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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个水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贺云昭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 笑嘻嘻道:“曲大公子就听我的吧。”


    曲瞻仰起头,他只感受到到柔软的手捧着他的脸,指尖离他的耳垂很近很近, 掌心贴着他的脸颊。


    他来时, 贺云昭正在画画。


    她画画不拘小节, 有时画着画着觉得毛笔不好用, 会用手去蘸墨。


    贺云昭用手掌侧面蘸取墨水,她框框用力敲了两下宣纸, 一座山就出现了。


    曲瞻嘲她是百年松树五月芭蕉—粗枝大叶, 画的画纯是糊弄外行人。


    随即他便上手拿最小号的笔来, 三两笔就在山峰旁勾勒出松柏。


    贺云昭白他一眼, 转身去净手。


    手就是刚洗过没多久, 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湿气, 皂角的香气清新自然,曲瞻的鼻尖甚至能嗅到几种草药的味道。


    贺家的洗手药配的好香啊,曲瞻迷迷糊糊的想,贺云昭是打算怎么做呢。


    “你说按照你说的做,是要做什么?”曲瞻问。


    贺云昭扬眉一笑,她问道:“你猜陛下对殿试是怎么看的呢?”


    南北之争, 古来有之, 南方水土丰茂,物产富饶,天气暖和,稻米能一年两熟甚至听说更远一些耳朵百越之地稻米能一年三熟。


    具体原因复杂的多, 但简单来看就是南方粮食更多能够养活更多人,于是人口也更多。


    北方不仅是粮食原因,还因为一年之中温差大, 人容易生病,生存率低于南方。


    如此千年下来,逐渐便形成了南方更加富裕的局面,能够离开生产劳动的人更多,念书的人就更多,当官的自然更多。


    主考官都是从朝上大臣中通过科考晋升的人之中选择,那么南方官员被选中的概率自然就大。


    以主考官为主的阅卷官自然都会考虑到他的喜好,选择的学子大多出身南方,甚至会更加偏向主考官同一地出身的人。


    先帝年间有人做的太过火了,几乎没给北方学子留几个名额,先帝一怒之下杀的人头滚滚。


    当然了,聚党的不只是南方官员,北方官员也会这样做。


    从前便有晋州籍贯的官员大力提拔同乡的下属,甚至闹出过笑话,这下属为了讨得上司欢心给自己改了姓氏,一时间引为轶闻。


    科考的公平公平只是相对而言,想要得中需得有真才实学加上外部用上力气才成。


    曲瞻会考之事已无法改变什么,主考官已定,必然是早早就安排了名额给其他人,将曲瞻排除在外。


    若是能有转囿的余地,曲阁老使出千般手段也定然要达成。


    但是他老人家只是放曲瞻出来散散心,可见会考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文章。


    贺云昭想做的就是在殿试上改变结果。


    会试的学子通过者会在一个月之后参加殿试,考试在宫中的集英殿举行。


    卷子收上来后会统一送到文华殿由阅卷官们共同批阅,选出其中的十份交给皇帝,由皇帝来圈定名次,但是通常情况下皇帝并不会改变任何顺序。


    也就是说名次是完完全全由阅卷官们决定的。


    贺云昭问:“你知道今年的阅卷官都有谁吗?”


    曲瞻生无可恋的凑近了一些,“呵,是内阁的阁老以及六部中三位尚书和五位侍郎担任阅卷官。”


    贺云昭:“……”好家伙!


    内阁的阁老,刚刚围攻了曲阁老,而曲阁老本人因为曲瞻在考试名单上,是需要按照规定避嫌的。


    六部中三位尚书,刚刚因为诏宗室子入宫廷抚养和曲阁老发生激烈争执。


    至于侍郎,别提了,你的顶头上司以及隔壁部门的顶头老大加上董事会成员一致认为项目不行,你能坚定的提出必须选这个吗?


    怪不得曲瞻连反抗的心都升不起来了,直接举手投降,结局已定,他只能苦笑。


    贺云昭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她在脑子里将殿试的流程过了一遍,发现一个被人忽视的地方。


    “陛下难道真的从来不插手殿试吗?”


    曲瞻答:“是,陛下从来都赞同阁老们的选择。”


    “陛下难道真的对此没有想法吗?”


    曲瞻疑惑的去瞧她,“是啊,陛下……”


    “陛下的想法有没有可能改变呢?”


    曲瞻一连回了好几个问题,终于才发现贺云昭根本不是问他,她只是自言自语。


    他:“……”


    贺云昭凝神细思,此处似乎有转机也未可知。


    她便道:“既然如此,咱们的力气就要用在陛下身上。”


    曲瞻挣扎片刻,此事似乎不应该和贺云昭说细了,但云昭如此为他着想,他若是还有隐瞒,岂不是小人行径。


    他摇摇头,看着贺云昭道:“陛下那里祖父是不会去说的。”


    或者说,曲阁老很难面对陛下温和的眼神。


    当今皇帝李燧,多年膝下无子,为王爷时曾经育有一女,只可惜公主体弱多病,前两年便因为风寒入体一病不起而去。


    李燧那么好的性子,都因为公主之死迁怒于驸马。


    曲阁老对内阁提出的两位人选都十分不满,但要是问他对谁满意,他也说不出来。


    他一个内阁的阁老,每天的政事多的能摆满两桌子,他哪里来的时间曲^_^去观察宗室子弟啊!


    他只是知道这两位人选并不合适。


    如今因为此事闹得他被人压制,甚至带累自己孙儿科考被人压名,他心里是何等的愤懑。


    但他不能去陛下面前说什么,总不能直接开口夸曲瞻如何如何优秀。


    李燧作为一个皇帝,他这么多年都有膝下无子,宫中也有妃嫔怀孕,只是生下来总是活不长久,逐渐的连他都绝望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有大肆采选嫔妃生子!没有求仙拜佛搞什么祭祀活动!没有沉迷道法修长生不老!


    他作为一个皇帝,能够保持如今平静的精神状态已经十分难得了!


    曲阁老不赞同但又提不出任何解决方法,他如何还敢大言不惭的在陛下面前为自家孙子讨要恩德啊!


    曲瞻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祖父的为难之处,才接受了现实,他能做的最大发泄就是来找贺云昭像一只大耳朵驴一样发泄自己的情绪。


    贺云昭忍不住在屋子里又转了几圈,“你说,若是陛下不是因为请求,而是因为愿意成人之美呢?”


    “嗯?”曲瞻隐隐摸到一点思绪,他豁然翻身而起,皱眉道:“你是说,成人之美?”


    贺云昭轻笑一声,左手托着右臂,观音净瓶撒甘露一样右手食指隔空点在了曲瞻额头。


    睫翼快速眨动,曲瞻抿唇,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猜到了贺云昭的意思,一时激动才会心跳加快。


    “曲老曾为探花郎,是也不是?”贺云昭轻笑一声问道。


    曲瞻猛的站起身,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是!”


    “曲伯父曾为二甲进士,是也不是?”


    “是!”


    “曲老毕生所愿就是家中有人再中探花?是也不是?”


    曲瞻更加激动了,他大声说:“是!”


    “一门三进士,祖孙双探花,是也不是?”


    曲瞻无脑一般,他此刻只会喊:“是!是!是!”


    贺云昭哈哈大笑,上前一步,拉着曲瞻的手臂叫他举起来,直接将他手指摆成拳头模样。


    一想到等会要干什么,她就想笑。


    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来!曲瞻跟着我喊!”


    曲瞻蒙了,但是贺云昭笑的太快乐了,他忍不住笑起来,“好!”


    贺云昭握拳严肃大喊:“想成功!”


    曲瞻跟上:“想成功!”


    贺云昭挥拳:“先发疯!”


    曲瞻挥拳:“先发疯!”


    贺云昭大喊:“我行你也行!”


    曲瞻大喊:“我行你也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贺云昭再也忍不住了,她笑到浑身发颤站立不稳,两手撑在曲瞻的胸口,曲瞻真是太好玩了!


    曲瞻不懂贺云昭为何而笑,但想到刚才两人肆意发疯的场景,他忍不住笑眯了眼。


    他抬手抓着贺云昭的掌心,“你从那儿来的这么多俏皮话?”


    贺云昭轻拭眼角笑出的泪,“俏皮吗?”


    曲瞻斟酌片刻,给出一个中性的评价,“很有趣。”


    贺云昭意味深长的瞧瞧他,“你要是真学会了可不有趣。”


    “好了,不闹了,那咱们便直接行动,如何?”


    曲瞻狠狠点头。


    会试在即,京城官宦人家的注意力都在这一件事上,哪位大儒出了注解,哪家书局新印了押题卷。


    城南的衔安书局为了增加自己的销量,买押题卷附赠一套册子,里面包含了大晋建国起来历任探花郎的姓名、相貌描述、中探花时的年纪以及一首本人所作的诗词。


    专业的学术,哪有八卦有意思,下九流的趣事又哪里有学术圈的八卦有意思。


    这本《探花册》随着无数押题卷,传遍了整个京城。


    有人竟惊奇的发现,内阁的大人物曲阁老年轻时竟然也是探花郎,一时间人们的探究情绪达到顶端。


    一甲三个名额,但三年一届!


    能走到顶端的大臣少之又少,只有能力的比不过有能力还会钻营的,有能力还会钻营的比不过有家世的。


    如曲阁老这般探花郎出身最终到达内阁的少之又少,如今的内阁阁老中仅有他一位是一甲出身。


    名次和收获终于匹配到位,彻底点燃了京城所有参考学子对于权力的热情。


    人一多自然就发现曲阁老竟然有一个孙子要参加今年的会试,曲瞻啊!


    曲瞻也不是无名之辈,不讲其他,单单只是与贺云昭之间那番纠葛就足以叫人津津乐道。


    日后他们两个中只要有一个能登上高位,那么临终传记上必然要将此事写上一写的。


    当然了,舆论的爆发离不开贺云昭和曲瞻的有意引导,不然哪来那么多人能冒出来说曲瞻和贺云昭的趣事啊!


    “一门三进士,祖孙双探花。”


    这句话不知何时流传在坊间,明明曲阁老一句话没说,但是大家都知道他特别想让自己孙子再中探花。


    即使他已经贵为阁老,他大权在握,仍然还是会为此事遗憾,听闻当年曲父亲名落二甲之时,曲阁老遗憾的无以复加。


    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只能盼着曲瞻完成他的心愿了!


    曲阁老:“?”


    这种事就是利益无关者纷纷感叹,阁老的热闹谁不想看,阁老孙子的考试谁不关注?


    可惜啊可惜,内阁其他几位也听到了风声,当即嗤笑一声。


    “曲津那个人啊瞧着冷冷淡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心愿,可见对功名利禄的渴求,实在可耻至极。”


    “哼,曲津嘴上说的好听,认为陛下诏郡王入宫不妥,他又提不出一个好的解决之策来,无非就是空口白牙的反对,愚蠢!”


    “如今压一压他们曲家,也算是给个教训,叫他们识相一些,陛下无子,将来还不是要……”


    “曲津那个老东西就会坏本王的事,给他个教训也好,他最疼爱的孙子不能实现他的心愿,好极了。”


    “去!叫人说一声,最好将曲家小子压在三甲。”


    一甲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则赐为同进士出身。


    有那恶趣味的还起了一句话,同进士如夫人,便是说这同进士出身跟那小妾一样,如夫人便是对小妾的一种委婉称呼。


    众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些趣闻究竟能产生多大的影响。


    直到李燧听说了这件事,他惊讶道:“一门三进士,祖孙双探花,此话倒是有趣,原来曲老还有如此心愿,怎的从来不曾听他说过。”


    内廷总管太监崔德中上前,他无奈一笑,“陛下,曲老那样高傲的人如何能对您说这样的话,若是说了岂不是如同请求。”


    “请求之下的探花郎,恐怕会叫曲老更加耿耿于怀。”


    李燧失笑道:“是极,曲老那个性子啊……”他慕然停顿片刻,“曲老是忠君之臣。”


    朝臣迫不及待的押宝站队他又如何不清楚,只不过他膝下无子,拒绝的都弱气,总要为了大晋根基考虑。


    李燧对那两个人选也不是很满意,他心里总有不甘心。


    他虽性子温和,但到底也是由一位雷厉风行的帝王养大的,他知道这个皇位父皇是怎样争到手的。


    只可惜他不争气,生不出孩子来继承皇位,如今竟只能将皇位拱手让给父皇的竞争者。


    李燧愧只愧自己未能生下继承皇位的皇子,愧对父皇啊。


    崔德中眼睛一眨,他笑道:“看来崔老如今这个心愿能否完成,全看今年小曲公子的发挥了。”


    李燧收敛失落的情绪,他调侃的笑起来,“是极,只看小曲公子能否叫曲老如愿了。”


    曲瞻的文章不愧是被丁翰章评价为一个稳字。


    主考官有心打压,但却绝不敢舞弊。


    他心知曲家虽然接受曲瞻不能名列前茅,但若是故意无视曲瞻的文章将他罢落,那曲阁老立刻就能撸起袖子借着舞弊的帽子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到时候反倒叫曲家占了上风。


    只是当主考官看到四位阅卷官都将曲瞻的名字放在前十之列,便脸色一黑。


    他亲手拿过曲瞻的试卷,只见宣纸如雪,毫无丝毫污渍和褶皱,字迹工整平稳,字间距行间距均匀的当,行列整齐。


    再一看书写的答案,开篇平和中正,逻辑缜密层层递进,收尾处简洁清晰不忘歌功颂德。


    稳健,真是稳健,不愧是曲阁老的孙子!


    主考官手指用力的瞬间,他敏锐的感觉到有视线固定在自己身上。


    他不能也不敢将试卷弄出脏污或褶皱。


    主考官此刻真是被架在火上烤,甚至不由得暗恨起来,为何曲瞻考前知晓自己被针对还能如此平稳。


    若是强行罢落,只怕曲家一早就准备好反击手段,到时候他就要被丢出来平息舞弊之事。


    若是给了应当的名次,他背后的人却不是那么好交代。


    主考官一咬牙,他道:“此卷虽四平八稳,但毫无新意,稳定有余新颖不足,本官认为应为下……中。”


    其他几位阅卷官对视一眼,呵,主考官背后有人不怕得罪曲家,他们可不敢明晃晃的装瞎子。


    “本官认为,中。”


    “下!”


    众人纷纷侧目,原来除了主考官,这里还藏着一个呢!


    “上。”


    “上。”


    “上。”


    “上。”


    主考官这时不敢搞一言堂了,他只管秉公办理,将众人意见一一汇总,完全遵循集体的决议。


    最后曲瞻的名次,会试第七名!


    待到殿试之时,负责阅卷的阁老们就比主考官硬气多了。


    废话,唯一能制止他们的曲津需要避嫌不能参与阅卷,他们还怕什么。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同一个想法,有些人就是能够和其他人一起押宝宗室子弟也能一同针对曲津,但是在殿试时却是坚决维护科考的公平,直接将曲瞻的试卷盖了一个戳‘上’。


    这便代表他推荐曲瞻为前十名。


    也有两位尚书和几位侍郎毫不看人眼色,他们利落直接盖一个‘上’。


    盖完还要大声喊几句,“好啊!真好!”


    还有两位阁老,梁阁老和崔阁老也是较劲上了,他们直接给另外几份卷子都盖了‘上’。


    最后综合一评,曲瞻落入十一名。


    评定结束,李燧也便过来了。


    他翻开十分试卷细细一瞧,其实也是走个过场,但这一翻便想起一件事。


    他好奇问道:“怎么不见曲家小子的试卷?”


    梁阁老上前一步,他义正言辞道:“陛下,小曲公子的试卷并不在前十名之列。”


    李燧一愣,他听了不少‘一门三进士,父祖孙双探花’的话,还以为曲家小子的名次离中探花很近,一时间思维被绑定了还真以为水平不错。


    难道曲家小子的竟然还没到探花的水平吗?可惜曲老要失望了。


    在这时兵部左侍郎齐嵩拱手道:“启禀陛下,曲瞻的试卷名列十一名。”


    十一?


    这下李燧来了兴趣,便吩咐道:“拿来给朕瞧瞧。”


    内侍连忙上前取了曲瞻的卷子放在书案上。


    李燧定睛一瞧,便诧异,其字体规整和排列在他看过那十份中都属于前列了。


    他皱眉细细一瞧,便察觉出不对。


    这分明是一份答的非常好的卷子,怎么竟然落入了十一名。


    皇帝只是一皱眉已经有人开始想好怎么把黑锅甩到别人身上了。


    若是阁老们团结一致,异口同声的说曲瞻的卷子就是太平稳了,没有丝毫锐意进取之心。


    说不定皇帝最后还真能被说服,但偏偏这样不可能!


    他们压根不可能团结在一起,针对曲津他们是默契的。


    但是内部,他们只是大意见相同,支持的人完全不同,彼此之前还曾有不少龌龊之事。


    崔阁老率先发难,他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认为曲瞻的卷中正平稳有盛世之气,但因风格,臣有些疑虑,曲瞻文章中写税制改革,未免有些纸上谈兵。”


    梁阁老却道:“陛下,臣认为曲瞻写的有理,只是有几分粗略,臣认为是应当在前三的,只是未经证实,有些疑虑。”


    艹!崔阁老头扭头看过去和梁阁老对视,太阴了!


    李燧顿觉荒唐,笑斥道:“胡言!学子们写的治国之策何时需要证实了?”


    “梁老,你这话说的如此没道理!”


    梁阁老摆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哀叹一声,“陛下英明啊!”


    “臣久忧户部之事,一时间还真叫税制迷了眼睛,光想着合不合理了,未曾考虑,这竟然是一份卷子而已啊!”


    “若非陛下提醒,臣还绕在圈子里呢,陛下圣德参天!”


    梁老的倒戈让一切轰然崩塌。


    李燧思虑片刻,便下定决心道:“便以曲瞻为探花郎,如何?”


    他意在寻求诸臣的意见。


    立刻便有人道:“陛下,似乎不大合适,曲瞻会试时名列第七,可见学识不能服众啊。”


    “非也非也,会试排名岂能是定论,你瞧会试第二名,如今落在了十五名开外,殿试时太紧张,写的字都抖了两个。”


    “曲瞻的名次是否还应商议一二?”


    齐嵩上前道:“陛下,曲老曾为探花郎,如今其孙也是探花郎,如此美名才是盛世之像啊!”


    众人齐齐一顿,在皇帝的功绩上,大臣最好少插嘴。


    李燧笑道:“一门三进士,祖孙双探花,那朕就成全了这份美名。”


    众人齐齐一振衣袖,躬身道:“陛下圣明!”


    曲瞻心里也大喊一声,云昭万岁!


    当曲瞻上门道谢时,贺云昭正在浇花。


    她只是浅浅一笑,扬眉道:“我做的不算什么,若是你自己答的不好,那么费再多力气都是白费。”


    “实力与运气缺一不可,实力是定量,运气是变量。”


    白皙的侧脸在光下浮现一种神性的光晕,挺直的鼻梁,鼻尖直而秀,睫毛浓密,嘴巴一张一合。


    “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的努力没有辜负你,我只是蝴蝶振动翅膀一般推了一把。”


    “但你还是要感谢我的,懂?”


    曲瞻呆站在原地,云昭说了什么呀,听不清……


    贺云昭挥挥手,无语道:“你发什么呆?还不快来帮忙。”


    曲瞻回过神来,迟钝的脑筋动一动,他明白过来为何自己看呆了,叹口气,“云昭兄,如今我愿意承认你比我生的俊俏了。”


    这是来自好兄弟的最高评价!


    第32章


    人在向上结交时, 若是想要变得有价值,那么最好不要把主动表现的太明显。


    要等待一个机会,等待在你之上的人主动联络你。


    此时的你对他们来说是最有价值, 你能在自己身份的限制下获得最大的主动权。


    就如此刻, 贺云昭和曲家。


    内阁有六位阁老, 曲津占据其中一个位置。


    当朝内阁制度, 便是六部官员皆将折子送往内阁,内阁官员审阅之后交给皇帝, 除开一些特殊封皮的折子, 其余普通的折子都需要从这些阁老眼前过一眼。


    大晋的设置便是将原本的相权分成多份, 以此来削弱相权, 可以把丞相到内阁阁老的变化理解为相权版本的推恩令。


    汉武帝时期正式下达推恩令, 规定诸侯王嫡长子继承王位外, 其余诸子在原封侯国内封侯,新封侯国不再受到王国管辖,直接由各郡来管理,诸侯王子弟能够有分封的机会自然喜不自胜,纷纷请求分封,推恩令得以顺利进行。


    原本属于丞相一人或左丞右丞里两人的权力被分发到内阁阁老的手中。


    如今内阁六位阁老并不意味着只能有六位, 事实上, 只要皇帝愿意,随时可以增加人数。


    以皇帝的视角看阁老,德高望重,但如果想, 也不是不能换,做好准备减低影响后就可以。


    以朝臣的眼睛来看诸位阁老,一群老狐狸, 还是大权在握的老狐狸们。


    几乎每个阁老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基本盘,例如曲阁老,他的基本盘便在兵部。


    有着兵部在背后支撑,他才能够在内阁拥有真正属于阁老的权力。


    如果一位阁老背后没有基本盘,那么他的话完全可以将当作放屁来处理。


    以还未进入朝堂的学子视角看待阁老,毫无疑问,这是一尊十分恐怖的真神。


    是大多数人即使进入朝堂后,一辈子可能都摸不到人家曲家大门口。


    就像是丁翰章,他老人家致仕前是户部尚书。


    知道户部吗?管钱的那个说话最硬气的部门,他们去年新修了一排屋子,门房位置添了几个小房间,有几位给事中在里面专注着处理公务,那是正六品。


    多少人干一辈子都到不正六品!


    那几位给事中是从千军万马的学子中杀出来,一路到了京城又高中进士,进士及第后一刻不敢准备朝考,这才进了户部的。


    书院的许多人并未意识到,丁翰章很可能是他们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大的官了。


    这样一个高官,他在高位之后还能平稳致仕,身体康健的开书院教学生,高高兴兴的发挥余热。


    别人没有意识到丁翰章的含金量,贺云昭知道。


    她没有任何东西能叫丁翰章贪图的,所以丁翰章说的任何话她都会听,并且认真分析该如何去做。


    丁翰章虽然是院长,但是平常并不会十分频繁的教导学生。


    他明白,学生们还太年轻,他们听不进话的,谁没有年轻过呢,他年轻时也是如此。


    但贺云昭不同,她能想肯做并且认真做。


    丁翰章只是道,不要因之前的事而心怀芥蒂,曲瞻心性并不坏。


    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有三分才华便能有十分傲气,丁翰章虽说了但并不认为贺云昭真能放下芥蒂。


    贺云昭偏偏就是能,或许最开始她是有意避让,毕竟曲家对他们贺家来说是那样一个庞然大物。


    但当她以看陌生人的视角去看曲瞻,心里也承认,曲瞻并不坏,甚至作为一个友人,他是十分大方慷慨的人。


    三不五时总会给贺云昭送一些东西,其中不乏名贵的墨、纸等,新鲜的玩意同样不少,总是惦念着她。


    她只是与曲瞻相交,但并不想和曲家走太近。


    她对于曲家来说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唯一的用处便是曲瞻的朋友,这算不得什么。


    当她有一日瞧到翠玲的表姐从庄子上来府里探望她,她猛然便意识到,曲家看待她,如同她看待翠玲的表姐。


    表姐是翠玲的衍生品,她是曲瞻的衍生品。


    贺云昭并不认为自己有攀附曲家的必要,毕竟她还未入朝堂,此时就把自己绑定在别人车上可不是件好事。


    但若是曲家主动与她交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曲瞻是来送请帖的,只是请贺云昭去曲家吃一桌酒。


    人数很少,只有三个人,曲瞻、贺云昭以及最重要的曲瞻的祖父。


    这是来自于曲津的认可,阁老认可贺云昭仅凭脑子就能够与他同桌饮酒。


    贺云昭接过这张散发着昂贵香料气味的帖子,打开一看,笔迹沉稳厚重,毫无仓促之意,疏密得当,言语浅淡温和,不含一丝傲慢。


    她蹙眉笑起来,神情有几分古怪,问曲瞻:“这帖子是你祖父写的?”


    曲瞻一愣,他探头低下来一看,当即惊呼一声,“真是祖父写的!”


    竟是曲阁老亲自写的请帖,难得难得。


    贺云昭立即便应下,随后便有些忧虑,不知该如何准备上门礼物。


    曲瞻满脸复杂的摇摇头,“无需准备什么了,以我祖父这态度,哪怕你拎只野鸡去,他都会赞你有野趣。”


    他的朋友里从来没有人有这这样的待遇,别说他了,他父亲的友人中都不曾有人得到如此待遇。


    曲瞻嘴上如此说,但私下里搜罗好了一套建窑兔毫盏,若是贺云昭没备到合适的礼物,便直接用这个就好。


    贺家是煊赫过的人家,是懂规矩的。


    贺老太太一听曲阁老亲自宴请贺云昭,她当即也不窝在屋里避寒了。


    老太太领着一帮子仆妇往库房这么一钻,就给贺云昭凑了两件礼物出来。


    一为先帝年间平安书局印刷的《宗镜录》,至今已经绝版,贺云昭曾经手抄过一份保存好,如今将这份送给曲阁老。


    二为一幅贺云昭的祖父贺老爷子写的字。


    另外配上一盒四色糕点,一盒去年窖藏的花茶。


    这四样礼物,糕点和花茶象征去友人家中做客,贺老子的字表明家学渊源,《宗镜录》是既有价值又风雅。


    贺云昭带着礼物坐着自家的马车,一路往曲府去。


    曲家如今官位最高的人是曲阁老,但是曲家可不是在曲阁老这才开始发迹的,曲家从大晋建国起便是官宦世家。


    或者说,曲阁老才是那个官二代。


    她到了大门口一瞧,果然不同凡响,朱漆大门在日光下泛着厚重的光泽,铜制的门环打磨的锃亮,兽首面目威严,门庭开阔。


    贺云昭知道这样木制的大门想要维护鲜亮需要持续不断的投入银子,权贵之家花销巨大一半都要算在这些宅子的修缮上。


    侧门早早有人等着迎接,曲瞻一大早就催着家里下人扫撒,恨不得自己上去替他们干活,生怕那里显露出不慎重。


    吱呀一声,马车停下,贺云昭撩开帘子,她迈出马车,还未下车就见曲瞻已经从门口跑到了马车前。


    “云昭,你终于来了!”他好看的狐狸眼笑的要眯起来。


    贺云昭诧异道:“我应当没误时吧?”


    曲瞻连忙摆手道:“不曾误时,是我自己着急,早早在这等着,还怕你家车夫不识得路。”


    贺云昭轻笑一声,曲瞻这模样倒像是期待朋友来家里玩的小孩子一般。


    贺云昭手里拿着装书的盒子,另外两样礼物自有小厮拎着。


    她如今在外交往多了,贺母便给她又配了一个跟着的书童,原本的名字叫狗儿,有些不大合适。


    贺云昭便写了几个名字出来,叫狗儿自己选,便选定了勤禾。


    勤禾如今就在贺云昭身后提着茶叶和糕点。


    曲瞻也不见外,他直接上手帮忙拎着竹筒,里面放的是贺老爷子写的字帖。


    踏入院内,终于窥见顶尖权贵的生活日常,庭院深幽,廊道曲折,隐约能瞧见各处院子的规制。


    行至廊道,曲瞻往东南角指了一下,他雀跃道:“你瞧,那边是我的院子。”


    贺云昭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仅能看见一个屋角,她侧头回来,只见两廊之间的小窗上都雕刻着精致的花鸟鱼虫。


    她眼睛很利,如今一扫而过,却还记得那小窗上雕刻的胖锦鲤嘴巴中叼着的一颗珠子,珠子上隐约也有图案,需要驻足细看才能看出是什么图案。


    来往下人均神态低顺,见了人安静行礼,有些老仆身上穿着整齐头戴银钗,还笑着同贺云昭问好。


    一路行至曲阁老的院落,贺云昭呼出一口气,扭头一瞧,曲瞻还在兴奋中。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曲大公子’无愧此名。


    第二次见曲阁老。


    贺云昭已经镇定许多,“曲老,晚辈贺云昭前来拜见。”


    曲津微笑着纠正道:“错了。”


    “是老夫请贺小友前来才是,来来来,老夫可是备了好酒好菜,只等你来了。”


    贺云昭惊讶一瞬,随即她笑容扩大,“曲老客气。”


    见她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曲津主动问道:“这是?”


    “是给曲老的。”


    贺云昭单手托着盒子底部,另一手在盒盖上一划,红木红字瞬间打开,里面赫然一本微微泛黄的《宗镜录》。


    曲津是识货的人,他小心接过,细细一瞧,轻轻的翻开前半部分,在最后一页一瞧印章。


    老爷子哎呦一声,“这可是好东西啊!”


    随同而来的贺老爷子的字帖就叫曲津神色复杂了一些,他和贺老爷子曾经同朝为官,只不过不曾在同一时期闪耀。


    贺老爷子去世后,他才逐步到了高位,如今一算,他进内阁也才不过八年。


    贺云昭随着曲家祖孙一同去了凉亭,果然是早早备好了酒菜。


    如今还是二月,天气尚未转暖,只见凉亭迎风处被挂上了一层厚厚的草帘子,草帘子后又挂了一层毛皮。


    凉亭处的地上铺好一层皮子,设矮桌炭炉,即使在春寒料峭之时依然能保持温暖,还能叫人享受在户外野餐的乐趣。


    三人坐定,曲瞻十分自觉的拿起酒壶,他给祖父倒一杯,再给贺云昭倒一杯,最后才是自己。


    曲津观察着,只见此子无论面对什么均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这不同于曲瞻这种世家子弟见惯了豪奢的疲态,贺云昭是不大一样的神态。


    曲津想,大概是没见过的东西出现了,但不觉得新奇。


    类似于,哦,我看到了,然后呢?


    贺云昭这种微妙中才能察觉到的神情,被曲津认为是一种泰然自若的态度,是一种不将外物放在心上的平静恬淡。


    曲津道:“小友才智过人,老夫曾在御前见识过,只可惜当时事情纷杂,不能与小友多聊几句,着实可惜。”


    “要不是我这不争气的孙儿,恐怕还无缘和小友一叙。”


    贺云昭轻轻颔首,她抬眼温声道:“曲老客气了,当初在御前,您为晚辈说话,晚辈铭记在心,只是不好贸然前来拜访,只好托瞻兄为我传达谢意,是晚辈失礼了。”


    曲津更加满意了,他捧贺云昭三分,贺云昭便捧他十分,这孩子察言观色上不容小觑啊。


    再一瞧另一边插不上嘴的曲瞻,曲津心里叹口气,这个则是还需历练。


    气氛一时间融洽许多,曲津有意拉近距离,展示自己对贺云昭的看重,贺云昭也投桃报李表示自己的感谢。


    待到一杯酒下肚,曲津便给了曲瞻一个眼色。


    曲瞻窘了一瞬,手里动作差点停下,筷子夹着一块烧肉到贺云昭碗里。


    他清一清嗓子,“蒙君之恩,瞻才能得中探花,此番援手瞻必铭记于心,来日必当后报。”


    贺云昭哑然失笑,竟然这么正式的表达感谢,“不必如此,只是偶然一试,还要多谢曲瞻兄愿意陪我胡闹一试。”


    她尴尬的摸摸鼻子瞧了一眼端坐着的曲阁老,这才明白过来,如此正式的感谢便意味着曲阁老要曲瞻承认贺云昭对他的帮助,将此事落在实处。


    她虽还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但此事与她有利,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既见了长者,如何能不考较一番。


    曲阁老可是曾经任刑部尚书的,他对大晋法律的掌握远超普通的先生。


    他沉思片刻便对着贺云昭道:“老夫这有个案子,倒是可以问问你,你瞧如何处理为好。”


    看向曲瞻,“你也听听。”


    “北府之地,曾有一案件……”


    当地妇人刘氏,被黄三奸污,妇人一时间想不开投河而去,刘氏的丈夫宋二是当地大家族宋氏的族人。


    宋氏要求黄家必须赔一千两银子,以抵刘氏之命。


    黄家也是当地望族,非但不从,还试图买通官吏,轻判黄三。


    却不料在开堂时期,黄三却被宋家人冲上来一拳打在肚子,黄三随后痛苦死去,仵作验过之后便确定为脾脏破裂。


    伤人者判罚无任何异议,但问题在……


    “宋家不依不饶依然要求赔钱,黄家称黄三已死,他们凭什么赔钱,两家杠上之后,刘氏和黄三的尸身均在衙门停着。”


    “宋家称被□□之妇人不得入宋家祖坟,刘家称出嫁女他们不管,黄家称黄三是被打死的,应该宋家人赔钱才肯入葬。”


    曲津看向两个孩子,“你们认为应当如何判?”


    两人面面相觑,这实在是有些复杂。


    曲瞻思索片刻后道:“我认为,宋家称被□□之女不得入祖坟实在荒谬,应说刘氏为贞洁之女,令黄家领会黄三尸体两家丧葬费相抵,不需再给。”


    曲瞻的处理没有任何问题,完美符合大晋律例的规定。


    曲津再看向贺云昭。


    少年微蹙眉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着不敢说出。


    “无妨,尽管说出来。”


    贺云昭抬眼,她道:“刘氏受辱,宋家不愿接她入祖坟,即使令其强行埋葬,但是难保宋家不会趁机毁坏尸身或者做些什么,倒不如将刘氏安排在当地有声名的寺庙道观附近。”


    “至于黄三,黄家若是不愿接收便交给宋家,黄家必然不愿子嗣尸体被毁,一定会在宋家来之前接走,另外,宋家黄家相关人等蔑视公堂,应当按律杖打!”


    她冷笑一声,听的人耳朵一寒。


    曲津讶异挑眉,他随即笑了出来,“老夫这里还有个解决方法,不如你们听一听。”


    贺云昭、曲瞻:“是。”


    曲津道:“当时这位主官判定黄家出了十两银子用来安葬刘氏,由官府择地。”


    “于是这位主官宣称找到了风水大师点穴,刘氏坟墓在黄三之上,以此平息刘氏怨气,若有不服,家人可自行寻回尸身。”


    结果可想而知,宋家再不敢闹,甚至不敢路过刘氏坟墓所在的临近地方。


    黄三家人也是如此,想要将坟墓迁移,但是上方可是被害的刘氏,心里也是恐惧。


    一时间当地风气好转许多,赖皮流氓也不敢肆意调戏妇女。


    曲津摸着胡子笑了起来,他看着贺云昭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十分满意,没错,就是要看到这样的表情。


    “不会是?”贺云昭犹豫道。


    曲津畅快一笑,他砰的一声拍着桌子,“没错!当时的主官就是你祖父!”


    第33章


    说来神奇, 贺云昭极少听到祖父的事情。


    贺老太太与贺母其实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教导贺云昭。


    她们既谨慎对待又恐惧着自己教不好,贺云昭的身份,她若是出了问题, 那可比一般的男孩出了问题严重多了。


    于是贺老太太选择将脑海中的一些记忆复述给贺云昭, 大部分是贺老爷子教导贺父的事, 贺老太太只能既希望于贺云昭能从中领会到什么。


    处在故事里的贺老爷子往往是严厉的, 待人严苛的,甚至于大多数时候贺云昭品到的是一种不满意, 祖父对父亲性格的不满意。


    贺老爷子似乎认为贺父太过温柔良善, 没什么攻击性, 早晚会吃亏。


    贺云昭隐隐有个模糊的印象, 祖父似乎是一个十分不好惹的人。


    她在曲阁老这里, 再次听到有关祖父的事, 心中一道声音告诉她,是了,祖父是这样的形象。


    行事颇有几分奇诡,不流于世俗。


    曲老无奈笑笑,“当地宗族势力颇大,屡次阻碍官府行事, 朝廷不满许久, 恰逢你祖父前去上任,处理的第一件公务就奠定了如此的风格。”


    许多官员在处理事情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犯错远比立功劳更重要。


    贺云昭的祖父贺敬舟恰恰相反, 此人是‘急功近利’的类型。


    曲津略一回忆,这才发现贺敬舟在他的记忆里是那么清晰,他明明与此人没什么交集, 只是听说过名字。


    但因为贺敬舟行事不落俗套,甚至往往以后写惊世骇俗,导致他居然记的这么深。


    他摸着胡子,意味深长的笑笑,道:“你祖父啊,着实是个难得的奇人。”


    奇人,这个评价让贺云昭陡然升起好奇心,可惜的是,曲老勾起她的好奇心后却不再愿意解惑。


    曲津只是笑笑换了个话头,他随意的说起一些案子,既作趣事下酒,也是教导贺云昭与曲瞻。


    当然,主要对象是贺云昭,贺云昭还未通过乡试。


    大晋的乡试里有一项便是‘断案’,考生需要熟读大晋律法,才能明确断案。


    贺云昭微微俯身,侧耳认真倾听,在曲阁老提出一些问题时她也尽快回答,不论对错,都能得到曲阁老的指点。


    曲津为官多年,他见过的案子数不胜数,他不仅将一些案子详细将来,还会将当时的背景环境,主审官员的出身结合起来分析。


    贺云昭从中听到的不仅是如何处理案件,还有如何教化百姓、如何保全自身。


    她窥到了曲阁老真正要传达的东西,那就是如何圆滑的办案,即处理一个案件,当身后有压力时如何处理,保存好证据以备来日翻案怎样摘出自己,突出一个稳定。


    贺云昭听着听着侧头瞧了曲瞻一眼。


    怪不得曲瞻写文章的风格会如此的稳,谁也找不出错来,可他本人却和文章风格大相径庭,原来是有这样一位长辈的教导。


    她神态愈发恭谨,认真听讲,不知何时已经接过了酒壶,她为曲阁老添酒备菜。


    色愈恭,礼愈至。


    《送东阳马生序》中有些话,只是念过背过翻译过,但并不代表这就是理解。


    此刻贺云昭才突然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因为机会太难得了,一位达者的教诲比自己翻一千次一万次的书有用的多。


    当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必须要恭敬、认真,吸收一切能吸收的,不理解的东西就记下来回家后慢慢品味。


    曲津接过贺云昭倒的一杯酒,他心中一叹,几乎是遗憾的望着贺云昭,如此佳儿为何不投在我家。


    他在贺云昭神态姿势转变的一瞬间就已经捕捉到了。


    他一贯认为,一个要做官的人,最重要的是判断力。


    有了判断力才知道什么机会是需要尽快下手抓住的,毫无疑问,贺云昭有这样的能力。


    他侧头看了一眼曲瞻,这些故事有好多曲瞻都曾听过,或许是机会太容易得到反倒是感悟浅浅。


    曲瞻正瞧着桌子上的菜肴,他犹豫着找一块鸭腿上的肉来给贺云昭,贺云昭爱吃瘦且有滋味的肉。


    曲津看看贺云昭,再瞧一瞧曲瞻,轻晒一声,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场酒席毕,三人换到书房继续喝茶,曲阁老这次讲的就更多了,故事更加临近现在,能隐隐窥到朝堂是如何发展成如今这步局势的。


    不得不说,这一场,三人都有收获。


    曲瞻终于认真些开始思考,贺云昭接收到了许多不曾接触过的信息。


    而曲阁老,他老人家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一遍再讲出来,重新复盘过也捋顺了思路,贺云昭和曲瞻的言语也让他有一个新的角度看待曾经的事。


    他不由得想,当初这个节点原来是可以抓住的。


    酒一场,茶一场。


    茶水过后,酒气散去不少,更衣结束,曲瞻便亲自送贺云昭归家。


    归来后,曲阁老对着孙子道:“瞻儿,你要记住一句话,同猪狗同行的皆为猪狗,同虎狼嬉戏的只有虎狼。”


    曲瞻不解其意,只是俯身受教。


    ……


    这一次拜访,彻底打开了贺云昭的好奇心,她便到祖母屋子里缠着要她讲一讲,祖父是一个怎样的人。


    贺老太太有些懵,她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对老头子的事好奇上了。”


    贺云昭挨过去解释,“前日去曲家吃酒,曲阁老讲了一个案子,主官断案十分奇异,但颇有效果,一问才知当时的主官便是祖父,我便好奇起来,祖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紧接着她将案子和处理讲了一遍,贺老太太猛的一拍手掌,“哎呦,我想起来,这案子你祖父同我讲过的,吓的睡不着觉,气的我半夜想踹他!”


    贺老太太回忆此这件事,已不记得当初贺老爷子为何想到要这样处理。


    她只记得这坏老头当年将找风水先生的如何定穴如何设局的事十分详细讲一遍,其中不乏惊悚桥段,至今想起来还气的人牙根痒痒。


    贺云昭惊讶的笑出来,没行到祖父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祖母,您就说说吧,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老太太手臂撑着炕桌,眼神一空,回忆道:“你祖父啊,是个……像刺猬的人。”


    “刺猬?”贺云昭诧异道。


    贺老太太嘴角一弯,神情温柔道:“可不就是刺猬。”


    “像刺猬一样浑身长满刺,最爱扎人……”


    贺敬舟初到京城,声名不显,贺家只能说是一县之地的小族,全族上下需要争的最大利益就是和隔壁村子争水争地。


    他在京没有朋友、没有亲戚,与同乡之人关系也不亲近,但是他只用了两个月便与不少人熟悉起来,从中得到许多的信息。


    靠着这些信息他自己推断出一些朝堂形势,在会试中得到了二十一名的好成绩。


    这个成绩对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小子来说已经是惊天大喜事了。


    之后在殿试,他因为声名不显且当时没有那个站队的资格,倒是意外提了四名了,名列二甲十四名,考进了户部做主事,从七品。


    但很快他的好运气就消耗光了,在户部的半年,他见识到人究竟能低微到什么地步。


    原来人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连努力恭维上司得到的都不会是提拔,只是一个又一个被抢走的功劳。


    贺敬舟是自傲的,也是锋利的,但他会把这些藏在心里,从不表现出来。


    后来他机缘巧合同襄王的女儿成婚,娶了贺云昭的祖母,李素娥。


    “他年轻时人很尖锐,偶有不甘之处,倒也是常事,当年局势刚刚混乱,无数年轻的官员都被波及碾碎。”


    说到这了,贺老太太蹙眉,她似乎心有余悸,“太宗皇帝的那些皇子们……”她顿住,有些说不出口了。


    皇子们争的厉害,并不代表每个人都很聪明,事实上蠢货也不少,又蠢又坏但是偏偏别人动不得的也有!


    贺敬舟看着这些蠢货们仰仗着血脉就可以在朝堂作威作福,一句吩咐就能办成好几件大事,心中的不甘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


    他用三个月写好的一封折子,里面包含了江南某地的全部数据,从中分析出当地税收出现问题。


    在他交上去的时候,那个蠢货问:“从那里开始是数儿啊,我上朝时先说那个啊?”


    费心嘱咐没有任何效果,一上朝就出错了,被人大肆抨击,连累的贺敬舟被上司训斥了一整天。


    若不是他当时已经娶了李素娥为妻,挨几个巴掌才是他应有的待遇。


    贺敬舟的愤懑可想而知。


    贺云昭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后来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贺老太太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飘,她道:“后来那个人被先帝处理了。”


    “呜!”贺云昭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懂了懂了,怪不得要代指,那个蠢货也是先帝的兄弟。


    贺老太太说的委婉,但若是贺云昭听到名字立刻就能意识到,这个蠢货是当年先帝夺嫡时期第一个死的皇子。


    “许久之后,吏治清明,你祖父得到重用,步步高升,他心态也就平稳许多。”


    贺云找有些好奇的看着祖母,“祖母,那您当初成婚的时候知道祖父的性格吗?”


    贺老太太停顿片刻,眼神落在贺不远处的书架上,她道:“当然是不知道的,成婚后在我的劝解下,你祖父便抛下了那些愤懑不平。”


    贺云昭明白了,她俯身抱抱祖母,轻轻抚老人家的后背。


    是了,祖母就是这样温暖的人,年轻时是一个温暖善解人意的姑娘,如今也是一个温暖可爱的老太太。


    与她拥抱的贺老太太和嬷嬷对视一眼,有些心虚的拍拍贺云昭的后背,嘱咐道:“书房里还留着不少你祖父当年的断案手册,你去瞧瞧说不定也有所进益。”


    贺云昭离开后,贺老太太长呼一口气,一旁的江嬷嬷忍不住笑意,“老太太,您说您,这是图什么呢!”


    贺老太太轻哼一声,她到底是长辈,当然要维护自己在小昭心里的形象啊!


    江嬷嬷是侍奉多年的陪嫁丫鬟,如今早就不再做事,只是偶尔进府来陪着老太太说几句话回忆回忆过去。


    贺老太太前几句确实不假,唯独最后完全不对劲,什么温暖的劝解、贺老爷子抛下那些愤懑不平都是假的!


    贺老太太没憋住,和江嬷嬷一起笑出声来。


    她回忆起年少的自己。


    那一年,贺敬舟遭遇打击,功劳被抢,只是补偿给他一匣子银子。


    李素娥赶到书房时,只见地上一片狼藉,书籍掉落一地,匣子就那样仍在地上,盖子打开,银子散落开。


    贺敬舟箕踞而坐,他一贯在李素娥面前表现的是温和体贴的模样。


    他是一个很爱说笑的人,会含糊的抱怨不想去衙门,也会玩笑道每日处理公务犹如养猪,所以李素娥总认为他是那种在官场游刃有余的人,即使有不如意之处也能自己排解。


    此时却是一副修罗模样,他赤红的眼睛和狠厉的表情看起来分外可怖。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这一步激的贺敬舟口不择言,吐出了好多真心话。


    如今的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什么话,但仍能记得那种心疼的情绪。


    贺敬舟当然不甘心,他有智慧有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却还要忍受无数个蠢货腌臜脏东西仗着出身就踩在他头上。


    他们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一切,他却需要费尽心机的伪装自己,表现的十分温和善良圆滑。


    但最后却连一点东西都得不到,功劳被抢也只是给看他一点银子补偿。


    在他失控发泄情绪的时候,心里甚至还能理智的意识到,如果妻子看到他这一面或许会疏远,他下意识想要藏一下。


    贺老太太抬手捂脸,她笑的脸都热起来,她当年哪里是什么劝解啊!


    分明是那老头子口才太好,她听人家说了那些话,脑袋点的和小鸡啄米一样。


    对啊!他那么有才华,凭什么都踩在他脑袋上。


    从襄王纯真的模样几乎就能窥见李素娥年轻时的模样,一样的天真单纯,她听了夫君的控诉,都没想到他平时的伪装,只顾着心疼的眼泪汪汪。


    发泄一通的贺老爷子都懵了,只是用力抱住妻子静静的呆了好久好久。


    贺老太太如今回忆起来,都要面红耳赤,她那时候怎么那么丢人啊!


    那老头子心里还不知道要笑话她多少回呢!


    “真是,那么丢人的时候怎么能讲给小昭听,岂不是叫她以为我这个老太婆脑子不聪明。”


    “小昭和祖父都那么聪明,万一笑我怎么办。”


    江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笑意,“老太太,老太爷当年可不是笑话您,恐怕是高兴的傻了呢!”


    “啊?”贺老太太一脸惊讶。


    另一边的贺云昭已经迈进书房找到了不少有用的手册,她将那些手册整理好放置在一起,这也是她的财富。


    她将手册上记载的一些断案和律法对照,又看到了另一种不同的手段。


    如果说曲阁老的手段是绝不出错,那么祖父的手段便是尖锐犀利直击痛点,以一地长官的思维来看待案件,大局观、全局性明晃晃充斥其中。


    怪不得祖父年轻时多有不甘,有这样眼光的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一步步掉入最坏的结局,如何能甘心!


    贺云昭仔细一看,处理案件不仅要考虑到律法、当地民情,还要注意保护弱势群体,以及对当地风气的引导作用。


    也有一部分案件,她从一旁的小字标注上看到了祖父对于犯恶之人的厌恶和他的思考。


    她按照时间顺序放好,,最后竟惊讶的发现,祖父的思想是逐渐有变化的。


    最开始应当还不是主审官员,他只是建议,其中含诸多不平,似乎对上司极为不满,还有几句乡野粗鄙之语……


    偶有案件也有对上司的认同,但会抨击律法不合理。


    贺云昭:“……”


    当主审官员时,迫不及待的施展自己的抱负,在律法范围内贯彻自己自己的思想。


    贺云昭翻开这一页了,这是……


    其中案件记载,当地一老者状告子孙不孝,多年未曾奉养父母,按照律法规定,父母告子不孝应罚。


    贺敬舟于是秉公执法,传召一家人上堂,只见其父母面貌温和甚至有几分木讷,其三子面红凶悍,细听陈述,确有事实。


    儿子却道,父母疯癫,信奉神婆之说,整日念念有词,看着太过恐怖,才不愿意和父母一起生活。


    父母哭诉,三子不孝多年,他们忍无可忍才来告官,只希望三子能给一些银钱供他们生活。


    最终判儿子每年必须给父母两百斤粮食,以供父母生活。


    却不料两年后竟得知,这对老人笃信神鬼之说,将粮食供奉给神婆祈求长寿。


    他们身体日渐不好,趁着去三子家中取粮食的时候,将孙子带走送到深山喂野兽,以此换取自己寿命。


    翻开了这一页,贺云昭只看见一片被涂黑的字迹,分辨不清是什么,只能窥见一个模糊‘悔’字。


    再往后看,祖父的断案便少了一些急躁,更加的将教化贯彻其中,对民众的愚昧则不再气恼。


    贺云昭合上这本册子,她贴在胸前,右手轻点册子,静静的思考着断案该如何去做。


    如果是她,她会如何做呢?


    法者,绳墨规矩,情者,人伦之本。


    有的案件,要考虑到血脉之亲不损人伦;有的案件,要激励民众向善良之心;而有的案件,则需使用雷霆手段,杀鸡儆猴,以正律法威严,使恶人不敢起念。


    不可因惯性而随意判断,当事乱而难理时,唯有法情并济,才能使政令畅行,万民咸服,邦国久安。


    贺云昭轻呼一口气,曲阁老和她的祖父,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但是他们都走到了高位,身份不同境遇不同手段更是不同。


    她感觉自己隐约急躁的内心逐渐恢复平静,她还年轻,她还有很多时间去学,别人会的她也能学会。


    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眸色中浮现出坚定的色彩,她抱着一堆书回到自己的书房,窗外的光透过窗纱而入,洒在她的手指上,随着笔尖的移动跳跃着。


    第二日上课时,丁翰章惊讶于贺云昭的变化,按照这个劲头,乡试成绩定然名列前茅。


    天道酬勤,力耕不欺。


    第34章


    八月初, 贺府花园的银桂开了满满一树,贺云昭早起散步路过还在琢磨这东西能不能做成桂花糕,也不知这一树桂花做出来够不够一家人吃。


    贺锦墨笑着嚣张起来, 她叉腰笑道:“你啊, 整日里只知道念书, 连桌子上菜换了几波都不知道!”


    “昨日在桌子上给你吃的不就是桂花糕嘛!还正是这棵树上的。”


    银桂开花比金桂早一些, 两种桂花都是做桂花糕常用的花朵,不过两种花各有优势。


    金桂香气浓烈, 颜色为金黄色, 腌制之后作为加入糕点不仅香气浓且色彩漂亮增加人的食欲。


    银桂就不同了, 银桂香味相对清新淡雅, 对于不太喜欢过于浓烈香气的人来说用银桂制成的桂花糕才是恰到好处, 且银桂花朵牢固不易掉落, 便于收集,一棵树能收集上好几桶的花来。


    贺家种是金桂银桂都有,当初还是贺父出门在外瞧见了卖树苗的,他一时新奇买了下来。


    可想而知他是遭人骗了,谁家种两种桂花啊!看起来乱糟糟的。


    最后只好是把花朵牢固的银桂放在花园里,金桂移去了贺老太太院子外面。


    今年银桂开的早, 贺锦墨打眼一瞧便起了心思, 前几日带着家里丫鬟采了一篮子下来,用大姐贺锦书送来的蜂蜜腌了起来。


    昨日刚打开罐子,已是甜的腻人,便动手做了一大锅桂花糕。


    贺锦墨自己动手, 自然是不如厨房里专门做糕点的婆子做的好。


    桂花糕形状松散了些,外观也不够漂亮,贺云昭是吃了大半盘子, 也没留下桂花糕的印象,只记得是个好吃的白色糕点。


    外表不行,但味道是出人意料的好。


    糕点软而湿润,桂花酱甜蜜芬芳,吃一口从喉咙到鼻腔都是香的。


    贺云昭性这些日子念书更加刻苦,家里人也不知道她是吃错了什么药,整日里捧着书本不放手,在院子里溜达时嘴里也是念念有词。


    贺老太太趁着天气好出门遛弯碰见她都想躲一躲,嘴里叨咕些听不懂的话叫人脑袋疼。


    贺母倒是研究了好些天,她估摸着是贺云昭的朋友都不在身边,才这幅模样。


    穆砚那孩子一去边疆没个消息,打听了一下说是明年到了时间才能送信回京。


    据说是这些个小将都是京城富家子弟出身,到了边疆难免不适应,给家里写信无外乎哭诉军旅生活辛苦。


    在京城的家人可不就担心上了,一群公子哥,在家里都是当成眼珠子一样,老人们一听孩子诉苦就忙着把人弄回京城来。


    即使有那不太受宠的,一听孩子说辛苦,少不得也去信几封请求当地的将军们关照。


    殊不知这些信件就是最讨人烦的,本来边疆事务就十分繁杂,教导一群公子哥如何杀敌还得接受他们家人骚扰,着实叫人心烦。


    穆砚听说是今年过了才能往回送信,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如今穆家是愈发的势大了,相较于之前可是迈上了一个大台阶。


    贺云昭的另外一个朋友,曲家的曲瞻。


    年初刚授了正七品的修撰进了翰林院,他初入官场也是忙的很,许久不曾与贺云昭出去玩了。


    他倒是写了不少信来,看的贺云昭脑袋疼,两人都在京城还写的哪门子信。


    曲瞻这个人许是在翰林院憋的不能说话,他给贺云昭写信,一写就是厚厚一叠子。


    堪比连续十几条六十秒语音的杀伤力,贺云昭念书都不需要做什么准备,看他的信还要提前深呼吸几下。


    但没办法,京城的友人不多,联系紧的也就几个,她还是忍了一下曲瞻的话痨。


    还好也不是全然的没有收获,曲瞻除了生活零事、八卦逸闻之外还是写了一些干货在上头,令贺云昭对翰林院的工作模式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朱检师兄自发的同贺云昭一起念书,他才是一门心思的沉迷书本了,另一位师兄赵同舟正在忙着自家堂妹与友人石芳典的婚事。


    友人们都各自有事,这才导致贺云昭几乎不出去与人玩乐,只是一味的埋头书本上。


    贺家,书院,纯粹的两点一线生活。


    就连每日瞧她念书的刘苑师兄都有些脑袋疼,师弟太好学也是麻烦事,弄的他都神经紧张了。


    刘苑第一次感受到他是那么的喜欢放假。


    丁翰章老爷子倒是对贺云昭十分满意,这才是治学的精神啊!


    丁夫人忍不住推他一下,嘱咐道:“小昭许久未到家里吃过饭了,你叫他过来一次啊。”


    丁翰章坐在床边上,一听这话,他拍着大腿:道:“哎?我说最近怎么忘了点什么呢,小昭是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


    书院离家里这样近,丁夫人自然是见过许多学子了,不过大多数来往不会那么亲密。


    丁翰章心知肚明,他这样的身份要是开个书院教导学生不算什么事,还多一个教化的好名声。


    但要是丁家和书院紧密的不分你我,那么学生们就会认为自己和丁家关系亲密。


    丁老爷子虽然退出朝堂许久,但是他当初也是有自己的政治倾向的。


    书院的学子多数是教不出来的,到秀才就是顶点了,少部分能接受的知识的更多运气更好他们能往上走很远。


    人才就是财富,这一批学子若是被人看中了,丁家可就遭殃了。


    丁翰章为官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了,他此生教导学生众多,但是弟子仅有三个。


    一个是刘苑,一个是苏州籍贯的弟子,那个孩子身体不大好,考中进士没几年便一病去了。


    最后一个便是贺云昭了。


    可以说刘苑当初就是他家财不丰才收下的学生,后来看这孩子秉性淳朴便认了这个弟子。


    第二个弟子是看中人家天资,他爱才心切,从院试座师变成了师父,可惜天妒英才,那孩子早早去了。


    贺云昭是最后的关门弟子,丁翰章已经想好了将来他那些收藏的书籍还有未完成的注解等都是要留给贺云昭的。


    丁夫人正是因为知道贺云昭是最后的关门弟子,所以多加关心这个孩子。


    这些日子贺云昭的用功,她也听夫君说过。


    见过很多学子的丁夫人当即就心疼了,这学子怎么会自己努力到这种程度,说不准就是叫丁翰章给压的。


    贺云昭已经足够出众了,还如此努力。


    那念书的劲头丁夫人听着就累,这才催着丁翰章把孩子叫过来吃饭,也是有意叫贺云昭松快一日。


    丁翰章到书院找贺云昭提了一句,“你师母叫你明日到家里去吃饭,不必带什么东西,早点过来就是。”


    贺云昭一仰头,这才恍惚一下,确实好些日子没去师父家里吃饭了。


    虽然师父说不必带什么东西,但贺云昭去别人家里从来都不会空手的,这是大晋做客的礼仪。


    得是频繁到一定程度的上门才会空手过去,就像曾经穆砚总来贺家玩耍,来的太勤快已不必带什么礼。


    去师父家,关系足够亲近,也不必太过疏远的带什么正式礼物。


    贺云昭便包了一包茶,另外请姐姐再蒸一锅桂花糕来,她带着一起拿去师父家。


    贺锦墨一听说是带出门做礼的,她便多用了些心思,白软的糕点上撒了一撮渍好的糖桂花,这下子便是色香味俱全。


    贺云昭沉思,难道二姐点亮的不只是神农技能,还有做饭圣手?


    了不得啊了不得!


    丁家宅子不大,踏入这座宅子仿佛误入什么世外桃源一般,青石板蜿蜒向前指引客人脚步深入。


    路两旁翠竹摇曳,黑白相间的鸟传来咕咕声,贺云昭不大认得这是什么鸟,看起来很胖,有点圆咕隆咚。


    抛开颜色看,和走地鸡差不多了。


    丁家仆人并不多,只是够用而已,远没有曲家那样的排场。


    贺云昭与丁家熟悉,门房老仆开了门就让贺云昭自己进去了,勤禾便去拴马整理好马车。


    丁翰章的两个儿子都外放做官,自然是带着妻子儿女一起上任,家中只留下丁翰章和丁夫人。


    不过丁翰章有一家书院,丁夫人也是诗书娴熟之人,亲友家中有女孩每月来念书,两个老人倒也不算寂寞。


    她来的时间早了一些,只见有三个女孩结伴自院子中出来,她们笑闹着往前跑,年纪与她仿佛。


    贺云昭抬眼瞧见了,下意识要微笑一下打个招呼,愣住一秒才想到不对劲。


    她连忙垂眼拱手,侧身避开,拱手不曾说话。


    女孩们脚步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贺云昭垂眼道:“在下贺云昭,是丁老的弟子。”


    鹅黄色衣衫的女孩松懈的呼出一口气来,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还真是吓人,听贺云昭报了名字才放下戒备心。


    她笑道:“原来是贺师兄,小女张静姝,师父早说了今日你要来,只是我们今日考试,师父批卷这才耽搁了些。”


    贺云昭点点头,这会子才把眼睛抬起,她笑道:“我也是想着早来一会与师父手谈一局,没想到却是来早了。”


    张静姝胆子大,她先开口,身后两个女孩却不敢说话,只听过贺云昭的名声,还不曾见过真人,一时间还有些懵。


    贺云昭抬眼去看,三个女孩身量不高,看着稚气可爱,为首的张静姝约莫十五六岁,另外两个女孩年纪更小一些,约莫十岁左右,眸色清亮,好奇的瞧着她。


    她一时间有些尴尬,手里还拎着茶包和糕点,犹豫要不要把糕点给师妹们分一份。


    “师叔!”一道清泉击石冷冷作响的声音传来。


    萧长沣大步奔过来,如墨发丝飞起飘在脸侧,他到面前瞬间停下脚步。


    他低头拱手道:“师叔。”


    紧接着扭过头对着三个女孩也是深深一礼,“师叔好。”


    不仅是外祖父丁翰章的弟子他要叫师叔,外祖父的女学生们,他也要叫一句师叔的。


    张静姝甚至辈分还大,她是丁夫人的侄女辈,萧长沣不叫师叔也要叫一声姨母。


    女孩们轻轻一福身,便一起告辞离开。


    贺云昭这才有时间扭过头来瞧一眼萧长沣。


    萧长沣虽与她年岁相仿,但已经十分高大,脊背总是挺的直直的,他的神态总是安静的,很少能够直视别人的眼睛。


    眼中仿若一抹幽潭,沉默静谧,但内里却波涛汹涌。


    如今再次见到,贺云昭察觉到一丝很微妙的变化。


    萧长沣抬起头,视线垂下看着贺云昭,他轻道一声:“师叔,咱们进去吧,别叫外祖父等急了。”


    嗯?


    贺云昭眨眨眼,怎么感觉萧长沣蓦然之间开朗了许多,看人的眼神和说话的口气完全不同。


    以前的萧长沣看起来总是略显低沉,简单来说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内在驱动力。


    贺云昭是知道萧长沣想与她为友的,只不过她无视了萧长沣这种渴望。


    她眉一挑,光明正大的打量起萧长沣来。


    头上发丝被银冠扣住,高大的身材,宽厚的肩膀,刚才跑来时仿佛携风揽月之势,眉尾飞扬,双眸深邃,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笑着的嘴唇。


    这个人似乎完全的不一样了,仿佛挣开了什么桎梏。


    有趣,贺云昭轻笑一声,“师侄似乎变了好多,瞧起来竟都有些陌生了。”


    萧长沣只是伸出手臂请贺云昭先行,随后与她并肩行走。


    “是有些变化,只突然知道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事。”萧长沣道。


    他不知道贺云昭听见这句话会说什么,但他已经尽量认真诚恳的在回答了。


    或许会说这是种好的变化,或许会好奇追问发生了什么。


    贺云昭心中一跳,这个语气,这个用词……


    她只是侧头淡淡瞧他一眼,轻笑道:“师侄什么时候说话也如此卖关子了。”


    她头扭回来,看着前面的路,多了一个谜语人,这样一听,也不是很有趣了。


    萧长沣后颈一僵,此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仿佛一切的变化就被这一句淡淡的轻笑给打破了,他忍不住道:“师叔不好奇我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贺云昭反问:“我好奇,你会说吗?”


    萧长沣挣扎片刻,他艰难开口道:“也许会。”


    贺云昭:“哦,那我也许会好奇。”


    萧长沣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他就算变了,在贺云昭面前还是如此的没办法。


    他不肯服输,眸色一定,道:“那我现在就告诉师叔呢?”


    贺云昭啧了一声,她抬手指着前面院子,“到地方了。”


    “可惜,你晚了一步,我现在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好奇了。”


    萧长沣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贺云昭脚步轻快的进了院子。


    走了几步的贺云昭瞬间冷脸,心中不悦。


    不好奇?怎么可能,萧长沣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她怎么可能不好奇。


    不过是她敏锐察觉到萧长沣似乎强势了很多,也许不是本心,只是本能。


    因为从前贺云昭待他并不热络,但如今他身上有了一些变化,就冲着她来了。


    这种变化让他认为他是能够与贺云昭势均力敌,甚至说他认为他在贺云昭面前是强势的那个。


    贺云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高兴的喊了一句:“师父!师母!看我带什么来了?”


    丁夫人连声唤着,嗔怪道:“说了多少次,不必拿什么东西来!”


    贺云昭抬起手,她笑着晃了晃手上的茶包和糕点,“没拿什么,只是一点新茶和家里姐姐做的桂花糕。”


    丁夫人忙接过来,又亲自煮茶给他们喝。


    萧长沣这时候才终于进了屋子,丁夫人一扭头:“唉?长沣你不是说你去接你师叔吗?怎还慢了一步。”


    丁夫人性子爽直嘴巴快,但也不是对任何人都亲切的,贺云昭听见这句话便明白过来,萧长沣在丁家过的还不错。


    萧长沣‘嗯’了一声,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他悄悄看贺云昭一眼。


    贺云昭觑一眼,她玩笑道:“是我脚下生风,将师侄给落在原地了。”


    丁翰章被逗的笑出声,指着她道:“你这小子,就是嘴巴厉害,将来可千万不要进御史台。”


    贺云昭顽皮的眨眨眼,“难道师傅是怕我得罪人不成。”


    “老天爷啊!”丁翰章道:“可不是怕你得罪人,是怕你几句话气死半朝人!”


    贺云昭反倒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假装信以为真道:“那我岂不是可以称作贺半朝?”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另一边的萧长沣安静坐下,也没什么变化不变化了,他老实的坐在那里。


    盘子上桌,贺锦墨做的桂花糕获得一致的赞美。


    萧长沣默默伸手摸了一块,也不敢去拿中间的,他在边角上拿了一小块,两腿安分的并在一起坐在椅子上听贺云昭与外祖父说笑。


    贺云昭瞟他一眼,不曾说什么。


    说话间,贺云昭也提到见了几位师妹,她尴尬的挠挠脸颊,“本想早点来与师父手谈一局,但没想到来的太早,差点冲撞了师妹们。”


    丁夫人笑道:“这倒是巧了,那群小丫头闹着要你的墨宝呢,我还应了她们,既你见了她们一面,可不能推辞,等下便趁热乎给我写出来!”


    “好,师母既然吩咐,我写就是了。”贺云昭道:“只盼师妹们不要怪我不诚心,写的没心意。”


    萧长沣吃了两块糕点缓过来了,他便抬头道:“不会的,师叔的墨宝整个京城的人都想要。”


    贺云昭含笑瞧他,眼中却没多少笑意,她道:“那师侄要不要一份?”


    萧长沣愣住,忘了要回答。


    “哦,看来是不想要,好吧,我们长沣师侄变化真大。”她吊儿郎当的开口就活像个逗弄孩子的坏叔叔。


    丁夫人还笑她太爱闹了,除了穆砚那老实孩子,没几个能经得住她闹的。


    贺云昭只是笑眯眯应着。


    师父师母只以为她爱玩笑恼人。


    只有萧长沣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又被阴阳一次的萧长沣这会子更加老实了,吃饭时真把贺云昭师叔当长辈一样事无巨细的伺候着。


    看的丁翰章都在心啧啧称奇,难道小昭还是个教化奇才?


    贺云昭看着差不多恢复了百分之七十原样的萧长沣,心中好笑,管你什么变化不变化。


    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又不是她的变化,她急什么。


    看萧长沣这个样子,她不信这位师侄能憋住。


    未曾想到,萧长沣可不是曲瞻,他真就忍住了,忍到最后一刻。


    第35章


    一身墨色衣衫的少年, 清朗俊秀,眉眼间隐约含着几分笑意,他手腕松松的拎着两样东西, 行至竹林间还细细去瞧。


    丁家树木少, 竹林多, 盖因丁老爷子喜欢竹林清幽之感, 即使身处闹市仍有隐居的快乐。


    丁夫人对小鸟都很友善,还会放些小米去喂它们, 于是这竹林里的鸟类就更多了。


    有一只胖胖的喜鹊, 瞧起来胖乎乎的, 不熟悉鸟类的人都辨不出这是什么鸟。


    贺云昭似乎是好奇, 他踮脚眺望, 疑惑这是什么鸟。


    萧长沣站在桥边上, 他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一弯。


    他一点都没变,明明已经经历了许多事,但他看起来还是初次见到时的那副模样,只是长高了一点点。


    萧长沣,如今不一样, 他不一样, 他变了很多。


    一个人如果身处逆境,却没有任何理由去恨,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萧家绝不是个好去处,最起码对萧长沣来说是如此。


    萧宅很大, 大的能让他几天见不到父亲,管家说老爷在忙公事,少爷听话些, 不要出院子。


    后来他才知道,萧临是在忙着娶妻。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如果有了后母,平常日子里但凡有一点不顺遂都要怪到后母头上去,不都常说后娘的心比刀子利。


    后娘打孩子——暗里使劲。


    即使没人同他说什么,但作为一个小孩,他还是隐约在心里防备着这个后娘。


    成婚第二日,他被领到后娘面前,面前这个看起来温柔腼腆的女人神情顿时呈现出一种惊慌恐惧。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新婚夫人大闹一场,陪嫁过来的仆妇们气不过冲到库房收拾好嫁妆就要归家去。


    没人去管萧长沣,他自己一个人所在厅堂的椅子下面,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睁睁看着厅堂闹成一团。


    父亲不在,家里没有其他长辈,只有夫人一个人是主子。


    她闹起来,下人们拦不住,只有嬷嬷们还敢温声劝几句。


    劝不住的时候,老管家便跑出来跪在地上打自己的脸。


    书香门第长大的大家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当即就愣住了。


    萧长沣这时候才知道,人家可不是后娘,丁氏是按照礼仪由萧临的上司保媒,娶的是前礼部尚书的幼女,她两个哥哥均在晋州为官,家世不凡。


    他没资格认为后娘会欺负他,他才是那个出现在丁氏美好姻缘中的狗屎。


    人就是这样,身份会限制一切,他无法控制的不去恨丁氏,明明丁氏也没做什么,可他就是厌恶丁氏。


    他的父亲告诉他,他出身不好,母亲是下九流的戏子出身,给男人做了外室,最后生了他。


    萧临说,若不是他娘死了,他也不会接他回来。


    萧临警告他,警告一个不足人腰高的孩子,要安分守己,别给家里找麻烦,不准经常去给丁氏请安。


    萧长沣不解,他只能认为丁氏讨厌自己。


    可慢慢他发现,丁氏并不讨厌自己。


    也不知萧临是说了什么,最后丁氏消停下来,不再闹了,日子总要过下去。


    渐渐的丁氏也会关心他几句,毕竟整个宅子的事都要当家夫人做主,少不得干涉到他的生活。


    在他第一次将自己所学展示在父亲面前,以求父亲欢心时,得到却是厌恶戒备和冷言以对。


    萧长沣想,或许他就是个最卑劣不过的人,从不敢去恨父亲,反倒是恨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


    这点性子最像萧临,他骗婚、不教子孙,萧临的血可不干净。


    当意识到这个事实时,他便能以很客观的眼神看待丁氏了,多好的一个女子偏偏碰见了他们萧家这种卑劣人家。


    随着年纪渐长,萧临的态度越来越古怪,甚至多次试图关心他几句,萧长沣以前不懂原因,但是后来便明白了。


    因为陛下登基多年,没生出一个孩子,他这个沧海遗珠可不就成了萧临的珍宝了。


    丰庆八年,萧临迈进院子,他负手而立,道:“你外祖父是大晋声名远播的大儒,我已经求了你母亲,给你写封信过去,你便在外祖父面前承教,切忌不可顶撞丁老。”


    萧长沣很想嗤笑一声,立刻便回他父亲,我母亲不是下九流的戏子出身吗?我哪来的大儒外祖父?


    可他做不到那样,最后只是沉默的应下。


    京城太大了,大到萧长沣一个人站在街头都找不见路。


    外祖父并未亲近教导他,而是直接让到书院去,这倒是比他想的要好的多。


    在哪里,他第一次见到贺云昭。


    这是个……很不一样的人。


    大部分男人眼睛里是什么都没有的,他们的眼睛直视扫过这个世界,但贺云昭不一样他的眼睛是柔软的。


    他平等的扫过花草树木,瞧见他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态度。


    萧长沣忍不住去想,这样的人会怎样看待他,是同情还是鄙夷。


    答案是……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同情也没有鄙夷。


    于是萧长沣顺着陌生学子的手被拉过去,听着耳边若隐若现的嘲讽声,他想原来哪里都一样。


    他透过人群看到了贺云昭,他和他的朋友并肩走着,眼神是那么的柔软温和,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


    可到底他与贺云昭是做不成朋友,没有人会想要他这样沉默阴暗的朋友,他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贺云昭待他态度很一般,有时候还会刺几句,但他很喜欢,这样很真实,像是能清晰触摸到一个人的内心。


    他一步步靠近,总会有一日能够接近。


    他有时觉得自己是个扫把星,所以来到京城后总是遇到各种事情,总有人想要欺负他刺杀他,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萧临不想让他继续活下去所以派来了这些人。


    真相来的很突然,他对朝堂之事不算太关心,但也知道陛下无子有意召宗室子弟入宫抚养。


    他被萧临叫回家,猝不及防的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萧临不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当今的陛下。


    故事很简单,还未登基的陛下只是王爷,先帝管的太严,他也不敢多出格的闹。


    做的最不体面的事就是看上了一位唱戏的姑娘,养在王府外面,同她厮混。


    先帝登基的手段算不得光彩,给大晋开了一个坏头。


    他的手下败将多有不甘心之处 ,于是暗地里谋划造反。


    作为独子的李燧自然被人紧盯着,于是他养的外室就被送到了城外道观去,紧接着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外室肚子里已有了皇室血脉。


    肚子里的就是萧长沣。


    巨大的事实冲击着大脑,萧长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学着自己观察到的贺云昭的表情,摆出了冷静的态度。


    “还有谁知道?”


    萧临眼神复杂看着这个孩子,用力按住扶手,青筋暴起,他艰难道:“除了我没人知道,但是安王府已经在怀疑了,当年的事有人还是知道的。”


    萧长沣抬眼瞧他,问道:“所以你也是二王案的逆贼之一?”


    萧临沉默了,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他蒙受燕王恩德才能一一步登天,身家性命均是燕王殿下的,即使明知机会不大,他仍然愿意和燕王一条路走到黑。


    手里握着萧长沣这个杀器,本来是极有用的,最起码能威胁李燧,但没料到先帝的手段那么酷烈。


    当御林军将燕王府围困之时,他还幻想着要拿萧长沣与李燧做交易换回燕王殿下的命。


    只要燕王被关入大牢,作为先帝独子的李燧就有太多的机会能够帮助他把燕王殿下换出来。


    但没料到,先帝根本不想审问燕王为何谋反,也不想知道谋反者都有谁。


    御林军在围住燕王府和赵王府后直接大开杀戒,连养在厨房的鸡鸭都被一刀切成两段所有衣柜全部被打开,任何藏人的地方都被搜查过。


    两位王爷全府上下都死了个干净。


    萧临承认,他太害怕了,他不能交出萧长沣,知道他是二王案的漏网之鱼,先帝一定会用最残酷的手段对待他。


    他也不敢杀死萧长沣,更怕日后被查出来。


    好在当今陛下是个脾性温和的人,比之先帝仁慈太多太多。


    看着陛下登基日久,但竟然还没有生出儿子,萧临想,机会来了。


    唯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安王府竟然也知道此事,只是摸不清到底是谁,所以有所怀疑的几个人都被暗自调查了。


    从年岁上看,萧长沣与另外一个柳家的孩子是最有嫌疑的,柳家子已死,还剩下萧长沣。


    “你是陛下亲生子,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懂的。”


    “想要回归身份,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要先证明自己的身份。”


    萧临眼神复杂,似乎还有很多未曾说出的话。


    萧长沣蓦然问道:“有我在,你不用死了,是不是很高兴?”


    一个皇子,怎么能杀自己的养父呢?陛下不是先帝,仁慈的叫人生气。


    萧临骤然变了脸色。


    看着他铁青的脸和眼神中的恐惧,萧长沣笑了,笑的如同一个孩子般快乐。


    可在萧临眼中犹如饿狼一般,里面森冷的血腥味几乎不像是陛下的血脉。


    不对,陛下才是李氏皇族的例外,从太宗皇帝到先帝,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出一辙。


    “我的身份,只有你知道吗?”


    萧临咬牙回答,他心中竟有一种奇怪的屈辱,“是。”


    “有什么证据?”


    “你右手臂上内侧的月牙型疤痕,还有这块玉佩。”


    萧临自怀里掏出一块墨色的玉佩,上有喜鹊梅花图案。


    萧长沣伸出手抓住玉佩,收回时有一点阻力,他抬眼看着萧临,以眼神示意。


    萧临看着他幽深的眼神,忍不住后颈起了一层冷汗,手一松,将玉佩归还。


    萧长沣拎起玉佩,吊在眼前,他专注的看着,仔细看着这份‘证据’,他轻笑一声。


    人生,何其荒唐!


    十几载,他独自消化了那么多的痛苦,最后却告诉他,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他笑容愈来愈大,嘴角高高咧开,湿润的眼眸中满是血丝,他笑的甚至有些狰狞,突然!在一个呼吸间收回了全部表情,他面无表情盯着萧临,低声道:“多谢,父亲。”


    在他转身离开后,强撑着的萧临控制不住的后背起了一层腻腻的冷汗,他挺直的脊背微乎其微的弯了。


    瞳孔迅速的扩大,呼吸有些急促,他心道,不会的,到底我对他以后有养育之恩,他要想恢复身份也少不了我的帮助。


    ……


    萧长沣将茶杯递到贺云昭的眼前,站在她身后瞧着她下棋。


    丁翰章有些头疼,“哎呦,你这臭棋篓子,就别跟老夫下棋了,老夫下一次都要头疼到半夜。”


    贺云昭信心满满,“师父你就信我一次吧,我这次真的不一样了,我把给我的棋谱都研究透了,进步巨大!”


    眼睛亮的不可思议,信心都能从她脑子里冒出烟来了,丁翰章看了半信半疑。


    曲瞻那孩子他知道,棋艺很是高超,难道小昭真有进益。


    师徒俩相对而坐,师母在一旁窗边绘画,萧长沣便在贺云昭身后看着他们下棋。


    两手过后。


    贺云昭立刻伸手叫停,非常之严肃,“不对,师父,你要下这个!”


    她抬手,食指指着棋盘上一个位置。


    丁翰章:“!”


    萧长沣:“!”


    丁夫人:“!”


    棋谱是这么学的吗???


    丁翰章深吸一口气,他努力摆出一副温和慈祥的模样,“小昭啊,师父先去喂鸟,你同长沣下吧,长沣也会下棋。”


    贺云昭怀疑的回头看向身后的萧长沣。


    萧长沣看看眼含祈求的外祖父,他点点头。


    他坐定后,第一手就是按照贺云昭的指示,下在了该下的位置。


    萧长沣感觉自己最有眼力见的时刻,就是与贺云昭下棋的时刻。


    他大脑不需要运转,只需要看准贺云昭的眼睛,把棋子下在贺云昭认为该在的位置。


    他从来没想过下棋济居然是这么累的一件事,好在结果不错。


    五十六手之后,贺云昭狠狠一点,就是这里。


    贺云昭胜!


    “曲瞻的棋谱还是很有用的嘛,我的棋艺进步如此之快。”


    围观了整场的师母丁夫人:???


    萧长沣沉默了,擦擦额头汗水,有用的不是曲瞻的棋谱,是他的眼力见。


    贺云昭心满意足。


    待到傍晚,师母还要留她吃一顿晚饭,她连忙推拒,起身告辞。


    萧长沣跟在身后送她离开,“师叔,这边走。”


    贺云昭跟上,姿态闲散悠哉悠哉走着,傍晚的竹林更加舒适,凉风习习,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再次驻足。


    咕咕!


    胖鸟再次出现,贺云昭一瞧,好眼熟,好像是她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只。


    萧长沣跟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只鸟,“那是喜鹊。”


    “喜鹊?”贺云昭诧异,“喜鹊这么胖的吗?我以前看到的喜鹊比它瘦很多。”


    萧长沣:“外祖母心肠柔软,待它们很好,所以每一个都长的胖乎。


    “只是怕人,之前你来的时候都是躲起来,见你来的多了熟悉了也边不怕你了。”


    贺云昭顿觉有趣,蹲下身来,她伸出手指,“嘬嘬!”


    叫完她就知自己犯蠢了,这又不是狗,哪里能听懂声音。


    她刚要起身,小胖鸟已经滑翔过来,咻!


    咕咕!


    贺云昭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竟然还真过来了!


    黑白相间的小胖鸟落在她身前,脑袋一低就要啄在贺云昭的手心,可惜,她手心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空嘬嘬。


    萧长沣似是想到什么,他钻进竹林里又很快冒出来。


    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小米,他俯下身把小米递给贺云昭。


    贺云昭笑的眼睛一弯,道声谢。


    她接过心这一把小米,将手凑过去,刚才有些失望的胖喜鹊这会子高兴的扇起翅膀,又吃了一顿好的。


    “师叔,以后……以后你会知道的,我发生了什么变化。”


    贺云昭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胖鸟吃饭,“变化与否不重要,你究竟想要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萧长沣沉默了许久,在胖鸟吃完了小米后,他才缓缓开口:“我要权力。”


    贺云昭小心的拍拍胸口,吓死了,还好是要权力,这要是说我要师叔对我另眼相待该多吓人。


    “要权力就去争啊,人人都想要,人人都在争。”


    萧长沣蹙眉,他忍不住问道:“师叔也是如此想要吗?因为人人都想要,所以你也想要,你科考就是为了权力吗?”


    “不然呢?”贺云昭反问,她才是奇怪。


    她摸着下巴垂眸思索片刻道:“不,我不是为了权力,我是为了辅弼社稷、润泽生民、树德立范。”


    这是她准备实现的目标,内在动力嘛。


    权力是很好的一种东西,那么多人都在追求,她这么努力又这么认真,当然应该是她的。


    萧长沣愣住了,他一时间沉默下去。


    就这样沉默着送贺云昭走出竹林,出了大门,贺云昭登上马车,没有一次回头。


    萧长沣看着马车的背影,抬头望着夕阳和月亮同时出现的场景,他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贺云昭似乎永远是目标明确,有自己坚定的想法,无论问什么都无法难住他。


    先去做吧,恢复身份后,他就不一样了。


    他站在贺云昭面前,贺云昭的眼睛里必须有他。


    拳头狠狠握紧,他回忆起萧临说的那些话,人生远比戏剧荒唐太多。


    马车骨碌碌向前,坐定的贺云昭若有所思,萧长沣好像有了什么依靠?还是把柄?


    她不想和萧长沣成为真正的至交的原因很简单,即使萧长沣的行为上表现的再以她为主,但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穆砚与她在一起时,关注的是她这个人,曲瞻也是如此。


    就连相识不算久的裴泽渊,那样一个经历堪称悲惨的少年,在面对他时,眼睛里看到的也是她这个人,会对她的一切话语做出反应。


    而萧长沣不同,他只是在她身上找东西,找他想要的东西,无论行为上表现有多热切乖顺,他只是在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贺云昭轻笑一声,萧长沣是很自我的人,她也是很自我的人,太过自我的两个人注定注定无法成为太亲密的朋友。


    就像是两本书的主角,他们只能存在两本书里了。


    质子和质子互相排斥,但是他们仍然会呈现出相似的状态,这个就叫量子纠缠。


    贺云昭撩起马车车窗的帘子,“今日月亮好亮。”


    勤禾笑道:“是啊,三爷,快到十五了。”


    “嗯,一天比一天冷了。


    第36章


    天气渐冷, 贺云昭仍然保持早起走一圈的习惯,只是她的步伐快了很多。


    贺老太太道:“你从窗边路过,我都没瞧你的影儿, 差点以为是魂儿。”


    贺云昭轻咳一声, “冷嘛。”


    贺老太太更疑惑了, 她道:“知道冷, 你还走什么?”


    贺云昭伸出手臂,给她看一眼, 道:“锻炼锻炼, 身体好。”


    贺老太太将信将疑, “你祖祖最不爱动, 他都这么大岁数还身体康健呢, 我也不爱动, 你看我身体也不错,你祖父倒是爱动。”


    他不到六十就去了。


    贺云昭挠挠头,忙岔话道:“晚上吃什么?”


    几人围坐一处,喝茶吃点糕点,待用过这一顿,贺老太太便去午睡, 贺母就去打理庄子的事。


    贺云昭手里正扒着橘子, 刚拨开外皮,杨小满一溜烟的在外面叫唤,“老太太!老太太!”


    他从外边进来,丫鬟们连忙给他打起帘子, “什么事,这么着急?”


    杨小满满脸喜色两条眉毛在圆脸上高高跳起,“老太太, 夫人,三爷,二姑娘,大喜事啊!”


    “宁家来人,大姑娘有孕了!”


    “哎呦!”贺老太太摆着手就坐起来了,“快叫人进来回话。”


    贺锦书成亲几年了,小夫妻虽一直没什么动静,但他们还年轻,也没人去催什么。


    贺家是心疼女儿自不会说什么,宁家那边则是婆母不大管事,也不提这些。


    如今贺锦书有孕,不仅是贺老太太和贺母高兴,就连贺云昭与贺锦墨都觉得十分新鲜,到底没见过自家出来小辈,欢喜的不行。


    宁家的来的是个中年妇人,一身粗蓝布衣,收拾的干净利索,发髻上插着一根银钗,可见在宁家下人中也是混的好的。


    “奴婢是郭二家的,给亲家老太太、夫人请安,三爷、二姑娘安。”


    郭二家的满脸喜色,顺口溜一样说着吉祥话。


    贺母一急,“快说说我们家大姑娘如何?”


    郭二家连忙开口道:“我们夫人吩咐我来亲家夫人这儿,通报一声,二奶奶有孕了,大夫一诊竟已是快四个月了,一家子欢喜的不得了,二爷如今还乐呵着呢,夫人就打发我来给亲家夫人报一声消息。”


    贺母一听,忙道一声无量天尊,她亲生的女儿如今身怀有孕,她如何能不担心,便问道:“不知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家也去个人瞧瞧。”


    郭二家的道:“我们夫人也说了,二奶奶有孕,家里忙了起来,一应摆设卧具都换了个遍,亲家要来人看,两日后来就是,我们二爷和二奶奶在家候着。”


    如此一听,贺母的心立刻安定不少。


    等人一走,贺母直接从榻上下来了,忙着自己穿鞋要往库房去,“库房里还有不少好东西,我收拾出来,你拿去给你大姐。”


    贺云昭应了声是。


    贺母刚出了门,一扭头又回来,道:“锦墨,你同我一起去。”


    贺锦墨‘啊’了声,连忙也跟着下了榻,追着一起去了库房。


    贺云昭扭头看看祖母,祖母看看她。


    贺老太太道:“不成!我也去我的小库房看看,我那还有几根老参,你们都带过去。”


    贺老太太年纪虽大,但手脚还很利索,一点不要人扶着,直接自己呲溜一下就从暖炕上下来,只留下贺云昭一个人面对着橘子、热茶和桌子。


    又过了两日,贺云昭与贺锦墨便带着一车东西往宁家去了。


    宁家人口简单的多,宁宿大人只有两子一女,女儿早已出嫁,如今家里只有两个儿子。


    贺云昭的大姐夫宁谦是次子,还有一个哥哥叫宁谚。


    贺家今时不同往日,本就是有些底蕴的人家,如今贺云昭已经起来了,连诨号都起了几个,什么‘梦郎’‘玉簪公子’‘明月郎’等等。


    贺云昭之名在京城文坛如雷贯耳,同为文官,宁大人很是知道贺云昭这个人的本事。


    由此而来的就是对宁谦的督促了。


    知道贺云昭要来,宁宿还特意早点完成了差事从衙门赶回来,就等着能见贺云昭一面。


    贺云昭一到宁家,还没见到姐姐呢,就被宁宿给劫走了,只好无奈的看着二姐先去探望大姐。


    她扭过头面对亲家公公时却分外矜持,眼神也锐利许多。


    要知道她名声还没打出来的时候,宁大人待她可没那么热情,反倒是有些对待小孩模样。


    一见到宁宿,贺云昭便干感觉这人性格不坏。


    宁宿一副中年人模样,肤色白微胖,笑容和蔼可亲,是那种很可爱胖子角色,一瞧就好相处。


    从前见面不算多,顶多是逢年节相处一会,如今聊的一多便绝觉出这位亲家公公很显然有些耿直。


    大理寺少卿,主要负责案件审理、案件复核、参与会审以及管理监狱和囚犯。


    他本职工作做的好,但很久未曾升官,可见官场人脉关系搞的不好。


    宁宿眼巴巴的瞧着贺云昭,就等着多说几句话,贺云昭无奈道:“宁伯父,不如咱们一起去瞧瞧我大姐吧。”


    “哦对!”宁宿才反应过来,忙领着贺云昭一道过去。


    说实话,他都没来儿子儿媳妇的院子,这还是头一回。


    到了院子一瞧,人倒是不少,宁夫人与宁大奶奶都在这。


    女人家都在里屋陪着说话,男人们在外间喝茶。


    即使贺云昭眼睛都快望出去仍然进不去屋,只能坐在外间喝茶闲扯淡。


    贺云昭左看看,愚蠢的大姐夫,右看看,烦人的宁大哥,对面一看,胖乎乎的亲家公公。


    唉……


    贺云昭端起茶杯挡住脸,她就不能进去瞧瞧姐姐吗!


    她一边敷衍着这边的说话,一边留心听里面说话。


    隐约能听见女眷们的说话声。


    宁夫人为人十分和善,她说话间言语浅浅,轻声细语,十分温柔的样子。


    宁大奶奶说话实十分利落,语速极快,听起来是个性子急的人,偶有一两句说的话不大好听,也能在宁夫人提醒下住嘴。


    贺云昭倒是知道一点,这位宁大奶奶不算多好相处,不过大姐不叫她细听。


    总是说这些家里的零碎事听多了影响她心情,不能专心念书。


    她后来才反应过来,也是大姐怕她着急,贺锦墨若是急了倒是做不了什么。


    但是贺锦书认为贺云昭是男子,这个弟弟又是个心气高的,可别听说了几句闲话就生气了。


    过日子那有不磕磕绊绊的,贺锦书就是想着,她也没吃什么亏,顶多是受两句话的闲气,便不说出来给弟弟听。


    贺锦书坐在榻上,她后背靠着软枕,听着婆母和妹妹说话,外边隐约能听见云昭的敷衍声。


    她低头摸着还没凸显出来的肚子,笑容浮现在脸上,此刻才真切的察觉到这种幸福。


    宁夫人是个周全的人儿,往外间一瞧就知道贺云昭有些心不在焉,低头掩笑。


    她走到门边上,招呼一声道:“昭哥儿,进来瞧瞧你姐姐吧,不妨事的。”


    贺云昭眼睛一亮,看宁夫人的眼神可比看宁大人要热情多了,“多谢伯母!”


    她快步上前,拱手深深一礼。


    宁宿端着茶杯呆住,啊?竟然……竟然是这样。


    迈步进了里屋,只见屋子里简单干净,处处柔软,显眼的摆设都叫撤了出去,那些个什么彩瓷鎏金的摆设统统换成素色的。


    贺云昭一见到姐姐就忍不住笑,在丫鬟搬过来绣凳上坐下。


    她眼巴巴的瞧着贺锦书的肚子,贺锦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啊,外头传的什么玉簪公子、明月郎,听起来玄乎的很,一到了家里人跟前,反倒呆了起来。”


    “我只盼着肚子里这个学着他舅舅的才气,莫学了呆气。”


    贺云昭收回眼神,笑道:“大姐姐的孩子,才气自然比我还多,等他会念书了便送到我这来,我教他做文章。”


    宁大奶奶哎呦一声,眉毛竖起,惊道:“那要是个女孩呢?”


    贺云昭扭头,心情极好,“是个女孩也教她做文章,男女又有什么妨碍。”


    “哎呀,”宁大奶奶嗔怪一声,“女孩又不能考秀才,学那些有什么用。”


    贺云昭摇头笑笑,“不能考秀才,才更要念书,缺了一块还不认真念书,那岂不是更糟了。”


    宁大奶奶很不赞同这话,但眼前说话的人是赫赫有名的才子,她便不知如何反驳,一时间倒真是记在心里了。


    贺云昭听贺锦书说起最近的变化,什么睡的更多,吃的更多,嘴巴也馋起来等等,她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


    蓦然间,贺云昭便想到一件事。


    大姐怀孕了,姐夫能老实吗?


    要知道宁大人和宁大哥都是有妾室的,说不准宁谦也是这个标准做下去。


    贺云昭的心一时间提了起来,她如今虽说有名声,但没有权力,也管不到姐姐家里去。


    至于贺锦书是否在意这件事,倒是不必去问,大姐也是很难和弟弟说出这种难以启齿的话来。


    宁谦保持贞洁对大姐的幸福有很好的帮助作用。


    但是一想到贺锦书如今的笑容可能会消失,她就有些烦躁。


    面上不显,心里却思索,片刻后她终于想到个好法子。


    待贺锦书显出几分疲态来,众人便齐齐退了出去,丫鬟上前伺候贺锦书躺下休息。


    出了门,贺云昭两步便走到宁宿旁边,她温和一笑,“伯父,姐夫是明年二月的院试,对吧?”


    宁宿听贺云昭主动搭话,立刻高兴起来,回道:“是啊,不盼着他如贤侄一般高中案首,但最少也不能名落同舟啊。”


    “名落同舟?”贺云昭疑惑。


    见他还不知道,宁宿便将故事讲来,“这是你说的话,如今反倒是大家都知道,唯独你不记得了。”


    贺云昭无奈笑笑,眼睛一转瞟到姐夫,便道:“伯父一番慈父之心实在叫人动容,只是姐夫自己一人念书着实也是辛苦,且姐姐有孕再在身,难免叫姐夫分心。”


    她恍然一声,道:“不如这样吧!”


    她含笑看着宁伯父,“我的同窗友人去了边疆了,如今那院子空了一个屋子,我同师父说一声,叫姐夫搬过去在书院同我一起上课。”


    “有什么不懂的,我也能给姐夫答疑解惑。”


    天啊!这是什么天上才能掉下来的小舅子,宁宿听了都要羡慕自己儿子,他立刻拍板,“好!去!”


    宁谦还有些担心,他皱眉道:“锦书有孕,我这就离开岂不是叫她难过。”


    贺云昭微笑道:“姐夫放心吧,姐姐定然是高兴的,等小侄子出生后便多了个秀才父亲,这多好啊。”


    宁谦差点被说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他爹已经连声的答应,他要是敢拒绝,他爹都能拿柳条抽他了!


    到了晚间临睡前,宁谦把事给妻子一说,语气还很愧疚。


    他本来是想一直陪伴的,但是如此一去念书,岂不是留下妻子一个人辛苦。


    贺锦书听后,顿时呆住,两行清泪扑簌簌的留下。


    吓的宁谦险些从床上翻下去,爬过去连忙温声哄着,“怎么了这是?舍不得我,我不去就是,明日就去回了父亲拒绝昭哥儿。”


    贺锦书握着他手腕,她哽咽道:“不是,不是,我是高兴的。”


    她抬手一抹眼泪,“你好好跟昭哥儿一起念书,给咱们孩子挣一个前程。”


    宁谦搂着妻子忙哄着,又承诺又发誓一定认真念书。


    贺锦书窝在他怀里,她本是个心思灵巧的姑娘,这会子一听就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或许有那些个不着调的人,有小舅子和姐夫一起去嫖妓的,可昭哥儿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想拘着宁谦念书,好叫他安生些。


    贺锦书心中只觉温暖。


    妻子开心了丈夫可就难过了。


    被拘在书院念书的宁谦第一次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文盲,看着书本上的文字都要头晕脑胀。


    中午能去小院午休的时候,他一看到贺云昭的脸,眼前飘出的都是字儿。


    可巧,这一日曲瞻休沐,便溜达到小院来找贺云昭玩。


    贺云昭还没回来,曲瞻有些警惕,他淡淡和宁谦打了招呼,“不知兄台是?”


    宁谦抬起脸,眼下青黑,看起来简直是像个纵欲青年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被知识填满。


    他有气无力的回道:“在下宁谦,是昭哥儿的姐夫,不知您是?”


    曲瞻笑了出来,他亲热道:“原来是姐夫啊!我叫曲瞻,姐夫应当听云昭说起过我吧。”


    “没有。”宁谦傻傻道。


    曲瞻笑容僵在脸上,“是云昭最好朋友的那个……”


    “穆砚?”宁谦的脑子已经完全下线。


    曲瞻呵呵一笑,忽视那两个字,“姐夫,我是云昭最好的朋友,曲瞻。”


    他咬牙加了一句,“探花郎,曲瞻!”


    宁谦终于从梦游状态回归到现实,惊恐的瞪大眼睛,“探花郎?”


    曲瞻反客为主,大刀阔斧的坐下后主动给宁谦倒茶,问道:“姐夫也在书院念书?”


    一想到面前是探花郎,宁谦就拘谨起来了,小心道:“是,我明年要参加院试,昭哥儿便同我一起念书,也能给我解疑。”


    曲瞻挑眉,怎么听着到感觉是贺云昭故意把这个姐夫拘起来呢。


    他笑道:“姐夫,我对科考也颇有些心得了,不妨与我聊聊?”


    宁谦眼前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半个时辰后,贺云昭终于回来了,看到的就是心情愉快的曲瞻和两眼无神的姐夫。


    “这是怎么了?”


    曲瞻起身道:“同姐夫聊聊科考的事,毕竟我还是有经验的。”


    贺云昭笑他:“探花郎竟然说自己是有经验的,真谦虚呢您。”


    曲瞻挑眉故意闹道:“没办法,被三郎君影响,侥幸获得了谦虚的美好品德。”


    两个人笑闹几句才坐下。


    贺云昭和曲瞻某种程度来说十分聊的来的,很多事情看法是极其相似的,手段各有不同,但目的大同小异。


    只是两人脑子转的都快,很多时候是曲瞻说出一件事,很快贺云昭三言两语便弄明白了,两人看法一致,此事,过!


    坐在一旁的宁谦只感觉如坐针毡,两人说的话,他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既怀疑自己是文盲之后,宁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不太对,这才听不懂。


    待宁谦吃过饭后回屋子里念书。


    曲瞻递过来一个眼神,“你姐夫挺淳朴的。”


    贺云昭温和笑笑,“姐夫人确实不错。”


    “那拘他做什么?”


    “别问了,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贺云昭啧了一声,看向不服输的曲瞻,“你嫁过人了吗?”


    曲瞻脸色爆红,他磕磕巴巴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嫁人!”


    贺云昭一耸肩,“那不就得了,没嫁人是不会懂的。”


    曲瞻嘴巴极快,“那你怎么懂?”


    贺云昭轻笑一声,她伸出一个指头点点自己脑袋,理直气壮的答道:“因为我聪明。”


    曲瞻恨的一咬牙,“迟早有一日叫我说的你哑口无言。”


    贺云昭:“略略略!”


    事实证明,贺云昭虽是为了拘住姐夫,但对姐夫的学业还是比较上心的。


    虽然她经常疑惑宁谦为什么不能理解,明明是看一眼就懂的事,但她尽量耐心的讲给宁谦听。


    第二年的二月十七,宁谦当真考上了秀才,甚至名次还在中间。


    一时间整个宁家对贺云昭简直是看待神人一般。


    宁大奶奶都每日琢磨着如何讨好妯娌,好叫贺云昭能多给自己儿子一些指点。


    宁谦考完回家整个人看起来都都有些呆滞,但一问学业上的任何问题问题,那叫一个对答如流啊!


    宁大哥的儿子抱着二叔的腿天真问道:“二叔,贺家舅舅是教书很厉害吗?”


    宁谦在一家子期盼向往的目光中沉默,他低下头看看单纯的侄子,“非常好!大宝你一定要跟着贺家舅舅念书啊!”


    第37章


    如姐夫宁谦这般的年纪考上秀才倒也能赞一句青年才俊, 对诸多官宦子弟来说,他们获得名正言顺做官的资格也就足够了。


    秀才已经能够补选一些偏远地方的小官,宁家子嗣不多, 仅有宁家大哥与宁谦两个儿子, 宁家一切的资源都砸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宁谦是次子, 他过的更自由, 从小管的也并不算太严格,宁宿的精力更多耗费在教导大儿子身上。


    但父母都是如此, 他们心是偏的, 行为也极明显, 可就是嘴上不承认, 甚至脑子里还认为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教导。


    如今一瞧, 被悉心照看学业的老大考了三次没考上, 无奈只能捐个小官,反倒是二儿子被亲家小舅子辅导了大半年,直接就中了秀才。


    一时间宁宿的心情也是复杂,只是他把这些都藏在心里,不好表现出来。


    半夜里他轻轻叹口气,冷不丁却听见同样一声叹息从另一边传过来, 夫妻俩均是齐齐一顿, 他们背对背难以开口谈及此事。


    宁大奶奶一下子变得热切的很,她虽不是个多好的性子,平日里也常与贺锦书之间有些言语磕碰,但她自己并不认为是什么磕碰, 不过日常几句话而已。


    为了孩子的前途,她显然对贺锦书十分亲热,她只盼着能叫贺锦书那才华了不得的弟弟多点拨点拨自家儿子。


    这种亲热在宁谦考上秀才后更甚, 当虚无缥缈的利益具现化的呈现在眼前时,贺云昭这个人的名声才仿佛落在了实处。


    贺云昭只听姐夫吞吞吐吐讲了几句,她便委婉的拒了。


    “非是我不愿教,只是到底我如今年纪轻资历浅,不曾真正教过谁,姐夫能够考中也是因为你自己用心念书,因由在你自己,只是一同探讨罢了。”


    说到此处,她笑道:“何况姐夫知道,如今我也是正在准备乡试,平日里叫功课堆了满桌,哪还有时间去教一个小孩子家呢。”


    “您也是年少启蒙念书走过来的人,启蒙时谁来都一样,是不是?”


    宁谦捻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他心知自己是承了小舅子情。


    不说旁的,人家一个案首能够每日给他解惑,这已经是极大的帮助了。


    更别说小院附近住的都是书院的学子,这些人能否考上秀才不一定,但是比起宁谦来说,他们对科举考试更加了解。


    这些良师益友才是宁谦能考上秀才最大的原因。


    贺云昭年纪不大,且她本人也是要准备参加乡试的,自然是腾不出任何时间教导一个小孩。


    即使希望不大,但是宁谦还是在父母以及大哥大嫂的请求下试探着问了。


    一个这样声名显赫的才子摆在面前,若是能忍住不叫家中孩子与他接触才真是愚蠢呢。


    拒绝后,贺云昭笑着拍拍姐夫肩膀,她和风细雨一般开口道:“姐夫不必遗憾,将来等我不再每日专心学业之时必然是有时间的,到时候你和姐姐的孩子刚好送到我这来。”


    宁谦一听,他第一反应自然是欢喜随即又难免生出一种同情来。


    念书的辛苦,他前面几十年都没意识到,直到与贺云昭一起念书这大半年才算是体会到了。


    贺云昭见他面色古怪,也不由得想到了姐夫这些日子的铁青脸色,她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其实师兄们中有不少人拥有功名后都会教导一些小辈,多是自家子侄辈。


    教导一个小孩并没有那么耗费精力,如今讲究的又是体罚,先生对学生的责打不过是日常罢了,小孩们自然听话。


    不过贺云昭在给姐夫解惑的过程中逐渐也意识到她可能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先生,她教导人时明显耐心不足。


    她很多时候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宁谦还是不明白这个问题,说了两遍之后她便开始心烦起来。


    怪不得所有的先生都会对好学生另眼相待,这种情绪对比就足够让人做出区别对待了。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贺云昭必须拒绝啊。


    不得不说,带着宁谦念书的大半年,贺云昭的心思变化的才是最快的。


    如果说她之前还想着等小侄子小侄女生出来后由她来教导,那么现在她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小孩如果不太聪明,她还是赶快跑掉的好。


    宁谦的运气也是不错,人生中的喜事赶在了一起。


    他考中秀才没多久,贺锦书便在一个下午发动了。


    因是安安稳稳待到足月生产的,宁家并不十分紧张,反倒是井井有条的处理好一切杂事。


    宁夫人最信任的陪房嬷嬷去了贺家报信。


    作为孕妇的血脉亲人,贺家就没有宁家人那么泰然自若了。


    什么孕期养的好、怀相好等等完全说服不了贺家人,这女子生孩子便如过一道鬼门关了,是生是死全看老天爷决定的。


    有不少那孕期养的极好的产妇到了临门这一脚却出了问题。


    按理来说娘家人此时不该上门,只是贺家全家都担心的很。


    贺家一共才这几个人,自己的孙女、女儿、姐姐正在生孩子,谁还能坐的住呢?


    贺母急的都手脚发抖,她坐都坐不稳,贺老太太心里也是哆嗦。


    贺云昭过去一瞧,二姐贺锦墨也是脸色煞白,她伸手一摸,二姐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当即就拍板道:“咱们一道去宁家看着,大姐若是知道咱们去了,想必心里一定也会安稳不少。”


    “胡说!”贺母下意识反驳,她嘴唇都在颤抖,“女人生孩子哪里有娘家人过去的……”


    贺云昭立即道:“谁说的姑娘家生孩子娘家人不许去?”


    贺母嗫嚅片刻,竟然不知如何说,她其实也是想去的。


    “好,既然咱们全家都想去,那就一起去。”贺云昭道。


    仿佛都是在等这一句,她一说完,贺老太太立刻站起来就往门外去,贺母也是比谁走的都快。


    门房上的小厮连忙套好车,马车载着贺家全家人往宁家去。


    宁家一听说消息,差点惊掉了下巴,宁夫人连忙吩咐人去衙门请老爷回来,他们那曾见过这阵仗。


    倒也有女孩娘家重视的,生产的时候派一个嬷嬷过来,更有甚者派了一队大夫来的。


    只是如贺家一般全家人都来的,这可是从来没听说过。


    贺云昭一到宁家便看到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往来着的。


    宁夫人温柔笑着上前,“没想到亲家太太竟然亲自来了,是我招待不周。”


    随即便招呼众人往小厅去喝茶吃糕点,一派招待客人的模样。


    令贺云昭不解的是她娘一到了宁家竟然也不紧张了,甚至贺母还嗔怪道:“对不住亲家母,真是打扰您了,昭哥儿年纪轻不曾经过什么事,一听说她姐姐要生了,急的是上蹿下跳,非拉着我们来了。”


    “亲家太太,你说这……这真是对不住了。”说完话,贺母姿态舒缓的一福身。


    宁夫人连忙来扶,她忙道:“无妨无妨,都是担心锦书这孩子。”


    贺云昭明白母亲的意思,连忙做出一幅毛头小子的样子,羞窘的同宁夫人致歉。


    一大堆人一起移动到产房最近的小厅处,此处已经布置的差不多。


    贺云昭到时,宁谦正吃面条。


    里面正在生产的贺锦书从发动开始疼了一会就喊饿了,厨房连忙上了一大碗鸡汤面条,不敢做少了,这一碗面条简直够三个人吃的。


    贺锦书吃了两口嫌弃味道腻又不想吃了,仆妇端出来后就放在了小厅里。


    宁谦已经紧张了好久,这会子肚子饿,干脆也不挑剔什么,他直接吃了媳妇的剩饭。


    贺云昭脸色不太好,姐姐正是在生产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在小厅里喝茶聊天,这难道是在乎的模样。


    贺老太太轻轻拍了她的手背,贺云昭却没有收回脸色,她是故意想要摆出态度给宁家看的。


    贺老太太犹豫了一下,便招手叫贺云昭附耳过来,趁着贺母与宁夫人寒暄的功夫,她便小声道:“女子生孩子时间要久的很,你莫急,并不是亲家不在乎。”


    贺云昭一皱眉,不是很理解,这生的久了如何还能安全。


    她不曾了解过这些自然是有不少她不懂的地方。


    贺老太太道:“生的太快可不是好事。”


    女子生孩子不能时间太久,久了孩子在肚子里憋的呼吸不过来,生下来便不好,或许还有更危险的情况发生。


    但是同样的,女子生产也不能太快,产道狭窄需要一点点扩大,若是生的太快便会导致非常恐怖的撕裂甚至是大出血,快产同样也是产妇最危险的情况之一。


    祖母说的虽然十分隐晦,但贺云昭已经听懂。


    她皱眉听完了全部,有些不放心的迈步到院子里。


    只有接生婆在里面帮忙,连个大夫都没有,实在叫人紧张。


    宁家也不是什么皇亲贵胄,能在生产时一直叫太医候着。


    平常的大夫里治女子生产之症的极少,民间女子生产多依靠接生婆,有那出血的便拿了草木灰直接敷上去。


    贺云昭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眉头皱的快能夹死宁谦了。


    娘家人和婆家人如何能一样,里面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是她们亲人,而对于婆家来说却看不到这些危险,只是在意那个生下来的孩子。


    宁谦本来还坐着,见到小舅子走来走去的坐不住,他也不敢坐了。


    立马起身跟在贺云昭旁边,他也绕来绕去。


    贺云昭耳朵里听见里面传来哭泣声和呼痛声,她一下子冲到门前,细细听着里面动静。


    接生婆语气十分坏的斥了一句,“不许哭!”


    “怎么疼了!还没到疼的时候,忍着不许哭!”


    声音隐隐传来,贺云昭甚至还能听见那接生婆骂了两句不干净的话。


    她脸色铁青的握住拳头站在门口,回头看向姐夫宁谦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利。


    宁谦被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着后颈汗毛耸立之感,他上前问道:“怎么了?”


    贺云昭没作声。


    一个时辰后,门终于开了,接生婆抱着一个包裹欢天喜地的出来,高兴道:“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宁家人高兴的不得了,宁谦激动的上前仔仔细细的瞧着孩子,宁夫人也是满脸喜色的与贺母互相道喜。


    产房不是能坐月子的地方,贺锦书还要被几个壮硕的仆妇一起用力抱回卧房去。


    时下房间格局都大差不差,从门进入后是一间小厅,左右各有一个房间,一间是卧房,另一间做其他用处。


    贺锦书夫妻住的便是左边的卧房,右面是宁谦的书房。


    生产便在侧面的罩房里,脏污能够直接收拾。


    宁家人都过去看孩子,贺云昭便走到近前瞧仆妇们,她们合力抱着一卷被子,里面是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贺锦书。


    她快步上前,“大姐!”


    被卷子里传来一声闷哼,算是贺锦书的回答了。


    贺云昭蹙眉看向仆妇们,她吩咐道:“抱的稳一些,我来搭把手吧。”


    仆妇自不敢拒绝,何况这是二奶奶的娘家弟弟。


    贺云昭伸手稳稳托住大姐上半身的位置,她手臂用力,尽量平稳的移动着。


    仆妇们抱的并不够安稳,这不是常做的事没什么经验,何况如今贺锦书也不可能厉色斥责,自然是有些不够上心。


    但是有贺云昭在一旁盯着,仆妇们自然是小心了太多太多。


    直到贺锦书被安置在床上,仆妇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往后退下。


    一道微哑的疲惫女声传出来,“小昭你快回去吧。”


    贺云昭眼睛一热,嘴巴一张却不说什么,只是俯身隔着被子轻轻拍了一下头发的位置。


    待到她走出卧房,宁谦跑过来想要看看贺锦书又被仆妇拦住。


    贺云昭收拾好情绪笑着道:“姐夫不妨隔着窗户同姐姐说几句,好宽慰宽慰姐姐。”


    宁谦一听连忙点点头,又到窗户前拍着窗子道:“锦书,你怎么样了?”


    一道女声低低传来,“我还好,你见过孩子了吗?”


    贺云昭背身过去,一抬头一个红彤彤的孩子塞了过来。


    刚回来就赶上孙子出声的宁宿欢喜的叫贺云昭抱抱孩子,“可要叫这孩子沾沾他舅舅的才气。”


    贺云昭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小的孩子,小的夸张,几乎只有两个手掌那么长。


    红彤彤的皮肤,皱在一起的小脸,头上还有许多白白的黄黄的东西,胳膊腿软的不可思议。


    她眼神复杂看着这个孩子,在看到姐姐生产的场景之前,她对这个小侄子是那么的期待。


    但是看到大姐受到了那么多的痛苦,甚至于在生产时候会被接生婆态度不好的对待。


    产妇这样的屈辱没有尊严,甚至如果她们没来,那么生产后的大姐还要接受不小的颠簸才能到卧房。


    想到这些,她再看到这个孩子心情更加复杂了。


    她面上只是笑着,表现的十分喜悦的夸赞这个孩子。


    回家后的贺云昭还是没忍住,把看到的事告诉给母亲。


    贺母微微一愣,却道:“都是这样的,你莫要多说什么,叫人知道了,你大姐是要丢脸的。”


    贺云昭眼睛一晃,才终于意识到为何接生婆有恃无恐的那般态度,因为无论生产的是任何人,她们都不可能把生产时候的细节说给外人听。


    有关生产的一切都是不能提及的,不能说出口的,是极端羞耻的,但作为一个女子不生,那可不行。


    贺母为难的看着贺云昭,她此时此刻才是无措,小昭是当作男孩子养大,的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些,只能是轻轻道:“你好好念书,将来你若能为官作宰,锦书能有你这个弟弟,她自然不惧什么。”


    贺云昭眨眨眼,心中轻叹一声,她其实说出口的一瞬间也转过弯来。


    此事不能说,贺锦书也有自己的自尊心要维护。


    转念她又想到,女子生产是这样一个无助的境况,她看着眼前的母亲不由得也有些心疼。


    可她说不出什么柔软的话来表达对母亲的心疼,只能是闷闷的坐下趴在母亲怀里,环抱住她整个后背,头贴在母亲的肩膀。


    如果一只小羊一样窝在母亲的脖颈处,可她的心中却有无限的勇气,她再一次意识到女子的处境何其艰难,她一定要竭尽所能的保护好家人。


    贺母神态一软,还以为她是被锦书生产的事气道了,抬手用手指温柔的蹭着她的鬓角,轻轻抚摸她的脖颈,温柔的仿佛像一团温水包裹住贺云昭。


    她从这里汲取到最大的勇气和力量,让她面对一切困难。


    ……


    京城的天一日日变幻着,理国公府门前遭人骂写下的诗句都褪色了不少,裴泽渊趁着贺云昭乡试之前他又吩咐人描了一遍,据说墨迹褪色容易有不好的预兆。


    而贺云昭本人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几乎是以最平淡的态度对待这次的考试,院试时还在努力呼吸平复心情,如今到了更加重要更加困难的乡试却不再紧张了。


    赵同舟羡慕的看着她,“云昭师弟,你这样平稳的实在都叫人嫉妒起来了,你都不知道现在外人是如何说你的。”


    “哦?”贺云昭好奇,“如何说我的?”


    赵同舟道:“外人说,明月郎是院试的案首,这次必然也是为头名而来,不少人都去参加各种文会,唯独你反倒是低调起来,可见是心中惴惴不安不能得到第一名。”


    他无奈一摊手,“这要是被那些人看到你如今的神态气韵,只怕是又要道你是自信学识能得第一才如此安稳了。”


    贺云昭一弯嘴角,“外人说的什么有什么要紧,答案是自己写的,待放榜后,一切就明了。”


    第38章


    上一次参加院试, 贺云昭倒是热衷交际,一来为了扬名,二来也是多交些朋友了解更多消息。


    此次乡试却不同, 她名声已经足够, 无需再去费心经营, 若是常出去露面, 反倒是易惹来祸端。


    声名如同烈火烹油轰然作响,引得世人瞩目, 却忘了私下的暗潮涌动。


    贺云昭刚刚以才华闻名后, 收获的都是一致的追捧, 甚至于她惯用的笔墨都被人赞是颇有文气。


    但是到了如今, 仅仅因为她要专心备考, 而不出去参加各种宴会便被有些人认为是恃才为傲, 这世上到底是见不得人好的人更多些。


    贺云昭虽认为自己不会被外界的言论影响太多,但她还是尽量避免影响自己心情,他们要讲就任由他们讲去。


    说不得就是这些繁杂言论搅乱了人心,叫那些言语恶意之人自食其果不能专心科考,这些文人嚼起舌头来半点不比村头巷尾的老人家差。


    乡试定在八月初八,比往年早了几日, 学子们怨声载道, 往年好歹是安排在中秋后,安安稳稳过个节再去考试。


    如今定在中秋之前,这哪里还能安稳的了,考试成绩一出, 考好了是喜上加喜,考不好的也别念着中秋合家团聚了。


    七月十九,贺云昭收到一个边疆寄来的包裹, 穆砚总算是恢复了同京城的联系。


    一米长宽的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包裹,贺云昭接过来小心的拆开。


    拆开一层破皮子,里面还有一层油布,拆开一层油布,里面还有一层破皮子……


    贺云昭:“……”


    她拆了四层,才看到里面的东西,想来是穆砚考虑到路途遥远加之驿站并不是很靠谱,他怕东西损坏这才一层层的包好。


    里面一串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兽齿,两颗猫眼石,一封厚厚的信还有一个金棕色的坎肩。


    贺云昭伸手从里面拿出信封,先打开信去看:


    云昭如唔;


    自与汝别,以逾三年,每念往昔,思念难收,今展笺提笔,遥寄吾心……


    信件很长很长,贺云昭能看到许多地方都有涂改之处,仅仅是‘以逾’之后的两个字后面便有好几个墨圈,可见是一早写了这封信,只是迟迟不能寄信回来。


    边疆的事不能多提,穆砚只能是尽量挑一些能讲的趣事来说。


    他会在天气好的时候与人结伴去打猎,杀的狼最多,因为斥候外出巡逻时最怕碰见狼发出动静。


    贺云昭还是敏锐察觉出从军后他性格的改变,变得更加锋利冷漠甚至是狠了一些。


    她轻叹一口气,又看到信上穆砚写道,他猎了一头貂熊,听人说这东西皮毛最是暖和,他便亲手制了这张皮子又亲手缝了一个毛坎肩。


    制皮子不是件容易事,需要熬制一锅动物的大脑和油脂,赤手不断用这东西去鞣制皮毛,还要一直用冷水去清洗。


    穆砚道,本来想给她缝一件带袖的短衣,她去参加会试时可以穿。


    可惜他手有点笨,袖子缝不好,只能是给她做了一件坎肩。


    贺云昭看了哭笑不得,她还未曾参加乡试呢,穆砚竟已经想到了会试。


    但她细细一想,又心里一软。


    说不定是穆砚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寄东西回来,只能是尽量往后算日子。


    此时正是七月,天气刚刚热起来,虽不没到伏天,但温度已然不容小觑。


    可是一看这金棕色的毛皮坎肩,贺云昭不由得念及穆砚的心意,将这件坎肩上身一试。


    “嗯?你这是做什么?”迈步进门的曲瞻疑惑问道。


    “大热的天穿什么毛坎肩啊?”


    这件坎肩一上身,后背都起了一层热汗,贺云昭赶紧脱下来放好,解释道:“是穆砚送回来的东西,这是他亲手做的,给我会试时候穿的,这番心意当然要上身试试。”


    曲瞻一瞧,啧了一声,穆砚这边军日子他看了都得道一声命苦。


    他与贺云昭常来常往,倒也不必多管那些繁文缛节,他自己进屋熟门熟路就往榻上坐好,顺手还拿了一个抱枕靠在手臂边上。


    曲瞻喟叹一声,“还是这个位置舒服。”


    贺云昭把包裹收好,信也放在里间书房的小匣子里,出来看到曲瞻这幅懒散样子,嘴角不由得抽动。


    “你是下了值就来我这,那个位置都让你做出印子了。”


    曲瞻一摊手,“没办法啊,谁叫书院离我们衙门那么近。”


    翰林院在长安街路南,门口侧面就是皇宫的西门,方便翰林院官员入宫侍奉皇帝。


    曲家远在城东,倒是丁翰章的书院与长安街是一墙之隔,曲瞻逐渐熟悉翰林院的公事之后便经常会在下值来贺云昭这里。


    事少的时候,他就到处溜达还找书院的其他人下棋聊天喝酒。


    事多的时候,贺云昭念书,他就在旁边看公文。


    贺云昭有时脖子酸痛一抬头就看见曲瞻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到榻上去,神情严肃的看公文,有时还不知道低声骂什么人。


    卧榻充当的就是一个沙发的作用,贺云昭又偏好软一些的位置,因此这里布置的十分舒适。


    曲瞻一开始还不习惯,等习惯了简直要把右边的位置坐成他的了。


    贺云昭上前松松领子,实在是热了些,刚才还试了皮坎肩,更是弄的她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曲瞻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块甜瓜,另一手捞起蒲扇给贺云昭扇了两下,“穆砚可讲了什么时候回来?”


    贺云昭拿过扇子自己扇,她道:“没说,还不知道要几年呢。”


    “可能快了”曲瞻如此说道。


    贺云昭眼睛一亮,她忙问道:“可有什么消息不成。”


    曲瞻咬一口瓜,指了指自己湿润的唇故作神秘的摇摇头,眉眼间浮现几丝笑意。


    贺云昭:“?”


    曲瞻:“猜到的,但不能说。”


    贺云昭呵一声。


    曲瞻的进步肉眼可见,翰林院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如今的曲瞻竟也不那么急躁了。


    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曲瞻虽然是曲阁老的孙子,但要知道内阁可不只一位阁老。


    更别说在殿试之时,几位阁□□同围攻曲家,竟然还能叫曲瞻得了探花的位置。


    丢了面子的阁老可不就开始折腾起来,翰林院中看曲瞻不爽的人也多的是。


    不少人都认为他是凭借家世才能够高中探花,陛下亲口的一句‘一门三进士,祖孙双探花’不仅成全了曲家的名声也同样成了阴险小人诟病的缘由。


    但好在曲瞻可是货真价实的探花郎。


    探花一词最开始来源于新科进士的‘杏花宴’,会要求最年轻英俊的两名进士遍游全园采摘名花。这就是使得探花郎一开始就和美貌联系在一起。


    曲瞻之貌契合探花郎中的隐藏的含义,因此得了不少益处。


    贺云昭直到那时才意识到一件事,美貌之于人竟然有如此重要。


    对男子,尤其是当官的男子,一副好相貌的加成可比女子多多了。


    女子若是太过貌美,还容易被人暗戳戳说些不干净的话,但男子无论容色多盛都自有好处。


    曲瞻相貌风流雅致,眉眼压低时有几分狐狸眼,但他看起来可不是话本子想的那种妩媚狐狸精,而是作为捕食者的狐狸。


    这样一副相貌让他在御前十分受到陛下喜爱,再加上他是世家子弟出身,琴棋书画各种玩乐东西样样都会。


    你谈诗词歌赋他懂得不能再懂,你讲宴会玩乐,他说的头头是道。


    自此之后曲瞻甚至越过了前两位状元和榜眼,他在陛下面前是说的上话的人。


    年初贺云昭大姐生产的时候,曲瞻消息灵通听说了大理寺少卿宁宿家中添丁,一听便反应过来这不是云昭的姐姐嘛。


    曲瞻在御前也不知是说了什么话得到陛下赞许,赏给他一盒子半掌大的太湖白虾。


    他一个没留,一盒子都送去了宁家给贺锦书补身体去了。


    贺云昭是过了好几日才得这件事,宁家更是惊的全家都坐一起商量事。


    儿媳妇的弟弟的朋友送来一盒子珍贵的太湖白虾,这事在嘴上抿一抿都能品出贺锦书在贺家人心里的地位,在贺云昭心里的地位。


    贺云昭绞尽脑汁,她趁着曲瞻的母亲生辰之时送了两副手镯过去,一金一玉,造型雅致贵气。


    曲母也是第一次收到来自儿子朋友的礼物,喜的她不知如何是好,还特意做了副藤镯带在中间防止磕碰坏了。


    要知道权贵人家的贵妇人两手是叠带镯子的,中间不会用藤镯来防止磕碰,听的就是金玉碰撞的脆响。


    人前人后,曲母笑的眼睛都看不见,必须要提一句,这是曲瞻的朋友贺家三郎送她的生辰礼。


    你问哪个贺家三郎,哎呦!就是贺云昭啊!人称‘梦郎’‘明月郎’的那个贺云昭啊!


    两家至此倒是十分频繁的走动起来,毕竟贺云昭与曲瞻如此交好,两家人自然也会走的更近些。


    贺云昭通过曲瞻也是了解了不少朝堂第一手的消息。


    曲瞻此时沉思片刻,便道:“云昭,此次乡试你若是能够得中解元,不妨外出避避风头。”


    贺云昭一蹙眉,“可是出了什么事?”


    曲瞻眼神有些犹豫,他道:“安王最喜青年才俊,据说拉拢了不少年轻的俊杰,我有些忧心。”


    安王?


    贺云昭一顿。


    陛下无子,之前有意诏宗室子入宫,被选出来的两人就是安王与庆王。


    但无奈于吵的人太多,陛下竟也开始犹豫起来,若是诏两位小王爷入宫,那不是推着他们二人去争,夺嫡之争正在眼前。


    可若只选一个人,那更不好,那便是直接定下了下一任皇帝,虽然陛下无子,但他心中还是不太甘心的。


    再加上内阁争吵不休,此事竟然一时间耽搁下来。


    第39章


    贺云昭对这两位王爷都有所耳闻, 别说她这般的文人,就连街面上开门迎客的酒家中的小二对这两位王爷都能说上几句。


    皇城根儿底下的百姓才是什么都敢说的,他们是听惯了这样的事的。


    就连巷子口每日送炭的老头, 同人吃酒时都要说上一句‘我那兄弟刘二往王府送炭送的可是最好的炭。’


    安王的名声极好, 温文尔雅学问出色, 对待文人十分尊敬推崇。


    他平日里最爱诗诗词歌赋, 言语之间对粗鄙的武将多有不喜。


    恰好,大晋文官地位高, 在谁能够上位这件事上, 文官是最说的上话的。


    加之文人是掌握舆论力量的那部分人, 所以安王显得声势浩大。


    庆王就完全不同, 为人急躁粗鲁, 他性情不好, 甚至还有些蠢笨的传闻,对那四书五经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


    两人年纪都不大,都是十五六岁,几乎是宗室里与皇帝血缘亲近的子弟中唯二比较出挑的。


    要说庆王本人名声和安王差了这么多,那他是怎么做到和安王并驾齐驱的。


    原因只有一个,庆王他父王死了, 安王他父王还活着呢。


    这可是个安王拍马也赶不上的大大优势。


    两人都是皇帝的侄子, 他们的祖父都是先帝的兄弟们。


    当初老安王虽没与先帝作对,但是他是站了别人的,先帝登基后一直被圈禁在府内,并不允任何人将他放出来,


    而老庆王则是被人所连累,当年势力最大的太宗皇帝长子在察觉到先帝的威胁后立即下手心陷害。


    先帝当然也不是软柿子,反手就栽赃到老庆王头上, 老庆王直接被押送回京,路上就莫名其妙就死了。


    因为老庆王的死,太宗皇帝和诸皇子还撕了几个月,谁也掰扯不明白到底是谁下的手。


    太宗皇帝说要彻查,太宗长子说绝不是他,先帝说他绝对是清白的。


    案子过去几十年了都没人清楚其中真相,也是因为老庆王死了,爵位才到了上一任庆王头上。


    这位更是胆小如鹌鹑,生怕自己那一日如同父王一样莫名其妙就死了。


    他一辈子活的战战兢兢,愣是年纪轻轻就去了。


    陛下身为皇帝对宗室的子弟都很照顾,尤其是庆王殿下这种年幼丧父的孩子更是多加关照。


    两任庆王也死得其所,他们的后辈子孙竟然因此能手指碰到皇位的边上了,这是身为太宗皇帝之子的老庆王都绝对做不到的。


    陛下毕竟是选择承嗣之子,一个是父亲还活着名声很好的安王,一个是父亲死了但他本人并不出色的庆王。


    私心里,他更想庆王过继过来,但作为一个君主,他又认为安王更适合继承皇位。


    在这种犹豫中,一时间僵持住了。


    庆王没有父亲为他筹谋,本人也不算聪明,但他有个好母亲。


    庆王太妃是出名的精明强干,庆王府上上下下全靠这位太妃操持,外满的一应关系也是太妃在打理。


    安王府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动作,不再鼓动朝臣奏请陛下诏安王入宫。


    庆王太妃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敏锐的察觉其中必定有古怪的地方,立即也停下手头动作不再鼓动朝臣奏请陛下诏庆王入宫。


    她只是叫庆王安分些,经常进宫关心陛下身体,做好一个孝子贤孙。


    曲瞻常在宫中行走,从前是不大愿意察言观色,但到了皇帝面前,他那个脑子转的比谁都快。


    能见到陛下的那一日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他从宫里出来就往贺云昭这里跑,然后躺在榻上从头到尾的回忆一遍。


    次数多了,他也小心的说给贺云昭听。


    两个人都是极聪明的人,从头到尾复盘一遍能得出不少东西,甚至角度不同能够越辩越明。


    有一次曲瞻讲安王进宫给陛下请安,说了几句话,明明是极投陛下喜好的诗词,陛下看着没什么变化,甚安王走时还赐了东西。


    只是之后半个月不曾叫安王在进宫,反倒是庆王被叫进去两次,只是说话不讨陛下喜欢,出来的特别快。


    两人细细一品,贺云昭便复述了一遍诗词,“这位写的诗词是先帝最喜欢的风格,陛下是不是想起了先帝,所以心情不是很好。”


    曲瞻道:“想起了先帝为何心情不好,之前有几次陛下提起先帝很是推崇。”


    贺云昭沉思片刻,“或许是陛下想起如今位置要给先帝的对手,心里不平。”


    曲瞻思索片刻,“所以是不是陛下对两位王爷都不是很喜欢?”


    贺云昭:“陛下心里更加属意丧父的庆王?”


    两人刷的一下扭过头对视一眼,黑白分明的两双眼睛里全是震惊,如今朝堂上可是提及安王的声音最大!


    显然每个人都陷入了陛下性格温和愿意采纳百官意见的误区,而陛下有他自己的倾向。


    两人同时捂住嘴巴,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样震惊,可惜这种猜测不能和任何人说。


    就连曲阁老也不能说,因为他老人家不会相信。


    贺云昭也只是猜测,她并不能确定,只是在思维的碰撞中,她逐渐开拓视野,这才是最大的好处。


    八月初八,乡试开始。


    凡本省生员与监生、荫生、官生、贡生,经科考、岁考、录遗合格者均可应试,但有过失罢黜的官吏、贱籍、奴籍、父母丧事未满三年,祖父母丧事未满一年者不准应试。


    总共考三场,每场三年,在京城东南方的贡院,每人一个半开的屋,吃喝拉撒睡都在其中。


    只有每场考完的傍晚能够出来在外面小住一夜,且为了防范舞弊行为,采取锁院、搜检、监考等措施防范。


    进入贡院时需要着单衣,在进门前要赤脚展示鞋的内外。


    只不过前朝曾经出过兵卒故意为难导致考生受辱当场自尽的恶劣事件,所以本朝只在院试之前严格搜身。


    在院试和乡试时搜查并不严格,只是摸考生的手臂腿部等,甚至于有些明显兵卒知晓此人声名的考生,搜查会更加宽松。


    只是监考一如既往的严格,甚至于在考试期间,会有一名兵卒全程盯着三个人考试,以防止作弊。


    贺云昭在进入贡院之前,便调整好自己状态,努力保持心情平稳,她脸上挂着笑容。


    贺老太太与贺母站在一处,两人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你的手,贺锦墨站在一旁,她紧张的心脏砰砰直跳。


    曲瞻和裴泽渊也跑来送考,曲瞻身上还穿着一身绿色的官服,送完贺云昭他还要赶去翰林院。


    裴泽渊往这一立,另一边贡院的不少兵卒已经悄悄扭头看过来,他头戴獬豸冠,是典型的武将装扮,身上的服饰也极好认。


    甚至兵卒的领头人往这边一瞧,心里便是一跳,裴将军怎得也来了,现在执行公务不便过去,改日可要记得去赔几句才是。


    裴泽渊如今的正式官职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忠武将军不是封号而是一种武将里的官名。


    但京都大营的人都清楚,这位裴将军年纪虽小,但代表的可是指挥使裴尚玄,兼之他还是陛下的亲外甥,没人敢小瞧这位小将军。


    裴泽渊待人很好,最舍得给钱,虽然不是十分能拿捏人心的人,但是他大方绝不吝啬,待手下的兄弟们十分好,带着几分睚眦必报的匪气。


    没在军中混过的文官自然不太清楚,聪明人在军中不一定好能混的开。


    反倒是带几分匪气才能混得好,底下人也愿意跟你,裴泽渊也算是找到了适合去的地方。


    贺云昭与家人说了几句话,才走过来与朋友们说话。


    “保持镇静,不要提前交卷,检查三次以上!”


    曲瞻快速叮嘱几句后就闭嘴了,他是最懂这些的,此刻必不让贺云昭分心。


    裴泽渊立在一旁,他神情淡淡,不争不抢的看着曲瞻说话。


    等二人说完,他才上前,嘴角一抿,眼眸中满是信任,锋利的眉眼柔和下来,声音低沉语气却温和道:“小贺哥哥,你的学识人人都看在眼里,我不太懂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到第一名。”


    曲瞻扭头,“?”


    贺云昭微愣,随即弯了嘴角,她轻笑道:“我也认为我是第一名。”


    光从她的睫毛处扫过,白皙的侧脸显露出坚定的神色,她是个对自己十分自信的人。


    裴泽渊用力点点头。


    眼看着贺云昭迈步进入贡院,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


    兵卒十分友好,小心翼翼的检查了贺云昭的所有随身物品,考篮和衣物都仔细搜查过。


    “请。”


    贺云昭颔首,她道谢。


    直到看不见贺云昭的背影曲瞻才离开,他还要骑马去翰林院。


    贺老太太哎呦一声捂着胸口,“看着小昭进去,我这老太太也跟着紧张起来。”


    贺母拍拍老太太的后背安慰道:“母亲莫慌,小昭必定是十拿九稳,她心里可比咱们有成算多了。”


    裴泽渊扭头看了一眼,随即迈步过来,他伸出手来扶住贺老太太的手臂,关心道:“您慢一些。”


    贺老太太惊讶,问道:“是小裴将军?”


    裴泽渊点点头,他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还要伸手扶着贺母上车。


    贺母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让他扶着了,只是招呼了一声锦墨,“锦墨,快上来。”


    贺锦墨忙应一声,她小跑着过来自己踩着杌凳上车。


    隔着马车窗户随意聊了两句,话题中心无非就是贺云昭,贺老太太还关心了一下裴泽渊在京都大营的生活。


    他也神态温和的回了,京都大营并没让他肤色改变多少,还是泛着冷色的白,只是看起来稳重许多,神态还是那样锋利,只是此刻努力柔和下来。


    贺锦书不仅是来送弟弟还是来送丈夫的,宁谦这次也参加,虽然他自己认为自己考不上,但是过来给小舅子凑个联保的人数也不错。


    贺锦书离开前才想到一件事,她恍然一声忙道:“小裴将军,多谢你上次送来的补品,那阵子忙昏了头也不曾回信说一声,实在是抱歉。”


    她有些不好意思提及此事,毕竟是失礼了。


    裴泽渊道:“无妨,宁夫人不必在意,我是云昭的朋友,他惦念夫人这个姐姐,我和他也是一样心情。”


    贺锦书懵了一下,她刚才顾着叮嘱宁谦去了,没瞧见裴泽渊与她弟弟说话。


    这不然她早就知道裴泽渊是贺云昭的好友了。


    这会子猛然反应过来,裴泽渊送东西是因为小昭啊!


    害呀!宁家还认为是冲着宁宿这个大理寺少卿来的呢!不敢回礼,怕什么地方被利用上!


    谁能想到啊,曲瞻是贺云昭的好友不少人都知道。


    可是……裴泽渊,怎么能想到他居然也是贺云昭的好友啊!


    马车上,贺母小声与贺老太太道:“还好叫了锦墨一声。”没叫她被小裴将军扶着。


    不是贺母担心,实在是这小裴将军容色太盛,还不似曲瞻那样神情傲气,在贺家人这边神情温和的不可思议。


    这要是叫贺锦墨给喜欢上,那可就糟糕了,裴家可不是个好人家。


    待贺母扭过头还要叮嘱几句,她却瞧贺锦墨气势十足的抱着手臂还‘切’了一声。


    贺锦墨不屑道;“娘,你就是瞎担心,小裴将看起来也太假了。”


    “嗯?”贺老太太与贺母齐齐一愣。


    贺锦墨忍不住道:“难道你们没发现他与咱们说话的声音声音粗的厉害,跟小昭说话时声音却软很多。”


    “这?”贺老太太有些犹豫,“小裴将军是在换声吧?”


    第40章


    曲瞻人虽然走了, 但是骑马去翰林院路上越想越不对劲,他总感觉自己似乎莫名其妙被裴泽渊那小子摆了一道。


    可要是具体说这小子干了什么,他一时间竟还琢磨不出来。


    心里总有一股抓心挠肝的火发不出来, 到了翰林院他大步进了屋子。


    同屋的杨修撰看他阴沉着脸进门, 一口茶差点呛到嗓子里, “咳!小曲这是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好。”


    曲瞻一手按在翰林院的烂桌子上, 白皙修长的手指狠狠从书页上划过,看他那架势似乎要刮下一层纸浆下来。


    他闭眼压下心头烦躁, 扭头笑道:“没什么, 是我的至交好友今日去参加乡试, 所以才担心他一些。”


    杨修撰年近四十, 在翰林院可谓是老油条的, 消息灵通的很, 一听曲瞻说了这一句便想起了。


    他惊讶吸口气,问道:“可是贺家三郎?”


    曲瞻点点头,他眼眸浮现一丝笑意,“正是。”


    杨修撰无奈笑笑,心中滑过诸多思绪。


    侧头一瞧,曲瞻正低头翻开书页, 眉眼中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长长的眼睫周围是光下四散的细尘,他是前途无量的阁老之孙,年纪轻轻便显露头角。


    起了一个大早去送朋友参考,可见心中极在意这个朋友。


    杨修撰收回视线, 无声的看着院子里来往的小吏……


    世途多舛,人心易变,只盼不要如他一般。


    而另外一边贡院外的裴泽渊, 在送走了贺家人后,他却没有离开,而是直接去了附近一条巷子的小院中。


    只见院中已经有不少厨子待命,做好一道道滋补菜肴给裴泽渊试,甚还有两位大夫在此候命。


    ……


    进入贡院的贺云昭自然完全不知晓她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眼前的试题上。


    她缓缓抬起头,眼眸中透出一股深邃的阴影,面容严肃的看着题板上的题目。


    乡试一共三场。


    第一场,以《论语》等写一篇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诗四首。


    第二场,以五经诗一首,并试诏、判、表、诰一道。


    第三场,则有五道时务策。


    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四书五经就是科考的考试大纲,不仅需要熟练掌握,而且也要掌握大纲之外的解析部分。


    第一日考的就是大纲上的试题,四首与大纲有关的诗,判断考生掌握的程度,并有一道加分题,看你的文采。


    第二日考的是一道大纲题以及公文写作。


    第三日则是五道时政题,这可不是选择题,是实打实的现实问题出给考生,考生必须写出言之有物的策略。


    实际上贺云昭最有把握的第一二日,她基础深厚,又有师父经常提点,她对大晋的各类公文都十分熟悉。


    反倒是时政,五道题实在是太多了,她需要很多时间去思考。


    她呼出一口气,捏着墨条匀速的在砚台上磨出合适的墨水……


    咣!咣!咣!


    “考生停笔!”


    第一场后,贺云昭跟随人流出了贡院,只觉浑身疲惫。


    翠玲和勤禾早就在门口紧张的等着,贺云昭是在福附近租下了一个小院子能够休息一夜。


    翠玲连忙上前扶着人,贺云昭摆摆手拒绝了,忽略了翠玲的欲言又止。


    她眉眼间昏沉,实在是累的很,足足考了三日,精气神都快耗光,只盼着能出来睡一觉好好歇息一晚上。


    眼前人群蓦然避让开,裴泽渊大步上前,关心道:“感觉如何?”


    贺云昭没什么表情的去瞧他,她累的时候就是这样,提不起精神去应付人。


    裴泽渊也没在意她没说话,只是道:“先回去休息吧。”


    回到小院,贺云昭才知翠玲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裴泽渊低下头有些为难,他道:“知道这考试要考足足九日,我担心你累的狠了,请了两位大夫还备了些滋补的菜肴。”


    他想关心贺云昭,似乎除了这些他没有什么能为贺云昭做的,可她帮了他太多太多。


    但贺云昭这个人,未必会喜欢他的关心,未曾知会便安排好一切,这同样也是一种干涉。


    “对不起,云昭兄,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贺云昭极轻的叹口气,疲惫的抬眼,她用手指捏捏眉心。


    裴泽渊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他立刻道:“是我考虑不周!”


    贺云昭轻笑一声,她摆摆手,细细打量裴泽渊,道:“我倒也没做什么事儿,小裴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完了!裴泽渊脑子里飘过两个大字,I一定是生气了。


    他紧张的喉结滚动,不由得上前一步蹲下来抬头看着贺云昭道:“我是担心云昭、所以就准备了这些,那一日我是要跟你说的,可是那……看你进贡院太紧张,所以才没说。”


    考试进去那日,他忙着和那个什么曲较劲,一时间给忘了!


    贺云昭抬眼沉默着细细打量他,裴泽渊在京都大营也不是白历练的。


    如今他处于少年向青年过度的时期,面容青涩但身躯已经渐渐成熟,他处在下位看着他,眼中有些无措。


    可……贺云昭从他身上扫过,裴泽渊身量高挑肩宽臂长,垂在膝盖上的手掌宽大有力,虎口和指尖都有兵器留下的痕迹。


    就算是以俯视的视角来看,这都是个极危险的大型犬,偏偏乖巧的蹲在这。


    贺云昭眉头一蹙,思及裴泽渊那对父母,这小子不会是没什么亲近的人赖上她了吧。


    她掩下心中思绪,不想继续在这种时候耽误时间,便挂上笑容道:“多谢了,不过不必,翠玲就会诊脉,她会给我看的。”


    裴泽渊惊讶的抬起头,没想到这么快就原谅他了,连忙起身让开地方。


    翠玲上前搭上贺云昭的手腕,她细细感受片刻,“三爷只是累了些,其他一切都好。”


    翠玲小声道:“或许让大夫看一眼也可。”


    贺云昭挑眉看她,明白过来,看来是翠玲认为她的脉象十分稳固且健壮把不出男女来,且她又没有葵水,更没有任何时期能让大夫诊出来。


    不过嘛,以后再试,她对裴泽渊还没那么信任。


    虽然心中总有些蠢蠢欲动想要试探一下,但她还是稳健为主。


    便道:“不必了,我饿了。”


    丫鬟们连忙将热菜端上来,裴泽渊带来的人也端上不少清淡的补品。


    贺云昭挑挑拣拣着吃了。


    裴泽渊这回学乖了,他在饭桌上将自己的准备一一招来,生怕贺云昭因此不满。


    贺云昭嘴里嚼着东西,并未在意多少。


    “前些日子知道你要考乡试,从前没了解过,才知道是要考九日,都说文人身体弱,我便提前吩咐人准备好,一切都是苏嬷嬷准备的,她老人家从前是在一个书香人家做事,对这些事比我熟悉多了。”


    “大夫是回春堂请来,最擅调理身体……”


    贺云昭虽听,但并没多注意多少,听几句忽视几句。


    裴泽渊端着的自己碗一直没放下,贺云昭不说话,他就一直说。


    砰!一声轻响,贺云昭放下碗筷,她侧头笑了一下,“泽渊,你别急,我不是生气,只是在思考题目,实在是累了。”


    她道:“多谢你,不过你知道我这个人性格有些古怪的部分,最讨厌别人不经过告知就干涉我的事。”


    “为你我的情谊,日后还是提前告知我的好。”


    裴泽渊用力点头,他神色认真。


    他心里严谨的记住,另一半心思却不由得把这这件事的一半怪在了那个姓曲的身上的,都怪他暗戳戳用眼神刺他,不然他也不会为了跟那家伙较劲忘记跟贺云昭说这事。


    哼!


    贺云昭看他乖顺的模样颇有一种看大型狼犬装宠物的感觉,心里有些好笑。


    她没继续说什么,只是回到房间后好好休息了一整夜,她要修整好精神面对第二日的考试。


    第二日的考试其实是贺云昭把握最大的一场。


    她答的很快,但并不急,反而是多次翻阅自己的卷子,将不合适的地方修改好,再重新抄一份整洁的。


    第三日是最艰难的一日,贺云昭心一沉,看着题目。


    第一道:科举之制,为国选才也。然近年学风渐浮薄,士子多求速成,何以整饬学风,使士子专心向学,以育经世致用之才,为国家社稷效力耶?


    她思考了一个上午,将自己答案的大纲简要的写在草纸上。


    中午点起炉子将饽饽掰开放进去煮,加上一撮细盐,这便是一顿午饭了。


    下午她才开始将自己的答案一一陈列在卷面上,因每道题答案都很长,几乎是相当于五道策论的程度,对考生来说压力非常大。


    贺云昭规划好时间和题目分布,将五个答案一一写上。


    到了夜里,还有不少考生奋笔疾书,贺云昭将写好的卷子收拢在一起放置在一旁用干净的砚台压好。


    她和衣而眠,却是面对着桌面保持警惕。


    沉眠至半夜,一道哭声传来,贺云昭警觉的睁开眼,她下意识将试卷收在怀里。


    “啊!为什么!为什么!啊!”


    哭嚎声一声声传来,有考生癫狂的从考号爬出来,一把撕碎了隔壁考号的试卷。


    贺云昭惊呆了,她眼睁睁看着这个疯子撕了至少三人的考卷才被兵卒抓住拖出去。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卷子,苦笑一声,今日是睡不成了。


    待到第三日锣声一响,不少人呆坐在原地眼眶冒出泪水,以头锤墙。


    贺云昭迈着僵硬的步伐出来,她抬头看看外面,竟觉出了重见天日之感。


    她实在是太累的,考了足足九天,最后一场的,甚至两天只睡了三个时辰,时刻紧张自己的试卷。


    软布鞋踏在土地上激起灰尘一阵,她脚下一软,险些要跌倒!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伸出来紧紧的扶住贺云昭,他焦急道:“哪里不舒服?”


    身旁已经有一位考生脚下一软摔倒了,也不爬起来,直接趴在地上埋头哭泣。


    贺云昭默默的绕过这位兄台,道:“没什么,就是累的。”


    这一整个贡院的人,本来应该只是考试累,谁能想到居然还需要防备人发疯撕卷子呢!


    不得不说这九日,裴泽渊还是十分有用的,中间贺云昭能出来的两天晚上,他全都细心安排好。


    贺家的下人虽然安排的也十分仔细,但到底他们只是下人,加上贺云昭强势,所以他们不敢擅自做决定。


    裴泽渊就不同,他考虑到什么地方就会快立刻和与贺云昭说。


    第二场晚上贺云昭出来休息时,裴泽渊便问要不要助眠熏香,好调整精神。


    贺云昭同意后当天夜里熏香点上了,让她好好睡了一觉,精神百倍的去参加第三场考试。


    贺云昭很累,但她扭头一看裴泽渊。


    “噗!”


    只见裴泽渊眼下挂着两道黑色分外明显,可见陪考的压力也不小啊!


    贺云昭忍不住想,母亲还说要来陪她考试,还好拒绝了,不然母亲定然比裴泽渊还要紧张的多。


    她笑着拍了一下裴泽渊的手臂,温声道:“多谢,这几日辛苦了。”


    裴泽渊呆了好一会儿,他猛摇头,道:“我不辛苦,你才辛苦。”


    贺云昭点头,是啊,她也很累。


    终于考完后,贺云昭让大夫把了脉。


    老大夫道:“公子脉搏强健,只是如今有些疲惫,休息休息就好。”


    贺云昭紧盯着大夫的表情,她听完之后缓缓抬眼,愉悦的轻笑一声,“多谢大夫。”


    她和翠玲对视一眼,眼中浮现笑意。


    如果说陪考上裴泽渊能帮的上忙,那么考完结束后对题就不是他能插的上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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