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是拔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不能说出让人不快的话。
对待子书谨就要先发制人。
裴灵祈一看就是从小接受铁血镇压没怎么反抗过的孩子,这会儿哪怕质问也有点儿怂怂的,全靠装可怜蒙混过关。
子书谨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教的,她略微掀起眼帘裴灵祈已经怂的想缩回被窝了。
裴宣恨铁不成钢,这时候怂了就前功尽弃了啊崽支棱起来!
“此事确实是母后的过错。”半晌才听见子书谨的声音。
这话把裴灵祈都给吓着了,她从没想过母后竟然会认错,她先是有点茫然,而后下意识寻找同盟。
裴宣低着头装不存在,手指悄悄往前推了推,快得寸进尺啊崽,这也要娘教吗?
裴灵祈用手指绞了绞裙角,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那、那母后既然知道错了,那、那我就原谅母后吧。”
她顿了一下又鼓起勇气弱弱的看过去:“那、母后,我的课业”
能不做了吗?
裴宣很想捂脸让她别说了,明明是子书谨的错,崽你怎么心虚的好像自己犯错了一样,你这样是不可能从子书谨手里讨到什么便宜的呀!
子书谨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轻轻摸了摸女儿披散的长发:“自然。”
“真的吗?!”裴灵祈两眼放光,根本一点谱也摆不了。
什么错的对的,不用做作业就好了。
这也太好哄了吧,裴宣已经对裴灵祈绝望了,这小破孩不割地赔款就不错了,根本没可能跟子书谨讨价还价。
她算是白费心思教她了,裴灵祈根本扶不起来啊。
“灵祈,你没有旁的什么要同母后说的吗?”子书谨静静的看着面前幼小的女孩,她知道裴灵祈有很多想问的,可她不会问,她会静悄悄的憋在心里
就跟某个人一样。
母女俩要说点私房话了,应该是关于那副画像的,裴宣识趣的准备行礼告退,把这一小方天地留给母女俩。
就是不知道裴灵祈能不能抗住压力,不被骗话。
“臣想起来还有些公务未办完”
我先溜了吧。
“哀家何时让你走了?”子书谨的声音不轻不重的落下来,如一柄的极薄的刀在心脏上轻轻刮了一下。
裴宣福至心灵,谄媚的拍了拍额头:“臣记岔了,臣最大的公务便是侍奉太后与陛下,是臣糊涂了。”
裴宣自己找台阶自己下,不走就不走,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编排我。
“宁侯向哀家力荐裴大人重修史书,灵祈想问的哀家大抵知道是什么,裴大人就留下一并听吧。”
原来是重修史书啊。
裴灵祈低下头,苍白的手指揪着母后袖边金线绣的凤凰,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开口:“母后,我母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从记事起母皇就像是一个禁忌,母后从来不提起,每当姑姑提起母后就会露出很可怕的神色,姑姑说母后是心虚,不敢提及母皇,可母后每年都会带她去给母皇祈福。
九月昭明寺的台阶已经落了霜,那么冷的石台母后一跪一夜。
她曾在半夜惊醒跌跌撞撞的去寻母后,昭明寺的神佛下供奉着千盏长明灯,母后跪在神佛之下,好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没有一点活气,让她觉得很害怕。
有些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母后很想跟着母皇一起走,母后会留下来只是因为她。
可母后不开心,母后好像没有一刻是快乐的。
她很好奇母皇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母后会经常看着自己出神又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她也很好奇两个母亲都在的孩子是怎样的?是不是每次犯错后都有人为她求情?是不是会有人轻声劝母后消气?
是不是母后不会那么郁郁寡欢,常常看起来那么冰冷。
可是没有人提起母皇,就连那么宠她的姑姑每次也是避而不谈,她学会认字后曾想自己去寻起居注,却被告知当年的史书早就被付之一炬。
她的母皇,一朝天子,好像在这个世上只剩下她这一个女儿,其余的什么都没留下,她走的干干净净。
可她不敢问,直到看见那副画像。
裴宣也有点好奇子书谨会怎么评价她,可能史官当久了,她真的有点想拿支笔装模作样的记录一下。
起居注记生平,她其实也不用动什么脑子,子书谨裴灵祈说什么照实记录就好。
子书谨沉思了片刻,似乎陷入了冗长而久远的回忆,最终找到了一个最适当的回答。
“你母皇,是个好人。”
“”
好,确认了,一个很失败的评价。
历代帝王被冠上好人两个字的大多都是庸庸碌碌之辈,评价帝王可以着重她的功过、施政、功绩,帝王有明君,暴君,中兴之主,再不济说点风流趣事也行啊。
光拉一个‘好人’出来算什么?人生失败连点八卦都没有是吧?
好像还真没有,都怪子书谨。
妒妇!
“你母皇十六继位的时候天下并不太平,内忧外患,她在位主张道法自然,下令减轻赋税田租徭役,废除开国初期为维护稳定制定的严刑峻法,促进农产重视桑麻广开恩科,恢复元气。”
“她在位的四年是战事最少的四年,她重视农桑废改旧令损伤了大部分勋贵的利益,勋贵无法对内牟取私利,转而向外谋求,力图扩大战事,要求举兵南下开疆拓土。”
“母皇没有同意吗?”裴灵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子书谨微微闭了闭眼:“是。”
“开国勋贵大骂她懦弱无能,非明君之相,丝毫无乃父其风,不敢开战的皇帝流着的不能算太祖的血,质疑太祖传位于她事有蹊跷,乃是她篡权夺位,这些谣言如今仍有余温,灵祈听说过吗?”
她温和的将小女儿揽进怀里,语气不重,甚至带了点安抚的意味。
能不能在女儿面前夸夸我,不要把这种被全天下变着花样骂的黑历史说出来好吗?
虽然她爹的传位的事确实挺有蹊跷的,但女儿真的适合知道吗?虽然她生下来就是皇帝不需要篡权。
裴宣其实知道挺多人恨她的,包括第一代打天下的姑姑姨姨叔叔伯伯。
打天下最初的原因是活不下去,吃不饱饭,等他们能吃饱了当然要大口的吃,家财万贯算什么?天下都是咱们打的,我就是搬空又何妨?
法度?什么叫法度?咱们只会打仗听不懂这些文人酸话,咱们是皇帝的长辈,让她三分罢了,谅她也不敢对咱们怎么样。
当年打天下的时候靠的什么?是近在眼前的利益,打下一座城就有得分,粮食珠宝美人,要什么有什么啊。
而今天下安定了饼子都已经分完了,然而这群骨子里带着凶狠的老一辈无法停下,要撕咬要啃噬,要疯狂的吃下些什么,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领,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不能搜刮分下一座城那就从这座帝国内部分食。
他们只是忘了他们之所以造反是因为吃不饱。
裴宣不是什*么好人,她只是记得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
亲人死去的痛苦也太难受了。
她当皇帝以后山珍海味她也喜欢,她对当年打天下落下伤病的老一辈也厚待,可有些人好像永远也喂不饱。
当初跪求前朝贵胄给一口饭吃的人如今贪的满室金砖却仍然惦记路边食不果腹百姓的一点口粮,裴宣也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发现裴宣限制他们让他们无法从内外摄取利益后,想的不是收手,而是向裴宣下手。
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给你个脸让你当皇帝,你还敢教训起长辈来了?
那别人要杀你总不能躺平任杀吧,又不是傻,我不愿犯人那也不能让人天天犯我。
她举起过屠刀,但她确实无从解释,因为她闭上眼的时候看见的是曾经小时候拉着她的手给她塞野果子的人,如今在屠刀下声嘶力竭的咒骂着她。
她在位的那些年比起外敌,她杀的更多的反而是那些年少亲近的人。
狡兔死,走狗烹。
她当然知道史官会如何评价她,对外怂狗对内色厉内荏,她不在乎,不过子书谨貌似对此很在乎。
她其实有时候也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太温和宽厚让这些长辈觉得可以肆意妄为,换个脾气不好的上来兴许他们就会收敛点。
然后就会悲伤的发现她脾气还是太好,什么人这时候还反思啊。
这事裴灵祈其实听过一点,她很好奇母皇的事,但这时候谁敢开口啊,她连忙摇摇头。
“你母皇最大的错误就是她是个好人。”子书谨微微叹气,转而温和的问道,“灵祈,你知道让人最快闭嘴的方法是什么吗?”
小家伙摇摇头:“不知道”
子书谨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家伙柔软的头发:“是拔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不能说出让人不快的话。”
裴灵祈吓到了,有点想摸摸自己的腮帮子,但又不敢。
“你母皇当年就是太过于心慈手软以至于让谣言流传多时。”她有些惋惜的模样,姣好的眉眼显得有些阴郁的气息。
怪不得朝中少了那么多人,还以为是他们废话太多了损了阳寿了,原来是废话太多招惹了阎王,子书谨就是看着脾气好,其实脾气比她差多了。
招惹了裴宣等于招惹了软柿子,招惹了子书谨等于死亡倒计时。
“拔掉那些舌头,让他们再说不出话来,日后史官记载自然千古澄明。”
不要这样教小孩啊,给小不点都教歪了。
裴宣弱弱举手:“那个,太后,这也要写吗?”
篡改史实还当着史官的面,这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当人了?
第52章 她就是你母皇。
问出了这个问题的裴宣被赶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如实记录,真记了立刻给你扔出来。
啧啧啧,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太祖皇后继承者,君子如玉啊。
子书谨就是这样信又不可尽信,老是若即若离的让人窥探不清,真要谈到点机密了立刻把不相干的人赶出去。
她在紫宸殿外看雪,天地茫茫一片,一切的血腥算计和虚伪都被皑皑白雪压下,显得如此安宁寂静。
很快就是封印的日子了,今朝五日一休沐,年关封印休整整二十日,是一年中朝臣最长的一次假期,只有少量衙门还在轮休运转。
史官是跟皇帝一起走的衙门,但裴宣人微言轻仍在休假的名单里。
李观棋不知何时来了,歪在旁边陪着她一块看,然后打了个哈欠:“又在看什么?”
“看放假的路,终于能放个长假了。”裴宣感叹了一句。
宫里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啊,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她隐约觉得子书谨察觉了点什么,子书谨太敏锐了,能从各种蛛丝马迹里抽丝剥茧寻找出真相,跟这种人呆一块,每一分每一刻脑子都要高速运转,不能停下一刻。
照这样下去她肯定还是要短寿。
“放假了我要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谁也甭想叫我提前起。”李观棋伸了个懒腰,这角落很偏僻一般没人瞅见,她说完向往又忍不住愁眉苦脸,“唉,可惜只能想想。”
李观棋出身显贵,这种长假哪里可能闲着,回京探亲的封疆大吏,富甲一方的皇商世家都瞅准了这个时候结交,一天天的宴席都转不过来,说不准要比起居舍人院的闲职更累。
“咱们年节也要设宴请常大人吧,到时候我设宴邀你,算咱俩一块的算了。”过年巴结上官这是传统,裴宣一看就穷的抠搜,跟李观棋一块正好省钱。
“还是你最好,”裴宣顿时眉开眼笑,又省下一笔开支,“我给你带东边铺子的酸枣糕。”
大鱼大肉吃多了就该吃点开胃的,李观棋被她笑的感染了:“还要你前两天带的那个碎果子零嘴,那个好吃。”
“好勒,我给你一口袋。”
她们俩在外边畅想放假时的美好时光,裴灵祈在里边眼睛都哭红了。
裴灵祈一般哭都是装模作样装着可怜讨人心软的,她真正哭起来反而是没声的,因为她知道哭的急容易犯病从小真哭就只会静悄悄的流眼泪。
子书谨不厌其烦的轻轻擦拭着小女孩的眼泪,她不太愿意让擦,慢慢钻进母后柔软的怀抱里。
子书谨并不催促,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背,缓解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又过了很久一会儿才听见女孩闷闷的声音:“母皇很好,母后也很喜欢母皇,那为什么母后要找另一个人取代母皇的位置呢?”
她自己想了很久,这会儿悄悄说出自己的答案:“因为母皇走了太久了?所以母后也要忘记了吗?”
没有任何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尤其是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裴灵祈当然明白要接受这件事,可她还是很害怕。
“灵祈你害怕什么?”子书谨的语气很温柔,她知道裴灵祈心有芥蒂,如果不说清楚她可能会一直藏在心里。
裴灵祈看着活泼天真其实心思跟那个人一样藏的很深,若是不说清楚,她可能会藏着,藏着这种怨恨,一直到爆发的那一日。
“我”裴灵祈嗫嚅了一下,才小声开口,“我怕母后会和她生下小妹妹”
那个新生的孩子将会有完整的母亲和娘亲的爱,不像她形单影只,母后会更爱年幼的孩子,会忽视她,不再爱她。
皇家的亲情可能代表着更为可怕的走向,失去的不仅是母后的宠爱还有可能伴随着权力和生命。
姑姑很敌视那个人,也有这个原因,害怕其他人抢夺母皇留给她的东西。
裴灵祈有些想哭,她呜咽着小声问:“明明不久前母后还带我去给母皇祈福,母后不喜欢母皇了吗?为什么要让另一个人代替母皇的位置?”
大人的爱恨转变的这么快,明明不久前还是矢志不渝的样子又这么快爱上旁人,那么会不会对待孩子也是一样呢?
“灵祈,如果母后不告诉你,你是真的会想杀了她是吗?”子书谨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女孩真的太幼小了,让裴宣或者很多人下意识忽视了她的力量,但她是皇帝,她绝不是手无寸铁的幼童。
哪怕她能忍耐一时,可子书谨终有放权还政的那一天,她会等到那一天再付诸行动。
子书谨不得不有这样的考虑,重新回来的裴宣是那样年轻,而她韶华易逝,在不久之后裴灵祈会长大,她会老去,而裴宣正当年华。
裴宣不会贪权亦不会跟自己的女儿去争,但裴灵祈不一定会放过她,自己的女儿她心里清楚。
裴灵祈哆嗦了一下,似乎是害怕,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慢慢的摇了摇头:“我、我不讨厌她”
反而觉得很亲近,以前不管她做什么身边的人都只会喊陛下不可,陛下不能,陛下不要,但裴宣不一样,她真的会带着她逃课,给她抄写功课,让她吃嘴馋的点心。
也不是谄媚,因为裴宣并没有从她这里获取任何的好处,她甚至隐隐约约的觉得那个女人并不是很像扒拉母后的狐狸精。
她跟自己一样可怕母后了,简直想躲的远远的。
她简直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但觊觎母后不可以!
子书谨将小女孩抱的很紧,沉默了很久,殿内烛火昏暗,所有人都已经被遣了出去,这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一切都安静的不可思议,子书谨轻声开口,声音几如叹息:“灵祈,她就是你母皇。”
——
太后对先帝的评价肯定不能大白话直接写上去,今朝的史官已经不是刚正不阿把脑袋挂裙腰上那一挂了。
虽然裴宣很想,但李观棋这种人丁兴旺的家族肯定不想因为一个失误满门全诛。
裴宣的文学素养挺堪忧的,她唯一编纂的经验是小时候在宫外看过一本落魄千金惨遭追杀,正义女捕快为爱查案申冤的话本。
结果写这玩意的作者不知道怎么回事跑路了,这破话本停在了两个人亲嘴的时候,裴宣一怒之下决定自己续写,要把强取豪夺的富家子弟写成八段,再让千金和捕快妖精打架大战三百回合。
然后她在课上奋笔疾书的时候被子书谨一只手抽走了。
她当时吓的直接使出武功劈手去夺,被子书谨一只手压制。
“还我——”
“难得看见殿下如此勤奋好学的时候,臣倒是要看看殿下在学些什么。”子书谨声音略带戏谑。
裴宣耳朵已经红的快要滴血,心想被她看见就等于阿娘看见了,子书谨绝对会告状给阿娘的。
她慌不择路手被压住被一条扫堂腿扫过去,但子书谨下盘更稳,一只手拿书一只手制住她,腿下一个急退再接一个横扫裴宣就刷一下摔下去。
就是腿摔断了也比脸丢光了好,裴宣俯身就去偷袭,抱住子书谨的腰就是一个用力抱摔,子书谨没想到她这么舍得同归于尽都使了出来一时不察被她绊倒,两个人双双往地上倒过去。
可能是作为人臣的最后一点良心,子书谨选择了自己做那个靠垫,裴宣结结实实摔在子书谨怀里。
她额头嗑在子书谨锁骨上,脸埋在子书谨怀里,有些软,她懵了一下,虽然知道习武之人磕磕绊绊是常事,而且子书谨肯定裹的很严实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脸上又烫了两个度。
然后她就发现子书谨比她更无耻的多,她竟然趁着仰躺在地上裴宣发呆这个空隙举起一只手里的书卷堂而皇之的念出了声。
“只见甄小姐坐在云捕快怀中,撕开她胸前包扎的纱布轻吻了上去——”
子书谨戏谑的笑还没结束声音忽然一低,似乎也没想到当朝储君奋笔疾书的是这档子事,不禁皱眉垂眸复杂的看着还趴在她怀里的裴宣。
“子书谨!!!”
也就是当时郑牡丹有事,学堂里就她一个人单独授课,不然裴宣肯定早就因为羞愤自己抹脖子了。
这件事过后子书谨收缴了裴宣所有话本,不知道有没有告状给阿娘,反正裴宣发誓再也不会理她。
直到子书谨委婉进言:“殿下尚且年少,不宜妄动此念,等日后——”
裴宣没有等她说下去,她简直想咬死子书谨,现在想来子书谨当时想说什么呢?当个贤臣告诉她日后美人有的是?
后来美人确实有的是,但子书谨也没让她选。
她像一只阴暗处的蜘蛛密密匝匝的编织了一张网,不管往哪里走尽头都是子书谨在守株待兔,裴宣打了个寒颤。
她的文学素养就这样了,还好李观棋是正经书香门第出来的,她负责第一手记录李观棋就负责整理汇集。
贵人是这样的,随口一说下面的部门就要忙忙碌碌给贵人整出个满意的结果,这还只是第一版,以后还要千修万改。
裴宣想想就觉得这事有多麻烦,重修史书哪有那么容易,虽然那些老家伙死的死跑的跑,但活下来的那些也绝对不是些干净的,至少在先帝故事里充当过反派,那些世家大族能容忍这么诋毁他们?
这事费力不讨好。
裴宣哈欠连天的摸着手里的古籍,冷不丁看见窗外一抹鲜艳的绛紫。
子书珏的出场从来都是这样秾丽的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正好她也有事要问她,裴宣起身出去,子书珏正在赏雪。
她侧脸很像子书谨,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几乎没人会怀疑她们俩不是亲姐妹,很像,不仅脸就连性子也是如此。
阴险诡谲又变幻莫测。
但隔远了看还真就是光风霁月不染尘埃,很矛盾的一个人,当她驻足的时候只让人感觉到孤寂。
再华丽繁复的衣裙也压制不住的萧瑟和寂寞。
裴宣踩碎了这种凄清:“宁侯说的帮我解决就是让陛下重病从而逃过太后追责吗?”
第53章 整整一本的妖精打架?
裴灵祈的病很蹊跷,来的快去的也快,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暗室空气流通不畅,裴灵祈骤然发现母皇和母后养的小白脸一模一样被吓坏了。
但裴宣离宫的时候她还生龙活虎能跑能跳的,总不至于人一走她就突然幡然醒悟哀伤过度了。
裴灵祈那小崽看起来有这么脆弱?
子书珏骗了她五万两银子的欠条在宫里跑了一个时辰总不可能什么都没干吧?那她真要大喊还钱了。
子书珏转过身来,她的眼睛比子书谨更沉一些,显得几近褐色,静默的落在裴宣身上:“裴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聪明?”
谢谢,并没有,你姐只会拐着弯的骂我朽木一根。
“现在有了。”
子书珏稍愣,旋即笑开,眉眼处重新染上点点笑意,刚刚那点子寂寞清冷好像是错觉一样消散了。
“哎呀,本侯就喜欢聪明人,多省事啊。”
只用动动眼睛就有人自动把银子送上来的聪明人是吧?我也喜欢啊,只是我没你这么大胆子,我怕掉脑袋。
“下官还是很好奇宁侯是怎么帮下官处置的这个烂摊子。”裴宣决定追问到底,她傻,她要弄清楚她的钱花在了哪儿。
五万两都是她的血汗钱啊,要是她不偷不抢不贪这辈子剩下几十年都得给子书珏打工还债了。
起居舍人院子旁边就是裴灵祈的长信宫,所以这一片花草树木种的挺多的,有一整片的红梅林,中间还专门砌了一个小亭子用来赏花。
子书珏撩起貂绒滚边的披风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慢悠悠的晃了晃杯中的茶水。
“裴大人,有些事知道结果就行了,何必去追问过程呢?过程往往是不尽如人意的。”
因为我不想什么时候就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被砍了脑袋啊,裴宣心都凉了一截:“宁侯可是陛下的亲姨母啊?”
你怎么下得了手啊,更重要的是——
“你不怕太后察觉吗?”
子书谨会把我们俩碎尸万段的,你是她亲妹妹她说不定还会网开一面,我要是被发现明天就该满地找头了。
“所以裴大人更要守口如瓶啊,要是不小心泄露了点什么”子书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会为裴大人照顾好你的心上人的。”
心上人?裴宣愣了一瞬,这才想起来自己婉拒当面首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对灵书情根深种,这算什么?另一种的双面威胁吗?
一威胁一下我随时能弄死你心上人,二威胁你敢不听话我就向太后检举你,小面首家里还养了一个小丫鬟?
裴宣:“”
她无话可说:“所以宁侯这次来找我又要什么事?”
宫里这么大,你天天没事散步散到我面前来?
一说到这事子书珏顿时就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活像只狐狸:“本侯心系裴大人,这不是给裴大人送保命秘籍来了吗?”
说着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沓包的严严实实的玩意儿放到桌上,那玩意儿四四方方的,看起来好像一沓书?
什么玩意儿能在子书谨那儿保住命?永葆青春的秘方?
裴宣将信将疑的接过,这玩意儿包的严严实实的,里三层外三层,还挺难拆,封皮也是一片白一字没写,看起来好像什么禁书?
裴宣有点狐疑的翻开,看了一眼子书珏才低下头,然后唰一下把这玩意合上死死按住了。
她看见了什么?!
这是什么?整整一本都是妖精打架??
虽然女儿都有了,但她已经在山上啃萝卜白菜清心寡欲已久,突然看见这种玩意儿还是给吓着了,一股热气从下面漫上来,简直快把她烫熟了,不用看裴宣也知道自己现在脸红的吓人。
她甚至眼睛都有点不知道往哪儿放,最后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子书珏,然后震惊的发现她好像子书谨又只能狼狈的移开眼。
“宁侯这是什么意思?”把这种秽乱宫闱的东西给她干什么?这玩意儿被查出来要把板子打断,带又带不出去,在宫里放火烧又触犯宫规,这简直是个烫手山芋。
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只是一个无知少女。
至少裴岁夕真是,除了啃白菜和读书什么都不知道。
“本侯当然是在帮你,”子书珏摇头,一副你怎么不识好人心的模样,“本侯听太后身边侍奉的人说裴大人留宿两次都未曾召过热水。”
“太后寡居已有五年,好不容易找个可心的人,裴大人还这样不知情识趣,实在是让本侯好生失望啊。”
你在你姐身边安插人还这么关心你姐的床笫之事,你姐知道吗?还有你在失望些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本侯的疏忽,”子书珏一副千错万错只在我身的忏悔状,“只知太后喜欢干净的,却忘了干净的往往不通此道,裴大人年少,本侯既然将你送至太后身边,自然要负责到底。”
你着急的好像子书谨在背后催你了一样,但子书谨那种打死不说的性格不可能透露这种隐私。
“岁夕啊。”子书珏突然叫了一声裴宣的名字,裴宣难得的有点不适应。
她借尸还魂这么久赵姨娘阴阳怪气她,便宜老爹跟忘了她叫什么似的,开口闭口就是逆女,子书谨天天搞情趣喊宣宣不许她用本名,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声音唤她岁夕。
“朝中都说太后平易近人温良恭俭,其实太后的心防才是最重的,本侯与太后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都不敢说看透了太后,这些年来本侯给长姐送过不少人,不光是我,存着这种想法的佞臣多的是。”
还知道自己是佞臣,好有自知之明,我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费尽心机的给我戴绿帽子啊。
子书珏站起身来,似乎很是感慨:“本侯是长姐一手提拔栽培起来的,长姐长年忧思过重不是什么好兆头。从前那些长姐不是没有收过,收下却只是远观从不亲近,大抵只是为了宽我们这些人的心罢了。”
“唯有你是不同的,而你是本侯举荐的,本侯希望你能多多陪伴太后,劝慰太后,成为太后身边的最妥帖的人。”
子书珏回眸眼中深深浅浅碎开一点光:“做本侯在太后身边的喉舌。”
好可怜啊,都是亲姊妹了同一个派系还要这样机关算尽,你是她的妹妹,她在想些什么你不去问,你在想些什么你不去说,要我在中间当个缓冲,死也先死我是吧?
在那一瞬间裴宣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不过她忍住了,一脸诚恳只差发誓了:“宁侯放心,下官肯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为您效力。”
“所以下官的欠条是不是”可以还我了?我都给你卖命了还不成吗?
“欠条先放着,等裴大人讨得太后欢心之后再说吧。”子书珏丝毫不肯放松。
这就是个很难界定的事了,什么时候才叫讨得太后欢心呢?
跟条泥鳅一样滑不溜手,裴宣在心里骂了两句,子书珏终于把话说完了,心情大好,微笑着就下了台阶,还不忘回过头来叮嘱。
“这些可都是市面上一等一的好货,裴大人记得多多研习,另外,先帝是个外柔内刚严肃冷沉的性子,裴大人要少笑,不然不像先帝。”
我真是去你的,严肃冷沉这四个字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背地里竟然这么看我?
裴宣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下官记住了。”
我将从此天天满面春风,笑逐颜开,让子书谨下不了口。
然而看着子书珏慢慢远去的背影裴宣还是难得的感到了一点悲伤。
你口口声声叫着她长姐又精心算计她的时候难道不会有片刻的亏心吗?权力腐蚀人心,一母同胞的姊妹又如何呢?连朝夕与共的爱人血脉相连的亲人都不能幸免。
她随手将那沓书扔在了石桌上。
谁爱钻研钻研扔这儿谁捡到算谁倒霉,关我什么事?
子书珏在这之后倒是没再来,都当喉舌了当然要记得避嫌,天天和举荐的人呆一块岂不是更加明显。
裴宣也终于迎来了她心心念念的年节长假,封印是一个特繁琐的仪式,她和李观棋撑着眼皮站了一个上午,终于听完了礼官长篇大论的废话,她抽空看了一眼小裴灵祈,果然已经眼皮打架了。
但她接下来就可以跑路裴灵祈不行,她得继续跟朝臣周旋,直到把所有老头子都熬走了才算了。
以前都是自己干有女儿了就是好啊,现在也终于轮到自己享受了。
她简直不能明白历史上那些七老八十还不交权逼反继承人的老皇帝怎么想的,反正她是一天也不想多干,更不想到死的那一天都还在勤勤恳恳的批奏章,太惨了。
可能是她看的太专注裴灵祈察觉到了,突然朝她看了过来,裴宣没想到隔这么远她能注意到自己这个芝麻小官,于是朝她眨眨眼。
意思是小不点我要走了,明年见。
裴灵祈气的下意识哼了一声,小鼻子一皱就扭过了头。
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别别扭扭的悄悄把眼睛斜了一点过来,却看见原地已经空了。
她竟然走了!
裴灵祈气的鼻子都歪了,愤愤的蹬了一下小短腿,恨不得蹬的是某个坏女人,这点微小的动作立刻被子书谨所察觉。
子书谨垂下眼帘似是想教训裴灵祈要言行得体,不可如此任性妄为,然而顺着女儿略有些委屈的目光看过去,空空如也的地方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
裴宣笑容灿烂本想从柱子后面给裴灵祈一个惊喜,却冷不丁撞入子书谨沉凝的眼眸中。
身居高位的太后着一身墨色长裙,裙身厚重又典雅,不饰金玉,周身只有金线簇拥的凤凰在展翅高飞,衣领包裹至纤长的脖颈,眉眼似蹙微蹙,更衬的人清冷又疏远。
这是孀居常作的打扮。
能一眼看出这是谁的未亡人,像在寂寥的等待着什么。
按照以往裴宣肯定立刻当缩头乌龟低头装死,但她莫名想到子书珏的话,太后喜爱先帝冷沉肃重,不似你这般年少无知。
她立刻笑的更加开怀,力求远离先帝这个早死鬼的阴影。
本以为太后肯定冷若冰霜,等了片刻她却突然发现子书谨蹙着的眉头稍稍放松,嘴角似乎牵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很少而且转瞬即逝,但以枕边人的熟悉程度她确信子书谨刚刚确实笑了。
妈耶,大白天见鬼了。
裴宣吓的一哆嗦,立刻收敛笑容,鹌鹑一样低下头。
同时在心里哀嚎,子书珏你害我!我将再也不信你这个混账的任何一句鬼话!
第54章 亏我还钻洞出来找你!
年节将近裴家也逐渐热闹起来,大红的灯笼挂满了高门深邸,特暗戳戳的就没给裴宣的院子挂。
自从坑了赵姨娘一笔后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整个府里就没给过一个好脸子看,也就是裴宣白天要去当值,偶尔还要陪一下太后彻夜不归,不然迟早是要打起来。
灵书不服输自食其力买了十来个特大的灯笼,雌赳赳气昂昂的势要把其他院子的小灯笼都比下去,裴宣腿脚不便在下面给她扶着木梯。
“小姐咱们今年是和老爷他们一块过年还是跟舅老爷一块过啊?”灵书把灯笼扶正了,又接过一个新的来比划着挂在柱子另一边。
“都成啊,”裴宣往嘴里塞了个柿饼,含糊道,“不过年节宫中太后设宴,我得先进宫去一趟。”
“跟老爷一块去么?二小姐在年前被太后赐了官,据说是在吏部当值,小姐,是二小姐官儿大还是你官大啊?”
这有点不太好说,吏部前途肯定更加光明,但起居舍人行走御前,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飞黄腾达一朝入青云了。
“那还是我比较得圣心。”裴远嫣这种正经路子,起码得再过个五六年才能在皇帝太后面前露面,自己就不一样了,纯粹的歪门邪道进宫两个月就傍上了太后。
“那就好,”灵书拍拍心口,熟练的几下爬下木梯,“我是怕二小姐给您使绊子。”
赵姨娘家是干皇商的,又从小在这儿长大肯定比大小姐有根基,官场上的事她也不懂,只生怕自家小姐吃了亏。
“对了,小姐,舅老爷前两天在偷偷给你裁衣裳了,宗叔他们这些日子在京郊外偷偷猎得了不少野物卖了银两,我听见他们盘算给大小姐置办年礼和压岁钱呢。”
置办了给上官送钱吧,她舅简直对送礼这件事有执念一样。
灵书笑的眉眼弯弯:“自从夫人走后就再也没人陪咱们过年,给小姐置办行头了舅老爷回来了以后小姐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傻丫头,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啊,”裴宣挑了个大的柿塞给灵书嘴里,“我不是还有你吗?”
“哎,”灵书被塞了一嘴柿饼,可能是刚干完活脸有点红,急忙嚼了两下又嘀咕:“那不一样嘛。”
独自漂泊太久的人是会更加渴望有个家的。
裴宣和灵书花了大力气将院子打扫了一遍,枯枝败叶都清理出去,累坏了歇了一天又去南市买了各色鲜果和干果子,割了几条肉两只烧鸡和几壶温和的黄酒。
最后又斥巨资在官府出卖的店铺里割了几斤牛肉,灵书手巧把肉切成丝又用香料腌制了一遍,预备等翻年裴宣拿一半去答谢李观棋一半自己当个零嘴。
就是裴宣偶尔会忍不住偷吃。
过年的准备就算是做好了,在家里舒舒服服睡了两天就到了除夕,裴宣拾掇拾掇去参加宫宴。
宫里倒也热闹,裴宣官职低这种时候都是坐在末席,跟着前面或坐又跪,等折腾完桌上的酒菜早就凉了。
裴宣难以下箸,索性坐在原地和李观棋蛐蛐京中八卦。
过年了该回来的都回来了,什么永安伯府的三小姐跟旬尚书家的孙女两女争一人,被争的崔将军两个都舍不下于是外放出去做官。
等过了一年终于决定好了回来发现三小姐和尚书家的小姐新婚都半年了,气的吐血,差点郁卒。
还有外放的褚大人离家两载回来发现夫人身怀六甲,真凶竟是自己亲妹妹的破事层出不穷。
“现在褚大人欲哭无泪,又不能真把亲妹妹砍了泄愤,褚老夫人正劝褚大人认了算了,自己去边关再寻一门亲事,就让褚小姐和少夫人在家里过日子算了。”
李观棋偷偷指给裴宣看:“那个狂喝闷酒的就是褚大人。”
“那少夫人生了以后褚大人还要给侄女送金锁?”裴宣的关注点永远是金子。
“这可真是杀人诛心啊。”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裴宣和李观棋悚然一惊回过头去,发觉子书珏拿着把山河图的扇子摇的发丝微乱,笑意盈盈。
李观棋和裴宣赶紧起身见礼。
“宁侯怎么到这儿来了?”李观棋毕竟出身不凡这时候还能强颜欢笑。
你们重臣的坐席跟我们这种芝麻小官隔了十万八千里吧?
“看你们讨论的实在热闹,便想着过来听一听说的是什么,果然比他们张开闭口的安邦定国报效太后来的有趣儿。”子书珏用扇子压住嘴角。
偷听还丝毫不以为耻是吧?
李观棋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酒后失言、酒后失言,宁侯切莫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子书珏眼眸流转,“小侯看裴大人也醉的不轻,可巧,太后今日特地给小侯施了恩,赐了小侯辆马车,不若捎裴大人一道?”
李观棋顿时朝裴宣递过来一个你竟然抱上大腿不告诉我的谴责眼神,又演技很好的开口:“哎呀,下官正发愁怎么送岁夕回去,有宁侯相助真是再好不过了。”
根本没喝过一口酒的裴宣:“”
所以根本无人在意我的死活是吗?
子书珏今天又换了一辆马车,相似的点是依然看起来很贵,说它是黄金马车也不为过,满车都是金金玉玉,看的人手痒很想顺手扒拉一两颗说不定就发财了。
子书珏马车上很显摆的放了一只上好的紫砂壶,今天烹着的是广安松针,香气四溢,就是没点充饥的。
宫里那些都冷馊了的玩意儿裴宣是一口也没吃下,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想了想从荷包里摸出来块牛肉干咬着吃。
子书珏对她的闲适显得有点惊讶,旋即没忍住笑:“裴大人坐本侯的马车难道不该分点给本侯吗?”
“这等市井小食下官怕宁侯吃不惯。”子书珏一看就是骄奢淫逸被腐蚀到底的贪官,非山珍海味不食。
“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也要吃点市井小食换换口味。”子书珏朝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怎么还硬要。
牛肉贵,舍不得买多,因此里面掺了不少猪肉干。
裴宣特地挑了几块猪肉干给她,要是宁侯吃不惯给扔了,扔的是牛肉多浪费啊。
结果子书珏嚼的还挺香的,甚至吃的很珍惜,嚼了许久才吞下去,眼里还有点怀念,瞧见裴宣*看她又一笑。
“裴大人看本侯做什么?难不成真以为本侯非山珍海味不食?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尊贵显赫,本侯当年行军粮草吃紧的时候甚至吃过马草料,有一块肉干都是加餐了。”
本朝何时如此亏待将士了?我记得我死前给三军升了待遇啊,郑牡丹恨不得一天哭三趟给她提前了,就算子书谨在我死后给三军削待遇,也无论如何削不到你这个亲妹妹头上吧?
你别不是在哪里参加过反今复前的反贼军吧?
裴宣正想着突然听见马车软榻下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孤也要吃!”
子书珏收起脸上复杂感慨之色,往车厢壁上轻踹了一脚。
然后朝裴宣和煦一笑:“哦,忘了,这世上还真有一生下来就尊贵显赫的。”
裴宣:“”
藏身在下面的那个小不点见没人理她可没那么安分,愤怒的邦邦敲车壁。
子书珏没办法拿了块肉干递下去:“安静点。”
裴宣:“太后知道吗?”
子书谨知道你把裴灵祈装马车垫子下边偷运出去了吗?
“太后要是知道陛下就不会坐在这儿了。”子书珏用眼神表明裴宣问了句废话。
下边儿伸出一只小小的手爪子。
还要。
“啧。”子书珏啧声,有点儿不情愿把最后一个给小不点。
裴宣已经善解人意的把自己荷包里的递了过去。
子书珏敏锐的发觉,递过去的和自己的不一样,一个是牛肉,一个是猪肉干,她有点儿好笑,懒得吃了,顺手将剩下的那根递给裴灵祈。
哪知裴灵祈已经由简入奢,嫌弃的推开她的手:“不要这样的。”
子书珏:“”
小兔崽子。
裴宣只好挑出来牛肉干儿递给她,好在裴灵祈人小,胃口也小,咬了半天才咬完一根,一直到裴府后门还剩下一半。
裴宣把荷包口扎紧,决定留给女儿,让她自己慢慢吃,结果就看见子书珏打开马车牵着裴灵祈走了出来。
裴宣:“?”
什么意思?我回家你们跟着下什么马车?
子书珏蹲下身虚伪的正了正小家伙的小裙子:“陛下跟着裴大人可要听话些,外面的人可不好相与。”
裴灵祈仰着头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
裴宣:“不是宁侯?您这是?您带陛下出来玩为何要下官带?”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灵祈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脸颊鼓鼓的,努力抬起头瞪她:“你很不情愿带我吗?”
亏我还钻洞出来找你!
子书珏:“裴大人忘了么?前些日子裴大人找本侯帮忙,可私闯太后暗室这种事本侯如何摆的平?所以去求了陛下,陛下从前年节从未出过宫,因此想出宫游玩一番。”
怪不得你害她生病还有恃无恐,原来是她自己想出来玩儿,那你有什么用?合着当中间商倒卖赚了我五万两,是吧?
“下官住处简陋,恐招待不周,宁侯家财万贯想必更讨陛下喜欢。”
子书珏抬起扇子遮住脸只留下一双含笑的眼睛,特别含蓄:“本侯佳人有约,唉,哪儿像裴大人啊”
裴宣从她脸上看出来你都当面首了,以后美人如云也跟你没关系了真可惜的意思,
裴宣:“”
有时候是真的特别想揍点什么。
第55章 她就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等待了多久。
子书珏就这么跑了,留下裴宣和裴灵祈大眼瞪小眼。
裴宣:“她会来把你接走的吧?”
而不是让我无辜又可怜的承受子书谨的怒火吧?
裴灵祈怒道:“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她实在太小,倒是不胖,就是穿的有点儿多,衣领周边都是绒绒的兔子毛,在雪地里像一个软绵绵的白团子,生气也圆滚滚的可爱。
“怎么会?陛下光临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啊。”裴宣俯身朝小团子伸出一只手,裴灵祈脸上的怒色果然少了些许,看了看她才勉为其难的把手搭了上去。
果然女儿随子书谨,需要顺毛撸。
“为什么你要偷偷走后门呀?”裴灵祈不解的从窄窄的小门挤进去,不解的问,她明明看见有好大一个前门。
“因为不能走前门。”裴宣随口一说,看见裴灵祈小眉头一皱,知道敷衍不了才开口,“因为他们不喜欢我,不让我走前门啊——到了。”
裴宣分的院子靠近后门没两步路就到了,裴灵祈一开始对裴宣的话还将信将疑,一看见这么寒酸的院子,立刻生气的一叉腰:“他们竟然让你住这么差的地方!”
其实有的住已经挺好的了,裴宣俯下身用修长的手指点点小家伙的脑袋:“小陛下原来这么护着我呀,我还以为小陛下不喜欢我呢。”
裴灵祈立刻向被踩中了什么痛脚一样大喊:“我才不喜欢你!”
姨母说过,出宫了就不能老是自称孤了,会被认出来的。
嘴硬,不然为什么放着子书珏不去跟跑来找我啊?不过裴宣不敢说,怕把小不点儿气的要去找子书珏。
她虽然很乐意去搅黄子书珏的佳人有约,但大连夜的追着小不点儿满地跑也有点太惨了。
“小姐,怎么了呀?”灵书听见声音连忙从院子里跑出来。
往日她估摸着时辰都要去接裴宣一段儿,但今天坐子书珏的马车回来提前了不少,她还没来得及出门。
“呀,这是谁家小孩儿啊?”灵书刚一打开门就看见圆滚滚的裴灵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小姐,你怎么大年夜把别人家小姑娘领回来了?”
又忍不住细瞧:“是生的真好看,眉眼还有些像小姐呢。”她俯下身,“是不是灯会和家里人走散了呀?家里人肯定急坏了吧?”
肯定啊,说不准现在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这年是别想好好过了,不过这都是子书珏该操心的事,与我无关。
裴灵祈原先还有些警惕这个陌生人,听见她夸自己好看,不自觉抬了抬小下巴,又听见她说自己和这个人长得像,不仅小小声哼了一下。
“宁侯家的,她要去逍遥快活,让我暂时帮着看一看小姑娘。”
“进去吧,小——”本来要喊小陛下的,又临时拐了个弯儿:“小七。”
她好像听见过郑牡丹这么叫,应该是她的小名儿吧。
“宁侯不是未婚吗?”灵书小声惊讶了一下,未婚有个孩子大过年的还要去逍遥快活,把小姑娘一个人留给同僚照看,这也太可怜了。
灵书顿时心软,连忙打开门:“那小七喜欢吃什么呀?我这儿备的有干果和酥糖,还有肉干儿和黄梨,哦,还有小姐爱吃的秋橘,晚上吃过饭没有?小姐说宫中膳食吃不饱,我特地给留了一桌子菜呢。”
裴灵祈疑惑脸:“嗯?”
哪里吃不饱了呀?她还比自己多几份糕点了。
“哎呀,外面多冷呀,快进去,快进去!”裴宣装糊涂把人全推进屋子。
裴宣给小家伙安置的差不多了,就预备出门。
裴灵祈很裴宣跟是两个维度的乡巴佬,裴宣小时候是穷怕了,没见过好东西,裴灵祈是好东西见多了,没见过便宜玩意儿,见到什么都眼睛亮晶晶。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女儿随母,口味都大差不差。
“你要去哪儿?”裴灵祈放开手里的酥糖看见她要出门,连忙两口吞完嘴里的干果要坐起来:“我也要去!”
“要去祠堂给我娘上香,祠堂可远了,还全是牌位可吓人了。”裴宣低下头想捏捏她的脸颊,被故作小大人的裴灵祈躲开。
“是啊,听说太小的小孩儿去容易撞见鬼神,我们不去啊。”灵书也跟着劝,灵书对鬼神之事还是很忌讳的。
裴灵祈轻轻晃了晃脚,眼珠一转:“那你去吧。”
裴宣拿了一把干果出发了。
晚上的裴府显得幽深而冷寂,今天过年丫头婆子小厮们都在各自院子里窝着,连个守夜的人也没有。
裴家一大家子都在前面等着裴远珍回来团聚,没人去叫过裴宣,裴远珍也勉强算身居高位免不得要同重臣们周旋,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此刻陛下就在他家院子里。
要是知道怕不得吓死。
该热闹的热闹,该安静的安静,也没人发现她这个大小姐独自在府里穿行。
祠堂原本是重地,但裴远珍如今鸠占鹊巢早就不愿意供奉裴家二老和原配妻子的牌位,他倒是想供自己亲爹娘又没那个胆子,怕人参他一本,因此祠堂就荒废了下来。
裴宣自己随便抖了抖灰跪坐在了有些发霉的蒲团上,先给裴岁夕的娘上了柱香,裴岁夕的娘原来叫裴南茵,或许是很久没有人祭拜,牌位上的字迹都已经模糊了。
听起来像个温柔少女的名字,不到三十就去了。
姓裴的好像没几个长寿的,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报应。
裴宣笑了下,又把香一根根点燃了,挨个分。
“这根是给裴岁夕的,想必你跟你娘已经团聚了吧?你别怨我占你身体,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我会给你和你娘报仇的。”
至少,她会弄死裴远珍。
“这根是给娘的,阿娘,我有好些年没给你上过香了,别怪我,我自己也死了,没法儿再顾着你,子书谨肯定给你送了不少,多给你点几根,就当把过去几年的一并补回来。”
“姑姑,给你也点一根,你在地下再跟我爹那个死老头子打吧,叫他别怪我没给他点,他生那么多弟弟妹妹,用不着我这个女儿。”
裴宣幸灾乐祸的笑了下,她的那些弟弟妹妹早就去找死老头团聚去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笑容又寡淡下去,她点了根小一点儿的:“妘妘,给你的,你胆子小,别让别人抢了。”
“舅舅你的,”裴宣把最后那根香放在手里,直到快燃到尽头才插上供桌,许久,她忽然轻叹了一声,“陵川,你还恨我吗?”
空旷的祠堂只有她自己的回音,没有人回答她,裴宣抬起头,无尽的黑暗里好像有什么在无声的与她对视。
良久,一直到看着香灰燃尽,裴宣才站起身来,一看见她动祠堂外小小的身影也连忙猫着腰跑开。
该祭奠的都祭奠了,还是回去吃瓜果吧,再带小不点儿出去玩玩儿,看在是自己亲女儿的份儿上,可以勉强大出血给她买两个小炮仗玩玩。
裴宣很早就明白过去的永远不可挽回,有那个心力不如过好现在。
裴府黑灯瞎火的,裴宣盘算着自己的小金库今晚要出多少血,冷不丁被人揪住了裙摆。
这个高度只可能是小不点儿,就知道她不可能安安静静在家啃梨,裴宣无奈低下头,撞进裴灵祈兴奋的闪闪发亮的眸子里。
“你家后院有密道!”小家伙发现宝藏的兴奋语气。
“哦,然后呢?”赵姨娘哼哧哼哧花大把的银子不至于单纯恶心她,她早就发现那个出土量不对。
但关她什么事?无论是下边儿有古墓还是挖到宝藏,都没她什么事儿又不会分给她一星半点,至于上报给子书谨?
她都暗戳戳打了多少小报告了,也没见子书谨有什么动作,这就是留着裴远珍还有用,她再继续只会显得她不懂事儿恃宠而骄胡搅蛮缠。
裴灵祈见她一点不惊讶的表情,发现她可能早就知道立刻问:“那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她又没去过。
“孤要去!”裴灵祈斩钉截铁。
“我不要去。”裴宣拒绝,大过年的她不想沾晦气,新的一年怎么也该好运轮到她了。
“哼!孤自己去!”裴灵祈愤愤跺了一下地,一溜烟儿跑远了。
“欸——”裴宣本想拉她一把,奈何腿残没追上,只好苦着脸跟了上去。
小破孩儿,撒手没呀?
那密道建在亭子下边儿还用了一堆木板和花草掩盖着,原本还挺不好发现的,至少灵书路过这么久都没发现,裴灵祈一眼发现纯粹是因为她有身高优势,她矮,平行视角下就容易看见。
裴灵祈打定主意她会来,站在洞口处悄悄朝她招手:“快快快!”
裴宣无奈,只好扔了拐杖一瘸一拐的踱过去,她的腿已经可以受力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拆下竹板,主要是拐杖敲的太响容易被发现。
“我在前面你殿后,说好啊,无论看见什么都不准出声。”裴宣牵过小家伙的手跟她约法三章。
“嗯嗯嗯!”裴灵祈忙不迭点头,几乎溢出来的跃跃欲试。
爬下亭子其实还挺好进去的,应该是经常有人进出,密道口的泥土被踩踏的很平实,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洞外雪色反映的月光照亮了一小段前路。
裴宣适应了一会儿里面的光线才一手牵着裴灵祈一手摸索着墙壁慢慢往里走。
地道里很安静就显得裴灵祈紧张的呼吸声很分明,这里面出奇的还挺长,也可能是她们摸索的慢,走了一刻钟还没看见人影。
越往里走呼吸越不畅,裴灵祈已经需要很大口的喘气了,裴宣转过头正准备和裴灵祈说算了出去吧,突然瞧见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昏黄,像是烛光。
裴灵祈也发现了兴奋的摇摇手催促裴宣上前,裴宣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两个人小心翼翼的往前又走了两步。
终于听见了一点人声。
“哥哥真要这么做?万一被老爷发现了会不会影响到嫣儿的仕途?”是一个女人忧心忡忡的声音,听提起裴远嫣应该是赵姨娘。
“家里的亏空你又不是不知道!到了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男人暴跳如雷的声音传过来,“还不都是因为你被那个小杂种骗了五万两银子去!不然至少能撑过这个年!”
那男人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声音大的像要吃人,倒是方便裴宣听的更清楚了点。
“裴远珍这个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着他这么些年,他还不肯把裴南茵的嫁妆给你,全焊在地下,死了带进棺材里去?他不给你,咱们自己拿!”
男人的声音越发阴狠:“外边儿安置好了吗?等炮仗声一起,咱们就引爆给它炸个口子进去拿——裴远珍确实没回?”
“还早的很呢,御史台的大人们要聚一聚,回来也是烂醉了,可是老爷说那批东西不能见光的,会害死人”赵姨娘仍然有些疑虑。
“他诓——”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哪怕隔着厚厚一层泥土裴宣也被震的耳根子一拔,好像天地都从四面开始塌陷,裴宣立刻回身捂住裴灵祈的嘴。
裴灵祈耳朵贴在墙根努力听墙角,突然被一下吓的瞪大了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裴宣。
外面开始放炮仗了,里面要开始炸了。
裴宣几乎听见了快步朝外的脚步声,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抱起裴灵祈就往外跑。
裴灵祈也吓到了,自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头埋在裴宣怀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她们刚刚跑到洞口就感到大地都仿佛摇晃了一下,巨大的震荡让裴宣一个踉跄差点扑在地道里,又生怕后面的人追上来连忙爬起来抱起裴灵祈继续跑。
终于跑出去到了竹意轩旁边的竹林里,裴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累得很,干脆仰面躺倒在雪地里,漆黑的天空炸开无数焰火,绚烂的像开满了流光溢彩的花。
她的心咚咚的跳着,裴灵祈趴在她怀里小口小口喘着气。
“怕不怕?”裴宣伸出两只手捂住小家伙的耳朵。
裴灵祈眼睛睁的大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倔强的开口:“孤才不怕!”
“谁藏在那儿?”
裴宣正准备笑,突然听见竹林外响起赵姨娘呵斥的声音。
裴宣收敛了神色,微微皱眉对裴灵祈做了个噤声藏好的手势,自己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这话应该我问才合适吧?”
赵姨娘冷冷注视着竹林,直到里面走出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大过年的赵姨娘怎么有闲心到我这儿逛逛啊?”裴宣还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她刚刚偷看了全程又玩命似的跑了一段。
“姨娘过年特意过来看看我过的怎么样?”裴宣摇摇头,一副万分可惜的模样,“没了姨娘特意花银子安排给我的锯木头声音,我都睡不着了。”
这副理直气壮阴阳怪气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发现了什么。
赵姨娘习惯性的扶了扶鬓边的珠翠,手还有点儿抖,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大小姐毕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特地来请大小姐去吃团圆宴。”
“我肠胃不好,怕消受不起啊。”裴宣慢悠悠的回怼。
“看来是我这个做庶母的的请不动大小姐,大小姐如今官运亨通是瞧不上了,那便算了吧,”赵姨娘逐渐稳住了语气,“只是要叫老爷伤心了。”
“我看我不去他老人家才吃的香吧,姨娘再这么劝我可真要去了,别到时候你们吃不下饭呀。”裴宣一副做势要跟着走的模样。
赵姨娘果然变了脸色,不禁吓啊,裴宣惋惜的摇摇头:“看来我还是自己回头吃我的萝卜白菜吧。”
“姨娘我这腿就不送了。”
裴宣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走了,余光瞟了一眼,小不点果然很机灵早就跑了。
过了片刻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赵姨娘松了口气:“大哥,我看她应该不晓得。”
不然不会还跟她打这么久的太极。
“这小杂种倒是会演连你也被她骗过去了,”刀疤脸的男人冷笑了一下,让开地方,“这地上有两组脚印,里面还藏着一个人,她刚刚在给那个人打掩护。”
“派人去把她们解决了。”
——
“还说不怕我看你跑的挺快的啊小陛下。”裴宣累的靠在门扉上戏谑的望向裴灵祈。
“孤才不怕!孤可是皇帝!”裴灵祈拍着小胸脯喘气,这时候还不忘嘴硬。
“小陛下不要以为你是皇帝就没人敢对你做什么,当年打天下的可不会怕,推翻王朝的人对皇权缺乏敬畏之心。”裴宣稍稍有些正色,这是头一次裴宣显得有些严肃。
裴灵祈努努嘴,想不满的反驳什么又想起来什么哼哼道:“知道了,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那当然是——出去玩啦!”裴宣推开后门,“河边上有好多漂亮花灯和放炮仗的,子书珏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来接你?我们好提前回来等——”
裴宣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漫天的烟火从枯枝上绽放出了千朵万朵的花,嶙峋的树下子书谨负手而立。
她今天跟往常打扮并不相同,罕见的穿了一身白衣,雪白的狐狸毛披风让她显得高洁而不容亵渎,一如少年时。
听见声音她徐徐回过身来,流光溢彩的烟火照亮她琥珀色的眸子,好像有千年万年从她眼中转瞬而去。
她就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等待了多久。
好像永远会在那里。
第56章 新的一年开始了,宣宣。
有些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好似与世间万万人分离开来,世间的一切喧嚣热闹都只是从她身边经过,她看着你,便好似眼中生生世世只有你一人。
那么深那么重,几乎在某一瞬间压的裴宣心里发酸。
在无数个新年伊始,她推开长乐殿的大门,子书谨都会在门外等候着她。
同她说:“殿下,新年好。”
而后伴着她一起在刚刚亮起的天色里朝着紫宸殿出发,向父皇母后问好。
她会有难得的假期,平时不准吃的东西能吃到腻,她踩在雪地里快步小跑,跑的太快要摔了,子书谨会克制的伸手搀扶她。
她的身上很冷有淡淡的白梅香气,指尖苍白盈润像落着一捧细雪。
在不远处是刚刚进宫被冻的鼻尖通红的郑牡丹在遥遥朝她招手。
那时候这世上一切她爱的,爱她的人大部分都还活着,她期待着每一个新年,每一次团圆。
直到慢慢的身边所有的人都离开,只剩下她和子书谨相敬如宾的对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坐卧皆有规矩,行事俱有考量。
在这一刻她突兀的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人相似花相同,她还不是皇帝,子书谨也不是皇后更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
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唤出她的名字。
子书谨,我在这里!
她一步步靠近她,她甚至觉得子书谨眼底满是期许,她就是在此刻放肆一些扑进她怀里也没有关系。
或许子书谨本身就在暗示她可以亲密一些,恰在此刻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姐?”灵书从门框里探出头来,“舅姥爷——”
她突然看见门口还站着其他人,那样神仙似的人物让她也不禁为之一怔,呐呐道:“小姐,这是?”
裴灵祈骄傲的一仰头,声音清脆:“这是我娘亲!”
灵书讶异:“娘亲?小七不是宁侯家的”
裴宣如梦初醒脚步戛然而止,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宁侯是小七的姨母,这是我的友人。”
子书谨嘴角往下撇了撇,只是伸出手来,裴灵祈自觉的牵了上去。
不能和小不点儿一起过年呢,有点小遗憾,不过也不能跟人家亲娘抢孩子吧,她正准备开口撇清一下,都是子书珏的错,与我无关,不想子书谨先开了口。
“小七很喜欢裴大人,不知是否能借裴大人一宿光阴?”
她垂眸去看裴灵祈,万千的烟火好似都在她眼中落幕,那样强势不如忤逆的人好像还是头一遭这样温和的询问人。
一大一小便这样看着裴宣,几乎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子书谨一直都太强势了,只有在这一刻她才像一个失去妻子独自养育女儿的母亲。
裴宣竟然从她身上看出了某种寂寥和落寞,这很不对,但一点没妨碍裴宣狼狈的移开眼。
她竟然觉得心跳的有点快。
“舅姥爷说除夕夜有留了岁礼给小姐,我、我替小姐去拿,小姐去陪小七和这位、这位夫人吧。”灵书一句话说的舌头快要打结了,说完也不待裴宣回答便匆忙跑开。
她跑了很久才在黑暗中停下来,轻轻捂住心口。
那位神仙似的夫人衣裳华贵,大约身份高贵,能在大年夜过来找小姐,应当是很喜欢小姐吧。
小姐遇见了很好的人啊,宁侯好像是太后的亲戚,宁侯的亲眷就是太后的亲眷,对以后的仕途也是大大的有利。
她应该为小姐高兴才是,可是竟无端的有些难过,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从前的每一年小姐都是和她一起过的吧。
护城河边果然热闹非凡,这些年休养生息上京城也越发繁华热闹,早已摆脱了战争后的满目疮痍。
城中有淮水支流经过汇聚成湖,冬日湖面结冰,临近元日便有匠人将冰面一一凿碎,在湖面湖边终日不停点上篝火以免再结冰。
沿湖两岸搭起花楼彩楼,湖中停满嵌满鲜花和绸带的花船,有依靠弹唱为生的伶人献唱或歌舞,两岸摆满各色摊子,张灯结彩,人流如织。
裴灵祈一手牵着子书谨一手牵着裴宣,牵上裴宣的时候还别扭的说一句:“我可是怕你走散才牵你的。”
裴宣:“好好好,真是谢谢小灵祈了。”
裴灵祈露出有点儿不自在的神情,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模样。
“哇!有凤凰!是凤凰!”裴灵祈哇一声差点儿蹦起来。
原来是有民间的手艺人将五彩的凤凰舞的腾空而起,飘扬的彩带越过了路边的树梢。
“娘亲!娘亲!要抱!”裴灵祈太矮了,快被乌泱泱的人群淹没看不见了,裴宣下意识要伸手,子书谨已经先她一步将幼小的女孩抱了起来。
裴宣尴尬的收回手,无处安放的手欲盖弥彰的理了一下衣袖。
她偷偷去看子书谨和裴灵祈,幸好没注意到,她悄然松了口气。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子书谨的嘴角无声翘了一下。
裴灵祈伸出手凤凰舞起的飘带从她指尖掠过,她高兴的哇了一声。
裴宣不禁想起灵书走后子书谨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灵祈年少丧母,你恰似其母,扮一日先帝算是全了灵祈的心愿,事后哀家必有重赏。”
太后吩咐普天之下谁又敢拒绝?那不是给脸不要找死吗?
更何况也确实很难拒绝裴灵祈有些别扭又有点期待的眼神。
让裴宣这种没良心的都难得觉得有点良心不安了。
“娘亲!娘亲!那边有卖糖人的!我也要!我也要!”裴灵祈被举的高高的,看的也高于是眼花缭乱,被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勾的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这要是换以前子书谨早给她屁股上来上一巴掌了,但今日她笃定母后不会教训她,果然母后没有多说,只是将她交给身旁的人。
“你腿脚不便,我去。”
怀里陡然被塞进了一个圆团子。
裴灵祈这时候正玩的起劲,一点也不嫌弃裴宣,乖乖揽住脖子高兴的喊:“再高点!麒麟是麒麟!我也要摸!”
裴宣应了一声,眼看子书谨走远了突然使坏忽地将小家伙举到头顶,裴灵祈被吓得啊了一声,瑟瑟发抖的抱住了她的脖子。
“小灵祈胆子这么小啊?不是要举高高吗?不然可摸不到麒麟。”裴宣吓唬小孩。
裴灵祈又怕又兴奋,立刻硬气起来:“我、我才不怕!再来!”
“啊——”再去还是怕,直到第三次才裴灵祈敢睁开眼。
高处的世界果然不一样,裴宣是很清拔的身形了,跟旁人比要高出一些,她被举的高高的,能看见好远的地方炸开的烟花和正在拿着糖人的母后,她忍不住喊起来:“娘亲!这里——这里!”
子书谨买完糖人推开面前摩肩擦踵的人群,人群如山海难以分辨,就好似再也寻不到那个人的踪迹。
她忽地听见女儿咯咯的笑声,回眸看去,不远处小小的女孩被举得高高的,一手摸到了麒麟的尾巴,还在嚷嚷着再高点,再高点。
举着她的少女眉眼弯弯,漆黑的眸子里好像落满了星辰,她站在那里像无数次梦中那样笑的肆意又开怀。
好像下一刻就会理直气壮的大声问:“子书谨,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好久了!”
好在这不再是一场梦境,在这一刻她迫切无比的想回到她的宣宣的身边。
“宣宣——”
裴宣身体比脑子快:“嗯?”
身后子书谨手里拿着一大一小两个糖人,她回头的一瞬间一个糖人正好塞进她嘴里。
“甜吗?”子书谨含笑问。
裴宣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全世界全部的喧嚣热闹都在叫嚣着,她认出来了,她认出你来了,裴宣,她认出你来了。
在那一刻她甚至想过跳河逃跑,从这里跳下去游个十来里,上岸一刻不停的跑,再跑几十里路如果抢到一匹马,不要一个时辰就能跑到骁骑营找到郑牡丹,就是死也不能落在子书谨手里
可她只是怔怔的含着嘴里的糖,一时失去言语,也失去动作。
直到裴灵祈大声道:“娘亲,我也要——”
裴宣这才渐渐回过神,子书谨将小一些的糖人喂给裴灵祈这才低下头,不过刹那间裴宣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抬起手掌贴在裴宣的额头上:“怎么了?”
她的手很暖和,比裴宣这个孱弱的冬天冻手冻脚的身体暖和多了,暖和的让她差点哆嗦了一下。
子书谨什么时候变性了?说话这么温柔?
“太后叫臣的字,臣不太熟悉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慌什么慌?现在在假扮先帝啊,而且子书谨给自己取的字就是宣,回头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是吗?”子书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哀家看你反应的不是挺快的吗?”
“因为我心中始终把太后放在第一位,听见太后的声音无论叫的是什么都第一时间回头啊。”裴宣眼神真挚无比。
子书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的裴宣手心都快冒汗了,这才慢悠悠的抬手吃了一口糖。
“你这张嘴倒是比这糖还要甜上几分。”她这话说的几分戏谑几分取笑,好歹没听出来什么其他的来。
裴宣悄悄松了口气,旋即发现另一件事。
太后你很穷吗?我的小金库都被你接手了,你买糖竟然只买两个?给裴灵祈买个小的,还要和我合吃一个?摸着你的良心说这合适吗?
那是我刚刚啃了一口的。
裴宣有点纠结,子书谨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般负手而立。
太后没说她还是保持沉默吧。
“娘亲!娘亲!放焰火了!!”裴灵祈不再去捞各色神兽的飘带,伸出白生生的手指去指护城河边。
不远处千万焰火在此刻盛放,不知道是不是裴宣的错觉,她觉得今年的的焰火好像比从前每一年都更为盛大和美丽,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穹。
与之对应的是声音也比往年更大,炸的裴宣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
人群在这一刻爆发出巨大的轰动,挤挤嚷嚷的让一条腿残疾的裴宣几乎站不安稳,她怀里还抱着裴灵祈,难免左支右绌。
摇晃中忽然被一只手扶住,是子书谨。
她们紧挨在一起,焰火声太大了,她于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听见身边人低微的耳语。
子书谨看着漫天焰火,极轻的开口。
“新的一年开始了,宣宣。”
这是我们重逢的第一年。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这是新的一生。
第57章 太后是臣心中的明月。
裴灵祈闹腾了一晚上,最后手里拎着一个小兔子灯笼,头上戴着一个小老虎帽子抓着一大把吃的玩的累睁不开眼,嘟嘟囔囔的嚷着要坐花船。
湖面上的花船除了供伶人戏子唱戏也额外租给贵人,供贵人除夕夜赏玩,只是这玩意向来紧俏理应是早就租完了。
不过当朝太后神通广大,陛下嚷嚷完不一*会儿就有一条花船摇摇晃晃的靠岸。
“是凤凰,好漂亮的凤凰啊。”裴灵祈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努力的看,发成哇一声的赞叹。
那是一艘不算特别大的花船,在满湖花船中只能算中等模样并不扎眼,船身用竹条和绸布扎了一只展翅高飞的火红凤凰。
通体饰以山茶和腊梅花,再用一盏盏小灯作为装饰,凤尾的绸带在夜风中翩然起舞几欲乘风而去,极为讨巧。
别说裴灵祈,裴宣都很喜欢,谁让她是小土狗也什么都没见过呢。
临上船前裴宣突然想到一件事:“陛下晕船吗?”
她第一次坐船的时候晕的跟什么似的,要扒拉着子书谨和郑牡丹两个人才能勉强站稳,吐的差点一个跟头栽进水里,事后涕泗横流的表示她再也不坐船了。
后来修运河她作为皇太女要去当监工,从一开始天天腿肚子打颤把子书谨抓的胳膊青一块紫一块到后来终于能行动自如她适应了整整半个月。
她可不想等一会儿大半夜的被裴灵祈扒着衣裳大嚎特嚎。
“灵祈三岁时京沆运河落成,她在船上待过两个月。”虽然湖边灯火辉煌但脚下难免磕绊,子书谨提了盏兔子小灯在前面照明。
兔子小灯是裴灵祈执意要买的,有两个尖尖耳朵一动一动的,子书谨这么严肃正经的人和这么憨态可掬的兔子小灯笼有一种微妙的可爱。
以及小可怜怎么比我还惨,三岁就要学上船。
子书谨比带我的时候还严格,可怕。
“灵祈小时候很黏我,修京沆运河时天灾频发人心浮动,我不去坐镇无人敢动,她见不到母亲便会哭闹,无法,只得带着她一起。”
她用的是我而不是威仪的哀家,听起来便像是跟人话家常,语气难得的平缓。
说的裴宣都有点愧疚了,随即安慰自己又不是我不想带女儿,只是我死的早而已。
她们交谈的声音很低,撑船的船夫在岸边收回船板,看见要睡不睡的的小姑娘也忍不住放低了声音:“贵人们坐好咯,我把船划到湖上去,在湖上看才好看咧!”
这条中等模样的小船分成两个船舱,搭了一个小两层,从一旁的木楼梯走上二层伸手能够到凤凰头上的翎羽。
裴灵祈兴冲冲的要举起来去摸摸,摸完好像了却了心里的执念,怀抱着一怀抱的小玩意儿打了个小哈欠睡着了。
“我抱吧。”子书谨伸手欲要接过裴灵祈。
“太后辛苦了,我抱吧,”裴宣推拒了一下,替裴灵祈把小虎头帽往下拉了一点盖住眼睛,“再说陛下也不重,抱起来很暖和。”
确实挺暖和的,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怀里有一个小小的软软的身体好像原本空空荡荡的心脏被填进了一点什么东西,让人觉得活着也挺好的。
子书谨听见那句辛苦时略顿了一下,没再执意要接过小女孩,只是去看裴灵祈,裴灵祈很认生,从不在生人身边熟睡。
这一回只是略略翻了两个身就很安心的陷入了恬然的梦乡。
花船推开波纹,在暗夜里拨动水面,渐渐离岸越来越远,岸上的喧嚣热闹逐渐远去,天地间陷入繁华落尽的寂寞。
发现孩子睡着了船夫也不敢叫出声来,在船尾小声道:“贵人们歇息吧,我明儿一早再撑船过来。”
这船太小了睡不下这许多人,而且有的主家想在船上做些什么也说不定,哪儿能让船夫也跟着,花船后面系着一个小竹筏,等船到了湖中央船夫便自己撑着船回去,等明天一早再撑着竹筏子来。
“新年胜意。”裴宣小声回了一句,从袖兜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一个小碎银递过去。
船夫小心接过笑的眼睛都弯了,连忙开口说了一大串吉利话:“也祝贵人们白头偕老、花好月圆,比翼双飞,天长地久,家里人丁兴旺!来年再添一个!”
船夫也没什么文化就是把知道想通通全念一遍。
裴宣哽住:“”
突然好想把我的银子抢回来。
倒是子书谨不动声色的又给人塞了点,船夫顿时说的更起劲,一直到撑上竹筏还在时不时回头念一句大好人啊,咱以后天天在家里给贵人们求神仙保佑姑娘们平平安安百年好合。
裴宣深刻体会到子书谨是年纪越长越爱听谄媚了,早知道她多谄媚两句,这银子自己也能挣到手。
“外头风大,进去吧。”子书谨主动起身。
裴宣不太想进去但裴灵祈身子骨弱,怕吹了风又病,只好抱起小家伙进了船舱。
船舱里面布置的倒是很不错,四面用薄纱拢住,隐隐约约能看见岸边灯火,四角围放着封闭好的暖炉,不用加碳约莫能燃一夜。
床铺是柔软的蚕丝,应该是子书谨另外换的,榻边的桌子上放着各色零嘴和果子,一丛又一丛的腊梅被精心编织在船舱的窗子上,飘来淡淡的花香。
裴灵祈睡着了倒是很听话一点也不闹腾,裴宣给她掖好被子就蜷缩着睡着了。
为免打扰小家伙裴宣和子书谨退到了外面的船舱,两个船舱大差不差,几乎是一样的布置。
很好,解决了小家伙的睡眠问题,现在该解决大人的了。
所以太后你明知是三个人为什么定两个船舱的,四周除了水就是水,唯一的竹筏子也被划走了,你这是逼我露宿船头啊?
“陛下说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其实是太后默许了吧?”裴宣没话找话企图拖延。
不然她怎么可能跑的出来,而且子书珏一副一看就不靠谱的样儿直接撒手不管。
船上的茶已经冷了,子书谨把暖炉打开将茶壶放上去,不一会儿茶壶就开始咕噜冒泡。
裴宣已经是个很自觉的小白脸了,一听见冒泡连忙伸手去拿。
有小白脸在怎么能劳动太后呢?而且冒泡把小家伙吵醒了今天说不准就不用睡了,当然主要是她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然后就被烫了爪子。
“嘶——”她压低声音缩回来没成功,子书谨抓住了她手腕。
“严重么?我看看。”
“不严重。”裴宣有点想往后缩,没挣开,没武功就是不行啊,想挣扎都缺力气。
“哀家说,让哀家看看。”她陡然加重了语气,眼中莫名生了几分寒冷。
以势压人,裴宣在心里唾弃了一下子书谨忘本,还是被子书谨把胳膊拉了过去,好在只是被边缘烫了一下指尖显得有点红肿,并没有大碍。
但子书谨没有放开她的手,裴宣立刻接上了前面的话题,企图趁她分神把手抽回来:“臣以为太后不会纵容陛下玩闹呢。”
子书谨沉默了片刻才道:“哀家只是觉得你说的不无道理,灵祈身世已然凄苦,往后她会是肩担大任的君王,何妨在她年少时让她过的高兴一些。”
若是她不昏庸,一生都是一个勤勉为政的好君王,那她日后的生命里要经受的苦要更多,年少时忙里偷闲已经是少有的时光了。
子书谨竟然能听进去人话这也挺不容易了,我以为你这辈子就是我行我素的暴君,谁不听你的你就杀光了事了。
裴宣感到有点稀奇。
子书谨握着她的手的力气重了一些:“倒是哀家想问问裴大人,哀家何时是你的友人了?”
她这话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味道,然而笑的还是挺温和的。
这也太记仇了,裴宣收回那点感叹,子书谨明明还是跟过去一样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臣身份卑微自然不配是太后的友人,不过是在外头随口一说,遮掩身份的言辞,还望太后恕罪。”
“哦?”子书谨略略抬起眼脸,由握着手腕改成捉住虎口,细微的肌肤摩挲而过,“那哀家是裴大人的什么人?”
裴宣头皮有点发麻,难得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的了。
“太后是臣的恩人,对臣有知遇之恩呐!”
没有你我现在指不定还在起居舍人院搬书了,哪里能成太后面前的香饽饽,过年已经有人给我下拜贴了。
子书谨不说话,只看着她。
好,没有说到心坎上,这是不满意。
“太后是臣的君,臣的天,”很好,子书谨没有松开,这也不是正确答案,裴宣忍住羞耻,含情脉脉的小声道,“太后是臣心中的明月——”
子书谨的手猝然放开了,裴宣如蒙大赦,转头就掀开了船舱的帘子。
“这点小伤用冰水敷一下就好了。”为免子书谨过度医药裴宣直接将手从船窗里伸出去,把两只爪子都浸入冷水里。
我真是聪明啊。
裴宣低头忽然发现水里好像有什么在动,这么大的鱼?不对,不可能是鱼。
下一刻水面猛地一个翻动,黑暗中一道雪亮的刀光破水而来直冲她而去,眼看就要斩断她一双手臂。
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收回或者借助船窗反击,裴宣常年遭遇刺杀心中立刻就有了对策,但可惜的是这副病殃殃的身体完全不如她从小摸爬滚打的那一具,动作慢的让她心焦。
“回来——”背后传来一道不容拒绝的力道,一把把她拽了起来,裴宣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往后撞进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第58章 这才是子书谨。
子书谨的手横抱住她的腰,她往后一倒,脸颊几乎擦着子书谨的脸颊而过。
子书谨眼底漆黑,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又陡然垂眸:“伤到没有?”
裴宣一怔旋即意识到情况危急,摇了摇头:“没。”
一句话的时间,花船已猛烈摇晃起来,裴宣立即意识到刺客上船了,窗口雪亮的刀光再度袭来,刺客武功一流,竟攀住窗边朝里面发动杀招。
子书谨双眸一凝,船内并无刀剑,空间狭小,她自然能躲开,可裴宣却躲无可躲。
裴宣已经做好拿手臂去挡的准备,这辈子用作左手挡吧,正手用习惯了。
她正自我安慰的想着就见子书谨劈手上去以两指夹住剑刃,猛的朝前一拧。
真空手接白刃啊。
只听锵的一声,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应声而断,碎成两截。
哪怕是干惯了杀人放火的刺客,也不由得一愣,下一刻头顶一个黑影猛的敲来,刺客偏头一躲,疼的却不是脑袋,而是攀在窗边的左手。
刺客再抓不稳,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裴宣手里抄着紫砂壶,敏捷的向左一举,一旁纱帐中一刀正好劈在茶壶上,发出咚的一声,刀尖歪斜距离她脖颈不过一寸。
子书谨眉头狠狠一皱,一把将人拉至身后。
“去守着灵祈!”
小不点儿还在里面睡觉,裴宣知道自己此刻全无内力留下也是添乱,立刻朝里走去,巨大的晃动已经将裴灵祈吵醒。
小家伙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惶恐的看着一切,直到裴宣掀开帘子走进去
她猛的扑进裴宣怀里,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别哭,搂紧脖子。”裴宣随便给小家伙披了件衣裳,船体晃荡不休。
子书谨的本意是让她们俩没武功的躲在后面,她在前舱拦住一切来犯之敌,但后舱也开始逐渐有刺客攀爬,刀剑刺破了纱帐。
这里地方太小了,要是同时刺进来四五把剑就避无可避,这里迟早也要被砍个洞穿。
没办法,为了方便贵人赏灯,这花船就是个花架子,四面都是洞。
前舱后舱都有刺客,子书谨的武功绝对是当世一流,但有她们两个拖累估计迟早要支撑不住。
她挨一剑没什么,裴灵祈受不住。
“走,我们上二层!”裴宣一摇三晃的避开刀剑,至少开阔点不容易被刺个对穿,“小不点儿睁大眼睛帮我看着后边有没有人偷袭!”
小家伙本来吓得脸色煞白,只想把头埋进裴宣怀里不出来,听见自己有任务又坚强的探出头从肩膀往后看,努力盯紧后方有可能袭来的刀剑。
裴宣爬出去找到小楼梯,站起来跑太醒目,她弓着腰在黑暗里快速上楼,不料还是被眼前的刺客发觉。
一把长刀携带着内力横劈过来,只听见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一声,竟整个坍塌了下去。
裴宣只差一步就要成功,震荡之中立刻将小家伙扔出去落在二层,自己在最后一刻抓住了一根柱子,开始努力往上蹬。
裴灵祈吓傻了又马上反应过来,在边缘拿出吃奶的劲儿企图把裴宣拉上去。
她力气太小,脸都憋红了,漂亮的眼睛鼻子皱成一团也没什么用。
小楼梯安在侧边悬空这一下就得直接掉进水里,一月初的冷水再加上她残了一条腿,是真会出人命的。
她爬不上去后舱的刺客凭着内力倒是一跃而上。
“灵祈小心后面!”
裴灵祈吓得一屁股墩儿就摔在了地板上,险险避开了刺客朝背心刺来的一剑,但第二剑很快就要落下。
小家伙养尊处优者长大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平时张牙舞爪的这会儿惶恐的看向裴宣,嘴角一撇,眼泪就下来了:“娘亲”
子书谨霍然回过头正在飞身上去,却见有人朝悬在半空的裴宣出手,这一刀下去裴宣说不得会被拦腰斩断。
子书谨瞳孔骤缩什么也来不及想,眼中骤然浮现出难以想象的戾气,手中夺来的长剑几乎在激颤,猛地朝窥伺裴宣的刺客从头到尾一劈。
剑光雪亮,只见一线血痕。
在刺客斩断裴宣之前,他已经被人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刺客向后倒去,眼中还残留着不可置信之色,他的左眼动了一下,于是清楚的看见另一半身体先一步沉入水中,心肝脾肺哗啦落水,而他的右眼在落水前正惊恐的与自己的左眼对视。
子书谨抬起眼,戾气未消,一时之间那股可怖的杀意让刀剑舔血的刺客都为之一惊。
所谓杀气是杀人过多自成的一种气势,观此人杀气之重,死在她手中的人恐怕不下千百。
那一剑正要劈上裴灵祈裴宣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靠腿猛的在架子上一蹬硬是爬了起来,抱着裴灵祈就是一滚,堪堪躲开杀招。
长剑深深陷入船板,要是落在人身上恐怕立刻就会身首异处。
我的腿能动了?不,这玩意儿劈上来真要再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裴宣背后全是的冷汗,这些刺客都是一流好手,她已经靠侥幸躲过了两次,不可能再有第三次了。
刺客可不会等她在想什么,第三剑势如破竹的刺过来,裴宣猛的一个翻身,把裴灵祈压在身下。
算了,活两辈子也算够本儿了,小家伙才这么点儿大,还是让她先活下来吧。
裴宣眼睛一闭,好半天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她立刻睁开眼。
有救!
只见刺客手肘处插着一支长箭,翎羽震颤不休,鎏金的箭矢再次破风而来,这一次直取刺客咽喉。
好准的箭术!
裴宣循声望去,黑暗的湖面一支竹筏正涉水而来,郑希言一身墨锦大氅弯弓搭箭,又是一箭!射中了正欲爬上二层船舱的刺客面门。
郑牡丹!孤帐下第一猛将!孤赤胆忠心的忠臣!来的好啊!
裴宣正待热泪盈眶,郑希言看见是她做了个皱眉的动作,竟然将弓放了下来。
裴宣:“”
别啊,别啊!
怎么救的是孤你很不满意?郑牡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孤是你最亲的先帝呀,我怀里还有裴灵祈!
裴宣正待举起小不点儿挟天子以令诸侯,让她给她姑姑打个招呼别放弃救人,就见郑牡丹弃弓,脚掌猛的一踏竹筏,竹筏半沉入水下,她借力而起,隔着数丈之远竟腾空起跳。
“”
这么远你装什么装?掉水里成落汤鸡了再游过来多跌份儿啊。
她的担心没成为现实,在郑牡丹快要落水的那一刻,子书谨一剑劈飞了一个刺客头颅,郑牡丹踩中头颅借了最后一下力,一跃而上踩上二层船舱边缘。
裴宣默默遮住了裴灵祈的双眼。
小孩子别看这种血腥场面,夜里容易做噩梦。
郑牡丹飞过来立刻矮身去看裴灵祈,裴灵祈躲在裴宣怀里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周水鬼一般再度攀上刺客,郑牡丹抽出佩剑,几乎不需要思考杀戮就已经开始。
子书谨占据一层,郑牡丹守住二层,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裴宣抱着裴灵祈始终躲在郑牡丹身后死角。
裴宣没了内力眼力还在,每次站的角度都既替郑牡丹守住死角,又能让郑牡丹及时回援。
一次两次算她运气好,次数多郑牡丹也不由的眉头紧蹙冷冷回头看了一眼。
裴宣心里一凉,下意识踏错了一步。
和郑牡丹配合是从小到大的默契,不需要思考习惯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
看见她踏错了郑牡丹顿时冷笑一声。
呵,赝品就是赝品,装的再像也就是个赝品。
裴宣:“”
郑牡丹你有病啊。
子书谨和郑牡丹都是当世一流的高手,战场上下来的杀将,习的都是杀人术,有了郑牡丹相助,很快花船上便只剩下残肢断臂。
这些刺客悍不畏死,丝毫不肯后退一步,很快杀的只剩零星几个。
一个刺客从后船舱爬上来直取裴宣后心。
郑牡丹弃剑回身单手拧住刺客脖颈,硬生生将刺客提了起来,手指用力卸掉了刺客下颌,防止他吞毒自尽,然而到了这种地步,刺客仍不知畏惧,左手陡然抖出一把匕首。
郑牡丹拧断了此人左臂正待卸掉他右手,船体一震,最后两个刺客直接放弃了一楼船舱,袭上二层,一个去刺杀裴灵祈,一个对准了裴宣。
郑牡丹双拳难敌四手,不得已放弃了手中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刺客。
正在此时,子书谨从一层船舱一跃而起,不染纤尘的白裙被血染的猩红,像一轮染血的明月落入人间。
她的脸上、手中甚至裙摆都滴滴答答往下滴着鲜红的血液,再没有之前在裴府后门所见的半点仙气凛然,不沾世俗。
但裴宣莫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她并不感到害怕或畏惧,只感到一阵理所当然的熟悉。
这才是子书谨。
刀快劈到裴宣脖子上了,她没躲,远处骤然传来咻的一声,刺破长夜,钉在了刺客的左肩上。
又一箭,射中了刺客的右肩,只留下一个头颅让子书谨一剑斩下。
另一边郑牡丹也正好解决掉针对裴灵祈的刺客。
整个船上只剩下一个活口,那个被卸去了下巴和一只手臂的刺客艰难的换了另一只手,在鲜血中爬动,在最后一刻暴露出目标。
他的匕首对准了裴灵祈!
“咻——”
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远处一艘巨大的花船缓缓靠近,暮色中那只花船嵌满了各色鲜花,如云的美人挤挤挨挨在一处,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发出惊恐的惨叫。
子书珏放下弓,朝这边露出一个笑。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郑牡丹携带雷霆之怒的声音已响了起来。
“长宁侯——”
第59章 人家衣裳都湿了。
子书珏的一箭宣告着这场刺杀彻底落下帷幕。
然而阴谋的阴影却开始逐渐显现。
说的慢但其实从裴宣被险些被砍断双臂到一件收尾不到片刻的时间。
子书珏的大船缓缓靠近,她手臂上搭着一条灰色的软毛长披风,命人将木板赶快搭上。
裴宣乘坐的小船船底部已经被刺客凿穿,水已经漫完了整个一层眼看就要沉了。
“长姐没受惊吧?”子书珏在船边迎着,亲手将软毛的披风披到子书谨肩上,那一群群美人被请至花船内舱,整个甲板处只剩下寥寥数人。
子书谨现在的模样不能说好看,血修罗一般浑身沐血,犹如杀神在世,手持利刃,一张脸覆满寒冰,确实容易吓到裴灵祈。
小家伙窝在裴宣怀里怯生生的看着自家母后。
原来是个纸老虎,平时凶的嗷嗷叫,一见真章就吓成了哑巴。
但这种杀心太重的时候,该有个人去稳一稳她的心,让她不至于被杀意吞没。
裴宣勾了一下裴灵祈的手。
意思是,你去。
裴灵祈反推她的手,你怎么不去?
没良心啊小不点儿,你母后从前下战场像个阎王一样不都是我去的吗?但现在我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小白脸儿啊,你见过哪个小白脸儿上赶着去触霉头的?
而且子书谨还不老实,她杀人杀的跟陷入魇症的时候裴宣看她可怜上去给她递口水,结果子书谨抓着她的手腕死活不放。
裴宣一动她就睁开眼冷冷看着她,害裴宣在她榻边打了一晚上瞌睡,手腕都被攥红了。
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她比较要脸,而且先帝和小白脸待遇不一定一样,说不准太后要砍她一只手也未可知?
裴灵祈想了下拽住了裴宣的手,有点谴责有有点别扭的眼神。
意思是,我害怕,我们俩一起,一个都别想跑。
此时此刻,裴宣只想喊出裴远珍那句经典的:逆女!
无声交流完毕,裴灵祈壮着胆子牵着裴宣上前,用小爪子轻轻勾了勾子书谨的手:“母后”
傻孩子叫亲近点啊,刚刚不还嗷嗷叫娘亲吗,这会儿喊什么母后啊?
子书谨略微低下头对上裴灵祈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后面裴宣有点儿别扭的拉长手臂远远牵着裴灵祈。
裴灵祈试图把她拽过来,她咬死脚下那块地,关切而狗腿的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看起来全须全尾,还能和女儿较劲,暂时没什么事。
子书谨眼中杀意凝结的刺骨寒冷消散了两分,转而安慰的轻握了一下裴灵祈的指尖又快速放开。
裴灵祈受宠若惊,出事后母后还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从前都是训斥她的。
她不由回头看向裴宣,你竟然真的有点用,知道怎么哄母后!
废话啊不学着点儿,我早死八百回了。
子书谨确认她们俩没事,将目光转向子书珏:“暗卫呢?”
她虽然对自己的实力自信,但也没有不让暗卫跟着,不远处湖面上有数条竹筏,以保证暗卫能在片刻之内赶到,现在剩下的暗卫上了子书珏的船,他们来迟了。
“同一时间有刺客袭杀暗卫,都是个顶个的水中好手,将筏子凿破,再从水中偷袭,一时拖慢了暗卫的脚程,陈大人已在船尾请罪。”子书珏禀道。
裴宣本来还想有没有可能是自己撞破赵姨娘好事被追杀,连累了子书谨,本来还有点愧疚,一听这话瞬间就没事儿。
皇商也就养点江湖人士算顶天了,这么周密的刺杀是不可能做到的。
能精确知道皇帝太后出宫兵安排连暗卫一起解决的必定是位高权重权势滔天,而且得家财万贯。
不好——
子书珏已经笑着开口了:“平南王不是一向不喜喧哗吗,怎么今日也来凑这个热闹?来的倒是巧,比暗卫和小侯来的还快。”
郑希言尤其嫌恶她这副笑里藏刀的模样,闻言冷冷道:“本王顾念陛下安危来此,倒是长宁侯一箭来的好,刚好射杀了本王留下的活口。”
裴宣低下头,无声看向裴灵祈头顶,郑牡丹说错话了。
子书珏果然立刻接道:“哦?那平南王是承认窥探陛下行踪了?不知殿下是何居心,又有何人时刻替殿下监视陛下去向?”
郑牡丹说不过她迟早得再落入陷阱里去,这一场刺杀哪怕与她无关,她也得背下一根刺,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或许放任不管才是对她最好的局面。
她和子书谨的死活与她有什么相干呢?一个政敌一个小白脸,子书谨武功高强,裴宣死不足惜,唯有裴灵祈。
可裴灵祈也跟她无亲无故,她只是子书谨和裴宣的女儿。
裴宣感到一阵久违的说不出的恶心和烦躁,她讨厌明明救人却还要受到诘问,她讨厌无休无止的阴谋和冤假错案。
哪怕此刻要做出裁决的已不是她。
正因为不是她才更加绝望,子书谨更加不会偏袒郑牡丹。
她突然弱弱开口:“太后,我冷。”
她的插话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子书珏微笑的看着她,特别和蔼,给她的眼神是你想死?
你是我送进宫的,你不帮着我你插什么话?
子书谨将目光移到一大一小身上,这一晚上水浪翻滚,裴宣和裴灵祈两个没武功的小可怜简直像两只乱糟糟的落汤鸡。
子书谨冷冷看着她,几乎像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人,裴宣要是再无耻一点就去学裴远珍那群莺莺燕燕跑上去抱住太后的胳膊就是一顿撒娇,人家才不管了,人家的衣裳都湿了,人家要去洗澡换衣裙。
裴宣豁出去了,手拈住衣裙护在心口特别害羞的看了子书谨一眼,小声道:“太后,我的衣裳都湿了。”
我才十七八矫揉造作一点怎么了?小白脸就是要不分场合的撒娇!
子书谨:“”
郑希言:“”
郑希言忍无可忍的移开眼,黑着脸不愿再看。
郑牡丹你不识好人心。
裴灵祈非常敬业的跟着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阿嚏——”
小白脸冻死事小,陛下冻坏了是大。
子书谨做出结语:“先进去。”
这句话刚说出来船舱里骤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有东西摔碎的声音还有女子的惊呼。
“宁侯——”
“救命啊——”
“有刺客——杀人呐——”
甲板上剩下的暗卫和子书珏的侍卫立刻警惕的拔出刀对准船舱内部,子书珏微抬下巴,其中几个人敏捷的跃进入船舱。
不对——
风中好似有什么破空而来,裴宣骤然回过头去,一支巨大的弩箭像一条毒蛇从黑暗中游来。
冲着裴灵祈来的,裴宣下意识挡在裴灵祈身前,子书谨耳力和动作要更快,她手中长剑还未放下抬手一斩,一声极端刺耳的声响,弩箭被斩成两段。
然而此刻大船距离岸边太近了,哪怕是懒腰砍断都只仅仅阻挡了一下弩箭去势。
剩下的半支弩箭还不肯停,危急关头裴宣感到一股极大的力气,骤然把她扯到了一边,她被扯的一个踉跄,裴灵祈赶快抱住她的腿以免她跌倒。
半支弩箭擦着郑牡丹的肩膀而过,撕裂了手臂上的层层绷带,流下如瀑的鲜血,她手臂上竟还有旧伤未愈。
“姑姑!”裴灵祈惊恐喊了一声。
子书珏手中的弓箭还没放下立刻弯弓搭箭朝来处连射三箭,咻的三声响在夜风当中。
子书谨裴宣包括郑希言来不及关注伤势立刻朝那处看去。
怕子书珏又一箭封喉了。
这是一场计划的极为精妙的刺杀,一波连着一波,湖中央有布置,湖边有后手,如果没猜错,本来子书珏的船上应该还有刺杀,只不过被提前发觉。
那是一处盛开的腊梅,枝叶嶙峋,因为靠近河岸边被摆上了各种摊子,花灯一个个挂在树枝上,还挂着几把小弓箭。
这本来是给幼童玩的玩意,谁也不会想到里面混进去一个真的。
“中了,是活口,”子书珏冷静判断,但旋即皱眉,“不好!”
岸边传来巨大的骚动,今天是除夕夜,人群熙熙攘攘,就是要抓人这么多人身手再好的暗卫也要大打折扣。
岸边的侍卫开始厉声要求百姓不要移动,有贼人行凶,恰在此刻不知何处响起起起伏伏的炮仗声,那声音喜庆又刺耳,很快将呼喊的声音完全压制。
人们沉浸一年当中难得的欢庆里,感叹不知是哪位贵人如此舍得,今夜连放了这许多炮竹。
裴宣远远看见几个黑影在人群中跳跃,很快淹没在茫茫人海当中,不由眯了下眼。
正在这时船舱内的骚乱也渐渐停止,几个暗卫从船舱内部跳了出来,在甲板上跪下。
“有活口吗?”子书珏立刻问,她刚刚杀了郑希言留下的最后一个活口,哪怕提前把屎盆子扣到了郑希言身上,但她未必就没有心慌。
她长姐为人严苛冷峻,即使她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两个暗卫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是两个歌女,很警觉,被发现后企图引火烧船,不成后立即服毒自尽,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消息。”
子书珏微微皱眉:“这批歌女是从哪个坊出来的?本侯要的都是身家清白的人,去查!挨个查!”
要说一开始跟子书珏没什么关系,现在就不成了,她的花船是第二部分最大的杀机,她绝对难辞其咎。
她放下弓抱拳跪地,眉眼是前所未有的冷厉:“请太后治我失查之罪,但卑职斗胆请求由我彻查此事!必定给太后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是在自救。
她当然有嫌疑,可事要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才更稳妥。
第60章 她不笨。
子书珏积极的有点不正常,但反之她如果想极力撇清又更加不正常,这是个没法说清的事儿,越往胡同里钻就会越疑窦丛生。
最重要的是子书珏没这个必要,裴灵祈是她的小侄女,太后是她赖以生存的根基,她何必自掘坟墓呢?
小皇帝还是她带出来的。
好在现在不用自己动脑子想了,裴宣牵着裴灵祈准备当回自己的木头人。
肩上却莫名一暖,她抬起头是子书谨将那件软毛的披风披到了她肩上,很暖和,里面也是一层柔软的绒毛,水浸不透,从边缘一滑就落下去了。
裴宣愣了一下,呆看着子书谨浸满了血的衣裙,当着这么多双眼睛的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还是太后披吧,别吓着陛下了。”
说完她有点儿想咬舌头,什么话呀?裴宣你会不会说话?
刚刚撒娇说冷,给了她又矫情,一旁的郑希言露出十分不耻的神色。
子书谨冷嗤了一声,“你以为陛下跟你一样胆小怕事?”
裴灵祈这个狗腿子立刻讨好的道:“母后,孤不怕!”
裴灵祈你这个爱撒谎的小狗腿!明明刚才吓的直往我怀里钻。
子书谨在嘲讽她*,有点儿生气,是对她的生气还是对此事的迁怒?因为她刚刚替郑牡丹开脱转移话题?还是因为其他?
但不管怎么说,子书珏还诚恳的跪在地上,子书谨一身血衣立在船头被风吹起染血的长袖,让她有一种衣袂翩然欲飞的姿态。
这样一个杀到杀无可杀才停手手的杀神,权欲膨胀到天下至尊的女子,你竟然能在她身上看见不染世俗的仙气,真是好笑。
裴宣于是笑了下,把目光转到岸边,岸边人头攒动,御林军硬是清出一片场出来,等待着这艘巨大划船的靠岸。
“此事交由你处置,”子书谨并不看向子书珏,目光极冷的盯着远处湖面,“莫要叫哀家失望。”
“下官一定竭尽所能让太后满意。”子书珏已跪了很久,脸上一点不满也没有,不卑不亢的接下旨意立即安排。
“看住船上所有人不可妄动,御林军护卫不力让太后和陛下受惊,恐刺客贼心不死,请心太后和陛下移驾回宫。”
子书谨微微点头应允,大船加快速度靠岸,孤悬湖中的岛屿在靠岸的那一刻才终于有踏上陆地的踏实感。
御林军提前清出一条路来,裴宣刚牵着小不点儿下船就听见一片喧闹之声。
“小姐——小姐——这儿——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小姐——”
灵书朝这边奋力招手,她挣扎的头发都乱了,看见裴宣看过来差点儿蹦起来。
她还穿着新年新裁的一件红袄子,外头罩着件红褙子,今年裴宣终于有了俸禄,本来预备在新年买几身合身的好衣裳,灵书心疼银子舍不得花钱,去铺子扯了布料,自己在家裁的新衣裳。
给裴宣裁的是中心的布料,自己拿边角料做了一件褙子,给裴宣气笑了,又特地扯了一匹红绸布,她才给自己也做了一身。
又觉得自己比小姐多一件可不成,于是给裴宣也做了一件褙子,以前她心疼好衣裳,今天还是第一回穿,边角料凑成的花纹看起来有点儿不伦不类的。
裴宣没忍住笑了一下。
在阴谋的水里泡了一遭,看见点温暖鲜亮的颜色,她终于感到点久违的温暖。
又不禁想子书谨和郑希言你们会冷吗?
她朝灵书挥了挥手,意思是我没事,灵书顿时高兴起来,差点一蹦三尺高。
原本对她十分不耐的侍卫见她果真是贵人身边的丫头也就稍微放宽了阻拦。
子书谨和郑希言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子书谨神色冰冷如覆冰霜,倒是郑希言略微愣了愣,脸上涌现出复杂的神色。
马车已经到了,子书谨朝裴灵祈伸出手,裴灵祈有点儿贪念此刻的繁华热闹,又害怕小命不保,听话的牵上母后的手,临走突然回过头:“你不跟孤一起回去吗?”
裴宣:“?”
她委婉道:“臣是外臣。”
不能随便大半夜进宫的,以前那叫偷那啥,现在这么多人,小屁孩儿这么大声音干嘛?嫌我死的不够快呀。
裴灵祈一听她不跟着回去,顿时柳眉倒竖,大怒:“哼!”
然后迈着小短腿蹭一下上了马车。
什么喜怒无常小皇帝?你娘我的平易近人亲和爱民你是一点儿没继承到啊。
子书谨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上个马车裴灵祈一头扑进自家母后怀里愤愤不平:“母后,她就是个笨蛋!”
过节就是要跟家人在一起团圆的她不知道吗?自己都主动了,她还不肯来!
子书谨已经换了一件外袍任由小女儿靠在她怀里,闻言微微闭了一下眼:“她不笨。”
裴灵祈气的坐直了:“母后!”
旋即更委屈了,撇了撇嘴:“那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要不然怎么会不答应我和我一起过节呢。
子书谨脸上闪过莫名的神采,低声断言道:“不,你母皇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要不是你”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用力闭上眼握住小女儿的手。
裴灵祈本能的不服气想问,那比母后还爱我吗?那为什么不肯认我?但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能问出口的问题。
太后和陛下走了,现场也就没什么好待的了,子书珏一改前面精明强干的模样,回头转身上了她的花船。
虽然明知她是上去查花船舞女的线索的,但她那副纨绔风流的样儿,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要去寻欢作乐。
裴宣俯身做了个恭送的礼数,子书珏路过她的时候突然慢悠悠来了句:“哎,小侯收回对裴大人的那句评价。”
“下官愚钝,是哪一句啊?”裴宣抬起头,给了她一个懵懂无知的眼神。
子书珏:“”
跟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
子书珏收回表情,转身就走。
呵呵,夸我聪明那句是吧?谁不记得啊。
“小姐,你没事儿吧?”灵书终于在太后走后突破重重阻拦钻了进来。
“没事儿,就是衣裳湿了。”裴宣随口答了一句,举目四望,郑希言已经不见踪迹。
她想了想,突然转过身钻进人群。
一条幽静的巷子里郑希言正独自往前走,这条巷子不长却是一条捷径,从这里穿过去不多时就能看见她的王府,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巍峨的宫墙。
据说这条小巷是前朝太监当政时特意修的,方便太监宫女出宫办些私事,因为见不得光又叫暗巷。
巷子很窄,不过两人宽走的急了拐角撞上人都要慢慢侧着身子挪开。
这是裴宣先发现的,她闲不住,再高的宫墙也挡不住她,不过半个月她就摸清了这里所有路线,开始带着她一路探险。
有一次在小道里撞见两个宫女抱在一处,避又避不开,宫女认出她来吓的直喊:“皇太女殿下饶命!”
她们俩更害怕吓的要跑路结果巷子转不开身,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由此约定今后出去必须蒙住脸。
元节的热闹就在不远处只隔着一排房屋,她却想那么神通广大的一个人如今也被高大的陵墓困住,再也出不来了。
她有点想转身去郊外看看那个人的陵墓,但失血的眩晕让她知道必须要回府。
她一路走身后的石板上便滴下一路血迹,在幽清的月色与雪色之间是一种血腥的艳色。
直到她发觉前面站了一个人。
她像是跑累了,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喘不过气来,背后的骨头抖的很厉害,看见她眉头一竖,好像下一刻就会怒道:“郑牡丹你跑这么快干嘛?”
自己则会气急败坏的上去捂住她的嘴:“不许喊这个名字!”
这张脸这个神态,甚至连月色与记忆里的人几乎一般无二。
但裴宣武功天赋极好,绝不会只有这么几步路就喘成这样。
她心里无端升起一股滔天的怒火,快步上前,几乎想立刻上去掐住这个赝品的脖子,然后一动就头晕目眩差点载倒在地。
她不得已扶住墙壁,眼前有那么一阵发黑。
裴宣:“”
见到我这么激动?
她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撑着墙壁往前走了两步:“殿下?平南王殿下?”
也没晕死啊?还能扶墙了,裴宣弯腰去看看她还有没有气儿。
“谁告诉你这的!”郑希言骤然抬头,眼眸里如有剑光,刚好和裴宣目光迎面撞上。
“京中小孩谁不知道?”裴宣莫名其妙,这条暗巷贯通皇城北部,基本住在这片的都知道啊,不过胖点的人都走不动,所以基本都是小孩才能灵活穿梭。
“本王早已下令封锁。”
“哦,”裴宣毫不意外,郑牡丹小心眼,她小时候在这儿藏了块金子不见了,此后发誓要封了这儿掘地三尺找出来,裴宣没好意思说其实应该早就被人给偷了,“下官今年才回京不知道殿下的禁令。”
“要不然,下官这就走?”
她作了个要跑的姿态。
“你来做什么?”
可算问到正事了。
裴宣从袖子里拿出来一瓶伤药拔掉塞子:“下官来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我看见殿下进了暗巷,殿下身边也没见个人,按照这个流血的速度,我怕殿下一个人死这里边也没人知道。”
“撑着不好上药,殿下坐。”她特自来熟的往下一按,郑牡丹死撑一个人果然一按就坐下了。
裴宣也席地而坐。
月光兜头照下来,落在她微垂的弯弯的眼睛下方。
郑希言的爹娘在当年打天下的时候没了,所以裴宣爹娘对郑牡丹都挺优待,活着的老伙计最后都反目成仇,唯有当年就死了的反而死后大加追封,落了个身后风光惠及后人。
所以说嘛,死了的人才是最好的,她永远不会争吵不会猜忌,不会背叛也不会改变,她永远活在最鲜亮的记忆里,微微笑着看着你。
只有死去的人才最能让人安心。
只是再如何风光难免落寞,这个世上郑希言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前些年都是裴宣和她一起过年。
后来裴宣死了,她就又是自己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