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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留君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一箭把她射了个对穿,害她不治身亡,不到二十岁就转世投胎了


    郑牡丹手臂上缠着层层叠叠的绷带,让她的手臂看起来劲瘦且有力,但一旦拆下来就能看见淋漓的鲜血,她的手臂满是伤痕。


    并不是外伤,更像是练武过度迸裂的伤势。


    这是往死里练了吧?


    你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能不能享受一下生活,不要再这么拼死拼活,让我这种混吃等死的情何以堪啊?


    有点儿想教训的给她狠狠一按,听她疼的嗷嗷叫,但想到如今高贵冷艳的平南王殿下大概疼死了也不会叫出声来,又歇了这个心思。


    “哎,你为什么救我啊?”裴宣随口问,取笑她,“不是上次见还要把我踹湖里淹死吗?”


    郑牡丹瞟了她一眼行动自如却还上着夹板的腿,脸色煞白的讥讽:“哗众取宠的佞臣。”


    啧啧啧,好正派的平南王啊。


    “被冤枉不会还嘴的闷葫芦。”裴宣不甘示弱。


    郑希言猛的睁开了半闭的眼,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找死!”


    说不过又生气真没劲儿,还不如裴灵祈了,裴宣不说话了,专心低头给她上药,其实就是把药往伤口上倒完了撕下片衣裳给她包上。


    “你用了苏记的药?”郑希言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咬着牙问。


    “又是模仿先帝了是吧?”裴宣提前预判了她的话,“有没有可能城北这片儿就苏记家的药便宜量大,有口皆碑,我们穷鬼一向货比三家用便宜货,先帝都富有四海了还用这种便宜货才更有鬼好吧?”


    我都没说先帝模仿我了。


    郑希言冷笑了一下,一点儿没信:“培养你谄媚争宠的人真是煞费苦心。”


    “我天生地长,娘早死爹还不如死了。”裴宣回了个笑,“行了,平南王殿下,包好了,您自便,下官要走了。”


    这疑心病是一点儿不比子书谨差了,裴宣突然发觉黑暗里似乎隐隐有什么人,应该是郑牡丹的暗卫。


    她身边不是没人,她只是自虐一般的一个人孑身独行,当然也有可能是王府来接应她的人到了。


    不管怎样郑牡丹暂时死不了就成,接下来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去做。


    这一天天的连轴转连大过年的都不能休息一天。


    她拍拍手站起来果真没在管郑希言,直到走到拐角处突然回过头来。


    果然,要暴露真实目的了,郑希言等待着她。


    “殿下,新春胜意。”


    新的一年万象更新,郑牡丹你也要平平安安。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往前看看吧。


    郑希言怔了一怔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经飞快消失在阴影里。


    “殿下,要跟吗?”黑暗里一个影子飘落了下来。


    郑希言眼睛重新沉凝,是自那个人走后万古不化的冰冷:“跟。”


    她低下头,突然瞄到手上的伤口被那个人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又为之一怔。


    背后有个尾巴应该是郑牡丹的手下,好在这一块儿裴宣很熟,凭借地形绕了几圈儿把人甩开了。


    已经到了下半夜年节的热闹还没彻底过去,但也渐渐陷入沉寂,裴宣将手按在一扇门上轻扣了一下。


    许久里面才传来脚步声:“谁?”


    “宗叔,是我。”


    门还是没有打开,宗叔头一次没有热情洋溢的请她进去,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大小姐怎么来了?老爷都睡下了,要不还是明天?”


    裴宣:“我在船上认出舅舅了。”


    别装了。


    这一下宗叔沉默的时间更久,好半天才推开门,苍老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警惕的朝四下看了一眼,没看见其他人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唉,进来吧。”


    一进去裴宣就看见他背后藏了把大砍刀,幸好自己提前喊了一声,要是没喊,说不定要给自己一刀。


    “谁呀?”听见开门声里面传来裴廖青声如洪钟的质问。


    宗叔小心的看了裴宣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裴宣自己就喊了:“舅舅,是我,我来给你拜年了。”


    话还没说完,裴宣就快步上前一把推开门,没有人阻拦,这个院子好像真的只有主仆二人。


    裴廖青还赤着半边膀子,半边身体缠满了纱布,旁边放着一盆血水,手里正按着一把长刀。


    这个伤势是子书珏一箭射出来的,射中了腰腹一侧,长箭穿肉而过,腰旁边没了一大块肉,堪堪才止住血。


    见她推门裴廖青慌忙把衣裳披好,粗犷的脸上竟有点无措:“夕夕吓到你没有啊?老宗你也是不喊我一声,血肉模糊的,还不赶快过来把血水倒了?”


    “哎,是。”老宗应了一声,慌忙去收拾刀剪子和一地血浸染的布料。


    “拜年是不是?舅舅给你准备了大年礼,往前那些年舅舅不在你身边没给你准备,今年舅舅给你打了一大个金锁,有拳头那么大!灵书说你可喜欢这玩意儿了,你看看喜欢不?”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起身去找,结果一动就疼了个冷汗直冒。


    “舅舅,金子等会儿看,子书珏已经封锁城门,很快就要挨家挨户盘查,我们先说说刺杀的事儿吧。”


    裴廖青看起来有点儿忐忑:“夕夕,你是不是怕舅舅连累了你?”


    “你别怕,你是护驾有功,小皇帝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故意刺杀皇帝再让人去救皇帝博得信任,你们姓裴的脑子多少沾点什么。


    “舅舅是怎么知道皇帝今日出宫的?”裴宣直入正题。


    “灵书说你今儿不来,我就预备去看看是谁拐走了我家侄女儿,她说是长宁侯私生女的姨母,灵书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我一听这不是太后吗?”


    长宁侯全家都没了在世的唯有一个姐姐,也就是欺负一下灵书什么也不懂了,裴廖青看着粗狂不拘其实心思很细。


    也是,能带兵打仗的怎么都不可能是蠢货。


    “我跟去一瞧,小女孩儿喊的是娘亲,一对比小皇帝的年纪我就晓得了。”


    “舅舅为什么要刺杀小皇帝?”


    裴廖青张了张口似乎很愤慨,又看了裴宣很久才别过头去:“我要为雍王报仇。”


    提起这个名字这个暗沉的似乎已经没什么斗志的接近老年的男人忽然激动起来,眼里几乎要升起怒火。


    “当年雍王根本没想谋反!”


    “雍王是裴万朝的亲妹子,当年雍王奉命在三个月内打进皇城,那时候正是冬天,皇城里下了足足一个月的雪,将士们寸步难行,但是裴万朝害怕雍王拥兵自重反戈一击竟然不补给粮草。”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就是依靠后方补给过活,但为免壮大雍王太祖对雍王军队的补给极为苛刻,几乎就是在死不了的边缘徘徊。


    给吃但吃不饱也死不了,至于保暖就别想了。


    “所以你们开了前朝国库。”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陈述句,这些事裴宣烂熟于心,她甚至想要叹息。


    她亲姑姑死的那一年她还小,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爹为什么要杀每年给她带各种小木工玩意的姑姑。


    但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人敢于提起那个名字。


    裴东珠。


    “是。”裴廖青似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理直气壮,“活都活不了快冻死了谁还管那些禁令不禁令的,我们开的,我们跟裴万朝都是一个村的,往上数三代一个娘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谁知道裴万朝那么狠?”


    裴廖青脸上的肉都抽了一下,似乎陷入了过往恐怖的梦魇里。


    雍王连续上了数道折子请罪,阐明厉害,裴万朝表面没什么事,你是我亲妹子,不就是打开国库取了点东西吗?这算什么?就是天下咱们一家人也分得。


    但背地里调兵遣将步步压近,南北呈包抄之势将雍王合围,雍王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知道求告无望后她干脆将剩下国库的东西一扫而空,全部武装军队,于淮水之侧与太祖决一死战。


    但太祖先前的安抚让她失去先机,合围之势已成,她顽抗一个月后力竭战死,被自己的亲哥哥下令剁成肉酱。


    说起来何等容易,没有经历过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同族相残,同辈相杀,身边的人一个个惨死,整整半个月睁开眼就是厮杀,直到最后亲眼看着雍王倒下被剁成肉酱。


    “雍王何错之有?将士们拼死拼活的给姓裴的打天下,吃不饱穿不暖,我们只是想不冻死!我们所有人都抢了棉衣粮草,其他的金银珠宝我们都没动。”


    “姓裴的却要赶尽杀绝,不肯顾念一点手足之情,不过是因为当年雍王势大,他心生忌惮罢了,雍王唯一的错就是没学她哥那样没人性,任由我们冻死,或是把所有人都杀了。”


    裴廖青脸上闪过一阵愤怒的红光,但很快又因为失血过多变的苍白,他呵呵冷笑了一下。


    “好在所有人都遭了报应了,当年合围雍王的白皇后后来被裴万朝背叛,死的无声无息,裴万朝只活了几年啊,他女儿也当了早死鬼,还有当年合围的子书谨,当今太后,年少丧妻。”


    所有对不起雍王的都遭了报应,都要被雍王的鬼魂索命。


    他兴奋的看着裴宣,好像发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本来我是想夕夕你当上大官,以后给舅舅我平反的,但姓裴的嫡亲的血脉就剩下小皇帝一个,只要杀了小皇帝姓裴的就彻底断子绝孙了。”


    “我那弩箭要是准能把子书谨也收掉!”


    “可是舅舅,当时我和皇帝站在一起。”你毫不犹豫的启动弩箭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你会杀了我了?


    裴廖青原本兴奋的面色很快冰凉了下去,他抹了一把脸,有点心虚:“夕夕,不会的我准头很好的,舅舅当年可是万里挑一的神箭手,雍王还亲自指点过我。”


    裴宣:“你和子书谨谁的箭术更高?”


    裴廖青虽然疑惑她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但还是老实的开口:“军中我排前五,子书谨能进前三,前三是雍王,子书谨和当时人称浊世君子兰的白将军,也就是后来的太祖皇后。”


    那没事了。


    子书谨还是太祖皇后传人,真正军中万里挑一的高手,结果一箭把她射了个对穿,害她不治身亡,不到二十岁就转世投胎了。


    “那现在舅舅你准备怎么办?”子书珏马上就要掘地三尺的找背腹受伤的人。


    “明天一早我去给贺元宝拜年,我就不信他们能搜到吏部尚书家里去。”裴廖青胸有成竹早有打算。


    “夕夕,什么都别怕,一切有舅舅扛着,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你依然还是太后宠臣,皇帝身边的红人,没有任何人能威胁的到你。”


    “皇帝又不常出宫,舅舅保证以后肯定不犯浑了。”  :


    皇帝不出宫,想杀也杀不到啊。


    裴廖青放缓了声音,显得特别可靠:“老宗啊,快给夕夕把大金锁拿上,明天一早还要进宫去给皇帝拜年了,快回去睡一会儿。”


    一直到走出来握着把大金锁裴宣轻轻吐了口气。


    裴廖青没说实话,她压根没跟裴廖青说自己得了太后青眼,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太后宠臣的?


    看起来行云流水一般的刺杀,最后妙到毫巅的弩箭,让郑牡丹都受了伤,当真只是他临时起意?意外和另一波刺杀碰上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又要面对子书谨了。


    裴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上着夹板的腿,头一次不害怕见子书谨,她倒要问问为什么自己腿没事了子书谨还要上个夹板诓自己。


    一想到自己占上风能质问起子书谨她就有些想笑,感觉头顶的阴霾都稍稍散去,对明天都有了点盼头。


    第62章 哀家当时就在岸边,未曾去救先帝。


    但质疑太后前首先要面对的是早起。


    大冬天的早起属实有点儿太折磨人了,好在假期还长,给皇帝拜完年回来还能继续睡一觉。


    今日朝堂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气洋洋,至少年节互相恭维的氛围是没有,重臣们各自同交好的同僚交谈,连李观棋也神神秘秘的跟她耳语:“昨日太后和陛下遇刺了,你可知道?”


    不仅知道还差点儿被杀了,昨天动静太大,有点儿耳目的应该都清楚。


    “听说啊是平南王忍无可忍对太后下的手。”


    裴宣:“”


    郑牡丹你恶名远扬啊。


    好在子书谨的到来终止了一切讨论,无论是议论纷纷的朝臣还是私下耳语的史官都立刻端正言行,生怕被太后挑出一点错漏。


    拜年很冗长,重臣说一堆酸不拉几听不懂的陈词滥调,再按照品阶官位赏赐些东西,往年都是裴宣从自己小金库里拨钱,今年不一样,今年她能拿裴灵祈的银子了。


    她官位不高得了一石米、三石面和两斗糯米酒,官位高的例如大学士三司衙门能得三只羊,再往上官位更高能有五只羊。


    不知道按她这副摸鱼混日子的样儿这辈子能不能领到一只羊。


    “裴大人,陛下有请。”赶在出宫前广百拦住了她,李观棋表示很理解,深受小皇帝喜欢的臣子会多赏赐些东西,这是荣宠也是惯例。


    广百引着她一路到了紫宸殿,子书谨还在召见朝臣让她在偏殿稍等片刻。


    偏殿准备的有透花糍,玉露团摆成精致的摆盘,广百讨巧的道:“太后想着大人起来的早恐怕还饿着肚子,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些糕点让大人先垫一垫。”


    “多谢大人领路,”裴宣咬了只玉露团,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小叠红纸包起来的碎银子,“祝大人新春吉祥,步步高升,金玉满堂。”


    广百微微一愣没想到裴宣还给自己准备了,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一般御前伺候的人是要避讳这个的,但裴宣这个小包一看就只有小碎银子,应当只是讨个彩头。


    况且那双灵气斐然的眼睛弯着的模样确实感染人,让人莫名觉得新年就是该这样的。


    “也祝大人新年胜意,平步青云。”


    广百说完不久前头就传了话来,太后唤裴大人过去。


    裴宣赶快又往嘴里塞了个透花糍,这才跟着人一路去了前殿。


    裴灵祈不在这里,新春的紫宸殿难得布置的有几分喜气,红绸和灯笼挂满了屋檐,在一片雪色里显得格外鲜亮。


    子书谨应该是换了一件衣裳,不再是早上上朝那间玄色威仪极重的长裙,换了一件深苍的裙裾,较深的裙摆绣着暗金的凤凰,她一只手撑在案几上,一只手仅伸出食指和拇指按压在额头。


    窗户半掩殿外喜气洋洋的气氛没能渗透进这庄重沉默的大殿,只有几缕烛火的光映照在位高权重的太后脸颊一侧。


    这不是一个很妙的姿势,至少子书谨心情肯定不会太好。


    心情不妙的时候召见女宠,这个时候就很考验情人的口才和心智了,要舌灿莲花还要为太后排忧解难。


    裴宣觉得压力有点大,她没干过这么精细的活计,她只会火上浇油然后让子书谨怒发冲冠。


    “太后,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昨天的刺杀这么快就有眉目了?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她想打听打听是哪位勇士这么不怕死。


    她还没说完子书谨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前一带,裴宣还在小心窥探太后的神色,冷不丁被她一扯毫无防备就摔进了她怀里。


    然后一个阴影就压了下来。


    裴宣:“”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坐在了太后腿上,嘴唇便是一热,有人贴了上来,她下意识想往后跑,但背后就是案几。


    她没撞在案几上,但听见骨头闷闷的响了一下,不是她的骨头,是子书谨的,子书谨把手垫在了她背后。


    可能是撞的有些疼,子书谨眉头猝然一紧,手在背后上移压住她的脖颈,将她更深的按了回去。


    她的眼神兼具着冰冷和阴沉,像冰山下覆盖着即将爆发的火焰,压抑又令人恐惧。


    从前小打小闹那是建立在太后想重温先帝年少时情趣的基础上,乐的纵容年轻的情人耍一耍小性子玩一玩可笑的矜持。


    但现在太后明显没有了这个兴致,如果还不知死活的想继续拿乔是在嫌命太长。


    子书谨的吻和她这个人一样充满了强势的意味,从背后卡住人的脖颈以确保猎物不会逃脱,轻易而娴熟的扣开了裴宣的唇长驱直入。


    裴宣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背后有什么蓦地炸开,脊背发麻颤栗,她闭着的眼睫轻轻颤动,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动弹,活像一棵树。


    但子书谨并不满意,谁会想找个木头一样的情人?就算是天仙一样的美人在床上像条死鱼也让人难以忍受。


    裴宣脖颈后骤然一疼,子书谨用了力气把她扯开,她有点颤颤巍巍的睁开眼,子书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冷冷的看着她。


    殿内的烛火在一阵风后轻轻摇晃,映的子书谨那双如琥珀一样的眼睛里仿佛涌动着某种疯狂的火焰。


    裴宣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再装尸体哀家就让你真成尸体的讯息,不禁手心冒汗。


    她记得她昨天期待今天见到子书谨是因为她隐隐觉得自己能占上风,能质问子书谨来着,谁知道今天子书谨被什么玩意儿激怒性情大变啊。


    到底是谁激怒了这尊大佛让她来收拾烂摊子,她倒是不害怕,子书谨充其量就是撕破了画皮,她一直都这样疯的跟狗似的,只是脸上装的好。


    但她本以为凭借着太后对先帝的那一点愧疚,自己能再苟一段时间。


    裴宣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慢慢攀住子书谨的肩,试探性的主动的凑了上去。


    子书谨的唇看起来很冷很薄,要么永远没有弧度要么只能掀起锋利冷淡的滋味,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唇很软很热,甚至因为内力充沛较之寻常人更热。


    裴宣亲了上去,子书谨没有闭眼依然冷冷的注视着她。


    裴宣感觉到了她的眼神,脸上爬上了一点莫名的热度,但为了保命着想还是顺着毛撸一下吧,她试探性的轻轻咬了一下当朝太后的唇。


    子书谨没有闭上眼,她清楚的看见咫尺之间的人是谁,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充满生机的脸颊,有些努力而笨拙的取悦她。


    她心中无限的悲凉和怒火好像在这个吻之下渐渐消弥,暂时的被埋藏,是的,哪怕有些事无可挽回但至少她的宣宣还活着。


    她的宣宣还活在这个世上,这就够了。


    子书谨闭上眼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掌用力将裴宣慢慢往自己怀里压,体会她的呼吸渐渐交融进自己的呼吸里去。


    裴宣做任何事都有点不大积极,人带着走一步就动一步,不带就不动,她的理想人生就是混吃等死但一但被激起火气她就有点想掌握主动权。


    尤其是对子书谨,她偏偏不想让子书谨得意。


    所以她从一开始被子书谨压着亲到慢慢不甘示弱的亲回去,到最后已经能按着子书谨的肩快爬到她头上按着子书谨亲了。


    然后她就喘不过气来了,啪叽一下倒在了子书谨肩上。


    失策了,也没人告诉她内力没了连憋气都影响啊。


    子书谨:“”


    略有些神色复杂,许久抬手抚摸过少女略显单薄的脊背,阴霾的眼神落在她肩膀上,身子太弱了:“从今日起你跟灵祈一起练武。”


    总不能连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又来,我是不会练的,这副身体早就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再练也是徒劳无功罢了。


    但现在肯定不是触怒太后的好时机,裴宣靠在子书谨的怀里,小心翼翼的询问:“太后现在好些了吗?”


    子书谨不语,只是偏头将唇靠在了她的发上,闭上眼。


    这是一个很微小的动作,刚刚更过分的都做过了,现在只是亲一下头发裴宣竟然感到了一点颤栗。


    子书谨的手开始沿着她的脊背往下,裴宣抖了一下,她几乎有些恐惧将要到来的事情,那意味着一切将不可收场。


    子书谨的手是温暖的,裴宣却只感觉好像有一条温暖的蛇在她皮肤表层游走,经过的地方好像有闪电掠过,让她控制不住的想逃跑,但早就来不及了。


    好在子书谨最终只是圈住了她的脚踝:“腿怎么样了?”


    你还知道问我腿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裴宣僵硬的答道,子书谨的手在她小腿处收紧,像一个镣铐圈在她的脚踝处。


    “想问哀家为什么给你上夹板?”子书谨的手稍微摩挲了一下她的踝骨,其实不是骨折就是扭了,扭了的骨头早就长好,此时被摩挲只有一点些微的敏感和不适。


    不要抢我的台词好吗?


    裴宣简直怀疑子书谨是不是知道她要来质问所以提前发怒等着她,但子书谨没这么无聊。


    大年初一肯定出了什么事,她只是觉得好奇这场刺杀到底代表*着什么?能让子书谨这种就是内伤也能忍住的人如此大发雷霆到不正常的地步。


    “是有些想问太后,不过太后做事肯定有太后的缘由。”


    哪怕就是单纯耍小情人玩又能怎么样呢?只能忍了。


    子书谨蓦地用力一攥,裴宣立刻嘶了一声,她差点叫出声来好在最终咬住牙忍住了,不是真想给她拧断吧?


    “疼?”子书谨冷笑了一声,“哀家看你寻死的时候倒是不怕。”


    裴宣只觉得有一股电流从脚踝烧到了脑子。


    子书谨竟然看出来了。


    当时摔进湖里的时候她只扑腾了下胳膊没扑腾腿,宫中大内她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救她,更重要的是,她看见了郑希言。


    裴宣和郑牡丹一起长大,小时候就一起摸野藕,没人教她们游泳她们都是自己淹着淹着就会了,裴宣只会狗刨。


    她狗刨跟别人不一样,她很有自己的特点,因为她从小一紧张就容易同手同脚。


    郑牡丹曾经笑过她,这辈子就没看见她这么窝囊的游法,像只扑棱蛾子在水里乱扇,竟然神奇的能游起来还淹不死。


    她不会其他游法,用上辈子的游法郑牡丹会认出来,所以她干脆不游,反正有人会救。


    郑牡丹一直笃定她是赝品大概也是因为游泳的事,裴岁夕和先帝长得再相似,面对性命攸关的事时人会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她由此得出判断裴岁夕不可能是裴宣。


    而子书谨当时跳下去了,子书谨在水里发现她腿伤的没那么严重但就是不动。


    “微臣哪里有寻死?只是水太冷脚踝又扭了,”裴宣灵光一闪想到了理由,“当时腿抽筋了。”


    那么冷的水突然掉下去很容易抽筋的好不好?


    这时候就应该说点好听的哄一下太后,裴宣忍住脚踝的疼立刻道:“说来微臣一直不曾好好感谢太后救我性命,当时水那么冷,太后千金之躯怎么亲自下水?”


    别拧了,要断了。


    “先帝十四岁时也曾在泽湖落水。”子书谨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突然讲起了先帝。


    “先帝十四,太祖与皇后反目,皇后谋反被诛,身为皇太女的先帝失去圣心被幽禁半年,朝臣蠢蠢欲动欲另立储君,朝堂内外对先帝攻讦不断。”


    子书谨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只是娓娓道来一段历史,似乎回到很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


    十四岁的裴宣被幽禁在一方狭小的天地里长达半年,她所能行动的最大限度不过三丈,抬头是一尺见方的天地,对于她那样天性热爱自由的人来说无异于地狱。


    她的宣宣就站在那扇小小的窗户前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日夜。


    半年后由她布局,郑牡丹为首请求太祖释放太女,能让她出来体面的过一个年节。


    可是有太多的人见不得她东山再起,只有她倒下储君的位置才能空缺出来,那些皇子皇女身后的家族才有机会。


    有人设局将裴宣推进了泽湖。


    “哀家当时就在岸边,未曾去救先帝。”


    太祖皇后已死,以后的路还长,裴宣要一步一步的踏着尸山血海走下去,没有人能代替她,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子书谨站在岸边镇定而冷漠的看着裴宣。


    她以为裴宣会挣扎会求救会愤怒会疯狂,但是什么都没有。


    年少的裴宣像断掉的衰草就那么静静的沉了下去,她浸没在冰冷的湖水中,海藻般的长发与幽深的水草交缠,快要融为一体。


    “她竟毫无求生之志。”


    当年十四岁的裴宣和那一日一动不动的裴宣重叠,她在那一刻感受到久违的撕裂心脏的痛楚,像一把剧毒的刀剜着她心口的肉。


    当年的子书谨在那一刻才感到一阵心慌,她跳下冰冷的湖水将裴宣抱起来,然后在她醒过来的那一刻给了她一巴掌。


    “哀家一直很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在先帝落水的第一时间就跳下去,而是在岸边冷漠的看着她。”


    她的宣宣在水里透过透明的波纹是怎样看她的呢?她是不是也很绝望?所以才想用死结束这一切。


    子书谨放松了紧攥在裴宣脚踝上的手,语气无限悠远:“哀家也很后悔,当初不应该打先帝那一巴掌。”


    她既恨又怒,她那一巴掌貌似是打醒了裴宣,其实不过是把她的宣宣无限的推开。


    从那之后,她的宣宣就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一直到最后她都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哀家当时,应该问她冷不冷。”


    水里冷吗?宣宣。


    第63章 哀家有时候是真的想给先帝脚上绑上一条链子,锁在哀家身边


    还挺冷的,差点给她冻的不想活了,又怕再挨打,硬生生站起来了。


    死不了就得面对,后来她真还一步一步爬起来,害她的她都一一给人淹死了。


    她不嗜杀但也不是什么一捏就软的柿子,但她后来确实老做噩梦,梦见在岸边冷冷注视着她的子书谨。


    她的脸显得那么遥远和模糊,让人看不分明,渐渐的被水的波纹所淹没。


    她现在应该假惺惺的来一句,太后用心良苦先帝必然感知您是为了她好,不会记恨您的,但她不想说出来,感觉安慰子书谨显得过去她的苦无足轻重。


    她想了一下,慢慢抱了子书谨一下:“太后,都过去了。”


    不是不冷,只是过去了,先帝都烂成一把骨头了,你现在还想又何必呢?先帝不会知道也不会回来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裴岁夕。


    子书谨沉默了一下,弯了一下嘴角:“是啊,都过去了。”


    她圈在裴宣脚踝上的手慢慢放松,用内力按揉刚刚差点被她拧断的脚踝。


    “先帝年少时就不肯听话,哀家对她说不能做的她都偏要做,哀家告诫过她当时内外不宁,叫她不要走动,可是一听见妘妘生病她还是要去,结果被推下了泽湖。”


    她的语气格外森冷,好像先帝做下了什么滔天的祸事。


    裴宣闭嘴,她觉得子书谨昨天夜里可能梦见先帝了,一大早的在这宣泄对先帝的愤恨。


    她很想问如果子书珏生了重病夜里发高热喊姐姐喊到嗓子沙哑,我们睿智冷漠的太后会去看吗?


    不过子书珏这种便宜妹妹太后也不一定在意。


    “哀家有时候是真的想给先帝脚上绑上一条链子,锁在哀家身边,这样她就不能做出让哀家生气的事。”


    野心勃勃啊我的皇后,你还不如说你想推翻皇帝把她幽禁起来,这不更简单好理解?给皇帝上脚镣,亏你想的出来啊。


    幸亏我死的早不然能给我气活了,大逆不道的事先帝不能听,说给小白脸过过瘾是吧?


    裴宣还想听听子书谨能说出点什么惊天骇地的事,忽然听子书谨拉开了抽屉,从中拿出来了个什么。


    裴宣刚想回头看一下,没看着,子书谨抓了她的一只手过去将一个冰冰凉凉的镯子不容拒绝的套在了她手腕上。


    嗯,有点沉,不想戴。


    但怎么说也比脚镣好多了,裴宣回头看了一眼,是一只血玉镯子,红的像鲜血晕开,在冬日有些冰冷的光线下显得温润又鲜亮。


    很贵,很贵,非常贵。


    至少比子书珏那一身什么劳什子的赤珠贵多了,果然好东西子书谨都是自己留着的。


    “太后这是今春的赏赐吗?”好贵重啊,知道当小白脸有额外的赏赐,但没想到真舍得下血本。


    子书谨握着她的手对着光线细细看过,她的手很漂亮,没有那些扭曲的伤疤和薄薄的茧子,一双手犹如上天造化雕琢,纤细修长如竹节节节延伸,配着那只镯子正好。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子书谨将少女的手握进掌心,本来想昨夜给她的,这是新的一年,之后的每一年都是崭新的。


    昨夜杀机四伏,着实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这血玉镯是前朝雕龙玉牌所铸,日后你在各处遇事可凭此镯去各州府求救,会有人护着你。”


    前朝雕龙卫被太祖皇后所降服,后来在太祖皇后麾下,太祖皇后死后将手中势力全盘托付给子书谨而非她的女儿。


    裴宣没有过问过这股力量,她娘不愿给她她理解,只是没想到最后会以这种扭曲的方式回到她手里,虽然只是一个暂用权吧。


    “太后怎么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啊?”这有点不正常啊。


    子书谨略理了理她的袖口,将那只显眼的镯子遮掩住,沉默了片刻。


    “因为你不够安分,本来哀家是想让你安分些的,可是先帝后来也很安分,安分到从不踏错一步,不肯靠近哀家一步。”


    裴宣:“”


    我怎么不够安分了?她一瞬间在脑子里转过了十八个弯,想是不是裴廖青被发觉还是其他的小动作被注意到了?


    “哀家希望先帝能成为千古一帝,成为一个冷血的帝王,只是当先帝当真以哀家要求她的方式对待哀家时,哀家却后悔了。”


    她期望她的宣宣能够对所有人冷厉睿智,但对她是例外,但她忘了,她打磨去裴宣所有善良柔软和一切感性之时,没有人能够例外。


    哪怕是她。


    子书谨抬手整理了一下少女微乱的发丝:“哀家不要求你能安分,只希望你能平安。”


    她的眼神如此柔软,裴宣鼻腔里却莫名其妙的泛起了一点酸涩。


    因为不求你能安分又怕你会受伤,所以给了你依仗的依凭,让你不至于受伤。


    从前没有给先帝的,现在尽数给了她。


    裴宣笑起来,眉眼弯弯:“多谢太后赏赐。”


    “不是赏赐,是礼物。”子书谨纠正她,“那宣宣呢?有没有给哀家准备礼物?”


    少女露出有点懊恼的神色:“微臣贫寒怕准备的不合太后心意,现在准备可以吗?”


    然后在子书谨探究的神色里凑上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太后喜欢吗?”


    其实很敷衍,但有赖于她笑起来眼里真的像有星星一样明亮所以让人能够轻易原谅。


    子书谨无奈的笑了一下,她身上那种攻击性的锋利终于消失殆尽,重新变得平和而稳定,不再有那种想把人吃下去的威严和冰冷。


    裴宣还是很在意她为什么突然发疯,虽然知道可能有点找死还是忍不住问:“太后是为什么不高兴啊?”


    少女的眼睛清澈见底,好像只是全然的好奇,子书谨握住她的手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疲倦:“哀家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宣宣你知道吗?不动则不会露出破绽,一但动了但无法瞬间制杀,就会露出破绽。”她像一个温和的老师靠在椅背上温和的教导着她的学生。


    她一但卸下锋利的攻击陷入柔软的岁月里,便会显得温柔而可靠,此刻靠在椅背上牵着年下者的手平静的诉说着什么,会很轻易的捕捉人心。


    那种一种年上者的宠溺和强大,好像她会无限的包容你的错误和任性,无论何时都可以随时投入她的怀抱,她永远庇护你,为你留下一个位置。


    虽然只是错觉。


    裴宣摈弃了自己想放弃一切从此摆烂的可耻想法,子书谨还教过她以色事人色衰爱弛了,放弃就等于真要一辈子当只金丝雀了,她更关心昨天夜里谁露出破绽要死了呢?会是自己吗?


    她在心里思索着,子书谨就含着笑意淡淡的看着她。


    裴宣并不害怕,这代表着想杀她的人里并不包含她,但也可能是演技太好所致,在后来她的宣宣甚至能够赢过她。


    她突然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今年开春史书就开始修吧,由你主笔,哀家想先为太祖皇后修。”


    裴宣毫无破绽的抬起头:“微臣也对太祖皇后十分敬仰。”


    太完美了反而失去了她的灵动,子书谨有些好笑,终于肯用点心了,而不是一天天的混日子。


    虽然混日子也很好,至少在她眼前不用操心。


    “过些日子仲春,哀家想去祭奠朝云公主,你陪哀家一起。”


    她顿了一下:“朝云公主想必会想见见你。”


    “微臣听太后的。”裴宣回答的滴水不漏。


    不,妘妘不会想见我也不会想见你。


    “你不想问朝云公主是谁吗?”


    “太后想对臣说臣才想听。”


    太虚假了,子书谨肃敛了神色闭上眼:“出去。”


    喜怒无常,裴灵祈原来随的你,不高兴就知道对我发火就知道我一个小白脸也不能生气是吧?


    裴宣委屈的看了太后一眼,做出不愿离开的假象,实际一溜儿烟跑了。


    走出去的时候怀里的某个东西咯了她一下,呵呵凶她是吧,幸好没给她。


    给她准备了礼物,但突然不想给了。


    殿外的阳光显得很好,裴宣忍不住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然后就看见柱子后面露出一点小衣角,像条小尾巴。


    裴宣走过去准备吓一吓某个小不点,结果突然跳过去发现她靠着柱子睡着了。


    “陛下?”裴宣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欸,不许碰孤”小家伙嘟嘟囔囔的好半天才睁开眼,正要大发雷霆突然发现是裴宣又泄了气,没好气的道,“你怎么进去那么久啊?”


    原来真的是在等我呀,不过这事儿可怪不了我,你要怪就怪你母后。


    “陛下原来特意在这里等我呀。”


    “才不是!孤孤只是路过。”裴灵祈嘴硬把头一撇。


    “路过睡着了,肯定路过很久了吧?”裴宣慢悠悠的道,然后在裴灵祈气的转身就走的前一刻良心发现,从怀里掏出块小东西。


    “陛下别走啊,臣给陛下准备了新年礼物,陛下不想要吗?”


    “孤什么都有!才不想要!”裴灵祈话虽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是一个小金貔貅。


    “为什么送我这个呀?”可爱是可爱,但第一年给我的不应该是有点什么寓意的吗?听说别人家孩子降生,母亲会给准备戴在身上的护身符唉,她都没有!


    “这个还不好吗?招财进宝而且只往里吃不往外吐啊!”这对于守财奴简直是天上地下第一等的好礼物好不好?小破孩子年轻不知道金子的好。


    裴灵祈做出作出一副孤只是勉为其难的收下的模样,转头迫不及待的扬起脖子:“你给孤戴上!”


    明明很喜欢嘛。


    裴宣很好脾气的给小家伙戴上然后整理好衣裳,让金光闪闪的小貔貅一眼就能看见。


    “陛下这么早就在这里等着臣,看来很喜欢臣嘛。”


    “才不是!孤是让你帮忙的!”裴灵祈气愤的分辨,刚刚还看她顺眼,就顺眼了一下下就不顺眼了。


    “哦?”裴宣蹲在她身边用手撑起下巴,“陛下不是天下最大吗?臣能帮你什么呀?”


    又在笑我!不过说的也没错,孤就是天下最大,但母后比孤还大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姑姑今年早上没来上朝,我,我不敢跟母后提,你去看看姑姑,帮孤把这个给姑姑。”小家伙从背后掏出一瓶药来,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


    裴宣瞅了一眼,是上好的金疮药。


    小家伙又严肃的叮嘱:“不许让母后知道!”


    第64章 如果你不能把绿蚁杯偷出来,我就要剥下你这张脸皮


    郑希言和子书谨势如水火已经到了裴灵祈都不敢随便表态的地步了?


    那么有朝一日如果子书谨对郑希言动手,这是不远的将来必然发生的祸事,小不点你会怎么办呢?


    裴宣捏了腻小家伙的脸,昨天跟子书谨溜的那么快,还以为真一点不担心你姑姑呢,原来还是有点良心的嘛。


    这么难的问题就不问小家伙了,估计她也回答不上来。


    裴灵祈把脖颈上的小貔貅攥进手心,牵住裴宣的手走拾阶而下,台阶上的雪已经被宫人清扫的干干净净,但琉璃瓦上还铺着一层晶莹的细雪,在阳光下静悄悄的消融。


    裴灵祈磨磨蹭蹭的,好久才问:“哼,你以后的每一年都会陪我过吗?”


    “嗯?”她声音很小裴宣还是听见了,微微偏头去看她,“那陛下是希望能一起过呢?还是不要我一起过啊?”


    明明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还要问!裴灵祈气的甩开她的手:“孤、孤才不要!”


    “那就不一定咯。”


    不一定一直在这里,也不一定一直陪着我吗?裴灵祈难得的眼眶发红,她气呼呼的背过身去大声道:“孤不理你了!”


    我要去给母后告状!


    她气冲冲的提起小裙子往台阶上跑,跑了没两步又突然转过身来,屋檐的雪映照出琉璃的光彩,她居高临下叉着腰非常唬人的样子:“孤是皇帝!孤命令你不许走!”


    裴宣没忍住笑开,眉眼带笑,朝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礼:“臣遵旨。”


    缺爱的小姑娘会更加珍惜身边每一个人,就像她年轻时一样,可她慢慢的明白,人生就是慢慢的失去所有亲密的珍惜的一切。


    无可挽回。


    裴宣出宫的时候宫人招呼着她留步,而后从一旁的树后牵过来了一只羊。


    是的,还是一只顶肥的山羊,宫人把栓羊的绳子亲手交给她,显得特别和颜悦色:“太后亲自吩咐的,下官特地给裴大人留了一只最大的,裴大人看看可满意?”


    没想到早上的梦想实现的这么快?是因为她看人家高官分羊眼神太热切了吗?


    子书谨早上暴怒的跟只火药桶一样竟然还能抽空观察到她对人家分羊的羡慕,在暴怒中保留理智和如此敏锐的观察力真是可怕。


    那么早上的暴怒是真的暴怒还是想借此观察她的反应?毕竟知道她们行踪的除了虎视眈眈的郑牡丹和居心叵测的子书珏,还有自己这个谄媚太后的佞臣啊。


    子书谨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吗?


    别人对你好你还在背后揣测人家真不是东西啊,裴宣反思了一下,但丝毫没觉得愧疚,因为这就是子书谨教她的。


    没有人会对你无缘无故的好,待你好必然有所求,陛下,你需要的是估量他人的所求你是否能够承担的起。


    一只羊怎么的还想要我的命吗?


    裴宣牵着羊漫无目的的想,顶多给你再求个平安符了事了,出去的时候不出意外的收获了一众注目礼。


    无她,人家高官厚禄的大人们有仆从牵羊,哪里见过自己牵的,而且那只羊还时不时想去偷啃宫中的花丛,拽也拽不动实在让裴宣丢尽了脸面。


    丢脸的裴宣直接把这只肥羊拉去了客栈,客栈兼着饭馆可以帮忙宰羊。


    “帮我宰敢要我半只羊?怎么不去抢?!”


    “大人这话说的,好歹大人也是京官”


    京官怎么了?京官也不妨碍我穷。


    抠搜穷鬼裴宣在大客栈掌柜嫌弃的目光里牵着羊在城里溜了一圈,最后走到一间偏僻客栈门口。


    这地儿又破又烂门口那棵柿子树结的果子应该特别难吃,都翻年了还挂着果没人要,门口的招牌都缺了个角。


    裴宣走进去,里面的伙计正在打瞌睡,看见她勉强支棱起一只眼皮问:“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我买货。”裴宣四处看了一遍,里面更破了,比五年前还要破。


    “买货出门左转。”伙计往外一指。


    “我要买外边没有的货。”


    伙计终于把眼睛睁开了:“姑娘要买什么?”


    裴宣微微一笑:“命。”


    伙计站起身来倒也没被吓着只是说:“姑娘稍等,我去问问掌柜的。”


    裴宣找了个桌子坐下,这儿破的很,楼上楼下三层楼还外搭一个院子,门口有粥棚,每逢初一十五会施粥,住宿也便宜,但基本没什么客人。


    因为据说这里闹鬼,之所以没进账还开着是因为这儿头上有人,这其实是句废话,满京城里头但凡能落户的铺子哪个不是头上有人。


    伙计去了良久才回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裴宣牵着羊进了后边的院子看见一树半开的山茶,肥羊上去就要啃,被裴宣扯了回来。


    “别什么都啃,这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伙计心中讶异但没说什么,很快就掀开布帘子,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微微弯着腰,身形纤细,有些含胸驼背的模样。


    这是一个长时间曾在宫中伺候的人。


    “掌柜的,人来了。”伙计还要去看店说完便退了出去。


    裴宣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对面的人原本在慢悠悠的喝茶,见她如此不见外禁不住抬眼在看见她面容的瞬间震了震,瞳孔都扩大了一圈。


    “你”


    为什么见到我跟见到厉鬼一样?


    “茶洒了。”裴宣非常贴心的提醒。


    滚烫的茶水被抖了一手,她竟然没什么察觉,我这张脸有这么可怕吗?真做亏心事的见着我还能亲亲蜜蜜的,你们没干过的一个个吓的要死干什么?


    那人赶忙放下茶盏,手还在抖,一双眼始终没从她脸上移开,掐着一把故作老成的嗓子问:“姑娘要谁的命?”


    “它。”裴宣指了指站在门边直直盯着门框的肥羊开口。


    再好的涵养也要坏了,要不是这张脸张太吉指定直接让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赶出去再痛打一顿。


    “你莫不是耍我?”她一张显得秀气的脸冷了下来,“现在出去就当你走错了,既往不咎。”


    脾气说不上好还是更坏了,裴宣不走:“又不白帮宰,我分你们一条羊腿不行么?”


    然后赶在张太吉发怒前抢先开口:“除了这只羊我想再收点最近流通的金银珠宝,是最近流通的。”


    裴宣强调。


    “多近?”张太吉脸色勉强好了稍许。


    “今天之后只要抛出的我都要。”


    赵姨娘他们肯定是炸了裴家地下的密室,既然炸了肯定就要抛出来换成银子,年节皇商是不可能歇着的,这是巴结上官送钱送礼一等一的好日子。


    偷出来的东西不可能在明面上抛售,肯定只能在地下交易,整个京城说的上话的地下交易子书谨和郑希言绝对都有所涉猎,只有这里可能暂时没有她们的手脚。


    因为这是当年太祖皇后给出宫养老的宫女太监置办的营生,太祖皇后心善在宫里伺候的改善住宿,出宫难以谋生的给她们置办铺子良田让她们不至于流落街头。


    裴宣年少的时候还曾经跟着她娘出来教她们算账开店,虽然最后亏的她把压岁的年礼都当了。


    后来她接手对这些在宫中侍奉一生的老人也多加抚恤,她发现这些在宫里呆了一辈子的人大多数不太适合好好做生意,因为太监说话有点阴阳怪气,容易被打。


    常年伺候人宫人性子就容易软和,特别容易被欺到头上。


    裴宣就让他们做点暗地里的营生,都是生意,只要不杀人放火违反国法怎么了?


    当然官府悬赏的恶人和官府杀不了的恶人也可以杀,很快她们就做的风生水起,因为宫里的人嘴严,知道分寸。


    后来她将死时将秘密将一批心腹全部遣送出宫,让她们自谋生路,她不敢把这些人留在宫中,在她死后子书谨会清洗她留下来的一切。


    她本来不准备惊动这些人的,她只远远打听过,没有她的扶持她们也活的很好,只是现在不得不动用一下,裴家地下的那批东西有鬼。


    她自己别说没门路了,她连银子都没有。


    “好大的口气,姑娘知道咱们京城地下一天流通的金银珠宝是多少数吗?”张太吉笑了一下,最光明灿烂的所在就是最阴暗的所在,京城一天到晚见不得光的交易多的是。


    “你收来后我自然能分辨出我想要的东西。”她心里有数。


    “那姑娘预备出多少定金?”这么大量的收购需要的钱财不可计数,她倒要看看这个小姑娘能拿出来多少,张太吉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家当,最后停留在她手腕上那只显眼的镯子上。


    不由得瞳孔又是一缩,她嘴唇蠕动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裴宣把那只显眼的镯子往衣袖里挪了挪,突然冲着屏风后面眨了眨眼:“绿蚁杯行吗?”


    那是一扇略显老旧的灰色屏风,里面看不出有任何人影,然而她确实是直接对着那面屏风说的。


    张太吉脸色一变,不知是因为绿蚁杯这个名字还是因为面前这个看向屏风后的动作。


    那面屏风一动不动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裴宣依然不肯放弃的看着,许久,一道女声柔和的传了过来:“可以。”


    那道声音轻轻柔柔的,听在心里几乎像有风轻柔的抚过心田,让人感到一阵难言的欣然。


    张太吉站起身来:“这怎么能算呢?”


    定金定金,有定有金,随便一句话就能算怎么能成?绿蚁杯失踪多少年了?子书谨都没找到的玩意儿,凭什么这人说一句就信?


    那道温和的声音没有理会张太吉,只是含笑说出了下半句。


    “如果你不能把绿蚁杯偷出来,我就要剥下你这张脸皮。”


    第65章 陛下总有旁人不知道的本事。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突然有爱剥人脸皮的毛病?劣习呀,我可没教过。


    裴宣附掌:“一言为定。”


    绿蚁杯就是个一次性的玩意儿,用完了随便送谁都行,留着也是个祸害,趁还有点儿用赶紧甩出去,反正不亏。


    放着也是图惹伤心罢了。


    张太吉急的一张脸都白了,里面屏风后的人继续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宰羊?”


    栓着个大白羊咩咩叫了两声,随即被拽着出了屋。


    一起身就能发现她身量不足,还没有裴宣高,好像今年也才十五,因为宫变出宫时还是个孩童。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裴宣和屏风后的人,火盆发出毕波毕波的声音,裴宣扒拉了几下火盆,在里面瞅见几颗栗子,她被逗笑了,随手敲开一颗,一点不见外的吃上了。


    挺甜。


    日子过得还不错嘛。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里面那个柔和的女声继续问。


    “我说是先帝托梦告诉我的你信吗?”裴宣随口胡诌。


    这事儿很难解释,不如交给所谓鬼神。


    “我信。”里面的人丝毫不见恼怒,“陛下总是有旁人不知道的本事。”


    裴宣噎了一下,没好意思应声,人都死了,别在背后拍马屁了,我是不会说什么的。


    “你手腕上的镯子哪儿来的?”里面的人轻声问。


    那屏风是个很怪异的制法,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但里面的人能清楚的看见外面的一切细节很方便她观察人。


    “太后赏的。”裴宣倒是没撒谎里面的,里面那谁不说穷凶极恶,那也不是什么善女,撒谎被抓的可能性很大,发现会被拔舌头。


    京城真是步步凶险啊,好想去放羊。


    “呸,走狗。”张太吉从外边儿进来恰好听见这话,狠狠把羊肉啪一下摔在了裴宣面前。


    分的还挺好的,条理分明。


    “报酬。”裴宣挑了只大的羊腿放在桌子上,拎起东西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眨眨眼:“新春胜意。”


    她从袖子里摸摸索索摸出来两包,封了钱的红纸包放在了桌面上。


    她拿出红包来张太吉愣了愣,过了好半晌才伸手去拿,开了立刻道:“怎么这么小气?只放了几枚铜子?”


    裴宣听见了。


    破产了不行吗?又不像过去那么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再嫌弃以后都不给包了。


    裴宣扛着羊就回了裴府,远远的就开始喊灵书过来帮忙。


    灵书一边坐在院子里把羊蝎子分出来预备煮汤,一边神神秘秘的道:“小姐,我可听说了,小姐的官位是分不着养的,是太后特意赏的,他们都在传小姐现在被太后赏识以后有的是大官儿做,我就说小姐比他们都强都厉害!可给夫人长脸了!今儿赵姨娘已经来两回了!”


    “不过我听她们说太后赏的东西要供在家里的,我都把院子打扫干净了,就等着小姐牵回来养了,小姐怎么给宰了?太后会不会不高兴啊?”


    裴宣撸起袖子洗刷养骨头,顺手生了个火,把肉先烤了两串:“因为一看见这羊,我就想到咱俩没去成草原放羊,看的我难受。”


    一看灵书也要跟着愁眉苦脸,裴宣噗嗤笑出来:“逗你呢,赵姨娘来做什么?”


    “不知道啊,看着忧心忡忡的,肯定是担心大小姐做大官呢,”灵书乐观的笑起来,“咱们大小姐做大官,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赵姨娘做了亏心事吧,裴宣站起身来:“灵书你先洗,我吃撑了,出去走一圈儿再回来。”


    “那小姐你快点儿,羊汤快好了。”


    裴宣一路溜达的后院儿,今天终于没有锯木头的声音了,一切显得很安静,安静的表面下仿佛有波涛在暗涌。


    被挖开的地道已经被填上,再看不出来丝毫痕迹。


    但她敢肯定地下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


    湖边的泥浆里有杂乱的脚印,急坏了吧?都顾头不顾腚了。


    “大小姐在看什么呢?”旁边突然传来一声问,是赵姨娘。


    “看风景,”裴宣啃了口羊肉串,“没有锯木头的声音风景就是好啊。”


    这是明涵了,赵姨娘很勉强的笑了一下,看得出来她昨天夜里应该没闭眼,那么精致的人眼下都有了一圈青黑。


    “听闻昨夜大小姐昨夜陪王伴驾遭了刺客可有伤到?”


    就说吗?牵头羊怎么还满城风雨了?原来是昨日遭刺客声势浩大缉拿刺客被瞧见了吧?新春佳节太后陛下长宁侯再加个平南王,哪个不是身势显赫,唯有她一个芝麻小官儿插在里头不伦不类。


    有些人很快就能砸不出点儿滋味来,她肖似先帝常伴太后,太后寡居多年,新春剩下的这几天她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有劳姨娘关心,我腿也伤着了,手也伤着了,就只剩下脸没伤着了。”裴宣露出和煦微笑。


    还能做个小白脸儿。


    “那大小姐还是赶快回去歇着吧,吹了风可不好。”赵姨娘没有心情同她贫嘴,不自觉扶了扶*鬓角,勉强离开了。


    裴宣咬完了最后一口羊肉串,再看了一眼这园子,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冬天快过去了很快就是新的一年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刻。


    她去年秋天来这儿预测顶多三五年姓裴的就要抄家预测错了。


    要不了三五年,甚至可能过不了今年春天。


    裴家有问题就算她不说当时一起钻地道的裴灵祈难道会守口如瓶吗?


    既然反正要出事,不如由她来添最后一把火。


    赵姨娘忧心忡忡的加快脚程经过某个假山时忽然被一只手猛地扯过去。


    “怎么样?”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着急的声音。


    “她承认昨天是她陪伴太后陛下,”赵姨娘脸色惨白,紧紧扯住来人的袖口,“昨天派出去的人呢?”


    男人脸色煞白闻言咬了咬牙:“没见着,昨天派出去人后我就看见另一个脚印是个小孩的,小孩能干什么?我让你赶紧把人撤回来呢?你为什么不去?”


    赵姨娘哆嗦了一下已经有点魂不守舍:“这个死丫头骗了我五万两银子,想着解决也就解决了,说不定解决了还能把银子找回来,趁她现在官小惹不上什么官司”


    “可现在惹大发了!不说太后,单说查案的长宁侯,被抓进去的出来都没一块好肉。”


    “他们怎么敢的呀?怎么敢的呀?”


    那是太后和陛下,他们养的那些人怎么还敢上的?


    昨天派出去的人不见之后河边立刻就传来皇帝遇刺的消息,他们立刻派人去找却已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听说河面上打捞了几十具尸体。


    他们真的统共派了十数人出去,几十人当中有没有他们派出去的人不得而知,而一旦被查出来这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然还是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吧?告诉老爷兴许有什么法子?”赵姨娘忽然道,裴远珍怎么说也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万一有法子救他们呢?


    “裴远珍那个老东西只会把咱们交出去,生怕牵连了他,咱们尽快把东西全卖了要是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脱身。”


    赵姨娘大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好脸色:“好东西裴远珍都死藏着呢,你知道吗?他藏着的东西够咱们家三辈子吃喝不愁了,让他拿出来一点救济咱们家他死活不肯,老不死的东西。”


    老不死的裴远珍心头忧心忡忡,今天新春早朝太后赏赐对他也是格外优厚,他心中却并没有往常的风光得意,反而有些隐隐不安。


    直到听闻裴岁夕也受了赏,又耳闻昨夜的事迹他终于明白太后对他优待是为什么。


    这是一件好事吗?不,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岁夕,岁夕


    一大早起来去恭贺新禧的裴远珍骤然从床榻中起身,摒弃了仆从,自己拿着一根蜡烛静悄悄来到书房。


    他踌躇片刻还是伸手按在了书桌角落的木雕上,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一道封闭的密室大门被缓缓推开。


    然而里面先传出来的是一阵烟尘,土黄色的尘土厚厚压在暗室的门缝上,他心中一沉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不待大门完全打开迫不及待的吃力推开。


    咚的一声蜡烛落地,在地上不甘的跳动了两下,火焰猝然熄灭了。


    书房的光雾蒙蒙的,裴远珍嘴唇颤抖的看着这间沉封已久的密室。


    里面空空如也,曾经堆积如山的东西无影无踪,只有一堆黄土静悄悄的塌陷。


    正中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画卷,那不是什么名家大作,所以没有被盗取的价值。


    画卷上只有一个女子,她显得平凡而温婉,单眼皮,略长的眼睛,脸颊很圆,她没有看向画外,只是朝一侧眺望着。


    作这副画的人大约是偷看,于是只留下一张侧脸。


    裴远珍的手在发抖,他嘴唇张合,许久猛地瘫坐在了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66章 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


    裴宣拿着那瓶药有点纠结,理智告诉她接触郑牡丹会不好,可如果不带牡丹一点儿安慰都没有。


    找个不惹人注意的时机,或者能找个人转交就好了。


    裴宣把东西收起来,冷不妨瞧见腕上那只透亮的镯子,她不喜欢任何饰品,小时候觉得那是束缚,妨碍她爬树逗鸟下河摸鱼,长大了觉得那是枷锁。


    一只漂亮的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金丝雀才会被装饰成各种适合把玩的模样。


    这是子书谨对她的小白脸儿的期望吗?还是对曾经的裴宣的期望呢?在先帝身上没成功所以放替身身上?


    “小姐,”灵书打断了他的思考,“府外来了好些人,我偷着听了几句,好像不是给老爷拜年的,是来给小姐拜年的!”


    “哦?”裴宣把袖子往前移了移遮住镯子,“有哪些人啊?”


    “有一个说是户部侍郎的侄女,还有一个是什么广安侯的妹妹,还有一个是什么衙门的五品官,说和小姐小时候还一块儿念过书呢。”


    灵书一眼可见的高兴,想当初小姐刚回来的时候多寒碜啊,都说二小姐从小在城里长大呼朋引伴比大小姐这个正经的宗室女还要风光,她当时听了心里可不是滋味儿了。


    还好小姐争气,这才第一年就结识了这么多友伴。


    户部是肥差呀,广安侯在淮南做官更是富庶之地,这些人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东西,知道太后身边有个得欢心的人想上赶着巴结又落不下这张老脸,都让小辈来探探路。


    有人送礼不要白不要,裴宣非常欢迎:“快请!快请!贵客临门!要好生招待啊?怎么能关在门外不让进来呢?”


    众人本来还很好奇,这哪儿来的村姑得了太后青眼,寻思也探听探听太后的喜好,以后也多送几个去。


    一见裴宣立刻老实了,长这样确实是老天奶赏饭吃,寻常人确实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也不敢送啊,敢送的才是勇士。


    对着裴宣就是天花乱坠一顿夸,末了看见裴宣生存环境如此之恶劣纷纷对裴远珍口诛笔伐。


    “早就听闻裴大人宠妾灭妻,竟如此对待原配夫人的女儿,实在是愧对天地愧对陛下啊,回头我定将此事上书太后!”


    至于太后肯不肯替小心肝出头,这就是太后的事儿了,既讨好了小白脸儿,又试探了太后心意,还能顺便踩一脚裴远珍实在是一举三得的好主意。


    要是太后惩治了裴远珍就说明太后是真心疼这小女宠,要是太后不准备动手那就是玩玩罢了,也不值当继续结交。


    裴宣表示好意我心领了,东西我收下了,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在我微末之时对我的救济,等我发达了一定在太后面前替你们多多美言。


    宾主尽欢的当天晚上裴宣就被招入了宫中。


    入宫时子书谨正在练字,裴宣重生后已经很少看见子书谨有这个闲心,子书谨练字最多的那几年是在裴宣当皇太女的时候。


    裴宣她爹忌惮子书谨,恰逢子书谨受伤给了她一个太女太傅的闲职发配。


    官位说出去那是一顶一的高,就是没什么实权,她就每天练字,顺手还带着裴宣一起练。


    裴宣练字是没什么定力的,时不时就想去看窗外山泉里的游鱼,书桌上插着的几枝梅花,反正都比干巴巴的练字有趣儿。


    她的字只有形,但无骨,她对待练字是完成任务就行。


    子书谨的字是看起来温润平和,但风骨强劲,这种强劲在一开始显得很分明,她用了两年去特意修改,一直到最后她上书时已经藏的很好。


    好的让人真的信她一心只想归隐田园,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还有人想给她推销郊外没用的荒山,发誓让她过上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


    子书谨当时肯定很想砍了那个骗子,但为了维持她无心恋权的人设竟然硬生生把那块儿荒山买下来了。


    想到这里裴宣没忍住笑。


    她只是弯了一下嘴角,一点儿动静没发出来,谁曾想还是被发觉了,子书谨无声看了过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如湖像是在询问她笑什么。


    “太后的字写的真好,想到臣的字,相比之下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所以忍不住苦笑。”裴宣已经学会了保命的秘籍,无论什么事先夸了再说。


    子书谨不知信是没信,只是略让出一个位置:“过来写两个字让哀家看看。”


    这点裴宣倒是不慌,她上辈子右手残疾,一直都是左撇子,这辈子发现右手好了照着裴岁夕的字苦练了半年,不说脱胎换骨也跟先帝判若两人。


    她上前两步接过笔,想着不知写什么好,忽然看见子书谨在写的是卓君的《怨郎诗》。


    一朝别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


    裴宣:“”


    她觉得子书谨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写下一句: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


    忘了先帝那把烂骨头吧,有这个心力不如多吃两顿饭的,吃饱了什么也不用想了。


    写完她抬起一点眼帘偷偷观察子书谨,她似乎只是看字,神色未变:“你的字太浮躁,想的太多并不容易定。”


    她从后环过裴宣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有幽冷的白梅香气贴近,裴宣不自觉站直了一点,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与子书谨紧紧相贴。


    今天外界仍然在下雪,她吹了一路风雪而来,此刻相拥的姿势让她全身上下骤然陷入一片如春的温暖,她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


    “专心。”子书谨提醒。


    你靠的这么近在我耳边说话,这谁能专得了心啊?


    裴宣在心里悄悄嘀咕,好在子书谨年少给她当老师那点子余威尚在,她强令自己稳住心神把注意力放在笔尖。


    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子书谨是不是刚刚沐浴,头发有稍微濡湿,贴在她脖颈有些痒。


    子书谨握着她的手,像年少时握着那个皮的像猴一样的少女写字一样。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


    在第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她就有所猜测,写完发现果然是这句。


    这是出自司马相如为陈阿娇所做的《长门赋》。


    写的是陈阿娇在睡梦中恍惚觉得帝王在身旁,梦醒后却发觉只是大梦一场的悲哀与失落。


    长门赋本身就是挽留帝王再诉衷情的诗句。


    你是在写裴岁夕只是你的大梦一场,还是告诉我你对先帝的日夜思念?


    裴宣盯着面前两行字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也慢慢低到不可闻,你是有察觉还是已经笃定?亦或只是单纯的对女宠暂排苦思?


    这三段诗都围绕负心衷情和背叛所作,子书谨你籍此想说些什么呢?


    她不敢问,子书谨倒是先开了口:“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怎么不写后一句‘锦水汤汤,与君长绝’。”


    子书谨的语气尚显温和,只是有点儿凉凉的。


    这怎么敢说的呀?这话太重了,她不敢落笔,怕万一惹子书谨不高兴罚她抄个千百来遍手就算是残了。


    她的手好不容易恢复可不能出事。


    但说话要讲究委婉。


    “因为臣对太后的劝慰重在前一句,臣观太后每次用膳都进的不多,如今天下大任加于太后一身,太后更要保重身体。”


    “那你日后同哀家一同用膳。”子书谨平静的做了决定。


    挖了坑结果自己掉进去的裴宣:“是。”


    就当免费蹭到太后的饭了,太后的御膳肯定比她一个芝麻小官儿的好。


    墨汁已经干了,子书谨握着她的手去蘸了新墨,又换了一张新宣:“你的字很浮躁,在想些什么?”


    那可太多了,你除夕夜发现谁漏了马脚?裴家和我那便宜舅舅到底有什么阴谋?谁这么恨裴灵祈?以及你放小不点出宫究竟是疼爱女儿还是拿她当钓鱼的鱼饵?


    我呢?我是鱼饵还是鱼钩?你认出来了是吗?还是没有,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以及京城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我每次一靠近这儿就会倒霉?简直是心力交瘁啊。


    但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回答太后的问题,隔的太近骗她容易被拆穿。


    裴宣思衬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有些事臣暂时还没有想通。”


    很多已经想通了,但还有一些不能立即做出决定,例如,去留。


    “那就不必想了。”子书谨握着她的手提笔,还是司马相如,这一次写的是《凤求凰》。


    “一切有哀家。”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开口道,这对于子书谨来说当然是很容易的事。


    天下是一场棋盘,风雨晦暗,无数棋子奔走反复,企图争出一片青天,她从来只是注视,也许在她眼里所有人都不过只是跳梁小丑,


    她才是如今这个天下的执棋人。


    十七岁的裴岁夕能有什么烦恼的事呢?于她而言的暴雨倾盆,在太后眼里不过是天上零星几滴小雨。


    太后永远可以为她承担,给她兜底,无论她闯出怎样滔天的祸事。


    好自负啊子书谨。


    可她知道这是真的,只要她在任何时候放弃挣扎无论是做裴宣还是裴岁夕都能有个好下场,太后已经有了天下,想要弥补起有所缺憾的爱情,让她满足一个江山美人全在手的愿景。


    可子书谨你忘了吗?你也教过我,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放在其他任何人手里都是不保险的,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尤其是你。


    裴宣正想着子书谨已经带着她的手写完了最后一句。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嗯?半夜与我互相追随谁又会知道?


    这句不对劲吧?


    好在子书谨已经握着她的手换了一张宣纸:“今日有不少人去拜见你?”


    原来是来查我收礼的事了。


    第67章 小姐,老爷要给小姐说亲!


    那群马屁精声势浩大被知道不足为奇,但子书谨是监查百官正常发现还是针对她呢?这就不好说了。


    “是有些人来给臣拜年。”裴宣斟酌言语,“户部侍郎许大人的侄女送了臣一对黄金玉如意和蜀锦数匹,广安侯的妹妹赠给臣上好的白玉菩提两对还有一副常画师的画作,黎大人的外甥女给臣送了一根黄金镶嵌祖母绿的拐杖。”


    这个就是消息不大灵通的,她腿已经好了还送拐杖正是戳人痛处啊。


    裴宣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过臣收下并不是为了一已私用,而是为太后着想啊。”


    “哦?”子书谨握着她的手还没有放,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怒气,“说来听听。”


    裴宣眼睛珠子一转:“臣获太后恩宠这些人便上赶着送礼属实是居心不良,东西臣都未曾动过,一一登记造册,只等着何时献给太后呢。”


    我真是忠臣啊,我收礼都是为了帮你辨忠奸啊。


    “既如此哀家稍后便让广百随你去取册子将再东西收入库中。”子书谨语气平平,稍微带点欣慰。


    裴宣:“”


    真一点不给我剩啊,周扒皮都没你狠啊。


    裴宣敢怒不敢言,低下头把这口气默默自己咽下去了。


    “是。”


    可能是她回答的有气无力太明显,子书谨嘴角不自觉挑起了一点笑意:“不高兴?”


    “不曾,”她其实想说不敢,裴宣瞄了一眼手腕随口找了个理由,“臣手腕有些酸了。”


    她自己写字跳脱翻飞能看出来是个字就不错了,子书谨不一样,她很字很耗费力气,一笔一划都有骨头,连带着裴宣也要出不少力。


    很累的。


    子书谨闻言把笔从她手中抽出来,将那一截略显苍白的手腕抬起来,两指压在手背,拇指按在虎口处给她揉了揉。


    衣袖缓缓滑落一点,没有看见那只镯子,子书谨笑意渐淡:“镯子呢?”


    “镯子太重,压的手腕累,”裴宣不假思索的道,然后立刻开始重新找理由,“臣誊写的时候容易嗑到桌沿上,这是太后赐给臣的,臣怕嗑坏了。”


    子书谨的神色稍霁,用了些内力给她揉手腕,转身朝床榻走去:“你的手确实该好好养一养了,写两个字就累成这样?”


    “!”


    裴宣心里警铃大作,她确信以及肯定子书谨今天暗示她不下于两次了,也是太后正值当年,寡居已久,找个小白脸还推三阻四的,再这样矫情下去迟早被太后一刀砍了了事。


    “那太后多给我揉揉。”裴宣嘟囔了一声,先发制人的扑进子书谨怀里佯装要睡觉。


    子书谨顿了顿,悄然收紧了裴宣的手,裴宣折腾了这些天一躺下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真就是秒睡着。


    子书谨在黑暗里无声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纵容的语气道:“最后一次。”


    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的逃避和荒唐。


    裴宣只在子书谨怀里小憩了一会儿,睡醒后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宫。


    她还是很害怕,太亲密被扒光的不仅仅是身上的衣裳,更有可能连灵魂的衣裳都被扒的一干二净。


    不知道下一次在哪里,反正先逃过了这一次。


    裴宣回去的很晚,广百做事贴心不仅将她送到裴府门口还额外送了她一盏灯笼。


    她提着灯小心的走在裴府蜿蜒的小路上,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再是踟蹰不前总是要走的,可是真的能毫无芥蒂吗?


    她一闭眼就能想到子书谨朝她射出的那一箭,就算不是死在那一箭之下,可那一箭射出,子书谨心中当真有她吗?


    至少如果对面是裴灵祈,她不敢射出那一箭。


    微弱的烛光铺亮面前那一段石子路,她想的太入神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还好提灯提前撞上,她踉跄了一下才抬头看见面前的人。


    竟然是裴远珍,她已经很久没在上朝外见过这个老头子了。


    一年又过去了,可能是裴家后院的光线实在太暗,他竟显得如此苍老,不久之前焗过的的头发此刻已掩盖不住斑白,他好像也无心掩盖。


    比起深受太后恩宠的重臣他现在更像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


    “哟,父亲大人今天怎么有心情来看看女儿我呀?”


    前天夜里遇刺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但凡有点路子的都知道她也掺和进去了,送礼都来几茬了,也没看见这个亲爹过来问问她伤没伤着。


    这个大小姐真是当的可怜极了。


    “逆女,你去哪了?”裴远珍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宫中样式的灯笼不免还是胡子抖了抖。


    “父亲何必明知故问呢?”她给太后当女宠的事都快天下皆知了,再问有什么意思?


    裴远珍胡子几抖,如果光线好一点大概能看见他脸上煞白一片,裴宣很好脾气的笑出来:“怎么?父亲大人年少不曾教养,如今不会想来再教教女儿礼义廉耻吧?”


    裴远珍哽住了,半晌恨恨拂袖背过身去:“从今日起你不用出府了,我会找人看住你。”


    “?”


    这是不准她见太后?老东西真是有胆魄啊,佩服佩服,这辈子没什么佩服的,唯独佩服敢跟子书谨打擂台的,这才是一等一的勇士。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正好不知道如何避免下一次跟子书谨四目相对,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都答应了这老东西也没太安心反而黑着一张脸问:“你不问问为什么?”


    好像我问了你就会说一样。


    “不想问。”知道的多了容易死。


    “父亲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回去睡觉了。”眼看裴远珍不准备让路她已经准备好绕路了。


    她踩过路边的草丛,枯草和积雪在雪地里发出吱呀的声响,她一直快要走到破败的门口忽而听见身后苍老的声音。


    “夕夕,你恨我吗?”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苍老和低沉,几乎几近于忏悔。


    “恨。”


    裴宣没有拐弯抹角。


    只是恨你的那个人早就死了,如今活下来的这个人对你爱恨都是淡薄的。


    这个答案早有预料,裴远珍却还是忍不住一怔,他是那种读死书的书生,仁孝读了千千万万遍,自以为无论如何作为儿女总会原谅父辈的过失,不期然听见这个回答,整个人都是一怔。


    竹意轩的大门却猝然关上了。


    第二天不是个好天气,一大早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冬日的雨显得格外凄冷,裴宣把自己卷成一团暖暖和和的窝在被窝里打算睡一个好觉。


    灵书是个勤快人睡不着一大早就起来扫洒蒸过年没吃完的鸡鸭鱼肉和馒头,裴宣嗅到了松软香甜的气息,刚刚有些清醒的迹象大门突然被撞开。


    灵书两步跑到她的床边,她从风雨中而来身上带着冷雨的寒气:“小姐快醒醒别睡了!快起来梳妆打扮啊!”


    “做什么?”裴宣不想起,“谁又过来送礼了?”


    要说她昨天兴致勃勃今天得知全要充公后已经心灰意冷,全然没有一点热情了。


    “不是不是,小姐,老爷要给小姐说亲!”


    正准备把头埋进被窝里的裴宣:“?!”


    结亲?


    老东西终于活够了?


    “老爷说大小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大小姐年纪最大,大小姐结了亲才好给二小姐相看人家,老爷已经邀了几位正当年纪的小姐到府了,正在花厅等着了。”


    灵书也着急,人都到了才通知大小姐,摆明了要坑大小姐啊,这若是去迟了日后怠慢人家名声不好可怎么好再说亲。


    “大小姐我看老爷是准备把大小姐嫁出去,再给二小姐招进来,这样好吞了咱们家的家业,可大小姐不成婚也不成,唉,不管了,总之大小姐先起来再说!”灵书絮絮叨叨的,赶紧从柜子里找出新年做的衣裳摆在榻边,仔细挑了一身好的。


    “幸好过年做了几身,不然连个见人的衣裳都没有。”


    裴宣已经彻底清醒了,她猛地从床上翻起起来,背后一片冷汗。


    裴远珍这个老东西想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我还想活着了。


    裴宣被催促着用最快的速度梳妆打扮然后来到花厅,不是梦,裴远珍是真疯了。


    花厅中此刻有几盆山茶开的极好,一位少女正在此处赏花,她爹有点良心没给她找男的过来相亲,要是男的她现在就冲过去先打一顿再说。


    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孩子坐在那里她有点下不了狠心。


    但下不了也得下,不然容易出人命官司。


    “裴大人。”对面这位姑娘家世应该不差,抢先同她见礼,礼数周全,容貌不算特别艳丽但也是清秀佳人很是顺眼。


    “夕夕可来了,这位是皇商胡夫人的外甥女,哎呀夕夕你怎么来的这样晚?快给人胡姑娘赔个不是。”


    裴岁夕亲娘不在,如今能做主是正是赵姨娘,赵姨娘脸色仍是不大好,显得心事极重,但也能强作无事的介绍。


    “辛苦胡姑娘走一趟,只是我目前并没有结亲的想法,不过是家中胡闹,耽误姑娘了,我一定备一份重重的礼去赔不是。”


    她这话忑伤人,但不伤人更容易出问题。


    那位胡姑娘年纪尚轻闻言有些怔愣,似乎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一双眼透着些惊讶。


    “灵书还不快送胡姑娘回去?这么大的雨再不走可就迟了。”


    “放肆!”赵姨娘脸上发黑,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


    她辛辛苦苦给人介绍布置,结果这丫头来了一句话不跟她说先这样打她的脸,她本来心情不好,这一下更是点燃了火药桶,“大小姐你莫不是昏了头了!这是老爷的意思!”


    谁的意思都不管用。


    “灵书,还不快去?”裴宣加重语气,天空骤然打响几声惊雷,闷闷的敲在穹顶,叫人心浮气躁。


    灵书虽不解其意,但一向以小姐的意思为重,立刻上前牵引那位姑娘:“姑娘我们先走吧。”


    裴宣和赵姨娘剑拔弩张,裴府后门被轻轻扣响。


    守门的小厮正在打哈欠,不期然听见一阵敲门声,这声音不重但如同敲在人心之上,叫他立刻有了几分清醒。


    他打开门,本来想斥责两句怎么不走前门,看见屋外的人却是一怔。


    门外大雨如注,雨伞如夏日的荷叶片片散开,其中一把白绸伞面下如同矗立着一捧雪,伞面遮至下颌,不曾露出眉眼。


    大雨仍在滴滴答答的落,敲的人人心浮动。


    领头的女子同他一笑:“佳客临门,拜访旧友。”


    第68章 当着三朝老臣的面,狎玩重臣的女儿,太后不心虚吗?


    赵姨娘面色数变,忽而像是卸了心力一般,扶了扶鬓角:“我这个做庶母的是管不了大小姐了,来人,去请老爷。”


    找谁也不管用,什么东西也敢管到我头上来了?


    裴宣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执伞而去,那一眼极冷,赵姨娘在京城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就算没真面见过天颜,皇亲贵胄也见过不少,那一眼叫她也不由得心头一震。


    丝毫没有了往日的随性散漫,倒真有几分尊贵冰冷。


    她张开口想阴阳两句,裴宣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径直撑伞走进漫天雨幕里。


    京城是子书谨的地盘儿,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子书谨的耳目,她自认为动作够快,却不知是否来得及。


    出事就甩给那个裴远珍老东西,反正也不是我想相看漂亮姑娘,我是被逼的呀。


    虽说子书谨可能不讲道理通通迁怒。


    倒是裴远珍动机可疑,他这种钻研几十年的官场老油条应该很清楚裴家已经出了问题,在危险的边缘摇摇欲坠。


    按照正常的逻辑来想,如今女儿入了太后帐中,他这种本身就是靠入赘当上官的应该死扒着这点裙带关系以求自保,而不是突发了失心疯,要给女儿结门好亲事,跟太后抢人。


    裴宣一边思索一边行走,很快她就知道了前一个问题的答案。


    那一方小小的院落外立着数把铅灰伞面的油纸伞,她们沉默的站在门外,如同一株株矗立的树木,无声但给人压力,大雨瓢泼而下,一滴一滴浇在灰色的伞沿。


    完了,来不及了。


    广百神色仍然温和,稍稍让开一条路:“小裴大人请吧,太后正在等着大人。”


    “我能不进去吗?”裴宣望而却步,她几乎能想见此刻子书谨滔天的怒火。


    广百被她说的一愣,摇摇头道:“大人说笑了。”


    她是真的有些佩服这位小裴大人,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换成一般人太后亲至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抖如筛糠,这份气魄倒确有三分肖似先帝。


    裴宣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走了进去,想了想又回头亲手将院门的木栓给带上了。


    院子里倒是没人,几丛竹子在冬日里仍然青翠欲滴,裴宣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变化,这才走进屋檐下回身收伞。


    木门敞开着,门边炉子还在咕噜咕噜的作响,这是灵书临走前烧的热水,还没有烧开。


    她再往里看去,看见了一袭白裙,来人斜靠着她平时发呆歪的躺椅上,手中正把玩着那只血玉镯子。


    那只手是有力量的,但是又因多年不曾劳动而显得苍白,与血色的镯子相映成趣,此刻微微低垂眼帘,眼睑下垂落一片阴影,姿态很放松,并没有勃然大怒的模样。


    裴宣痛苦地想闭眼。


    越是这样越是气的厉害,暴风雨前的平静,她深有体会。


    子书谨听见了脚步声,目光从镯子上移到立在门前的人身上。


    十七八的少女清秀而灵动,她太活泛肆意于是少让人注意到她的容貌,她其实有着极为出众的相貌,乌黑的长发垂至腰,点漆似的眼眸,肤色带着少年人的白净透亮,还有裴家一脉相承的美人尖。


    她不爱矫饰,今天穿的是一件浅草绿的长裙,像早春嫩绿的柳枝刚刚抽芽。


    这样的颜色太过鲜嫩,早已不在曾经先帝所选择的范围之内,却很衬这个年纪的少女。


    春意盎然,生机无限,层叠的裙摆像一个又一个未知的春天。


    去见那些年轻的少女合该要穿这样鲜嫩的颜色,子书谨无声弯了弯嘴角,没让人感到笑意,只让人感到寒冷。


    “刚去见了胡笳的侄女?祖籍江南,年十七,好下棋,文弱秀雅,小字宛宛,家世虽然差些但容貌秀美与赵家私交甚笃,家资丰厚,”子书谨好整以暇的细细转了一圈那镯子,唇角含笑,:“见的如何?”


    你都不知道了吗?还问,裴宣有点想抬头望天。


    “太后知道的比我清楚。”


    至少我都不知道她祖籍在哪儿小名什么,我只是远远见了一面,有个模糊印象。


    “怎么?她们比我好吗?”


    那些鲜艳明媚正当年华的女子。


    怎么一开口就直接问这种话?这个问题好回答也不好回答,其实裴宣大可以继续糊弄一下,例如太后天资国色如天上明月,岂是地上凡女所能比拟?但她沉默了一瞬,却不想再这么糊弄下去了。


    子书谨大概也不想听,说不定会被打死。


    “我只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给太后您当面首,我怕杀头。”


    你太危险,靠近你就是靠近了死亡的风险,我太惜命,也太懦弱,不愿意再用一生去跟你纠缠,那太可悲了。


    “你此刻说的话就是要杀头的,”子书谨的声音完全冷了下来,窗外闷雷阵阵,“你以为哀家舍不得吗?”


    舍得,您当然舍得,是我贪生怕死。


    窗外的雨声在此刻渐渐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敲在屋檐,如同一滴一滴敲在鼓噪的人心上。


    “过来。”子书谨攥紧镯子冷冷的看着她,嘴角依然含笑,慢悠悠的仰倒在躺椅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掩盖着将欲喷发的山火。


    裴宣眼睫颤了颤,漆黑的眼里涌动着一些复杂:“太后确定要在这儿?”


    “哀家让你过来。”


    她用了哀家,声音沉的能够滴出水来。


    需要身体的接触让她平息心中*沸腾的怒火,那些女子是那样年轻美丽,像一朵朵鲜艳夺目的花朵,她却已经和裴宣错过了太多年,那是一生和又过去的整整五年。


    裴宣收敛了神色,不自觉的低叹了口气,她转身将伞放在檐下,将罩在外头略厚的外袍摘下仔细抖落雨水挂在墙壁之上,仅着一袭浅青的薄裙走向子书谨。


    一如走向她无可逃脱的命运。


    她终于走到子书谨身侧,少女双臂撑在竹椅两侧,漆黑透亮的眼睛如雨洗过:“太后,您说过您不会强迫我的。”


    她微微下压,绸缎般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瀑布般流泻而下,堆叠在太后肩头。


    她身上清浅的皂角香气若隐若现,子书谨眼里生出几分迷恋,目光代替指尖慢慢攀爬上少女尤显青稚的面容,如同一寸寸抚摸而过。


    她没有开口说过,但她的行动无一不在表明这件事。


    她不会强迫她的。


    “那是对听话姑娘的特许,”子书谨微牵嘴角,握住她一只手,将那只把玩许久的镯子套进她的手腕,“你听话吗?嗯?”


    你几乎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话,甚至现在还企图摆脱我。


    镯子的大小正好,但正好的镯子戴进去通常需要润一下手腕,子书谨硬戴上去,裴宣的手腕有些疼还有些发烫。


    那只镯子在子书谨手中待了太久,冰冷无情的玉质也染上细腻的温度,盈润的坠在她的腕间,衬着少女的手愈发细瘦修长。


    子书谨细细观摩着那只镯子妥帖的贴合少女手腕的皮肉,不容置疑的道:“戴着。”


    她牵引着这只手落在心脏处,缓缓的贴合心脏。


    窗外惊雷一阵又一阵大雨,不间断的敲落在屋檐,几乎像一首不间断的乐曲,与镯子叮当不断的声音相映成趣。


    冬日的雨总是如此,又深又重,滴落的如此之急,让人招架不住。


    连天雨幕不肯停歇,一阵又一阵。


    直到裴远珍踩着大雨而来,灵书手足无措的被拦在院落外,一面担心还在烧的茶水,一面担心无踪迹的小姐,看见老爷平时再也不喜欢好歹是熟悉的人,忍不住凑上前去。


    “老爷,小姐惹上什么人了”


    裴远珍嘴唇抖了抖,一张老脸煞白,他站在院外,广百无声而冰冷的守在门口,不肯通融半分。


    “太后,老臣有要事求见。”他忽地加重声音道。


    “”子书谨骤然抓住少女落在她心口的手腕紧了紧,她有些出汗,鬓发微散,但在这种不够端庄的情态里却有些引人沉溺,她吐出一口浊气去看偏向窗边的少女,语调含笑,“你不够专心啊。”


    更像是一种威胁。


    裴宣鸦羽似的眼睫垂下目光落回她身上,与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当着三朝老臣的面,狎玩重臣的女儿,太后不心虚吗?”


    子书谨犹如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想哼笑一声,又被突然而至的急雨搅得一阵沉默,眉头紧蹙,低低哼了一声,许久涣散的眼神才渐渐凝起一丝心神。


    “太后执意让臣带着这只镯子,是因为这是太祖皇后的遗物?”裴宣忽而俯身,镯子清脆的玉质与木质的床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话带着笑意,那双眼睛却没什么笑意。


    子书谨闭上眼,在滔天的雨幕中忽地伸手将人按在心口,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魂魄都游离了此地,许久许久才勉强找回一丝神志。


    她闷笑了一声:“是啊,太祖皇后说这是传给太女妃的见礼”


    “宣宣陛下陛下”她的语调逐渐混乱,或高或低,让人听不分明。


    太后的声音逐渐和连绵不断的雨声搅合在一起,直到暮色将至,薄暮的光阴笼罩了四野。


    昏暗的天色里没有人点灯,一个影子翻身而起,随意披了件衣裳下了床。


    子书谨睁开眼,因为嗓子有些嘶哑而显得少了几分威严:“你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她,天地间只有几滴雨水悄悄的从屋檐滴落,一场大雨停下了。


    裴宣打开炉子随手拨了拨,碳火早就熄了,只留下一片灰烬,她用手贴在陶土罐子的一侧,温热的,水已经开了一次。


    能喝。


    她随手拿了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水,转身走回里间。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


    第69章 太后在臣心中永远独一无二。


    雨声如漏,很快就是一夜过去。


    大雨渐渐停歇,灵书从一开始手足无措的在一旁焦急等待,到后来受不住眼帘开始打架。


    突然空旷的院落里响起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灵书一个机灵醒了过来。


    如墨的夜色里走出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青丝披散至肩,身上披着件藏青色的披风,整个人有些凌乱,但有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


    “烦请广百大人备一辆马车。”裴宣开口,她这话没头没尾,广百却没惊讶只是低头应是。


    她转身又回到院子里,灵书来不及上去搭话,只莫名觉得今天的小姐好像很不一样。


    炉子里重新烧的热水还在咕噜咕噜冒泡,裴宣打了井水上来,加进滚开的热水兑成温水,用手试过温度后放到榻边。


    榻上的人眉眼间有少许倦意在榻上小憩,鬓角微微汗湿,胸脯还在有些激烈的起伏,凌乱的长发铺在榻上有某种餍足感。


    裴宣沉默了一下,拧干了帕子坐在榻边:“太后,该洗漱了。”


    外面都是些耳聪目明的聪明人,很轻易就能嗅到情/事过后的味道,裴宣是个拉不下面皮的可怜体面人。


    子书谨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中光晕流转只稍微抬起一只手。


    “过来。”


    让她过去伺候她洗漱了。


    声音微微嘶哑,裴宣那点子火气慢慢就无影无踪了,虽然太后白日宣那啥,还追到她家里要求她在便宜爹和灵书面前那什么。


    但谁让她只是个小白脸呢?小白脸是没有选择的自由的,北齐皇帝还让自己的妃嫔玉体横陈在臣子面前,这就是依附于人的下场啊。


    不要再摆烂了裴宣,兢兢业业起来啊。


    裴宣在心里把自己吐槽了一遍,认命的伸手捞起尊贵的太后,让太后倚靠在她怀里,又把锦被拉至太后肩上,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太后的后背。


    背后都是薄汗一直捂着容易风寒,裴宣难得的感到有些棘手,她又不是第一天跟子书谨好,但一来是人设需要,二来她确实有点别扭。


    裴宣心里有点微妙,子书谨跟五年前不太一样,五年前的皇后是端庄严肃的,现在的太后有点肆意妄为,以前总觉得这四个字跟子书谨是没什么关系的,但确实就是有点,不对,是很多。


    她从没见过如此放纵的太后,她有点欲言又止,合着原来克己复礼清心寡欲只是对先帝的规矩不是对你的。


    还是就是身体上的不同,例如此刻靠在自己身前的某个部位格外柔软,可能是哺育了孩子的缘故吧。


    裴宣正直的两眼直视墙壁,却还是不得不清晰的面对身前的触感,好软。


    她面皮有点红,不由得去想曾经的子书谨是怎样的,端庄的皇后哪怕是受不住也不会出声,克制冰冷而且死忍。


    人一神游天外手上力气就会忍不住失控,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很不自觉的掐上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子书谨略带哑意的声音:“水冷了。”


    她慌忙发现帕子确实冷了。


    等裴宣任劳任怨的给尊贵的太后擦拭干净准备又在找衣裳的事上犯了愁。


    人一生气就会没脑子,没脑子就会撕扯坏裙子,她不好意思出去找广百准备件衣裳,那样显得她好猴急好丢脸。


    子书谨看出了她的尴尬,给了她个台阶下:“拿件你的衣裳来。”


    裴宣如蒙大赦,立刻去选了套新年裁的衣裳,还好过年没有扣的连衣裳也不裁,不然今天就要悲剧了。


    旋即有点牙疼,新年裁新衣是不错,问题是她都穿过了,裴宣遵循的是裁都裁了一定要穿回本啊,都要穿都要试试,所以没有一件是没穿过的。


    “要不然,我还是出去”


    找广百大人拿一件吧。


    子书谨躺在榻上欣赏她忙忙碌碌,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闻言随手一指:“就那件吧。”


    裴宣一看是前天自己贴身穿的衣裳,她有点不太愿意又不太敢反驳,只好拿着衣裳伺候太后贴身穿上,又俯身系好腰带。


    因为子书谨是靠在床榻上所以不太好动作,裴宣只好跪在旁边屏息凝神的给她理好系带,子书谨却忽然伸手压了一下她的头。


    裴宣卧在了她的肚子上。


    “有些酸,替哀家暖一暖。”子书谨闭着眼,神色淡淡的。


    你在战场上被捅两个对穿的窟窿都能生龙活虎的继续大杀四方,折腾一夜就累了,求太后别碰瓷我了。


    裴宣一边想还是一边把两只手都贴在了子书谨肚腹两侧。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天色将明未明的幽微,子书谨倦倦依靠在榻上,一只手抚摸着腹间少女的轮廓,忽而出声:“你刚刚很生气?”


    先帝时候的裴宣一直都是不怒自威的,永远都是这样冰冷的神色,但再一次见到裴宣她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几乎从未有过这样冰冷的神色。


    跟太后甩脸子这不是找死吗?


    裴宣飞快的决定卖了子书珏:“宁侯说太后喜先帝冷肃,臣想或许太后会喜欢些。”


    子书谨冷呵了一声,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叹息:“阿珏猜哀家心思没有一次对过。”


    跟我吐槽你妹妹啊,果然有亲密关系了就是不一样啊。


    “哀家希望先帝对一切旁人冷淡,只对哀家不同,但一切恰恰相反。”子书谨似乎陷入什么回忆徐徐开口。


    她对所有人都温润柔和,唯独对我不假辞色。


    那是因为你总会纠正我,温和软弱是无用的。


    “宣宣,哀家是不同的吗?”子书谨捏住少女的后颈轻声恍若呢喃,但裴宣听出来要是答案不让她满意可能就要被拧断脖子。


    裴宣捧住太后的手深情款款:“太后在臣心中永远独一无二。”


    子书谨不知信是没信轻轻笑了笑。


    裴宣:“太后是不是该回宫了?”


    温柔暧昧的气氛瞬间破碎,子书谨冷冷看着她。


    裴宣委婉提醒:“陛下该是时辰起来请安了。”


    裴灵祈要起床了,见不到母后要闹,而且这孩子没有大人管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她简直是宫中一霸。


    子书谨:“”


    她们俩就像趁孩子睡觉出来那什么的母亲,要赶在孩子睡醒前匆匆回去。


    紧闭的大门被推开,裴宣搀扶着一个身披月白斗篷的女人出来,她一只手搭着这位贵人的手,一只手撑起一把伞。


    夜里的雨已经停下,但偶尔树梢屋檐滴落的雨水仍然有碍,况且太后也不能随时露脸。


    好在裴远珍已经离开,没有真在外面守到太后离开尴尬的一幕。


    灵书畏惧的不太敢上前,只眼见着小姐弯腰恭敬而亲密的送这位贵人出府,将之送上一辆马车,又在马车里耽搁数息以后才走了出来。


    马车缓缓行走,深夜的大街上车轮和马蹄声嘀嗒不休,直到马车已经远远离去,小姐仍然撑伞立在原地。


    灵书这才敢上前去,她只看见小姐的侧脸,那是灵书从未见过的冷肃,她沉默的注视着什么,眉眼间几乎凝聚着霜雪。


    “小姐”


    灵书有些忐忑。


    裴宣回过头来,只是短短一瞬她脸上的冰雪就消融了,她将手指抵在唇间朝灵书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灵书你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包括舅舅,好吗?”


    在这一瞬间灵书恍惚觉得小姐好看的过分,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灵书慌忙点头,又忍不住好奇:“刚刚那是谁啊?”


    裴宣神色古怪了一瞬,而后是悠悠的叹气:“左右我们命运的人。”


    但不会左右太久的,不会太久。


    “小姐你看起来好困啊,要不要回去睡觉休息一下?”灵书对贵人的关心只是一瞬间,立刻就把关注点放回了裴宣身上。


    回去睡觉?裴宣脸色更古怪了,她想起了一片狼藉的屋子,突然道:“不行!”


    “灵书委屈你睡一晚上柴房行不行?屋子没收拾,我要先收拾一下!”


    灵书不明所以:“啊?怎么能让小姐一个人收拾?我来帮小姐。”


    裴宣坚决拒绝:“不行——我一个人来!”


    当她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榻里,灵书被隔绝在外的时候她将手按在自己的心脏,她发现哪怕已经说过无数次不在意了还是会忍不住有些许的抽痛。


    她将手臂横放在眼上,一次又一次缓慢的调整呼吸,直到那颗心重新回归平静。


    ——


    裴宣在第二天收到了太后的赏赐,据说是皇帝陛下感念其辛苦特意赐下,分别是黄金玉如意四对,蜀绣二十匹,前朝常大人的画作两副。


    裴宣听了开头就发现了不对劲,后来终于听明白这是前两天旁人送礼的双倍,她不允许自己收旁人的礼,自己又加倍的赐下。


    像是一种冰冷的宣示主权,又或者是上位者习惯性权利的炫耀。


    无论她们能给你多少,我都能给你双倍,你拥有的我可以收回去也可以再赐予你,只有我给的才是你的。


    何等自大,何等自负啊。


    但黄金就是黄金,管谁给的不一样能用?裴宣无所谓的想。


    宰居的消息来的很快,在即将开印的前一天夜晚有人将一包东西交给了灵书让她带回来。


    裴宣其实早有所猜测,当她打开那包包裹着陈旧金银的包裹时所有的质疑都得到了答案。


    年节封印二十日的长假即将结束,新的一年开始了。


    风起云涌的朝堂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倾轧,一直到最后角逐出被残酷抛弃的那一个。


    第70章 你就这么任人欺凌?


    那些尘封在地下多年的金银玉器早已黯淡无光,好像无声诉说着曾经的峥嵘岁月。


    裴宣举起一颗夜明珠对着日光眯起一只眼,也不由感叹:“这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呀。”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小偷小摸牢底坐穿,江洋大盗高居庙堂。


    啧啧啧。


    灵书把新洗的被褥抖开晾上竹竿:“那个拿东西给我的姑娘还跟我说起赵姨娘家最近可倒霉了,她娘舅家有一艘好大的货船撞石头上沉了,家里还被内鬼偷了个精光,欠了永兴钱庄好大一笔银子呢,说这个年都没过好。”


    灵书幸灾乐祸:“这就是他们欺负小姐和夫人的报应!”


    裴宣撑着下巴很认同的点头:“是啊,他们会遭报应的。”


    虽然是因为他们刚好挡了某些人的路。


    “灵书,你是在哪儿遇见把东西给你的人的?”


    “早市啊。”灵书在裙摆上擦干净手上的冷水,麻利的进屋从箱子里拿出来一瓶创伤药蹲在了裴宣面前。


    “小姐,把手伸出来,我才出去一早上功夫你就把手搓破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被褥脏了也不要紧,等我回来洗就好了。”


    裴宣实在没那个脸让灵书给她洗被子,一大早自食其力全洗了一遍,大冬天的手冻的没知觉,她泄愤一般搓了半天,成功把手搓破皮了。


    灵书手很轻,用簪子很小心的将膏药均匀抹在裴宣修长的手背上,她低头往略有些破皮的伤口上吹了两口气:“小姐,疼不疼啊?”


    “不疼啊。”手都冻僵了,她根本感觉不到。


    灵书嘴唇动了两下,突然用力的偏过头,在肩膀上揩了一下眼角,轻声说:“小姐,其实我都知道的。”


    她不是傻子,那个突如其来的贵人,她被关在门外的一夜又半日,那是一个很尊贵的人,连老爷也不敢招惹。


    小姐生的这么好看,被人觊觎又没办法反抗,她都明白。


    “知道什么?”裴宣罕见的沉默了一下,有点儿不想面对,她知道白日宣那什么肯定糊弄不过去,但这么问出来还是有点儿打击了她脆弱的脸皮。


    灵书声音哽咽了一下,低下头声音微弱:“要是我那时候没有跟舅姥爷说那些话就好了,小姐现在也不用委曲求全”


    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的小姑娘显得很茫然:“说不定现在我们都在草原上骑马了。”


    裴宣望着天空很轻的安慰道:“好啦,会好的,都会好的。”


    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灵书是个有朝气又活泼的姑娘哭过一场后擦干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嗯,都会好的。”


    在好起来前裴宣拿绿蚁杯沾了胭脂拓了一张宣纸叠好后让灵书带去早市。


    意思是我真没框你们,我真能偷出绿蚁杯,但需要点时间,再等等,先别剥我脸皮。


    至少先等我用完了。


    宰居那边她倒是不担心,宰居主人跟子书谨和郑牡丹比起来温良多了,干不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只是,她也不太敢去见她,能不见就不见是最好的,万一被子书谨顺藤摸瓜查出来这就是又一重罪过。


    “顺便告诉她们剩下的金银不用再收,另外参与收集这些东西的人最好立刻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这些玩意儿都是烫手山芋,但她竟然已经收来了,就不能再送回去,会害了别人。


    新春开印前京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裴远嫣要认祖归宗。


    裴远珍是远字辈的,当初给女儿用同辈字便备受争议,今日才算揭晓他隐藏多年的深意。


    他是入赘的裴家,随了妻姓,虽然如今原配妻子已然病故,他却上了宗谱,他舍不得自家三代单传的血脉断绝,给女儿续了远字辈,等成年再改了姓氏认祖归宗算是续上原籍。


    裴宣也是如今才知道裴远珍原来姓刘。


    裴远嫣当了裴家二十年的大小姐,自以为自己姓裴乃是裴氏宗亲,高人一等的自傲都快溢出来了,结果突然告诉她不好意思,家财万贯和宗室血脉都跟你没关系,你要改回姓刘的去续上你乡下八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门楣。


    天天骂裴宣是山野村姑,结果说是村姑谁是村姑来着?


    这对裴远嫣来说何止是天塌了。


    不仅裴远嫣赵姨娘也是天崩地裂,裴远珍虽然贪恋美色,但统共只得了两个女儿,一个是裴岁夕,一个是裴远嫣。


    赵姨娘这些年辛辛苦苦弄死了原配夫人,赶跑了正宗大小姐,自以为万事不愁一切唾手可得,结果裴远珍竟然要她女儿去给姓刘的续谱。


    这一续可就真完了啊。


    赵姨娘装了几十年的温柔贤淑也装不下去了,每天一大早的跑去裴远珍门口,先是哭,后是骂,整个裴府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我早知道你放不下裴南茵那个早死鬼,我呸,老娘我跟你从你穿开裆裤就认识,你还是个穷秀才的时候老娘就冬天替你补衣裳,夏天给你送甜瓜,我跟着你几十年呐,刘远珍你个丧良心的腌臜麻赖脸,现在想一脚把老娘我踹开把家财都留给你那个死丫头,我呸,你休想!”


    赵姨娘当了几十年的贵妇人,这所有人面前都装得好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当真正涉及到她的女儿时才终于无法忍耐,像村口蛮横的女娘一般挎起袖子破口大骂。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这张麻赖脸生的出来那么标致的女儿?头上帽子都发绿了,还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当老娘不知道你还留着那狐媚子的画”


    后面的声音渐渐的低了,听不大清楚。


    “赵鱼住口——”紧接着便是裴远珍一声断喝,声音戛然而止。


    裴远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把把赵姨娘拽进了屋子里,阻拦其他人再继续看他的笑话。


    裴宣努力伸长脖子发现确实凑不上这个热闹后才不无可惜的叹了口气,拍拍手从树上一跃而下。


    生活索然无味,正需要一些狠毒老爹和歹毒后母互咬添添乐子,可惜忒小气不让看。


    裴宣咬了口频婆果,这还是灵书上早市抢来的,稍微有点虫蛀不过没关系削掉一样吃,回头恰好撞见一双复杂的眼睛。


    是裴远嫣。


    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只是来看个乐子。


    裴宣无视她,准备从她身旁绕过去,忽得听见身后的人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这还是裴宣第一次听见裴远嫣开口说话,因为从前裴远嫣眼高于顶,根本不屑于跟她说话,少女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骄矜和倨傲,隐约有几分恼怒。


    通常这个年纪的少女是无法接受父母骤然反目的,她需要一个可以转移憎恨的人,这个人恰好是裴宣。


    裴宣很轻易的猜出来,因为她也经历过,她甚至有些同病相怜的悲哀。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裴宣回过头朝她一笑,“这怎么能怪得到我身上呢?”


    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催化矛盾的罢了,我可什么都没干。


    她是笑着的,可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里寻不到一丝波动,好一双冷静的眼睛,就好像这一切对她来说当真无足轻重。


    假象,要真是无足轻重又怎么会回到京中重金买官谄媚而上。


    裴远嫣蹙眉露出憎恶之色,不屑道:“攀龙附凤之辈,为的不正是这些。”


    灵书当即就要抢先开口,这座府邸包括所有本来就是夫人留给小姐的!


    裴宣拦了灵书一下,非常自然的开口:“哎,谁让贵人喜欢我呢。”


    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然后她就看见裴宣又咬了一口频婆果,若无其事的走了,她的憎恶在对方眼中好像也形同无物。


    裴远嫣像是被当面打了一耳光,忍不住嘴角抿成一线。


    灵书一路上心情有点低落,头上像是顶着一团乌云,走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小声说:“如果夫人在就好了,夫人肯定也会这么维护大小姐的。”


    而不是让别人这么欺负,裴远嫣有娘亲护着,小姐没有。


    裴宣没见过裴南茵下意识把自己娘代进来,她娘会维护她吗?最后得出结论,或许不会。


    裴宣从小在寨子里长大,其实见惯了赵姨娘这样泼皮的吵架,寨子里的姑姑姨姨性子还要更加蛮横,动不动还要推搡,但她娘永远不会。


    裴宣笑了一下,没吱声。


    二十日长假结束,开印后三司六部各衙门忙的不可开交,积压多日的政务需要处理,停滞的帝国机关重新更换发条开始运转,连起居舍人院这样的清闲官邸也不免忙碌许多。


    去岁发生的大事小事都要整理成册,封存入库,今年太后重修史书也要提上日程,裴宣第一天就和李观棋分开,甚至忙的没空坐下喝口水。


    “吏部今年要调出前朝《武德律》和《开皇律》恰是不巧这两本抄本去岁受了潮,劳烦裴大人速速誊抄一份,吏部明日就要着人来取。”


    一晚上要两本,是让我一夜不睡,彻夜通宵给你抄?


    裴宣抬起头,透过轩窗看见立在窗外的裴远嫣和另一位年纪尚轻的女官。


    好像是萧山伯府的幺小姐,裴宣眯了眯眼,这事情就很显而易见了。


    裴远珍强令裴远嫣改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裴远嫣一改姓万贯家财就全落在了裴宣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大小姐身上,虽然这家财底子本来就是裴南茵的。


    裴远嫣在京中行走多年,难免有关系要好的友伴来替她出头惩治一个小小文官也是能说得通的事。


    就是你们这些小辈还是消息不灵通啊,大概只知道我傍了个贵人,不知道我到底傍了个多贵的。


    还是年轻啊,一知半解的时候都敢随便使绊子,真惹出来什么事儿呀又兜不住底。


    裴宣将笔搁下叹了口气:“下官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来传话的太监声音愈发尖锐,“咱家明儿一早可要来取的裴大人可莫耽误了大事,不然要治罪可别连累咱家一起。”


    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吵的裴宣耳朵疼,她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伸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那太监见她丝毫不求饶不巴结,当即冷哼了一声扭着腰愤愤而去,膈应的裴宣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远嫣你就是太温和才会被这种破落户欺负到头上,给她点颜色瞧瞧就知道厉害,不敢再搅风弄雨,你回去好生跟伯父说一说,别真叫伯父被这乡下野丫头三言两语给骗过去了。”


    裴远嫣蹙着眉,微抬下颌,她总觉得刚刚裴岁夕看过来的那一眼不像是愤怒或者求饶,更像好笑和无趣。


    裴宣在起居舍人院呆到夕阳将落时分,她抄的手酸正准备揉揉手腕冷不丁看见一点明紫缀在门边。


    她抬起眼,一身紫袍的子书珏面色阴沉的立在门边,衣领边缀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胸前压襟是一块质地冰润的紫罗兰玉坠子,绛紫是尊贵的颜色,在她身上更是贵气斐然。


    裴宣不由多看了两眼,有些奇了。


    谁惹这个笑面虎生气了?她不是亲姐亲侄女差点遇害都能瞬间嬉笑的人吗?这么冷的一张脸倒是让她终于有了点权臣的滋味。


    “你就这么任人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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