这才特意来拜托叔祖,小贺大人,老夫只想问你一句,你认为此事难道是我儿之错吗?”
“君子论迹不论心,我儿固然险些犯错,但那裴世子嚣张跋扈直接动手,我儿直到如今还躺在床上,凄惨模样你也是见过 ,无知妇人虽做了手脚,但身上的伤不做假!”
呦呦呦,不愧是老艺术家啊,贺云昭心中赞美一番,面上还是配合露出犹豫神情。
她道:“此事在御前已经了结,不知老王爷您此时再提是?”
李煌瞧着贺云昭神情变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他继续用无奈的口气道:“老夫无意为犬子开脱,只是不愿小贺大人过于误会,或许心仍有愤怒之情,但不是冲着你去的。”
他颤颤巍巍起身,抬手就要作揖。
贺云昭面上惶恐上前扶住他,她叹道:“您何必如此,折煞下官了。”
李煌扭头使了一个眼色,小儿子李景捧着盒子上前,年纪不大十三四岁。
他脆生生道:“贺大人莫怪,哥哥他只是一时糊涂,平日里从未有那种神情,也是被人激了才如此作态。”
“哥哥他昨日道自己已经知错了,还叫我带着礼物来赔罪。”
李煌一脸愧疚无奈的看着贺云昭。
他不信这还拿不下贺云昭,此人虽有些智慧,但观其平日里形迹,颇有清高正直之气,他亲来致歉不怕不接受,再加上他特意准备的这份礼物……
贺云昭果然神态微愣,刚要拒绝话却堵在嘴里,她诧异道:“这是我祖父的画作?”
李景展开的盒子中只有一幅画,落款赫然是贺云昭的祖父!
她嘴唇颤颤,眼眸一湿,竟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接过这盒子。
李煌继续说了一些李晖的愧疚之意,并再次强调李晖被打本就是苦主,他对青年学子的扶持不是为了名声,是他真的那样诚恳去做。
贺云昭忍住眼眸湿意,道:“下官知道,安王殿下素来喜爱诗词歌赋,曾听几位年轻学子说过此事。”
成了!李煌心中得意,他继续安抚几句。
“是非对错,你心中也应当明白,晖儿受罪已经得到了他的惩罚。”
他甚至还做戏做到底,回忆了一下贺老爷子的昔年事迹。
贺云昭神色认真的听着……
……
“三爷。”
“嗯。”
贺云昭从襄王府出来上了马车,她立刻呼出一口气,将盒子收好。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心里夸自己一句,演的真棒!
安王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必须要处理,但问题在于如何处理。
她有想过放出消息,将安王伤势做假与他任由母亲顶罪之事全部捅出去,如此一安王名声就毁了大半,可对安王府来说还达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李晖若是破罐子破摔的对她动手可就难搞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她将事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抓住了其中一点,那就是在安王府与宗室看来李晖其实很委屈的,不算其中动的手脚,本质上裴泽渊就是动手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能让此事为她所用?
贺云昭回府后,并未去书房静静思考,反而是去了二姐的院子。
贺锦墨正同后巷叔父家的堂妹等姐妹一同缝制各色成婚用的物件。
女子成婚有不少需要自己准备的东西,贺锦墨的嫁衣是请了绣娘专门到府里来制的。
嫁衣包含了上衣、下裙、霞披,金银线、孔雀羽线制成的云锦用了足足五匹,再加上李旷乃是宗室子弟,按照规制还有许多图案要绣上去。
贺锦墨最初打算自己来缝制嫁衣,只是做了四五日,她累的脸色发苦。
人都说女子缝嫁衣时欢喜羞涩,但她欢喜了不到两刻钟累的便有些气,甚至都不想嫁人了。
可女子嫁人皆是如此,她累得很也不好意思说,说来便显得她极不懂事,只好把累往心里压。
还是贺云昭来了一次,问她怎么看起来那么累。
贺锦墨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如实说来。
贺云昭大手一挥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从金陵请了五个绣娘来专门给贺锦墨制嫁衣。
传扬出去只当是她这个弟弟爱护姐姐。
嫁妆里的其余被褥、枕头、新郎的两套衣裳、给公婆的两套鞋袜,送嫂子、姑姐、侄女的不计数手帕荷包等等全部有绣娘帮着做。
贺锦墨只需要拿着针装两下,再笑意盈盈的同来帮忙的堂妹贺玉书、表妹姚柔柔一起聊天玩笑就是了。
贺云昭进门时三人正在吃点心闲聊,一旁放着绣篮,里面有还没缝好的手帕等物。
那条半成品柳叶合心手帕从贺云昭上个休沐日摆到今日,贺锦墨是一针没动!
“哎?三哥哥回来了。”贺玉书连忙起身欢喜道。
“表哥!”姚柔柔也跟着叫了一句。
贺云昭略点点头,也不往里屋进,倒头往隔间的榻上一躺。
她双手交叉在脑后,神情冷漠的盯着房梁继续发呆。
“唉?”贺玉书侧头一看,她好奇道:“三哥哥怎得不进来?”
贺锦墨嗔怪道:“不必去管他,他小毛病多的是,咱们继续聊咱们的。”
贺玉书扭过头继续笑着同贺锦墨说话,只是忍不住望了几下贺云昭。
这个三哥哥是整个贺家最出息的人,她自然也想要亲近亲近的。
她失落的扭回头继续说话,手里还不停的绣着手帕,劈线劈的极细,绣的也十分用心,连线头处都细细收好。
贺云昭余光关注了一下就没继续看,只是盯着房梁发呆。
不自觉的翘起二郎腿,房梁上木头的花纹她都从左研究到右,思路时不时的转一转。
贺云书是想要讨好她家然后求一门好婚事……好姑娘真上进……二姐那帕子放了好多日还没动……那本讲建筑的书她还没研究明白……安王府会不会报复裴泽渊呢……
嗯?
贺云昭翻身而起,盘腿重新坐好,她抱着手臂细细一琢磨。
唉?似乎有点意思。
安王府能放过表面上没有任何过错的她,甚至于为了名声还会来安抚一番!
可裴泽渊必然会遭到安王府反扑,不然他们颜面何存。
如此想来……贺云昭将此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脑中再次晃过了老安王的那个小儿子,庶子李景……
“嘶!”
贺玉书端了一杯茶放在贺云昭身边小桌上,她悄悄又退了回去。
贺云昭侧头一瞧,这套裙子她见二姐穿过,想来是送给了贺玉书。
她眼睛一眨,有了!
她旋即下了榻,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道:“二姐,我走了。”
“唉?”贺锦墨惊讶,“前一段都是待到睡前才走,今日走的倒是快。”
另一头的贺云昭回到书房翻出信纸,给裴泽渊写了一封信。
叮嘱他出入小心防备好,警惕公务上出差错,另外便是安慰道,现在与从前不同了,可不能莽撞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给人留下话柄。
她信上写的不明白,但是裴泽渊能理解其中意思。
那就是安王府若是报复裴泽渊,他必然会回敬一二,千万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曾经安王拉拢她不成之事就令裴泽渊对安王府很是不喜,如今再有几次三番的冲突,他下手不会轻。
可是贺云昭要的就是他下手重。
于她而言这是一举两得,既能打压李晖又能握住裴泽渊的把柄。
冲动之下殴打宗室亲王与暗地里下手废了一个亲王可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前者还能说是宗室的家务事,裴泽渊毕竟是公主之子,后者而言便是以下犯上,宗室与诸位阁老绝不会饶恕如此罪行。
贺云昭便是要提醒裴泽渊,即使下手也绝不要留下证据让他人发现。
她发现就够了。
而她嘛,见机行事……
……
九月初七的一日,裴泽渊在京都大营日常视察士兵训练,当晚与他们坐在一起吃两口汤水熬的饽饽。
他鼓着腮帮子正呼噜噜吃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将军!将军!”亲卫着急的跑过来,“将军,马死了!”
待裴泽渊冲到马棚一看,他日常骑的枣红马到两匹训练的战马都嘴角冒着白沫倒在地上,营里的马倌正费力的把马扶起来,试图往最后一匹还站着的黑马嘴里灌马药。
半晌,最后一匹马也倒在了地上。
马倌抹着眼泪从马棚出来,“将军,那草里有毒物,马吃了之后发作的太快,救不过来。”
砰!
裴泽渊一脚踹在栏杆上!
咔嚓一声,栏杆断裂!
一群人连忙扑上来拦着,“将军,是喂马的几个想着给它们几个吃点好的才特意找了些草料来,里面不小心掺了毒物,不是他们故意害的啊!”
额角青筋跳动,锋利的眉眼中满是怒火,裴泽渊忍住,他呵斥道:“放手!”
他自然知道此事不关马倌的事,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他刚得罪了安王府,他的马就意外死了。
事情还远远没完,裴泽渊三日后回城,即将上马时他敏锐的察觉不对。
他摘下骑马时护手的革鞔,手指顺着马脖子往下摸,在马鞍处按了好几下,什么都没有?
他蹙眉,总感这匹马不对劲,他绕到另一侧,用力对着马鞍按了几下,又摸了几下马肚子,还是安然无恙。
他检查的时间有点久,黑马忍不住后腿焦躁的踢了两下,有躲闪之意。
裴泽渊冷笑一声,他抽出马鞭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子。
只见黑马希律律一声,撒开蹄子奔出去。
跑出不过二百米,它霍然直立,前腿飞起,随即嚎叫着绕圈,跳跃着四处乱跑。
最后马倌一检查,后背渗出冷汗,道:“禀将军,此马乃是吃了催情的药。”
战马中一部分用于冲阵突袭的是勇猛的公马,另一部分则是骟过的公马,性格更加温顺易于管理和训练。
裴泽渊的几匹马都被毒物毒死,只能从营里挑出一匹马回城,那自然只能选性格温和骟过的马来。
而这种马被人喂了配种时用的□□,自然会疯癫的乱跑。
裴泽渊这种武将出身又不会专业驯马,他察觉不对只会立刻跳下来,腿脚受伤是难免了,倒霉些的命都会搭进去。
还好他警惕的根本没有上马。
两日后,安王李晖在常去的别院内与人饮酒被姑娘哄着喝下一杯助兴的酒,与多人战至清晨,醒来后猛然发现左脚有些酸痛。
待到半月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瘸了!还不能人道了!
惊恐的李晖甚至不敢将此事告知自己父王,一个瘸腿且不能生育的人怎么可能当皇帝呢!
若他是陛下的独生子也便罢了,可他压根不是!
宗室里健全的人多的是,此事若是叫人知道了,那他必然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就连父王也会放弃他!
安王府可不只有他一个孩子,为了与庆王相争,父王才叫他提前承袭了王位。
若是他瘸腿的消息被人知道,父王一定会改变心意扶持二弟李景!
李晖只能是强自冷静下来,偷偷在左脚下面垫了东西,他走路慢一些更慢一些,尽可能坐在轿子上。
至此,贺云昭达成了一举两得,心满意足,不过还差了一个步骤……
翰林院。
贺云昭拿着一个馅饼立在一旁与人闲聊,两人随口说几句最近在修的书是什么类型的。
“最近朝上因水患事闹得不可开交,我那篇治水的文章是交都交不上去,夜里心烦的睡不着觉啊!”
贺云昭玩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睡不着的时候起来修书呢?”
另一侧的孟丞扭头看她一眼,他控诉道:“你还说风凉话?”
贺云昭无奈的一摊手,“我也没有办法啊,我那几篇茶税的文章都压了两个月了,还在侍讲桌子上呢。”
“那还是你惨一点。”孟丞道。
两人说着说着多少谈及一些人,孟丞便道:“昨日听说安王又往文院去,还资助了几名学子。”
贺云昭叹口气,她眉头一蹙道:“安王殿下仁德,泽被寒门,扶持许多学子,颇有贤王之风啊。”
“唉?”孟丞好奇道:“你怎么同安王府走的近了?我记得从前不是……”
贺云昭无奈道:“如今也没走近,不过是瞧见了上次的事,到底是裴世子冲动了些,安王殿下遭难也有我失察之过。”
她脸上有些无奈与愧疚。
安王殿下在千秋宴因为饮酒过多导致过于放纵,贺云昭担心惹事便将人带去一旁休息,熟料竟与裴世子发生冲突,导致安王被打,受伤严重。
虽然安王殿下有错,可贺云昭仍然心怀愧疚。
安王只是言语有失,行为上不曾做什么,贺云昭因此而为安王说好话。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但仍然选择承认自己的过失并不将事情一股脑的推到裴世子与安王身上。
孟丞肃然起敬,果然是明月郎啊!心性皎皎如明月。
他忍不住靠近些,道:“贺兄下值后不知可否有空闲,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贺云昭笑着应下,“好啊!”
她侧头瞧着远处,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她其实有两种选择,第一种就是此刻,做一个正直的君子。
第二种嘛,自然就是不经意间把安王推母亲顶锅的事爆出来,再将安王不能人道的消息散播出去,那安王自然就废了。
可只在一瞬间,她想到了陪同老安王一同到襄王府的安抚她的那位李景。
小孩年纪不大,眼神倒是机灵的很,比李晖机灵。
安王府说到底靠的是老安王李煌,李晖若是废了,他还能扶起下一个李景。
反正也不需要考虑如何封王,只是给陛下选嗣子,推一个年纪小的可更加容易了。
贺云昭偏不允他这样做。
瞒着李晖隐疾,首先是保护裴泽渊并拿到把柄,其次能够让李晖继续维持住地位。
她再推波助澜,不断说李晖的好话,人人只会夸她君子之风,而李晖名声也会更盛。
李晖名声越盛,这个儿子就算是砸到老安王手里了!
“哈哈!”贺云昭开朗的笑了,她眼睛弯起,极快乐的样子。
顾文淮好奇,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贺云昭无辜的扭头,“中午吃肘子,你不高兴吗?”
“吃肘子!”顾文淮开开心心道:“那我快点写,一会儿咱们早点过去。”
贺云昭笑眯眯道:“好呀!”
年老单纯的李煌什么都没发现,当他知道贺云昭竟然在外面多次说了李晖的好话时,他愣了许久。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唉!”
心中竟升起谋算君子的愧疚之感!
且如此才华横溢又品行优良的君子竟然不能与他交好,实在是一大憾事。
而这一切的开端竟是因李晖那蠢货拉拢手段错了。
李煌不由得捶胸顿足,“蠢货误我大计啊!”
安王太妃却冷哼一声,“你前几日不是还说那贺云昭是个清高呆鸟吗?何况他能帮你做什么。”
李煌瞪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如此君子即使不为我所用也能给咱们当女婿啊。”
坏人也是喜欢和好人一起玩的。
他叹息一声,“错过一个好女婿,可惜了。”
安王太妃齐瞧了他一眼,心中一动。
此时的老安王李煌还不知道他的好儿子已经在‘君子’的夸赞下彻底砸在他手里了。
第68章
天气渐冷, 当贺云昭晨起发现笔洗中清水与碗壁连接处结了一层冰裂纹时她才恍然发觉时间的流逝。
再过两日便是她的生辰,不仅是她的也是萧长沣的生辰。
她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换做原本的剧情合该是一种天造地设的缘分。
如今也不错……贺云昭心道, 萧长沣送她青云直上, 这也是难得的情谊。
她似乎此刻才突然懂了那些小说中的微妙感觉。
虐文中女主死后男主突然醒悟, 虽然他拥有了权力和财富, 但他永远失去了她!
原来这竟是一种宽容,因为她此刻不必如原书一样殚精竭虑的为他人做事, 于是在许久之后回忆起这个人时竟然是如此平和宽容。
她甚至还要轻叹一声, 赞一句他其实还个不错的人。
贺云昭将笔洗中的水换掉, 重新磨墨, 提笔轻点砚台浓墨, 挥笔写下四个大字:
上善若水。
笔墨浓淡恰到好处, 字体流动飘逸,行云流水间尽显开阔之气。
“不错。”
她很喜欢写字时这种调动全部身心投入到笔尖的感觉,凝神静气舒缓身心,能挥去一切杂念,心里顿时干净了许多。
她眸色淡淡,瞧着自己这幅字, 恍然间看到了自己的来时路, 一想到这么多年的努力……她就舒服咯!
谁能有她幸运又聪明啊!她不仅是状元,以后说不得还能当皇帝呢!
一份努力两倍回报,人生啊如此精彩!
贺云昭一贯喜欢在某些地方下一步闲棋,不一定会发挥出作用, 但于她来说只是随手为之。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有些困难,可于贺云昭来说,头脑快速反应并极快的做出行动时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之感。
成了就是意外之喜, 不成也不妨碍什么,说不得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就如她有意挑拨安王父子关系,于是状似随意的点了一下师侄程颐卿。
贺云昭了解这小子,他只是看起来闹腾。
其实性格颇为磨蹭,玩闹的时候最是积极,到了做正经事情时他就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偏又自尊心强,等闲不会问旁人,况且问了也就是问他师父刘苑。
至于刘苑师兄……贺云昭深深认为他们师徒二人最适合做先生,千万莫碰朝政。
即使贺云昭对程颐卿的行动力早有预见,但她还是高估了程颐卿!
程颐卿打从‘悟’到安王的致命缺陷开始,他就在家中一边念书一边琢磨。
等到安王府先后经历了安抚贺郎、报复裴郎、王爷不举、庶子上台之后……程颐卿才刚刚想明白,终于从家中出来同几位同年一道吃酒闲聊。
程颐卿在乡试时与贺云昭还是同年,可惜后来他未能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好在他年纪轻,再考几届也不妨事。
恰好他与贺云乡试那一年的座师是苗博苗大人,此人正是归于安王府麾下,同年的举人或多或少都与安王府有些接触。
程颐卿此刻出来出来喝酒便是与同年的几人。
他心里藏不住事,喝了几杯酒下肚,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是或多或少也流露出一二对安王成为陛下嗣子这件事的不看好。
再想想师叔贺云昭对安王府的避之不及,他后知后觉感叹师叔的敏锐。
他饮下一杯酒,重重的放在桌上,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同饮的几位友人自然好奇他为何如此作态,便问道:“程兄,这是怎么了?”
程颐卿又叹口气,他只是道:“我乡试未过已经被师父教训了一顿,加上还有个精彩绝艳的师叔在上头,今后就不出来饮酒了,闭关念书才是正理。”
“害!这算什么?念书本就辛苦,出来放松放松也无可厚非,何况你说的那位贺大人念书时也不见得整日苦读啊!”
“就是,可别拿这些话来哄我们,还不知道你?你是能老实待在家里的人?”
“贺大人考上状元前也不是整日辛苦念书啊,我可还知道他同我哥哥到处玩的时呢,别的不说这京城大大小小的酒馆乐坊他们去了个遍,戏班子也少有他们没看过的,那几个杂耍班子都要活不下去了,愣是被他们给捧起来了!”
程颐卿忍不住皱眉看向几人,他严肃道:“我师叔虽然爱玩,但他做学问十分刻苦,刻苦到丁老催着他出来玩,你们怎么好和他比。”
说闲话的几个人人面面相觑,讪笑一声,“这不是玩笑嘛,你何必当真。”
程颐卿抬眼打量几人,酒色油腻之气浮于面上。
他心头生出后悔,不该出来与这几人喝酒的。
同年学子中只有一小半的人对安王府不感兴趣,且安王也不曾拉拢。
倒是隐隐和座师亲近的几个人成日捧着安王说话,他们一门心思的盼着能凭借和安王的关系鸡犬升天。
安王府。
真是好一块香饽饽!香到将好好的学子诱惑到放弃了自己立身之本。
程颐卿眼神一清,他手里捏着的酒杯倒扣在桌面上,他肃容道:“今日是最后一次出来吃酒,明日起我就闭关苦读,再不出来玩耍,还望诸位兄台海涵,若有我高中之日,再与诸位兄台庆祝。”
几人互相看看彼此,不知道程颐卿发的是什么疯。
贺府在夜晚迎来了一位师侄,低头求师叔允自己誉抄一份卷子。
贺云昭微顿,她诧异的望向程颐卿,没想到随手为之竟还能让师侄幡然醒悟,这才是意外之喜。
有了这个意外之喜,算计不到安王府也无所谓。
她伸手扶着程颐卿的手臂,笑着道:“师侄,这一叠科考卷子早就等着你了。”
她垂眸瞧着程颐卿,悠悠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过去的错误不能挽回,而未来还有机会去补救。
程颐卿忍不住抬起头,他望向贺云昭,心神震荡。
师叔身上熏香气味很淡,只有被腌入指尖的墨汁苦涩,混合着夜晚的冷寒气萦绕在鼻尖。
高高的衣领掩盖住脖颈,望去有严肃庄重之感。
他心中更加惭愧,为自己那些飘飘然的自傲与妄图走捷径的功利心而反省。
打更声撕开了凝滞的空气,他终于看清了师叔眼底浮动的暖意,不是怜悯不是喜悦,是一种欣赏与赞许,同师父师祖无奈、欲言又止的神色混在一起。
师叔高大伟岸的身躯从此刻深深印在他的心中,他眼眶微红,低下头不知说什么。
贺云昭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她示意他抬起头,“昂首挺胸的,咱们书院的孩子可不许唯唯诺诺。”
又道:“既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犯了错,明日回去给你师父认个错。”
她眼含笑意,调侃道:“你若是继续浮躁下去,师兄都要忍不住上门找你父母了。”
程颐卿羞赧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道一声谢。
他抱着一大堆的师叔特制科考押题卷离开。
而在另一边,此事终于悠悠然的飘到了安王耳朵里。
李晖左脚受伤,他还能靠着鞋子小心掩盖,但不能人道这件事可就难了。
他惯来是个爱好诗词的,懂得都懂,这世上既有水平又道德过关的文人可不多,那部分过关的多半也看不上李晖这样的半吊子。
于是凑到李晖身边的人水平可想而知,他整日养着这群不事生产的幕僚也是极废银钱,只是从前都有王府库房为他托底。
老安王也乐于儿子经常在外拉拢文人替他说话。
可这一帮子所谓‘才子’集体的吹捧都不及贺云昭说了一次话,安王府算是见识到文人的含金量差距究竟有多大了。
老安王便收紧了给儿子的银钱供给,反正那帮子文人也没太大用处,还不如用这份银钱去找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儒呢。
不得不说这或许就是老安王的策略,他想要将自己儿子捧到台面上,但可不想让儿子真有那样的能力,李晖要是真有那样的能力那还有他这个老子什么事啊!
扯远了,且说李晖手头银钱被限制,但他不愁反喜。
不为其他,他可以避免出去喝酒饮茶了,不用花大价钱请姑娘唱曲奏乐,既省下了花销还能避免被人发现他不举的事。
这才是重中之重。
当他从这帮学子口中隐约得知自己最大的弊端竟然是因为有个父亲!
他心头大恨,可无可奈何……
他小心藏着所有事不告诉父亲,但告诉了母亲。
无他,他可是安王太妃唯一的儿子。
安王太妃出身的韩家簪缨累世,代有贤能出仕为官,或位列朝堂或外放州府,名宦辈出,从未黯淡过。
时任户部右侍郎的韩轸就是他亲舅舅。
作为唯一的儿子,李晖最信任的就是母亲。
韩氏初听此事简直要昏倒,但她坚强的撑住了,不曾露出半分端倪叫李煌察觉。
她甚至还庆幸了一下,万幸儿媳妇争气,早就为安王府诞下长孙,所以李晖不能人道这事只要瞒得紧就无妨。
她被皇后罚了五十个手板,还是分批次的罚,比起身体上疼痛,心理上羞辱更加让她难堪。
可即使如此,韩氏也不曾怪在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身上。
韩氏在御前曾说自己仅有这一个儿子,没错,只有这一个儿子,但不妨碍她还有一个女儿。
作为韩氏‘独生子’的李晖依赖母亲为自己解决一切父亲解决不了的问题。
韩氏受到儿子依赖自然是打起精神,她抛下那些难堪与羞辱,即刻为十五岁的女儿李静姝相看人家。
儿子因身体有疾地位隐隐不稳,万万不能叫人知道。
作为枕边人,她很了解李煌此人,一旦发现儿子是个有瑕疵的继承人,他一定会转而捧起那贱人生的小崽子。
亲王爵位有什么用,即使亲王的头衔在晖儿脑袋上,可那还有一个皇位摆在那呢!
王位与皇位,一字之差,天地之别,君臣尊卑瞬间显现。
韩氏绝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将来要给那小崽子下跪!
那就只能不断为李晖加码,一母同胞亲妹妹的婚事就是极大的助力。
安王府正院。
李静姝昂着小脑袋被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到了正院,所谓一脚出八脚迈便是说这大家小姐行动时的排场。
李静姝作为安王府的嫡女,亲哥哥又是皇帝嗣子的热门人选,她的待遇只高不低。
白皙的小脸娇娇的抬起,身上穿着粉蓝色对襟长袄,前襟斜斜的挂了一条碧玺珠串,十二对琉璃盘螭扣,外罩银狐毛领雪缎斗篷,边缘处滚了一圈米粒珍珠。
她气鼓鼓的进门,跺跺脚撒娇道:“娘!你看,我这斗篷上的珍珠做的不好看,一点没有我要的样子!”
韩氏蹙眉一瞧,招招手唤她过来。
“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点小事生气,回头叫绣房缀一层金丝滚边就是了。”
李静姝坐下后便凑到比母亲身边,神态娇气软乎乎的同母亲说话。
韩氏眼神一闪,她抬手抚摸女儿的鬓角,温柔道:“静姝,如今府里有些变化你也瞧的出来,娘有意早点为你相看人家,你意下如何?”
当父母问出这一句的之后,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李静姝也丝毫不意外。
她只是好奇道:“那娘看中的是谁家呢?”
韩氏指了旁边的册子,上面记了不少合适的儿郎名字,几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李静姝毫不羞涩的翻开便瞧。
她神态分明还带着天真稚嫩,但说起婚事却头头是道,还能分析一下那户人家对他们府里更有利,最好是能帮衬到哥哥的。
她忽略心中隐隐的古怪,笑着道:“这个刘家倒是不必,他们家人素来和庆王府走的近,那家的姑娘我邀了几次都拒绝了。”
韩氏满意的看着女儿大方自然的说起自己的婚事。
女儿家谈及婚事的羞涩人前演一演就好了,人后要是还把姑娘养成不谙世事的模样那这姑娘就养废了。
韩氏本身就潜移默化的会和女儿提及婚事选择。
小女孩心里早早就有了一个概念,要选好的人家好的儿郎才能过的好,不必看上什么外表光鲜内里虚空的人家。
李静姝眼睛一亮看到册子上出现一个名字,她按捺住心中欢喜,抬眼蹙眉问道:“怎么贺云昭的名字还在这里,他与哥哥可是有些摩擦的。”
其实父王与她说过,若非是有后来那些事情,贺云昭是个极好的女婿人选。
一个好夫君看的不过就是那些东西,论家世,虽然贺家曾经落魄但是如今靠着贺云昭再次站在了权贵人家中。
论底蕴,贺云昭也有宗室血脉且他家中几代单传,家底不薄。
论人品,此人更是一派君子之风,温文尔雅又不失趣味,他不仅文采出众更是能在朝堂站稳脚跟,再加上他们王府的扶持,不愁来日的地位。
何况这可是京城诸多闺阁少女最理想的夫君人选,家中关系干净不复杂且贺家两代不曾有庶出,可见家风严谨。
谁能不对这样一个夫君人选心动呢?
李静姝贝齿轻咬唇瓣,她犹豫道:“难道是有了什么转机。”
韩氏一瞧女儿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蹙眉。
“没什么,只是底下人将合适的人选都报了上来,但贺云昭此人是不成的。”
她作为已婚的妇人当然明白贺云昭这个人究竟有多合适,一个正直明理又有能力的人,这样夫君是求都求不来的。
别说她了,就连她娘家韩家都有几个嫂子有意与贺家连亲。
到了她这把年纪才能明白枕边人的人品有多重要,她与李煌成婚之初也是浓情蜜意两心不移,后来还不是中间隔了那么多的人。
贺云昭即使是个内里藏奸的,但观他言行,即使为了保持自己的名声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事来。
他若是个真君子那就更好了,静姝成婚后日子必然十分舒心。
可……一个对静姝来说完美的夫君对安王府对晖儿来说用处是不大的。
韩氏忽视女儿期待的目光,狠下心来,她道:“这个人绝对不可,此人与你父兄皆有龌龊,虽然如今解开了矛盾,但万一他心中记恨又如何?”
她厉声道:“他如今也不过是个翰林院的小小修撰,未来如何谁能看的清楚,何况贺家上头有两个婆婆,亲婆婆和太婆婆,那贺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个性。”
韩氏略回忆了一下听人说来的传言,添油加醋道:“贺家三代单传就得来这个宝贝儿子,贺夫人看的眼珠子一样,对儿媳妇必十分严苛。”
李静姝忍不住反驳道:“可我是郡主,亲王之女,到了他家岂敢欺我。”
“呵!”韩氏神态冷凝,眸中隐隐浮现厌恨,她咬牙道:“郡主又如何,到了人家还不是要侍奉婆母,且那贺云昭极为孝顺,必不许妻子忤逆母亲。”
就如同她一般,韩氏女如何?太宗皇帝亲点又如何?
李煌在外面胡玩的时候,她还不是要贤惠的打理好,即使再恨,能折磨那几个小贱人却不能对小崽子下手。
李静姝眼眸黯淡,她扶着椅背坐下。
韩氏回过神来,笑着拍着女儿手背,安慰道:“那贺郎也不是最好的人选,他位卑言轻,人又太正未必与你夫妻相合,况贺家是清流出身,那样的苦日子你未必能受的住。”
李静姝眨眨眼,桃心一样的小脸蛋娇娇的扬起,又是一幅笑脸,亲昵道:“就是,我可跟他过不了苦日子,娘一定要给我挑一个好人家。”
母女俩气氛重新好起来,韩氏慈爱的笑着,用手指捏捏女儿可爱的小脸蛋。
“娘一定给你选一个好人家,叫你一辈子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娇气的小郡主扭着身子哼唧几句撒娇,一埋头倒在了母亲怀里。
只是这次,她窝在母亲怀里没有笑,眼神有些空,似乎什么也没想似乎又想了什么。
安王府要为郡主选婿准备的热热闹闹,不少人家都主动的凑上去,期盼着郡主能挑中自己家。
可惜,这些主动凑上去的安王府一个也瞧不上,而那些安王府能瞧上的眼明心亮的人家已经驻足心照不宣的观望起来。
从这一年来看,貌似陛下对安王态度一般啊……
这些能被安王府瞧中的人家自然是还没站队的,与其把自家绑在站车上还不如再观望一下局势。
有些人家的下注,是不需要考虑时间的,即使他们进场晚仍然能吃到最大一份肉。
如程颐卿那般的青年学子即使每日跟着安王到处走,关系好到能互换汗巾子,可到了分肉时他们也上不了桌。
这其中的鸿沟不是轻易能跨过的。
……
贺云昭听闻安王府的消息,她神色不变淡淡道一句知道了。
曲瞻头皮发麻的抱着的自己脑袋,哀嚎道:“可千万别瞧中了我啊!”
他很是知道自家祖父,虽然对安王与庆王都不看好,可陛下无子啊!
若是有个能和安王绑定的机会可未必会拒绝。
贺云昭瞟他一眼,道:“曲大少您多虑了,就曲老干的那两件事,阻止安王庆王入宫承教,还把他们一群宗室子弟一起送去念书,安王半夜里都要起来骂一句,定然不会叫妹妹嫁给你的。”
曲瞻不信,他凑近瞧瞧贺云昭,“真的假的?”
贺云昭扯着嘴角假笑一下,伸手推开他,“千万不要对自己太过自信,宗室子弟多的是,亲王所出郡主可没多少,若没有安王的上进心在,说不得郡主能找到更好的夫婿。”
这话曲瞻赞同,他跟着点点头。
又问道:“怎么不见裴世子?”
从曲瞻哀嚎开始贺云昭的手就焦躁的不断敲击在桌面上,直到此时才停下。
她一抬下巴,回道:“那儿呢!”
只见裴泽渊与穆砚两人一起小心的端着一盆珊瑚进门,两人紧张的盯着珊瑚小心放在桌子上后才安心下来。
后面还跟着顾文淮、赵同舟、朱检、石芳典等人端着捧着各类东西进门。
裴泽渊放下珊瑚后松了一口气,这可是二姐嫁妆里最贵重的一样的宝物,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星半点就完蛋了,能替代的宝物可不好找。
贺云昭换了一只放在桌面上,她急躁的继续敲。
二姐出嫁,她不知为何就是又急又焦躁,脾气也大了不少,就连贺家其他人也被她传染的有些分离焦虑了。
她自然不好在家里人身上发泄,但同来帮忙的友人可就遭殃了,一不小心就会迎来贺云昭的白眼。
曲瞻忍不住蹙眉安慰道:“别敲了,等会儿手都要红了。”
穆砚瞧了他一眼,他也神态温和的开口道:“莫急,婚事一定顺顺利利的。”
其余人等接连安慰起来,虽对贺云昭这种姐姐嫁人的焦躁不太理解,但是他们都愿意耐心开导几句。
贺云昭虽心情没变好,但还是耐心的扯开笑脸,“多谢诸位来帮忙,云昭感激不尽。”
曲瞻调笑道:“可算是听你说了句好话。”
赵同舟道:“芳典与我堂妹成亲时你也在新娘这边走过流程,很熟悉了,别担心。”
何况他成亲时贺云昭一道跟着迎亲,这都算是走过两遍了。
贺云昭白他一眼,“你成婚时腿抖成什么样了,别以为我给忘了。”
在一群人中没有开口的裴泽渊就有些显眼了,贺云昭瞟了过去。
裴泽渊脚下不停的踩着地面,他被贺云昭的紧张传染,一边是表弟一边是贺云昭的二姐。
他眼眸震动,紧张的喉结滚动,小声提议道:“我就说应该把婚礼定在新宅院里!”
李旷在贺府旁边挨着的位置买下了一个宅子,供夫妻二人婚后居住。
但是成婚这几日还是要往到成王府去的。
裴泽渊实在担心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就不好了,一想到与小贺哥哥血脉相连的二姐姐过的不顺心,他都跟着焦躁了!
二姐姐对他很好的,每次来都给送糕点!
成熟稳重的贺云昭看他紧张的样子,她不屑的轻笑一声,道:“我早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她一捶桌子,气道:“娘不允许!”
第69章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即为六礼。
《述婚诗》中写,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 六礼不愆。
各种吉祥之事的汇聚, 两族交好, 重视此婚事, 六礼都没有差错,很直接的表达了六礼的重要性。
贺云昭在二姐婚期临近时格外紧张, 一种难言的分离焦虑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
或许因为她燥的很, 新娘子本人反倒是没有那些情绪, 她对这些倍感新奇。
虽见过大姐贺锦书嫁人, 但毕竟那时候年纪下小记得不算清, 且两姐妹嫁的人身份不同, 礼仪也有一些微妙的差别。
贺云昭作为亲弟弟的责任很重,好多流程都需要她这个‘弟弟’来走,此时她才发觉什么叫分身乏术。
家中男子少,好多地方便需要堂兄弟表兄弟来帮忙。
不巧,后巷的叔父家也只得堂哥一个儿子,偏还多年未归京, 能帮上忙的只有家里的女孩。
贺云昭本人身上事情就极多, 便请了诸多友人并襄王府几个表兄弟来帮忙,奉上的彩头自不必说,都是应有之义。
裴泽渊这个既能说是新郎官表哥又能说是新娘子表弟的当然被贺云昭抓到这头来。
成亲王府那边又不缺这么个人,另有性子跳脱的赵同舟与程颐卿被安排带领孩童拦轿索要喜礼。
两人羞的满脸通红, 贺云昭不得不拿出他们成婚的事来说嘴。
两人只好应下,不仅应下,还奉上了自家年幼的弟妹来当童子。
寅时三刻, 贺云昭与祖母母亲还有叔父一道往贺府的祠堂去,里面摆着贺家已逝之人的牌位。
贺云昭被叫到前面上香,她跪在蒲团上,闭眼在心中默默道,祖父,爹,二姐今日出嫁,您二位保佑一切顺利。
此时的贺锦墨已经化了一个时辰的妆了,几乎是半夜里起来便开始各项婚礼流程。
贺云昭捧着托盘,上有一只三年老雁,祖母亲手在活雁的喙上系上红绸,防止其鸣叫叫破吉时。
出了祠堂便有裴泽渊过来接手这只雁,这就是他今日唯一且最重要的任务,照顾好这只雁,一路送到成亲王府去。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贺家厨房上的蒸笼便喷出浓厚的雾气,香喷喷的各色吉祥含义的糕点便在婆子的巧手下诞生。
嬷嬷们捧着各种东西行走在贺府各处,有人怀里的托盘上摆放了十二双错认鞋,这是藏婚鞋习俗的前身,用十二双错认鞋混淆新郎。
贺云昭牵着小侄子宁多多的手送到二姐的闺房外,全福夫人正用五色丝线为新娘去除脸部的绒毛。
贺锦墨绞面之后,眼睛瞪的大大的,她惊奇的摸摸自己的脸,竟然这么细腻,猛的一扭头,道:“小昭你来摸摸,超级滑!”
贺母紧张的心情被打断,她攥在一起的两只手瞬间分开,抬手就要给贺锦墨一下!
还是福气娘子急忙来劝。
请的五福娘子乃是曲瞻的母亲,五福娘子要婚姻美满、家庭和睦、子孙满堂、品德高尚。
符合条件的人很多但曲夫人是自荐来的,一来便是因贺云昭与曲瞻之谊,二来是先前因曲四郎之事怕贺家心有芥蒂。
贺家自然也没有拒绝,不仅因为曲夫人是极好的五福娘子人选,还因曲瞻的父亲曲勘外放出京前曾任太常寺赞礼郎,他管的就是祭祀礼仪之事,在那些年里曲夫人给不少人家当过五福娘子,熟悉婚礼礼仪。
她来是最合适的。
曲夫人见到这么‘活泼’的新娘子也是颇为新奇,忙笑着去劝贺母莫生气。
“咱们家姑娘一瞧便是福气加身,将来日子必能和和美美。”
贺母斜觑了一眼贺锦墨,“只盼着她贤惠孝顺我就心满意足了。”
贺云昭此时过来了,她将小外甥宁多多领到地方。
小胖墩圆润的脸蛋上很有宁家的人一种呆气,好歹眼睛里还是机灵的,熟练像是一个卖油翁。
小胖墩捧着一床能高过他脑袋的被子走到绣床前,他在婚礼前被宁家紧急训练了一个月,甚至因为说的不利索胖屁股很是挨了几下。
宁多多脸颊鼓起像塞了一团棉花在脸蛋上,他将这一床龙凤被放在床上,嘴里还大声道:“被脚压被角,明年抱襁褓!”
他挥着小圆手将绣着石榴花的喜被拍的啪啪响,咬着小奶牙使出了吃奶劲,娘说了要用力拍!
“好了好了!”婆子们把小胖墩抱下来放到一边。
五福娘子曲夫人拿着缠枝银剪擦过贺锦墨的鬓角。
“一剪金、二剪银、三剪福寿满门庭……”
小丫鬟笑脸盈盈的捧着缠枝纹锦缎,银剪一动,曲夫人灵巧的裁出并蒂莲,道:“枝连枝,蔓接蔓,春宵剪合烛照合欢。”
曲夫人莹润的脸颊上笑出一道道的纹路,她将裁后的‘有余绸’递到贺云昭手里,道:“三郎接过有余绸,将将来给你聘贤妻。”
贺云昭躬身接过。
她眼眶微红的抬起头,望向二姐,“噗!”
贺锦墨:“……”
只见贺锦墨原本清秀可爱的小脸被涂的比那缎子还白,脸蛋上两坨胭脂仿佛没化开,还有那眉毛鼻子嘴巴,简直是重新再画了一副五官,贺云昭实在是没憋住。
贺锦墨闭眼,她此刻看弟弟真的有点烦。
此时的胭脂水粉就是那些,虽有些用,但实在不持妆,为了保障这一整日新娘能不脱妆,化的浓一些也是在所难免。
好吧……不是浓一些,是浓很多。
被贺云昭这一笑,贺锦墨竟也没了那些紧张的心思。
陪同贺锦墨等待的送女客们立在一旁,悄悄说着话,贺锦墨也笑着回几句。
堂妹贺玉书、表妹姚柔柔也在其中,另有几位便是贺锦墨原本的闺中友人,如今早就嫁做妇人,还能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贺锦墨需要注意什么。
贺云昭端了一盘子糕点过去,贺锦墨摆摆手,这一日还不知要多久,万一吃多了造成了什么尴尬可就不好了。
贺云昭收回手,她只好自己捻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脸颊鼓囊囊的,一定是太噎嗓子,眼眶红成一片。
她转过身去不叫人瞧见,察觉有人靠近,抱着雁的裴泽渊立在她身后,看见了如此情状,他眼睛一涩埋进大雁的羽毛中。
贺云昭也伸手攥了一把大雁的翅膀,那点眼泪也抹在了大雁身上。
贺母还在一旁叮嘱贺锦墨要孝顺公婆照料丈夫,贺老太太忙着插嘴道:“莫要受了委屈不说,咱家还有你弟弟给你做主。”
贺锦墨忍不住吐槽道:“估计我还没找回家来,小昭已经打上门去了,有这悍匪一般的小舅子,李旷那小孩也不敢怎样!”
“哎呦!”贺母竖起眉毛要来打她的嘴,“胡说什么呢,那是你官人!”
贺锦墨轻咳一声,李旷比她还小了三岁,在家里称呼时她也羞于称什么未婚夫,只一句小孩代称,没想到这时候说顺了嘴。
坐在闺房里里的富夫人们惊听此言,四处一看,纷纷笑倒一片。
曲夫人细细一瞧,心中竟有些羡慕,观贺家人相处的细节,可见家庭和睦友爱,姑娘家养的也是明媚大方,嫁的同样还是好人家。
有曲瞻这个耳报神在,曲夫人自然是知道一些李贺两家婚事的内情,那李旷是凭何事打败一群郎君的她是一清二楚。
如今一瞧,竟有些后悔,她要是早弟妹一步来贺家提亲便好了。
巳时三刻,守在门口的姚家表弟与襄王府的表兄弟们见到李旷利索的翻身下马。
“新郎官来了!”
“快撒!快撒!”
一盘一盘的彩色谷豆洒在新郎官身上,超品国公的官服做喜服被染上各种颜色。
李旷脸上的喜色一收,豆子打在身上好疼啊!
他眼尖的瞄到了几个眼熟的人,出身襄王府,他的堂哥堂叔们,同为李氏皇族子弟!
“啊!疼!”
他抬手叉腰气道:“我可是你堂弟啊!”
人群中一宝蓝衣衫少年嬉皮笑脸道:“屁!你是堂的,里面可是我亲妹子,要想娶媳妇,先过我们这一关。”
李旷被各种谷豆砸的抱头鼠窜,还好身后傧相也够义气跑上来护着。
“旷弟,我们来了!”
“啊!”
“啊!”
“真的好疼啊……”
待新郎官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来到了贺锦墨的闺房前。
最难的一关终于来了!
曲瞻,丰庆十三年的探花郎,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朱检,丰庆十六年的二甲进士,朱嫔的弟弟,稳重温和笑意盎然。
更有丰庆十六年的榜眼与探花,孟丞、顾文淮。
顾文淮腼腆的笑笑,他手上已经展开了一米长的空白卷轴。
最后的最后,新郎官与傧相望向一侧的大魔王,高山中的高山,丰庆十六年的状元郎,人称明月郎的亲小舅子贺云昭!
贺云昭着一身湖蓝色立领长袍,她眉端一挑,意味深长的笑笑。
“新郎官来到了这一关可就不能轻易过关了,我贺家也厚颜称一声书香世家,新娘子也是饱读诗书,最爱有才的郎君,新郎官快来展示一番吧。”
曲瞻跟着帮腔道:“是极,此言不虚,新郎官可要展示出才华才是,请做催妆诗!”
李旷懵逼的回头同自己的傧相们对望一眼,瞬间头皮发麻,就这个拦门阵容,谁敢展示啊!
大晋文人中最优秀的毫无疑问就是通过科举出仕之人,如今这前面站着的五个人最差的一个是二甲进士,探花郎都有两个!
李旷欲哭无泪。
还有小舅子说的什么新娘子饱读诗书喜好有才华之人,假的!假的!
锦墨姐姐才不喜欢念书呢!她喜欢尝新糕点菜品,喜欢种花品茶,她才不喜欢念书!
李旷心里硬气的很,但嘴上还是软了,求助的眼神望向身后。
傧相们倒退一步咽了一口口水,别开玩笑了好吗?
谁敢在这五个人面前写字啊!
这拦门一方的势力未免太强了些吧!
李旷深吸一口气只好自己上,他拿起笔,边写边念道:“迎亲喜轿至门旁,翘盼娇娥下绣房。且趁良辰同赴约,一生携手共荣华。”
诗很一般,李旷心中忐忑,这还是他憋了半个月才写出来的,不敢请人写怕被小舅子嫌弃。
贺云昭面上严肃的迈步过去,她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一圈,终于道:“不错,好诗。”
唉?好诗吗?
李旷睁开眼睛,万万没想到还能得到一个好诗的评价!
贺云昭眼含笑意,她并不是故意为难,只是想给对面一一点威慑。
实在不得不说的就是新郎一方的傧相阵容很强大,俱是亲朋来做傧相,但成亲王府二郎的亲朋自然也是皇亲国戚出身。
在门口撒谷豆之时碰到的熟脸人还同是宗子弟,贺云昭只希望能展示出更多贺家的地位,让对面慎重对待。
不得不说这个阵容摆出来,她的目的不仅达到了,甚至还超标了。
身后的傧相们哇的一声,眼睛冒光的看着贺云昭。
不是吧?这诗还能得明月郎一句好诗的夸赞,这当姐夫也太占便宜了。
贺云昭侧身一让,裴泽渊抱着大雁上前,他将大雁放在堂前。
李旷快步上前,对着大雁行跪拜之礼。
此为奠雁之礼,表示对女方的尊重和对婚姻的诚意。
跪拜之后,裴泽渊抱起大雁,继续跟在身后。
李旷带着傧相终于到了门前,里面的陪女客们笑着站出来,傧相们连忙奉上各色荷包,连声说着好话,有些厚脸皮的还姑姑姐姐的叫一通求其手下留情。
陪女客们很是捉弄了几次傧相,最后收下一波荷包才满意的请李旷做第三首催妆诗。
李旷俊俏的脸蛋上展示出非一般的自信,无他,这最后一首催妆诗乃是小舅子亲笔所作!
他自信的念道:“催铺白子帐,待障七香车。借口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恰在最后一句时,时辰正好,太阳东出,照耀大地,光芒从房檐上洒下,整个院子瞬间陷入暖红色中,正应了那句‘东方欲晓霞’!
众人惊呼一声,连声说着喜气的话。
傧相们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恨不得把新郎揪下来自己上,这种人生中难得一次的高光时刻竟然是娶媳妇得来的!
贺锦墨持团扇遮面,在最后一句催妆诗后缓缓移开了扇子。
此刻才升起一阵羞意,她抬眼望向李旷,李旷鼻子一酸,差点要掉眼泪。
两人在堂前跪拜了贺老夫人与贺母。
“新人拜别长辈!”
贺母眼睛一热,眼泪终是落了下来,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道如今的大姑娘,就要去到别人家中生活,心中满是不舍……
她只能强自撑着情绪,缓缓开口叮嘱道:“我的儿,你到了夫家要孝顺公婆,照料官人,万万不能如同在家一般娇气。”
这话早就说过一遍,贺锦墨听来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母亲流泪心中也跟着难受。
贺云昭俯下身,将二姐背起一步步离开这生活二十年的家,她脖颈一热,背上姐姐的眼泪顺着她的脖颈流到了心里去。
她将姐姐送到喜轿上,贺母将五色丝线系在轿檐上。
一旁立刻有婆子将一铜镜递到她手里。
作为新娘的弟弟,贺云昭需要捧镜倒行,指引花轿前进,称为‘照路辟邪’。
“启轿!”
鼓乐声起,整条街道都热闹起来,百姓们来看热闹都能得一把糖果几个铜板。
贺云昭此时甚至有些庆幸,她作为女方的‘弟弟’是要全程参与婚礼的,要一直跟着贺锦墨被送入婚房。
众人跟着花轿一路离开了贺府,刚才喧闹的场景瞬间一空,只留下贺老夫人与贺母婆媳二人站在门口。
贺老夫人是个爱笑的老太太,她素来心情平和,此刻热闹一空,心头竟然一揪。
此刻便觉嫁女的痛心,倚门长望依依不舍。
……
待贺云昭归家后已经是暮色四合,两位长辈空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迎来一点热乎劲,出现在贺云昭的面前的就是关心二姐生活的两位长辈。
殊不知在她回来前,贺老太太哭到喘不过气来,贺母惊的不知如何是好。
人就是如此,因为什么事伤心哭泣时不管是因为什么而哭的,哭着哭着想到的就是那个最让自己心痛的人。
于贺老太太而言这个人就是贺老爷子。
贺母给贺云昭使了一个眼色,贺云昭凑上去笑着哄祖母两句。
还道:“您是不知,那成亲王府真是好重视二姐,连那小娃娃都被滚床时说的喜庆话里还要赞几句二姐的人品贵重。”
她口舌伶俐,此刻说起成亲王府的婚宴也是生动有趣。
成亲王府的确十分重视这门婚事,究其原因还是李旷本人足够重视,那成亲王府自然是万分谨慎在意。
贺云昭作为小舅子坐的是主位第一,成亲王亲自作陪,力求叫贺家体会到他们家的重视。
贺母一听,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而此时,婚房内的贺锦墨后知后觉自己离开了家,她眼前模糊,瞬间嚎啕大哭。
李旷急的抓耳挠腮,急忙俯身抱着她哄道:“好姐姐,你怎么哭了?是饿了还是渴了,这都有,你吃两口?”
贺锦墨一扭身不想理他,她继续张着嘴哇哇大哭。
眼泪哗啦啦流下来,脸上的妆容都被冲的左一团右一团。
她口中的‘那小孩’此刻轻叹口气,坐在她身侧,他从丫鬟端来的热水盆里沾湿了一块锦帕。
李旷小心翼翼的拿着湿润的锦帕凑近,缠在食指上细细的在贺锦墨脸上擦拭。
他年纪不大,比贺云昭还小两岁呢,从来也不见表现出什么稳重,此刻却无师自通的知道怎么照顾人。
知道眼睛脆弱,擦过时要小心,看脸侧连着耳朵的位置有脂粉没擦干净,他也会换一次水再轻轻擦洗。
哭声渐渐弱了……贺锦墨扭头看着他。
李旷低下头笑的眼睛眯起,脑门碰碰贺锦墨的额头,他安慰道:“莫怕,咱们明日给父王母妃敬过茶后就去新宅子住,早起还能去丈母院子里吃早饭。”
贺锦墨眼睛红的像一只兔子,嘴巴抿着哭的脸颊鼓起,她呆呆的看着他,脸上红晕渐起。
李旷犹豫道:“不过咱们要避开小舅子,我还是有一点点怕他。”
他举起手指捏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噗!”贺锦墨忍不住笑了。
李旷果然信守诺言说走就走,反正他大哥成婚后王府已经把他那份家产分给他了,他想怎样都行。
成亲王夫妇心有不悦,但李旷却道这是婚前就决定好的,他不想和大哥大嫂一起住,家里人太多了,他要带着媳妇出去住。
他还混不吝道:“在府里娘总管着我,出去了我想怎样就怎样,锦墨又是温柔的性子必顺着我。”
气的成王妃拉着贺锦墨的手狠狠道:“你尽管下手管教,若是心软就送回你家给你弟弟管!”
贺锦墨腼腆的低下头,道一声是。
按照规矩是三日后回门,可贺锦墨在婆家时想回家,到了自己与官人的新宅子她反倒不敢回去,怕不按规矩来被娘骂。
第二日。
贺云昭一早去了祖母房间陪着祖母与母亲吃了早饭,看两人还是有些萎靡不振便安慰道:“二姐明日就归宁了,到时候想知道什么细细一问就是了。”
她虽安慰的头头是道,但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家里少了一个人仿佛空了不少。
晚间,她难得有些睡不着,便溜达着绕着家里的路走一遍,到处都是她与姐姐的回忆。
脚步轻轻,声音淡淡,她叹口气。
“嗯?”
吱呀一声,她警惕的看过去,后门怎么被开了。
她隐约听见仆妇小声说话,里应外合?
贺云昭眉头一蹙,是萧长沣那边来的余孽,还是安王府派人来作乱?这是趁着贺家婚事之后家中松懈前来暗害?
她后退一步藏在树后,她武力值不高还是不要硬碰硬,她暗地里窥视着。
隐隐的警惕之声传来,一道男声道:“三郎睡了吧?”
贺云昭心头一紧,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听其称呼,难道是后巷叔父家要谋害她?
她脑袋中闪过万千思绪,杀意在眼中浮现。
“哎呀,都睡了。”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贺云昭面无表情的从树后走出来,阴影中她的身影渐渐由暗转明。
贺锦墨:“……”
李旷:“……”
“哈哈。”
“哈哈。”
李旷抬头,他僵硬的笑道:“贤舅还没睡啊,哈哈。”
第70章
李旷浑然不知自己的名字简直是在生死簿上闪烁了几次, 他尴尬的抬手同小舅子打个招呼。
贤舅……多么陌生的称呼……
谁家姐夫会这样称呼小舅子,尊敬到了极点。
贺锦墨知道李旷有些怕弟弟,但没想到他怂到这种程度, 一低头把她显出来了!
贺锦墨:“……”
她气的抬手一拧!
“啊!”
“疼疼疼!”李旷捂着腰连忙跳开, 彻底把贺锦墨整个人都暴露出来。
迎着弟弟凝视的目光, 贺锦墨仰起头可爱的笑笑, 小心开口道:“小昭还没休息啊?快回去睡觉吧。”
呵!
贺云昭眯眼打量一下几人,道:“二姐与二姐夫如此跳脱, 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被惊了一次的贺云昭也没轻轻放过两人, 她干脆利落的捅到了母亲那里去。
贺锦墨迎来了贺母堪称惊悚的反应, 随即被唠唠叨叨一个时辰还未结束。
身边的李旷倒是好运, 他作为女婿是绝对不会被丈母娘说什么的。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 其实不过是母亲都顾及自己女儿在人家家中生活, 她待女婿好一点以盼望着能对自己女儿好一些。
即使有些地方女婿有错,丈母娘也不会说,十分的有分寸感。
李旷虽然为人处世不算成熟,但他这样的宗室子弟都有个特点,论起能力不能说出挑,但他们在人际关系上往往是都游刃有余。
他自己知道在母妃面前护着自己媳妇, 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要骂也是骂他,反倒衬托的贺锦墨端庄贤惠。
到了如今丈母面前李旷想要故技重施却行不通了。
他诚恳开口道:“丈母息怒,一切皆是我的提议,锦墨姐不过是听我的才搬过来的。”
贺母将面对贺锦墨的怒气一收, 她瞬间变了一副笑脸招待女婿,顺带着蹬了贺锦墨一眼。
李旷吵着闹着连三日也住不得?成婚第二日就想要来贺家?
呵呵,这种鬼话贺母能信才怪, 不过是给姑爷面子,她此刻才住口。
端坐上首的贺母轻飘飘的给贺云昭使了一个眼神。
贺云昭旋即起身,她走到姐夫身边轻声道:“二姐夫不妨来我书房喝杯茶,娘与二姐还有些体己话要讲。”
她的身影挡住火烛,一道阴影盖到了李旷脸上,一滴冷汗从额角缓缓滴落……
锦墨姐姐,救我!
李旷缓缓扭头投出求救的目光。
贺锦墨欲哭无泪,迎着母亲的眼神,她也怂了……
对不住了官人…咱们只做了两日夫妻,如此大难当头,咱们夫妻还是各自飞吧!
被贺母留下的贺锦墨挨了好一顿喷,女婿走了贺母也不再收敛,她指着贺锦墨脑袋将人好一顿收拾。
骂过之后,她还是细细教贺锦墨要时常派仆妇往王府送些东西去。
心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的东西要能让成王妃出去炫耀一二。
这便是大多数儿媳妇的误区,她们待婆婆十分真心,从细节处考虑好一切,如果是亲身母亲自然是感念孩子的孝心,但婆婆与她可是没有血缘关系。
送昂贵的、新奇的能叫婆婆出去炫耀的东西,或者你能拿出来说嘴的东西就好,这招几乎能对付大多数人。
这头贺母细细的教导,虽然这些知识她没用上,但贺锦墨还是应该懂一些才好。
另一边贺云昭的书房,出乎意料的是李旷并没有被小舅子狠训一顿。
贺云昭很温和的请姐夫坐下,她斟一杯茶来请其品尝。
两人对坐喝茶闲聊,贺云昭漫不经心问一些宗室的八卦。
贺锦墨夫妻俩回家一对各自的待遇,李旷可是被有些小嫉妒的贺锦墨拍了好几下。
从此事上,贺云昭才察觉自己有疏漏之处。
或许是因她本身就是文人出身,有些地方不是很敏感,所以导致了贺家虽然有小厮婆子守着门,但本身不算严谨。
贺家的庄子上能调过来的人跑腿做事估计还行,护卫之事却是为难他们了。
贺云昭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是认为自己是站在明处的人,暗地里那伙人不会知道她才是‘皇子’,自然就不会用暗杀等手段对付她。
她的警惕心全放在了朝堂上,倒是忽略自家宅院的安全。
若非此次二姐与二姐夫提醒,她恐怕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
人要从哪里找呢?
手指轻敲桌面她缓缓抬眼。
她还认识一位武将,发小穆砚。
穆砚干脆将自己手下的人调了几个过来帮忙,贺云昭忙道谢收下人。
拜托的另一个人,是裴泽渊。
他送了一份单子过来,上面有一些裴家原来养着的伤残兵丁,家中都有几个壮年的儿子,经过一番调查,大致与其他方没什么联系。
贺云昭挑好之后他再将几户人家送来。
贺云昭既有如此需求,裴泽渊定然是要先问清楚缘由。
贺云昭便道是见二姐与姐夫半夜里回贺家,来往自如没人阻拦,府中可见松懈。
安王府那边不见得会善罢甘休,倒不如早日防备着。
裴泽渊也了然,他晓得这样的人还是贺云昭自己来养的好。
于是干脆将人一户一户成单位的送过来,家中老弱养在庄子上,有武艺在身的壮年男子便安排在府内做护卫。
贺云昭回府后吩咐杨小满道:“穆家与裴家都送人过来,你去登记造册,裴家送来的人安排到咱们家的庄子上,老弱妇孺养在庄子上,能做事的壮年人安排在府里跟着穆家来的几个人练一练。”
杨小满皱眉哎呦一声,这么多人可是个难差事,万一起了什么摩擦可不好处理。
贺云昭招手让他靠近些低声道:“不必刻意将人捏成一团,叫两方各自安好就是,另外把咱们家的小厮安排进去跟着一起练一练。”
杨小满眼睛一亮明白了意思连忙点头。
只是他心里难免有所偏向,裴家过来的人可是一户一户来,眼瞧着就是要在他们贺家扎根落户的。
而穆家送来那几位怎么看都是大爷,手上有本事的人,那可怠慢不得。
虽然贺云昭认为自己不会引来训练有素的刺杀者,但万一呢?还是安全最重要。
刚好穆砚与裴泽渊送来的人可以混在一处,防止有人混进去图谋不轨。
不过此次一问,贺云昭也感觉出裴泽渊与穆砚的区别。
裴泽渊是一定要问清楚怎么回事,然后按照最能保护她的方式去准备。
他做事很仔细,骨子里是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底色在的。
而穆砚如今看待她,更多是以一种保护者姿态,因为他如今身居高位,虽然手中权柄还不稳,但是定然是比贺云昭这个翰林院修撰要厉害的多的。
他干脆派了自己手下来,人一到贺云昭才察觉麻烦之处。
这样有本事的人在前程似锦的将军手下做事自然是万分忠诚,可在她一个小小的文官宅子里做护卫就屈才了。
时日久了难免心有不忿。
贺云昭有些头疼,她干脆安排人做教官,教一教家里的小厮与护卫们,训的有些防卫意识就是了。
她已经决定事成之前坚决不离开京城,而在这样左军与衙卫循环巡逻的地方还是相对安全一些,家中护卫有些防卫意识就够用。
至于出京,她宁死都不出。
半个月后,贺云昭决定收回自己的想法。
翰林院。
丁翰章老爷子、大儒方弘文、齐钧齐老以及贺云昭十分熟悉的廖应洹老爷子被邀一同编纂《三朝文疏》。
此《三朝文疏》乃是从太宗皇帝始,至先帝、陛下,以三代皇帝的在位时间为脉络,对三朝的书籍文献进行梳理和思考,深入透彻的以今人视角洞鉴古今。
从当今陛下的角度来讲,此书才是他在位期间牵头的重大文化、政治项目。
其次以此身份令编篡此书能够从正统上对嗣子形成压制,以防来日嗣子莽撞毁了先帝与陛下的香火。
而从另一角度,如果一个皇帝在位期间一个重大修书项目都没有,那完全可以说这是个失败的皇帝。
先帝:?
先帝是个例外,他的上位手段朝臣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他老人家完全没有想过瞒什么。
但他也坚决拒绝下旨修书,以防有文人趁他不注意搞什么幺蛾子。
不到万不得已,先帝也没精力去处理什么文字狱。
而到了陛下上位后,先帝那些事自然被美化成了枭雄之姿,天命所授。
天命所授,意为老天不给自己拿。
与在位的皇帝因为过往经历争论起来,你头铁的非要记载下来,定然有很多文人热泪盈眶的支持这样的大义之人。
但要是非要在皇帝面前蛐蛐他亲爹干了什么……
不仅是逼迫皇帝处置你还显得本人很懦弱。
先帝在时你不出头,驾崩好多年了你跳出来要维护世人知情权了!
哭坟都哭晚了!
李燧下令编篡《三朝文疏》后,好多老人家怒气冲天的在家骂人,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先帝太阴了!
玛德,家里留的证据都不能拿出来了!
李燧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虽然他也害怕先帝,但那毕竟是亲爹。
他也不想看到一群文人抹黑呃……披露……嗯……冒犯先帝,于是他选了对先帝还是比较推崇的廖应洹、方弘文等大儒。
将丁翰章这样既有文坛地位又有朝中地位的老臣返聘,再加上一个比较正直的齐钧来参与编这本书。
这样重大的项目,在翰林院自然是人人向往的香饽饽,哪怕不能深度参与,只是打打下手,将来也能博一个青史留名。
族谱上都能记一笔,某某某,参与编篡《三朝文疏》。
这样顶好的差事即使和云昭自己不去争取,也有人给。
廖应洹,十分欣赏她的一位老爷子,战绩一个一,国公府门前大骂理国公。
他是诗人、词人、作家、游侠、美食家、评论家、乐手等……
方弘文自不必说,脾气十分温和的一位大儒,曲瞻的亲舅舅兼师父,他看贺云昭便是在看外甥的小朋友。
最重要的是齐钧齐老,此人是极度爱才之人,还曾经为了帮贺云昭扬名不惜在所作序文中踩自己捧贺云昭。
他是看着贺云昭从年少成名一路走到今日的,在翰林院看到贺云昭作揖时眼中满是感慨。
这里面领头的一位,丁翰章,贺云昭的亲师父。
贺云昭可是他心尖尖上的徒弟啊,他出门下棋都要随口吹两波。
他虽叫贺云昭参与,但只是做一些整理文书的工作,并不参与更近一步的内容,不耽误贺云昭继续往陛下的太极殿去做事。
他心知贺云昭并不是能安心做学问的孩子,他年轻时候都忙着追逐名利呢!
贺云昭还这么年轻不追求权力还能追什么?
反正贺云昭出名早为官早,等到五六十之后不再热衷追求名利了,那时再做学问也不迟。
不过为了避免有人诟病贺云昭不干什么事却能蹭功劳,丁翰章干脆将十几个翰林院庶吉士全部收编麾下,一道在编书处帮忙。
待到三年期满,他们中大部分人会离开翰林院进入其他衙门做官或是外放出京,但也有小部分选择专心做学问的会留下继续编书。
毕竟这几位领头的大儒年纪不小,万一要是没了,他们还能直接接手。
贺云昭玩笑道:“《三朝文疏》还要三代人来编啊。”
笑话有些阴间了,但于编书而言,编个十几年也不少见。
丁翰章老爷子负手而立,他胡须飘飞,端的是世外高人的姿态。
但人人皆清楚,他老人家是这几位老者中官位最高者,曾任礼部尚书!
“咳!”他拱手面向太极殿的方向道:“老夫承陛下旨意与诸位夫子共同编篡《三朝文疏》,陛下委以重任于吾等肩头。”
“此乃功在千秋、泽被后世之举,关乎我朝文史!”
“自即日起,望汝等抛却杂念,心无旁骛,搜三朝书籍精要,辨别真伪,取百家之言,汇古今之智,切不可因繁难而心生懈怠,亦不可恃才傲物,众人齐心方能顺水行舟。”
众人齐齐一躬身,高声道:“下官等谨记!”
丁翰章满意的点点头,紧接着是脾气好的方弘文上前来说了几句温和鼓励的话,简单的把众人分成几部分,按照种类搜寻书籍精要。
贺云昭与顾文淮一道分在经义典籍这一部分,她倒也不急着做事。
毕竟这书估计还要修个几年,若是一开始就忙忙碌碌的干的热火朝天,那没几个月人就冷静下来对修书没了热情。
这事不是急着做的事,要拉长线慢慢来。
她不急,从来没经过什么顾文淮却两眼亮晶晶的,他被方大儒几句话鼓励的满是干劲,拉着贺云昭就要往藏书处跑。
贺云昭急忙往后一仰,好悬被拉着走了,她纳闷道:“你急着做什么去?”
“搜寻古籍啊。”顾文淮理直气壮的回答,“咱们快点去,今日就做下几件事来。”
贺云昭哭笑不得,连忙拽住他解释道:“这差事几年能完成都算早的,也不必如此热火朝天的干。”
顾文淮小心的瞟了一眼周围,凑到贺云昭耳边低声道:“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大事,咱们好好表现一番,日后履历上也能写一笔。”
这几位大儒都是名声远扬大晋之人,顾文淮的师父虽然也是大儒,但却并未入朝文官,是以顾文淮对这样既是文坛大佬又是朝廷高官的大儒很是敬畏。
贺云昭眼珠子一转,她恶趣味上来,拉着顾文淮就往大儒处走。
“走走走,咱们毛遂自荐去。”
顾文淮:“!”
眼瞧着顾文淮被吓的那叫一个‘花容失色’,贺云昭都快憋不住笑了。
她拉着人到了几位大儒眼前,收回手,拱手道:“弟子贺云昭见过师父,给夫子们问安。”
顾文淮这才反应过来,对呀!丁老爷子是贺云昭的师父啊!
他连忙躬身行礼。
最先开口的不是丁翰章,而是方弘文。
只见方弘文疏朗一笑,他问道:“这就是文淮吧?”
顾文淮惊讶的抬起头,他简直不知如何开口。
方弘文笑着打量一下,只见一身青色官袍的青年文雅有礼,神情中闪烁着曲瞻与贺云昭没有的那种质朴之色。
他笑着道:“早就听两个小子提起过你,瞻儿是大言不惭说你不如他风姿,小昭也是个混小子说你最好逗弄。”
“同这两个坏小子做朋友,也是委屈你了。”
这孩子看着可比贺云昭那种小狐狸单纯多了,也是难得能叫贺云昭与曲瞻同时对一个人有好的评价。
曲瞻对大多数人只有两个字,尚可。
丁翰章捋着胡子细细一瞧,果然是个不错的孩子,他也听小昭提过几次。
他便道:“来老夫这里,有一道题要问问你。”
顾文淮还愣在原地,贺云昭已经伸手推着人后背送到了师父面前。
丁翰章便问道:“你既在翰林院修书,便说一说修的是什么书。”
顾文淮这时候还好没继续发愣,他基础扎实,做事认真,甚至在给贺云昭、曲瞻帮忙的时候比做自己的事还要仔细,生怕不小心出了纰漏。
虽然一直也没有上官来问过他的进度……但他此刻说起来头头是道。
几位大儒互相看看彼此,满意的笑了。
贺云昭默默退到后面给顾文淮展示的机会。
从这日起,顾文淮才终于知道在翰林院这个地方受到重视是一种什么感觉。
每个见到他的人都笑脸相迎,连侍书大人也改口称一句文淮。
他感激的望向贺云昭,人都说贵人相助才能平步青云,他的贵人就是贺云昭!
当贺云昭收到了顾文淮母亲亲手做的两双靴子与顾文淮的父亲制的各种干果时,她惊讶的笑了,怪不得能养出顾文淮这样的孩子……
半月后,贺云昭照常摊开一本古籍,她翻开每页慢慢查看,有用的地方便抄录在一边并标好书名与页码。
猛然间,砰的一声!
贺云昭扭头一看,原是门前放水的大坛子炸开了。
小吏急忙去查看,歉意的低头哈腰,道:“天热了起来,坛子没打开,这才炸了。”
一股子臭气隐隐约约的飘过来,周围几个直庐中纷纷有人出来,连忙催着小吏们处理了。
贺云昭瞟了一眼没再关心,她继续低头看桌面上这本古籍。
不知是不是被那臭气激的,她竟隐约感觉这本古籍上似乎有味道。
鼻翼扇动,小吏收拾坛子的动作更是让臭味肆无忌惮的挥发。
她下意识的靠近好闻的地方。
贺云昭猛然一顿,她蹙眉拿起古籍,鼻尖靠近仔细的闻一闻。
平日里闻不到的气味在臭味的对比下才明显,竟然是一种比较好闻的香料味。
藏书处的古籍怎么可能会有好闻的味道,疑惑在心头滑过。
贺云昭是有一点感觉不对都会重新在脑子里过一遍的人,更别说如今这本古籍有些可疑。
她立刻将书重新翻回第一页,手指顺着边缘仔仔细细摸过一遍确保没有夹层。
她从头再次看起……
这次是一字一句的看,还要轻声读出来。
暮色将翰林院染成一卷褪色的水墨画,贺云昭用腰牌压住散开的书页,皱着眉头不断翻看,窗棱下的灯光穿过她侧脸,眼睫在光下轻轻一颤。
翰林院的小猫终于睡醒,伸着拦腰从洞里爬出,刚要甜腻腻的叫一声就被一声惊呼吓到炸毛。
贺云昭眼睛绷紧,她看着手里的书页,骂了一句脏话。
“这群傻逼究竟还干了什么!”
贺云昭几乎一夜没睡将这本古籍上的所有可疑之处全部挑出来。
第二日,她眼下挂着青黑急忙奔向了太极殿。
“启禀陛下,臣有秘事要奏。”
李燧惊讶,“你有秘事?”
他也惊的很,万万没想到翰林院能有什么事能值得用上秘事这个字眼的。
贺云昭咬牙道:“臣发现了昔年二王谋反案的痕迹,二王篡改古籍,将其作旧,混淆视听,试图分裂清流,给先帝添一些不小的麻烦。”
听了一遍,李燧不太理解,但看贺云昭的脸色,他有不好的预感,忙问道:“不小的麻烦,到底是多大?”
贺云昭抬起头,委婉道:“大概就是存天理被改成了存人欲那么大……”
“以及……余孽仍在……”
李燧眼前一黑,怎么能用这么简单的口吻说出这么炸裂的话!
余孽!二王谋反余孽!他的儿子!
李燧:“宣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