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经过昨夜一晚的磋磨, 宋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但当听清紫芙说话时,立刻清醒了。
“明晚就去?不是还没到十五吗?”
紫芙解释道:“娘子怕是不知道,老太太一向是性情中人,想到什么便做了。这次也是看见了去年过寿时的家庆图, 便想念几个小辈, 才特地叫过去一起聚聚。”
宋蝉微微垂首, 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身上。
肩颈、臂腕、腿踝,目光所及之处,布满了陆湛留下的斑驳瘀痕。
宋蝉心中不禁犯难,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神色满是忧虑。
若是寒冬腊月, 倒也罢了,冬衣足以将这些痕迹遮掩得严严实实。
可如今,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身上的衣衫也愈发轻薄。总不能为了遮住这些瘀痕, 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像个怪人一般吧?
如此行径,只怕不仅无法瞒住旁人, 反而更容易引得他人侧目,徒生诸多不必要的猜疑。
紫芙似乎也明白了宋蝉难处, 宽慰道:“娘子放心,苏罗这丫头最擅长化妆, 从前还学过些易容术,遮盖掉身上瘀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宋蝉只能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无根的浮萍,在这国公府内,唯有老太太是明面上的靠山。老太太发话让她们去,她哪有不去的道理。
如今也只能这样办了。
只是, 她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从榻上勉强起身,便被紫芙搀扶着从卧房走到盥室。原本只是几步路的距离,今天却异常艰难。
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腿侧隐隐作痛,就像一块紧韧的织布被硬生生地撕裂,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盥室内显然已经被重新规整收拾了,昨夜拂落一地的物品全都被捡起来,摆放得井然有序,掩盖了昨夜荒唐的痕迹。
当视线落在昨夜那罐掺了春心引的发膏时,宋蝉心中又一颤,不禁想起陆湛昨夜近乎疯狂的举动,只觉浑身发冷。
陆湛长得倒是清逸俊朗,没想到行事却如此激进凶猛,且实在物如其人,生得壮阔高大,并非一般女子能够承受。
宋蝉将整个人浸在水里,缓缓清洗着腿间黏腻。
她小心地擦拭着,试图将陆湛余留的痕迹清理干净,只是每触碰一下,身子便不禁瑟缩颤抖。
等一番清理之后,只觉得肿痛得愈发更厉害了。
不稍会,竟有两名穿着国公府侍女衣装的人走了进来,自称是陆湛身边的近婢。
其中后面一名年纪稍轻的丫鬟手中端着托盘,盘子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汤。
“纪姑娘,这是大人特地让奴婢为您送来的药汤,还请您喝下。”
宋蝉只当是陆湛心中有愧,知晓她刚病愈不久,送来了补汤。
“我刚喝完姜汤,你们先放下吧,晚会我再喝。”
前面领头的丫鬟脸色一变:“纪姑娘,大人说了,要奴婢们看着您喝完。”
那丫鬟语气客气,却已将那碗药汤从托盘里端出来,不容置疑地递到了宋蝉手边。
陆湛身边的人,果然如他一般不近人情。
宋蝉只得伸手接过来,烫热的碗壁激得她皱了皱眉。
她小心地端起汤碗,沿着碗壁抿了一口。
好苦。
宋蝉看着那碗色泽乌沉的汤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指尖下意识地扣紧了碗沿,似乎预感到了碗中的药汤是什么。
她抬起一双含露的杏眸,试探地问道:“这是……”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仍然在竭力抗拒着内心那个已然呼之欲出的猜测。
那婢女面无表情,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这是陆大人吩咐我们准备的避子汤。”
宋蝉手中那碗黑褐色的药汤颤了颤。
果然如此。
是避子汤啊……
陆湛对她,始终都有着无形的提防。
他们之间似乎横亘着一道坚不可摧的界限。
这条由他亲手制定的界限,冰冷而无情。
在这其中,他便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能够随心所欲、肆意地跨越。
而她只是被他掌控于牢中的困兽,不能靠近那界限一步。
哪怕昨日两人已那般亲近,待清醒过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好似昨夜那些缱绻的举动与私语,都不过是一场虚妄。
宋蝉垂下眸,浓密的乌睫遮盖了眼中晦涩的情绪。
氤氲热气缠绕着双眼,烫得眼眶有些发酸。
宋蝉忽将那碗避子汤抵在颤抖的唇边,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高仰起头,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而滚烫的药汁,如同带着灼痛的洪流,顺着喉咙蜿蜒而下,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袭来,几乎将她吞噬。
*
次日傍晚,家宴设在老太太房中。
老太太素来喜爱自在随性的氛围,总觉有长辈在场,小辈们难免拘束,故而特意吩咐,此次家宴不邀请陆国公等人,只唤了几个小辈前来相聚,图个轻松自在。
如此安排,既能让小辈们无拘无束地说笑,她又能享受这难得的天伦之乐。
陆湛昨夜留在千鹰司内折磨着那死犯,彻夜未眠,期间死犯数次求死不成,依旧被他留了一口气。
心里难以消解的火只能通过这种途径来释放,毕竟嗜血和嗜欲都是心里某种难平的情绪在作祟。
他原本不想参加今晚的家宴,此时尚且心烦意乱,在没有整理好心情思绪之前,他并不想见到宋蝉。
但若是借口不去,又像是刻意在避开什么。
他来时,几名娘子已经先到了老太太房里。
陆家三名小娘子素日便有些惧怕陆湛,打了招呼后便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陆湛也不想与她们闲谈,于是先坐到几人对面的方椅上研究起桌上未下完的棋局。
余光之处,恰巧能看见宋蝉的半壁侧脸。
屋内,几盏花鸟六角银制宫灯映着喜庆的银红色,宋蝉坐在柔和的光晕下,衬得肌肤胜雪,身姿窈窕。
只是其他几名小娘都穿着清凉薄透的衣衫,唯独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高领口的苏绣裙子,在众人清凉的装扮中显得有些突兀。
陆泠也发现了这件事,凑近问道:“婵妹妹,你今日怎么捂得这样严实?”
陆泠说话时,总爱与宋蝉接触,今日正巧握住宋蝉的手腕,惹得她不免低吟了一声。
“前些日子热病刚好,身上不能见风,只能捂得严实些了。”
宋蝉有些不自然地将手腕抽出来,与陆泠拉扯间,衣袖不慎掀起卷边,恰巧露出了半截极白的皓腕。
虽来前已经让苏罗用脂粉覆盖瘀痕,可她肌肤雪白,仍能隐约透出一片淤青,被陆泠眼尖地瞧见了。
“嗨呀,你这手腕上怎么青了这好大一块。”
宋蝉自然是有些惊慌的,娇美的面容瞬间失色。
她从未做过这般事情,如今被同龄的陆泠这么一问,反而显得她更不知羞……
她似乎已经感受到陆湛沉冷的目光投射过来,更是因为紧张与羞耻,身上沁出了一层细汗,只觉整个人被架在火上烤,仿佛屋里众人都已看穿了他们不可见光的关系。
实际上,陆湛也的确在看着她。
但只是一瞬,他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好在陆泠心思单纯,宋蝉只借口说是昨日不小心磕到了,她便也信了,并未继续缠问下去。
不消会,陆沣与陆沛也到了。
陆沛甫一进门,眼神便落在宋蝉身上没有挪开过。
从前他看宋蝉是清冷澄澈的纯婉佳人,如今只觉得所谓清纯尽是伪装,实则与窑子里那些女人无甚相同。
只不过,她想要献媚的对象是别的野男人。
陆沛昨夜回屋后,将事情细细复想了一遍,越是回想,越是觉得不对。
他昨夜在窗下听得真切,屋里那女子的婉转吟声,分明就肖极了宋蝉。
何况那紫芙的话也经不起推敲。
于是陆沛就准备趁今夜找个时机,亲自向老太太求证,倒要看那宋蝉昨夜究竟在不在太太房中。
若是叫他知道这丫头昨夜是诓他的,他定不会让这主仆二人好过。
席间老太太先问了众人近日读书的情况,又特地关照了宋蝉的身子。
因前段日子陆续在病中,怕染了病气给老太太,宋蝉这些日子都没去问安,今日特地感念了陆老太太送来的补品与关怀。
宴过中时,陆老太太先离席更衣了,陆沛连忙跟了上去。
择了机会,他便借托辞悄悄问道:“老祖宗,今儿托您的福气,这宴席热热闹闹的,倒让我想起从前晚辈们总会到您房里,听您讲讲道理,讨个主意。最近我忙于小考,都没顾得上倒您跟前尽孝。想来,没准儿有其他懂事的晚辈,没忘了去您那儿聆听教诲?”
陆老太太嘴角噙着和蔼的笑:“我前段日子着实有些疲乏,便免了你的这些姐妹每日过来问安。她们呀,一个个都懂事得很,知晓我想静一静,也不来打扰我。”
“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只管把心思都放在小考之上。这可是关乎你前程的大事,切莫因旁的事分了神。好好准备,祖母可盼着你能考出个好成绩。”
陆沛嘴上乖顺称是,待等陆老太太离开后,却一脚踢向院子内道石桌。
“欺人太甚!这丫头竟敢如此算计于我!”
陆沛胸口怒火中烧,平日里的亲和荡然无存,面上徒留无尽的愤怒与狠厉。
*
热闹的宴席散后,众人各归各处,后院归于平静。
月上枝头,只留下轻如寒烟的夜风,在檐上吹拂而过。
陆湛从出宴席起,便兀自跟在宋蝉身后,保持着旁人不易察觉的距离。
关乎昨夜的荒唐,总归还是要找个机会,与宋蝉说明白才好。
等无人时,他正想上前拦住宋蝉回屋的去路,却看见另一道白衣清影先他一步,走到了宋蝉的身边。
第32章
宋蝉没有想到, 陆沣会在散宴后来找她。
深夜的林间小路,只有她与陆沣一男一女独处。到底是在国公府内,即便有表兄妹的身份在,若叫人看到了也总归是不太合宜。
旁人自然不会议论陆沣, 只会说她一个远房表姑娘不知羞耻, 想要攀附高枝罢了。
况且她今日的状态实在不易见人, 浑身酸痛乏力,只想早些回去休息,没有什么精力与陆沣交谈。
宋蝉将头埋得很低,有意又拉了拉领襟, 试图将身上难以言明的痕迹遮盖得更深一些。
“今日席间看表妹神色不太好, 可是身上还没好透?”
“前几日大夫来看过,说我的病已然痊愈, 只是元气尚未完全恢复, 还需调养些时日。”
宋蝉虽如实回答, 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担心被多事的人看见, 于是提心留意着周围有没有旁人,夜色深重, 一时没看清脚下水坑,加上本就被陆湛作弄得双腿发软, 险些跪倒在地。
好在陆沣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了。
“表妹小心。”
宋蝉抬起头,双眼盈盈泣露, 不知是否错觉,唇瓣还有些微微红肿,像是刚被采撷过的样子,娇艳欲滴。
陆沣有些发怔。
陆沣只觉得月影朦胧,眼前人与韫仪神态更加相似。
可惜, 她不是高韫仪。只是一个家贫无依,学识不精的女子。
陆沣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忽然又横生出一种想法——若是她清白安分,留在身边做个慰藉也未尝不可。
毕竟这张脸,实在是太像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多无耻,毕竟女子在世,找到一个靠山更为重要,老太太而今上了年纪,能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一开始,他觉得她的接近有几分刻意,可随着逐日的相处,宋蝉似乎不是他最初想象的那般心机深重之人,反而总透出些不涉深世的纯善。
或许是他想岔了呢?万一她的目的和他不谋而合呢。
“三日后便是焰火节,我本已安排好了车马。会在后街拐角处等待表妹。只是今日见表妹还有些虚弱,我倒是有些不忍心再拉着表妹出去了。”
陆沣的话只透了一半,显然是在试探。
宋蝉回过神来,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去或是不去,只是敏锐捕捉到了他话中的等待二字。
她原以为陆沣上次的邀约,是要带着她与府中姐妹同去,可听他的语气,似乎这竟是一场只有他们二人单独的相约。
于是轻声问道:“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沣神色坦然,并无任何戏趣之意。
“几个妹妹先前都与其他府的小姐约好了同去,家中几个兄弟也有事儿,若是表妹愿意,可以与我同行。”
陆沣几乎不遮掩他的用心,况且对于宋蝉这样的人,他也不必过于谨慎。
宋蝉一时有些怔住,不觉脸也浮上一片绯红。
“只是……”
焰火节庆既是府内其余小娘子都同去,若是被陆泠等人瞧见,自有说不完的后话要处理了。
“我已准备好了两副面具,表妹无需多虑。”
陆沣的话笃定而又坚决,语气却不似陆湛那般强硬,反而让宋蝉觉得他的思虑极为周全可靠。
何况这些日子她的心绪太过沉重,也需要这一场焰火来抚平,给日子一些新的盼头。
“好。”宋蝉颔首应下。
夜风拂弄,两人的衣袂覆盖交叠,身影重叠,贴得极紧,远远望去,仿佛一对亲密厮.磨的爱侣。
陆湛便站在他们身后的林影里,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
他深邃沉黑的双眼无甚情绪,没有波澜。
陆沣与宋蝉逐日亲近起来,若是换做往日,他理应感到欣喜。
只是不知为何,此刻他心里竟感到莫名烦躁。
许是那夜心中燥火尚未平息,才会生出这诸多不合宜的思绪。
*
夜色深重,赵小娘正与赵婉在屋里说着话,忽然门外传来声响,随后便见到陆沛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赵小娘端了烛灯迎上门前,借着烛光仔细一瞧,不免高声惊呼起来:“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陆沛脸上乌青一片,红肿的眼睛只能勉强眯起一条缝,看得人触目惊心。
陆沛紧攥着赵小娘的袖子,开口就带了哭腔:“娘!”
陆沛用袖口擦了擦流出来的清鼻涕,半晌缓过劲儿了这才抽抽泣泣开口:“也不知儿子究竟得罪了谁!竟要挨这么一顿打!”
赵小娘只看一眼,便明白了此事是谁的动作。
她一向宠爱陆沛这个独子,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哪里见过陆沛受这种委屈?
一时心里既是心疼,又有气愤,恨不得将那下手的人千刀万剐才好。
赵小娘轻哼一声,拉着陆沛坐下:“不是你得罪了,恐怕是有人记恨上我们了。”
赵小娘意味深长地睇了赵婉一眼,赵婉也是暗暗咬牙。
下人刚好递来了冰手帕,陆沛拉过来紧忙敷了敷脸。
“到底是谁做的,实在是胆大包天!我这张俊脸多少小娘子喜欢,若是毁了可怎么办才好。阿娘,这荒唐事必须今晚就告诉父亲,好让父亲替我做主!”
陆沛越说越激动,甚至站起身来叫嚷,赵小娘一看这架势,害怕动静闹大,连忙拉着人坐下。
“万万不可。”
赵氏心里思忖着,这事儿必是陆湛做的,定是记恨着上次她们在国公爷面前逼着他纳侧室的事。
只是没想到,那天她们还只是蜻蜓点水的在公爷面前提了一嘴,今夜就引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陆湛着实是个心黑手狠的,连自己的弟弟都能下得去这般毒手!
只可惜,这事还没个实在证据,若是贸然捅了前面去,只怕引来的就不是这么一顿拳脚了。
陆沛想不明白,赵小娘也不愿多说,生怕他知道了,又要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找事儿了,于是错开了话锋。
“可怜我儿受了这么一遭,你且回去好生修养,书塾这些日子也不必去了。这委屈你先忍下,等来日阿娘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
陆沛听闻不用去书塾,心中虽有不忿,也觉得能忍得了。
喝了几盏茶后,陆沛便回屋去了,赵小娘随即和赵婉对了个颜色,让人闭了房门。
“上次的事到底还是我们心慈手软了,若是能直接将生米煮成熟饭,料他也没有澄清的余地。”
赵婉忖摸着这句话,心里拿捏不准,试探地一问:“姨娘的意思是?”
“我还敢有什么意思,上次你也见着了,他都敢对你姨夫吹胡子瞪眼,还有什么不敢的,我只是想着,硬着不行来软的。”
言罢,赵氏扫了赵婉一眼。
赵婉那处丰腴格外招眼,也就是陆沛有点数,否是这等好事还能轮到陆湛首尝?
赵婉心下了然,乖顺地点了点头:“我自是愿意的,湛哥样貌出挑,做的官也威风,只想着他身边没人,先做个妾室两年,若有了子嗣,不愁抬到侧妻,你说呢姨母?”
赵氏见赵婉也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自然是喜上眉山:“好孩子,你若是肯这么想那是最好的,只是这段日子要苦了你。而今公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待万事定了,你弟弟袭了爵,还愁咱们没有好日子吗?”
*
浓稠如墨的夜,万籁俱寂,唯有小雨淅沥横斜,柔拂檐下芭蕉。
陆湛从一场旖旎的梦中醒来,薄汗浸透身上白衫,喉头涩然发干。
“逐川,替我备水,要凉的。”
陆湛紧阖双目,将自己浸泡在浴桶中,冰凉的井水萦绕周身,渐渐褪消了小腹下方的胀意。
只是脑海里绮丽的梦绪妄念,却迟迟难以消散。
梦中,宋蝉的莹润欲滴的双唇,轻轻靠近在他的耳边,顺着脖颈而下,渐渐贴覆着他的唇,留下浅尝辄止的一吻。
而他怎会容许这样的挑衅,自然扣紧了她的腰肢,迫她贴近,而后恣意掠夺。
甚至梦里的宋蝉,较之那夜,更加声色动人。
不再是抗拒婉转的低泣,而是更为主动地,贴合着他的举动。
他平躺榻间,只消一抬眼,便能看见她雪白修长、高扬起的颈。
实在是太过荒唐。毕竟也不是不知事的少年了,即便多年克制己身,一朝破戒,也不该至此,竟还会在梦中重现那夜情形。
陆湛缓缓睁开眼,擦干身上水渍,更换了新衣后,重新坐回桌前,点灯翻阅兵书。
只是今夜不知为何,看着兵书上的庙算智谋,眼前仍旧浮现出那双娇怯欲泣、亟待怜惜的双眼。
陆湛有些不耐地猛然阖上书册,叫来逐川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至亥时。”
还好,良夜将才开始,宋蝉应当刚睡下不久,此时去见,也不算打搅她初愈的病体。
这两日,宋蝉亦总是夜半从梦中惊醒。
只是与陆湛梦中的旖旎景象不同,每每梦见陆湛,俱都是他不知餍足的进取、近乎疯狂狠厉的动作。
还有些时候,她又梦见陆沛忽然破门而入,撞见了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场面,随后将国公府一堆人都叫来,有老太太、陆国公、她素日交好的几名小娘子,甚至还有陆沣……
而她攥着被衾躲在榻上,露在外面的白净肩颈上,还留着几道斑驳显眼的红痕,她眼泪盈盈,接受着众人的指责羞辱,以及陆沣失望至极的冷眼。
如此折腾几次,宋蝉几乎怕极了陆湛,当即将盥室内那半罐融了春心引的发膏毁去。
只盼着没了春心引,陆湛也能恢复素日的冷静自持,从此忘了那夜的荒唐,再也别来找她的麻烦。
可没想到,只过了两日,陆湛便又出现在了她的屋内。
好在陆湛来时,她刚从梦魇中醒来,坐在桌前喝水,身上还算穿着齐整。
否是若在榻上见人,又要生出许多不好说的意蕴了。
再看见陆湛,宋蝉只觉得像是看见了一只凶猛而饥饿的野狼,而她就是孱弱待宰的羔羊。
陆湛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寝屋,自顾自地走到桌前,也坐了下来。
眼见是无法借口离开了,宋蝉赶紧起身,借口要去拿东西,走远了几步。
陆湛面容一如从前的清朗俊逸,神情亦是平静,难以看出半点因那夜而生出的羞愧。
他兀自斟了杯茶,浅啜一口,眉眼间流露出些许阴沉:“这还未到子夜,屋里的茶就凉了?今天是该谁守夜?”
陆湛本来只是觉得宋蝉身子刚好,不易饮凉。
宋蝉却浑然不知他的意思,只当他是自己喝了凉茶心里不悦,要找人开刀发脾气。
她是见识过陆湛手段的,生怕今夜在她屋里又闹出人命,赶忙替守夜的丫头解释道。
“不管她们的事,是我喜欢喝凉的解燥,特意吩咐了不要换成热的。”
陆湛皱了眉,语气不悦:“你当自己还是孩子?身上刚好,也不知注意保养,若一直没好全,过几日怎么去见陆沣?”
宋蝉才刚睡醒,便被这么一顿指责,莫名觉得心口发闷:“我从前一贯爱饮凉,未见有什么不好。倒是那夜我头发没干透,又受了一夜凉风,头痛连着几日都不见好呢。”
话说完,宋蝉也意识到失言了,于是立刻止了声,下意识抬眼望陆湛的表情。
意外的是陆湛竟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竟出奇地沉默了好一会,倒像是没听出她话中指桑骂槐的深意一般。
半晌后,陆湛才缓缓开口:“昨夜散宴后,陆沣与你说什么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宋蝉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早点应付完陆湛的话,好哄他回去。
“只是说后天的焰火节庆,他会在后街提前等我。”
陆湛眼中嘲讽愈深,几乎不加遮掩:“陆沣往日看着清高不近女色,也不过如此。”
许是看陆湛刚才没有发火,宋蝉胆子又大了起来,含了些报复的心思,刻意道:“大人不也是一样吗?”
“你说什么?”
宋蝉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清醒理智的,她知道陆湛就是一条没有感情的毒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跳起来给她一口。
“毕竟是在国公府里,若是被别人看见大人随意出入我的住处,恐怕又会生出事端。为了大局照想,大人若有事想吩咐,往后还是差人来通传一声吧,别再冒险亲自来了。”
“大局?”陆湛笑了,只是笑中颇有几分轻蔑的意味,“在府里上了几天学,是不一样了,都学会大局这个词了。说说,你还明白什么大局?”
宋蝉知道,陆湛是在笑话她从前没学识,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杂使丫头。
从前陆湛就是这样,借着自己的才学,便动不动敲打她,以此提醒她要记住自己过去的卑劣身世。
宋蝉心里明白,陆湛从根本上就看不起她,他望着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俯视。
就算是那夜那般亲密,他也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从没有问过她的想法。在陆湛眼里,自己与他桌上的那些茶盏笔砚并无不同,不过是属于他的一件物品罢了。
若是从前,宋蝉肯定会觉得又羞又躁,但如今听着这么刺耳的话,只觉得一股子无名火涌上心头。
该羞该躁的不是她,应该是陆湛。
“我是不如大人这般有才学识大局,也不明白,大人费心将我安插进府里,难道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吗?那大人今日深夜前来,又是要同上次一样吗?”
“胡说什么。”
陆湛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像是被看穿了什么心思,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宋蝉这几日腿侧仍然肿着,每走一步路都磨出些疼痛,无不在提醒着她陆湛那夜毫不留情的争掠。
或许是当时被折腾的狠了,宋蝉总憋着一股怨气,胆子也大了起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大人要怎样就怎样吧,左右我也没什么本事,控制不了大人的心思和身/体。”
陆湛剑眉紧拧,语气虽是指责,但无往日的阴冷:“粗鄙之言,谁教你说的?”
宋蝉低着头,沉默不语,只盼着陆湛早点离开。
但陆湛显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坐过来。”
又是这般不容置疑的语气,宋蝉不情不愿地挪步过去。
刚靠近桌边,便被陆湛攥住了手腕,猛地拽到怀里坐着。
陆湛的双腿亦是坚实有力,如同两块坚硬的热铁,烧得宋蝉立刻便要弹起来。
只是陆湛看似随意覆在她腰侧的大掌,却如同蕴藏着一股极大的力量,将宋蝉死死锢在他的腿上。
陆湛的目光渡过宋蝉泛出细汗的小巧鼻尖,落在她饱/满的唇上,调笑道。
“那夜你不是也很适意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喝进去的补药可以从另一张嘴里出来。”
那夜之后,他虽然也品出了一些快意,但并不打算就这样放纵自己的情/念。
只是今夜看见宋蝉这种姿态,反而激出他内心深层的控制.欲。
无论是往日计谋上的布局,还是他与宋蝉之间的亲近。他可以选择做,也可以选择不做。
只是所有的主动权应当掌控在他手中,宋蝉不该有逃离抗拒的念头,更不应置喙他的决定。
“从前我和你说过,有些事情我会亲自教你,现在也不过是践行我当日的承诺罢了,不要自作多情。”
陆湛看似随意地挑起宋蝉落在肩头的一抹墨发,绕在指尖把玩。
“何况,仅仅这样你就受不了了?那之后还有很多考验,你要怎么办?”
他的话像是一把不见锋刃的无形刀子,专门往宋蝉的心上刺。
“若是陆沣想要你,你也能拒绝吗?”
第33章
若是让宋蝉下意识的回话, 她一定会说,大公子可不会像大人一般强迫别人行事。
况且大公子那样的人,恐怕在床笫之间对待女子也是极尽温柔的。
只是宋蝉虽然心中对陆湛有怨气,却也还没冲动到不要命的地步。
记得上次她只是不小心在陆湛面前提了一句陆沣的好处, 便惹得他发狂一般。
宋蝉脸色冷硬, 只问他:“大公子若是要我, 我也应当如何做?也像与大人这样对待他吗?”
陆湛抬起眼盯着宋蝉半晌,才说:“真到了那一天,你也应当先来过问我的意见。”
有时宋蝉也会憎恨自己的懦弱,为何自己会这么怕死, 宁愿这样卑微苟活, 也不敢自我了结,图个清净。
可后来她转念又会想, 错的又不是她, 为什么她要这么轻易了断?
该死的是沈知培, 或是陆湛, 只是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是她。
宋蝉胸口阵阵发闷, 只觉得陆湛实在太不是个东西,忍不住开口讽刺道。
“那等大公子要了我, 大人也会送来一碗避子汤吗?”
陆湛忍不住拧紧眉,不悦道:“别使这些女儿心性。”
像是要刻意罚她似的, 缠绕着墨发的指尖微一用力,惹得宋蝉轻呼喊痛。
陆湛似是满意了,缓缓松开了手。只是望见宋蝉那因吃痛而覆上水汽的盈盈清眸,他心底某处微动,像是受了什么引诱似的, 大掌落在了宋蝉的后腰上。
“让你服药是为了你好,难不成你真想为我生下一个没名没份的孩子?”
难道那日是她想要主动的吗?到今日他嘴里说出来,竟成了为她好的打算。
陆湛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这样刺耳到不堪观听,宋蝉怔在原地,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只觉得与他再多说一句都是疲惫。
陆湛感受着怀里僵硬到蜷缩起来的女子,只当她是困倦了,于是在她后腰处轻拍了两下。
“夜深了,去睡吧。”
宋蝉这才松了口气,像得了赦命牌似的当即从陆湛双腿跳下来,极快地钻上了架子床,生怕晚一步都会被他再抓回去。
若不是叫陆湛这么一扰,她本打算喝完水便继续睡的,如今躺回温暖的被衾里,渐渐也有了几分睡意。
透过未拉紧的床帘向外窥去,外头烛光熄透,似乎已瞧不见陆湛身影了。
宋蝉正要拉上帘子,预备接着睡觉,一只修长的手便忽而拦住了她的动作。
宋蝉心头一紧,借着窗牖朦胧透进来的月色,眼睁睁看着陆湛褪了外裳,脱了鞋,翻身上榻,一时惊得忘了阻拦。
等陆湛的身子靠过来的一瞬,宋蝉浑身都紧绷起来,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向榻里侧躲了躲。
“又躲什么?”陆湛的声音不同于白日时的冷冽,透出几分闲适的慵懒。
宋蝉显然是刚沐浴完,发尾上还沾染着几分淡淡的兰花香气,袅袅缕缕地钻入陆湛的鼻息。
陆湛虽从来瞧不上宋蝉的才学谈吐,却很喜欢她调香的本事。
宋蝉用的香总是这样不取悦、不献媚,恰到好处,不会甜腻的让人厌烦,反而闻了感到心胸舒畅。
陆湛不自觉向那股香气的源头贴近了几分,温热的呼吸均匀地覆在宋蝉的后颈上,大掌便随意落在她的腰间。
宋蝉动都不敢再动一下,只能背对着陆湛道:“大人这样频繁出入我的住处,还在我这里留宿,实在太容易被人看见。”
陆湛轻笑一声,显然未曾在意。
“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完全准备,你不用担心这么多。”
“可那天四公子……”
宋蝉背对着陆湛,看不见他此刻的神色,只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冷意。
“倒是忘了问你,你是什么时候与陆沛攀/缠上的?从前于嬷嬷教你的那些勾人法子,放谁身上你都敢用?”
宋蝉感到被衾被掀起了一角,有丝丝凉风灌了进来。
陆湛的掌已不在她的腰间逡巡,而后被掀起便是里裙。
“我何尝做过那些了?在这府里,原本就是人人都能踩我一脚的,分明是四公子总是纠.缠我,大人为何总觉得是我的过错?”
宋蝉越说越伤怀,陆湛却愈发肆意妄为。即便宋蝉竭力忍耐,仍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他指尖传出,甚至还要在她耳边留下几句令人脸红的羞语。
“既有委屈,为何不早与我说?”
宋蝉已带了几分泣声,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其他:“我与大人说,大人就会信吗?”
陆湛不答此话,另一只手的掌心抚过宋蝉的颈,粗砺的茧磨掠着她光滑的肌肤,平白生出些暧.昧的氛围。
“陆湛…我累了…你别弄了”
宋蝉的肩头微微颤栗,紧紧攥着被衾,只是勉力压抑着,尽量让声音显得不那么奇怪。
陆湛挑了挑眉,指尖更为急烈:“你叫我什么?”
“……表哥”
感受到指尖倏然一紧,陆湛终于满意了:“料你也没这个胆子。”
那夜家宴散席后,陆湛早就找人给了陆沛一次教训。那些人虽然被吩咐了没下死手,但个个都是常年行伍的练家子,下手绝不会轻。
只是此情此景下,再提起这种血腥的事情,有些煞风景。
况且宋蝉是个胆小的,焰火节庆在即,正是她和陆沣相处的好日子,若又受了惊吓,岂非坏了大事。
次日,东方既白,晨曦破窗而入,落在秀榻一角。
陆湛醒来时,见一室明亮,也觉得有些讶然。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一觉睡到天亮过。
偏首看着身边的宋蝉仍在熟睡,陆湛并未叫醒,只是替她拢了拢被角。
陆湛常年习武,动作一向很轻,即便下榻穿衣,也没有吵醒宋蝉。
只是将出门前,他特地叮嘱紫芙,往后让守夜的丫鬟留意好桌上茶水,须得时时保证温热。
即便宋蝉说她夜里喜爱喝凉,但她现在的身体显然不宜如此,陆湛也不会容着她胡作非为。
况且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一向都会直接这么安排。
从国公府出来,与逐川二人驾车驶过长街上,城里的管户已经开始有序地安排起商户的位置,为明日焰火节做最后的准备。
陆湛想到昨晚宋蝉与他说的话,忽而念起上次陆沣设局试图套问宋蝉身份的事,恐怕对于陆沣,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陆湛缓缓放下车帘,转而对逐川道:“明晚焰火节,派人跟好她与陆沣。若有什么事,及时来给我消息。”
逐川应是。
马车悠悠行驶,陆湛微微阖眸靠在灰鼠垫背上,鼻梁高挺,丰神俊目。
只是他似乎在思虑着什么事,两道眉川始终微微蹙起。
片刻后,陆湛忽而出声。
“逐川,暗中再去寻几个长相肖似高韫仪的女子,秘密训练起来。”
事起突然,即便陆湛行事一向瞬息万变,难以捕捉,逐川仍不免有些惊讶:“我们不是已经有宋姑娘了吗…… ”
细细思虑起来,逐川疑心是宋蝉哪里得罪了陆湛。
“可是宋姑娘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大人生气?”
陆湛神色平静,语气亦是淡然:“没什么不好,只是凡事还是要有周全准备。尤其事关陆沣,更得万无一失。”
陆湛并未与逐川多说什么,他有自己的打算。
多年来,他始终抗拒与女子的亲密,他以为,与宋蝉亦是如此。
只是没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好像并不反感这样的接触。
不过他当然不会蠢到要给宋蝉什么名分,毕竟只是一把刀而已。
但若是她像现在这样乖巧温柔,留在身边,一边让她应对陆沣,一边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倒也未尝不可。
*
一年一次的焰火节庆,是京城百姓最为期待的节日。
值此日,圣人亲临城门赐福,城街商户开办灯谜射覆等玩趣活动,更有演艺人踏歌杂耍,引得男女老少皆上街玩闹。
尤其是世家未婚的男女郎,皆在此日戴上不同形状花样的面具遮覆真容,彼此交际游会。
陆泠与陆芙先后来到宋蝉屋里,绘声绘色地为她描述往年焰火节的景象,还邀请宋蝉和她们一块同去。
宋蝉早和陆沣有约,无法答应两人的邀约,也只能以身体刚好,尚不宜见风为借口推拒了。
事实上,宋蝉也早早期待着这次焰火节,还特地为了这天准备了好几身新衣裳。
从前在云都时,她就听那些从京城来的姐妹说起过焰火节的盛象。
彼时她只觉得焰火节离她很遥远,只有京城的贵人们才配得上一见这番热闹。
只是没想到,现在她也有机会去亲自目睹了,还是与陆沣单独的会面。
陆沣与她约好的时候是傍晚,宋蝉简单用完午膳,便提前梳妆打扮起来。
宋蝉记得陆湛说过,陆沣并不喜浓艳的装扮。
于是她特意选了一身清雅秀丽的梨花白百迭裙,行动间裙身飘迭,有如连绵云锦,轻盈飘逸。腰身处收紧了一圈,更不着痕迹地显出她起伏有致的身线。
面具遮盖眉眼,苏罗便特地为宋蝉精心描绘了唇妆。
先以指尖蘸了少许桃花制的浅粉胭脂,勾勒出莹润的唇峰,又从唇珠起渐渐晕染,尽现温婉柔美,更别致的是透着淡淡的桃花香气,如轻烟般萦绕鼻尖不散。
只是刚置办好妆容,陆湛那边的侍女却传来讯息,让她去陆湛处一趟。
宋蝉本想以今日打扮得招摇,又是在白日,怕贸然过去引人非议为由推拒。
只是那名侍女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般,直接说道。
“大人说了,如今府里众人都忙着为焰火节准备行装,无人会在意娘子的行踪,还请娘子快去快回,莫要耽误了焰火节的时辰。”
宋蝉咬了咬牙,她明白陆湛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知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这一趟了。
眼看与陆沣约好的时候愈发近了,宋蝉也不敢磨蹭,只吩咐了紫芙稍后直接去后门会面,便赶紧往陆湛的住处去了。
一路提心吊胆地小跑到了陆湛屋里,光洁的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汗。
反观陆湛,却在屋里不紧不慢地煮茶慢饮。
宋蝉还未站定,便急忙问道:“大人此时急着要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湛淡淡抬眼扫了宋蝉一眼,捻着镊子,不紧不慢地将茶叶掷入沸水。
“着什么急?精心描绘的妆都要花了。”
宋蝉自然无法像他一般潇洒,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贸然相催,怕他恶意作怪,反而耽误了与陆沣约好的时辰。
炉上茶水又滚了两番,陆湛才又缓缓开口。
“先去书台前,替我研一盏磨。”
第34章
天色渐渐暗下来, 隐约能听见院子外面其他的女眷丫鬟热闹着向长街去了。
屋内灯下,陆湛坐在桌前,手持紫毫,在融了碎金的宣纸上走笔游龙。
陆湛房内用的皆是上品的徽墨与端砚, 与普通的墨锭相比, 徽墨所出的墨汁出色更为细腻, 但也需更久的研磨时间。
宋蝉着急赶时间,手下研墨的速度不由得越来越快,力道也渐渐变大。
陆湛余光扫见她的动作,不悦道:“你当是这用石磨碾麦吗?墨要慢慢研磨才能均匀。”
陆湛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明知她今夜还有要事要办, 非要将她扣在此处,让她做这些普通婢女也能做的活计。
宋蝉忍耐着心中的不满, 放缓了动作, 一边还要小心提起宽长的衣袖, 不能叫墨汁脏染了新衣。
这样一盏墨研下来, 小臂酸痛不已。
宋蝉将墨锭搁置了:“大人,这些墨应当够你写到天明了。”
陆湛嗯了一声, 却只字不提要放她走的事。
宋蝉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焦急起来, 忍不住催促道:“大人,墨研完了, 我可以先走了吗?”
陆湛未理会她的话端,只待笔下的最后一笔书完,才缓放下紫毫,向宋蝉招了招手。
“站近些,先看看我今日的字写得好吗?”
宋蝉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圆润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晃了晃。
她刚要去瞧那页字,陆湛便将宣纸抽走了。
“险些忘了,你应当也看不懂。”
宋蝉心中微动。
陆湛的高傲刻在骨子里,从来就是俯视着看他们这些出生普通的平民百姓。
可是对于她过去的十几年来说,字写的好不好看根本就不重要,能不能吃得饱饭、顺利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何况若是有条件,谁不想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才识过人?
这些诗词书画,本来就是公子小姐打发时间的风雅消遣,又有什么值得夸耀。
宋蝉不去搭理他的羞辱,几乎是咬着牙说:“大公子的马车快要到了……”
陆湛毫不在意:“那又如何?”
宋蝉算了算时辰,实在等不及了,须知等出了后门,要到与陆沣约好的地方,走过去还需要一段时间。
她又忍耐着在原地站了一会,陆湛仍没有说要让她走的意思。
“总归是大公子与我第一次相约,我还是早点到那里为好。”
“你急什么?”陆湛忍不住蹙起眉。
陆湛将刚写完的字向桌上一撂,抬眼望向宋蝉,微微一怔。
宋蝉来时他尚未仔细打量,如今借了灯光才发现,宋蝉今夜打扮得极美,竟比诗会那日还要明丽几分。
或许那日她怕抢了家里其他小娘子的风头,刻意遮掩了风采,今日却是极尽妍丽,明艳过人。
只是一想到她今日如此精心打扮,竟是为了去见陆沣,陆湛忽然生起一种极其不适的感受。
遂冷笑道:“宋蝉,你还真是当奴婢久了。就算穿上小姐的衣服,也端不出那份气度。”
陆湛语气极为不耐:“迟了又如何?他是男子,本就该等你。你怎么总是习惯将身段放得这么低?从前对吕蔚如是,现在陆沣亦是如此。”
宋蝉怔在原地,显然没想到陆湛会说这样真实却刺耳的话。
待寻思回过味来,心里既是委屈,又泛起一阵酸涩。
她今夜精心打扮后,屋里几个丫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夸她今日美极了。
连她自己也从未见过这般妆容的自己,坐在梳妆镜前,终于感觉自己有了几分高门小姐的样子。
她想,哪怕是陆沣见了,心里应当也是觉得好看的。
只是被陆湛这么一说,她才明白,哪怕她再怎么极力装扮,终究是东施效颦,改不了卑贱的出身。
她原先满心欣喜地想要去赴陆沣的约,却被陆湛叫来此处,被泼了这么一盆冷水,心里忽而变得空落落的,觉得一切都实在无趣。
宋蝉原本满含期望的眼神黯淡下去,甚至连哭的心思都没有了。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贵族娘子,也不像大人懂得什么气度身段。我只知晓,人该信诺,既已约定好了时间,就不该平白无故让人等着我,难道这也有错吗?”
反正也被困在此处,眼看着就要迟了,宋蝉忽而生起一股勇气。
她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不管不顾:“何况本来就是大人你要我扮成什么小姐娘子,还要我去亲近大公子。我照着大人的话去做了,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机会,大人现在却将我留在此处,又是什么意思?”
宋蝉抬起眼,直直地望着陆湛。
眼中虽然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但仍然透出一种不肯认输的倔强。
这倒让陆湛平白想起当时在诏狱,宋蝉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说他的做法不公平——
陆湛晃了晃神,被宋蝉这样一顿诘问,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为什么要将她留在此处?
分明最开始让人叫她来,只是想叮嘱她几句今日的安排而已。
陆湛拧了拧眉,只觉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
他当然不会无趣到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只是微微思虑片刻,很快便将这种奇异的感觉,归咎于他对陆沣经年积攒的怨愤。
毕竟像陆沣那样卑劣的人,绝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不会珍惜,我让你留在此处,便是这个缘故。”
“阿蝉,过来。”
未等宋蝉反应过来,陆湛已然扣住她的脸,拇指极缓慢地擦拭着她刚抹上胭脂的唇瓣。
原本莹润的双唇,在他慢条斯理地抚.弄下,逐渐生出靡丽的色泽。
末了,他端详了一下,尤觉不够。于是俯身吻下去,堵住她喋喋不休的质问。
在宋蝉含糊呜咽的挣扎后,陆湛终于放开她。
望着宋蝉因泛红的脸颊、因愤怒而呼吸起伏的身体,陆湛缓缓勾起唇角,生出一道极尽无辜的笑容。
“去吧,我等你回来。”
*
宋蝉好不容易积攒的期望与欣喜,在与陆湛的会面后荡然无存。
双唇仍然微微发烫,不用照镜都能猜到,出门前精心绘制的唇妆,已被陆湛毁的彻底。
宋蝉再一次确定,陆湛这人一定病得不轻。
像他这种整日与血腥味打交道的人,做出什么可怕的行为,宋蝉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是他最近的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到了连她都捉摸不透的地步。
当真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她甚至都不敢想,倘若陆湛日后当真娶妻,他的妻子竟要整日要伴在这种人的身边,日子该有多么凄惨。
好在见到陆沣之后,她心中的沉郁皆被一扫而空。
陆沣办事一向妥帖,不仅选好的会面位置十分隐秘,就连来接宋蝉的马车都特地着人从外面定了普通的样式,看不出是国公府的车马。
或许是担心宋蝉会惧怕,还特地选了一名妇人驾车。
外面的马车,内部不如国公府的宽敞。宋蝉与陆沣相邻而坐,双膝几乎已要贴靠在一起。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陆沣才缓声开口。
“表妹今日这身装扮,与往日很不相同。”
陆沣这样说,宋蝉的第一反应却并非欣喜,而是又想起陆湛所说的那些话。
只觉得心里愈发失落起来,甚至还有些微不可察的自卑。
宋蝉低着头,攥紧那绣法精致的衣袖:“表哥也觉得这衣服不适合我吗?”
“不,怎么会不适合?”陆沣连忙解释道,“表妹今日温婉动人,较之往日……还要更美。”
宋蝉攥着衣袖的手一顿。
马车缓缓向前驶进,前方就是长街,商户的叫卖及行人喧闹声渐渐涌进来。
她却只觉得耳边的一切嘈杂消弭余尽,只余下胸腔内蓬勃剧烈的心跳声。
长街人头攒动,已有列队守在街口,禁了马车通行,只能停在长街进口处的巷内。
宋蝉戴上面罩,才被陆沣扶着刚下马车,便被眼前的情形震住了。
小时候她与母亲住在山里,每日眼前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山脉,成群的牛羊与枝上吱呀的鸟雀。
而直到今日看见华灯遍布的长街,宋蝉才真正体会到了上京的煊赫辉盛。
实在是恍然如隔世。
她是第一次看见这样鼓乐喧天的景象,连步伐都不禁放慢了许多,似是想要看清每一处细节,将它们牢牢记住。
焰火节庆开销不菲,就连京城这样的富庶宝地也只能一年举办一次。
如今她在陆湛手下讨生存,依照陆湛那般喜怒不定的性子,她明年是否还能再见到这样的节庆,还要另说了……
宋蝉正有些走神,忽而街旁的小摊里跑出来一名六七岁的孩子。
那孩童笑容满面,手持数盏不同样式的花灯,向着陆沣问道:“这位大哥哥,可要为这位娘子赢一盏花灯?”
宋蝉望向孩童手中握着的花灯,最前面那盏狮子灯很是特别。
不同于其他以花草兔月为题扎制的花灯,这盏狮子灯以竹篾为骨,勾勒出一只昂首挺胸的小狮子。
尤其是那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写满了威风神气。
只是宋蝉越过孩童,望向他身后的摊位,看见那摊位上已站满了人。
陆沣虽然平易近人,但到底是出身矜贵的公子,应当不会愿意为了一盏普通花灯,去挤在人堆里博/彩。
宋蝉压下心头对狮子灯的喜欢,轻扯了扯陆沣的袖子,预备和他一起离开。
话尚未出口,便听见陆沣含笑向孩童说:“你去问问这位姐姐,她想要哪一盏?”
第35章
射覆之戏, 以诗文典故为谜面,答题者需从店家给的线索中推断出所覆之物。
若是寻常的花灯,三道中只需答出两道即可获得;偏宋蝉喜欢的那盏狮子花灯仅有一盏,要连着五题全部答对, 才有资格将其收入囊中。
需知射覆本就不易, 寻常而言, 能答中一题的玩客都不多。
“这也太难为人了。”宋蝉听店家说完规则,便要拉着陆沣离开。
在宋蝉转身之际,陆沣拦住她,只向她比了一个“信我”的口型。
陆沣撩袍而坐, 一袭天青色圆领袍衬得身姿挺立, 气度不凡。
原先只有几名小娘子围在摊位旁,随着前两题引刃而解, 愈来愈多的人围了上来。
似乎看陆沣轻轻松松便将答案猜出来, 众人觉得这游戏也没有多难, 排着队都想要试试。
如今三题陆沣已对两道, 按照原先说定的,已可随意选取除狮子灯外的一盏花灯。
可陆沣仍要继续。
店家提醒道:“公子确定还要继续?若是最后的题输了, 可什么花灯都赢不着了,公子可要再想想?”
陆沣却只笑笑:“不必想了, 就要那盏狮子灯。”
围观群众里笑起来,只道这小郎君怕是傻了, 哪有人能答对五题的。
可偏偏陆沣便做到了。
一时间,人群里赞叹声不已,由衷响起掌声,感慨于陆沣才学之高,连射覆的店家也由衷拜服。
“我在此设摊多年, 还未见过五道题都能答对的。”
宋蝉站在陆沣身边,听着众人对他的称赞,就好像自己也被夸耀了一般,望向陆沣的眼神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崇拜。
她虽早就听人说过陆沣的才学,却直到今日一见才有明显的感知。
而这样一个才学过人的郎君,竟是在为她赢下花灯。
“恭喜哥哥姐姐。”
孩童将狮子灯送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
原本爹爹说好了,今日这盏狮子灯若送不出去便留给他。他跟随爹爹摆摊两年,从没听说过有谁能够答对五题。
原以为这狮子灯必是要留给他了,没想到这位大哥哥这么厉害。小男孩甚至都有些后悔,只觉刚才不该选了与这位哥哥搭话。
“谢谢你的狮子灯,让我能讨我家妹妹开心。今日是焰火节庆,你也去买点喜欢的糖吃,讨个好彩头。”
陆沣另外递给小男孩几枚银钱,小男孩惊喜得无以复加,嘴中一直念念着好听话,一路送两人穿过人海,直到下一个摊位前。
陆沣握着那盏小狮子花灯,昏黄灯下,衬得眉眼清润。
“表妹,送给你。”
这是宋蝉第一次拥有自己的花灯,她小心翼翼地握在指间,轻轻抚过小狮子的头顶,仿似对待一枚珍宝。
宋蝉语气诚挚,望向陆沣的双眼亦泛着澄澈的光:“表哥为我赢下这盏花灯,我很喜欢。”
陆沣一向善诗文,对他来说射覆更是跟朋友每天都要玩的把戏。
何况这种街头射覆的题目大多没什么难度,出的题目也不过只能难倒寻常的百姓,对他却无异于儿戏。
但看见宋蝉因为这盏花灯由衷的欣喜,他也不知为何感到开心起来。
陆沣唇角弯起一道清浅的笑容:“表妹喜欢就好。”
街上的许多女郎都握着花灯走过,只是大多数都是花鸟月造型的。唯独宋蝉握着的很不同。
陆沣亦觉得好奇:“表妹为何独喜欢狮子样式的花灯?”
她不是不喜欢花鸟,只是相较于柔弱的娇物,她现在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像狮子般强大,拥有无畏的力量,足以与陆湛抗衡。
但这些自然不必与陆沣多说,宋蝉只是笑笑。
“表哥不觉得小狮子的花灯样子很威风吗?况且我喜欢特别些的东西,若是什么都和旁人一样,倒没意思了。”
“原是这样。”陆沣微微颔首,似有沉思。
倒是未曾想到,这位表妹也是个有心气的。
两人并肩向前走,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合乎礼数的距离。
经过一家馄饨摊时,宋蝉忽而停下了脚步。
“偃月馄饨!”
“表妹想尝尝吗?”
宋蝉惊喜的神色被陆沣收于眼底,往昔的情景不受控制地浮现眼前。
从前高韫仪也十分爱吃这类街边小食,每次与他同游长街,她总要他陪着坐在街边一起品尝。
有次他和高韫仪在街头吃食,正巧被父亲看见,回家后便挨了父亲的一顿重责,也正是这些习惯上的细微差别,使得父亲对韫仪并无太多好感。
“可以吗?”宋蝉露出惊喜的神色,“从前只在家乡吃过一次,已经好些年没再尝过了。”
“当然可以。”陆沣收回沉溺的神思,转向店家道,“掌柜的,请替我们做一碗馄饨。”
宋蝉坐下来问道:“表哥不尝尝吗?”
“我来前刚用了晚膳,还不太饿。”陆沣笑得温润。
宋蝉点点头,也并未多想。
只是当看见陆沣用帕子擦拭了木札才入座的举动后,才有些感慨起来。
果真是国公府的贵公子,行为举止都这样讲究,反而显得她不拘小节了。
热腾腾的偃月馄饨很快就被端了上来,陆沣坐在宋蝉对面,笑看着她品尝美食的模样。
他素日口腹之欲寡淡,况且生在国公府,但凡要入口的食物,都是经过层层把关、慎之又慎。
哪怕是自家厨房精心烹制的菜肴,也得先由下人试毒,确认无误后才能上桌。
韫仪也好,纪婵也罢,她们的生活里没有这般繁文缛节与严苛规矩,与他成长环境天差地别。
也正因如此,当时韫仪周身洋溢的洒脱自在,恰似一缕清风,吹散了他心中沉闷压抑。
自从与韫仪分开后,他已许久未像今天这般畅意过。
“要放焰火了!要放焰火了!”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宋蝉放下手中的汤碗,屏息抬头望向天空。
随着一支领头焰火呼啸划破沉黑天幕,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千百只焰火轰然炸响,明耀天幕。
一时漫天火树银花,万道金光倾洒长空,宛若星辰坠落人间,将远处皇城的琉璃瓦映得通红辉煌。
宋蝉从未见过这样的盛景,连呼吸都凝滞了几分,满目竟是惊叹与痴迷。
直到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宋蝉仍然在回味这一场惊艳的焰火。
不知为何,今日她看着那漫天的焰火,忽而生出一种想哭的冲动。
若是能像焰火这样无拘无束、极尽绚烂的活一回,即便稍纵即逝,也是不枉此生了。
“多谢表哥今日带我来长街,我会永远记住今夜的。”
宋蝉早褪去了脸上的面罩,极为诚挚的看向陆沣,表达着今夜的感谢。
其实看久了以后便会发现,她与韫仪虽然长得像,却还是有些不同的。
饶是如此,看着那双清丽澄澈的眼睛,陆沣的心弦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被撩动了一下。
“表妹其实……不必与我这般客气。”趁街头锣鼓喧闹的间隙,陆沣忽而开口。
陆沣脸上的面具尚未摘下,一双温润眉眼被面具遮住,语气却一如平常的温柔,还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发涩。
“表妹进府的第一天起,我便觉得表妹不同。诗会那日的对谈后,我更是将表妹视作知己。”
他缓缓摘下面具,清俊白皙的面上覆了几分淡淡的潮红。
“若是表妹愿意,也请表妹不要只将我视作兄长。”
*
“然后呢?”
陆湛慢条斯理地将宋蝉发间的珠簪取下,放在妆奁上。
一枚玉梳上沾染了些焰火的碎屑,他拧起眉轻轻拂去,声线平淡。
“你如何回答他?”
宋蝉坐在铜镜前,回忆起陆沣与她说这话时的情形,心跳仍然很快。
若是有选择,她真希望能将这段回忆自己珍藏,而非像现在这样,需要事无巨细地告诉陆湛。
“我告诉他,那日他将我从劫匪手中救出后,在我心里,他亦不只是兄长。”
陆湛轻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分不清是轻蔑,还是真心觉得有趣。
“不是兄长,那是什么?”
宋蝉红了脸:“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戏语罢了,大人又何必当真……”
陆湛弯起指腹,缓缓蹭抚过宋蝉的下巴,动作极尽暧.昧,宋蝉耳尖微微发烫。
“你心中有数便好。别忘了我同你说过,做一把好刀,是不能也不配拥有真心的。”
*
次日宋蝉刚下学,便被赵小娘屋里的丫头拦住,说是小娘有事要请她过去一趟。
宋蝉心里感觉不安,她虽和陆泠关系不错,但与赵小娘却鲜有交集,赵小娘也从来没有私下单独找她见过面。
她本想喊上陆泠一起,可回头找了一圈,忽想起陆泠今日课上便说过,她与尚书府的王家娘子有约了。
无奈如今国公府后院由赵小娘操持着,宋蝉得罪不起,只好独自前往。
刚跨过门槛,几声凄厉的哭嚎便直直钻入耳中。
宋蝉神色一凛,再向前走了几步,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丫鬟被两个粗壮婆子死死按在地上,另有一个婆子站在小丫鬟面前,有力的巴掌如惊雷落下。
那小丫鬟的脸早已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偏又挣脱不得,只能无助地哭嚎。
赵小娘就坐在那小丫鬟面前,身后两名侍女替她摇扇,神情悠然自若。
宋蝉心觉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给赵小娘问安了。
“哟!纪丫头来了,快,随我进去坐。”
赵小娘早就看见宋蝉进来,偏要等她行完礼数,才装作刚看见的样子。
赵小娘面上笑意盈盈,极为亲昵地挽起宋蝉的手,款步引她入屋。那动作轻柔,语气也满是热忱,任谁瞧了,都得赞一声温婉亲和。
若不是外面的巴掌声尖锐凄厉,光看赵小娘这幅和善模样,宋蝉都真要以为赵小娘是极良善之人。
“不知那小丫鬟犯了什么事?小娘莫要为她动气。”
“嗐,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个吃里扒外的贱蹄子罢了。仗着自己那几分狐媚子长相,就整日里不安分,一门心思惦记着勾搭你表哥,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赵小娘语气,仿佛只是在说她豢养的一只动物犯了事。
她言辞实在粗鄙,连宋蝉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不敢吱声,只乖顺坐着,等着赵小娘的反应。
赵小娘笑意盈盈,眼角眉梢皆是温柔关切:“婵丫头今年多大了?”
宋蝉如实道:“过完下个月生辰,便十七了。”
赵小娘轻轻哦了一声,又道:“十七了,比泠儿只晚几个月,也到了该议婚的年纪。你生得这般标致,老太太又打心眼里疼你、偏爱你 ,想必平日也没少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
赵小娘微微压低了声音,笑得依旧和煦:“我一直把你当自家闺女看待,便也忍不住多问一句,对于往后的婚事,你自己心里可有什么盘算?”
第36章
这话一出口, 宋蝉慌乱地低下了头。
果然今日赵小娘喊她过来,并非闲聊这么简单,只怕是有意试探她的深/浅心思。
“小娘说笑了,婵儿哪里敢有什么盘算, 现在能在府中有口吃穿, 还能读书识字, 已是天大的恩宠了,婵儿不敢再有任何奢求。”
宋蝉听出赵氏话中的机锋,只喝了茶含糊过去,垂眸等着赵氏的诘难。
“你这丫头, 实在是乖巧怜人, 难怪老太太疼你,就连泠姐儿沛哥儿都常在我面前说你的好呢。”
听见陆沛的名字, 宋蝉心中又是一紧。
赵小娘转而开了另一道话口:“婵丫头别怪我这做姨娘的多嘴。虽说你这婚事需得过了老太太的嘴, 但是多看看总是没错的, 你年纪小, 尚不晓得里面的轻重厉害。”
赵氏放下茶盏,掩帕笑道:“眼下只有你我两人, 你不必同我这儿害起羞来。你的年纪也该是寻个如意郎君了,倘若是已有中意的, 不妨说与我听听,我虽没什么大本事, 在这后院里尚还能说几句话,且看我能不能助力些许。”
此话一出,宋蝉思忖片刻,霎时明白了大半。
赵氏这样拜高踩低的人,怎会平白无故替她筹划起来。
多半是陆沛近来行事张扬, 落到了赵氏的耳朵里,赵氏会错了意,以为是她宋蝉有意勾/引。
“我真不曾想过这些的……”惊慌与窘迫瞬间涌上心头,宋蝉忙辩解道。
赵氏似是没听到般,继续掐指数起来:“说到底,还是知根知底的说亲放心些,我疼你,自然不愿让你嫁的忒远了,其他叔伯几房的哥儿均成了亲。”
“倒是咱们府里,这哥儿啊姐儿的,凑着堆得没结果,就说我这沛儿,先前想着立业成家,谁寻思竟拖到现在。”
一番话下来,赵氏自顾自捋,宋蝉却还是拿捏不准她究竟心里在盘算什么。
前屋那个挨训的丫头,显然是赵氏有意让她瞧见,借机提点她莫要打陆沛的心思。
可若真对她不满,大可直说便是,何必这般拐弯抹角,作这许多无用的铺垫。
宋蝉乖顺道:“姻缘大事,岂是我一个小辈能参透的,自然全凭长辈们做主。”
赵氏听见这话,终于露出几分满意的笑来。
“婵丫头能这般想便好,不枉老太太疼惜你。”
赵氏道:“初次见你,我便觉得眼前一亮,你生得这般标致,又这样聪慧伶俐,比起我那泠姐儿,不知乖巧懂事了多少,我打心底里就喜欢你,只巴不得你是我亲生的才好。”
宋蝉不语,只啜了一口茶,静静等着赵氏的后话。
“不瞒你说,我家中有个侄子,自小饱读诗书,生得也是一表人才,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娶的年纪,家中正想为他替他相看。我想着,你二人年纪倒是合适,容貌也甚是般配,若是有缘结识,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若你也愿意,不妨让你们先见个面,婵丫头意下如何?”
宋蝉闻言,掌间的茶盏一抖,几滴热茶落在膝上,渗透裙布,刺得肌肤微微发热。
一时间,她鬓角都渗出了冷汗。
“我……”
赵氏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笑中暗藏冷锐的目光直直向她望来,等待着她的答话。
宋蝉心间叹了口气。
恐怕今日若是拒绝了赵氏,她也别想安好地从这屋子里出去了。
须臾思量,还是先稳住赵氏,再说后话,方是良策上计。
宋蝉垂下头,耳边适时地泛起怯红,乖巧地应和:“婵儿全听小娘做主便是。”
*
从赵小娘屋里出来时,暮色四合,笼罩着一方庭院。
赵氏今日的会面云里雾里,宋蝉摸不着头绪,心中合计是该找时候与陆湛坦白。
毕竟陆湛与赵氏共处多年,应当更懂得她的心思,且陆湛眼线遍布公府,也好替她打听下,看看陆沛近日是否向赵小娘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先前她听陆泠提起,如今赵婉也与赵小娘同住。虽然她素日与赵婉甚少交谈,但毕竟同是表亲,既然来了,合该打个招呼再走。
这么想着,宋蝉便同嬷子问了路,向赵婉那处去了。
途径后院假山园林时,隐隐约约听到竹林后面传来几道细碎的低语,宋蝉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向竹林处探去。
竹林深处,一个侍女正与一名小厮凑在一起密谈。
那侍女的声音压得很低:“三公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咱们这次可千万小心行事,若是被他发现,咱们谁也活不成。”
她顿了顿,又道:“让你准备的药粉,你可拿来了?”
小厮眼神闪烁,忙不迭点头:“早备好了,只是怎么下手,还得等着主子吩咐。”
宋蝉听见这事跟陆湛有关,心中猛地一震,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躲在一块石山背后,细细听下去。
那侍女又道:“马上就是大小姐的生辰宴了,届时,你找机会将这药下到三公子的酒杯里,等三公子不胜酒力之后,自会有安排好的人把他引到偏阁,咱们表小姐便会在那处等着。”
小厮仍有些犹疑,声音不自觉微微发颤:“只是听说三公子自幼在军旅中摸爬滚打,那体格可比寻常男子强健太多了。而且他的定力超乎常人,一般的诱/惑根本动摇不了他。这药虽说对普通人有效,可若是三公子凭借意志扛了过去,到时候该如何收场啊?”
侍女沉吟片刻,只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便加重药量好了。纵然三公子再厉害,到底是凡胎/肉/体,只要这药量下够了,还怕对他无用?”
侍女轻声笑道,似有些促狭意味:“再者说了,你我二人的差事,不过是想法子把三公子送进偏阁罢了。他一旦进去,便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到时候哪怕三公子浑身是嘴,又如何能把这事儿解释得清楚?”
“姐姐说的是。”
那两人边说着边走远了,剩下宋蝉站在石山后,掌心早已沁满了汗。
她只听了这几句,便全明白了。
两人口中的药粉,恐怕与春心引作用无二。赵小娘谋划了一桩好戏,意在将陆湛和赵婉强凑成一对鸳鸯。
这事若真做成了,府中怕是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事关女郎名节,哪怕陆湛不愿,也必定会被强迫着将赵婉收入房中。
宋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对策,究竟该如何帮陆湛避开这一场阴谋,又不打草惊蛇呢?
须臾间,宋蝉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此事干系重大,惟有告知陆湛,让他来定夺处置,才是万全之策,实不该由她独自揽下这千斤重担。
毕竟赵小娘等人的计谋环环相扣,她若自行处置,但凡出现什么差池,以陆湛的脾性,定会迁怒于她,到那时,自己怕是百口莫辩,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境地。
宋蝉拿定了主意,转身便离开了赵小娘的院子,改向陆湛住处走去。
可刚走出院门,她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
今年,陆蘅十九岁生辰宴的阵仗可谓空前盛大。除了公府阖家老小齐聚一堂,共贺生辰,更是广邀城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王公贵族同贺。
在这府中,向来只有老太太与国公爷大寿之时,才会摆出这般高规格的阵仗,如今陆蘅一场十九岁的生辰宴,竟也有了这般规模,实在是叫人咂舌。
足见陆蘅身为嫡长女在府中的地位,也让旁人对这场宴会背后的深意浮想联翩。
只有公府的老人才知道,早在陆蘅刚出生的时候,便有云游道士为陆蘅算过一卦,称她十九岁这年有一劫数,唯有在家中大肆操办生辰庆典,方能逢凶化吉。
还有一桩特别的深意,便是陆蘅且需平安度过此劫,才适宜谈婚论嫁。
也就是说,待这生辰宴顺利一过,陆蘅便会被许配给一位门第相当的公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为了这场生辰宴,阖府上下的仆人们忙活了整整两个月,不敢有任何懈怠,便是为了生辰宴能够顺利完成,其间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吉时将到,达官显贵们携着厚礼纷至沓来,国公府前车马如龙,府内华灯高悬,一片喜气洋洋。
宋蝉刚坐下,陆泠便紧靠着她身边入座,上下打量了宋蝉几眼,问道:“你今日怎么穿的这样素?”
宋蝉含笑道:“大姐姐的生辰宴,我打扮得华丽,岂不是抢了大姐姐的风头?”
陆泠柳眉微挑,溢出一声冷哼,眸色朝桌子的另一边抛去:“还是婵妹妹心思细腻,处处都知分寸,不像有些人,仿佛生来就是个没眼色的,做什么都透着一股子刻意。”
这是在陆蘅的生日宴上,桌上还有其他世家女郎,饶是陆泠性子一向直爽,今日当着众人面,这话便夹枪带棒的,实在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宋蝉不禁好奇起来,顺着陆泠的视线望去,便见赵婉身姿娉婷地坐在那里。
赵婉今日打扮得很仔细,不仅衣服的布料绣纹是近日京中最时兴的样式,就连鬓间的珠钗与耳上的坠子,都是与衣服上的绣样相互衬映。
所谓人靠衣装,哪怕赵婉的样貌并不算很出众,在这一身华服玉饰的衬托下,竟也无端端生出几分清婉动人的姿色,让人忍不住侧目。
陆泠说话的声音不小,几乎一桌人都向她们这儿看过来,赵婉显然也是听见的。
只是她始终垂着眸子,一副柔婉顺从的样子,似乎并未受到这话的半点影响,反倒像是陆泠欺负了她一般。
众人目光交汇,心里都有了计量。
但凡稍有眼力见儿的,无一不察觉到赵婉今日的装扮实在是不合时宜。她这身张扬的派头,实在是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陆蘅站在一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当看清赵婉的通身穿戴时,神情也不免微微一滞。
但很快,她便恢复了一贯的端庄姿态,走到女眷席间,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妹妹今日这身衣服真是精巧,与你实在是相衬极了。”
陆蘅言辞合宜,举手投足间尽是公府嫡长女独有的风范气度,让众人不由得在心中赞叹。
纵然赵婉再想相安无事,听了这话也不免脸红,连忙局促地站起来:“蘅姐姐过誉了。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宴,姐姐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我就算再精心打扮,也不过是萤烛微光,实在是比不得姐姐的明月之姿。”
陆蘅只是不置可否地浅浅一笑,转向席间众人道。
“还望各位贵宾切莫拘束,权当在自家一般自在随意就好。若有任何招待欠妥之处,改日我必定亲自登门,向诸位赔礼致歉,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言罢,她便款步转身,仪态优雅地朝着宾客们所在的方向走去,很快融入那热闹喧嚣的人群之中。
“大姐姐气量非凡,我却没有这般肚量的。”陆蘅离开后,陆泠又是一声冷笑:“我一向最烦她那假惺惺的清高模样。”
宋蝉也不明白,陆泠与赵婉既是表亲,何故对赵婉这般不待见。
其实若不是陆泠提及,最初她真没有留意到赵婉的装扮,才会有先前抢风头的那番言论。
到如今,局面多少有些尴尬,她也不好再附和陆泠什么,否是倒好像是她在和陆泠一唱一和,有意挤兑赵婉似的。
陆泠与赵婉到底是表亲,有些话陆泠能说得,她却不能说。
国公府中关系错综复杂,哪怕是一个嬷嬷仆妇,都不是她能随意得罪得起的,何况是赵婉这种身份呢。
今日生辰宴的菜品实在是丰盛,甚至比之前诗会的席还要精致几分,桌上摆着的好几道菜,都是宋蝉叫不上名字的。
只可惜,今天她的心思不在珍馐美食上。
她悄然坐直了身姿,将背脊挺了挺,视线越过云集的女眷,不留痕迹地望向男眷那边。
陆湛的席位依旧空着,一方桌椅安静地摆在那里,与周围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想来必是因千鹰司公务繁忙,诸多棘手之事缠身,才耽搁了。
宋蝉有些失神,一时忘了收回目光。
忽而不经意间,一道令她心生厌恶的目光闯进眼帘——偏偏陆沛竟也正朝着她们这边望过来。
刹那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直直相撞,宋蝉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心中一惊,几乎是立刻移开了目光,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轻易抬头。
这番举动,落在陆沛眼里,又当成了宋蝉对他有意,一时心里旖旎风光,美不胜收。
宋蝉暗自啐了一口,心里直称晦气。
赵小娘前几天才对她一番提点,话里藏着话,想来已经最近已是盯上她了,多少知晓了陆沛与她的事情。
指不定陆沛身边已经被赵小娘安插了眼线,专门盯着他们,若她此时再与陆沛有什么纠葛,岂不是往赵小娘的眼里撞么?
天可怜见,她对陆沛当真没有半点心思,倒是这陆沛,活像块狗屁膏药,纠.缠不休,怎么都甩不去。
倒是陆湛……怎得迟迟不来呢。
正这般想着,再一抬眼的功夫,陆湛已坐在了席间。
陆湛一向敏锐,似是察觉到宋蝉的目光,他亦抬起眼,灼然的目光沉沉向宋蝉望去。
与陆湛对视的一刹,宋蝉当即心虚地垂下眸子。
她心中清楚,今日对着陆湛,她的确是有愧。
那日赵小娘的人暗中谋划着下药的歹事,她本该去告诉陆湛,可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能将这至关重要的消息告告诉他。
宋蝉想,赵氏固然用心险恶,想借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迫陆湛就范,为人不齿。
可陆湛若是真被强求娶了赵婉,也算是有人能够制衡他一二。
再加上这样的事传出去到底不光彩,陆湛在府中的话语权一定会大大削弱。
至少短时间内,他要应付此事,不会有多余的精力来过问她的行踪。
也许这对她而言,反倒是一个机会。
她也有过犹豫,觉得纵然陆湛手段狠厉,可好似她也不该为虎作伥,帮着赵氏等人对付陆湛。
可转念一想,她将陆湛当作一条船上的伙伴,陆湛却从未将她当作一个平等的人。
在陆湛眼里,自己不过是一把随时可弃的刀,一个毫无尊严的奴婢,他想要诋毁羞辱,便可随时斥责,甚至连她的身/子,他都要毫无保留地、随时随地占有……
宋蝉下定了决心,要给陆湛一个教训,就当是对他素来高傲自大的报复。
终归也不是自己要害他,就当她从未听见过那场谋划,陆湛也是要经受这么一遭的,能否安然度过,边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话虽如此说,宋蝉心中仍不免有些小小的紧张,她方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有那么些希望赵氏等人能够事成。
宋蝉抬起眼,继续不经意般留意着男眷席间的动向。
宾客落座,陆国公为陆蘅念了贺词,侍者行云流水般捧上菜肴美酒,席面将开。
一位身着素色锦袍的男侍,托着红木四方漆盘,徐徐走入男眷席间。
盘中整齐摆放着斟满美酒的青玉酒杯,他垂眸将酒杯一杯杯递到在座郎君们面前。
当那盏盛着美酒的青玉酒杯被轻轻放置在陆湛面前时,宋蝉呼吸瞬间一滞,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她紧紧盯着那杯酒,面上强装镇定,脊背上却早已悄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在宋蝉的注视下,陆湛缓缓举起了那盏青玉酒杯,贴近唇边。
第37章
陆国公是大燕有名的贤才俊彦, 此次为爱女所撰贺词,更是文采斐然、辞藻精妙,堪称绝佳之作。
众人无不称赞着国公字里行间的舐犊之情,陆湛安坐于席间, 听着周围人的盛赞, 唇角不由得浮起一抹冷笑。
好一个慈父啊, 在外人面前,演得有模有样。
只是他大概是忘了,再过三天,可就是他死去二儿子的忌日了。
陆湛执起桌上的青玉酒杯, 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 如一团炽热的火焰,顺着咽喉一路烧进胃里, 引得腹中一阵翻涌。
青玉酒杯在他的大掌中显得很小, 如同一只幼小的雏鸟被掌控在猛兽利爪之间。
陆湛沉冷的视线落在陆国公身上, 看着他言笑晏晏, 心中又泛起一股无名火。
他招来侍者,让侍者再添一杯新酒。
许是太久未曾饮酒的缘故, 才三杯酒下肚,陆湛便觉得身上微微发热, 于是兀自起身,欲向后园吹风醒酒。
他素来独来独往, 贸然从席间离开,也无人敢置喙过问。
宋蝉虽坐在女席间,却始终悄悄留意着陆湛的动向。
见陆湛离开,她也以更衣为借口跟上去。
时至春夏交际,天气愈发燥热, 暖意渐浓。
微风拂来,非但未将体内郁积的燥热驱散,反而薄纱黏附肌肤,徒增闷热之感。
越是向前走着,陆湛越发觉得周身炽热如焚,那股难以言状的燥热似千万只蚁兽钻入骨髓,喉头更是干渴难/耐。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此刻,他只希望寻得一盆彻骨的冰水,将整个人浸入其中,以解浑身不适。
这股热意太过反常,不像是醉酒后的反应,陆湛强耐住身体的不适,想要寻一处地方坐下缓缓。
凭借他的内力,应当可以将胃里的残酒从体内/逼出。
陆湛的眸色愈发沉得厉害。
凭借记忆里的路线,他越过一道曲门,向后院方向走去,就在此时,一只柔软细腻的手搀扶住他的小臂。
“三公子,可要找个地方休息?”
陆湛沾染着潮湿的眸子冷冷扫过,落在那个目光躲闪的侍女身上。
两人相持片刻,陆湛淡淡地嗯了一声。
宋蝉跟在两人身后,不敢离得太近,生怕陆湛发现了自己。
于是便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一路跟随陆湛来到了后园。
她躲在茂密的竹林后,透过竹枝,窥见陆湛被那名侍女扶着进了偏阁。
宋蝉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从未有过哪一刻,像在这般紧张得难以自抑。
她脑海中不住回想着那天偷听到的“计划”,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恐怕不消片刻,便会有一群冷不丁地推门闯入,将眼前之事大肆张扬出去。届时,陆湛恐怕是骑虎难下了。
宋蝉本想借此事让陆湛也尝尝被人拿捏掌控的滋味,但是不知为何,眼见着陆湛被送进了偏阁,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偏阁里仍然没有动静。
宋蝉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反复拉扯着,备受煎熬。
脑海里的一种声音说,陆湛过往对她那样行径,肆意羞辱折虐,落得如此地步,本就是他活该。
另一边则是不忍,陆湛虽非良善之辈,行事手段她亦不喜,但也绝不该遭受赵小娘等人这般腌臜手段构陷……
况且,倘若她为了报复陆湛,便如此不择手段,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樊笼,那她和陆湛又有何异?
这般行径,终究是落了下乘,失了本心。
天气闷热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只怕将要落雨了。
宋蝉只觉后被早已被汗水浸透,衣裳贴黏在肌肤上,带来一阵极其不适的触感。
一番摇摆之后,宋蝉终究是不忍袖手旁观,决定趁事情还没闹开前,去偏阁里把陆湛解救出来。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拂开眼前竹枝,刚准备要迈出去,就被身后的一名小丫鬟叫住。
“表姑娘怎么在这里?叫奴婢好找。”
这小丫鬟瞧着眼熟,宋蝉一时却又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你是?”
小丫鬟向宋蝉行了一礼:“奴婢乃是老太太伺候的丫鬟。前厅正给大小姐贺寿呢,老太太许是今儿个高兴,多饮了几杯酒,这会子正在偏苑歇着,突然就想起表姑娘来了,便差遣奴婢来寻表姑娘,过去陪老太太说会话儿。”
老太太素性喜热闹,时常唤宋蝉至跟前谈天说地,以解寂寥。此番被唤去,原也算不得稀奇。
只是,此刻陆湛那边情形未明,宋蝉心中难免隐隐担忧……
小丫鬟却催促道:“表姑娘还是快些吧,先前奴婢找您便耽误了不少时间,只怕老太太要等急了。”
“好,我这就随你去。”
宋蝉回眸望向偏阁,踌躇再三,终是转过身,跟着小丫鬟走了。
*
偏阁外,翠竹在风中沙沙作响,与前厅觥筹交错的热闹格格不入。
宋蝉刚走没多久,竹林深处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道娉婷身影缓缓走出。
赵婉外披一袭鹅黄披风,衣袂在风中起拂如云雾。
赵婉刻意将外袍宽大的帽子高戴,好叫脸庞隐于其中。唯有露在檐帽外的几缕墨发,在风中肆意飞舞,更添几分娇媚。
于偏阁外面驻足了半晌,见四下无人,赵婉这才推开偏阁的门。
屋内湿热而昏暗,生出几分不寻常的暧/昧气息。
赵婉屏息往内间走去,内间卧榻前帘幔飘摇,勾勒出一派朦胧的旖旎之景。
榻上正卧着一人,虽是背影,但也足够让她面热心跳。
赵婉莲步轻移,纤指挑落通往内室的帘帐。她将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醒了榻上的男子。
这样与陆湛单独相处的机会,实在是难得,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赵婉不免有些紧张。
她还年轻,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赵小娘先时与她说过,那药饮了便会情/动,届时只要赵婉主动些,陆湛再是个冰山似的人也是徒劳,最好是一鼓作气,直接将生米煮成熟饭。
哪怕陆湛还有些精神,推拒不肯,那也不要紧。
总归两人已经独处一室,赵婉只需将衣服扯干净,大声喊叫起来,将前厅的人都引过来。
今日阖府大宴,陆国公最是个好面子、树家风的人物,若能惊动席面上的宾客过来当个见证,想来陆湛是再也赖不掉了。
夜长梦多,今天必须一击必中,赵婉顾不得思虑许多,便柔声试探:“表哥?”
良久不闻回复,赵婉只当赵小娘下药太猛,将人迷晕了。
赵婉不由叹了口气。
她当然是想在今夜真真正正变成少夫人的,的确可惜了,目下看来只能选择第二个法子了。
不过犹疑了片刻,赵婉轻移至榻前,在昏暗中摸索着开始解掉外袍,漏出内里轻透的纱衣。
这是赵小娘特意为赵婉预备的南方佳纱,赵婉心里明镜一样,若非赵氏有求于她,这样的好物就是赏给赵氏身边的大丫鬟,也轮不到她。
可这又如何,若是今日能够计谋得逞,她真成了少夫人,往后温柔小意些,求陆湛多疼惜她几分。
再之后,依靠着陆湛的功名恩宠,想是逃脱赵氏的掌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哪怕在府里想是也无人能与她掰手腕了。
思及此,赵婉只觉呼吸都急促了些,忙伸手又再解了一件。
往里,便只剩下一件鸳鸯戏莲的藕荷色小衣了。
此刻她已几近赤身,只要往榻上一躺,叫嚷着将前厅宾客引来,任谁见了都要怜她这个女儿家。
借着光晕,赵婉侧坐在床沿上,探手轻推了推陆湛的肩头,娇声道:“表哥……我帮你更衣吧……”
说是试探,还不如说是走个过场,赵婉话音刚落,便急不可待的上手为人宽衣。
赵小娘的药只怕是下的太多了,连陆湛这样身强体壮的男子,都已几近失去了意识,任她怎么触碰都没半点动静。
偏偏陆湛的衣裳被他压在身/下,赵婉难以将其褪干净。
赵婉咬了咬唇,只能再用些力,将他转过身来,便于行事。
只是她刚掰过男人肩膀,当看清男人的面孔时,屋内瞬时炸开一句惊呼。
“怎么是你!”
*
小丫鬟带着宋蝉走过一道回廊,来到了后园另一边的偏苑。
此处离前厅尚有一段距离,倒是离刚才陆湛在的偏阁更近。
小丫鬟只将宋蝉带到门前,便施一礼:“表姑娘先进去吧,奴婢还要去寻二小姐,便先送表姑娘到这里。”
宋蝉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又听着里头鸦雀无声,并未有半点说话言笑的声音,心中生起些不安。
不过好在今日是陆蘅的生辰宴,前厅俱是有头脸的宾客,想来也不会有人敢生出什么事端。
小丫鬟转身便急急离去,只留下宋蝉一人。
宋蝉走向门前,轻推开紧合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推开屋门的一刹,宋蝉瞬间被一片浓稠的寂静淹没。
屋里空荡荡的一片,不见半个人影,角落里的帘幔因门外的风灌入而轻轻摆动,更添几分诡异的气息。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容不得片刻迟疑,宋蝉下意识地转身,脚步慌乱地朝着屋门奔去,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奇怪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离屋门仅有一步之遥时,一只灼热的大手忽从她背后伸来,严实有力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揽了回去。
掌心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她的肌肤炙化,掌心粗粝的茧子摩擦着她的脸颊,激得宋蝉浑身一阵颤/栗。
伴随着一声沉闷而有力的重响,屋门被身后那人一脚踢闭。
刹那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人粗重的呼吸声,灼热地扑覆在宋蝉的耳边。
第38章
就在半刻前, 那名侍女将陆湛送进屋内,小心翼翼地将他安置在榻上,便悄然离开了。
侍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偏阁内独留陆湛一人, 他半躺在榻上, 顿觉一股难以名状的燥热, 正以燎原之势蔓延全身。
起初,那股燥热还只是在肺腑中灼烧,渐渐地却如同潮水涌来,邪火下行, 变成了凝聚腹下的胀/热。
透过模糊恍惚的视线, 陆湛本能地审视起这间屋子。
略泛着潮湿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腐朽斑驳的桌椅, 角落蒙尘的蛛网, 无一不彰显着这间屋子的空落。
唯独他身下的这张绣榻干净非常, 还铺上了崭新柔软的衾布, 与这个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到了这一步,陆湛多少已经参透了其中的玄奥, 他忽而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料想接下来,赵婉便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他的榻边。而等他清醒之后, 恐怕赵小娘就会领着乌泱泱一堆人来“捉人在床”,迫他就范。
陆湛不禁一声冷笑, 他闭上眼,运转内力,尝试着将胃中残酒/逼/出来。
随着一道清流吐出,陆湛的神思稍微明朗了些许。
只可惜,虽然将部分余酒逼出体外, 但还剩下许多早已被身体吸收,融入骨血之内运化作用。
随着时间推移,药性似乎愈发烈了。
陆湛额头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一滴热汗顺着脸颊滑落,汇入微敞的领口内。
这药物倒比他想象得还要棘手不少,看来赵小娘等人是下定了决心,誓要将他拿下。
他决不能在此处坐以待毙。
只要赵婉还没来,便尚有翻盘的可能。
在最后的关头,陆湛强撑着仅存的清醒意识,一路扶着房中的桌椅,推开侧窗,翻窗而出。
他极力压制着体内的燥热,向园林走去,只是走到一半,下腹便胀意难耐,难以行动。
陆湛当机立断地抬手,迅速发出讯号。
那信号如流星短暂闪过,却足以让逐川明白其意。
逐川心中暗叫不好,深知陆湛定是遇见了麻烦,于是当即放下手中忙碌的差事,寻着信号方向匆匆奔疾而来。
逐川发现陆湛时,陆湛倚靠在公府园林的奇石假山后,密汗遍布,呼吸急促,脸颈上皆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逐川心中大骇:“大人!我这就去叫医师来!”
陆湛抬手拦下他:“不可。”
陆湛的眼中掠过一丝杀意:“去把陆沛打晕,衣服弄乱,扔到那间屋子的床上。”
逐川重重肯首:“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还有,”陆湛呼吸沉重,强撑着布下最后命令:“找一个没人的屋子,将我扶过去……”
“然后,再去把宋蝉找来。”
*
昏暗的室内,男人的呼吸愈发沉重灼热,一下一下地喷/洒在宋蝉的颈侧,似是带着某种难以抑制的情愫,热得她心尖发颤。
宋蝉被身后那个男人紧紧逼在墙角,狭小逼仄的空间,让她连转身的动作都无法施展。
透着夏日极其轻薄的衣料,她能清晰感觉到背后那人的温度。
他们紧紧贴覆,男子高大的身躯投射下一派巨大的阴影,将她严严实实地裹/覆其中。
在这股巨大压迫与滚烫之中,宋蝉的肩头颤若蝶翼,不敢再动一下。
那只覆在她脸上的大掌,拥有仿佛能将她点燃的滚烫温度,粗热的茧不时轻缓地抚/蹭着她细嫩的肌肤,磨得她唇瓣发烫。
“别出声。”
在黑暗中,这道声音格外清晰突兀,低沉地响开在她的耳边。
宋蝉陡然睁大了双眼。
即便这声音沾染了几分与平日不同的暧/昧,可宋蝉还是敏锐地认出——这是陆湛的声音。
“表哥……是你?”
也许是明白她不敢乱动,覆在唇上的大掌渐渐松开,宋蝉终于能够呼吸。
一阵恍惚后,她忽而意识到当下的情况,于是试图转过身来,窥探他的样子。
可墙角实在太过逼仄狭窄,她努力想要转身的动作,最后也只能在原地挪了挪,不过是徒劳而已,但却引起了陆湛的一声闷哼。
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可耳边的喘气声明显更浓重了。
宋蝉的声音也渐渐低小下去,极若蚊蚋:“……你还好吗?”
陆湛的视线微微下落,便看见一截玉颈,如羊脂玉般洁白无瑕,又如风中摇颤的莲枝般纤细,恰到好处的弧度,像是在邀人折撷。
宋蝉鬓发上染着淡淡香气便在他的鼻息间缭绕,拥有足以穿透人理智的魅惑。
陆湛低垂的眸子愈发晦暗,声线沙哑:“不大好。”
他扣着她的肩,引着她向外两步,走到稍微宽阔的地方。
宋蝉被引导着转身来,当双眼渐渐适应黑暗后,她才看清了陆湛的模样。
那双曾经沉冷而锐利的眼眸,褪去了过往不近人情的理智,转被混沌吞噬殆尽,仿若被一层迷朦的迷雾笼罩。
陆湛逐渐地俯身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宋蝉看得愈发清晰——那道目光变得涣散而炽热,压抑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那是一种不加丝毫掩盖的,如原始野兽般的直白欲求。
宋蝉并不是第一次在陆湛脸上见到这种神色。
先前陆湛中春心引时,他的眼中亦如今日这般,浓黑似一潭无尽深渊,藏着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欲念。
但也正是因为曾经见过,她才更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仅仅是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宋蝉都觉得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双腿不自觉地打颤发软。
“表哥,我得走了……老太太还在寻我……”
“老太太,”陆湛肆意地轻笑了一声,“你这般好骗,若出了府,岂不是谁都能骗你?”
陆湛的喉结微滚,不理会她闪躲的目光。
他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若非有常年习武的底子硬撑,寻常男子早就难以应对这药劲。
此时他看见宋蝉,就如同一位在沙漠中独自跋涉了许久的旅者,历经烈日炙烤,终于在即将到达极限时,寻得了一汪清澈的泉水。
陆湛的喘息愈发凌乱,平日的清冷自持在此刻土崩瓦解。
“会吗?”
他的大掌紧攥着她纤细的手腕,她猛地缩回手,却又被陆湛紧紧扣住手腕,摁了回去。
这是宋蝉第一次与他这般亲近。
他覆在腕上的手温度灼热,指尖甚至更为滚烫,两种滚烫交织在一起,宋蝉甚至辨不出哪个更烫,似乎要将她的理智与意识一同焚烧殆尽。
但无论是哪一样,宋蝉都难以拒绝,挣脱不得。
“我不会……”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陆湛有力的臂膀紧紧揽入怀中。
陆湛微微阖眸,呼吸愈发沉重,额角滚烫的汗滴顺着他锋锐的下颌角流下,悄然烫落在宋蝉的肩头。
他的声音暗哑,眼中竟是无尽的欲色:“不会也无妨,我会教你。”
*
另一边,赵小娘刚与女眷一一饮过酒,又带着陆泠刻意与几家夫人打了照面。
这几位夫人家中都有适龄的郎君,个个都是尚未婚嫁的,若其中有一二个能看重陆泠,愿意成就一段佳话,岂非美哉?
陆泠自是不大不乐意参与这种场合,忸怩着不愿意应付,被赵小娘暗自拧了把胳膊肉。
陆泠没好气道:“我本就没那个心思,阿娘非要让我去做什么?阿娘家里不是现成有个想要攀高枝的外甥女吗?倒不如给她引荐了才好。”
赵氏又惊又恼,哪想到陆泠敢对她说这种话?只是奈何眼下宾客众多,她当着大伙的面不便发作,只能暗暗忍下来,等着散宴后再给陆泠一顿教训。
不过提起赵婉……算算时候,应当快事成了吧?
正想着这事,一名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面上竟是惊恐不安。
赵氏拧了眉头,不悦地低声斥责道:“这么多客人看着呢,你慌什么!”
“夫人,不好了……”小厮面色惨白,在赵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
赵氏大惊,正要询问下去,余光忽瞥见另一席间的陆国公似乎也得到了消息,身形猛然一震,站起身便向后园方向走去。
赵氏连忙急急跟了上去。
有几名好事者见情形不对,抱着凑热闹的心思,亦追随着赶了过去。
待二人匆匆赶到时,只见偏阁门外已围得水泄不通,一群人正聚在那儿,神色各异,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赵氏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只觉一阵没由来的寒意自脚底蔓延至全身,心中暗叫不好。
她紧紧跟在国公身后,迈进那扇屋门,待看见屋内的情形,她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昏死过去。
屋内深处的拔步榻前,满地衣衫散落,榻内风光更是旖旎至极,几乎如同一幅现生生的春/宫/图。
但见赵婉斜躺榻上,身上的罗衫半褪,露出如雪般莹润的肩头,若隐若现。
她的双手绵软无力地搭扶在身旁男子的腰间,似是还沉浸在方才的酣战之中。
两人的面色皆泛着异样的霞红,空气中混合着汗水与意味不明的味道,无不在昭示着两人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较量。
当看清赵婉身旁男子的面容时,赵小娘尖叫出声,已顾不得任何体面。
“沛儿怎会在此处!”
她仿佛看见鬼似地连连后退。
退至无处可推时,她满目通红地转过身,紧紧攥住小厮的衣领,强按住心中愤怒,以只他二人能听见的颤抖声音质问。
“陆湛呢?陆湛又去哪里了?给我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第39章
屋内流淌着闷热的气息, 偶有几声蝉鸣透过窗棂陆续传来。
经年失修的方榻狭小陈旧,宋蝉倚靠在榻边,姿势有些僵硬,只要稍微挪动一下, 木板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宋蝉的鼻尖都紧张地沁出了一层细汗。
她的手被陆湛握着, 带着向他逐渐靠近。指尖与他肌肤相触的瞬间, 仿佛碰到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着实有些怕了。
“表哥……”
陆湛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腕,只隐约见得宽大袖袍下犹如海/潮般的起伏。
他已经听不清宋蝉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她如染了花汁般莹润的唇瓣, 一启一合。
陆湛的吻来得又凶又急, 带着灼人的温度,滚烫的手掌扣覆在宋蝉的颈后, 不容她后退半分。
唇/舌侵掠之处, 无不裹挟着几分失控的力道, 宋蝉忽而觉得唇上吃痛, 旋即尝到了铁锈般的血气。
血腥气似乎更激起了陆湛的掠夺欲,他的吻愈发凶狠, 滚烫的唇舌舔/舐着她唇上的伤口,将那丝腥甜尽数卷入口中。
宋蝉下意识想要推开陆湛, 却被抱得更紧,袖袍下翻卷的势道亦更为疾烈。
不知这般过了多久, 宋蝉只觉得小臂酸软得几乎失去知觉。
也罢,宋蝉在心中轻叹。至少这比起明日里连站都站不稳,连路都走不了的狼狈模样要好许多。
起码她还能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不必在人前露/出破绽。
只是她手臂都快抬不起了,陆湛却没有半分消退的迹象。
宋蝉声音都沾染了些哭腔:“还不成么?”
陆湛已是极力忍耐, 几乎咬牙道:“药性太烈了……”
宋蝉看着那依旧蓄势待发般的姿态,实在有些怕了。
这方法压根没有用,恐怕就算自己力竭,也解不了半点药性。
“不行,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我还是去寻医师来吧。”
她踉跄起身,险些被裙摆绊住,又被陆湛一把拉了回来。
“过来。”陆湛眼底布满血丝,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已是极力克制,“你当我没有试过吗?”
他从袖中探出左手,宋蝉这才发现,陆湛的左手上被刀划过一道深痕,此刻仍然渗出血丝,将他墨色的宽袍洇透了一片。
原来他已经连放血都试过没用,这药效得多厉害,连陆湛这样强壮的身体都禁不住。
“那该怎么办……”
陆湛沉默不语。
这种情毒霸道至极,且随着时间推移,情毒深入骨血,即便是耗尽内力、放血去毒,也无任何作用。
唯有阴阳相济才能解毒,陆湛深谙此理。
他望着怀中的宋蝉,眸色愈发冷沉,漆黑的眸子不见一丝光亮。
以他现在的情状,此刻大可以不计后果,不管不顾地要了宋蝉,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他知晓自己的身况,若真由着自己放纵下去,只怕她会承受不住,更会伤了她。
陆湛紧紧闭上眼,靠着榻边木柱,忍受着又一阵汹涌袭来。
他深深攥紧左拳,让指甲嵌入流血的伤疤,硬生生再次破开那刚成痂的血痕,试图以疼痛维持最后一丝清明。
宋蝉不忍再看:“她们下手实在是太狠了……”
即便已经难以自持,几近昏厥,陆湛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宋蝉话中端倪,倏然抬起眼。
“谁?”
宋蝉意识到失言,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表哥今日这般模样,定是遭了小人算计,这般阴毒的手段,真不知谁能做得出来。”
陆湛沉默了一会,眸色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戾。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宋蝉眼底闪过一丝惊慌:“我什么都不知道,表哥怎会这样问?”
“阿蝉,你该知晓,我有许多办法让人开口说实话。”
陆湛伸掌缓缓抚过宋蝉的脸颊,掌心分明滚烫,却仿似冰冷的毒蛇滑过。
“你若有事瞒着我,现在说出来,我不怪你。”
宋蝉心头一紧,又想起先前陆湛的种种雷厉手段,只觉得一股寒意直窜上来,连指尖都微微发凉。
她不敢再瞒:“我……我那日确实无意间听见赵小娘底下的人商量着要给表哥下药,只是还没来得及提醒,表哥便……”
宋蝉不敢再向下说了。
屋内顿时陷入死寂……
陆湛忽而冷笑一声,笑容中满是讥讽与自嘲。看来先前对她的那些怜惜之意,竟是多余了。
这般念头闪过,陆湛毫无预兆地伸出手,紧紧抓过宋蝉的胳膊。紧接着,顺势一扭,将她反过身去,压制在榻柱上。
陆湛俯身贴近,急促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带着几分餍足的意味,却仍不肯放开宋蝉分毫。
“阿蝉,对不住了,你忍耐些。”
*
陆国公先前身子已落下病根儿,今日又被此场景一激,登时扶额叹起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身边管事儿的已然开始驱散围观众人,幸得事儿来的急,前厅那儿并未传得太开,故而围将上来的人数并不多。
至于跟来的仆从,大都是签了身契的。
陆国公此时亦无瑕顾及其他,屋内狼藉不堪,赵婉又是外女,更是无法再看第二眼,只得拂袖,横眉对赵氏扔下一句:“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赵氏自知自己闯了大祸,只面子上喊了几句“公爷”欲做挽留,便也作罢了。
她深省得先前陆沛就因品性不端被公爷整治过,如今一遭,岂不是把陆沛与世子之位越推越远。
更何况赵婉还沾亲带故,若二人真成了事儿,这算什么人/伦笑话。
好狠的手段。
赵小娘清楚,今日这床上躺着的,本该是陆湛。
“不争气的东西,给我提两桶水来。”赵小娘对着身边女使狠啐了一句,余下人则将屋内外把了个严实。
不消片刻,下人便将东西准备齐了,两桶井水毫无预兆的直接泼向了那对鸳鸯。
榻上二人几乎是一齐惊醒的,只不过赵婉本就穿的清凉,因而反应更大些。
“嗨呀!”
赵婉被冷水激起,猛然坐了起来。
低下头一瞧,才惊觉身上衣衫已然凌乱不堪,领口敞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狼狈至极,不由下意识抱紧双臂。
慌乱抬眸,入目之处竟是满屋子的人,目光或鄙夷或戏谑,而那站在最前头的,竟是姨娘赵小娘。
赵氏眼神晦暗不明,眼角噙着几分对她不成器的恨意。
赵婉又羞又愤,不知事情走向怎会变成这样,眼眶瞬间泛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手足无措之时,却触碰到身侧之人,赵婉木讷转过头去,只见身旁男子竟是自己的表哥陆沛。
此刻陆沛却也是衣衫不整,外衣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胸膛,脸上满是茫然与惊愕。
赵婉依稀记得当时发现是床上之人是陆沛,尖叫一声后,不知怎的颈后一阵酸痛,便再也不知人事了。
“姨娘,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陆沛虽是意外,但好似看惯了这个场面,仍旧是不急不慢地揉了揉眼睛,不忘趁乱再揩几眼春色。
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吃多了酒,在后院吹了吹风,不知怎得就晕了,又不知怎得醒来就……
陆沛揉了揉下巴,打量着赵婉着身形,眼下这意思,是他与赵婉有了什么?只可惜,自己吃酒太多,其中滋味混忘干净了。
虽说赵婉跟陆沛带着亲,但奈何陆沛实在是个毫无章法的廉耻之徒,自觉不亏,因而无愧。
陆沛不知先前陆国公在时的凶险,以为是家长里短的闹剧,因而还大大咧咧地开口笑说:“母亲,要我说……”
赵小娘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扬手就给了赵婉一巴掌:“贱蹄子!”
四下大骇,陆沛登时也不敢再说笑。
赵小娘怎能不知这里头的门道,赵婉此棋已废,若不当着众人甩清干系,日后还不知要酿成什么样的大祸。
“我原意照拂娘家,把你从老家接过来,不想你还是个不本分的东西,竟打量起公府的主意!”
赵婉怎能不知赵氏的意思,遂有意捅破这层窗户纸。
“姨娘,你怎可如此说我,分明是……”
赵小娘话锋直转,未等赵婉言罢随即开口。
“你可真是昏了头了,我供养你母家,私下接济了不知多少次,你若有点良心,也不该做出这种荒唐事!”
赵小娘恶狠狠地剜了赵婉一眼,心内五味杂陈。
原本想着是个听话知意的,若能成事,往后自然也会扶衬她一二。没想到却蠢到给别人做了嫁衣,竟反被那陆湛将了一军。
眼下也不知有多少人知晓了此事,京中那些高门贵族之间,俱爱拿旁人的家事当谈资,方能彰显自己的优越。
此事今日既开了头,若不及时处置了,恐怕明日风声便会走漏出去,不消几日,大街小巷都会传得沸沸扬扬……
赵小娘心中不免一叹。
事已至此,这赵婉,是断不能再留了。
*
屋内昏暗的角落里,宋蝉被困陷在方寸之地,面前是冰冷沉重的雕花窗台,背后是炙/热的高大身影。
陆湛的大掌抵着她的肩,下压,将她折成猫般倦懒的样子。
分明衣衫齐整未褪,却比先前坦诚相待还要羞耻。
她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可内心的屈辱却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数不清过了多久,屋内的响动终于稍稍停歇。
陆湛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些许,宋蝉又羞又恼地推开陆湛,整理衣衫想要赶紧逃离此地,却发现裙角沾染上一片濡/湿的痕迹。
宋蝉怔愣在原地,脸颊滚烫,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景象轮廓模糊,只剩下隐约的剪影。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那声音起初微弱,像是从远处传来,渐渐变得清晰,伴随着低沉的交谈与几点昏黄的烛灯的摇曳,缓缓向这边靠近。
“快,这边!别耽搁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在暮色中响起,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后是几声应和,夹杂着匆忙的脚步声。
灯笼的光影在地上晃动,映出几道模糊的身影,他们的动作急促而有序,渐渐向他们走来。
陆湛扶着宋蝉的肩,带着她侧身躲到帘后,以免叫外头的灯光照见。
“小心点,别弄出太大动静!”另一个声音压低着嗓子提醒,却掩不住其中的紧张。
宋蝉心跳如鼓,却听得外头脚步声、低语声、指挥声融汇在一起,动静似乎越来越近。
“这边的屋子还没找过,夫人吩咐了,要一间间仔细地搜,今日务必要找到三公子的下落!”
第40章
窗外灯笼摇晃, 投射道道昏黄光影,蝉鸣混着人声杂乱,声声近在耳边。
宋蝉长睫颤动,视线打量屋内一圈。
屋内设施陈旧简单, 毫无遮蔽之处, 不是可藏身之地, 宋蝉不安地望向窗外。
“有人来了,我们快走吧。”
一阵药劲刚才平复,却又一阵新的汹涌泛起,陆湛眼尾已曳上一道潮红, 仍然极力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现在出去, 会正面撞上他们。”
窗外灯笼的光亮越来越近,几乎都快要照清屋里的景象了。
“他们要过来了。”宋蝉忍不住攥进了陆湛的衣袖, 心跳剧烈起伏, 浑身却已乏累至极, “我走不动了……”
陆湛亦是强忍不适, 牵过宋蝉的手:“忍一忍,跟我来。”
两人从后窗翻出, 贴檐下而行,近一枝叶盛茂芭蕉树后, 陆湛站定。
只见他伸手按上檐下石墙,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 石墙竟然缓缓向两边打开。
宋蝉才发现居然国公府里还藏着一条密/道。
密/道蜿蜒曲折,光线极暗,宋蝉一时看愣了。
“还不快跟上。”
前头漆黑一片,转眼的功夫就看不见陆湛身影。
身后仆从的声响愈近,宋蝉不敢耽搁, 连忙也提裙走了进去。
宋蝉倒是不怕黑的,从前在花月楼里,稍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就会被嬷嬷打骂一番,关进黑屋里禁闭。
只是这密道看不见尽头,平白让人感到不安。
“表哥,这密/道通往何处?”
陆湛未语,只是缓步向前。
宋蝉忽而想到,陆湛每次都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间不怕被发现,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表哥每次到我屋里,也有这样的密/道吗?”
陆湛忽而停下脚步,宋蝉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漆黑的密道里,只听得陆湛幽然冷寂的声音:“你难道没听过,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容易被灭口吗?”
宋蝉彻底不敢不出声了。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密/道尽头终于有了光亮,走出的一刻,宋蝉忽而恍惚起来。
这看上去陆湛的住处,但却不是在国公府内。
宋蝉正观察着周遭环境,便有一名侍卫请示进屋汇报:“陆大人,逐大人提前吩咐过了,药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侍卫阔步进屋后,显然没料到屋里还有一名女子。
虽是匆匆一瞥,看不大清她的容貌,但仅凭仓促见到的那抹窈窕身姿,都不免令人心中一颤。
陆大人向来治下严格,从不许他们私带家眷进千鹰司,这名女眷又是谁呢……
虽有疑虑,侍卫也不敢再问,更不敢多看一眼,恭恭敬敬地一礼,便要退下。
始终未有指示的陆大人却忽而开口,声音似有些沙哑:“让盥室附近的看守退下,屋里也不要留人服侍。”
“……是。”
陆湛的神色似乎比先前平静了许多,漆眸中那抹浓稠的欲念也渐渐消退下去。
再待下去,难免夜长梦多。
“表哥若没事了,我便先回去了。”
陆湛眉眼间有些疲惫:“国公府门口早已被赵氏布满了人手,你此时回去,必要受她盘问,你禁得住吗?”
看着宋蝉红肿的双唇,略不齐整的衣衫,陆湛忽而感到有些烦躁。
“你明知道赵小娘等人的计谋,却刻意隐瞒不报,如今我变成这样,你也脱不了干系,就想这样轻易回去?”
一番诘问,宋蝉有些心虚:“即便我有错处,该报的仇你刚才也报了……”
陆湛冷笑一声:“尚且不够。”
“进来,陪我沐浴。”
盥室内,宋蝉蜷在陆湛怀中,与他一并在浴桶中浸着,玉般的后背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不敢乱动。
浴桶里加了清神静思的药汤,对陆湛却似乎没什么作用。即便数次宣泄,还是挺/阔得厉害。
宋蝉一头如瀑墨发披散在雪肩上,被陆湛拢在掌间挑玩。
陆湛随口问道:“怎么不用之前那个味道的发膏了?”
宋蝉浑身僵了僵。
上次陆湛走后,她早就将所有掺了春心引的发膏都扔掉,哪里还敢再用。
盥室内水汽氤氲缭绕,看似平静的浴汤下,宋蝉被抵/硌得满面通红,早已没心思理会陆湛的问话,只随便找了理由应付。
“先前的用腻了,便换了新的。”
“你倒是喜新厌旧。”
陆湛的下巴抵在宋蝉的肩头上,偏首便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京中贵女好用香,陆湛曾经在那些女郎身上或多或少的闻到过不少名贵的香料,她们素来习惯以此彰显身份地位,每一丝香气都裹挟着矜贵与傲慢。
而宋蝉用的从来都是最为普通常见的香料,在市井街巷随处可见。可经她双手调配过后,制成的香膏却有一股独特的气味,不浓郁也不张扬,只是清幽淡雅,让人闻之心神舒畅,如沐春风。
宋蝉雪白的颈明晃晃地在陆湛眼下昭彰,不可言说的欲/求再次涌了上来。
他扣住宋蝉的腕,转延向她纤细的五指,紧紧锁住。
从前他克制己欲,以亲近女子为耻,一贯瞧不上那些沉溺于情/念之人。而今他却对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起了兴致,想要与之交/缠,实在是令他自己都感到不齿。
他在宋蝉耳边沉声低语,不知是说给宋蝉,还是说给自己听。
“阿蝉,是我救了你的命,你合该如此报答我,你明白吗?”
*
夜深人静,公府众人都歇下了。
唯有赵小娘的房间,昏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陆沛与陆泠一左一右,围坐在赵小娘身边,听着赵小娘对陆沛的数落。
“你在席间好好的,为何会出现在偏阁?”
陆泠捻了块果脯,边冷冷嗤笑出声:“阿娘还不明白他么?定是他又想找地方与府里那些丫头亲近,醉酒摸错了地方,才造成这么一桩笑话。如今可好了,全京城的贵族世家都看到了,明儿我也不用去见人了,免得叫别人笑话。”
“阿姐莫要冤了我,莫须有的事情也好瞎说嚒?”陆沛大声吵嚷起来,心里却发虚。
他的确是喝多了酒,想出去寻快活,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时就躺在那赵婉的身边了,他一时也拿捏不好其中由头。
不过说起那赵婉,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竟也是个妙人儿,想到她那日半掩半露的雪白肌肤,陆沛便觉得心中激荡。
只是不知那日他究竟有没有采撷到这抹春色?
陆沛清了清嗓子,佯装正声道:“依我看,女儿家到底名节要紧,那赵表妹又是阿娘家里的人,如今既出了这事,也不好随便应付。我将她勉强收入房中做个侧室也未尝不可,阿娘,你说呢?”
赵小娘气不打一出来,顺手抄起桌上的团扇便向陆沛砸去:“少说混账话,别打这些主意。你若是争气些,多像你大哥三哥那般在读书上费些心思,我又何苦替你筹谋这许多……”
“读不进书也就罢了,偏你整日只想着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赵小娘越说越伤怀,到最后甚至敛起帕子哭了起来。
“什么都怪在我身上,我本来就不是那读书的料子,如何能跟大哥三哥相比……”
赵泠见状又将陆沛一顿责骂,陆沛低着头也是叹了口气,不敢再说话。
他何尝没想过进取?只是家中两位哥哥一个善文,一个尚武,轮到他身上,竟是什么也拿不出手。
旁人读三日便会的东西,他读半月都记不进去;习武更不必说,他从小就身子弱,连刀都提不起,若真上了战场,岂不是给别人当靶子去?
赵小娘睨了眼这不争气的逆子,心中实在惆怅。
早些年她作为妾室,从也没想过这些的。谁想到前头那两位夫人福薄相继离世,剩下她这么一个陪在陆国公身边的老人,逐渐得了陆国公的重视,到如今执掌公府内务,已是很难得了。
可既然都走到这步,又为何不敢再往大的搏一搏?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他成器,若能争得世子之位,往后她就是这国公府真正的女主人。
只可惜陆沛实在是块朽木,如今她一番筹谋尽失,还白白浪费了赵婉这枚棋子。
陆沛终究是不忍看着娘亲落泪,安慰道:“阿娘,您就放宽心吧。大哥是重情义的人,平日里就念着咱们这手足情分,三哥虽然脾气差些,但也不至于为难我们。往后的日子,他们肯定会多多照拂咱们,断不会让咱们受委屈的。”
这话不说便罢,一说起来,赵小娘更是伤怀。
这榆木脑袋的东西,恐怕还不知这一切都是陆湛所为,更看不明白其中的因果。
他们和陆湛也算是结下梁子了,往后再想相安无事也是困难。
经过此事,陆沛更是和公府世子之位再无缘分。当下之际,只能寄希望于多谋些家产,好为他们母子三人打算。
现在公府里大多的财产都是陆湛生母带来的嫁妆,陆湛不争便也罢了,眼见他在朝中愈发势盛,往后若是要争,可怎么办呢?
倒是陆沣……
陆沣作为公府长子,与陆湛这么些年始终关系寻常,并不亲近,想必陆沣心里,多少也是忌惮陆湛的吧……
思及此处,赵小娘心思一动,又仿佛看见了希望。
次日陆沣下朝回府,赵小娘早早提着食盒在他屋里等着。
见陆沣回屋,赵小娘忙赶了上去笑道。
“沣哥儿今日累了吧?如今天气渐热了,我亲手煮了解暑的绿豆汤,且等着你回来尝尝呢。”
陆沣不动声色地躲过了赵小娘将要揽着他的手,微微皱了皱眉头。
赵氏为人浮躁,眼界浅薄,即便如今受父亲宠爱,得以主持中馈,到底还是小家子作派,总少了些世家妇的仪派。
他平日与这位小娘只是表面礼待尊敬,实际却并不爱与之亲近,赵氏也当明白。
今日赵氏来他屋里,又是要唱哪一出戏?
“小娘有心了。只是天气正热,叫下人送来就是,小娘何必亲自跑一趟?”
陆沣净手坐下,未置喙桌上那碗冰镇绿豆汤羹,反是执起茶盏,饮了口热茶。
赵小娘也不觉尴尬,自顾自说道:“实不相瞒,沣哥儿,我今日来是有事想与你商讨。”
陆沣拂开茶面上的浮叶:“小娘直说便是。”
赵小娘只哀婉低叹一声:“你的四弟,你也清楚他。成天一门心思扑在风花雪月之事上,全然没把心思放在正经营生上。这几日又出了那丢人的事,愈发惹得公爷不快。”
赵小娘难得目光柔和,眼中满是期许:“你自幼勤勉努力,前途一片光明,为人更是正直善良。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你也看到了,你父亲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我们母子向来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只盼着日后你当家作主时,能念及往日的兄弟情分,多帮扶你四弟一把。”
陆沣听着她话里话外贬低陆沛,眉眼轻润,辨不出情绪。
直到她说到后面,陆沣方出声打断:“小娘这是哪里的话?父亲正值壮年,虽偶有小恙,但精神头尚好,如今说这些往后的事,实在是太早了些。”
赵小娘听着陆沣滴水不漏的话端、翩然知礼的作态,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这样好的郎君,怎就偏偏不是她的儿子?
陆沣处事谨慎,她本来也没想着仅凭三两句话就能拉拢,不过也是想试探下陆沣的心思。
于是话锋一转:“我也不想说这些,只是三郎……”
她抬起眼,悄悄审度着陆沣的神色。
陆沣仍是不急不忙地端茶浅啜,眸光隐于水汽间。
“三弟?他怎么了?”
“湛哥儿如今这性子,变得愈发让人难以捉摸了,我们也实在是得罪不起。”
赵小娘满脸愁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总是给我们使绊子。我思来想去,也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竟要这般针对我们。”
“小娘,慎言。”
陆沣神色微变,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
“这般论断,您可有证据?三弟如今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话若传入他耳中,恐怕会平白伤了兄弟情分。”
“证据眼下确实还没有,不过,只要给我些时日,定能寻得。”
赵小娘目光紧紧锁住陆沣:“沣哥儿,你向来心思通透,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来找你,实是走投无路,就盼着你能帮我出出主意。”
“往后我们母子就指望你了,你四弟对绝无夺爵之心,只求沣哥儿护我们母子周全就行。”
*
下朝后,以陆沣为首的文官们谈笑着出了宫门,陆湛却步伐沉重,脸上阴云密布。
今日朝堂之上,气氛剑拔弩张。
陆沣以监察百官言行为名,言辞犀利,以近日外商慕容诃吞藏粮草一事为由,率先发难,矛头直指陆湛。
一句句质问如利箭般射来,话里话外都在指责陆湛办事不力,尸位素餐,未能在限期内彻查此案,放纵慕容诃势大,对朝廷造成了威胁。
圣人虽未责罚,但碍于大局,不得不在众人面前责了他几句,又缩短了办案的期限,责令他半月内办完此案。
陆沣今日在朝堂之上,表面上摆出一副履行言官职责的姿态,大义灭亲,仿佛真的只是在例行公事地纠察他的公务。
可陆湛心中清楚,陆沣平日里行事谨慎,断不会如此贸然出击。他这般有恃无恐,背后必定有人撑腰。
陆湛眉头紧锁,暗自思忖,今日这看似寻常的弹劾,恐怕只是他们精心布局的第一步,后续或许还有一系列的动作。
如今新帝登基不久,朝堂之上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中却暗流涌动。
当初新帝与吴王争夺皇位的那段日子,可谓是惊心动魄,各方势力纷纷卷入,朝堂内外一片腥风血雨,无数人为之丧命。
前些日子,陆湛意外得到一则消息,陆沣所在的文官党内部,似乎藏有一份神秘的“衣带诏”。
若这消息属实,事情将远超想象的复杂。陆沣一方的目的恐怕绝非仅仅是扳倒自己这么简单,或许正谋划着一场惊天阴谋——要助吴王篡位。
一旦让他们得逞,整个朝堂乃至天下都会陷入动荡,事情远不止眼下这么浅显了。
只可惜他着人找了很久,都未寻得那份衣带诏的下落。
他怀疑这份衣带诏,就在公府。
甚至说,就在陆沣的屋里藏着。
原先他还想着徐徐攻之,让宋蝉慢慢接近,逐渐彻底获取陆沣的信任,这样更为保险。
如今看来,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陆湛的眼底如凝结冰霜,暗藏杀机。
陆沣的戒备心极强的,屋里的侍从皆是多年培养的亲信,没有外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现在,他还是需要宋蝉去接近试探,若能进入陆沣房中,或许才有机会为他找到这份衣带诏。
宋蝉被传唤来时,瓷白的脸上未施半点粉黛,一头乌发随意挽起。
身上穿着的,是最为寻常的家常常服,素色的布料虽无繁复的花纹装饰,却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温婉娴静。
陆湛的目光扫过她今日的穿戴,却忽而想起她先前为见陆沣时,那样精心的装扮,甚至连唇上的胭脂都格外用了心思。
陆湛心中本就因朝中纷争心烦意乱,看见宋蝉这般随意的打扮,好似对这场会面毫不在意,心中更是烦躁。
陆湛眸光一沉,冷声质问:“你就这样直接过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