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薇曾经答应过自己,要善待自己和身边的亲人。
所谓亲人,当然不是血缘意义上的家人,她只是珍惜在古代遇到的每一段因果缘分。可能,有些人,一开始就注定纠缠,有些美,一看便知是毒药,偏在最初的时候,看似毫无攻击力。潭儿几度从苦难中挣扎,就如同一根红色的藤蔓,看似柔弱,却能找到生命的寄主,卷着藤须而上,直至缠绕上寄主的脖子。
阿祇牵着潭儿的手,一起来到雅风苑。
房中灯光摇曳,暖炉冒着青烟。潭儿名义上是李暠的长子,所以他的房间简洁,但不失舒适,长案书桌上摆放了竹简书册,旁边是白色的帐子,阿祇为潭儿好上了伤药,好在只是皮外伤。
小少年拉着她的衣角,不让她离开,“阿姊,能不能留下?”
阿祇摇头,“不能。”
潭儿个头不大,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稚童,阿祇不得不狠心,才能拒绝那双漂亮的眼睛。阿祇道:“时辰不早,小孩要早睡早起。”
潭儿神情不悦,认真地反驳:“我不是小孩。”
阿祇点了他挺巧的鼻子,笑着说:“还说不是小孩,都会撒娇了。”
近两个时辰,她陪他在房间一起用晚膳,打来热水为他泡脚,连脏衣服都洗干净了。回想她当年在外求学,每次回家母亲为自己所做的事,能做的,她几乎都弥补给了潭儿,其实辛薇自己刚是上大学的年纪,头一次作人家“主母”,也是不知所措。
她看桌上整齐的书本,从上面取来一册,问潭儿:“这些,可都学会了?”
潭儿盯着阿祇,有点委屈地点点头,“我都会背的。”
阿祇故意难为他,拿的最厚一册,“就这本《史记》吧,背一段我听听?”《史记》,有一百三十篇,潭儿竟真的将她手中那册《淮南子》中的一段,背了出来:“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阿祇看着书册频频点头,潭儿看着她,徐徐背诵。
主母的威严与细心,她端得气势很好,“背得不错。”阿祇抬眼,看着潭儿满眼的星星,连额头有伤仿佛都忘记了,扯了扯她的袖子,又哀求道:“阿姊,留下陪我。”
阿祇合上卷册,揉了揉他的头,“下次人前记得叫主母。”
潭儿固执着摇头不语,阿祇不想强迫他,方才小心地提起:“今日,那些孩童为什么推你?”
潭儿眼皮一垂,没吭声。
阿祇耐心地等他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他们说我是外面来的野种,不配姓李。”
童言无忌,可是伤起人来也是口不择言,阿祇叹了口气,对潭儿关心地道:“天下姓氏数百,一个人姓什么,与他的人品、学识又有什么关系?你的言行举止,只要配得上别人的尊重,就好了。”
潭儿看着她,乖乖地嗯了一声,“阿姊,我知道了。”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
潭儿仍不松口,“阿姊,再多陪我一会儿。”
外面天色已暗,她见院子里的灯还亮着,就知道宋繇为她留着灯火,若再不离开,怕是宋繇也没办法休息,况且这里是礼教森严的靖恭堂,一个恐女的欧阳山长正在搜集理由赶她离开。
她为潭儿掖好被子,“快睡吧,睡着伤口就不疼了。”
潭儿拉着她不放手,小声道:“那,阿姊……亲我一下。”阿祇一笑,当他小孩心性,避开潭儿额上的伤,在小少年左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好了,快乖乖闭上眼。”
这回,潭儿果然满意地闭上了眼睛,阿祇摸了摸他的头发,悄悄推开门,离去。
待门关上的一瞬,那双明亮黝黑的眼睛再次睁开。
门外的不远处,宋繇提着灯笼等在走廊转角。
阿祇紧了紧披风,朝他走去。
他们年岁相当,又在大漠曾有过命的交情,阿祇觉得彼此已是好友,有什么话也无妨,便有点赌气地站在他面前,“潭儿虽是个孤儿,但不代表无人疼爱。”
宋繇看着她,没有多说什么。
阿祇开门见山道:“能不能请你替我多护着他?”
宋繇颔首,“是。”
他越不多作解释,阿祇反而心虚起来,以宋繇的为人不可能会让十岁出头的孩子受委屈,但靖恭堂上下百口人,可能他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吧。说到底,潭儿不是他的责任,她有什么立场要求宋繇,去照顾本该是她的责任。
“……”她刚想寒暄几句,宋繇已转身。
灯笼在她跟前照亮了方寸之地,掌灯之人走在前面,传来形单影只的萧索,不知不觉他们竟渐行渐远。
“宋繇。”阿祇叫住他。
宋繇停下,侧了半个身道:“长兄在他的院子等你,更深露重,我为长嫂引路。”
逝去的友情,大概再也强求不来。
阿祇回到为她准备的屋子时,明亮的圆月已上树梢。屋里的灯还亮着,宋繇只将她送进院子,人便退了出去。稷如森严的门神,从黑暗中走出,对她行礼道:“夫人。”
阿祇小声说:“玄盛睡了吗?”
稷一直低着头,“主人未睡,一直在看书。”
这一进的小院,已经是靖恭堂最豪华的宅院了,阿祇探头,看到里面的几间屋子都亮着灯,便问稷:“哪间屋子是给我住的?”
稷回答:“夫人直行,前面就是主屋。”
看来是把人家家主赶到书房去了,辛夫人默认李玄盛为她让出了主屋。不同于效谷令的府邸,后宅中她还有自己的房间,这里是欧阳山长的靖恭堂,她的脸皮是万没有那么厚的,抱着寄人篱下的态度,虚心些总不会错,“带我随便找间屋子吧。”
谁知道,得知她的悍妇之名,欧阳山长会不会又借题发挥?
稷低着头不动,“请夫人直行。”
阿祇算是看明白了,稷的脑回路是直行。
她只好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也早些休息。”
“是。”稷的任务指令完成,消失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主屋,见屋里点了几根烛火,一位风华正茂的男子正在胡床上翻着竹简,雪白的中衣松松地搭在肩上,他肩膀宽阔,露出如玉的肌肤,轮廓干净又俊美,四目相接间,双眸里有温柔的情愫,阿祇呆愣了一瞬,映入脑海的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而是“惟事以美人,以佚其志”,俗称“美人计”。
美人抬眼,随意开口道:“夫人,回来了。”
阿祇站在门口,四下看了看,“这是,你的房间?”
“这是,山仲兄给‘我们’准备的房间?”玄盛拍拍身边的地方,“他特意交代,夫人晚上乖乖待在房里不许出门。”不许出门,真当她洪水猛兽一样了,欧阳山长今夜安眠否?
“我看旁边也有地方。”她往后一步,道:“我过去看看。”
“靖恭堂住满学子,这个小院是我以前就常住的,稷住前院,不喜欢被打扰。”辛夫人仍不死心,“书房呢?”
玄盛的眼眸眼色偏浅,垂眸的时候眼睫覆盖双眸,神秘而魅惑,“书房布了机关。”
他看了阿祇一眼,坦荡道:“主屋虽小了些,将就一下,也能住下两个人。”
好吧,反正她和她的夫君已经作了一阵室友,亲密关系的矫情,哪里比得小命重要。辛夫人终于迈开步子,走入这温暖的房间,她家郎君的生活品质一如既往,简约而不简单,在山间乡野筑巢,用度竟也一点不比府邸差。
“山长很贴心,还给安置了个屏风?”
阿祇将她手中走哪带哪的箱笼放好,解开披风,随便搭在屏风上,绕过去一看,这才注意屏风之后不是床榻,竟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玄盛起身,路过她身上有沐浴后清爽的味道,走到屏风后,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从架子上取来一个药包放进去,“祛寒安神的药不能早放,不然会失了药效,净房在隔壁,浴桶里的热水经过火墙续温,你且多泡会儿。。”
阿祇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洗澡?在这?”阿斯有些不安。
玄盛笑问:“不在这,难道要去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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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像一对老夫老妻,玄盛对她的碎碎念自然无比,调侃起来没有什么好尴尬的。他交待完,一个人回到外面接着看书,留下阿祇进退两难,适时又传来男人的声音:“夫人不动,是要为夫帮你?”这屏风为什么不隔音。
她趴在缝隙上往外看了一眼,李暠还是那个看书的慵懒样子,烛光忽明忽暗,她看不清她家夫君的脸,拿着那册卷的手是真好看,修长而骨节分明……她好像想远了。这男人自从被她在葡萄亭撩拨,就开始光明正大的粘人,单独相处时害她也不自在起来,浴桶里散发出药香,她的脚趾头被冻得有些麻,不再顾及许多,她开始解衣裳。
光影摇动,满室药香。
玄盛淡定的外表下,喉结微动了一下,竹简在手,顶着阿祇偷窥的目光,他不得不“优雅”地保持这个姿势,连正过来倒置的卷册都不敢做,直到那目光离开,才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屏风后传来她家夫人的声音:“我见过潭儿了……”
他回了声:“嗯。”
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他家夫人倒真把他当作正人君子了。
正想着,从屏风后面探出个头,闪着明亮的眼睛看他,“嗯,是什么意思?”
玄盛道:“嗯,就是知道了。”
阿祇眉毛一皱,“那你知道,你的‘长子’被人欺负吗?”
“不知。”
“我们可是潭儿名义上的父母。”
“学堂里,很多孩子连名义上的父母都没有。”
屏风后的小脸不说话了,气氛清冷,仿佛能看到她沮丧的脸,清俊的男子温声道:“有些事,终将是潭儿要面对的,我们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一屏之隔,阿祇开口问:“你早知道潭儿的身份,对吗?”
李暠没有否认,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手中的书册半天没翻动,干脆放在了桌上,说:“潭儿的金缕鞋,我已经送去他的兄长那里,可能很快就会来人确认他的身份。”
对了,她交给他潭儿的金缕鞋去寻亲。阿祇回忆起,“那日,我遇见那孩子的时候,他正在被流民追赶,唯一的护卫死了,马车掉入山崖下的水潭,他小小的身子漂在水上,即便身上都是华美之物,但那些东西护不了他,几乎差点害了他。”
玄盛道:“你看出,他是皇宫中逃出来的,为何还引火上身?”
一时无语,她救他,不过是本能。
阿祇泡在药香弥漫的热水中,觉得自己很幸运,孑然一身地穿越而来,平白得到了这许多照拂,有什么理由甘之如饴,不去回馈帮助别人呢?
大概是鼓励自己,“做了就是做了,我不后悔。”
玄盛盯着屏风后隐约的身影,陷入了沉默。
阿祇思量漫长的一天,雪地中那人身影闪过,不敢深想,到底是担心潭儿的念头占了上风。至少在他的家人找来之前,她要作一个称职些的主母,也许她该做些好吃的,明天早点去看他。至于欧阳山长,他若好卜筮奇谭,在三重书斋里买下的古籍里找找,说不定有能投其所好的东西。
正胡思乱想之际,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声。
有暗器破窗而入,横冲直撞地竟朝屏风而来。
李暠眼疾手快,飞身踢开暗器。他抬手劈灭屋内的蜡烛,转身跳跃到屏风后,挡在惊慌的阿祇面前,嗖嗖声,果然又飞来数枚飞针,这种暗器小而准,通常不会要人命,命中大穴却能让人动弹不得,在袭击掳人时有奇效。
阿祇不知他受伤没有,压着声音道:“你,没事吧?”
“藏好。”玄盛压低她的头,来不及多说。
外面的院子里,稷正在与人缠斗,听声音是大概有四五个人,都是高手。
小院位于靖恭堂东侧的山坡处,几间竹林小屋,连个雅致的名字都没起,平时无人居住,欧阳山长让学童偶尔来清扫,十分幽静。怎么李暠他们一来,就立刻有黑衣人造访?
时机微妙,来人的目的更神秘莫测。
突然,一个黑衣人破门而入,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屏风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