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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秋闱(四)

作者:樵山牧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庄聿白知道九哥儿在西境,他不知道的是九哥儿竟在帮薛家打理生意。


    想想也对,像九哥儿这般出类拔萃的伎人,在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只是眼下身份是新的。生活也是新的。


    庄聿白将弩机赚来的200两银子全取了来,又拿出100两私房钱,一股脑儿塞给薛启辰:“我觉得在凉州垦田种葡萄甚是可行。二公子可请九哥儿大胆放手去做。即便没做成,这些银子全折进去也没关系。”


    薛启辰笑着将钱推回来,薛家二公子的风范上身,一本正经道:“我长嫂说过了,葡萄相关的生意,我大可以独当一面、自己做主。琥珀兄既然想在西境种葡萄酿酒,我庄启辰自是会舍命陪君子。”


    薛启辰正经起来,有几分薛启原的影子,当下提议,西境的葡萄生意由薛启辰和庄聿白一起合作。共担风险,共负盈亏,平分其利。可行?


    可行!


    庄聿白提供葡萄秧苗、葡萄种植和酿酒技术指导。


    其他所有,包括但不限于,荒地采买、垦田、种豆养地、葡萄种植、酿造所有人手、工具、设备,所有洽谈、运输等事宜,通通由薛启辰负责。


    一言以蔽之,技术归庄聿白,出钱出力出人的,归薛启辰。获利均摊。


    看上去倒像是不平等合约。不过庄聿白知道薛家不缺这些资源和人力物力,自己也算技术入股,也便应了。


    “琥珀。你去过西境吗?”


    庄聿白摇头:“你去过?”


    “没有。”薛启辰脸上露出狡黠,“或者咱跟着吴掌柜的货商队伍去一趟?请了镖局护着,安全的。”


    “那得等孟知彰考完。”庄聿白咬了下嘴唇,“估计要冬天了……或者明年春闱结束。对了,带上然哥儿。然哥儿若是知道请他去做技术指导的葡萄园主是九哥儿,一定开心得睡不着觉。当然,想来九哥儿也是欢喜的。”


    “都听你的。”薛启辰似想到什么,“琥珀,你帮我写个契约,我带回去给长嫂看看,免得说我诓骗她。”


    “好。那这三百两银子的启动资金,你拿着。不然我可不签。”


    薛启辰转了下眼珠,先收了:“这样做,长嫂更信了。我们就等着孟知彰金榜高中,到时给你俩备份大礼!”


    七月下旬开始,庄聿白取消了所有外出安排。


    非必要,齐物山他也不出了。


    孟知彰但凡从学中回来,庄聿白就围着他转。恨不能一秒也不离开视线。


    生意上的事,有薛家,他放心。葡萄上的事,有然哥儿,他也放心。


    孟知彰,他不放心。


    当然作为家中备考主要人物,马上要当举人老爷的人,此时再让他每日给自己下厨做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庄聿白终于良心发现,临时从薛家借调来一个厨子和一个打杂小厮。孟知彰除了温习功课,什么也不需要做。有他庄聿白在,这后勤保障必须齐整。


    乡试首场正日子是八月初九。按规定,头一日考生进场“入闱签到”。也就是八月初八半夜四更天,凌晨三点左右,便要到贡院门前排队点名、受检、分卷入场。


    若顺利,傍晚前考生便能进入各自号舍修整。若不顺利,比如刮风下雨扰了场内拥挤混乱,第二日凌晨恐怕天亮恐怕还有人没能落座。


    这些都是庄聿白各处打听来的成果,雨伞他会备着,多备几把,以免遇到准备不充分的远途考生,随手送一把。给孟知彰积积福报。


    八月初七这日早上,庄聿白就开始对着他的独家绝密、鬼画符似的明细单子,细细检查核对孟知彰的进场考篮。


    考篮竹篾材质,按规定编织成玲珑格眼,方便入场检查,木质提梁、篮边等处则雕了小鹿、葫芦、蝙蝠、牡丹等寓意福禄双全、富贵吉祥的纹饰。这是庄聿白要求的,管他灵不灵,别人有的,他家孟知彰也要有。


    考篮第一层,里面的毛笔、墨锭、砚台等文具都是孟知彰“磨合”过的质检合格品,确保考试当天用着顺手、顺心。


    第二层,是这几日的碗筷、茶盏、吃食以及茶粉等。条件有限,一切从简。不过都是孟知彰近期常吃常用的,至少不会出现什么过敏状况。


    “贡院内有水,但都是生水,比不得咱家的泉水。一定要烧开了再冲茶。要多喝水,免得上火。”


    孟知彰应着:“好”。


    第三层放了个定制的小巧风炉和海棠状魁炭。自家魁炭持久耐燃、无烟无味,非常适合科场使用。事后庄聿白听薛启辰说,乡试前铺子里的魁炭都卖断货了,中间紧急加了几批货还是不到一日便疯抢一空。半个月卖了三个月的量。


    薛启辰送的“返魂梅”和南先生送的小香炉也在这一层。火折子没带,届时借用号军的便是。


    “这香炉真的要带么?”


    孟知彰站在庄聿白身后,视线在纸上那一坨一坨墨迹和考篮中的物件中来回切换。忽然向前探身,压着人肩头将香炉拿在手里。


    庄聿白转身,离得近,肩膀几乎抵在人怀里:“要的!要的!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味道可想而知。关键这香不仅驱除蚊虫,还提神醒脑,最适合考试。带着准没错,听我的!”


    不等对方反驳,庄聿白直接抬手将香炉摘回来放回考篮。


    孟知彰手心一空,看着眼前这圆圆的琥珀色后脑瓜,将手背至身后,眼底浮上柔软。


    羊角灯和蜡烛也在这一层,庄聿白俯身去数蜡烛数量:“这是十支,两晚够了。你别不舍得点。这个比油灯亮,即便刮风下雨也无妨。”


    孟知彰也跟着探下身,微风轻拂,将两根琥珀色发丝缠上他英挺的鼻梁。


    最下面一层空间大,庄聿白装了捆扎好的水貂小毯、棉花薄被、一个坐垫、两块大巾帕,还有一小个鸡毛掸子、一块罗绢号帘。


    “等到了号舍,用这鸡毛掸子里外清理一下,再用这包散香到处撒一撒,这样蛇鼠就不敢靠近了。收拾好再挂上这号帘,防风尘、遮强光……可都记住了?”


    庄聿白平时就爱说话,今日话尤其多。


    可爱。


    “记住了。”


    因为凌晨三点开始点名,最迟午夜便要动身赶往贡院。


    下一次躺在家中床上,就要三日后了。刚吃过晚饭,天还没黑,庄聿白就把孟知彰弄到了床上。


    “闭上眼睛。”庄聿白趴在枕边,静静看着枕上的孟知彰轻声命令。


    孟知彰偏头看过来,视线交汇时,向窗外挑下眉,意思是太还亮着,然后摆正视线,正大光明地看着对方。


    不知是离得太近,还是怎么,庄聿白的视线有些闪躲,在对方发现自己心虚时,忙抬起手掌遮住孟知彰的眼睛。


    “天黑了。”掌心被两排睫毛有意无意地擦到。微痒。“睡。”


    哪怕不睡,闭上眼睛养养神,也是好的。


    “没事的,放心睡。我看着你,误不了时辰。亥时,然哥儿和小葫芦会一起赶车来接我们。”


    “你不要有任何压力,”庄聿白想起读书时学的《范进中举》,“大部分人考到七老八十也没中个举人。这都是很正常的。你进了考场,只管放平心态。中了最好,若是没中……咱就三年之后再战。咱家中有钱。你家……夫郎养得起你!”


    庄聿白向来以好兄弟自居。从来没在孟知彰面前,如此直白地自称自己是对方夫郎。


    手心下的睫毛,倏忽定住。枕上人抬手将眼睛上的手拿开,握在手心,对上庄聿白的眼睛,喉结滚了滚:


    “我家夫郎,能养我到何时?”


    这下换庄聿白哽住了。


    好兄弟,自然是一辈子……不过凭他是谁,“养你一辈子”这种话,听上去都像什么不懂事的小情侣,头脑发昏时说出来的小情话。


    庄聿白说不出。


    可人家马上上战场,此时不说点好听的振奋振奋人心,也说不过去。


    “养到你考上举人,如何?”


    “那岂不是我一直未中,我家夫郎便一直养我?”


    蛤?庄聿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眼前人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兴奋和……期待?


    “你想不想中?”


    “我家夫郎,盼我中,还是盼我不中?”


    “当然是盼你中了!马上进场,净说这些傻话。”


    “傻话?”孟知彰低沉的语调中,已经多了份他自己都觉得反常的轻快。他压了下嘴角,“此行中举,便不用养我了。确实应该盼我中。”


    他孟知彰是懂得曲解抹黑的。庄聿白气得心中直翻白眼,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等你中举,换你养我!”


    孟知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微微打开手臂。


    “陪我躺一会儿。”


    后来庄聿白抱着孟知彰睡着了。等他睁开眼,孟知彰已穿好衣衫,灯前再次检查浮票笔墨等物件。衣衫是按规定的成式定制的。大小衫袍只能用单层,方便检视。


    灯苗轻摇,床帏上孟知彰宽厚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几时了?”


    庄聿白被窝里探出来,强行唤醒的身子带着七分疲倦,声音懒懒的。子夜的凉意灌进衣领,他不觉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孟知彰回身,放下手中笔杆,缓步走过来,将滑落在庄聿白脸颊的一缕头发轻轻理至耳后,“醒了。天还早,再躺一会儿。”


    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了沉睡的夜。


    薛家小厮小葫芦先去庄子上接了然哥儿,两人驱车来到齐物山时,夫夫二人已收拾停当。


    山,深而沉。马蹄车轮踏碾在石路上,声音越发空旷。浓稠的夜色浸泡在林中,如同固化一般。一弯水月贴在半空,跟着马车一起在林中穿梭。


    “浮票!”庄聿白猛地一惊,直直看向孟知彰,这可是准考证,“浮票带了么?”


    孟知彰点头,又往胸前拍拍:“带了。”


    庄聿白不放心,探身上前,上手从对方胸前翻出来,仔细看过,又小心塞回去。舒了口气。


    雾气渐浓,车前灯笼朦朦胧胧。没有风,但马车搅动的湿气扑在身上,还是凉津津的。


    “墨锭!那两块墨锭放进考篮了吧?”


    庄聿白确诊考前焦虑综合征,等他找到墨锭,又开始翻考篮里的茶盏。


    一双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微微有些抖,险些摔了盏托。


    孟知彰稳稳接了茶盏,放回考篮,而后直接上前握住庄聿白的手:“都齐了。放心。”


    庄聿白怔愣地看着对方,这双手温暖,有力,严严包裹着自己,凉夜山路行进给身体带来的疲倦与寒意,慢慢散去。


    赶车的小葫芦扬了下马鞭,跟着凑趣,笑说:“不知道的人看到我们眼下这阵势,还以为马上进科场的是庄公子!”


    缓过神来的庄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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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意识到自己确实太紧张了,笑怼小葫芦:“小葫芦,竟取笑我,等我回头告诉你家二公子!”


    离城门越近,路上人多了起来。再往城中走,赶马车的,骑驴子的,不少人负重步行。人流都是一个方向,贡院。


    灯影点点,人影斑斑。带着憧憬,搅动起府城的秋夜风云。


    离贡院还有一里之遥时,路上已经开始堵车,不是张家车撞了李家马,就是李家马又咬了王家驴,现场很快闹得气急败坏,人仰马翻。


    贡院前,高高的牌楼笼罩在浓雾月光之下,肃然守卫的官兵在围墙上点起连排火把。庄聿白心里乱糟糟的,以免自己的焦躁情绪影响到孟知彰,他尽量避免和孟知彰对视。


    本次来应试的东盛府四州一十八县士子有千余名,分东西两路点名。士子根据不同地区分成不同血点,皆在牌楼外的贡院前街排起应点长队。


    牌楼与贡院大门之间东西两侧各树起一根大旗杆,轮次挂上不同学点的旗帜,上面亮着灯笼,方便考生辨认。每半个时辰鸣炮一声,换一次旗帜。也就意味着该半个时辰内,只唱该亮旗学点学子之名。


    初次点名未到者,后面会有两次补点机会。三次点名皆未到者,便不许进场,只能三年后见了。


    然哥儿眼尖,远远看见旗帜上高悬着的“府学”两个字。


    现在准备点名的是府城的学子。庄聿白一下又紧张起来。


    马车是进不去了,庄聿白留小葫芦看车,然哥儿随自己步行向前送孟知彰。


    孟知彰先行下车,稳稳提着考篮,见庄聿白要跟着,拦道:“人多。挤。不用送。”


    庄聿白愣了下,也是,后面拖着自己和然哥儿,不如孟知彰自己见缝插针走得快些。


    “好。那你快些去。”


    庄聿白扯着孟知彰的袖子,似还有其他话,不过远远听见有人在高声唱名,便松了手,不厚旋即又扯住。


    “我等你中举后养我!加油,孟知彰!”


    孟知彰摸摸庄聿白脑袋,唇角浅笑。


    “等我。”


    庄聿白站在车上,踮起脚尖看着孟知彰的背影,消失在攒动的人群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满满登登,又空落落的。


    “公子,我们回去么?”


    不知何时,天色亮起来。小葫芦长长打了个哈欠。


    “累了吧。去车里睡一会儿。”


    庄聿白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贡院大门的方向,贡院落锁前他哪都不会去,万一孟知彰落下什么东西或者需要办什么事,他得在这等着。


    好在孟知彰素日习武,整个考篮拎在手中就像拿了本书那般轻松。他找到学点队伍,将浮票又检查一遍,刚揣进怀中,身后有人拍拍他。


    “知彰兄,金榜题名哦。”


    是王劼。族中派人赶了只毛驴送他。春风满面,看来此行志在必得。


    孟知彰拱拱手:“王劼兄,蟾宫折桂。”


    两人会心颔首,便不再交谈,静静听考官点名。


    先行唱到孟知彰。他应声行至近前,恭敬奉上浮票。


    “孟知彰,年十九岁,面庞白净,俊美,身量高,无须。”考官细细核验着孟知彰的信息,不住点头,核对无误后将人放行。


    不过孟知彰已经走过,考官的目光仍未收回。一旁衙役以为情况有异,正要去拦,却听那核验考官小声自语。


    “当真一表人才。”


    他翰海浮游这些年,从来没听说过谁的相貌一栏敢用“俊美”一词。不过今日见了这后生。


    嗯,当真威武俊美!


    下一步,搜检。头门外和龙门外分设两关,两关皆搜检无误后方可。


    孟知彰拎着考篮,安静排在队尾。他家夫郎耗时小半年帮他准备的器具、衣衫,一定不会有问题。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骚乱,还夹杂着争吵声。情绪激动,像是发生了口角。


    半只脚跨进科考场,有什么架不能等考完再吵呢?


    “放肆!你们几人都是假冒,不许进场!”


    随着不远处一声厉呵,原本嘈杂纷乱的考场瞬时安静下来。


    孟知彰在东路这边核验,此时闹起来的是西路那边。像是身份核验环节出了岔子。负责核验的考官,正拿着浮票斥责一位头发斑白的老秀才。


    “相貌一栏明明写着‘微须’,微须就是无须,但你脸上明明有胡须。胆敢行冒名顶替之事,如何放行!”


    那老秀才哆嗦着声音:“大人,怎可如此解释!微须怎么会是无须呢?我非长须,又非无须,有须且不浓密才写的这微须呀……”


    那考官怒斥:“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郑玄郑康成注《礼记》,明明白白写着‘微者,犹无也’,你连这都不知道,这试不考也罢!”


    说着就要将人驱逐出去。


    三年一试的秋闱不许入场,对士子而言,可是头等大事。何况这位士子屡试不中,头发都熬白了,看衣衫也不像富裕人家,如今再被逐出场外,潦倒半生,若一时想不开,不知会生出何等变故。


    “且慢!”


    大致知晓了事情原委的孟知彰,几步走上前,将那老秀才挡在身后。又恭敬朝那考官行了一个礼。


    “大人此言差矣。微者,怎会尽是无呢?不同场景有不同所指。《孟子》中孔夫子昔日‘微服而过宋’,难道当时夫子是赤身裸体、□□路过宋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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