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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秋闱(三)

作者:樵山牧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骆家账房先生将账本递到惩戒堂时,暮色已晚。


    长廊下一排暗红色灯笼,将骆家小厮往来匆忙的身影拉长、扯近、又送远。影影幢幢,如万千鬼魅,行于中庭。


    刚送来一个挨打的孟姓承鞭人。


    用井水上上下下刷洗了三遍,又用浓重的结香熏了又熏。虽说是挨打,离他家大公子那么近,一身臭气惹恼了骆耀庭可不是闹着玩的。补丁摞补丁的衣裤早被小厮们用竹竿挑着一把火烧了,换了身干净长衫。


    立在骆耀庭身边,等家主看账簿的骆家账房,往堂下看了看。这准备受刑的承鞭人,身量高挑,骨架也硬朗,只是形容憔悴不堪。面黄肌瘦,像是没吃过饱饭。


    也对,但凡能有个正经营生能保证一家嚼用,谁会来挣这份不要命的钱。


    不过这身衣衫,像是哪里见过,一时倒想不起来。


    骆耀庭从账簿上抬起眼,给一旁小厮递了个眼神。那小厮会议,上前让堂下那城边人在一旁桌案旁坐下。


    那人知道今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哪里敢坐,塞到他手里的笔也像烫手似地不敢接。


    “嗯?”堂上人不动声色瞥了一眼。


    威压下那承鞭人战战兢兢就了范。如攥刀尖,如坐针毡,如临深渊。


    “这个月,又是入不敷出?”骆耀庭将账簿掷在地上。


    自从骆耀庭接管骆家生意以来,骆家账簿就没好看过。往年行动带风、颐指气使惯了的骆家账房,几乎一夜之间坠入冰窖。生意难做,进账自然少。每月入库银子已经撑不起骆家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的消费习惯。


    好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一些跟骆睦的老人们打点照料着,七七八八也能凑活经营下去。只是风采不在,和薛家一争高下的气势,也早已偃旗息鼓。


    薛启原行事,素来雷厉风行,果决沉稳。但不是那辣手无情之人。对骆家这个死对头,虽不至于以德报怨,但得饶人处且饶人。穷寇莫追,何况在东盛府有着盘根错节关系的骆家。若眼下薛家也如当年骆家一般以毒辣手段压向骆家。薛启原敢断定,以骆耀庭的经商头脑,不出三个月骆家便能在东盛府销声匿迹。


    薛家,放了骆家一马。


    骆耀庭却不领情。薛家,从来不在骆耀庭视线之内。不过一铜臭熏天商贾,也配与他一较长短?


    承鞭人哆哆嗦嗦伏在桌案上,骆耀庭瞥一眼,朝旁动动手指,小厮得令上前就是一鞭。


    坐正。笔,握好。


    账房先生捡起骆耀庭掷在地上的账簿子,胆战心惊想着如何回答家主的问话。“啪——”这一声鞭响,震得他手里的账簿子又落在脚下。


    这一个月开始家中开支更重了,想来到乡试结束,开销只会大不会小。账房先生的眉毛拧成一团。若求神拜佛能求来银子,他真愿意去寺庙里长跪不起。


    “大公子,那岳州山麓书院的山长的润笔费,当真要给500两银子?”


    账房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家中支出的大头几乎全在结交名师上。骆耀庭一向出手阔绰,若非他每月看账簿,多少知道些财务状况,不然每位名师的润笔费少说也要千两银子起步。


    骆耀庭轻哼一声,他自然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正眼都没给一个,语调慵懒而不屑:“你懂个屁。”


    骆耀庭向来是三省书院的佼佼者,若非半路杀出一个骆耀庭,当年院试榜首毫无悬念就是他的。眼下秋闱在即,中个举自是不在话下,但若想赢过孟知彰,将解元收入囊中,还是需要动些脑筋。


    不过上次院试孟知彰能胜出,多半是因为他的字好。院试不糊名,乡试考卷誊抄后,这字好与不好,又有何关系。没有了这项优势,他孟知彰就相当于折了半边翅膀。


    这孟知彰乡野之人,能接触到的南先生和祝先生已属他三生有幸。梁下雀,还是折了翼的,再怎么扑棱,又能飞不多高。


    自己则不同。


    他骆耀庭眼下广交名师,求的就是一个集百家之采,汇众师之长。眼界放宽,将来能走的路才会顺当,才能长久。而且来年会试,是天下举子大试,自是需要以天下名师为师,以天下才学为学。


    等自己金榜高中,红袍加身,自然有的是人围上来送钱送地送银子送资源。有权自然就有钱。到时府城这些生意又算得了什么。也只眼前这些蝼蚁短视,将这仨瓜俩枣看得比天还重。


    “银子不够,大可以卖一二间铺子。这都不懂,还要我教?”骆耀庭看着窗外漆黑浓稠的夜,眉心一滞,“那什么九哥儿不是死了么,他待过的悦来茶坊,留着也晦气。先从这个铺子卖起。”


    “是是是”


    账房不住点头,手中账簿理了又理,纸页折痕却怎么也理不平。他刚要用袖子去抚,想了想还是止住了。这身衣衫布料虽不算名贵,但是女儿亲手做的。


    小厮新添了一盏热茶,白沫咬着绿汤,热气蒸蒸。骆耀庭接过来,并没有喝,端着悬腕晃了几圈盏中茶汤,确定汤色,起身缓步走到账房跟前。


    茶盏在骨节分明的手中慢慢倾斜,整盏茶汤,一滴不剩,全部倒在账房身上。绿色混着白色,顺着棕色衣襟缓缓向下淌。


    “今后我若再让我听到‘没钱’的字眼,你知道自己的下场吧。”


    声音贵气而慵懒。


    账房胆战心惊恭敬退出惩戒堂时,今夜的承鞭人已跪在庭中。账房心中一冽,不知是身上茶汤湿衣更凉,还是眼前景象更冷。


    承鞭人身上的衣衫是三省书院的院衫,他灯下执笔的架势,像极了一个人。


    *


    500把弩机和赠与军中的200套夏衣,成功运送到西境军营时,几十里外的掖池,夏收已经结束。


    吴茂才在城外稻谷场上守了好几日了,金灿灿的黄豆,在他面前装了一袋又一袋。新鲜大豆的醇香,夹着泥土杂草的青气苦涩,霸道地将人裹住,咄咄逼人且真实,但吴茂才整个人就像做了一场美梦。他动作也轻,声音也轻,唯恐一个不留神,将梦惊醒。


    稻谷场外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口中啧啧啧赞叹不已,羡慕不已。


    时间倒推两三个月,还是另一番景象。满掖池就没有一人看好垦荒辟田之事。说什么的都有。


    有看热闹的。商人么,守着冷冰冰的钱,哪有守着田地踏实?不过东边多少田土买不来,非要跑到这鸟都嫌的地方垦荒?


    有真心劝的。从来都没人做的事,一定有它不做的道理。别人做不成,换你来就能做成?菩萨庙难道单给你一人开的,你去求就灵?


    甚至连卖地与他的司农小吏也来劝。四百亩呢,不是小数目,实打实的银子,还有那么多时间精力投进去,“或者劝你们主家再考虑考虑?”


    别说掖池众人,吴茂才自己心里也打鼓,几百两银子投进去,万一连棵草也种不出来……


    很快,吴茂才就说服了自己。


    去石深翻细耕谁都懂这个道理,但这之后的关键是养地,没肥滋养,这地自然就薄。地薄,能长庄稼才怪。不过新型肥田法制出的肥料施在田里,很快就有草芽冒出头。这是好兆头。


    吴茂才还没来得及高兴,谁知刚把豆种在在新垦出的土里,豆苗苗尚没看到一根,羌人便杀了过来。战争可比天灾凶猛。性命尚难保,哪还有人顾得上垦荒。好在长公主坐镇,大破羌贼,护得边境一方和平,才有了眼下这一片丰收景象。


    有经验的农人一看田中的秧苗长势,便知这地成了。果不其然,作为大豆产量不如稻麦。上好良田,稻麦每季亩产也就是2石左右,大豆的话1石便算丰收。


    作为垦荒第一季作物,能长出秧苗就是胜利。若能挂上三五豆荚,便算老天爷赏的意外之喜。怕吴茂才压力大,临行庄聿白特意交代,说每亩地能将豆种子收回来,就是大捷。


    400亩荒地,豆子种的密,每亩6斤种子,用掉2400斤也就是20石。吴茂才看着一车一车往城中运送的粮车,心里压着高兴。20石大豆还是有的。不止。


    远远不止。


    大豆入仓前整合过秤,账房先生将数字拿给吴茂才看时,手都是抖的。


    吴茂才大气也不敢喘,声音多了几分颤,试探着问:“多少斤……能不能有40石?”


    账房一个劲点头,眼睛又大又圆,示意吴茂才再往上猜猜。


    吴茂才放了心。


    20石便是大捷,能有40石,便不负大公子和庄公子的信任了。


    垦荒第一季收成,400亩共得豆120石。除去种子,收获100石。


    比预期翻了5倍!


    消息不胫而走,每日去田中参观之人络绎不绝。起初大家只不信,枯草都难长的荒地能长出秧苗已经算老天开眼,第一季就有收成,绝不可能!


    “一定是那吴掌柜打肿脸充胖子!”“说不定是从别处买的豆子,假装是田中产的。”


    可等众人到得田中,确实是刚收获的模样。满地豆秧被齐整收起来,碎叶等也深深翻进地中。一问才知这豆秧是上好的堆肥材料,等新肥施进地中,准备播种粟苗。


    “这真的是今年新开的荒地?”


    一个个脸上表情也是异常热闹。良久,肩膀撞撞身边人。


    “或者,我们也试着去开垦几亩?”


    司农小吏上将200石收成报上去。守城的州丞正在雅宴宾客,一听可不了得。辖下田亩增长,可是头等大功。


    茶也不吃了,诗也不做了。当即扔下笔,趿拉着鞋就往薛家铺子里跑。


    这一跑可不得了,后面宾客们呼啦啦一同跟上。城中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州丞一路绝尘狂奔,高低也要跟去看看热闹。


    这一路,跑得是衣袂交接、摩肩擦踵、争先恐后、浩浩荡荡。惊得街上遛弯的狗,大吠不止。


    州丞先去仓中看了豆,不知道是过于谨慎还是过于兴奋,眉头紧锁,一味低头不语。等亲自去田间看过,终于喜笑颜开,直接蹲在地上,捧了一抔土。啧啧两声。又拿起一把铁锹,试试土层深浅。


    “好!好!若是今年秋能种出粟米,但凡有普通田地的一半,也算大功一件,我定亲自向上递折子给你们请功!”


    *


    薛启辰将吴茂才报喜的书信,煞有介事又郑重其事地摊在庄聿白面前。


    “恭喜庄公子得偿所愿!荒地变良田!庄公子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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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在西境坐拥200亩田地的地主小官人咯!”


    第一次试水,还是动辄几百亩的大手笔,起初庄聿白也觉得有些冒险,便将第一季垦荒的心里预期放低,只要收回种子即可,谁知收成直接翻了5倍。


    “有了这一季黄豆打底,土壤层应该深厚不少。豆秧化成肥施在田中,土地的肥力,等秋收时就能见真章了!”


    “有庄大公子这句话,吴掌柜可就放宽心了。他随信还寄来了两张不错的水貂皮,保暖防潮,还轻便。我一并带了来,给你家相公进考场用……诶?这是什么?”


    薛启辰从桌案上拿起一张鬼画符似的大纸。满满当当写着些扭曲黑字。砚台两方,笔十支,墨锭……


    “带进考场的东西明细。纷繁琐碎,我怕忘记,都先记上。”薛启辰说着又抄起笔将“貂皮小毯”添上,“这皮子可做成个小毯子,早晚天凉,盖在腿上……启辰,上次我说的羊角灯,可有了?”


    “有了!有了!还有一款我寻了很久的奇香‘返魂梅’……”


    “打住!我家相公是进考场,不适合……薛二公子的香,或者等他回来再用!”


    庄聿白咬着笔杆直腰头,每每焚这薛启辰送的香,总觉得腰软。孟知彰还要考试,腰软,可不中。


    看着庄聿白那支支吾吾的模样,薛启辰一下了然于心,坏笑着点了点他:“这返魂梅,可非世间那些俗香可比。我托了好几层关系,花了不少人情才搞来的。要不是你的相公要进科场,别人我可是舍不得给的。焚上一炉,闻之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


    薛启辰说着,还文绉绉摇头晃脑起来:“让你相公一块磨合磨合,适应下这个味道。到时驱虫、散味,或者提神醒脑都可以。我可是听说了,那贡院里几千号人塞一起,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味儿叫一个冲。带着,总没问题的。”


    庄聿白小心接过来,凑到近前:“闻着确实古雅悠长,清新入心。等他晚上回来,试一炉。对了!这香炉也要添上。”


    薛启辰又从一个大盒子中取出两盏羊角灯,并一把温润如脂的蜡烛。


    “这羊角灯和我长嫂房中用的是一样的。防风防尘,还亮,里面燃上蜡烛,罩子一罩,干净利落,不像油灯那般乌漆嘛黑的,更不用担心灯油灯花弄坏了卷面。这是蜡烛,十支够不够?”


    “乡试共三场,每场要在里面待两晚,六晚十支蜡烛恐怕不够。再备二十支吧!”庄聿白在“蜡烛”旁,画了个30支。


    “说到光亮,我还想起一事,还要再买一些轻薄的罗绢当帷帘。万一分到的号房太阳大,一整天照着眼睛如何写字。总得要遮一遮。同步还要带些小锤子、小钉子……对了,鸡毛掸子也来一个,那么多号房,一定没人仔细打扫,万一有死蟑螂、臭虫子之类的,落座前还是简单清扫一遍……”


    庄聿白自顾自说着,他那张黑黢黢的纸上转眼又涂了一排字。


    “琥珀兄!有个实际问题你要严肃认真对待一下的。就是那他个号房总共半人见方,你这么多东西堆在里面,你家相公的长腿长脚该如何放呀?他还要铺纸答卷。你宝贝相公是去科考,又不是去郊游逃难。”


    “启辰兄提醒的对,东西还是要精中求精。我现在做加法,能想到的先准备起来,等临近进场,再做减法。争取精装上阵。”庄聿白弯起眼睛,用肩膀撞下薛启辰,“最近然哥儿在忙葡萄园夏剪,启辰兄受累多帮帮我咯!”


    那是自然。谁让薛启辰跟他庄聿白关系好呢!“一切听庄大公子吩咐!”


    说到然哥儿,薛启辰猛地想起一件正事。


    “吴茂才来信特意问我兄长,还需不需要在隔壁凉州物色些荒地开垦。”


    薛家在凉州经营着城中最大的茶坊。西境一代做茶马生意的,不论如何绕,都绕不开这间茶坊。


    自从骆家式微,薛家在西境的茶马生意越做越好。内地茶叶卖给羌人,再将羌人马匹运回来。一来一回,都是不小生意。具体有多大,薛启辰自己也不清楚,只听了那么几句,说单单这一项每年上缴州府的税银就有几千两。


    “若咱们想开荒,当地州丞一定能行方便的。放心!凉州比掖池田地要肥沃,连掖池城外的荒芜之地都能种出粮食,凉州自不在话下。等开垦出来,种什么都可以。”


    这话提醒了庄聿白。葡萄原产于西域。云鹤年守着的那株葡萄母藤,就是西境运来的。不过西边常年战乱,人口流动大,现在已经鲜少见到葡萄的影子。


    “或许新垦之地,可以种些葡萄!”庄聿白眼睛倏忽亮起来,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垦荒容易,栽种葡萄可是个技术活,必须先寻个稳妥之人。”


    “有现成的人选!一定值得付托!”薛启辰拍拍胸脯,打起包票来。


    “哦?启辰兄如此肯定?”


    “自然!此人你也认识。”


    “西境,除了军中的云无择,守在掖池看守生意的吴掌柜,我哪还认识别的人。”


    “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刚认识时,我就说过要挖此人墙角。现在如愿以偿!”薛启辰嘚瑟地冲庄聿白挑下眉。


    现在薛家在凉州的生意,正是死里逃生的九哥儿在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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