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案件推理
牢房外,华夏书院的众人在为了吴韧,忙前忙后。
而牢房内,满身是伤的吴韧趴在稻草席上,也不禁思考起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来。
那便是,什么是官?
他从小被父母寄予厚望,读书科举,盼着出人头地,跨越阶层。
可“官”究竟是什么?他却从未弄明白过。
他曾以为,官是像章县令、柏大人那样,再不济也是王学政、木知府那般。
可今日才知晓,也有如顾信之这类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之人。
这让他对自己的理想感到深深的怀疑,更迷茫于今后的路,要何去何从。如今拿下院试,按照山长的计划和安排,明年便是冲向官场的最后一年,可自己真的准备好做一个官了吗?又有信心浸淫于大染缸之中,依旧坚持自我,无愧于心吗?
一想到这些,他便不由开始感到失落,进而泄气起来。
牢房里,四周密不透风,潮湿又阴暗,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汗渍味道,裹挟着一股馊了许久的各类食物混杂的气息,如同一大堆尸体陈列在地下通道里缓慢发酵着。
闷热的天气,将他身上的疼痛越发放大起来,从腰际至膝盖处,火辣辣一片,如同煎烤一般,伤口处渗出的血迹已经逐渐干枯,粘带着衣服,伴随着每次呼吸不断拉扯着皮肤。
痒痒的,令人忍不住想要抓挠。
角落里斗大的耗子不断奔跑翻腾,跨越过床榻,尿桶,大剌剌冲进他的视线里,啃食着地上食物的残渣,毫无畏惧。
自考入华夏书院后,吴韧已经很久没有住过如此艰难的环境了。
山长对待他们就像是手中的珍宝一般,轻易没让他们吃过亏,书院里,一切事物皆有人帮忙打理,窗明几净,风寒不侵,他们只需要读书即可,其他均不必操心。富养了几年,他已经快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屈辱生活,和原本的世界也逐渐脱节。
可天下像他这般幸运的学生,又有几人呢?
多少如他一般含冤入狱,却没有任何人在外奔走营救,浑浑噩噩来,又浑浑噩噩死的,又有几人呢?
吴韧静静的发着呆。
隔壁牢房里,不少犯人剔着牙,捉着身上跳来跳去的虱子,好奇的围观着。
“嘿,又进来一个,这小子怎么一副文人打扮,也会被抓进来?难不成大奉朝已经亡了?”
“看起来下手打的还挺狠,估摸着得罪了衙役,或者没有塞够钱吧?”
“喂,那个文弱书生,你犯了什么事啊?说出来听听!”
……
寥寥笑语透过一排排木栅栏,传到吴韧耳中,他无心回答。
见没人理会,那几个犯人也颇觉无趣,只得无聊的再次蹲回到墙角处,慢慢数稻杆子去。
彻底安静下来后,吴韧逐渐昏睡过去。
等醒来,已经被换了一个相对干净的牢房中,身边还放上了新的吃食。
股间、大腿处的伤口已被仔细清理上过了药,周围的犯人也均是一股畏惧好奇的神色。
似乎在琢磨着他什么背景。
吴韧沉默的接过那食盒,里面放着一张字条,字迹清秀娟丽,上写着:千淘万漉虽辛苦,吹进狂沙始到金。
他一滴泪缓缓坠落,若有所思。
河南府,城东。
童启带着学生们径直去看了一下刘武的家。
自从全家五口被灭门的事情发生后,这附近的租户,便几乎都快搬空了,大部分嫌弃晦气,不愿租,庄宅主为了留住人,租金下降了不少,依旧没有找到新的租客,得知他们是来调查此事的,不由口中嘟嘟囔囔起来,尽是埋怨之语。
“哎呦,天杀的犯人,也不知道滚远点作恶,怎么就偏偏在我的屋子里死掉了,搞得我这里的房子都卖不出去,本来价钱就低,这下好了,简直造孽!也不知道衙门里什么时候才能够抓到那个犯人,好歹赔我们一点损失啊?”
说着,便拿眼神去觑童启,暗示着华夏书院赔点银子出来。
两旁的镖师不耐烦的挡在童启身前,满脸严肃之色,庄宅主这才讪讪着闭嘴,不再说话了。
童启心无旁骛,率先观察了一下这房子的四周。
因为在城东,地理位置确实很偏僻,距离最近的闹市也要走上许久,邻里隔得相对较远,即便最近的一家
也相距几十米开外了,轻微的一点点声响,半夜里根本听不见。
且对方十日前恰好因走亲戚,皆不在家,所以连个人证也没。
他看了一眼门口的门锁,并无被撬开或者利器破开的痕迹,这才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院墙,抬步进入了院子里。
刘武一家总共有五口人,父母年纪大了,平日里帮忙着做点浆洗的活计,小夫妻俩则在闹市区开了个卖烧饼的早餐摊,每日天不亮便出门卖东西,所以租住的院子也相对于宽阔,不仅能够放得下刘家卖东西的木车食盆,还能够有三个房间,供他们居住。
四周邻舍见到他们来此查案,均好奇的不行,听见问起刘武,评价也是清一色的好。
“刘武人不错,忠厚老实,又有着一股子热心劲儿,但凡谁家遇到个什么问题,让他帮帮忙,就没有不应的,人家小夫妻两个关系也好,天不明就出去摆摊,不论刮风下雨,就没旷过!就这,还要被他那爹娘嫌弃赚的少,呵,要我说,真真是好人不长命,若不是柳氏嫁过来,哪里有这么好的日子哦?”
“他爹娘也难,手心手背皆是肉,老大不良于行,连个亲事都谈不上,可不得让老二多赚点,帮忙养家嘛。”
“他们一家死的也是惨,估摸着是得罪了人也说不定,我侄子也在那东区摆摊,说是前段时间来了个卖馒头的,两家斗得狠呢。”
“卖馒头的?斗的有多狠?”见童启好奇的问出声来,那骤然被叫到的妇人顿时八卦心十足,压低了声音道。
“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我听闻那卖馒头的,背景来头大的很,府衙也有人哩呢,一上来便各种刁难柳氏,明明他卖的和人家刘武卖的也不一样,但却总说人家抢了他的生意,还说什么柳氏模仿他的方子,卖的不干净如何如何,有一次闹大了,还招来了衙役呢!”
“确实,你说的这事我也记得!到最后,据说还是罚了刘武,赔给那卖馒头的不少银钱,这才了事,憋屈的很!”附近的邻居回忆起来,纷纷点头。
童启细细问过那卖馒头一家的姓名地址,打算一会儿前去看看。
然后便转身进了屋内,汪启元和常仕进等人忙跟上,小声讨论着。
“不会犯人就是那卖馒头的吧?”
“我看不是没可能,不是说关系背靠府衙吗?吴韧被如此栽赃,说不得就是他们知道实情,所以故意包庇冤枉呢?”
童启清了清嗓子,两人连忙闭上嘴。
他蹲下身,看着正厅里碎成一片的桌椅板凳,凌乱的倒在地上,还沾染着不少暗沉的血迹,测算了一下距离和角度后,这才起身前往侧厅。
“庄宅主,这东西,都没人碰过吧?”
“没没没,”庄宅主连忙上前解释道,“我也是懂规矩的,自上次衙门里来人看过之后,便警告我结案之前,不准动这里面的东西,所以我压根没进来,直接门一锁,便没管其他了。”
童启点点头,简单的绕了一圈,然后又分别去柳氏、刘武大哥、刘武父母的卧室中看了一遍。
相比起其他地方,柳氏和刘武的卧室里,简直就是凶杀案现场。
门一推开,浓浓的血腥气息以及灰尘瞬间呛了人一脸。
郭胜开和杨舟万等人立马便跑出去吐了起来,就连常仕进和刘卜温也满脸不忍之色。
唯有童启和汪启元拿过手帕包裹住口鼻,抬脚走了进去。
他沉心观察着四周的血迹方向,以及地上的脚步印痕。
估测着这里可能才是第一个杀人现场。犯人在侮辱柳氏之后,被刘武发现,两个人临时展开了一场博弈,最后不敌被杀,因为神色匆忙,且没有经验,所以造成血迹喷射的非常多,身上的伤口想来应该也十分密布。
汪启元看着墙角上那喷溅的如同泥点子般的血迹,惊讶了一瞬。
“山长,跟您说的一样,这血迹,确实是点射状。”
童启瞥了一眼,拿手丈量了一下高度和角度,询问向庄宅主。
“他们几个人的尸体呢,都是在哪里发现的你知道吗?”
“那我怎么能知道,当时周围的人都快吓死了,官差压根不让动,说是查案,我听那发现的邻居说,好像刘武和柳氏都死在了自己房里,他爹娘则是在厅内,至于那个刘武兄长估摸着是被勒死的吧,好像也是在自己的房中?”
这便奇了。
童启思索着,准备带人去义庄看看尸体。
杨舟万好奇的打探道。
“山长,您发现了什么,这么混乱,能看得出什么东西吗?”
其他的学生和镖师们满脸期待,就连那庄宅主,也不自觉侧过脑袋,好奇这群文人能看出什么。
衙门里又是仵作又是衙役的,查了十天都没查出来的东西,就这么简单的溜了一圈儿,便能看出不一样的东西来吗?
搞笑呢吧。
童启笑了笑,如今大奉朝仍旧没有专门查案的职业在,推理小说和故事更是少之又少,许多文职和武职基本上是同一个位置,别说观察分析了,连基本的很多痕迹都不会注意到。
他忍不住想抬一下眼镜,秀一波自己的“柯南”瘾,可伸出手,却发现自己这一辈子尚没有近视呢,于是只得作罢。
“大部分,其实还看不出,但我估计,凶手应该是和刘武他们熟识,并且对柳氏一家十分了解的人。”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家都没有想到童启就这么简单的看了几眼,竟然还真能发现点什么,纷纷诧异无比的瞪大了眼睛。
童启耸了耸肩。
“门口没有撬锁或者武力强行突破的痕迹,而四周的院墙又很高,没有翻越的可能,大半夜能够顺利进入刘武等人家中,且前厅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凶手和对方应该是起码经历了一番简单交谈的。甚至他的父母还准备了一些基本的食物用来待客,对方明显清楚他们家里所有人居住的地方,不用油灯也能够摸进去,怎么能说不算熟人呢?”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望着他。
“其次,柳氏对他并无防备,连房门都没有锁,能够如此信任的,绝不会是只来过一次的人。”
童启说完,已经不顾及几个人彻底呆掉的表情,转身前往义庄,查看尸体。
义庄内,白日里上过堂的仵作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多时,他旁边还站着一位同样穿着打扮的胖子,想来不是师父应该便是师兄弟之类的。
那胖子见到几人,顿时不屑的冷哼一声,道。
“这年代但凡肚子里有点墨水就敢如此猖狂,我还以为什么来头,不过几个酸秀才,还敢验尸?这几个我和我师弟早已经里里外外检测过了,不必再看。”
那仵作忙拉了拉对方的衣袖,恭敬行了一礼,将这五人的“验尸报告”递给了童启,道。
“这便是小人整理的验状,还望童山长可以允许我等学习旁观。”
他白日里站在府衙,早已被童启一番清晰的逻辑辩论所征服,自然明白对方是个懂这些的,因此晚上特拉了师兄一同来观摩。
童启不语,接过那验单,只见上面清晰明了写着四个人尸体的情况,便没阻止他们留下。
夜晚的义庄黑布隆冬,四周只燃着点点油灯,看起来分外恐怖。
除了汪启元,其他学生们均站在门外,不敢进入。
童启用手帕简单包裹了一下手指,率先翻看了一下刘武兄长的尸体,只见其口中酒气熏天,脖颈处有着明显被勒死的痕迹,然而却无任何布料残留。剩下几个却是被匕首捅死的,死状可怖,不由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有意思。”
“什么意思?”
童启看了一眼那问话的胖子,没有回答。
哼,你问我,我就说啊?
方才不还鼻孔朝天吗?
那胖子见他不答,瞬间憋得脸色涨红,旁边的小仵作行了一礼问道,“不知,童山长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童启看了一眼他,脸色严肃下来。
“也许,凶手并非一人。”
这全新的论断,直接推翻了以往所有人的猜测,也令两位仵作顿时哗然大惊。
可这一次,童启却没有解释的心情了,他迅速带着人回到了住处,然后便开始给所有人安排任务。
“时间紧任务重,吴韧的伤势耽误
不得,明日咱们分头行动去调查。汪启元,你率先去查和刘武亲近的人,包括他的仇家,还有那个邻居所提到的卖馒头的人;常仕进,你和杨舟万去调查刘武兄长往来的人,尤其是经常登门的朋友,看看他们最近都在做什么,一定要仔细,再打听一下他的风评,以及腿是怎么回事;胜开,你和我一起去赌坊。”
赌坊?
几个人顿时惊讶的抬起头,童启却没有解释,只让他们尽管先去做,回头再说。
第62章 第62章赌坊天才
“大人不必担忧,即便那童启帮着洗清了吴韧的嫌弃,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啊?只要没有找到真正的犯人,那他就依旧是最值得怀疑的案件凶手,咱们大可以永远的关着他,将他彻底耗死在牢狱里!反正这案件百无头绪,便是想查,也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河南府府衙后院。
又给童启留出了一点争取的时间,顾信之不安极了。
可丘师爷却信誓旦旦,半点没当回事。
他们衙门里上上下下忙活了这么久,连个线索都没的案子,童启不过一个教书的,能懂个什么?充其量不就会点四书五经?难不成只靠着念书就能把犯人念出来吗?
反正只要拖着,那吴韧便别想离开河南府。
到最后,童启不还是得回来跪着向大人求饶么?
可顾信之却没这么乐观。
他觉得,这童启身上多少是有点邪门在的,自己每次遇到他,都总是会发生意外,明明板上钉钉的事情却不受控制般向另一个方向倒去。不过十一岁,个子矮矮,说起话来,气场倒像是他的恩师胡丞相一般,眼神一扫过来,便令他忍不住心虚,腿肚子打颤,莫名其妙就将辩驳的话给憋了回去,落入下风来。
城东灭门案,确实难办。
哪个地界,一下子死了四个,都算是重大刑事案件了。
再加上一连十日都没什么线索,顾信之便听从了丘师爷的意见,偷偷买通了清风街的洒扫下人,将现场凶犯遗落的匕首栽赃给了吴韧,想借此来个铁证如山,一击即中。
可谁想到,竟也能被掰回来?
这童启,简直就是他的灾星!
如今河南府内百姓情绪正群情激奋,舆论整个一边倒,又有着王学政那个老匹夫,明晃晃替人撑腰,即便他想再做什么,也无从下手。
只得暗自祈求着这背后的凶手放聪明些,躲远点,莫露出什么马脚。
不然若被抓住,不仅毁了他的一盘大棋,还要令他们府衙背负上殴打秀才的名声,那才真正是得不偿失!
第二日,一大清早,华夏书院的学生们便四散开来,去调查山长所下达的任务。
而童启则携着郭胜开前往了河南府最大的赌坊——永开赌坊。
两个人特意换了身衣服,搞了身短打,力求符合普通人进入赌坊中的穿着,可即便如此,到了门口,却依旧被人给拦下了。
门口的护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郭胜开,又瞥了眼其身后童启的身高,斩钉截铁道。
“我们这里不允许小孩子进来,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进什么赌坊?去去去,一边撒尿玩儿去!”
童启内心被狠狠扎了一刀,郁闷不已。
他与郭胜开,不过相差四岁,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倒像是凭白隔了个辈分一般。
明明他现代怎么也算是个一米八的帅小伙子,这怎么进入大奉朝之后,却不长了呢?
眼瞅着进不去,没办法,童启只得委托郭胜开独自进入调查。
他偷摸拉着学生走到一侧说道,“你这次进去,记住,最重要的就是寻人,要去看看有没有习惯左手摇骰子的人。”
“左手摇骰子?”
郭胜开一脸茫然,虽不知道山长是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可也清楚此刻不是询问的时候,于是忙答应了下来。
童启将怀中兑换好的十两铜板、碎银一股脑全塞给了他,嘱咐道。
“线索虽重要,但你自己的安全也很重要,能不打草惊蛇,就尽量不打草惊蛇,可万一遇到危险的话,别忍着,一定要大声喊叫,老师立刻就带人进去救你,明白吗?这是十两银子,你可以伺机而动,装作普通的赌徒去借此接近其他人,即便全部输光了,也没关系。”
毕竟赌博嘛,不输才是不正常。
可郭胜开听到这要求,却有些难以置信。
全部输光?
别说十两银子了,以他家里那条件,便是一两银子他也没有这么阔气过的,一想到要全部扔如大海中般,溅不起半点涟漪,他的整颗心,便仿佛在滴血一般。
“我会尽量在不输光所有钱的前提下,打听消息的,您放心。”
他咬着牙承诺道。
山长为了营救学生肯下血本,他十分感动。
可真的输光,对于他,还是过于苛刻了。
郭胜开揣着银子,忐忑的就如同壮士上战场一般,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
童启则独自留在外面,干脆找了个馄饨摊子坐了下来,与摊主闲聊起这附近的事情来。
“大爷,您在这里摆摊多久了?”
他随意点了一份三鲜小馄饨,闲问道。
“嗨,小老儿我祖上三代都是卖馄饨的,这家赌坊还没开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你说有多久了?”
身着短衫长裤的老爷爷利落的将馄饨下入沸水之中,所有头发全部用巾帕包裹着,干劲十足。可脚上穿着的却是一双草鞋,伴随着瑟瑟秋风,露出的几个脚趾卑微的挤在外面,显得分外冰凉。
大奉朝赋税其实并不算太重,可大部分小摊贩日夜摆摊,所赚的,也不过将将温饱罢了。
童启叹了口气,注意到对方腰间的褡裢样式有几分新奇,不由多问道。
“这褡裢看起来倒是挺实用,是您自己缝制的吗?”
“嗨,我哪里会这个?不过是看大家都这么做,所以请人帮忙仿了一个,听说最开始的时候是个卖烧饼的先这么做的,后来大家就都跟着学。”
“那会不会有拿错的可能呢?”
馄饨摊的摊主神秘一笑,露出背面所缝制的“馄饨”字样,童启这才恍然大悟,不由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来。
热气腾腾的小馄饨不消片刻便被端了上来,清澈的汤水,泛着淡淡的金黄,汤面上漂浮着几片嫩绿的葱花,如同点睛之笔,小巧玲珑,可馅料却扎实饱满,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童启先喝了一口汤,大赞了一声,这才继续问道。
“您这手艺这么好,估摸着每天的生意应该不错吧?这里进进出出均是有钱人,您可曾听到过什么新鲜事?比如谁赢了钱,突然大撒一通,让大家一起乐呵乐呵,瓜分财运的?”
馄饨摊主被逗得前仰后合,“哪里有那样的人,还撒钱?但凡进了这门的,不输光了被打扔出来,已经是难见的光景了。”
说着,那小老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道。
“你别说,若说稀罕事,我还真记起一件。”
“哦?”童启浑身一凛,不由微微坐直了身体,露出副好奇的表情。
对方压低了声音道。
“前不久啊,这赌坊后院半夜里突然起了一场大火,那火邪门的紧,不仅连门窗都点燃了,还燃的极盛,连带着附近不少铺子都差点遭了殃。那赌坊管事气的要死,也不知什么东西被烧了,竟是
连水都没泼,便直接冲了进去,后来找了好久,还是没寻到,怒的将上上下下所有的护卫全部给罚了一遍,这才罢休。”
大火?
童启心里起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大火具体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
小老头想了半天,“似乎……就是十几天前吧,具体哪一日不记得了,只记得第二日便下了一场大雨,淋得透心凉,地上的积水好几日没下去,然后天气便骤然寒了起来。”
后面,摊主便开始说起提前准备煤炭的事情来。
如今冬日来的早,过了十月份,就开始上冻了,家家户户都在提前备柴火,价格也开始层层上涨起来。
童启听了一会儿,眼见着问不出什么其他的了,这才多给了钱,开始绕着着赌坊四周转悠起来。
如此规模的赌坊,河南府内只有永开这一家。
其他的要不就是闲庄,要么就是未经府衙允许开设的,他很好奇这背后到底何人,竟能如此光明正大,剥削敛财,更想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后门之类的,可以进去一观。
抱着这种想法,溜溜达达的走到了一处偏僻巷口附近,只见一辆马车停在空旷处,打眼却走下来一个熟人。
嗯?
他怎么会在这儿?
童启本能的迅速掩藏在墙角处,因为个子比较矮,倒是减少了不少暴露的可能。
丘师爷提起衣摆,小心翼翼的从马车上走下,警惕的看了看左右,这才进入了那个院子里。
童启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差不多有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才见到对方缓缓走出,赌坊的护卫恭送着,看起来十分亲密的样子。那丘师爷怀中却抱着一个木盒,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难不成他这是撞见了什么行贿现场吗?
本如此想着,可还没离开,过了一会儿后,那院子里竟又走出一个他从未料想过的人来。
一身盔甲的丘二看起来满身肃穆之气,身后还跟着几个一眼望过去便不太像是普通中原长相的人。
童启猛地藏起身,心脏怦怦跳起来。
自上次蹴鞠赛之后,柏将军等人便回到了京城里去,他的护卫、副将等一干人,自然也归了军营,没有宣召的话,轻易不可出,更不可能独自出现在这里执行公务。
除非……
这一次童启没敢露头,他和丘二实在是太熟了,以至于但凡稍微露出个身影,对方便有可能迅速认得出来,因此直到那马蹄声缓缓走远,听不到声音了,他这才皱紧眉头,再次从侧墙角内探出了身来。
本能的,童启感觉到这一次的事情,比他以往所经历的所有事,都要复杂许多。
可涉及到学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往前走。
且说另一边,一头扎进赌坊中的郭胜开,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骰子、牌九、叶子牌、番摊、投壶、斗鸡……各种方式,看的他眼花缭乱。每个桌子前都围拥着不少人声嘶力竭的喊着,沸腾的声音吵嚷的他耳朵嗡嗡做响,不知所措。
旁边有人见到他一副小白模样,故意上前搭话道,“怎么,第一次来吗,小兄弟,用不用我们带你玩儿啊?”
郭胜开快速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穿着,点了点头道。
“麻烦了。”
两个帮闲忙喜的对视一眼,瞬间围拥着他进入了牌九的那一桌。
这一桌输赢的点数都开的极大,通常由四个人参与,使用32张骨牌,进行搭配分组,比试点数,轮流坐庄,而参与的人甚至可以选择单注、多注、追注或者加倍的方式,来进行增加筹码,往往一赢便能赢得非常大,一输,便能够输的倾家荡产。
对面的管事懒懒抬了下脑袋,将桌子上的二两银子放在其中的一方。
而郭胜开要想参与,便也得掏出二两银子来。
他犹豫的斟酌了一下,依照规则跟随下注,刚开始连输两次,然而从第三次开始后,便迅速通晓了其中的逻辑和概率。
这是一种讲究策略和技巧的游戏。
他沉下心来,迅速学习着,不消一会儿,便赢了第三盘。
桌上的银子已经滚到了八两之多,那管事这才开始正视起郭胜开来。
他拿起牌码,再次洗牌发牌。
两个帮闲偷偷对视了一眼,在桌下迅速帮忙着实施换牌,想要以此手段,来令郭胜开输掉,然后抽水获利。
然而即便如此,两个人的动作也比不过脑海中宛如一台计算机,正疯狂计算着概率的人。
他冷静的扫视过桌上的牌码来,通过记忆,分析着每个人手中的点数。
几乎每一次翻开,都再无输过。
旁边的两个人都看呆了,头一次见到运气如此好的,连作弊都打不过,眼见着郭胜开赢得越来越多,庄家的脸色也越来越铁青,连带着不少人都被吸引过来,围拥着看热闹,他们也顾不得一开始打算宰肥羊的想法了,连忙拉着人便离开了赌桌。
“你不能再赢了!再赢,这门你就别想出去了,光是管事就不会让你走的,不是,小兄弟,你什么来头啊,怎么手气就这么好?”
两个帮闲将郭胜开一股脑拉到厕所旁,这才忍不住问出声。
郭胜开想了想,解释道。
“我这并非手气,乃是根据你们的概率,算出来的。”
算出来的?
这玩意儿还能算出来?
见两人一脸茫然,郭胜开也不掩饰,直接通过书院里学到的概率学跟两位简单介绍了一下原理,说的两个人晕头转向,半晌缓不过劲儿来。
“罢了罢了,你看起来就不像是来专门赌博的,说吧,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难不成只是为了来测算……什么概率?”
郭胜开抱着满满当当的银子,这才想起山长嘱咐自己做的事,他忙打量了一下周围,生涩的从那一堆银钱中拿出五两平分给了两人,询问起这赌坊内,有没有经常光顾的左手使骰子的人来。
两人也没想到这郭胜开竟如此大方,随手一给,竟比他们的抽水还要多,接过银子之后,也不敷衍,当即便努力的帮忙回想起来。
“左手使骰子……哦,对了,我还真想起一个人!”那其中一位猛不丁拍了下大腿,感叹道。“吴麻子不就是用的左手吗?他以前犯了事,右手受了伤,不灵活,因此总是用左手摇骰子,咦,他以前经常来,输的裤子都要被当掉了,但是这几日好像没有再见到人了。”
“吴麻子?”
郭胜开顿时打起精神,细细询问起这人来。
眼见着两三个时辰快要过去,童启守在赌坊门口,等的是越来越心焦。
正当他疑惑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进去找一找的时候,突然见到对方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雀跃的走了出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一脸局促的闲汉。
“山长,我找到人了!他们说知道那吴麻子住在哪里,可以带我们一起去找!”
山长?
两个帮闲这才后知后觉,知晓自己这八成是卷入了华夏书院调查城东灭门案的事,顿时诚惶诚恐,忙向着童启行了一礼。
这年代文人地位极高,像是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有机会和秀才说得上话,更何况一个书院的山长?
而童启则懵懵的还礼,指着那远比十两银子要多出四五倍的本金,疑惑道。
“这是什么?”
我让你去探听消息,
你莫不是带着人,把赌坊打劫了吧
郭胜开腼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风轻云淡道,“哦,这些都是我用山长的本金赚回来的银子。”
赚回来的?银子?
……这年头,赌坊都这么赔钱了吗?
第63章 第63章抓住凶手
来不及多问,郭胜开便一股脑告知了童启所有获得的消息,包括那位吴麻子的事情。
“对方据说一直是赌坊常客,但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大半个月没来了。”
半个月?
这让童启不由想起了馄饨摊主所说的那场赌坊大火。
左利手、赌坊常客、近些时日行踪怪异。
听起来十分符合他要找的人,于是索性雇了那两位帮闲,让其领着他们前往吴麻子家寻人。
那两位本就敬仰华夏书院的事迹,又天天混迹于闹市中,拉人赌博,凑人头,顺带着从赌坊里赚些抽水,自然不该怠慢,忙领着便往城东走去。
“这吴麻子竟也住在城东?”
重新回到熟悉的地界,郭胜开猛地浑身一凛,似乎这才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忙问道。
其中一位点点头解释,“他本来是没房的,是他那出嫁的大姐丈夫死了,他便看人势弱抢了过来,将其姐另嫁了一户人家,自己强占了这宅子。平日里靠着赌博抽水、帮人跑腿赚些闲钱,因挨着闹市,所以生意倒也还不算错。”
几个人站在门外,伸手扣了扣那木门。
半晌无人应,便知估计是不在家。
童启扒着门缝仔细观察了一下那院墙,索性撸起袖子,直接往上翻。
郭胜开吓了一跳,也不顾及此事算不算斯文了,忙守在附近,帮忙遮掩着。
两个闲汉也紧张不已,站在巷口处,望着风。
因为腿短,童启不太利索的跳过那矮小的院墙,一路直入,顺着那泥泞的脚印,闯入了卧室之中。
果然无人。
床榻上,各种衣服、被褥杂乱无章的糅在一起,散发着油腻腻的气息,残留的食物印记黏在泥泞的地板上,黑黢黢的发着光。这完全是一个独身汉的标准房间,看样子已经许久没人住了,桌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脚下取暖的灰盆内,还放着些许未燃烧干净的柏树枝及布片……
布片?
童启掏出手帕,将那未燃烧殆尽的一角拿起,用食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心中再次笃定了几分。
里外简单逛了一圈后,他大喇喇从正门离开,帮着挂上了锁。
晚上回到清水巷,所有人再次聚头,纷纷交流起各自白日里的收获。
汪启元率先开口道,“那卖馒头的我已经去查过了,对方的确和刘武等人不对付,提起柳氏来也是满脸的怨气十足,认为是对方抢了他们的生意。可在案发时却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两个人均在厨房里赶工第二日要送的订单,不可能有时间参与凶杀案,左右邻居也皆有瞧见,所以衙门只是问了问,便把人给放了。至于他那背靠府衙的关系,其实也只是认了个干爹。说来也奇怪,他那干爹正是顾知府身旁的丘师爷,原本做的乃是稻草生意,可在丘师爷指点下改成了卖馒头,顺带包揽了整个府衙内的所有午食……”
“至于刘武,他的熟人并没有几个,通常每日忙着摆摊做生意的事情,早出晚归,交流接触的也大多是闹市里的小摊贩,不存在什么突然登门拜访的人。”
“倒是他大哥是个不空闲的,虽不良于行,可朋友却极多,听左右邻舍说,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刘武大哥和朋友们吃酒打牌的声音,不少人常常突然找上门来,只为了和他见面,刘武父母对此态度也极为纵容,许是不愿见到儿子意志消沉下去,所以并不阻止。”
“他大哥的腿我也打听过了,据说是因为几年前在永开赌坊里欠了钱,还不上,被管事用棍子敲断的,因此他十分恨那赌坊里相关的人员,还曾扬言过一定要找机会,杀了他。”
……
几个学生们东一嘴西一嘴的信息,如同一缕缕丝线凝结在一起,串联起所有的人物来。
而童启则垂眸梳理着这庞大的信息量,将其分类择选,最后从一堆人名中,勉强抓出了“刘昌”这个名字。
“为何是他?”
刘卜温好奇的追问道。
按理说,在这些提到的人名中,最无可怀疑的便是刘昌了。相比起其他的狐朋狗友,这位不仅拥有正当的职业,还脾气温和,评价不错,总是按照约定的时间登门拜访,从不贸然行事。
怎么就会是第一个怀疑的人呢?
童启笑着摇了摇头,问道。
“那你觉得,如此不错的人,又怎么会跟一群善于赌博的惯犯长期厮混在一起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而且,正是因为他总是固定时间拜访,这才是最可疑的。按照邻居的说法,刘家被灭门后的第二日,正是刘昌要应约拜访的日子,对吧?可在得知对方家里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些情绪波动的吗?不论是逃过一劫的欢喜,亦或者是对友人死亡的惋惜,可他却能够做到正常的上下值……”
越是在这种时候表现出超凡心性的人,才越是可疑。
因为要强行装出一副“正常感”,所以才更显得格格不入。
“你有打听到那位刘昌的住址吗?”
“有,他就住在长风街倒数第三家。”常仕进道。
“好,看来,我们明天要正式开始蹲守长风街了。”
童启一锤定音,令众人赶紧去睡觉。
他能感觉到,自己抛出的渔网在逐渐缩小,而网中难以逃窜的猎物,也在逐渐的露出原本的模样。
吴韧被关押的第三日。
童启带着所有学生及镖师们乔装蹲守在长风街入口。
汪启元等人潜心观察着,见到刘昌正常上下值,买菜做饭,似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奉朝居民,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不由腹诽着是不是山长想多了,可到了第二日傍晚,对方却突然拎着食盒,买了酒,调头出了城门,一路往城外而去。
“都跟上!”
童启压低了声音,摆摆手道。
一群人偷偷摸摸,紧随其后,唯恐惊动了对方,而那刘昌也十分谨慎,一路上三番四次的停下,观察着身后有没有人在跟随,直走到了城西的一间破庙外,这才弯下腰,躬身走了进去。
那破庙外四周并无遮挡之处,只有个半人高的草丛。
童启令其他人原地待命,自己则仗着身量矮小,缓慢趴在那草丛里,向内探视着。
果然,见到庙内一个满脸麻子的壮硕男人,正骂骂咧咧接过了刘昌手中的饭盒,狂吃起来。
那使筷的,正是左手。
他悄悄冲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镖师和汪启元等人小心行事,准备抓人。
能不能彻底洗清学生的冤屈,如今只看这一击了。
破庙内,刘昌看着地上吴麻子狼吞虎咽的模样,一脸焦虑。
“你小心着些,别噎到了,咱们现在怎么办?最近因为那什么华夏书院,刘武的事情又被翻出来了,闹得沸沸扬扬的,我感觉此地不宜多待,还是趁早跑路为好。”
“瞧你怂的,跑什么跑?”
吴麻子用那脏兮兮的手抱着一整只鸡大口啃着,满脸不屑道,“不过几个文人罢了,有什么可怕的?连正二八百的官老爷都找不到咱们,现在走,那才是真的坐定了咱们有问题呢!你且放心,这一次之后,我保证咱们两个人什么都不用动,便能过上比富绅老爷们还要舒服的日子!到时别说刘武那事了,就算咱们亲口承认,也没人敢抓!说不得就连县令老爷都得倒过来巴结咱们呢!”
刘昌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追问道。
“你确定?那东西,真的有这么厉害?万一是刘志吹牛……”
“不可能!我亲自去永开赌坊试探过,这东西,绝对无误!再说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事,谁敢作假?”
……
两个人低声细语筹谋着今后的计划,正美滋滋畅想着,突然,破庙外几个壮汉闯入,还未看清,便直接出手将他们打晕,绑了起来。
“他奶奶的,还真是他们俩!山长,这便是城东灭门案的凶手吗?”
童启和汪启元等人走进来,见人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道。
“嗯,应是他们无误。”
其实,在他之前的推断中,这两人便是凶手的概率已经高达70%,而方才的对话,更是让他确定了这个结果的完整性。
他俯下身,从吴麻子的怀中
掏出那本突出的账册来,翻阅着。
刚看了没两页,身旁几个学生已经疑惑的围了上来,好奇的探头道。
“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是个账本之类的?”
童启猛地合上那册子,浑身吓出一身冷汗来。
原来如此,一切的一切如同点瞬间连成了线,让他恍然大悟,心惊不已。
也终于明白了吴麻子口中稍有差池,便是诛九族的大罪是何意思。
他厉声警告了在场的所有人。
“今日我们只是抓捕了两个逃犯,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拿到,你们也什么都没有看见,明白吗?”
头一次见到山长如此严厉,学生们和众镖师连忙点了点头,不敢再追问。
而童启则将这册子收起,一把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这东西不能留。
可扔给谁,也要好生考虑一番,毕竟是“牵连全族”的大礼包,就如同一个定时炸弹一般,一个处理不慎,便是一堆人的人头落地。
突然,他想起一个好去处,不由挑了挑眉头。
看来,也是时候回馈某人的“刁难之恩”了。
“走吧,有着这两个人,咱们总算是可以换吴韧出来了。你们先带着人往衙门里去,动静争取闹得大一些,让百姓们都过来看着,我稍后就来,咱们且再敲一次鸣冤鼓去!”
“是!”
几个人瞬间兴奋起来,提溜起吴麻子等人,便往府衙外走去。
一路上,大摇大摆,逢人便讲,很快便聚集起了不少百姓。
衙门里十几日都没破的城东灭门案,华夏书院仅用三日,便破掉了!
不少人听到消息后,索性连生意都不做了,只为赶来凑热闹,听“故事”,整个州府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差点连王学政都没挤进去。
实际上,在从他口中说出吴韧是自己侄女婿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无形中上了华夏书院的船。
要死,便一起死,要活,便一起活,无从选择。
因此童启这场仗必须赢。
也只能赢!
顾知府被人匆匆忙忙从床上叫了起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整理,便重新坐回到了堂前。
他难以想象,仅三日,对方便真的把凶手给找到了,还亲手抓了回来,心神具颤之间,不由望向那被捆绑的晕厥二人,狠狠拍响了惊堂木,怒斥道。
“大胆童启,你以为随便找两个人,指认对方是凶手,那便是凶手了?凡事都是要讲究证据的,你敢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吗?”
“当然!”
童启背着手站在堂下,小小的个子,气势十足,道,“我能有此举,自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开口,定不会像府衙一般如此儿戏的。烦请大人令人拿盆水来,将此二人泼醒,届时,我自有说法。”
旁边的王学政连忙摆了摆手,令身边的小厮去抬来一盆凉水,狠狠泼在了两个犯人身上。
冰冷刺骨的温度使得他们一激灵,迅速清醒过来。
吴麻子环视一圈,见到自己所身处的位置,顿时慌得不行。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放开我,还不快放开我!”
第64章 第64章(营养液加更)烫手山芋……
刘昌也唬得不行,连忙挣扎起来,口中喊冤。
童启冷笑一声,平静的阐述道。
“吴麻子,家住东区闹市附近,上有一姐,和离再嫁,终日以跑腿赌博为业,闲散游民。刘昌,家住长风街,家中有一老一弟,平日里帮忙在驿站中端盘子洗碗,做些杂事,与刘武的哥哥刘志乃至交好友,常来常往,每月固定探望,可有错漏?”
听到这些信息,吴麻子顿时一滞,抬起头,凶狠的看向说话的人,慌乱问道。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童启却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看向了人群外围拥的百姓们。
刘昌顺着其视线看过去,见到早已经吓得晕厥的亲爹和弟弟,瞬间心乱不已。
“十三日前,城东灭门案的当晚,一开始便不是什么陌生人闯入,见色起意,而是一场极有谋略的策划行为。”
所有人惊叹的看向正中间站着的童启,对方就如同亲眼看到了案发现场一般,开始缓缓讲述起整件事情的发展脉络来。
“刘武的哥哥刘志乃是一名习惯赌博的人,数年前,在永开赌坊因为欠债而被打断了腿,之后便一直郁郁不得志。刘昌作为其朋友,经常在初一十五的时候,前往探望,借着抱怨的机会,向刘志借钱。可渐渐的,他债台高筑,又还不上,便起了一劳永逸的心思,见其身边的弟媳柳氏年轻貌美,便伙同了好友吴麻子,偷偷在半夜将刘志、刘武等人灌醉,然后施行奸、、辱之事,并销毁了所有欠条借款之物,顺带卷走了刘武做生意的所有银钱。可没想到半路刘武酒醒,发现了此事,和吴麻子打成一团。两人搏斗之际,被吴麻子拿起桌上的匕首,不慎捅死。慌乱之后,两个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伪装成山贼闯入的样子,杀害了刘武的爹娘及柳氏。”
“刘志本因醉酒而逃过一劫。可刘昌担忧其醒后会供出两人,便利用腰间的牛皮绳,勒死了对方,然后同吴麻子回到住处,销毁了所有衣物后,方才归家。”
吴麻子如同见了鬼一般望着童启,惊愕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仵作等人则在沉思过后,恍然大悟起来。
怪不得刘志明明被勒死,脖颈间却没有任何布料残留,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牛皮绳?
一般这玩意儿很少被用作腰带,除非是面见一定等级的官员们才会如此穿着,那刘昌在驿站中迎来送往,怪不得会如此。
可他竟就这么大喇喇穿戴了十几日,都无人发现?
实在是可怕至极!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当日之事……”
那刘昌被吓得猛地开口,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满脸懊悔的低下脑袋。
周围人群早已经开始沸腾起来,谁也没想到,那惨无人道的凶手,竟然是本地人,而且还这么光明正大,就藏在每日客流量最多的地方!
“天哪,怎么会有如此畜生?”
“就是啊,若不是那刘志引狼入室,柳氏也不会……”
“真是可怜了刘武夫妻,这便是所交非人的下场啊!”
……
听着旁边百姓们的议论纷纷,刘昌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连连否认道,“不是我,不是我!你在胡说,我不知道什么牛皮绳,这只是我的腰带罢了!整个驿站里的小厮腰上都有此物!”
“哦?那你可愿解开让我们查看一下上面残留的血迹?顺带一说,血液中的蛋白质在酸性条件下会发生变性或者沉淀,即便是被反复清洗过,可但凡有任何残留,只要在醋水中浸泡一盏茶的时间以上,便会出现颜色变化。”
童启摆摆手,令人将刘昌腰间的牛皮绳剥了下来,按照所说的一番操作,果然不一会儿,便变了颜色。
大家不明觉厉,如同看什么戏法一般围观着,旁边的仵作更是随手掏出本子,连忙记录起来。
那刘昌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半晌说不出任何话来,可吴麻子却依旧咬紧了牙,死活不承认,梗着脖子大声争辩道。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事情都是刘昌一个人做的,与我无关!我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刘志,凭什么抓我?”
反正他咬死了是被污蔑,不承认,那衙门里便不可能定罪。
无凭无据的,他就不信能如何。
凭白背了所有的锅,刘昌气的浑身发抖,可却不敢多说什么。
多一个人便多一条可能,他还希冀着对方跑出去,想办法营救自己呢。
可童启什么人?断不会让任何一个凶手逍遥法外的。
他上前一步,抱拳请求道。
“我请求传唤四个受害者的尸体上堂。”
顾知府高坐在上方,沉默的看着他,一点点握紧了手中的惊堂木。
旁边的王学政适时插手道,“自然可以,请吧。”
所有百姓目光灼灼紧盯着,顾知府没法阻止,只得唤人将其带了上来。
四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吓得不少人纷纷后退,一脸惊恐。
童启却上前一把掀开了那布条,暗庆着最近的天气不算热,尸体没有腐化的太过分。
猛然见到青白的皮肤及那外翻的伤口,有那受不了的直接转过头便吐了起来,不敢再看,就连台上的顾信之、王学政等都纷纷侧过了脑袋,一脸不适。
童启却没有半点反应,贴心的指着那些伤痕,一一讲解道。
“首先,我们来看刘志的尸体,他的手指内侧布满老茧,明显是有着常年赌博的痕迹的,这也可以通过对方屋内收藏的骰子等赌博工具看出。因着不良于行,所以其屋内很多东西都放置在略低于自己视线以内的位置,可案发现场内,经常放钱的罐子却置于高物架上,明显是被人动过。凶手为了混淆视听,故意没有拿里面的钱,可不少欠条却不翼而飞,包括刘武夫妇做生意所用的褡裢,也不见了,唯一可解释的,便是对方意图本就在于钱财之上,而非美色。”
“刘志的致命伤是脖颈处,被人从后勒死,可其他人,却皆是刀伤。这说明凶手有两人,且从刀口的位置和形状来看,用刀的人体型硕大,要远高于刘武,如果惯用右手,伤口理应从右向左刺入,切入面会比较流畅一致,可这伤口却完全呈相反状态,说明凶手是左利手,也就是习惯了用左手工作,右手不便的可能性极大。刺入的第一刀,在胸口处,因力道极大,明显卡住了皮肉,后面的几刀则渐渐熟练,出血量也相对较小……”
有那胆大的,早已经按照童启的说法去观察起来,见到果然一致,皆震惊不已。
旁边的仵作和师兄手下记得飞起,如同听课一般,而丘师爷和王学政则是直接听的愣住,久久缓不过神来。
“大家请看刘武爹娘的尸体,基本上也都是一刀毙命,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几乎一照面,便被残忍杀害。这绝对是远高于他们的身高和体型,才能够做到的,而以刘昌的身体素质来看,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他连丝毫都无威胁感的刘志,都采用的勒死的方法,更何况比他还要高一些的刘武本人呢?所以,我判定凶手定有两人,乃团伙作案。整个河南府赌博惯犯之中,能与刘昌相熟,且符合这一系列嫌犯要求,惯用左手的,只有吴麻子一人。”
“而真正令我笃定,确实就是他的关键线索则是……”
童启停下,从怀中掏出一片未被焚烧干净的衣角来,看向吴麻子,道。
“我在其房内还搜出了这片未燃烧干净的衣角,上面残留的血迹,正好呈现点射状,看样子,应该已经有十日之久。下面,我请求传唤赌坊的管事,询问刘昌与吴麻子近些时日内的欠债情况,看看是否还清,并召柳氏,当堂对峙。”
没想到童启会叫赌坊的管事来,吴麻子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而刘昌则在听闻到柳氏还活着的消息时,便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争辩的力气。
顾知府清楚大势已去,叹息一声,摆摆手,让衙役们前去唤人。
不一会,永开赌坊的管事亲至,一看到吴麻子,便整个瞳孔顿时一缩。
他双眸一厉,瞬间沉了下去,装作疑惑的样子,看向童启,听到对方询问,这才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来。
“是了!前不久刘昌这小子突然拿了一笔钱来,说要一口气结清以往所有的欠款,我虽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如今想来,确实可疑。至于这吴麻子嘛……自城东那件事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因此并不了解其他的事情。”
童启继续问道,“那您还记得刘昌来还钱时,那装钱的袋子是什么图样吗?”
“好似……是一个油兮兮的褡裢?背后似绣着什么,一晃而过,我并没看清。”
他拿出从刘武房间里寻找到的备用褡裢,展示了一下,再次确认道,“那您看看,是这样的形状吗?”
赌坊管事细细的翻看了两下,恍然道,“确是如此,这背后模糊绣着一个【饼】字,我当时还疑惑是什么呢,原来竟是烧饼的意思?”
四周的邻里街坊早已经憋不住大声怒骂起来,因着刘武等人做的烧饼生意,所以装钱的褡裢,总是油兮兮的,不少人都曾见到过,许多摊贩甚至觉得方便,还跟着模仿缝制,谁能想到,最后竟出现在了刘昌的手上?
用作偿还赌债?
吴麻子不甘心,还想着再辩驳一二,可这时,柳氏被人带着缓缓走了出来。
甫一见到这两人,她便猛地被吓得后退了一大步,失声痛哭起来,满脸的惊惧之色,活像是看到了地狱里的厉鬼一般,不断挣扎想逃。
见到这情景,基本上不必再问,真相都已经十分明确了。
童启冷哼一声,不屑的看着地上绝望的两人,怒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许是也没有想到,那柳氏竟然还没死吧?当日刘武的兄长如此厚待信任你们,可你们呢,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还算是人吗?”
“你他娘的懂个什么?呸,他信任我?他明明就是个瘸子,整日困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若不是我天天去陪他,谁会理会他?不过是借个钱而已,整日催催催,明明自己的腿也是被赌坊打断的,可却希冀着我和他一样!这也称得上是厚待我?”
刘昌满眼通红,歇斯底里的喊道。
童启摇摇头,不再多言。
夏虫不可语冰,有的人,你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更没办法理解的。
或许在他们眼中,全世界都是欠他们的,理应当然将所有都捧在其面前,任由选择,否则便是对他不起。
刘志刘武正是没有看出这一点,才祸及家人,落得如此下场。
实在是可悲可叹。
有着两个人的供词,外加铁证如山,无可狡辩,这场案件终于在整整十四日之后,水落石出,成功得到解决。
衙役们气愤的将两人投入牢房内,等待着上报大理寺、刑部后,秋后处斩。
而被冤枉的吴韧,也因此被当场释放,归还了所有清白。
一众学生瞬间围拥上去将他搀扶住,眼角带泪的看着他。
那吴韧颤颤巍巍站直了,头发上还沾染着不少稻草,一身狼藉,看起来,这几日过的并不算好。
童启温柔的踮起脚,将他头顶上的草根拿下,安慰道。
“我来接你了,是山长的错,令你受苦了。”
吴韧坚定的摇了摇脑袋,不顾及所有人的阻拦,强硬的提起下摆,恭恭敬敬跪倒在童启身前,头一次,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叹道。
“弟子吴韧,感谢山长及众师兄弟们的营救,今日,终于归队!”
四周的百姓见此,皆忍不住落下泪来,就连王学政也是一脸的感慨。
谁能想到,一个刚刚拿下秀才案首的少年,竟在短短几日内受到了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
可也正是因着这事,对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沉稳了许多,不仅身上原本带着的天真稚气,此刻皆收敛起来,就连周遭的气场,也变得不慌不忙了,就如同经历了岁月的一把厚重的剑般,藏入剑鞘之中,压抑起所有锋芒,只待拔出。
没有经历过雕琢的玉,不算美玉。
有了这一遭,吴韧这才算是真正的悟了。
王学政摸着自己的胡须,暗暗点头,而旁边不愿再见到这师生和乐的顾知府和丘师爷则铁青着脸,站起身,准备离开。
童启直接叫住问道。
“且慢。知府大人,本朝律法,刑不上大夫。秀才以上的文人,免受普通刑罚,不准随意殴打,您此次未经调查,随意污蔑有功之人,还未给我们一个合适的交代呢。”
呵,交代?
他一个从三品官员,有何需要跟他们这些人交代的?
不过一个小小的
秀才而已,打便打了,他们还能奈何得了他不成?
顾信之无语的站在堂上,轻蔑的俯视着童启,那眼神,似乎在嘲讽他的天真与不自量力。
“此事,的确是本知府没有细心核查,可吴韧本人也实在是疑点重重,不算冤枉。如今安然平反,这事情,便到此为止吧。”
“即便我们华夏书院联合上书,请求陛下公正,您也不愿意道歉吗?”
顾信之脚步一滞。
童启转过身,眨眨眼,似试探一般问道。
他瞥了眼旁边一脸正气的王学政,忌惮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得饶人处且饶人,童山长,有些事情,没必要闹得那么僵,不是吗?就算你们联合上书,最后得到的,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觉得就为了这点小事,陛下还会罢了我的官不成?说到底,此事也并非我一人之过,对吧丘师爷?”
猛地被叫到名字,丘师爷一脸茫然的抬起脑袋,还未开口,便被上司安排了一口大锅。
“说来,也是你轻率,还未查清楚,便急匆匆要求本官判案,不仅错误引导,冤枉了吴秀才,还因此令我误会了华夏书院,实在是可恶。这样吧,从明日起,你便不必再来了,也省的被其他人说本官维护包庇于你。”
丘师爷脸色一白,“大人!”
“嗯?还敢多言?难不成非要本官将你下入狱才可吗?以后的路,且还长着呢,莫要自绝其路才是。”
犹如杀鸡儆猴一般,顾信之冷漠的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丘师爷头颅一点点低了下来,直至跪倒在地上,磕头谢恩,这才终于满意。
告?你尽管去告啊?
他的恩师可是大名鼎鼎的胡丞相!到时候一股脑全推到丘师爷身上,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果然,一天官都没做,就是天真。
顾知府蔑视一笑,得意的甩袖离开。
童启和王学政不耻的看着其身影,无语至极。
可心中也清楚,这已经是他们能够争取到的最大结果。
对方是知府,朝中的三品大员,且背靠胡丞相、大皇子他们,若真想求得公平,除非改朝换代才有可能!不然的话,他们无权无势,处于下位,即便真的被打死,也只能叹一声可怜罢了,没有任何方法。
这,便是官场的残酷。
而封建社会的蛮横无理,此刻,也不过刚刚露出冰山一角罢了。
童启抬起头望向那衙门上高挂着的【明镜高悬】四个字,忍不住拍了拍学生们的肩膀。
“好好学吧。大家都记住今日的感觉,等哪一日你们坐在同等的位置上,谨记自己不要成为第二个顾信之才好。”
吴韧、汪启元等人均认真的听着,握紧了拳,誓要将这一次的屈辱,完整的刻入心底。
而童启也没有久留,在接回吴韧后,便连夜带着人赶回了伊川。
府城实在太危险,不能久待。
要想猥琐发育,那还是先留在“新手村”,慢慢成长吧。
当然,走之前,他也没忘记将王学政和吴韧的婚事先给处理了,三方一致商量后,很快便约定好了定亲时间,先走完六礼,等明年考完进士,再行大婚。
“好,既如此,那我便替小女先准备起嫁妆了,望你金榜题名,得胜归来。”
王学政满意至极。
童启也没有追问怎么就从原本的表侄女,突然切换成女儿了,反正都是王学政一家,只要吴韧愿意就行。
他放心的将此事一并交给了对方自己处理。
寒门式微,能走到今天,已经是十分不易,若能有个五品官的岳父帮衬着,那对于今后的升官之路,想必也会更加顺遂一些。
吴韧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清楚,这一次自己能够得到平反,除了山长,很大程度上也是靠的王学政力挺。
若没有对方,怎么也得多关个几日,才能出来。
于是想了想,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了当日蹴鞠大赛赢了之后拿到的书院徽章,一并递给了王学政,道。
“学生身无旁物,真正的婚事也要等到明年考完进士之后,再来迎娶,实在是委屈了小姐。这枚徽章,乃是我华夏书院独有,世上再无仿制的可能,背后镌刻着不同的编号,只此一枚,平日里,是我最最珍惜的东西。今日,便赠与小姐,待他日功成名就,必亲自登门,感谢援手之恩。”
王学政接过那枚精致的银色徽章,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的人品,我自是相信的,好好读书,我明年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目送着华夏书院一行人离开。
且不说那王绾儿接过徽章之后,有多么欣喜非凡,只说童启离开前,同样不忘雇人给顾知府留下了一个极好的礼物来。
河南府,府衙后院,小厮拿着一个包裹小心翼翼走上前来。
“大人,这是有人说是要送给您的。”
“送给我?谁啊?”顾知府烦躁的接过那用棉布包裹着的东西,看似十分精致的外包装,打开,里面却是一本平平无奇的账册。
他十分疑惑,这账册送给他做什么?
难不成是哪家商铺送错了?
小厮茫然的摇摇头,道,“具体谁送的并不知晓,只知一打开门,便放在院门口,上面写着,赠与顾信之顾知府。”
如此点名道姓?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顾信之随手翻开,查阅了几页,这才发现这本账册竟是府城里永开赌坊的私册。
只是这进出的流水和用途,却有些奇怪……
他从漫不经心到瞬间坐直身体,认真的向后寻找着,直到看见某个字样时,这才登时脸色大变,一下子合上了那本账册。
完了完了,这是碰上烫手山芋了啊!
丢也丢不得,拿也拿不了,若被人知晓,分明是要等死的节奏!
何人误我?竟下如此毒手?
顾信之悔之不迭,暗叹自己不该打开,可如今看都看了,再想送回也已经晚了,少不得将全家的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思考着如何处理才好。
而此刻的永开赌坊内,几个人也正在商量这账册的事情。
丘二再三确认着,“那账本,真的是顾知府拿了?不是说在吴麻子那里嘛,怎么偏偏就落到顾知府手中了?”
若被童启拿了还好,尚有的商量。
可顾知府乃大皇子一党,若是知晓,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赌坊管事长叹一口气,道,“确实是他,府衙那里新传过来的消息,那账本,的确在顾信之手中没错。童启那里我之前搜过,并没有,且昨日堂上审案时,对方也只顾着刘家灭门的事情,并没有询问账本有关的事,想来,应该是并不知晓。”
“那丘师爷那里呢,怎么说?”
“他已经被顾信之顶了罪,辞了事务,估摸着还要过两日,才能离开河南府,四皇子已经来了信,让他先回去复命。”
“那咱们现在如何,要先下手为强吗?”
丘二偷偷将手横在脖颈前,做了个杀的动作,低声问道。
那管事摇了摇头。
“还是先等待四皇子那边的命令吧,看看胡丞相那边的态度如何,说不定,一切只是我们杞人忧天呢?或许对方并不会声张,又或许,根本看不出那账册里面的门道来,也未可知……”
但愿如此吧。
丘二不确定的想着,越发感觉这任务变得棘手了起来。
而府衙的牢狱内,不出两日,吴麻子和刘昌便得到了相继暴毙的消息。
吓得顾信之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写了一封信,连带着账册,一并连夜送入了京城之中。
如此纷纷扰扰,暂且与童启等人再无关系。
回到伊川后,大家这才算彻底长松了一口气,有机会庆祝起这次的院试成绩来。
可如此大的风雨,就连华夏书院内也有所听闻,见到所有人皆敛声屏气,不敢声张,原本开心喜悦的学生及家长们,也不好表现太多,只得再次安静下来。
尤
其是这次考中的六个人,皆没什么激动之色,一回来,便一股脑投入到了明年乡试的复习之中,如同只是出了趟远门而已。
没有任何波动。
那努力劲头,甚至比刚入学时还要发奋图强,活像是拼命一般。
而吴韧更是在伤好之后,便立刻给自己安排上了体能课程。
每日跟着安保部门疯狂训练,就连藏书阁也成了每日必打卡的地方。整个一层的书籍,他几乎全部看了个遍,然后便紧接着翻阅起二楼的孤本来,如同海绵一般,源源不断吸收着所有知识。
童启深知学生们心底里的憋屈,急需发泄出来,因此也不阻止,只暗暗让学校食堂多加点餐,给学生们分配好体能营养,别有任何短缺,这才放下了心。
第65章 第65章推理小说
这一次的院试一行,波折不断,却也收获满满。
童启成功解锁了两个新建筑,一个是老师们的办公大楼,一个则是自己的校长独立办公室。
自开学以来,华夏书院的老师、先生们便一直长期借用在学生教室内办公。
在长达两年后,终于,开始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不用再搬来搬去了,简直可喜可贺!
甫一开出,整个书院的西部沿墙一侧,顿时被占据的满满当当。
新的办公大楼矗立在食堂之前,与教学楼相对而立,同样是三层,但却整体相对于狭窄一些,被单独的分成了一个个办公室,标注着不同的科室。
许是尊师重道的原因,这一次不必系统更换模板,初始装修便呈现的古朴典雅,廊檐高琢的模样,精致的木制角楼,伴随着镂空的扶手,再搭配上楼前古色古香的池塘,池内锦鲤漫游着,令人望之心醉。
粉墙黛瓦,与教学楼风格浑然一体,十分和谐。
童启率先进去看了一眼,其内同样通水通电,一层大概四个独立的屋子,每一间面积大概在80平左右,自带门窗,桌椅,剩下的,则需要自己单独填充。
如今书院内,教授科举班的老师拢共有四位。
医科单独一体,暂不算入,即便一人一间,也不过刚刚填满一层。
他索性大手一挥,让账房给每位先生都拨了银子,让他们按照自己喜欢的装修风格,去装潢设计。
毕竟以后要长期办公了,当然还是以各自的舒适为主。
果然,一提出,便得到了所有先生们的支持与喜欢!
每次修好都是统一的风格,大家虽也满意,可难免缺少点兴趣和归属感,如今让自由发挥,便瞬间爆发出空前的热情来,誓要独树一帜!凸显自己的品味来。
唯独温叶辞站在一旁,颇有些犹豫的样子。
“山长,我要不,就暂时不搬了?毕竟明年我还得参加乡试,若是考中的话……”
到时候必要离开,那这华夏书院的代课工作,肯定就做不了了。
童启这才方想起来除了学生们,温叶辞也还在科考队列里。
当初学校缺人,他不顾身份阶级,将对方硬拐过来当老师,两年下来,倒忘了对方还有离开的一日。
“那也无妨,明年是明年,你怎么也算是咱们书院的初创人员了,即便考出去,不也还是我们华夏书院的人吗?你放心,不论何时,我们书院永远都会为你留着一间办公室的,随时欢迎你回来!”
大不了等个三四十年,对方从朝廷里退了休,不照样还是可以回来当老师嘛?
什么学生、先生的,反正在童启看来,都是一家人。
似没有想到童启竟然会如此说,温叶辞颇有些意外。
如今的华夏书院蒸蒸日上,名声斐然,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缺老师,连秀才也不挑的时候了,若是童启真的想要人,随口喊一声,相信绝对会有不少人上门自荐的!
可偏偏,对方还是将他当作了书院里的一员。
就和每一个走出去的学生一样,不是普普通通的代课老师,而是如家人挚友一般的角色。
即便温叶辞一开始只是为了童启进入的这所书院,对其本身并无什么感情,可将近两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被渐渐暖化,尤其他们还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如今眼见着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候,他心中分外不舍与落寞。
差点脑子一热,便忍不住说出要永远留在书院里教书的话了。
可匡扶天下、救济百姓、弘扬门第的责任,死死束缚着他,令他只得沉默下来。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童启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界很大,不必自困。我们书院会永远为每一个走出去的人感到骄傲,你们明明可以选择安乐平和的度过一世,可却为了这片土地,及其上的百姓而走了最艰难的那条路,这是时代的幸运!更是天下百姓的幸运。即便进入朝堂、到了地方,有什么也可以跟我写信,我将会是你永远的支持者!华夏书院也会是你永远的休憩之所!”
一番话,说的温叶辞泪目不已。
也同样提醒了童启新的一年,要给对方少排点课程,充分腾出应对科举时间的事。
看来书院里还是要多招点先生来了,起码,也得先把两层办公室给填满了吧?
见着每一位先生选好自己的办公室后,入住进去,童启这才慢悠悠背着手,去查看自己的校长办公室来。
他的办公室,就坐落在书院入口处的大门旁边,乃是一个圆环形状的二层小楼。
白墙灰瓦,所有的屋顶呈斜坡状面向院内,猛地一看,倒是有点像是福建土楼的那种风格。
可一推开院门,他便立即被这种装潢外景给震撼到了。
只见四周屋檐高耸,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将整个一二楼包围成一个开阔的天井,顺着阳光倾斜下来,中央庭院裸露于蓝天白云之下,积攒着薄薄一层水池,其上竹林松柏、假山,相随相依,四周回廊拢聚,悬挂着几盏古朴的灯。随着夜幕降临,灯光亮起,霎时间如同一副水墨画,倒印出四周装潢。
寂静空幽,四水归堂,非常漂亮。
尤其再配上那一二楼镂空的精致木门,一排排打开时,星光点点,简直令人惊艳!
“统啊,你这是进修了什么设计师课程吗?怎么突然搞得这么高大上,我有点适应不了啊!”
活像是迈入了什么十大世界文化物质遗产中心般,童启兴奋的登上二楼,打开自己的办公室。
可与外面的辉煌灿烂相对应的,则是其内空荡荡的大白墙。
连办公桌都没有赠送。
童启:……
他就知道!
所以,是外面硬装花的太多了,超预算了,所以里面干脆就不装了是吗?
等等……这3D立体图上一个个未解锁的标识,又是什么情况?
系统立即上线,热情洋溢道。
“一看不就知道了?本系统自带硬装,如需软装,需要付出一定的声望值或者银钱才行。”
这就像是现代某款著名游戏似的,想要沙发套装?声望值800;想要配套桌椅?声望值1000;想要大理石地面、名人字画?声望值2000!
你能给多少,便决定着我能给你搭成什么样。
童启:……
你怎么不干脆去当商人系统,肯定比开书院要赚的多多了!
系统:“谢谢赞美,小本生意,谢绝还价,怎么样,亲,要来一套配套软装吗?只要5600两银子或者38000点的声望值,即可获得哦!”
它粘腻着嗓子,发嗲问道,明确性十足。
伸手要钱。
童启:“话说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我现在就在古代,想要什么,直接去找人制作收集不就得了”
什么名人字画,直接古董摊上淘即可!一整套檀木做的桌椅,配上顶级工匠制作雕花,也不过才二三百两银子不到!
可比系统开出来的要便宜多了!
系统:……
完了,它半点没有想到这一点。
来不及哀求,童启已经利落的将对话框点了叉,一连几个月都投入到了“淘宝”的快乐之中!
什么李白、杜甫……他都不挑的!什么檀木、黄花梨……他也不嫌弃!
放在现代,可能几万几百万都打不住的东西,到了这里,统统二百两,还能给你雕刻的极其复杂漂亮!
于是,不少木匠、商贩都发现,华夏书院里的人竟然开始买东西了!
要知道,他们书院一向是各种新鲜玩意儿层出不穷,卖的居多,稀罕的却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向外采购的,一时间,整个伊川县的商人都变得多了起来!
无人能够抵挡装潢布置自己房间的乐趣!
从山长到先生,均一头扎入了软装的快乐之中,等他们被稍稍拉回点注意力的时候,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年尾,一则轰动朝堂的消息,由上至下传到了河南府。
引起各方势力的震动。
四皇子疑似谋反,被监禁收押了!
告状的,则是大皇子一党!
圣上大怒之下,流放、抄家、处斩了不少的人,连带着核心圈子里的官员们都受到了波及。胡丞相一月三次被问责,其党羽也接连被罢黜、贬谪。
文坛动荡,权力更迭,令人惊心动魄!
河南府府衙内,顾信之更是每日过的颤颤巍巍,后悔不已,他将那账册递上去的时候,便知晓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儿,没想到果然如此!
朝堂上的肃杀之气,牵连着所有官员忐忑不安,不敢言语。
也令顾信之担惊受怕,生怕哪日王学政和童启再提及起上次殴打秀才之事,引起了圣上的注意,因此断送了性命。于是讨好之下,暗地里给王家及华夏书院送了不少东西,只央求着他们暂时闭上嘴巴。
童启没有借这件事发挥的意思,实在是发挥也发挥不了多少。
他冷笑着令人收了下来,分给学生们用作补贴。
而自己,则开始正式在校刊上,连载起现代的推理小说来。什么《福尔摩斯探案集》,什么《名侦探柯南》,什么《包青天》……?
总之,他几乎把自己所有听过的现代推理案件故事,全部记录了下来,然后加以润色,本土改编后,刊登了出去。
力求手把手教会每一个学生基础的案件判断,与破案技巧!
学生们学没学会尚未知晓,反倒搞得整个校刊销售量暴涨!
原本只是个别书商会偶尔进货的东西,一时间,整个大奉朝几乎都在看,不少知名的书馆更是直接登门索要成品,价格与数量,皆开出了天际!此项目一跃成为华夏书院短期内最赚钱的活计,没有之一。
带着整个河南府的纸张都贵了起来。
即便墨竹、流苏两个人并毕昇连夜印刷,用着两台活字印刷机,也根本赶不赢!
童启索性搞了个限量,除了本书院的学生以外,每个月只向外倾售五千册,绝不复印!毕竟他们只是书院,又不是开店的!太多的话,也很容易暴露他们如今的印刷速度。
不少书店老板简直比童启还要惋惜,话里话外暗示着他们可以帮忙一起印,均遭到了拒绝。
文字这东西,最是敏感,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谁改个两句,误人子弟,到时候还不知要算到谁的头上呢?
反正只是校内刊物,也没必要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可即便如此态度,也无法阻止推理小说在整个大奉朝的盛行。
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猎奇的心,尤其这题材罕见,大部分人一辈子也没经历过几次,更遑论听说!其内细致的讲述着案发现场,令人犹如亲临,既新鲜又有趣,再加上严谨的推理过程,血腥中带着一丝微妙的爽感,但凡看了个开头的,就没有不好奇结尾的!
别说是权贵们,就是京都里不少闺阁小姐,也颇为追捧,以每月能够抢到华夏书院的校刊为荣。
京都。赏秋宴上。
不少官员、外戚家的小姐们罕见的齐聚一堂,为了六皇子择亲的事情,踊跃的表现着。
四公主算是陪坐,此刻正百无聊赖倚在主位上,随手翻阅着本月的华夏书院校刊,寻找着自己想要见到的名字,当看到【王学昌】的字样后,顿时眼睛一亮。
其他人看这校刊多半都是为了那探案集,可她,却是为了上面的学生投稿。
因为每一期除了山长、先生们,一些优秀学生的作品也会被随机选择八篇刊登出来。
不少人注意到之后,便会经常研究有谁。
其中,以吴韧、汪启元、常仕进、王世昌、柳三变、郭胜开、莫小川等人最常被提及。
而王世昌和郭胜开,则最受女子们喜欢。
因两人皆是在那蹴鞠大赛上亮了相,出尽风头的小将,尤其是画本中那赛场上帅气的风姿,更是令无数闺阁小姐暗暗心动倾倒。
不少人有意讨好,揣度着四公主的神色,出声恭迎道。
“要我说,这童山长就应该多多刊登世昌公子的作品,那什么穷书生有什么可值得谈论的?也配得上和世昌公子同日而语?”
“就是,世昌公子既有学识又有才华,明明是一年级第一,却总是被那个什么郭胜开强压风头,实在是可恶。”
四公主懒懒的抬起眼皮,望向这边。
一旁的胡薇微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怼道。
“什么世昌公子?不过就是个祖父当过县丞的小乡绅罢了,华夏书院一向讲究公平,唯才是举,看的可不只是脸,还有才华!郭公子能够入选这么多篇文章,自然是有其道理的,你们连书都都不明白,能看懂什么啊?”
“你!”
莫名被嘲讽了一圈,不少世家小姐皆气愤不已。
可胡薇微乃胡丞相之女,权势滔天,自然无人敢得罪,因此一时间,倒没人还嘴。
四公主一双冷目横了过去,不服道。
“我当是谁,如此猖狂,原来是丞相家的千金,你倒是伶牙俐齿,怎么,向着那种贱民,是思春恨嫁了吗?”
“你胆敢无礼!”胡薇微气愤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四公主旁边的侍卫顿时拔刀相向,场面瞬间局促不已。
这四公主,乃是宫内最受宠的公主,没有之一,可胡薇微,也是胡丞相最心爱的女儿。
两方对上,为难的只会是在场的其他女子。
吏部侍郎之女冯楚陌忙上前劝道,“大家莫要动怒,我觉得胡小姐的话并非是那个意思,不过指的这华夏书院自己的校刊,我们无从评价罢了。”
毕竟人家书院里的事情,干她们这些人什么事?
以女子评价男子,本就是不合规训的,还挑三拣四,未免太无礼了一些。
可冯楚陌这话却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反倒如催化剂般,彻底引爆了宴席上两波女子的争端。
一波属于是四公主党,最喜欢王世昌王公子,而另一波则站在胡薇微身后,力挺郭胜开郭公子。
“呵,王世昌算个什么,不过现在都只是白身一个罢了。而郭公子可是今年的整个河南府院试第四,他不过入学才一年,却已经能够赶上原本第一届的学生们了,怎么能不算有才呢?”
“笑话,郭胜开几岁,世昌公子才几岁?且不提两个人相隔三岁的年纪,就说世昌公子入学时,便是同级类的第一名,便足见优秀。那郭胜开如今还得靠领着书院的救济金才能上学,怎么能比得上世昌公子?”
“人穷志不穷,郭公子
凭本事上的学,和家境又有何干系?”
“我们世昌公子只是不考,不然的话,铁定比吴韧的成绩还要好!”
“笑死人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懂不懂前后辈,不过是个小白脸而已,还当起宝了?”
“那你们那也只是个穷书生!有什么可张扬的?”
两边争辩着,活像是为了自家偶像撸起袖子打架的死忠粉,不知如何,便推推搡搡,打了起来。
四公主原本还不愿搭理,可在听到有人骂王世昌小白脸后,便瞬间勃然大怒起来,认为是侮辱了自己喜欢的人,一把拿起桌旁的鞭子便朝着那个方向狠狠抽了过去。
她一向骄横惯了,会忌惮胡丞相,却不会忌惮其他大臣。
那一鞭用尽了八九分的力道,若打在人脸上,不说皮开肉绽,也定会留下疤痕来。
破空的鞭声吓得人群中不少女子当即惊呼起来,死死闭上眼睛,不敢动弹,正当那鞭尾快甩到一女子脸上时,一只白皙的手横空穿出,一把抓住了那鞭尾,拦截下力道。
可掌心,却被狠狠抽了一鞭。
四公主冷眉一竖,警告道。
“你是谁,也敢拦我?”
身着桃色裙衫的女孩比胡薇微略高出半个头的样子,沉静的遮挡在人群前,逆着光,婉言劝道。
“四公主手下留情,大家不过宴席玩笑之语,并非侮辱之意,且此次宴席是受到皇妃邀请而来,若有人损伤,只怕圣上那里,不好交代。”
“呵,是柏将军那边不好交代吧?”
席上有人认出那桃色裙衫女孩的身份,顿时不屑冷哼道。
谁不知道这场赏秋宴乃是由柏家军全权负责维护安全,若有人受伤,第一个被处罚的,定然就是那柏弓良。
柏将军?
四公主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站出来的人物。
出来时,她母后曾特意叮嘱过,让她多多考察一下柏大将军的外甥女,说是六皇弟未来大婚之人,估摸着,便是这位了。
可今日一看么……
呵,倒是个名不副实的。
“岳灼华是吧?传言中不是说你进退得宜,温良恭俭吗?怎么,你家里人便是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以下犯上,还敢拦我的鞭子,你胆子,倒是大的很嘛!”
“不敢,”岳灼华恭顺的低下脑袋,“臣女愚昧无知,若有冒犯,还请恕无心之失。”
她放低了姿态,俯身行礼,并不想平添杂事。
事实上,若不是四公主下此狠手,直接便冲着其他人的脸去,她也不会妄加阻止。
如今局势紧张,四公主无所畏惧,可她们却不能,一旦这席上有女子脸上留了疤,别说舅舅,便是胡丞相和圣上那边,也无法交代。
与其眼睁睁看着事情到了极端的地步,无法收手,倒不如她暂且拦一拦,去做这个出头鸟。
见其俯身,四公主似乎被这态度取悦了几分,笑盈盈端起旁边的一杯酒,便整个直接倾倒在了岳灼华脑袋上。
“是吗?那可真是多亏你了。”
在场所有的女孩子瞬间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眼,就连岳家的小丫鬟都满脸受辱,焦急的想要走上前,为自家小姐鸣不平,可却被岳灼华抬手挥退。
她冷静的抬眸注视着四公主,一双墨瞳宛如平静的湖面般,没有半点涟漪,柔声道。
“谢四公主赐教。”
四公主撒了气,这才冷哼一声,带着人转身离开。
所有人悄然松了一口气,宴席继续。
胡薇微犹豫的看着岳灼华衣衫上的酒水,欲言又止,想起自家爹爹所说的话,只得强撑着扭过头,不做理会。
倒是冯楚陌不忍心,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可也不敢多待,只匆匆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岳灼华独自坐在席间。
以她为中心,几乎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无人肯接近。
武将之后,本身就自身难保,如今又得罪了四公主,简直不自量力。
所有人心中鄙夷,并不在意。
而华夏书院,此刻的童启也正忙着在招揽拾捡被罢官的大儒们,喜得不亦乐乎!
朝廷的罢官潮,他的人才数据库!
前国子监祭酒?写封信写封信,让他来我们华夏书院!
某某届的探花郎?快问问他有没有心情来教书
强行被退休的小将军?也发过去一张邀请函试试!
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出身,现在就像是白菜价一般,任由挑选,那边刚劝退,童启这边便直接把信发了出去。
半点都不带过渡的!
实际上,他这么殷勤也是发觉到了如今书院里尚欠缺的部分。
在院试结束后,回到书院,吴韧曾在私下里找过童启谈心,坦诚的说出了自己在牢狱里的迷茫。
可问题是,童启也没有当过官,怎么有经验告诉他当官要如何当呢?
他太清楚官场黑暗,不能过于直白单纯,否则进去就是个小白羊,等着被宰。
但具体恶要恶到何种程度,一些潜规则又是什么样子的,童启还真不太知晓。
既然无人可解答,那便只能,申请外援了。
童启头一波对准的便是这些当过半辈子官,深谙官场内各方势力分布格局的,甚至连柏老,他都亲自去拜访了一下,问其要不要来书院里教书。
若是愿意的话,他可以给出副校长的职位来!
“副校长?是类似于书院监院之类的职位吗?哈哈哈为什么突然想起要请我?我都已经是半只脚即将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又能教出些什么呢?”
柏盛青捋着自己的胡须,笑盈盈问道,满脸皆是慈祥之色。
童启一听有谱,顿时撸起袖子认真劝说起来。
那能教的,可多了去了!
第66章 第66章外敌态度
实际上,华夏书院刚刚成立的时候,童启第一个想要聘任的先生,便是柏盛青柏老先生。
对方算是伊川县有名的大人物了,正儿八经进士出身,又在朝廷中央任职多年。
不论是学识亦或眼界、经验,都足以碾压整个河南府大部分的文人。
更重要的是,几次华夏书院遇危,对方都没有评判过童启任何年纪小不符合管理之类的,反而积极伸手援助,帮忙分担。
其子柏弓良柏将军,更是人品厚重,正直义气,足见其家教之严,风气之正!
而如今的华夏书院,学识方面暂时是不缺的,诗词韵律,也有着潘阆扛鼎,唯独缺少一个真正混过官府,资深了解其内黑暗,各种弯弯绕绕的人!
若能请到柏老帮助学生们“指导就业”,把握朝廷各党派势力分布,背景分析,那他们的书院,才是真正的上道了!
科举,考的可不仅仅只是学识。
更多的,还是在某些关键节点上,本能的利害选择。
童启以手撑着桌案,坦诚相待道。
“您是了解我的,我从不说大话,华夏书院能成立到今日,固然有着许多运气的成分,但更多的,我认为是靠着我们一开始就定下的教学方针,培养纯粹而不依靠任何势力背景,只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福祉奋斗的读书人!”
柏盛青微抬了下眼眸,表示自己对话题的兴趣。
“这天下,从不缺聪明人,更不缺读书读的好的,可为什么名留青史的,唯独只有那几位呢?是因为那些人在关键时刻挺胸而出,竭尽全力,保住了炎黄子孙的根基。如今的大奉朝,风雨飘摇,各方势力动乱,相信您也能看得出来,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始终龟缩于角落之中,便能保住清净吗?我一直觉得,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争夺话语权才是最重要的,倘若能培养出许多拥有共同三观志向,道路相同的群众们进入朝堂,那何愁我们实现不了心中的抱负呢?别看如今我只是六名学生,可三年后,我便
能有五十人,再三年后呢?哪怕他们各个能力低微,可只要能照亮方寸之地,上达九天,便有机会影响整个格局!加起来,带来的影响,不可估量。”
就像是原本大家默认书院不收寒门,必是贵族、门阀所开设;就像是社会公认女子不能出门做工,需三从四德,无知无求,到了时间点就嫁人;就像是所有人都告诉他,必须给书院找个后台背景,支持某皇子上位,才能保住这拥有的一切……
当规矩被渐渐打破,思想被逐渐侵蚀,到最后,谁还会记得原本是什么呢?
这就像是愚公移山,一日不行那就两日,一个不行那就两个,迟早会将这千疮百孔的朝廷,慢慢改变为他想要的样子。
乍一听到童启的野心,柏盛青换了种目光,认真的打量起他来。
说实话,从初次遇到童启开始,他便不觉得对方像个“孩子”。
不论是行为举止,亦或者思维模式,童启都时常会让他感觉恍惚,就如同一个与他平起平坐的成年人套了个孩童的外壳一般,令人违和。
“你确定,你今年才十一岁?”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没见过天才,可哪个天才,如此年幼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语的?
确定不是什么老道修炼成精,故意下山伪装成小孩子骗人的吗?
童启内心被扎了一刀,强忍着尴尬回道,“如果您问的是生理年龄的话,那我今年,确实才十一岁。”
但若是问他心理年纪,抱歉,他已经是一个两世加起来快三十多岁的老叔叔了,实在是装不起来小孩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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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盛青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也不在意,只问道,“说起来,听闻潘阆先生就任华夏书院的时候,曾问过你三个问题,后来才因此留了下来,那三个问题是什么,我能听一听吗?”
童启犹豫了一瞬,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毕竟对待和系统一脉相承的“造反头子”潘阆,他的说辞是比较出格,且不怎么尊重朝堂的,自然符合对方的口味,可同样的回答,对于柏老这样为了朝廷付出一生的人,却势必听不惯。
见他为难,柏盛青也不再追问。
“罢了,若是不好说,那便算了,我能也问你一个问题吗?”
童启忙伸手请问。
“我知晓你们书院乃是以文著名,可见你始终不忘操练学生,让他们强身健体,且与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走的颇近,便知你并不讨厌武将之道。如今朝廷对于契丹及西夏态度暧昧,是和是打,始终争论不休,我很好奇,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来了来了,真正的历史题来了。
童启顿时精神一振,因着大奉朝代替的是原本历史上北宋的时间段,所以此时大部分的事件人物并没有可供参考的锚点,但这两年随着童启对周边国家的了解日益增多,他神奇的发现不少外部威胁势力逐渐崛起,竟和原本的历史轨迹逐渐驱合,甚至相同起来。
尤其是北部的契丹族与西边的西夏,狼子野心之明显,连不少朝中的官员都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可真正的历史结果呢?
但凡读过这段历史的都知晓,最后真正灭掉这个朝代,险些让宋朝不复存在的,其实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危险来源——女真。
“女真族?”柏老皱紧眉头,似乎对这个势力感到稍许的陌生,更难以想象那点人物竟能比骁勇善战的契丹更加可怖。
“所以,你也是主和的一派?”
他好奇问道。
拉一个打一个,的确是目前主和一党的首要方针。
“别别别,我可不是那等保守之人,我向来是激进党的!”
激进到甚至暗暗发下心愿,若有机会,定要提前灭掉倭国和棒子国,一绝后患的那种!
童启连忙摆手割席,绝不认证自己和那群窝囊废有半点相似的可能。
“那……”柏老有些懵了。
童启站起身,颇有些怀念的说道。
“实际上,我曾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振聋发聩。今日愿分享给您,以示我对于这些外部国家的统一态度。”
哦?
柏盛青微微坐直了身体,前倾的看向对方,专注起所有精神。
“弱国无外交,国弱,则民辱。”
一句话,简简单单,却令对方瞬间缩紧了瞳孔。
而后紧跟的一句,更是令他直接站起,全身颤栗不止。
童启背着手站在窗前,斩钉截铁道,“尊严,只存在于剑锋之上,而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腾”的一声,巨大的椅子后撤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柏盛青连倒地的椅子都难以管,一把上前,捏住了童启的手问道,“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除了您,并无他人。”
童启认真的看向自己被握紧的双手,掩藏起所有的野心与戾气,乖巧说道。
“好好好,”柏盛青赞了三声,这才发觉自己过于激动了,清了清嗓子,转过身道,“好,我便答应你,任职华夏书院。但我有个请求,若你能做到,我不仅会如你所说担任书院的监院一职,还会保证你明年所有的学生们,皆能够进入朝堂为官。”
“真的?要求是什么?”
童启瞬间眼睛一亮,忙追问道。
柏盛青拿起桌旁的一封信递给了他。
他一目十行快速看完,顿时陷入为难之中。
这是一封救助信,信上的人名为曹钟诚,乃柏盛青的世交挚友,原本在朝廷担任工部尚书一职,因受到四皇子牵连,如今被全家罢官流放,受困于环县之地,病的病死的死,已经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这才不得不托人求到了柏盛青这里,希望能够稍加施以援手,帮忙一二。
“我知这不好办,可……”
“放心,不就是救个人嘛!只要把他及其家小全部救出来就行,是吧?交给我了!我这就带人前往环县!等我好消息!”
童启一拍胸脯,唯恐柏盛青后悔一般,拿着信,便扭头离开了,直接将其后半部分的话全给憋回了肚子里。
柏盛青:……
实际上,他只是希望对方能够托人令其生活环境好一些,并无一定要救出来的意思。
毕竟那可是圣旨,不容更改!
可听听童启的口气,好家伙,还连带着将其家小一同救出。
疯了不成?
柏盛青缓过劲儿来,忙叫人去追童启,可小厮匆匆跑出去,却只得到一个已经乘车离开的回答。
只得暂时作罢。
京城里,岳家祠堂内。
岳灼华端正的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数着佛豆,任由幽幽的燃香环绕在四周中,满心烦绪一点点安静下来。
还未数到一千颗,大门便被人“嘭”的一下一脚踢开,岳盛天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混账!谁准许你在宴席上跟四公主顶嘴的?她和胡家人吵架,关你什么事,也用得着你去出风头?”
天知道他在衙门里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有多么的胆战心惊!
那可是四公主啊!
若说皇子里面,三皇子最受宠,那公主里面,便是四公主为最盛!甚至因为对方是公主,不是皇子,争不了权,陛下对其,还要远比其他皇子更为纵容一些,这便是对方能够横行霸道,如此嚣张跋扈的原因!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竟敢跟四公主起争执?
这也就是对方没追究,不然的话,砍了他也不够平息的!
岳灼华静静的垂眸数着手里的豆子,任由父亲发泄着怒火,没有任何辩驳,直到对方喊叫完,才习以为常的伸出手,令其抽打了十几下手板,方才罢休。
“你啊你,简直就是个来追债的!早知道,我就不该将你母亲娶进门,果然,武将之后,能有什么脑子?”
岳盛天恶狠狠将手中的木板仍在地上,见到岳灼华轻勾唇角,一副嘲讽的样子,不觉更加被刺痛了几分。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服气吗?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人家那岳家都是给女婿提携撑腰,我呢?整日里给你们擦
屁股,收拾烂摊子不够!连前途都被你们扯得死死的。你知道我一个正二八百的探花郎,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升不上去吗?不就是有个拖后腿的岳家吗?”
“所以,您不是已经如愿娶了新夫人了吗?”
岳灼华出言反讥道。
想当年,她母亲刚过三年忌,父亲便迫不及待将新夫人给抬进了门,就像是急忙割席,划清界限一般。又是给钱又是给权的,唯恐其他人不知晓,可怎么也没有见到他升上去半分呢?
岳盛天闻言大怒,拿起木鞭便再次朝她身上打了过去,狠狠质问道。
“怎么,你对你的母亲有什么意见吗?可惜,人家名门望族,大家闺秀出身,必是不可能有任何错的,要错,也是我小时候对你管教太松,致使你成日舞刀弄枪,没有半点女孩子气的错!今日起,你便哪里都不准去了,给我老老实实禁闭,准备婚事!哪一日你嫁出去了,再哪一日教训老子不迟!”
岳灼华手下一滞,顿时神色一慌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去参加赏秋宴,就允许我去送一送婉欣的!”
“是,但那是你没有惹上四公主之前!”
想起什么,岳盛天满脸更加不屑了起来,“哼,枉我还觉得岳父一向聪慧,看看他交的这些人吧,都是什么路子?连四皇子谋反那样的大事也敢横插一脚,什么工部尚书,以后不过就是罪人一个了,还是少沾染的好。”
说罢,他转身离开,抬脚带起的尘土,就像是其背影一般,冷漠无情。
角落里藏了许久的小丫鬟见到老爷离开后,这才连忙带着伤药上前,流着泪为自己小姐包扎着。
“小姐,您就别跟老爷倔了,咱们自身难保,曹小姐那边,柏将军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照拂一二的。”
话是如此讲,可流放之路遥远,听闻那环县环境恶劣,干燥野蛮,婉欣一个闺阁女子,连门也没出过,怎么可能受得了?
想起往日的闺中情谊,岳灼华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不行,她怎么也得去亲眼看一看,方能安心。
可怎么出去呢?
她心念一动,不由想起了一个好主意。
第67章 第67章前往环县
且说那童启为了说服柏老,决定前往环县,营救工部尚书曹家一系。
温叶辞和潘阆等人听完后都十分赞同,认为其义气可嘉,该当如此。
可系统,却持完全相反的意见。
“你不能去!那可是流放之地,说不得有什么危险呢!况且那什么曹钟诚,历史上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名讳,想来这便是他的命运!既然已经注定了的事,咱们又何必多插一脚?落不到什么实惠不说,性价比也不大。”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来大奉朝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改变历史吗?若真要认命,那还开什么书院,索性躺平,等蛮夷外军攻进来得了!况且咱们是为了柏老,买一送一,还附带着能拐个前工部尚书回来,哪里还有如此划算的买卖呢?”
系统一时语滞。
“可这不在主任务清单里啊!不仅没奖励,而且还耽误你培养学生的时间,再说,明年二年级不就要参加乡试了吗,你不抓紧培训,万一有人落榜怎么办?”
这一次杨舟万可是倒数第一,下一次,还能考上吗?
童启犹豫了一瞬,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解释道,“放心,往返不过一个月,咱们速战速决,耽误不了多久的。考得好不如选的好,他们明年考试,怎么也得要八月份,且还早呢!等柏老入职,给他们指点指点,可比纯复习要靠谱的多!该教的,我都已经全都教完了,剩下的就是看书整理,有着清虚子和潘阆他们在,没问题的。”
这就类似于高三最后阶段,除了多刷题多看书,还真没什么太多的方法。
拼到最后,全看学生自己。
他一个校长,在或不在,并无多大影响。
与其留着充当吉祥物,不如找两个“懂得填志愿”的专业老师回来,反倒更靠谱些。
“可……”
“可什么可?系统,你有点不正常啊。”
童启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脸疑惑道,“若是以往,你这种反动分子不是最喜欢我冒险,或者反抗朝廷权威的吗?这一次怎么百般阻拦,说,什么情况,是不是背着我知道了点儿什么?”
系统:……
这宿主眼皮活得,简直跟属猴一般,它不过稍稍露出一点点马脚而已,便立马被察觉到了。
“没……我只是,只是担心你嘛。”系统心虚不已。“毕竟那么远,又不在咱们的地盘,万一出点什么事……听说北边不少部落都喜欢秋冬南下劫掠什么的,不然你就多带点人,总好过单打独斗。”
它冒着封号的风险,自认已经违规提醒的足够多了,可童启却没有立即懂得这话语中的暗示。
他后知后觉皱起眉头,颇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因着常年教书,固守在河南府小小的县城内,所以朝中大事,边境危机,童启只是听闻,却并不知晓详情,信息来源的渠道也十分狭窄,所以始终认为大奉朝整体环境目前仍是趋于和平的。
毕竟柏大将军都被扣押京城了,边境应该是相对于比较安全的吧?
可与柏老及系统的聊天,又突然让他想起一件始终忽视掉的事情。
——燕云十六州。
历史上,这一块疆域乃是处于辽国治下,并不属于北宋的版图内,因此赵光义在位期间百般折腾,试图收回,这才给自己弄出了“高梁河车神”的外号。
可如今的大奉朝因着“赵爱国”猛人的横插一脚,格局已大大改变,燕云十六州早在建国时便被收回了,而契丹也因为地理位置问题,尚未称国。
那么问题来了,如今的契丹,难道对这块地就不会垂涎吗?
万一它和西夏联手的话……
尤其如今朝廷内忌惮武将,柏大将军刚被调回京城,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令其带兵出去的,若他是西夏国国王,这何尝不是一个绝佳的动手机会?
内乱未平,若外患又起,以如今的环县、北部防线,能拦的住吗?
越想越觉得心惊,童启有意再套一套系统的话,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非酋的体制,总不可能只是去救个人,都能恰好碰上什么历史重大事件吧?
可偏偏系统却如同装死一般,再也不肯吭声。
问,就是建议别去,压根不肯说出任何有用的内幕消息。
迟疑了整整两日后,童启终究还是忍不住,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毕竟这片土地是他未来长久生活的地方,他可不想老年生活在动荡不安之中,若有什么变动,提前知晓,防范起来也是好的,但因着系统的“友好”提醒,这一次,他不再轻装简行,而是带够了人和物品,这才出发。
不仅从售货机里多囤了几把水果刀,还特意将自己的秀才文书之类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全部带在了身上。
安保队的队长童继本这一次也一同随行,他清点了数十名好手,又从全胜镖局里找了十几名见过血的镖师,这才护送着童启,驾着马车,一群人浩浩荡荡,直奔环县而去。
所经之处,所有见到的商队、平民皆避让不已,不敢招惹半分。
甚至还因
此惊动了两个小县城的守门人员,误以为他们是来寻仇之类的,不敢放入,直到见了童启特意托县令大人开设的“游学文书”,这才半信半疑的令他们通过。
环县距离伊川,大概有1000公里之远,光是坐马车,就要行驶二十多天!
再加上官道不平,多有颠簸。
童启头一次长途跋涉跑这么远,差点将胃都给颠了出来。
到了地点后,别说去救人了,自己便先缓了个十来天,这才开始慢慢打听起曹家人的事情来。
一来二去,倒是比岳灼华偷摸跑出来还要晚上几日。
话说曹家一众,乃世代居住在京城的书香世家。
曹家家主曹钟诚,祖上更是担任过开国皇帝赵爱国的先锋营粮草官。也因此,其父娶了四皇子母亲身边的首席女官后,便算是与四皇子多少沾了点关系。可谁能想到,正是因为这一点关系,导致他们全家皆被牵连,判为四皇子一党,皇帝震怒之下,令其流放西北!
远至环县!
曹家上上下下六十多口人,被发卖的被发卖,被判刑的被判刑,最后只剩下六个嫡系,一肚子委屈,有苦难言,来不及辩驳,便踏上了离京的路。
一路上受尽冷眼折磨,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未到达目的地,便已经因高热死了两人。
曹钟诚抱着自己的发妻,哭的痛彻心扉,小孙子刚刚殁了,陪伴大半辈子的妻子又离他而去,这世上,哪里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
“都怪我,都怪我啊!”
若不是他看不清局势,误信了那四皇子,也不会在年近晚年,还遭此大劫,更重要的是拖累了家里人,今后还有何脸面,再去见地底下的列祖列宗呢?
曹婉欣满眼含泪,端着水过来劝道,“爹,娘和辉儿本就身体不好,担不住这路上的辛苦,如今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您身子要紧,都已经两日没吃过任何东西了,好歹喝点水,咱们这个家,还需要您撑着呢!”
“是呀,咱们家里还要靠您呢,您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大嫂刘氏站在旁边跟着一同抹泪劝道,这才让曹钟诚多少缓过来了一些。
“衍儿呢,他如何了?烧可退了?”
问及丈夫,刘氏忙回道。
“已经退了!昨日从官差大哥那里借了一副药,勉强灌了下去,只是腿上的伤,依旧还是不好……”
那哪里是不好?
是已经快烂了!同行的官差曾半路揭开看了一眼,差点吐了出来,那黑紫色的伤口已经有了腐烂之意,臭味熏天,即便撑到了环县,想必也是治不好了,只能锯掉。
一想起丈夫那样风光霁月,如青松般骄傲的人,今后都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为生,刘氏便忍不住心中阵阵发痛。
旁边的曹婉欣也只能跟着默默垂泪。
去年,她还在京城里和闺中密友岳灼华打赌,说今年珍品阁上新的第一波首饰,自己的未婚夫会不会替她抢下,可谁知今年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原本说好的亲事,也吹掉了。
好好的家,就这么四分五裂,只因为圣上的一句话。
多么可笑。
但凡真正经历过这种事的,都很难不对这朝廷报以怨怼。
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厉害的人物,来到这环县,都得被磨掉一层皮,再也记不得家门之地!
由于挨着边境,又地处荒凉,每年被流放至此的犯人,不在少数。
县令大人早已经形成一套固定的逻辑方式,那便是别管你是谁,统统去做苦力去!
能活的下前三个月,再说分配之事。
男子们,从未拿过锄头的手和肩膀,如今个个却要扛起比自己身体还要重的泥沙来,修筑城墙。
女子们更是不得闲,整日忙着下地、开垦、劳作。
从睁眼开始,便在干活,稍有歇息,看守的衙役便会一鞭子抽打过来。
这尚不是最惨的,最惨的还是数此处临近西夏,有大部分的西夏人在当地为虎作伥,欺压百姓,动不动便以劫掠女子羞辱为乐,可城内的县令却压根不管,不仅不阻拦,还隐隐有着讨好奉承之举。
这便使得不少有姿色的女子日夜惊恐,连睡觉都不敢睡熟。
尤其刘氏与曹婉欣,两人怎么也曾是京都小姐,一张貌美的脸无论怎么遮掩,哪怕被抹上锅底灰,可那细嫩的皮肉,也照样难掩惊艳,走到哪里都能吸引过来一片垂涎的目光。
还未入住多久,便已经有不少人盯上,跃跃欲试。
曹婉欣夜夜颤抖,含着泪祈求岳灼华的早日到来,对方自闺中起便始终护在她身前,临走时,更是答应了她,不论如何定要见她一面。
她想着,起码要忍到对方过来,亲眼见过之后,再去寻死。
否则岂不是毁约了吗?
而官道上,岳灼华也确实为了那约定,拼命往环县赶去。
因着被父亲关了禁闭,她难以走正道,更没有通关文书,所以只得称病让丫鬟暂替着,自己则趁着夜黑风高,悄然换上了夜行衣,钻入了柏大将军巡边的军队中。
等被发现,已经走了一半的路,无可折返,更难以被送还回去。
柏弓良气愤不已,指着她怒道。
“你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敢独自跑出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又该如何向你早去的母亲交代啊!”
岳灼华低垂着头,偷偷拿眼打量着舅舅的神色,见他虽懊悔担忧,却没有多少严肃的样子,便知事情不大,顿时顺着杆子往上爬,上前讨好道。
“舅舅,我的功夫您还不知道吗?出不了什么事情的!再说了,我一早就打听好了,特意等您的车队经过,这才跟上来。求求您了,我只是想要去见婉欣一面,她从未吃过苦,没有我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环县的环境,我保证,一见到她,确定其安定下来了,便立马离开,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柏弓良看着岳灼华祈求撒娇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只能同意下来,但是也再三警告,不准其乱跑,无事的话,更是不准其擅自下马车,必须得一直跟着自己,寸步不离才行!
否则一旦被发现身份,便要立即将她送回京城去,绝不轻饶。
岳灼华忙应下,再三发誓,这才勉强罢休。
第68章 第68章初次相遇
环县多沙,干燥少雨。
越往西,便越是荒芜。
柏大将军带着护卫,轻承少骑,刚靠近城门口,便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注意。
“咦?柏将军!是柏将军回来了!!”
“什么?柏将军回来了?真的假的?”
“啊啊啊柏将军你终于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柏将军,柏将军我们想你啊!”
瞬间慌乱的人群将整个马车围得水泄不通,难以前行半分,柏弓良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身一一和人打着招呼,颇有些难以招架这份热情。震天般的哭声喊声直接惊动了门口的守卫,急急上报给了当地的县令大人及巡检司司长。
两方忙派人前往维持治安,可饶是如此,也难以阻拦越来越多聚集起来的百姓们。
大家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长一般,喋喋不休的与柏弓良谈论着他走之后环县的事情,看似不过两年的时间,可却没有一个人忘记了柏家军仍在此处守卫的模样。
他们需要柏大将军的回来!更需要为他们撑腰的人在!
岳灼华坐在马车内,透过窗看着百姓们脸上的急切与紧迫,心脏疯狂的跳动着。
她一直知道自己舅舅的伟大之处,尽管所有人瞧不起武将,可难以否认的是,正是武将守住了这片江山,致使大奉朝能有如今安居乐业的模样,而现在亲眼所见的拥捧,恰恰是最有力的证明!
她目光一点一滴的划过这陌生的领域。
即便破旧,不如京城繁华,可却令人倍感亲切。
因为这便是她舅舅和大伯父驻守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是所有功勋、意义的所在地。
柏弓良俯视着激动的人群,内心同样骄傲不已。
可令他感到忏愧的是,自己注定无法回应这份希冀。这一次,他只是为了私事而来,而保卫西北,保卫环县的任务,早已经被圣上分派给了其他人,并不属于他。
望着大家失望的眼神,柏弓良及其队列里的副将,纷纷沉默下来。
时势造英雄,时势也限英雄。
他们能如何?不过是听令行事
,以圣上的喜恶为一生罢了。
骤然经历了这一遭,柏弓良来不及休整,只得带着队列暂时入驻了环县最有名的客栈中,准备等第二日清早,再亲自前往县衙,拜访吴大人,疏通曹家的事情。
可没想到,正因着这一场阵仗,反倒提前得罪了对方,令其愈加愤怒嫉恨起来。
环县县衙内。
吴县令气哄哄的将身上的官服一把扯下,扔在椅子中。
神情难掩憋闷。
“妈的,他什么意思?一回来就给我搞这么个下马威,难道是故意给我看的?我好不容易花了两年才树立起的威信,他只露了这一面,就直接让我白干了?哼,这群不记恩的白眼狼贱民,竟然还敢拉着他哭诉,哭诉什么?老子勤勤恳恳,哪里不如他做的好了?难不成以为老子愿意呆在这种鬼地方吗?他一个武将,也敢如此放肆,等着吧,看我不整死他!”
有着县太爷的这句话,第二日,柏大将军登门,面对的便是脸拉的比鞋底还要长的文书们。
“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柏弓良前来面见吴大人,想要寻个旧友,照拂一二。”
柏弓良放低了姿态,客客气气道,可对方却只是懒洋洋抬了个眼皮,表情漠然。
“哦?旧友?谁啊?报上来我听听,抱歉啊,近几日县太爷事务繁忙,没空见面,有什么,跟我说即可。”
岳灼华一身男装,紧紧跟在自家舅舅身后,闻言不由抬起了头来。
柏弓良犹豫一二,只得将曹家的信息一一递出。
可那文书却只是翻了翻,便直接否认道。
“抱歉,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怎么可能没有?他们家几日之前就应该到了才对,这可是圣上亲旨,难不成你们还敢阳奉阴违?”
许是听到岳灼华的“圣上”二字,那文书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些态度,可仍旧不愿配合,道。
“既如此,那估摸着便是记在了别的册子上,需得我细细翻找个几遍,才能找到,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没想到这里的人竟然会如此粗俗无礼,岳灼华憋了一肚子的气,可在舅舅的眼神暗示下,也只得强忍下来。
一出了县衙,她便立马争辩道。
“舅舅,方才为什么不让我开口?那人分明是故意搪塞,不愿查找,不过一个底部文书,竟然敢对一位将军如此态度,简直荒唐!”
柏弓良无奈的解释道,“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乃是吴县令的地盘,对方隶属于三皇子旗下,其母更是三皇子小时候信任的奶嬷嬷,你便是生气,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敢为此得罪三皇子吗?再等等吧,没准过几日等对方消了气,便好了。”
原本如此以为,可这一等,便是三五日之多。
每日他们派了人前往县衙询问消息,得到的均是还未查到的敷衍话,随着时间渐渐逼近,柏弓良也不由焦急起来。
他在朝廷里请的假一共只有十五天,光路上来回就得□□日,再等下去,连人都见不到,就得调头回去!
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岳灼华早已经忍不住换了衣服,顺着市井里打听起流民村来,整日早出晚归,挨家挨户寻找着曹家的踪迹。
可毕竟流民村大的很,且还有着巡检司,日夜巡逻,要找起来,哪里那么容易?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
而童启,便是这个时候,带着人正式进入的环县。
一路上,他晕晕乎乎,几乎没有任何精神头,从始至终躲在马车里,等休整好了,好不容易从客栈内走出,却发现不少人像是看西洋景一般紧盯着他,回头率高到出奇。
“怎么回事?他们在看什么?”
童启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一旁的童继本则小心握紧了腰间的匕首,提醒道。
“山长,此地有些不太对劲,我们发现孩童数量极少,再加上您又生的粉雕玉琢……”
简直就是人贩子首选嘛!
童启哭笑不得,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也不是真的小孩,丢了就找不回来的那种,何况系统里兑换的匕首还正放在他的腰间呢,又有这么多人日夜守着,能出什么事?
不同于柏将军一来就闹出的那么大的动静,童启寻人,要更加隐晦直接一些。
他带着童继本径直蹲守在巡检司旁边,看到生活条件有些拮据的,便想办法将人拉到一旁,偷摸塞银子,以打听乡民下落为由,询问曹家的事情。
几次下来,果然找到了曹钟诚的详细住所,买通了守卫后,便带人溜了进去。
整个流民村,占地面积极大,大约有半个伊川县一般,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坊。
曹家新来不久,被安排在靠西的坊中,领头看守的,乃是一位姓徐的军户。
童启避开人群,按照指点,来到一处院落前。
那院子全部皆由黄泥稻草糊就而成,怎么形容呢,大约即便是整个河南府最穷的棚户区,可能都没有这么破的,完完全全可以概况为危房的状态,只要一场暴风雨,或者轻微的地震,便可以瞬间冲垮。
四面透风,还未进门,屋内的人便率先发现,问出了声来。
“请问你们找谁?”
曹时序苍白着脸色,靠坐在窗口,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腿部受伤,无法干活,所以其余的曹家人,早已经纷纷上值去了。
童启及童继本俯下身,钻进屋中,看着床沿上放着的破碗里装呈的黄水、黑馒头,忍不住心中一滞。
“你便是曹钟诚曹大人的儿子,曹时序吗?”
对方神色一肃,警惕的打量着童启几人。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行了个文人的礼,道。
“在下华夏书院山长童启,乃是受柏盛青柏大人的委托,来营救几位的。”
营救?
曹时序看着正中间自称山长的孩子,不由整个人惊愕在原地。
柏盛青柏老他自是知晓的,对方与父亲乃是世交,年轻时,甚至差点将妹妹和岳灼华指腹为亲,是个十分值得信任的人。可这什么山长……他却连听都没听过。
可信吗?
然而他瞥了一眼如今的家徒四壁后,又自嘲的笑出声来。
也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值得图谋的呢?
实际上,童启身上带着柏老写给自己的证明信,可此刻,他却并没有掏出,因为刚一进门,他所有的注意力便全部被对方那条快烂掉的腿,吸引了过去。
“天哪!你这腿……再不治疗就要完了啊!”
他忍不住说道,当即撸起袖子,便替对方查看起来。
曹时序来不及阻止,只能任由对方扒了裤子,局促不已。
这双腿,自他踏上流放之路后便没有人管过了,尤其环县大夫极少,他们这些被流放的,更是压根没有请人来看的资格,因此曹家早抱了绝望的心,等待截肢,如今刚一见面,便被揭了短处,说不气恼,是不可能的,可童启紧跟着的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瞬间希冀起来。
“不行,等不到回书院了,我可能需要先给你简单清创一下,上个药,不然回头你就只能躺在床上了,还是先保住双腿要紧。”
“等等,你是说,我这腿,有治?”
曹时序双眼骤然亮起,难以置信道。
“当然了。”童启迷惑的眨眨眼。
不过就是伤口发炎,一路上没有得到
治疗,所以腐烂掉了而已,只需要用匕首消过毒,挖掉那块肉,重新包扎上药即可。
即便他只是堪堪读了个西医入门,但想来……应该也没那么难?
幸好来的时候,王小花担忧他会遇上什么,提前给他装了一大堆书院里研究出的药来,不然,还真是无计可施!
曹时序既惊又喜,顿时也不追问了,当即便令童启帮忙将腐肉挖出来。
谁不想要一双健康的腿呢?
能好好行走,没人愿意成日瘫痪在床上。
他半倾着身体,行了个大大的礼道,“若真能治好,那便是我整个曹家的幸事,一切,便拜托山长了!”
说实话,这些事,童启也是第一次做,之前不过都是在书上照本宣科的看过,临到上手,还真有点紧张。
可伤势不容耽误,又没有良医,不论怎样,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门外不远处,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奇怪之处,上前询问起来。
“欸,你们是谁?谁允许你们进来的?这里是流民营,没有县令大人的手书,谁也不准进!”
几个镖师死死拦住外人,不允许靠近屋内。
童启听到外面的争吵声,冷静的将匕首及火烛、药物等掏出,摆放成一排,这才发现唯独缺了麻沸散。
“不好,没带麻沸散,这怎么清创?”
“无妨,我可以咬着布条!”曹时序忙说道,一把将旁边的纱布塞进了嘴里,用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的渴望之处。
那没办法了,再耽误,人就都过来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届时伤口恶化,那才是真正的完蛋。
童启只得拿出工具,一一消毒。
可即便如此,第一刀下去的时候,对方仍旧痛的满额头青筋暴露,本能的挣扎起来,幸而被旁边的继本叔死死按住,这才勉强没有挣脱。
他下手极稳,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两条腿的患处清理的干干净净,上了药后,包扎起来,方宣告结束。
曹时序长松一口气,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给生生浸透。
而屋外,被吸引过来的徐军户,也正在大发雷霆。
“放肆,你们是想要造反吗?来人啊,将他们这些逆贼,统统给我抓起来!”
“我看谁敢?”
童启掀起衣摆,慢悠悠走了出去。
见到是个黄口小儿,徐军户这才方松了一口气,可即便如此,也没有放过的意思。
他一向在这流民村嚣张惯了的,曹家乃是他盯上的新猎物,只要再狠狠折腾几日,多多为难两下,那曹婉欣便明显撑不住了,快要从了他,又如何肯这个时候,任由人摘桃子,伸出援手呢?
“哼,你们敢坏我流民营的规矩,你说我敢不敢?”
“您便是徐军户吧?”童启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偷偷将一只荷包递了过去,“我只是来探望一下旧友,并无打扰诸位的意思,这点银子,不成敬意,还请拿去喝酒,我等很快便会离开。”
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上道,徐军户掂量着里面的银子,顿时露出一副垂涎之色来,他打量了一下童启的身高,狮子大开口道。
“就这点银子,也敢敷衍我?你们擅闯此地,还贿赂本官,我怀疑你们和反贼私通!谁知是不是西夏的奸细?来人啊,给我搜一搜身!”
说着,旁边几个管事的便想上前来抢东西,当即被童继本等人给拦住。
童启整个阴沉下脸来,不耐烦的看着几人。
“徐军户,我劝您还是见好就收比较好,否则我若告到吴县令那里,大家岂不是落得个尴尬?我既然能一个人进来这里,便肯定是有把握一个人出去的,你确定,要与我等为敌吗?”
这句话,将几个人成功震慑住,不敢再上前。
徐军户细细打量着童启的穿着,知晓对方应是有着什么文人的功名在身,所以才能小小年纪,如此嚣张,顿时忌惮了两分。
“你认识吴县令?”他试探着。
“不然我怎么会知晓友人的详细住址呢?”童启自信回道。
他有把握,这徐军户不可能为了这点事情亲自去询问县令大人,那么,自己是什么身份,当然是看能编出什么,便是什么了。
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来头,徐军户不敢为难,想了想,握紧了手里的银两,索性摆摆手,让其离开。
可也警告了,没有下次,否则定饶不得。
顺带着,将整个曹家的安保工作都再次严加了几分,不准任何人靠近。
见到徐军户的态度,童启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客栈内,对曹家的情况,也感到了几分棘手。
他没想到这流民营竟会如此恶劣,更没有想到,曹时序的伤口已经那般严重了。
“看来是需要尽快下手了,否则,我们可能会引起其他势力的关注。”
毕竟这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不可能光明正大,只能暗着来。
于是他连夜写了一封拜帖,以三皇子同阵营的名义,约了第二日的吴县令。
果然得到了对方热情的邀约。
晚上流民村,辛苦劳作一日的曹钟诚回到家,见到长子伤势被包扎起来,旁边还放着几瓶药粉,顿时惊讶不已,忙问是谁来了。
听到乃是华夏书院的童山长,不由呆愣了一瞬。
“童山长?难不成是童启?”
曹时序点点头,“正是对方。”
没想到柏盛青会托付华夏书院的山长来,曹钟诚感到十分意外,在朝当官的时候,他便听说过童启的大名,既有才学又聪慧睿智,小小年纪便开了一家书院,不亚于龙胜之威,不可谓不厉害。
可以说只要路不走错,便绝对的前途无量!
那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千里迢迢亲自赶来?这份心,实在是令人感动。
自家败以后,不知多少人躲着他们,连伸个手都难,童启能做到如此境地,已经是让他们感恩戴德不已。
当然,他们双双默契的忽视掉了童启的那句“营救”。
无人敢相信其背后真实的含义。
但凡进入流民营,便是一辈子,除非大赦天下,都再无出去的可能。
这已是公认的事实-
直到很多年后,童启仍旧记得那日阳光灿烂,与岳灼华阴差阳错的第一次见面。
滑稽,又可笑。
两个人皆没有料到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缘分。
他原本准备好了马车和礼物,打算前往县衙,拜见吴县令,可刚上了车,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还未等缓过神来,眼见着马车经过拐角处,身后一只手突然伸出,将其连人带礼物,一并端走。
速度之快,行为之熟练,就连继本叔等人就守在马车旁,也毫无察觉。
于是,等岳灼华偷溜出来找曹家人的时候,赶巧便撞了个正着。
粗布衣衫的大汉行色匆匆,怀中却抱着个身着锦衣的男娃娃?一看,便很邪门好吗?
她脚下一拐,神色一厉,迅速便追了上去。
那大汉十分谨慎,边走边往后看,察觉到岳灼华的跟踪后,整个人加快了脚步,七拐八拐的,想要将其甩掉。
童启静静的躺在对方怀中,感受着不能动弹的四肢,心里骂骂咧咧。
谁能想到,他竟然也有不慎中招的一日。
而更无奈的是,这第一次的危机,遇到的不是刺杀,不是追踪,而是……人贩子?
他究竟是有多显小啊?
十一岁也能被拐卖?
童启彻底沉默下来,也不挣扎,郁闷的和脑海中的系统聊起了天来。
“所以,你那里确定没有什么长高的药水吗?我可以花声望值跟你买!”
系统:……
“你还有闲心操心这个?先顾好自己的安全再说吧!小心真把你卖进大山里,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咱们的任务才是真正的完蛋!”
“那又如何?大山里也照样可以桃李满天下啊?你难道在歧视扫盲的意义吗?”
童启索性闲着也是闲着,一时半刻也恢复不了力气,便干脆在脑海中跟系统辩驳走出大山的事情来。
大概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吧,突然,抱着他的人动作一滞,敏感的避开了来自身后的攻击。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呵斥。
“站住!你是谁,快把孩子放下来,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咦?有人救援?
童启努力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到底是哪位勇士,只是听声便知道,估摸着是个年纪没多大的少年。
可抱着他的人却冷哼一声,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了十几名同伙来,径直将岳灼华团团围住。
“好小子,你竟还敢跟过来,既如此,那我便让你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许是头一回遇到如此猖狂的人贩子,岳灼华本能的摸住了腰间的软刀。
还不等抽出,对面便直接冲了上来。
她急忙招架,一人难敌四手,刚开始,还十分吃力,可等摸清楚了几个人的招式后,整个局势,便顿时逆转起来。
童启被放置在地上,艰难的侧躺着,看向远处打斗的人群。
依稀间,他只能够看出对方的衣衫飞舞,行云流水的招式,大开大合,拳拳到
肉,痛快至极。
不像打架,反倒像是艺术。
眼见着敌不过,那旁边的壮汉伸出手,便打算抱起童启离开,可一把刀直直射入地面中,阻拦了他的动作。
那刀,距离壮汉的手指不过一寸不到的距离,而距离童启的脑袋,也只有一掌之宽。
吓得童启本能打了个惊嗝,难以抑制。
赶跑了最后一拨人,岳灼华这才上前将童启抱了起来,搂入怀中,轻声问道。
“你没事吧?还记得家里人在哪里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微微后仰了一点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童启这才逐渐分辨出,这并非是个少年,而是个女孩子。
哇……一个女孩?
舞起刀来飒飒生风,眨眼间直接吱个声打败了十几个男人?
有点牛哇!
自来到大奉朝起,童启已经看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柳扶风,怯怯弱弱,连头也不敢抬的女子,搞的他还以为古代女子都是这种性格的!
没想到竟还有完全不同,如此帅气的!
感觉到对方眼中的欣赏之意,岳灼华有些好笑。
她凑近了,耐心的打量着这似乎吓到了的孩童,黑黢黢的瞳孔宛如睁大眼睛的波斯猫,充满了神秘与幽邃,仿佛自带了一层光芒与滤镜,令人挪不开半点眼来。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宛如烟花璀然绽放,光芒万丈。
童启滞了一滞,很快被拉回现实。
“小孩儿,你还好吗?用不用姐姐送你回去?”
小孩儿……
姐姐?
童启被这称呼狠狠扎了一刀,刚反应过来,想开口解释什么,可远处发觉了山长丢失的童继本等人,已经急急忙追了过来。
“山长!山长!”
好家伙,出门一趟,人没救回来,要是反倒把山长给弄丢了,那估计整个华夏书院都得派人追杀他!
一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连喊带问,这才总算找到了人贩子跑的方向。
岳灼华见他们焦灼不已,估摸着便是这男孩的亲友了,当即也不久留,转过身,便直接离开,逃离了人群中。
她不敢暴露自己动了武的事情,因此这事,连舅舅也没有告知,便直接隐瞒了下去。
客栈中,柏弓良拿着信,兴奋不已的踱着步。
“太好了!若是早知道他也在环县,那我还急什么?凭白露头,耽误这么长的时间!还是父亲有远见,此事交给他,曹家的事算是彻底稳妥了,既如此,我们便先等着,看看他会怎么做,必要时再出手配合。莫要因为随意插手,而干扰了对方的真正计划!”
“是!”
柏弓良身边的副将听闻后,高兴的连忙应承下来。
而岳灼华则站在一旁,好奇的追问到底是谁。
听说华夏书院的山长童启,竟也来了环县后,她一脸惊诧。
华夏书院?就是那个每月因为校刊内容而在京城小姐中争吵不休的地方吗?想起上面刊登的不少内容与思想,岳灼华本能对其产生了一丝好奇。
到底会是何种人才,才会有那样稀奇古怪的想法。
外祖父竟和他也有交集的吗?是了,都在伊川县,怪不得……能成为朋友。
想来,那人应该也是个同样德高望重,智慧过人的老头吧?
有其帮忙,婉欣她们,定然能够逢凶化吉!福星高照!
第69章 第69章一箭扬名
压根没想到自己身上担了那么多人的希望,刚被救下来的华夏书院山长本人,此时还有些愣愣的,难以清醒。
童继本等人找到他后,被唬得连忙喂药擦脸,好不容易,才总算解了童启身上的药性。
奈何对方第一句张口的却是。
“啊,丢脸死了……”
他失魂般的往后一倒,深觉奋斗了好几年的颜面,在今日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该死的人贩子,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时候?而且还下药!搞得他连道谢都没来得及,只给别人心里留下了无知孩童的模样?
也太悲催了吧!
系统早已坐在意识海中,笑得癫狂无比。
童启无语的揉搓了几下脑袋,暂且将此事暂时抛诸脑后,他连忙敲了敲对话框,令其将方才绑他的人贩子藏身之所给标注出来。
其他人可以放过,人贩子是万万不能放过的!
他领着童继本等人,连抄带找,一共抓了数十名同伙,连带着救出了二十几名孩童,一起送到了县衙中去。
同样浩浩荡荡的上门,这一次,吴县令却是既惊又喜。
“早就听闻华夏书院的山长聪明伶俐,才学过人,于破案一道最是有天赋。果然!这伙贼人,我等已经寻了数月之久,都没抓到,竟意外被您给一锅端了?也是合该他们倒霉,命数如此啊!”
什么命数?明明就是实力!
旁边的童继本本能的皱了皱眉头,被童启抬手挡了下来。
“要不怎么说我俩有缘呢?吴大人不责怪我僭越,抢了您的功,已经是心胸大度!我作为晚辈,贸然上门拜访,总该多备点礼物才是!总是从三皇子那里听说您仪表不俗,为人亲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令人心折啊!”
几句话,哄得吴县令身体通畅,原本见到童启年龄小而产生的一丝不适,也随之消逝掉了。
他忙拉着童启上座,寒暄起来,一副忘年交的模样,欣赏无比。
童启也十分配合,不论对方谈到什么,总能快速找到话题。
很快的,两人之间的称呼便顺理成章改为了“吴兄”与“贤弟”。
童继本站在一旁充当着护卫,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不由心中暗叹这些文人的伪装之法。
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无怪乎能把武将耍得团团转。
两人闲聊一会儿,半晌,话题才总算来到了重点之处。
“话说,贤弟这次来环县,可是有何要事?你那书院里不是正兴隆,为三皇子培养人才吗,怎么竟亲自来此?”
“说来话长啊!”童启长叹一声,装作为难的模样,提起了曹家之事,“我那新上任的先生与曹家乃是旧友,听闻此事后,哭的是肝肠寸断,忙央了我来此探望一二,我想着反正也要来拜见吴大人,便应承了此事,顺带着来看看,不知……可否通融?”
“这……”
没想到童启竟然也是为了曹家而来,吴县令有些纠结。
那曹钟诚,乃著名的四皇子一党,与他们三皇子旗下按理来说是水火不容的,得知全家被发配来此,刁难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帮衬?说着来探望,可见了人之后,难免不会想着带走,或者是营救,但这可是朝廷内下的旨,谁敢擅专?
拒绝吧,对方又是同一个阵营,且头
一次登门拜访,求到了他的跟前。
不理会,也难免有些下了对方的面子。
童启见此,悄然走上前,递给了他一封信道。
“当然了,我也不想隐瞒吴大哥,其实那曹家与我,乃是三皇子暗中布下的一颗大棋,非核心中央人员不得透露。我来时,已经得了信,三皇子命令我见机行事,与您紧密配合即可,只要不闹的太大……”
一个人两个人的,又值当着什么?
被直接抹去,不也是很轻易的事情吗?
吴县令瞳孔大震,没想到其内还有这样的隐情,忙打开那信件翻阅起来,果然见是三皇子亲笔大印。
说的内容,也和童启一般无二。
不由顿时信了几分。
可实际上,三皇子的意思却并非如此。
临来时,童启以活字印刷术及【报纸】的相关想法,去信给对方,意图换下曹家所有人,进入华夏书院任职。可三皇子不敢违抗圣上之命,又舍不得童启带来的方子和利益,纠结一番后,便索性当作不知情,任由其与吴县令配合,改善改善曹家的待遇即可。
至于什么营救出来,一同带回伊川,那都是童启瞎编的。
可他确信,心照不宣的事情,只要无人深查,有三皇子撑着,便出不了什么大错。
当然,从始至终,柏老在这里面的意义,他皆隐去了,没有言说。
只是讲自己惜才,不忍才华浪费罢了。
不然被知晓了,肯定会被三皇子怀疑他首鼠两端的。
“说来也巧,贤弟偶然得了一个方子,在印刷一事上,十分便捷,听闻您母亲喜欢佛经,不如便将此方一同赠与您,也好方便传播福音之事……这方子我给三皇子那边也送了一份,所以即便公开使用,也不妨事的。”
童启将活字印刷术的做法同样抄写了一份送给吴县令。
对方母族据说是书馆发家,想来对此应该十分需要。
送礼送的重,不如送的巧。这方子在他手中发挥不了大作用,但在其他人的手中,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暴利的产业。
果然,那吴县令一摸到这东西,顿时神色大亮,整个人也安定了几分。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拉紧了童启的手腕,往书房里去。
虽说要救,可如何救,也是个大学问。
这么多人眼睁睁盯着,他总不能直接让童启就这么带走吧?只得先暂时将曹家一行人从流民营中调出来,放到其他的村子里,然后再慢慢淡化对方的存在感,找个由头,放他们离开。
不然的话,凭白被人告上一状,他的小命,也别想保住。
“我懂,您放心,一切全听您的安排,小弟我安静等着便是,吴大哥,这事,便仰仗您了!”
童启客客气气行了一礼,整个礼数,无可挑剔。
吴县令也不拖延,第二日,便将曹家一系全部迁出,放入了寻常的村落中,令他们不必再干苦力,只需要正常上工开荒即可。
曹钟诚等人感恩不尽,知晓这约莫着便是华夏书院山长出手的原因了,个个庆幸不已。
柏弓良与岳灼华也由此终于找到了曹家的住址,和他们成功见上了面。
“婉欣!”
“岳姐姐!”
两个姑娘跨越了大半个中原地区,重新相见,紧紧拉着手,眼含热泪。
“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岳姐姐了!”
曹婉欣噗通一声软下半个身子,死死拉着岳灼华的衣角,扑在其怀中,大哭了一场。似要将这么些天所有的惊恐与委屈全部哭尽。
岳灼华心疼的搂着,见其拿惯了绣花针的手布满血泡与污秽,痛心不已。
她也是经历过家道“崩塌”的,母亲去世,祖父被罢官,舅舅被贬边疆,新夫人进门,人生中最惶恐无助的那几年,几乎是事情迭着事情,一同来临。
那种绝望无力感,她深有体会。
两个人抱头痛哭,落泪不止。
曹忠诚及柏弓良等人看的心中难受,只得避让了出去,前往院中。
他将京城里捎带过来的物件,一一给曹家人留下,嘱咐道,“这些都是父亲让我带过来的,即便你们一时用不到,藏起来,回头也能够当了银子,用来周转,环县地苦,要照顾好自己,只有护住身子,才能有未来。”
曹钟诚重重行了一礼,感谢柏家的援手之恩。
此刻,他们没有一个人知晓,这处只是个过客之所,还以为会待上一辈子。
屋内,岳灼华细细的净了手,给曹婉欣重新梳妆,换了衣服,这才拉着人坐下说话,谈谈一路上的辛苦,以及华夏书院的事情。
而童启听闻了曹家搬迁,此时也正打算前往探望曹时序的伤口。
他对镜整理着衣摆,不由想起了那日救了自己,却消失不见的小姐姐,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缘分再遇到,不由落寞两瞬。
刚走出客栈,只听远方一阵喧嚣惊恐声,不少百姓跌跌撞撞,往家中跑去,满脸恐慌的大喊道。
“西夏人来了,西夏人来了!”
“快逃啊!”
西夏人?
他们怎么敢闯入大奉朝的领土?
童继本等相继拔刀,慌乱而有序的立马护在了童启的身前。
尘土飞扬之中,几个明显异邦打扮的人骑在马上,举着火把,欢呼雀跃的闯了进来,见人便砍,见粮食便抢,□□烧,劫掠妇女。
原本的环县顿时陷入一场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中。
哭喊声,求饶声,绝望的辱骂声混杂在一起,童启前几日方救下的小孩子,此刻刚刚照面,便被一个西夏人一刀砍在了胸上,顷刻间沦丧于马蹄之下。
童启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
他生在和平年代,别说杀人了,就是杀鸡也很少见过几次,此刻呆愣愣站在门口处,活生生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童继本护着他,道,“山长,咱们先避一避吧!”
这些可是西夏人啊!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便有不少人吓破了胆,不少村落里火光四溢,慌乱四起,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女童惊恐的尖叫着,被一位西夏人带上了马匹,飞快的朝外跑去。
童启翻身抢过旁边的马,紧随其后。
“山长!山长!”
童继本等人来不及阻拦,只得匆匆骑马跟了上去,一路上训练有素,简直比衙门里的亲兵还要更厉害些。
巡检司和县衙,此刻齐齐哑了火,就像是所有人都熟睡了一般,即便猛烈的敲着大门,依旧无人出来增援。
岳灼华和柏弓良自然也注意到了县城里的动静,来不及多想,便带着人匆匆出来帮忙。
一个不留神,曹婉欣被一西夏人掳上了马,曹时序慌忙起身上前拉扯,却没有拉住自己的妹妹。
“婉欣!婉欣!”
曹钟诚和曹时序等人歇斯底里的大喊道,崩溃不已。
岳灼华则是当即砍下了一个西夏人,抢过一匹马便追了上去。
柏大将军忙中回头,怒道,“灼华!”
可已然来不及。
两匹马就这么相继出了环县,曹婉欣哭喊着被按在马上,挣扎不断,那西夏首领扭头看着追上来的岳灼华,得意不已。
“嘿,小娘子,你这是看上了我,所以要跟着我一起回去吗?”
他用着不太标准的汉话笑着说道,手中握紧了曹婉欣的腰,耳中听着对方的哭泣,反成了血液中的兴奋剂。
而岳灼华回应他的,则是缓缓从箭筒里抽出的一只箭。
“嗖”的破空声,直接划破了那西夏人的脸庞,令他大怒的勒马停下。
“妈的,你敢伤我?”
那人抽出刀,一把扔下曹婉欣,愤怒的朝着岳灼华攻来。
明明是女人,柔弱不堪,可对上阵来,却丝毫不输。
那首领几刀下去皆被躲过,不由的心中嘀咕起来。
童继本等人带着队匆匆赶了过来,没有追上童启,反倒遇见了岳灼华救人,当即上前帮忙。
一群人围困贼首,场面顿时调转过来,可吴县令却驾着车从背后匆匆赶来,大喊道。
“住手,不能伤他,不能伤他!他是西夏国的小王子,都不准动手!难不成你们是想引起两国纷争吗?”
什么?这人竟然是西夏国小王子?
骤然得知,岳灼华和童继本相继犹豫的收了势,不敢再动。
可那西夏王子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他骂骂咧咧,长吹了个哨音,将剩余的同伙纷纷叫了过来,扬起刀便朝着岳灼华重重砍去。
“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箭横空出世,径直穿过身后的西夏人,带着满满
的力道,正中那小王子的胸口处。
对方惊愕的低头看着胸前的箭,难以置信,如同慢镜头一般,缓缓转身望向身后,眨眼间从马上倒了下去。
领头被重伤,剩余的西夏人这才开始恐慌起来。
“你们敢伤我国王子?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你们等着,等着!”
那些人手忙脚乱的将小王子抬起,忙带着人离开。
而童启则坐在马上,逆着光,冷冷的看着离开的西夏等人,缓缓握紧了手里的弓,充满戾气。
童继本和岳灼华等人都惊呆了。
愣愣的看着出手的童启,半晌反应不过来。
而童启身前方才救下来的女孩子,则被寻过来的父母惊恐的搂入了怀中,大哭不止。
吴县令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魂都丢了半个,他茫然叹道。
“完了,这下全完了!”
第70章 第70章首进牢狱
重伤邻国王子,这事情若是柏弓良做的,那便是重罪,蓄意挑起两国纷争。
若是岳灼华或者童继本做的,那也是重罪,以下犯上,杀人偿命。
尤其这种时候,朝堂上和与不和,还没吵清楚呢,你就敢直接下手了?
疯了吧?
怎么敢的啊?
可偏偏上述的所有人都没有动手,那一箭射出的人,乃是童启?
一个原本就在大多数文人中享有盛名,实打实的舆论王者,尚不足十一岁的少年!
这一下,便棘手起来了。
尤其对方还和吴县令乃是同一个阵营。
“你啊你,何以那般冲动?若是西夏国因此打了过来,你能负责吗?”吴县令气愤不已,他一直不敢反抗,任由西夏人为非作歹,便是因为这个缘由。
若打起来,生民涂炭,介时造成的后果只会更严重!谁也不愿轻易掀起这场战争,尤其是在大奉朝势弱的情况下。
可童启却一箭打破了这个局面。
系统嗷嗷嗷早已经在脑子里喊了起来,嚷嚷着童启改变了客观的历史,尤其这一段不属于他们华夏书院的管辖范围内,可因此却被迫扯上了关系,影响到了未来不少既定的主线任务。
童启不管,他早就看不惯大奉朝唯唯诺诺的对外态度了,而且眼睁睁看着外邦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负百姓,这是哪一个文人都无法忍受的事情吧?
他跳下马,将手中的弓箭扔了下去,十分坦然的说道。
“我负责。而且,我不射那一箭,西夏就不会犯边了吗?根据《大奉朝刑统捕亡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主家登时杀者勿论。他们跨过边界,烧杀抢掠,本就违反了我大奉朝的律令,我即便亲手射死对方,也是无罪。其次,事急从权,对方蓄意攻击孩童百姓,我只是出于防护目的,阻拦他的行径而已,不慎失手,也很正常吧?”
正常吗?
哪个文人会一箭射穿对方胸口啊?
吴县令一肚子吐槽的话,却无从说起,他心里明白,对方这话确实没错,可究竟算不算无罪,还真无法判断。
想了想,他只能令人将童启先行扣押回牢中,再想办法通知圣上,由对方决断。毕竟就如同对方说的一样,百姓的情绪、士族的意见,各种方面,皆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而是胜是败,在射出那支箭的时候,便已经不容控制了。
岳灼华全程安静的跟着一行人回到环县,呆愣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大脑里所新接收的信息。
直到第二日才恍然愣过来大家说的这小孩子叫什么名字。
——童启。
等会儿,哪个童启?不会就是那个智斗举人,一年教出六个秀才,而且举办了蹴鞠大赛,令半个大奉朝为之吸引侧目的童启吧?那个华夏书院的山长!
怎么会这么小?
骗人的吧!
她后知后觉这才想起第一次相遇时,她一把将其搂入怀中,一口一个喊着小孩儿的样子,简直忍不住想拿帕子闷死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尤其对方还因救她而下了狱。
她要如何才能够将其救出,偿还这份恩情呢?正思索着,舅舅柏弓良却匆匆从牢狱里走了回来,令所有人收拾东西,第二日清早,便赶紧离开环县。
岳灼华十分惊讶。
“怎么这么快?可童山长不是?”
“这正是童启的建议!”
他将监狱里的三方会谈简单跟岳灼华讲了一下,听完,就连岳灼华都不得不佩服起这个孩子来,如此危机的情况下,换做别人早就吓疯了,可他却还能够如此冷静,一一安排完所有的事情,思考着每个人的退路与关联,这是何等强大的心态?
怪不得能一手创立起华夏书院,这已经多智近妖了吧?
原来,童启一路思考着后续的安排,刚一进入牢狱,便直接将吴县令、柏弓良和童继本留了下来。
他坦言道,“如今,咱们三个人算是暂时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但凡有任何一方出了问题,都难免会连累其他人一同受损,所以我建议咱们先抛下各自的阵营不提,先一致对外。吴县令,您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尽快将此事通知给圣上,令其派枢密使前来调查,以安西夏,稳住民心。而柏将军,我建议您尽快离开,您留在这里,才是对我们最大的不利,尤其等朝廷的人一到,您无法解释,介时即便与此事无关,也难免会受到怀疑,若被误以为我等沆瀣一气,图谋不轨,那才是真正的完蛋。所以我建议,您明早就走。后续的事情,一概别提别管。”
反正他代表的是文人群体,只要与武将不沾边,那么闹得越大,圣上越不可能轻易杀了他。
更别提以如今的民心来看,大部分是倾向于“战”的一方。
他估摸着到最后不仅不会被判刑,说不得还能收获一波声望值,令华夏书院再次扬名一把,所以半点不慌。
“至于曹家的事情,我觉得此刻反而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西夏人烧杀抢掠,无人不知,可当日死的究竟有几人,暂时还没统计出来,只要能够在朝廷到来之前,提前安排好曹家,由继本叔率先带回伊川,便能将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抹去,全部推到西夏人的头上。”
“你是说……张冠李戴?”
吴县令精神一肃,悄声问道。
童启却认真的摇了摇头,道。
“我们只是把他们原本的罪状,放的更大一些罢了。”
毕竟在皇帝心中,杀了几个百姓,和杀了一个曾经在他面前做过官的人,那冲击力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只有让圣上真的感觉到危机感,仿佛脖颈间已经悬着了一把刀,对方才能够重视起西夏人犯边的事情,而不是像以往一般,敷衍了之,不管不顾。
反正书院里的事情,他暂且也不急。被关就被关,还能趁机利用自己的舆论,造一波势,影响大部分人的想法,何乐而不为呢?
吴县令沉吟过后,觉得有理。
这样做的话,既满足了三皇子的命令,又不至于他看起来像是不顾及情谊,针对自家阵营里的人,于是大手一挥,便按照其要求,直接给曹家的人销了档,另造了户籍文书,命童继本先带人离开。
接到命令,童继本不得不从,可担忧着山长的安全,还是留下了大部分的人。
当然,私下里,童启也有给到他一些任务。
比如书院的一切事务暂时交给潘阆先生负责,让学生们不必担忧,好好准备期末考试,回去他是要亲自监考的之类;再比如,让书院里暂时休刊一月,学生们各自商讨一期关于西夏人犯边屠村的策论,回去他要查看之类的。
反正,一点都没有半分求救的意思。
童继本无奈,只得带着曹家人匆匆赶回伊川,与先生们商量起如何是好来。
而外界,关于童启一箭射杀西夏王子的事情,也如同一场大火,悄然烧了起来,震惊朝野四海的同时,先不提各儒家态度如何,只环县的百姓们,便用行动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与支持。
“凭什么抓捕童山长,他没有做错!”
“那西夏冒犯我们大奉朝的疆土,死了也活该!为什么要关押童山长?”
“对啊,童山长是冤枉的!放了童山长,放了童山长!”
……
牢房外,人山人海,每日聚集了不少为他鸣不平的百姓们,抗议不断。
大家不知道其中内情,还以为抓了童启,便是要将其判刑,个个紧张的不行。
边境百姓苦西夏人久矣。
他们虽不敢反抗还
手,但并不代表他们不希望别的人站起来,替他们打回去,狠狠反击!如今,童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敢拿起箭来,将一个王子射杀,那其他男儿,谁还肯再示弱?
一时间,环县军心大震,反而因此鼓舞了士气,大家斗志昂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等待着朝廷的宣战。
系统也由此更换了被修改之后的新任务主线。
【叮,由于宿主的不慎,被困牢狱,请积极逃离,为自己洗刷冤屈吧!
成功:奖励一张中阶抽奖券
失败:物理抹杀】???
童启颇有趣味的挑了挑眉,疑似找到了新的刷抽奖券的bug方法。
且不论童继本带着曹家一系回到伊川,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同样是入狱。
吴韧蹲监狱的时候,那叫一个凄惨,饭饭吃不上,住住的不舒服。
可换做是童启,却完全调转了个个。
有着吴县令帮忙照拂,牢中的衙役和犯人又因为倾佩其所作之事,几乎是竭尽其所能为童启打造好舒适的环境。
索性闲着也是闲着,童启干脆在牢里给大家讲起了故事来。
从探案集讲到西游记,再从西游记讲到封神演义……
大家听的那叫一个如痴如醉,尤其是上值的衙役,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自己轮值,随侍其左右,唯恐错过半点其内容。
童启翘着二郎腿坐在牢狱里,左手边放着瓜子,右手边放着鸡腿、饮子,慢悠悠的讲着,简直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
等京城里人到了,吴县令带着进入牢中,对方看到的便是一个干净至极的单人牢房,脚下每一寸土地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床榻上竟然还铺着棉被、锦缎,手脚边则是各种的书籍、茶点。
过的简直比普通的客栈还要好。
“不愧是华夏书院的童山长,这坐牢,倒是坐出乐趣来了。”
童启忙站起身,看向外面,没想到来的却是个熟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