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恨我把你当狗玩?
巫玥的面具之下,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分明素不相识,却给谢妄之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紧接着,眼前似乎闪过些模糊而纷乱的画面,陌生记忆随之涌入脑海。
“唔……”大脑晕眩刺痛,谢妄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
“看样子,是回想起来了吗?”巫玥轻笑一声,随意摆弄着手里的面具,“池无月,只是我的继任者。不过……”
说到此处,巫玥声音微顿,看过来的眼神变得复杂。盯他片刻后又笑了一声,语气嘲讽:
“他好像对你情根深种。是因为你当真待他与待我不同,还是他太蠢,至今被你蒙在鼓中?”
“……呵。”谢妄之慢慢缓过劲,闻言不由嗤笑一声。
方才,他看见自己救下了一名少年,将其收作奴隶,养在身边。确实如巫玥所说,肆意作践,就如养了一条狗。
倒也不是非常恶毒地虐待,甚至对人不薄,但确实少了许多尊重,行事态度全凭自己的心情,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
在他的印象里,那名少年本该是池无月,却统统换成了眼前这位的脸。
当然,这两人性格差了许多,于是相应的,他们相处时的细节、发生的事也不太相同,导向的结局也截然相反。
池无月性子乖软些,似乎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从来不阳奉阴违,雷霆雨露均接纳。
譬如,自家开展游学时,他总爱逃课,教书先生看不过眼,故意抽查他的课业。
谢妄之一边说“你教的太简单,随便牵条狗出来都会,有什么好听的?”,一边把池无月或是巫玥推出来。
他亲自教过这两人剑法,平时的作业若是懒得做,也都推给他们代劳。两人天赋都不错,应对先生的考题,自然不在话下。
回去之后,池无月偶尔会向他撒娇讨要夸赞。
而巫玥从来没有这样过,甚至脸色不太好,大概不喜欢自己被称作“一条狗”,却从不会直接说。
还有,他给两人的东西,无论是精心挑选,还是他单纯不想要了,随手赐予,池无月都会好好收着。
但他曾经看见过,他送给巫玥的东西,过没两日竟出现在别人手里。
虽然那是他不要了的东西,给谁都无所谓,也称不上多稀有贵重。但那是他给的!
类似的事情似乎不少,其实没什么大事,但这些令他不舒服的细节累积起来,足以令他心生厌恶。
于是他后来对巫玥更多是欺辱,行事愈发恣意。他明知巫玥不喜被人看低,更不喜叫人知晓自己的奴隶身份,却总是故意当众提起。
那时看不惯他的人有很多,却不敢找他麻烦,于是都去欺负巫玥。其实他都知道,却从未彻底制止,总是事后装模作样地以“主人”身份为其讨回公道。
奴隶地位低下,他越宠巫玥,那些人对巫玥误解越深,便越轻视巫玥。
那他对池无月如何呢?
……其实,他的行事作风,从头至尾没有丝毫改变。若一定要挑出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他宠池无月的时候更真心实意一些,甚至产生了些不一样的感情。
但当池无月拒绝他后,一切的好感都化作乌有。此后,他自觉对巫玥和池无月,不再有什么不同。
不过,现在仔细想来,池无月的拒绝大概是个误会。其实他之前也这么以为,并且问过,只是池无月没答。后面若有机会再问一次吧。
至此,谢妄之终于理清池无月对他的态度为何与从前的轮回不同,为何与那话本中的表述不同。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但他的记忆为何这般混乱,还缺失许多,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什么意思?”巫玥见他眼神嘲弄,面色骤冷,几乎咬牙切齿,“所以你是当真喜欢他,不止是玩玩而已吗?我还以为你这种人永远——”
“啧。”
谢妄之不悦打断对方,又抱起双臂逼近几步,唇角勾起恶劣玩味的笑,“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很讨厌我?那你在生气什么?是在嫉妒他,还是单纯恨我把你当狗玩?”
“我嫉妒他?!”巫玥睁大眼,恼羞成怒,“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呵。”谢妄之哼笑了声,微微压低嗓音,“那你没看见他脸上的奴印吗?是我刻的。”
“你!——”
巫玥神色一怔,心情复杂。在脸上刻奴印,这是何等奇耻大辱,就算是从前的他也没有受到这么过分的对待。
却听谢妄之下一句便道:“他很喜欢。”
“怎、怎么可能!”巫玥瞠目结舌。
“是,对你来说不可能。”谢妄之点头,手指轻抚下颌,“我若是一巴掌将你扇到地上,你只会觉得屈辱,想着日后如何报复回来,将我踩在脚下。”
“……”巫玥紧抿嘴唇,算是默认。
“而池无月,”谢妄之声音微顿,眉宇间荡开浅淡的笑意,“他大概会爬起来抱我的腿,求我再给他一下。”
“这……”巫玥一瞬面色涨红,咬牙切齿骂道:“不知羞耻!”
谢妄之轻耸了下肩膀,不以为意。
果然,与巫玥相比,他更喜欢无论他怎么对待,永远不会反抗他、只忠于他的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池无月的卑微讨好与执着求爱确实令他十分受用,乃至愉悦。
“……罢了。都过去了,我不想再与你说这些。”巫玥重新戴上面具,同时收敛所有情绪。
“嗯。”谢妄之点头。他也不想再纠结过去,没意义。
他曾经确实耍弄过巫玥,对方与他一般心高气傲,因此对他怀恨在心,以致后来冷眼旁观他的落魄惨状也情有可原。
若是这回巫玥当真能帮他,待此间事了,他们便算互不相欠。
思及此处,他紧接着问:“方才你说,池无月是你的‘继任者’,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初晴姑娘说你能帮我,你能怎么帮我?”
“……本质上,这是同一个问题。”
见谢妄之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理所当然使唤自己的模样,当真是一点没变,巫玥有些无奈,暗自叹了口气。
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一副石制桌椅,摊手示意,“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坐下说吧。”
“好。”谢妄之依言坐下。
“你知道的,巫家人擅与天地沟通。你敢相信么,我从天道里读出了什么?我们——”
“我们都生活在一部话本里?”谢妄之挑眉,微笑打断。
“……”
巫玥神色微怔,随后轻轻点头,“看来我猜得不错,你并非一无所知。那么之后,一切都好办了。”
*
实际身份尊贵的少年,因过早展露超绝天赋,为族人忌惮。母亲出于保护的心理,故意将其遗弃在外,对族人谎称病逝。
但家族并未尽信,暗中派人追杀。少年不得不隐姓埋名,四处漂泊。
未想当今世道不平,坏人不止一种。
他从前被保护得太好,又为族人忌惮,没学到什么真本事,实在愚蠢天真,根本应付不来。
绝望之际,他忽然想起年幼时第一次沟通天地读到的词句。
——“你是天命之子。”
果不其然,有人救了他。他的确是受上天眷顾的,不会这般轻易丧命。
但原来天命之子还要给人做奴隶的吗?
他自小养尊处优,根本接受不了,只好哄着自己,就当是历练了。
但他的主人阴晴不定,最喜捉弄人,分明前一刻他才把自己哄好,下一刻就被整得破功。
他实在与主人合不来,也不是有话直说的性子,便凡事都憋在心里。
主人好像看出他的不满,但还是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
他看出来,主人也是不喜欢他的。于是他开始计划着什么时候逃走。
但是不等计划实施,主人突生变故。尽管有些歉疚,他还是趁势毫不犹豫地、头也不回地跑了,此后也只从旁人嘴里听过主人的名字,再未见过。
他果然是天命之子,离开主人以后一路青云直上。
他广结道友,不过出手维护几次正义后便名声大噪,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更是在组织击退入侵修仙界的妖邪大军之后,坐拥仙盟盟主之位。
直到飞升之日,他再一次沟通天地,却读取到足以令他崩溃的信息。
原来他的人生,不过出自天外世界的某人笔下。他的奇遇与挫折,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全被人为操纵。他与这个世界,均是虚无。
曾经无数次在绝望之际给予他力量、一直支撑他的那句“你是天命之子”,也成了笑话。
他道心破碎,世界跟着崩塌,却重回最初。本该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可一切照旧。但他失去了记忆,无知无觉,直到飞升失败再一次崩溃。
数不清崩溃多少次之后,某一次轮回,他忽然觉醒了所有的记忆。
去他的天命之子!他不当了。
于是他向天道传达了自己的抗拒,还对天外世界产生了好奇与向往。
某种程度而言,他的确是受上天眷顾的。
祂竟然回应了:
“离开这里,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再是世界的中心。你没有修为、钱财,没有父母与亲朋。如凡人一般,你会经历生老病死,可能会疲于生计无暇他顾,甚至会遭受不公与压迫,而你多数时候无法反抗……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吗?”
他犹豫了。天外世界,似乎与他想象的不同。
但祂宽恕了他的无礼,并未介意他有二心,还容许他卸下自己的身份,只是坚信自己理念正确。
祂从他向往的天外世界“绑”了个人回来,继续当所谓的“天命之子”,并向那个人许诺,会同样赐予他曾经得到的一切,所以那个人才会同意。
他心生好奇,于是一直躲在暗处观察。
未想到,那个人与他不同,他完全无法理解。
难道这不是那个人想要的吗?为什么每次“剧情”还未结束便又开启下一场轮回?
不过其实对方与他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一直重蹈覆辙,如曾经的他一般,命运被操纵,无法摆脱,无法实现自己的追求。
他也被迫在这场轮回中沉浮颠簸。
无尽的重复令他烦躁,他忍不住思考这一切的意义。
如果这里真的那么好,为何那个人还不满足?他到底在追求什么?
经过这么多轮回、不再是“天命之子”以后,他曾经追求的强大修为、崇高的名望地位,如今已无足轻重。现在,他的追求又是什么?
当时的犹豫胆怯,渐渐变成坚定。
可惜他不再受上天眷顾,与祂对话不再那么轻易。
他要等一个机会。
*
“主人,你去见了谁,与他做了什么,怎么那般久——”
谢妄之与巫玥谈完回去,已是几个时辰以后。却见客栈里不止有司尘一人。果然,除了裴云峰有事在身,另几人都悄摸跟着。
当然,他也不是孤身回来的……
司尘一见他便立刻迎上来,抱着他的腰撒娇。待到望见他身后还跟着别人,立时面色一沉,冷声质问:“你是谁!”
“巫玥。”
屋里的几人虎视眈眈,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巫玥答完,又忍不住伸手摘下面具。
一瞬间,几人望过来的眼神愈发冰冷刺骨。他故作平静淡然。
池无月不动声色地来回扫视谢妄之两人,掩在袖中的双手掐得死紧,却勉力扬起笑,问:“是公子的朋友么?”
谢妄之闻声看去,正对上一双微微发红的眼,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他勾唇玩味道:“不止是朋友。”
第62章 公子想对奴做什么都可以……
谢妄之话音落下,箍在腰肢的双臂猛地收拢,一时间屋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他,眼神复杂。
“……公子与他关系很好么?”池无月轻抿了下唇,又若无其事地微笑起来,“怎么从来没听公子提起过?”
“挺好的。”谢妄之点头,唇边笑意愈深,说着轻推开抱紧他的司尘,“只是不方便说。”
“……”
关系好,但不方便说。为什么不方便?哪里不方便?难道见不得人吗?
而巫玥还适时低下头,静默不语,耳廓微微发红,好像印证了几人的猜想。
“主人……”蝶妖委屈地叫了声,手指攥紧谢妄之的衣袖轻轻摇晃,暗地给巫玥飞了记眼刀。
池无月掌心掐得快烂,几乎挂不住脸上的笑。白青崖从头至尾一句话不说,面色比乌云蔽日还阴。
“话说回来,”谢妄之忍俊不禁,也不做解释,扫了眼池、白二人,又敛了笑,故作冷峻,“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没让你们跟着。”
“……”白青崖扭头看向别处,唇角微微向下撇,若是有毛茸耳朵,怕是也要耷拉下来。
池无月镇定自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交过来:“家主给公子寄了封加急信,催公子归家,应有要事相商,奴不敢怠慢。”
“嗯,我知道了。”谢妄之拆了信,大致浏览完便收回放好,“若没有其他事,本公子要歇了。”
信上说,裴、谢两家将于下月联合开展游学,由他担任助教一职,需提前回去准备。
在那些数不清的轮回中,他就是在这次游学途中渡劫失败,继而入魔,丧失理智滥杀无辜,最后被剜除剑骨,沦为废人。
还以为这次轮回,时间线都乱了,这事儿也不会有了。没想到,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过,这次至少有他身边的“几位”搭把手,结局应该有所不同,他也不必太焦虑。
谢妄之微微闭目深吸口气,见几人依言要退出去,忽然伸手把池无月拦住,似笑非笑:“你留下。”
“是。”池无月站住,低下头,唇角微勾。
其余人闻声瞥来一眼,面色更沉。谢妄之回来时天色已晚,这时把人留下是要做什么?但他们向来无法干涉谢妄之的决定,再是不满也只能捺下。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谢妄之坐上软榻,姿态慵懒。双腿交叠,一手放在桌案撑着脑袋,另手朝池无月轻勾了勾指尖,唤小狗似的:“过来。”
“是!”
小狗立刻依言走近,还相当自觉地跪下身去,乖顺垂着头。
“本公子允你抬头看我。”
谢妄之愉悦勾唇,小腿微抬,用脚尖勾起池无月的下颌。
对方登时呼吸微乱,白皙脸颊迅速浮起霞色,喉头轻滚几下,嗓音微哑:“……多谢公子。”
“呵。”谢妄之哼笑了声,脚尖下移,顺势踩在对方胸口,状似随意地问:“你先前认识巫玥吗?”
“……”对方微微抿唇,又低下头,脚掌下的身躯变得僵硬。
“你先前认识他么?”谢妄之拧眉,俯下身,两指捏起对方的下颌,迫人抬头与自己对视,“嗯?”
“……”谢妄之的目光压迫感太重,池无月忍不住撇开视线,“不认识。”
“呵,几日不见,就敢对本公子说谎了?”谢妄之眉峰微挑,似笑非笑,随意甩开手,脊背后靠,“不说,那就换池越出来。”
“公子!公子息怒!奴知错了……”池无月登时面色微白,下意识捉住他的衣摆轻轻摇晃,“是、是他对公子说了什么吗?公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觉得呢?”
谢妄之恢复原先的坐姿,唇角微勾,眸中却无笑意,叫人不寒而栗,“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自己跟我坦白。你,是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
“奴……”池无月神色一怔,随即轻轻摇头,又怕他误解,急忙解释,“不是奴不愿说,是奴实在不记得了。”
“不记得?”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那你怎会认识巫玥?”
“因为,奴方才一见他,便朦胧想起来……”池无月微顿,嗓音愈发低哑,“当初,公子要救的人,好像不是奴,是他。是奴,鸠占鹊巢……”
说到此处,池无月又凑近些,双手攥紧他的衣摆,眸光颤动,眼尾晕红,像是快哭了:“公子将他带回来,是、是要将奴赶走了吗?”
“……”
谢妄之沉默片刻,感觉到对方身体不住发抖,倏然勾唇一笑,不置可否:“你很害怕?不想离开我么?”
“不想!”池无月立刻摇头,毫不犹豫。
“哦?是么。”
谢妄之笑意更深,手背轻轻抚摸池无月颊侧至脖颈的一树梅花,又用指尖勾勒描摹,嗓音低柔:
“即便本公子给你刻了奴印,总是对你颐指气使,随意耍弄……也不想吗?”
池无月微微睁大眼,呼吸变得紊乱急促,身体僵硬热烫,又克制地吞咽几下,轻声道:
“……只要能留在公子身边,公子想对奴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让奴当公子的一条狗,只要公子欢喜便好。”
他沉浸在谢妄之的手掌与指尖带来的酥痒触感中,浑身飘然,等闻见头顶传来一声低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脸颊与耳廓一瞬烫得像是能飘出一缕白烟,他不由轻抿起唇,又忍不住抬眸羞怯地偷觑了谢妄之一眼。
恰与人对上目光时,他又慌忙低头,却正见自己的衣摆隆起,还有一小片的洇湿痕迹。
紧接着,头顶又传来一声低笑,戏谑道:“怎么就起势了?本公子好像什么都没做吧?”
“我!——”
池无月猛然睁大眼,一瞬羞愤欲死。却因感知到对方也倾注了视线,身体本能愈加热烫兴奋,轮廓愈加明显。
喉咙愈发焦渴,他忍不住吞咽,理智与欲望激烈厮杀中,他又抬头看向谢妄之。
月华倾洒,年轻的贵公子倚着软榻分膝而坐,手臂支在桌上,撑着侧脸。
衣领随不端的坐姿撑开些许,足窥见一线饱满的蜜色肌理。墨色的绸带将腰身利落收束,更显肩膀宽阔。修长双腿自然分开,即使放松也能看到紧致的线条。
逆着光,更显面部轮廓深邃如刻,浓眉压眼,英气而锋锐。是一副极俊又极有压迫感的长相,偏生还勾起一痕嘴角,更迷得人目眩神摇。
只是一眼,理智轰然倾塌。
池无月轻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伸手捉着谢妄之的衣摆摇晃,哑着声哀求:“公子,帮、帮帮我,可以吗?”
“帮你?可以啊。但是你得先回答我,”谢妄之挑眉,顺势问起耿耿于怀的那件事,“那一日,你为何拒绝我,为何逃走?”
哪一日?拒绝?逃走?他怎么可能呢?
池无月只觉疑惑,随即想起在灵芜秘境中,中了司尘幻术后看到的场景。
那时他不自觉将自己代入,事后许久才反应过来,其实那些全不是他的记忆。现在才知道,是巫玥的。
紧接着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拒绝的人是巫玥,谢妄之在问巫玥。
公子实际想救的人是巫玥,喜欢的也是巫玥,否则为何对巫玥是真心宠爱,对他就是虚情假意,表面宠他,实则只是羞辱?便连这种事也……
思及此处,池无月眼神微暗。
脑中忽然响起一声嗤笑,明明嗓音与他一致,语气却满是嘲讽:“呵,真是愚蠢,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难道记忆被篡改以后,智商会跟着下降?”
是池越。
但池无月有些听不懂,此时不想分神去想,更不想搭理池越,只当没听见。
心思千回百转,实际只有一瞬。
他揣测“巫玥”的行为动机,又私心加入自己的想法,回答道:“那时候是奴太害羞了,而且此前也没有经验,害怕不能服侍好公子……对不起,奴知错了……”
其实他还有些忐忑,但所幸谢妄之并未察觉什么异常,闻言低笑了声,又伸指挑起他的下颌,戏谑问:“那现在怎么不害羞了?”
“……”池无月神色一怔,随即着急忙慌地撇开视线,脖颈都通红。
缓了片刻才轻声回道:“也、也是害羞的,但、但是……更想要公子……”
“……”这会轮到谢妄之沉默。
他像是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捂住了自己半张脸。剩下半张没捂,便透出明显的红。
但他很快又放下手,龙颜大悦地开仓放粮:“想让本公子怎么帮你?”
话音落下,池无月立时抬头看他,眼神炽热粘稠,从上到下来回扫视个好几遍,喉头不住轻滚,嘴唇翕张,似是犹豫不决。
最后嗫嚅着低声问:“公、公子能像,方才那样……踩我吗?”
第63章 你从头至尾,只是玩玩?……
“嗯?”
谢妄之意外挑眉。
但这没什么不可以。
他又踩上对方肩膀,微微施力,推得对方上身后仰,整个跌坐。
而后脚掌下移,缓慢趟过胸口,毫不留情地下压。
“唔,公子……”
池无月登时脊背弓起,呼吸急促炽热,像能喷出火,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呵。喜欢么?”
谢妄之嗤笑,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鞋履来回碾动,轻重缓急皆肆意。
“嗯……哈啊,喜欢、好喜欢……”
池无月大口喘息着,浑身不住发抖,双手分置身体两侧,紧攥成拳。
鬓发湿润,艳丽的霞色从颊边漫至耳廓,喉头不住滚动,额角与脖颈清晰浮出黛青色的经络,狰狞又色气。
反观谢妄之却是从容不迫、居高临下,仍是侧倚在软榻上,姿态矜贵慵懒。还坏心眼地偏不给人痛快,临到关头忽然撤开。
“哈啊……公、公子?”
池无月茫然抬头,双眸湿润。瞥见谢妄之唇边恶劣的笑,很快意识到他是故意的,顿时委屈,伸手攥住他裤腿。
“怎么?”谢妄之明知故问,佯装无辜,还故意晃了两下腿想把人甩开。
“公子!”池无月猛地将他攥紧,不依不饶,神色更加委屈,轻扁了下嘴,“公子明明答应了……”
“好。”
谢妄之忍俊不禁,又踩上去。
却把人当狗一样来回遛了三次。
“公子!”池无月又气又委屈,终于捺不住,猛地伸手紧抱住谢妄之的腿。
谢妄之只觉好笑,终于不再逗弄池无月,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弄了片刻,忽然道:“这么弄有什么意思?”
“那,那按公子的意思……?”池无月动作微停。
谢妄之玩味勾唇:“脱了。”
“脱、脱?!”
池无月猛地睁大眼,羞得深埋下头。
最后还是听话,颤着手解下自己的腰带、下裤。没胆子去脱谢妄之的鞋袜,便只凑上去,轻咬着唇嗫嚅道:
“公、公子,请、请踩我……呃——”
话音落下,粗砺坚硬的触感电流般一闪而过,急剧的刺与痒化作火星,一瞬将他点燃,脑中随之一片空白。
再回过神时,只见面前停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虎口与指节内侧覆着一层薄茧。
一缕粘稠水丝正从手背顺着指尖滴落。
他不由一怔,视线追着那缕坠落的水丝低头,只见谢妄之墨色的衣裤溅上几道水线,对比明显,满目狼藉。而他自己的情状更不必看了。
“公子!抱、抱歉!我——”
池无月猛地睁大眼,又低下头,羞得想把自己埋进地里去。
话未说完便被谢妄之打断道:“舔干净。”
池无月一怔,下意识抬头。
夜色下,谢妄之神色镇定从容,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穿戴齐整,金贵端正如天上月。
却向他递出一只沾了污浊的手,眉眼含笑,恶劣却勾人。
仿佛这轮月亮不在天上,在水里,诱他沉沦。
才退却的火很快又烧起来,池无月轻咽了口唾沫,嗓音低哑地应了声“是”,随即又膝行凑近两步。
他虔诚地捧起谢妄之的手,伸舌仔细舔舐,又俯身趴到对方脚边,从下至上,用舌头把衣物清理干净。
末了用牙齿叼住,扯开对方的腰带,伏下头。
他不住贪婪吞咽,直到谢妄之攥着他的头发扯开仍不满足。
像是水里蔓生的、湿润粘稠的水草,缠上去、攀援而上。
直到他的双膝压上软榻,五指紧攥着谢妄之的肩膀,把人按在软榻上吮吻。
谢妄之有些后悔了,但直到脱力都挣不出水草,只能溺毙。
阴云蔽月,一夜难眠。
*
回程时速度快了很多,就是人也多了好几个。
到谢家的时候,谢妄之本以为是与兄长商谈游学相关事宜,没想到谢霁只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换了裴云峰过来。
对方初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等谈得差不多了,谢妄之故意不再给人添茶,很明显的逐客令,终于捺不住变了脸色。
“谢二公子,你我事未谈完,这么急着赶客,难不成是还要见什么人?”
裴云峰冷笑了声,接过茶壶自己倒,两指拈着瓷杯轻转。
虽然被对方强迫这事已经过去许久,但谢妄之还未完全消气,只冷淡应了声“嗯”。
“……”
裴云峰动作微顿,随即猛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他面色阴沉,双目紧盯着谢妄之,咬牙切齿质问道:“谢妄之,我们不过短短几月不见,你竟然又添新欢了?那个人是谁?”
谢妄之抱起双臂,懒得解释,只是勾唇嘲讽:“本公子好像也不姓裴吧。裴家主管这么宽?”
“我……”
裴云峰神色一怔,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反驳,不等他想,谢妄之便不耐道:“没事就滚。”
“谢妄之!”
闻言,裴云峰胸口一刺,忍不住霍然起身。
临发作时却止住,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又坐回去,声音低哑道:
“谢妄之,先前是我不对,抱歉,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随你,但是……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求你……”
“……”
谢妄之抿唇,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但也不喝,只盯着茶水看。
对方见他不肯搭理自己,一时也沉默下来。
空气沉寂宛如冻结一般,谢妄之莫名感觉煎熬,鬼使神差般忽然抬眸瞅了眼对面。
却见如今已身居高位、早能独立执掌大局的裴家主,还如少年一般脆弱易折,竟望着他默默垂泪,双目发红,浓密眼睫都黏连几簇。
见他望过去,裴云峰猛地撇开头,似是不愿令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还伸手想“毁尸灭迹”,却怎么也止不住。
最后破罐破摔了,又转回来看他,泪眼朦胧,哽咽着问:“谢、谢妄之,难道,在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吗?”
“……”谢妄之指尖微蜷,还是抿唇不答。
“谢妄之,对不起,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做那种事,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见他还是不说话,裴云峰一瞬哭得更凶,甚至呜咽出声。
谢妄之捏紧茶杯,听了半晌,到底是心软了,忍不住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哭了。”
“那、那是怎么?”裴云峰双目一亮,赶忙追问。
谢妄之将先前收到许初晴信件的事简单说了一下,“那个人是巫家的,叫巫玥。他知道我的事,算是我请来的一个帮手吧,我们之间没什么,你别见着个人就胡思乱想。”
听他语气无奈,裴云峰面色微红,轻轻“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小声辩驳道:“谁让你从前就是这样,整日招猫逗狗的,防不胜防……”
“嗯?”谢妄之眉峰微挑,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没有!”
裴云峰飞快摇头,又将他仔细打量几遍,担忧地问:“那你这一路还顺利吗?心障发作过吗?他真能帮你吗?不论如何,裴家这边会尽全力帮你,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放心,我没事。不过……”谢妄之忍俊不禁,“你这样算不算滥用权力?才当上家主没几月,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我现在已是家主,我若决定做什么,没人能拦得住我。”裴云峰微微抬起下颌,语气自信而坚定。
接着,他莫名沉默了会儿,面色更红,语气也变轻,一双眼紧盯着谢妄之:“……而且,你若是答应与我结契,就不算是往外拐。”
“……”
谢妄之敛了笑,下意识低头避开视线,装作很忙地要伸手倒茶。
却发现自己茶杯里的水是满的,于是狼狈地放下茶壶,先饮了一口才倒。
他这副姿态抗拒得太过明显,裴云峰又沉下脸,低声问:“谢妄之,你不肯原谅我吗?你还在生气吗?”
“……倒也没那么生气。”谢妄之只低头看着杯里的水。
“那你到底是在介意什么?”裴云峰微微拧眉,又很快舒展开来,同时伸手去碰谢妄之,“你若是不喜欢那样,或是不喜欢在下方,那我们换个方式也可以,我没关系,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不然,下次再说吧。”
谢妄之下意识躲开对方的手,心中忽然焦虑更甚,如坐针毡,忍不住站起身就要走。
“不行!”
裴云峰立即起身,一把将他扣住,又拉回来,双手捏着谢妄之的肩膀,不依不饶,“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都与我说,我都改,好不好?”
“不、不是,你不用改……”谢妄之把人推开些。
“那你为什么……?”
裴云峰不解蹙眉,双目紧盯着他。
却见谢妄之从头至尾不敢与自己对视,心中浮起一个猜测,不由冷笑了声。
“谢妄之,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对我负责,从来没想过要与我结契?你从头至尾,对我都只是玩玩而已?”
第64章 谢妄之,肆意玩弄人心很……
“当、当然不是!”
面对裴云峰的质问,谢妄之虽有些心虚,但还是下意识反驳。
“那是如何?”裴云峰眸光颤动一瞬,但还是紧拧着眉,显然不信。
“……”谢妄之沉默。
他确实没想过要结契要负责,只是享受这种亲密随意的氛围与情感上身居高位的支配感。但若是非要较真,他们这么多年交情,怎是“玩玩”二字可以形容。
不过,他估摸到底也就是这样了,没想太深太远,某种程度而言,跟“玩玩”也差不多,未想到裴云峰这么认真地想过以后。裴云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与他结契的?
思及此处,谢妄之猛然发现,他脑中有关裴云峰的记忆也是混乱的,并且有所缺失。
他发现,裴云峰并非每次轮回都与他这般……纠缠不清。
好像在很久以前的轮回中,他们的关系清白纯粹,日常相处也维持在朋友的界限内,只是后来渐行渐远。
并且,年幼时他们并未相互救赎过,只是恰好年岁相仿,玩在一块儿罢了。相应的,后来的什么帮忙破除心障、为了池无月争吵之类的事,全是子虚乌有。
若不是之前因为池越回想起来一些,还有最近发生的事,他完全不记得,更不会发现,毕竟他不会有事没事就怀疑自己记忆错乱。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并非每次轮回都有“白青崖”这个人。但有关对方的记忆,倒没有什么矛盾。
为什么会这样?参照巫玥的情况,难道前后的裴云峰不是同一个人?那白青崖呢?他看起来完全就是凭空出现的。
大概是因为他沉默太久,裴云峰的眼神愈加锐利,谢妄之更加心虚,忍不住撇开视线,干巴巴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是吗?”裴云峰冷笑,伸手强扳过他的脸,迫他与自己对视,“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看就看。谢妄之依言直视对方。
裴云峰面色稍霁,双手轻捧住他的脸,道:“既然你没什么不满意的,那等这次游学结束,我们就结契。”
“什、什么?这么快!”谢妄之惊愕睁大眼,又忍不住撇开头想挣脱,“这种事还是——”
“一点也不快,我想很久了。”裴云峰蹙眉打断他,又勾起唇角,双手微微用力将他锢住,“而且我算过了,那日正好是良辰吉日,宜婚配,不然就要等明年了。”
谢妄之身边碍眼的人太多了。这次带回来的人是没有什么,那下次、下下次呢?他根本不敢想,也忍不了。那两个奴隶就是前车之鉴。
还有,他离开的这么长时间,他给谢妄之寄了好几封信,对方却从来没回,甚至他怀疑对方根本没看到信。
后来他还派人替他留意谢妄之的行踪,时刻向他禀报,但那些人没过多久便全部音讯全无。他不怀疑谢妄之,直觉是另外几人做了手脚。
总之他等不了。
未想到谢妄之伸手将他拂开,道:“我还没做好准备。”
裴云峰不满蹙眉,但一瞬后又恢复神色,“没关系,起码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够你准备。”
“……”谢妄之默了一会儿,“那,你家的人能答应?我兄长能答应?”
“我家的人,我自有办法应对。至于令兄……”裴云峰话音微顿,脸颊与耳廓都发红,“实不相瞒,我们很早之前便谈过了,我们的事他都知道的,说全凭你自己做主。”
“什么时候谈的?!”谢妄之愕然。
“上次在你家游学的时候,就是你的奴隶将我两个弟弟吓够呛那次。”
“……”
就说当时兄长看他的眼神怎么不对劲。
“如何?”裴云峰又追问,“若是没有异议,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谢妄之有些急了,忍不住攥紧手指,搜肠刮肚道:“你才当上家主没多久,不是很忙么?你到时候能抽出空?”
“再是忙碌又如何?难道还有什么会比这件事更重要?”裴云峰不解蹙眉,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放心,一切都由我来准备,你不用管。”
说罢,裴云峰又伸手牵住他,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侧脸轻蹭了蹭,“你有什么要求,都与我说,我都听你的,好吗?”
“……”
见对方神色认真,谢妄之不忍欺骗,最后让人大失所望,又实在编不出理由了,急得快冒汗。
挣扎片刻,他终于狠心抽出手,破罐破摔道:“不好。我拒绝。”
裴云峰面色微僵,随即放下手,看上去竟是毫不意外,勾唇冷笑道:“呵,果然。为什么?”
“……”谢妄之不吭声。
“那你对白青崖是怎么想的?对你的那两个奴隶呢?你想和他们结契?”
“没有。”
他否认了,但裴云峰不听,不信,面色阴沉。
“当时白青崖比我做得过分吧?这次你们一起回来,看来你已经原谅他了,是吗?也对,毕竟你从前就偏爱他。
“还有那两个奴隶,呵,更不必说了。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肯赶走,去哪儿都要带着,简直宠得没边。
“谢妄之,难道你我多年交情,在你眼里根本无足轻重,还比不上几个半途插进来的人吗?”
裴云峰一面说着,一面逼上前,双手穿过谢妄之的腰,按在他身后的桌案,俯下身,将他围困。
分明身量与他差不多,却如笼下一座大山的阴影,充满压迫与眼梧感。
对方紧盯着他,双目湿润发红,眼神却锋锐,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
“谢妄之,肆意玩弄人心很爽吧?你把我当什么了,一条狗吗?难道你以为,我堂堂裴家家主,会忍受继续这样被你作践?”
说罢,裴云峰甩袖,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那两个奴隶至少还有谢妄之给的奴印,那他呢?
*
此后,谢妄之再未见过裴云峰,若有事要商讨,也只派人传话、递信。
谢妄之心里不舒服,分不清是因为落差太大还是什么,虽自知理亏,但性子太傲,没低过头。
很快,游学开始了。
不同以往,这次游学场地在裴、谢两家交界处,参与人数尤其多,来自天南地北,鱼龙混杂。
有些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恃出身高贵,竟比谢妄之当年还嚣张,不服管教,公然顶撞师长,课不上,作业不交,成天就是拉帮结派欺负同窗。
这只是小问题,只要谢妄之逮到,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全部依规处置。
还有不服的,或是单纯看他不顺眼故意挑衅的,谢妄之也不惯着,当即召剑在手,笑眯眯道:“打赢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不用他真正出手,无意识外散的一缕剑气已足够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没有人配他拔剑。
而真正令他头疼的事在后头。
不知从何处、何时,竟传出流言,说他仗着身份地位,肆意欺压学生,还为一己私欲豢养妖邪,将其收作奴宠,道德极其败坏。
谢妄之初时是不在意的。前者毫无事实根据,而后者对他而言没什么所谓,也从没遮掩什么。
虽然他自己并不介意,但他此时身为助教,代表的是两大世家的颜面与态度,绝不能放任不管。
但不等他着手调查解决,这样的声音过没两日便忽然消失了,游学还多了条规矩:禁止妄议助教。
他直觉是某位先手替他解决了,差人递了一句谢。未想对方不肯承认,还奉劝他“不要自作多情”。
谢妄之:……
他有些无奈,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快便将这事抛到脑后。
但紧接着又出现了新的流言:谢妄之在修魔。
修道者若生了心障,发作时,经脉中的灵力流有可能逆行,继而走火入魔。
他之前确实有几次非常危险,但最后都稳住了。而最近他的心障因为有人帮着“仔细调理”,加上他平时也注意尽量不使用灵力,目前控制良好。并且根本没几人知道他有心障。
也就是说,那位散播流言的人,要么习惯搬唇弄舌,结果误打误撞到真的了。要么,对方从某种他意想不到的途径,掌握了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而且,裴云峰先前已经严肃处理过一批人,以儆效尤,还立了新规。若是单纯看谢妄之不顺眼而散布流言,实在没必要。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对方别有目的,盯上了谢妄之,以及他身后的裴、谢两家。
不等他将此事调查清楚,很快又有了新的传言,但这次并非是针对他。
北荒妖魔横行,白家位处北荒,天生与妖邪水火不容,对方却曝出许多白家内部的丑闻。称白家多次放任妖邪残害百姓、草菅人命,家主还豢养妖邪,并予其诞下的半妖许多恩宠,而这半妖正是白青崖。
不仅如此,对方还知晓才被解决不久的瘟疫之源。正是因为许家的人种植妖草,将其当作药物给病人服用。而服用该妖草的病人体质被改变,能吸引一种特殊的妖,以致染病,还引发大规模的瘟疫,导致多少人不治身亡。许家人实在枉称医师。
……
这一桩桩并非空穴来风,本来正邪冲突就激烈,世家垄断霸占资源也早就令众人不满,结果这几个世家还这般尸位素餐,甚至与妖魔为伍,更令群情激愤。
再加上不知是谁暗中煽风点火,没多久,舆论声势浩大得控制不住了,世家的正面形象也摇摇欲坠。
尽管流言并未全部得到证实,但不妨碍他们激愤,每日都有人上门抗议、讨要说法。虽未发生什么实际冲突,大概还是有几分忌惮,但游学被影响,几乎难以继续。
到此时,暗中那位的目的已显而易见了。
谢妄之几人一面尽力稳住局势,一面调查处理此事,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源头。
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附近城镇有妖邪入侵,他们需派人除妖。
“我去处理。”谢妄之正烦,闻讯立刻起身。
但还未走两步便被人拉住,“你现在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坐下。”
“没事。”他执意要去,便甩了下手,却没挣脱出来,不由蹙眉瞥了眼身后的人,“放开。”
现在还未到剧情中后期,距离妖邪大规模入侵还有些时候,他估摸这次大概就是些零散的小妖,处理起来不费事,正好拿来出气。
但裴云峰不肯放松力道:“坐下,不用你去。”
“但我想去。”
“……”
裴云峰神色松软几分,最后道:“那我陪你去。”
他说着便起身,谢妄之挑眉,反给人拉住,好笑道:“你若是也跟着去了,那这里谁坐镇?”
“……”裴云峰抿紧嘴唇。
这几日,两人终于见面说话。
谢妄之忍不住逗弄,拿之前的事调侃。但对方故作冷漠,不搭理他。自讨没趣后,他也懒得再说什么。
未想裴云峰忽然道:“现下情况特殊,见面说话方便些,你不要多想。”
谢妄之:“……”
总之,这人虽然面上还在闹别扭,实际还是很关心谢妄之。其实他估计情况与谢妄之想的差不多,但还是担心,想亲自陪着去。
但他们两人确实不能同时离开这里,以免事态恶化,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
他们还在僵持,白青崖已默默起身站到谢妄之身边。
于是谢妄之冲人抬了抬下颌:“有他跟着够了。”
裴云峰无法,只能由着他,又道:“你再带点人……路上小心。”
谢妄之应了声“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拉着人很快离开,池无月和司尘自觉跟上去。
未想数日后,谢妄之一行仍未归。
按理说,出事的城镇离游学地点很近,还只是些小妖,凭谢妄之几人的实力,解决起来就如砍瓜切菜。
而此番许久未归,怕是出了什么事。
裴云峰心中焦虑,勉强凝神处理完手头的事,忽然瞥向一直待在屋中,默默捧着卷书看的巫玥。
他道:“听说你们巫家人还会算卦?”
“……”
巫玥初时不肯应,过了会儿忍不住放下书,道:“那不叫算卦。”
“不管叫什么,”裴云峰才懒得管什么卦不卦的,开门见山,“你算算,谢妄之他们怎么样了?”
“……行。”
巫玥从袖中拿出仪式道具,花里胡哨摆了一桌子,接着开始掐诀念咒。
他的指尖聚起灵光,凭空书写,几道水波隐约浮现,如水面一般。
不知发生什么,水面忽然剧烈波动,像是被煮沸了。
而后“咔嚓”一声——
巫玥的金属面具碎了。
第65章 小狗。
谢妄之估算错了。
入侵城镇的妖邪来势汹汹,实际规模远超预期,他们的人手完全不够。
并且,他们无法求援。
——此地笼罩着一层诡异的结界,边缘瘴气弥漫,妖魔盘踞,几乎隔绝了与外部的联络。
谢妄之一行边打边退,几乎耗尽体力,却又陷入不知名的幻境中,难以自拔,无法共同作战。
四周景色飞速变换,空气扭曲模糊。
再看清时,谢妄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大街上,身边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路过时都刻意远远避开他,蹙眉扫他一眼,满脸鄙夷嫌弃。
他顺势低下头,正见自己衣衫褴褛,双手杵着一根拐杖,实际只是一截未经打磨的粗壮树干。
而杵着拐杖的手,苍白病态,瘦弱得几乎只剩一层皮,骨节突出,手背与腕间的青筋鲜明浮起,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仅仅是低头弯腰的动作,后腰忽然传来剧痛,腰背塌软无力,上身只能依靠拐杖支撑。只是这么一会儿,他的手臂已微微发抖,额头与脊背都沁出汗。
谢妄之神色微怔,大脑一片混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打算去哪儿,只是感觉腹中饥饿,本能循着饭菜的香气往前走。
但路过的酒楼都不肯让他进去,甚至沿街的小吃摊贩老板都摆手将他驱赶,嫌他晦气。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遇见好心人施舍他一个馒头,不足他巴掌大,触感坚硬得犹如石子,咬一口能嚼半年。
他叼着馒头走到街尾的墙根处,贴着墙缓慢坐下,将拐杖放到身边,一点点掰着吃。
忽然听见一阵孩童的嬉闹声,由远及近,最后大概就隔着一堵墙。
他不愿招惹,便将馒头收入袖中,费力撑起身,打算换个地儿。
却听出在孩童们的嬉闹声中,还混着一两声大概是小动物受欺负时发出的可怜呜咽。
他顿了顿,犹豫一会儿,到底是循着声音去看看情况。
只见是几个小孩儿围着一只小黑狗,把它当成蹴鞠似的踢来踢去。一旦小黑狗爬起来要跑,马上有人一脚将它踢翻,随后孩子们便爆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各个笑得天真烂漫,却叫人脊背发寒。
谢妄之看得蹙眉,强忍剧痛,双手抓着拐杖用力敲了几下地面,大声斥道:“快住手!”
虽然他声音嘶哑,但弄出的动静不算小,孩子们立时循声看来,一脸惊讶,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很快围上来。
但凑近到他几步之内,大概是嗅到什么,各个脸色骤变,捂着鼻子飞快退开,另手在面前疯狂扇动,惊叫道:“妈呀,他身上好臭!!”
“……”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脸色难看,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又敲了两下地板,见这些小屁孩儿还不肯走,他便主动凑近几步。
果然,效果拔群,孩子们又怪叫一声,随即作鸟兽散,很快跑没影儿了。
见人都走了,谢妄之下意识转头去看那条小黑狗,却见原先的位置早已空无一物,想来是方才趁势跑了,便又回到之前的墙根。
才坐下,他一抬头,只见那条不见了的小黑狗正坐在他面前不远处,静静望着他。
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像两颗沾水的葡萄,炯炯有神,毛茸茸的三角耳朵一见他抬头看过去便机灵地抖动一下,浑身毛发乌亮,看上去很有灵性,似乎不是寻常的小狗。
谢妄之瞥了眼,没理会,取出方才的馒头继续掰着吃。
但吃了好一会儿,那条小黑狗还是静静坐在那看他,一动不动,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变得炽热湿润。
“你也想吃?”
谢妄之微微挑眉,掰了一块在眼前上下左右晃动,小黑狗顿了一下,脑袋也跟着他上下左右摇摆。
接着,他抬起手臂作势要丢过去,果然看见小黑狗激动得站起来,甚至兴奋得要直接冲过来,但跑两步莫名又顿住了,只在原地向他摇尾吐舌,涎水滴落三尺。
谢妄之忍俊不禁,手臂向前轻轻一甩,但实际没有扔出去,只是绕了一圈,还是把馒头送入自己嘴里,“不给。”
“汪!!”小黑狗当即委屈地叫了一声。
谢妄之见状轻笑,又掰了一块作势要丢。
小狗又兴奋起来,连“汪”了两声,疯狂地对他摇尾巴。
但谢妄之还是喂进了自己嘴里,就这样来回耍了小狗三四五六七八次。
小狗似乎很是气恼委屈,冲着他连“汪”了好几声,顿了会儿又继续“汪”,叫了好一阵,不知道骂得有多难听。
谢妄之强忍着笑,故作镇定地听了半晌,终于善心大发,丢了一块过去,“闭嘴。”
小狗立刻不叫了,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近几步,低下头吃,很快就吃完了,又抬起头巴巴地看他,不停冲他摇尾巴,完全不记得谢妄之才耍了它足足八次,翘起的尾巴毛甩成了小旋风。
于是谢妄之又丢了一块,比刚才的近一些,等小狗吃完又丢一块,一次比一次丢得近,直把小狗引到自己身前。
馒头已经分完了,他却装作还有,向小狗摊开掌心,轻声道:“过来。”
小狗一副不识人心险恶的模样,立即凑上来。他却飞快握住拳头,作势把馒头藏起来,惹得小狗不停歪头蹭他,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他的手,又伸舌讨好地舔他。
谢妄之奸计得逞,一面任由小狗拱来拱去,就是握着拳头,一面伸了另一手摸狗,顺着脊背从头摸到尾,来回揉着狗头、搔着下巴肆意作弄。
等玩过瘾,他才张开手,露出空无一物的掌心,低笑了声,“骗你的,没有吃的了。你去别处玩吧,我要走了。”
他说着便轻推开小狗,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撑起身要走。
小狗呆了一下,冲他连“汪”了两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没理会。
走了一阵,他听出身后一直有东西跟着,猜测是那只狗,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回头。
果然是那只小狗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竟如人类一般表现出慌张神色,立刻原地坐下,扭头看向别处。
谢妄之轻轻挑眉,但到底没有理会,继续往前。
“汪!汪汪!!”
小狗急了,连冲他叫了几声,随即飞快哒哒哒跑到他面前,抬起前爪轻按在他的小腿上,试图将他拦下。
谢妄之顺势停住,好笑问:“你想跟着我?”
“汪!”小狗立刻应了声,咧开嘴吐出舌头,像是在笑,尾巴甩得毛炸开了花。
“你也想跟着我一起三天饿九顿?”
“汪!”
谢妄之唇边笑意愈深,可说完又很快沉下脸,眸光黯淡,“……算了吧。”
说罢,他绕开小狗继续往前。
“汪!!”
未想到,小狗又追上他,身体一歪,躺倒在他脚背上,露出雪白的肚皮,还咬住他的衣摆,反正就是赖着不让走。
“诶,你这狗!”
谢妄之又好气又好笑,也没办法,只得点头。
本来以为多了一条狗,填饱肚子会变得更艰难,未想到将狗养在身边后,他的运气莫名变好,总有许多意外收获。
小狗不挑食,他吃什么狗就跟着吃什么,食量也不大,倒是挺好养活,每晚都要紧挨着他睡,钻进他的怀中。暖乎乎毛茸茸的身体抱起来手感特别好,即便在深冬的夜里也不会觉得冷。
开春以后,这只小狗长得很快,越来越漂亮威风,几乎有他半人高,有时还能充当他的拐杖,或是驮着他走。
小狗还会打猎,打个盹儿的功夫就能给他带回来几只山鸡或是野兔。
最初,谢妄之简单处理以后,先分了大半给它,剩下的架在火上烤。未想到这狗不肯吃生食,全部用脑袋拱到他身边,冲他叫唤,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火。
“哪有小狗吃不了生食的?”
谢妄之已经习惯这崽子的不同寻常,也知道小狗其实不是“狗”,一边调侃一边烤。结果弄出来,一堆外表焦黑,内里还是生的。
看见小狗拿爪子扒拉,似乎不知从何下嘴,还有些嫌弃的样子,谢妄之微微脸热,全部夺回来,边骂道:“有得吃还嫌!我只是手生了,给我等着,我重新弄!”
当然,他从前养尊处优,这种事从来不必他亲自做,根本不是“手生”,是“不会”。
所以最后弄出来的东西只是勉强好了些,也谈不上美味,但小狗还是全部吃完了。
一人一狗就这样相依为命。谢妄之还给小狗起了名字。分明是只小黑狗,偏偏要叫人家“小白”。
直到深秋过后,又入冬了。
在一个下雪的日子,小狗忽然不辞而别。
谢妄之初时没有想太多,直到傍晚依然没看见小狗,彻底慌了神。
“小白!小白你在哪里!你再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他拄着那根破拐四处找,一边找一边喊,喊到声音嘶哑,嘴上是这么说,实际急得双眼发红。又担心小狗是遇到什么妖邪,被吃掉了,竟一头扎进危险的密林。
他确实是慌乱,全然忘记自己行动不便,且是最需保护的那个,还只顾找,没看清路。
在路过一处陡坡时,他不慎踏空,整个人沿着坡滚下去,重重磕在一处嶙峋山石。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撞碎了,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一起,眼前炸开一片白茫茫的光,耳畔嗡鸣阵阵。
等他终于缓过劲,却发觉周遭已然一片昏暗,树影幢幢,银钩似的月亮嵌在枯瘦树枝间的窄小缝隙,光辉也被切割,变成一缕一缕。而他的拐杖不知掉在哪里。
没有拐杖,他便无法直立行走,腰背塌软无力,只能靠匍匐前进。又因为体力不支、摔得太狠,爬一会儿便要歇息一阵。
不出片刻,他已浑身大汗淋漓,只得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他忍不住伸手到自己眼前,试探着握拳,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劲,手指奋力曲起,指尖却掐不住掌心。与此同时,浑身经脉如火烧灼般刺痛,内里一丝灵力也无,像是干涸到开裂的河床。
经脉刺痛一直伴随着他,可遇见小狗以后,这样狼狈落魄、屈辱无力,倒很久没再有过,竟有些不适应。
不等他再感受感慨什么,忽从远处传来枯枝败叶被踏碎的窸窣声响,由远及近,很快便清晰抵至耳畔。
他抬起头,只见黑色的密林中逐渐亮起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将他包围。
谢妄之立时浑身紧绷,紧接着,身后传来破空声响。他下意识回头,只见几匹狼同时向他扑咬而来,尖锐獠牙在夜色中泛着森冷寒光。
他瞳孔骤缩,拼尽全力用双臂撑着身体就地翻滚,于千钧一发之际,恰好躲开率先那匹狼的攻击。
但第三只狼咬住了他的腿。
獠牙一瞬刺穿皮肉、咬住了骨头,发出清晰碎裂声响的同时,难以言喻的锐痛几乎令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而这些野兽不会给他丝毫喘息时间。
那匹狼立时叼着他的腿往外撕扯,将他拖行数尺距离。而扑空的几只狼很快调转身位,上肢压低,喉咙滚出危险闷响,幽绿眼睛紧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滚开!!——”
谢妄之又惧又怒,双手抓着几株坚韧野草,拼命挣扎踢蹬,却怎么都挣不脱。
眼看另几匹狼很快凑近,要将他分食,谢妄之目眦欲裂,身体忽然爆发出巨大力量,竟是一脚将撕扯着小腿的那匹狼踹出数丈远。
但这股力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而狼群被他刺激,喉咙滚出的闷雷声猝然停止,立时向他扑咬!
几只狼同时咬住了他,四肢被沿着不同方向撕扯拖拽,筋骨与韧带拉扯到濒临撕裂,皮肉也被撕扯着咬下,温热鲜血喷溅在脸上。
短短几息,他已被咬得浑身是血,伤处深可见骨。神思却在剧痛中愈发清醒,胸中盈满愤怒与不甘,双眸一瞬充斥猩红血色。
在肩膀被獠牙洞穿、传来清晰的脆响时,他的喉间爆发出嘶吼,猛地咬住近在咫尺的狼耳,发狠地甩头撕扯,竟硬生生将其咬下!
腥臭血液灌满口腔,冲得令人作呕,碎骨划破舌头传来刺痛,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在脑中炸开,头皮阵阵发麻。
他紧接着伸手一掏,五指穿透狼腹,抓住内里的脏器与肠子往外狠拽、捏碎。
鲜血猛地喷溅出来,触感粘稠温热,顺着手臂与脖颈流淌,仿佛流进他的胸膛,为他的身体灌注了力量,大脑愈发兴奋。
一只狼被他杀死,其余的好像被震慑了,微微退开些许,又伏低身子,喉中滚出闷响,獠牙毕露,还挂着几丝血肉。
他好像感觉不到周身传来的剧痛,竟靠着自己缓慢站直了身,环顾四周。
却见几只狼背后,黑色的密林中,不知不觉间竟如灯笼一般,又逐渐亮起数十双幽绿的眼睛。
“来啊!——”
他猝然发笑,胸中杀意沸腾,双目猩红一片,下颌沾了大片血污与狼毛,状若癫狂,浑身浴血,宛如一尊杀神,天上银钩不及他半分凌厉孤峭。
在几只狼同时向他扑袭时,死水般的识海猝然传来一声嘹亮剑鸣,冰蓝色的流光穿破夜色,所经之处,鲜血如雾般散开。
而后,那柄剑自虚空缓慢坠落,冰蓝色的剑身散出莹白华光,却如萤火扑朔,像是一道随时会消散的虚影。
是随心剑。
谢妄之陡然睁大眼,惊喜非常的同时亦悲恸不已,视野一瞬模糊,鼻尖酸涩。
下一刻,藏于暗处的狼群向他奔袭扑咬,他本能地握住剑柄,感受着身体短暂的力量充盈感,与之厮杀。
他一次又一次挥剑,剑锋所及之处,狼群化作枯骨,在他脚边堆叠。
直到最后一匹狼被他贯穿喉骨钉在地上,识海又响起一声剑鸣,喑哑得听不清。
不等他反应过来,手中剑寸寸开裂,碎成星尘,一息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如一片新雪落于指尖,只残余一抹冰凉湿润。
剑柄消失,紧握的指尖终于能掐进掌心。
谢妄之却陡然脱力,跪倒在一片狼尸中,久久静默,泪痕爬了满脸。
沦为残废之后,他已没有灵力再驱动随心剑,也再无法支撑随心运行的消耗。
但随心奉他为主,甘愿以本体崩毁为代价,最后一次为他效劳。
痛失爱剑,仿佛硬生生从胸口剜出一根肋骨。谢妄之被淹没在巨大悲痛中,忘了此时正身处危机四伏的密林。
在他心神松懈时,后头忽然又传来一道破空声响,有什么东西在向他急速靠近,似是又一只猛兽向他扑咬。
直到对方临到近前,他才回过神,想起身躲开,但方才杀灭狼群已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此时的身体当真如一滩烂泥,他再站不起来。
甚至其实无需再经受什么,他已然撑不过今晚。
但他并未受到预想中的攻击。
只闻见一阵刀剑入肉般的噗呲声,继而是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最后是重物轰然倾倒在地的巨大闷响。而后万籁俱寂,只剩胸口雷鸣般的跳动与剧烈的喘息。
他缓慢地一点点回过头,只见那只本要袭击他的野兽正躺在地上,被咬开喉管,鲜血淌了一地。
而那只野兽的身边是一头黑狼。
身形硕大,如山一般将他笼罩,浑身皮毛乌黑发亮,月光落在上头,如水流淌。蓬松毛发无风自动,边缘形状模糊,如云如雾。
“小白?!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谢妄之神色微怔,心头猛然涌上失而复得的惊喜。松一口气的同时,接踵而至的是难言的愤怒与委屈。嗓音都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他顾不得太多,当即向小狗爬过去。
那头狼向他俯下身,吻部轻触他的头顶,吐息潮热。
谢妄之莫名眼眶发酸,忍不住低下头。乌发向两侧垂落,露出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满身污浊,似被折了羽翼、摔进泥中的鹤。
朦胧视野中,似有一人跪在他身前捧起他的脸,温热指腹轻柔拂过他的眼角,叹息一般唤了声“公子”。
“……?”
谢妄之神色一怔,陡然睁大眼,面前那人的相貌随之变得清晰。
果真是池无月。
“滚!”
他猛然挣扎着要退开,但对方不肯轻易放人,手掌锢住他的后脑,上身压低,以一种有些扭曲的姿势吻在他的额头,轻笑问:
“为什么要躲,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
“60%……我终于能见你了。”
第66章 我是公子养的狗。
“这是什么意思?谢妄之他们出事了?”
看着面前明显昭示着不同寻常的景象,裴云峰不由眉心紧蹙,双拳攥得微微发汗。
“……算是吧。”
巫玥低声作答,嗓音含糊沙哑,颤着手一片一片揭掉脸上碎裂的面具。
却见底下那张原本俊美无瑕的脸,此刻血痕遍布,狰狞非常。
“这,这是怎么回事……”裴云峰讶然挑眉,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
巫玥轻轻摇头,从袖中取出巾帕咳出一口血,缓了片刻才道:“方才,我问祂谢妄之的情况,祂没有回答我。而且,不知为何,祂现在好像很生气,或者说……”
说着,他眉头微蹙,斟酌片刻才找到合适的形容:“疯狂。”
“你说的‘祂’,是谁?”裴云峰追问。
巫玥还未答话,天色陡然阴沉,室内一瞬昏暗。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远处,浓云蔽日,紫色的雷龙在云层翻滚游走,利爪撕出横亘天空的银白裂缝。
接着,轰雷贯耳,狂风大作,窗扇门扉被震得颤动,来回砰砰拍打,几乎散架。桌案的书页也被翻动、吹落,哗啦啦响。
强大、暴烈、充满压迫感与破坏性的力量波动隐约自那处传来,叫人悚然一惊。
巫玥面色骤变:“这是谢妄之的劫雷!坏了!”
*
幻境中,体力耗尽的谢妄之当场晕厥,理所当然被池无月带回自己的住处。
他昏睡了三日才转醒,一眼便看见池无月守在榻边,那张脸一如既往令人厌恶,便下意识蹙眉转向别侧。
下一刻,一只手扣住他的下颌,强掰过他的脸。
只见池无月垂着头对他微笑,眼神却暗沉:“公子先前不是一直在找我,怎么现在又不愿看见我了?”
谢妄之不想理会,伸手欲拂开对方,但此时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手指只是虚虚搭在对方手腕,颇有种欲迎还拒的意思,眉头不由蹙得更深,冷笑道:
“你已不是本公子的奴隶,却还要上赶着给本公子当狗。果然,下贱就是下贱,狗就是狗。”
他本意是羞辱对方,未想池无月忽然俯下身,用脸颊轻蹭他,并不觉得屈辱,只有兴奋,喷在他脸上的气息灼热粗重:
“是,我是公子养的狗。”
“滚——”
谢妄之怔了一下,沉着脸偏头避开,却被强锢着下颌,攫住嘴唇。
他微微睁大眼,来回扭头挣扎,却始终逃不脱。本要咬一口对方的舌头把人逼退,自己先被纠缠着拖出口腔,肆意吸吮,涎水拉着长丝流淌。
直到舌尖发麻发痛,池无月才略略松开他,又不舍得完全退开,双手撑在他身侧,脸颊埋在他颈窝里,像狗一样来回嗅闻,又伸舌轻舔。
喷洒在侧颈肌肤的气息滚烫湿润,仿佛淋下一阵热雨,痒得身体发颤。谢妄之羞恼更甚,嫌恶地偏头避开,眉心紧蹙:“滚开,别碰我!你让我感到恶心!”
“为什么?”
池无月动作微顿,直起身看他,委屈地扁着嘴,眸光闪动,语气可怜幽怨,“明明公子先前每晚都会抱着我睡,亲我的额头,还说我是世上最聪明最乖巧最可爱的小狗,你最喜欢我,而且你——”
“闭嘴!我哪有那样说过!我哪知道你是那条狗!”
谢妄之微微睁大眼,听得恼羞成怒,忍不住打断,咬牙切齿。接着他又冷笑了声,“既然你这么喜欢当狗,何不一直当狗?为什么……”
说至一半,他面色更沉,猛地撇开头,薄唇紧抿,神色冷峻。
“公子!我并非故意要以那样的姿态接近你,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有前几日发生了一些事,当时我无法分神,绝不是故意不辞而别……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对了,你身上还疼不疼,我再帮你上一遍药,好吗?”
池无月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慌忙向他解释道歉,不停讨好地蹭他,语气诚恳,小心翼翼。
但谢妄之无动于衷。
他不明白池无月说的那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救下的那条狗会变成池无月。
更无法接受,自己最狼狈落魄的模样,全被池无月知晓。
任何人都可以,但绝不能是池无月。
与此同时……谢妄之又扫了眼池无月现下的穿衣打扮,还有屋内的装潢布置,心中愈发屈辱不满。
他曾经贵为谢家二公子,吃穿用度都属最上乘,怎认不得那些名贵东西。
这些全都昭示着池无月如今身份不凡,与从前大不相同,与现在的他有如天壤之别。
却正好与他曾经从天道那处知晓的内容对应——池无月是天命之子,他只是下场凄惨的炮灰。
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甚至怀恨在心,嫉妒、迁怒着池无月。
并且,什么叫“迫不得已”、“并非故意”?这又算什么解释呢?
谢妄之暗自冷笑,却懒得追问——若是愿意说,早便主动开口了,何必等他再问。
见谢妄之始终冷着脸不答话,池无月心中忐忑,默了会儿又轻声问:“公子,我找回了你的剑骨,我替你接上去好不好?”
终于,谢妄之瞥来一眼,眸中却满是怀疑与嘲讽,嗤笑了声:“你会这般好心?”
池无月顿时更加委屈,眼尾微微发红,像是快哭了,“难道公子不信我么?”
“呵。”谢妄之没答话,唇边勾起弧度略略扩大,嘲讽之意更甚,又撇开头,余光都欠奉。
“……”
池无月缓慢收起委屈表情,眸色愈发暗沉,盯了谢妄之一会儿,猛然伸手用力掐住对方的下颌一抬,低头又覆上去。
他动作疯狂,残暴得近乎肆虐,直把人吻得不停激烈挣扎,拼命拽着他的头发,在他的唇舌上发狠撕咬,口腔充斥着酸咸的铁锈味。
直到谢妄之快要窒息,他才把人松开,粗喘着气,眼睛仍紧盯着人不放。
曾经的剑道翘楚,同辈望尘莫及的存在,如今只是个直不起腰的残废,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浑身发软,只能瘫在床褥里。
鬓发微湿,双颊潮红,望过来的眼神凌厉凶狠,却因眸中蓄着春水,只感觉色厉内荏,竟使锋锐深邃的面部轮廓都柔和几分。
那张无情到刻薄的唇,被他吻得湿润,甚至发肿。从微启的唇齿间,依稀可见内里同样肿胀的殷红舌尖。银丝从唇角淌下,向脖颈绵延。
沦为残废的谢妄之,软弱可欺,相当可口,令他极是兴奋。
却也令他心疼心痛。
无论谢妄之是什么模样,他自然都是喜欢的。
但他的公子就该是永远骄傲恣意的,他的公子天生就该被人仰望。
能触到月亮固然很好,可这轮月亮不该被迫下坠。
他明明只配打捞水里的倒影。
可人心是贪婪的。
池无月双手捧着谢妄之的脸,又凑上去,与人唇贴着唇摩挲片刻,轻声道:
“我想要的只有公子。只要公子答应,永远不会离开我。”
他希望明月永远高悬于天,却只照到他。
他愿意给谢妄之当狗,永远乖巧听话,前提是主人不会抛弃他,也只养他一条狗。
谢妄之神色狰狞一瞬,紧盯了池无月片刻,终于嗤笑了声,道:“可以。”
剜骨时很痛,接骨更甚。
慢慢又不痛了,只剩湿热与麻痒,似雨一般淋下,密密麻麻,从后颈到肩膀、腰窝和腿根,像身上开了一树梅花。
后来,痛与痒又侵入到身体内部,交织着,骨头都酥软,如潮汐涨落,连绵不休。窗外天光褪去又亮起,数不清多少次。
而谢妄之紧咬着牙,一声没吭。
直到池无月终于餍足离开,直到他再凭自己的力量站起身、挺直背,眼眶才有微微的酸意。
之后,他装着样子,养精蓄锐,实际从没想过遵守承诺。
正巧,池无月也不信任他,面上没有约束他什么,实际他身边到处是眼线。
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遇见什么人又与对方说了什么话,就连饭桌上多吃了几口什么菜,夜里何时入睡、翻身几次,池无月全都了如指掌。
初时,谢妄之并不知情,只是感觉有道视线一直如影随形追着他。但他从前就习惯万众瞩目,甚至是阴暗潮湿的窥伺,虽然有些不适,但并未太过在意。
直到他无意与旁人多说了两句话,结果当晚就被池无月压在榻上,变着花样折磨,弄到失神恍惚。
他不知道池无月为什么发疯,意识朦胧间,才听对方覆在他耳边咬牙问:“白日与公子说话的那个男人是谁?公子为什么一直盯着他,为什么要对他笑?他长得比我好看吗?”
但谢妄之晕厥了,来不及答话,事后才质问。
未想池无月装傻,神色无辜,还向他撒娇。他再凶一点就只会委屈扁嘴,作势要哭。谢妄之气笑了,但纵使再不满,也没法追究。
后来池无月便愈发肆无忌惮,谢妄之多看别人一眼就要发作,然后趁他崩溃讨饶时为自己谋取利益。比如每日晨起时要主动献上一吻,或是这次少了一炷香,下次就多做一个时辰。
池无月依然唤谢妄之“公子”,会对他下跪,如从前般像狗一样侍奉他。
却逐渐敢奢求他的爱。
谢妄之重新修炼,根本没有瓶颈,进境速度比从前还快。仅两年时间,他便重新修到元婴,可惜还是无法摆脱从前的心障。
而池无月愈发缠他,帮他梳理灵力是惯用的借口,其实谢妄之大部分时候并不需要。
陪池无月玩了两年,已经够久了。
谢妄之沿着布局许久的逃跑路线前进,面无表情地想。尽管他不愿承认这是“逃跑”,但事实如此。
走了会儿,他忍不住回头,见身后空无一物,周遭也是万籁俱寂,似乎很是平静,却还是无法心安,有些惴惴。
但他不可能停下。
他走到渡口,还未登船,后腰处忽然刺痛,令他一下弓起身子。细细感受了片刻,原是曾被剜出剑骨的那片区域。
本以为缓个片刻就能好转,未想疼痛愈发剧烈,经脉也开始烧灼,脊背顷刻间就沁出片冷汗。
他紧咬着牙,回头望了望还没有追兵的身后,心中愈发不安,最后还是强忍着痛要登船。
未想到,腰背忽然像是没有了支撑,瞬间塌软,他整个被迫往前倾倒,好险用手肘撑着才不至于脸先着地。
再抬起头时,只见眼前不知何时落下一双干净无尘的雪色靴履。
他不由僵住。
第67章 公子,忘了我吧。
池无月还是追上来了。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我会担心的。”
头顶传来低柔嗓音,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谢妄之咬紧牙,又低下头去,没说话,脸色苍白,嘴唇都失了血色。
“公子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池无月状似心疼地半跪下身,伸手轻擦去谢妄之额角的细汗。
又顺着往下拂过他脸颊、脖颈、肩膀,手臂圈着他的腰,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接着探进他衣襟,手指停在后腰处来回细细摩挲,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是这里在疼么?”
对方的手指触感冰冷,沿着身体抚摸,像是被毒蛇爬过。谢妄之忍不住发抖,想躲开,对方却如影随形,死死纠缠。
紧接着,他被迫撞入对方怀中,猝不及防正对上池无月的双眼。
如墨晕染,眼白也被黑色侵占,暗沉无光。分明微勾着唇角,却莫名瘆人。
对视的瞬间,谢妄之心中忽然浮起一个猜测,脊背立时沁出冷汗。
果然,只见池无月轻叹了口气,状似惋惜地道:
“奴自知留不住公子,所以当时为公子接骨时,特意设了禁制。只要公子试图离开,那块剑骨便会碎裂。”
碎、裂?
谢妄之瞳孔骤缩,猛地拽紧池无月的衣袖,颤着声追问:“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池无月笑容扩大,字字清晰,“从今往后,公子永远离不开我了。”
“……”谢妄之浑身僵住,如坠冰窖,呼吸都发颤。
池无月似乎怕他听不懂,又似是想安慰他,又补了一句,边说边向他凑近:
“没关系,以后,我就是公子的拐杖——”
“啪!”
池无月话音刚落,谢妄之猛地甩了对方一个巴掌,声音清脆震耳。
他用尽了浑身力气,把人扇得偏过头时,自己也因重心不稳,整个仰面躺倒。
他被气得头晕目眩,耳畔嗡鸣阵阵,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强烈刻骨的恼怒与仇恨盈满心胸。
一瞬间,万物在他眼中褪色,变得苍白,视野边缘充斥着猩红的丝线,网一般向中心蔓延。
周身经脉中的灵力流逆转,顷刻间运行数十周,直到尽数转为魔息。
浑身苦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无穷无尽的力量,仿佛信手一指便能引动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瘫倒在地的谢妄之,忽然摇晃着身躯缓慢站起,墨发无风自动,衣袍猎猎。点漆双眸只剩眼白,边缘爬满血丝。黑色魔纹缓慢从颌角向脸颊蔓延,荆棘一般。
他忽然发笑,指尖轻轻一勾、一点,整片江水立时冲天而起,化作长龙,呼啸着砸下!
江龙轰然坠下的刹那,池无月神色凛然,手握一把黑雾凝成的长剑,猛然向上一挑。
黑色的剑锋劈开龙首,江水向两侧分割,堆起千丈高的水幕。
也正与紧随其后的、谢妄之的剑尖相触,一瞬迸出的强大气劲足令方圆千里都地动山摇,两人也被震得各自后撤几步。
谢妄之眉峰轻挑,冷笑了声:“没想到,你也会这一招。”
“是,公子曾经教过,奴不敢忘。”池无月乖巧应声,仿佛只是回答教书先生的课业抽查。
公子亲自教过他剑法,并不是随意教个一招半式意思意思,而是手把手地认真教。
其实看公子演示一遍他就会了,他却总是佯装愚钝,不过是想让公子多握一会儿他的手。
公子天生矜贵,可望不可即,他只在那一刻能触到对方体温。
未想到,谢妄之闻言愈发恼怒,神色陡然狰狞,双瞳迸出猩红凶光,一瞬又持剑攻来。
身影如虹,携着凛冽风雪,刺骨冷厉。与此同时,被劈开的江龙倏然炸裂,化成万千冰锥,如瀑倾泻。
谢妄之真的想杀池无月。
森冷剑尖毫不犹豫穿透眼前人的胸口,未想那只是一道虚影。
身后陡然伸来两条黑蛇般的东西,缠住他的腰肢与手腕,猛然往后大力一扯,脊背立时撞上身后人的胸膛。
“公子,莫要生气了,你的身体——”
“闭嘴!”
不知池无月何时到他身后,靠在他耳边说话,语气担忧。
但谢妄之不等人说完便怒斥了声,剑气一瞬撕碎了缠在身上的黑雾,又转身提剑与人缠斗在一处。
对方只守不攻,身影如雾般分不清虚实。那些黑色的影子也烦人得很,时刻想把他缠住。偶然滑过肌肤,触感潮湿粘稠,像是被什么东西舔了一口。
谢妄之自觉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决斗,倒叫池无月打得黏黏糊糊,暧昧不清,像是猫抓耗子般的耍弄。
他愈发怒不可遏,出招更加凌厉疯狂,终于逼得池无月无法躲闪,只能持剑与他相抗。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迸出的强大气劲如涟漪般荡开千里。成排竹子拦腰截断,江水炸起千层骇浪。
但池无月的担忧并非作伪,也不是毫无根据。
剑骨碎裂,怒急攻心,谢妄之被逼彻底入魔,力量恢复自然也有代价,此时更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脸色愈加苍白,终于在又一次出招时,猛地喷出口鲜血,身形狠狠摇晃了一瞬,而后单膝点地,勉强靠剑支撑。
“公子!”
“滚!”
池无月陡然慌乱,下意识抢上前去,却被谢妄之挥出凌厉剑气逼退。
紧接着,谢妄之又喷出口鲜血,只觉视野天旋地转,朦胧不清,身体快要栽倒在地,整张脸也就唇边那道血迹有点颜色。
“公子,不要再这样了,你会——”
脸颊刚被剑气割出一道血痕,池无月又忍不住走上前,话未说完又被谢妄之嘶吼着打断: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这时候还来装什么好心?!咳——”
谢妄之吼完便剧烈咳嗽起来,连续咳出一大团血沫,喘息紊乱粗重,胸口衣襟被洇成深色。
紧接着,两只耳朵传来一阵湿热酥痒,有什么液体流出,顺着脖颈淌下。
即便如此,握剑的手不曾松过分毫。
池无月沉默看着,眼眸湿润发红,咬紧牙,双拳攥得发抖,终于憋不住道:
“谢妄之!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了么?为什么要走?”
他说着又忍不住凑上前。
却见谢妄之神色沉静,忽然抬手咬破指尖,手掌微微平伸。
不知他做了什么,落了满地的冰锥随之浮上半空,凝成无数细碎的灵光,潮水般向他指尖汇聚。
强大的气息令天地都为之侧目,压下乌云。
“公子!”
池无月微微睁大眼,眼睫一瞬湿润,嗓音低哑,“公子真要杀我?”
“呵。你辱我至此,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谢妄之嗤笑了声,话音落下,那只手狠狠往身前土地一拍!
倏忽间,万物静止,风声消弭,冰雪自他足下瞬息便铺开万里,目之所及处俱是银装素裹。
血液仿佛也被冻结,身体无法移动丝毫。
分明眼也未眨,谢妄之已持剑逼近,不远处还留有他单膝跪地的残影。
眼见那剑尖寒芒闪过,离致命处不过咫尺之遥。池无月却不闪不避,只是问:
“公子只觉得屈辱吗?不曾有片刻动心?”
谢妄之眼睫颤动一瞬,但动作未停。
此刻,万籁俱寂,只闻见一声“噗呲”轻响。
锋锐剑尖一寸寸没入池无月的胸口,又在脊背伸出。
这次不是虚影。
池无月缓慢地笑了一下,嘴唇翕动着淌下一缕殷红,断断续续道:
“公子,我、骗你的……剑骨、接不上了,只能靠我、支撑,离我太远就……”
可谢妄之已到极限,七窍流血,听不见,也读不了唇语。
……
意识溃散时,天地寂灭。
谢妄之再睁眼,已是幻境之外。
天色昏暗,浓云密布,绵延数千里。深紫色的雷龙翻滚嘶吼,将天穹撕出千万道银白裂缝。
雷霆一道接一道砸下,无休无止,耳畔只剩雷电与狂风的轰鸣。
但他毫发无伤。
忽有温热的雨丝滴落在脸颊。
他眨了眨眼,终于看清,是池无月撑在他身体上方,替他挡了劫雷。
不知伤在何处,鲜血竟从脖颈流淌,滴到他身上。脸庞也是血痕交错,仿佛流了血泪。
见他清醒,池无月似是想轻唤声“公子”,可张口的瞬间却吐出一团血沫。怕滴到他身上,慌忙用手去接,血水却从指缝间溢出,便又急忙撇过头,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这是……?”谢妄之神色微征,还有些回不过神。
“公子陷入幻境,久未清醒,原来是在幻境中突破了,恭喜。公子果然天赋——”
“我是在问你这个吗?”谢妄之蹙眉打断。
“我……”池无月微微睁大眼,勾唇轻笑了一下,似乎想凑过来如从前一般撒娇,又莫名停住,“没关系的,小伤而已,公子不必担心,唔——”
不等他说完,又是一道劫雷砸下。分明直冲着谢妄之,却打在池无月身于烟鱼尾上,逼得他又吐了口血,身躯摇晃着要瘫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妄之连忙伸手把人扶住,坐起身环顾四周。却见目之所及尽是焦黑的沟壑,仍残余强大而蛮横的天道威压,望一眼便叫人心悸。
而与他同行的队友,白青崖,司尘,还有一些亲信,通通不见踪影。
甚至他记得此处应是一座城镇,所有的房屋皆被夷为平地,一眼望去只剩断壁残垣,恐怕居住此地的百姓也……
谢妄之心神俱震,又仰起头看天。
只见层叠劫云之后,是一只横亘整片天空的巨眼,边缘处开裂,延伸出无数道沟壑,猩红、扭曲,不可名状。
与之对视的瞬间,数千道雷霆一同砸下!
整片昏暗的天空都被点亮,势如排山倒海,任是谁都无法抵挡。
这不是劫雷,这是祂的怒火,要置他于死地!
谢妄之瞳孔骤缩。
千钧一发之际,池无月猛然又将他扑倒,将他牢牢护在身下。
如瀑天光轰然坠下,耳畔在一阵冗长的轰鸣之后唯余寂静。
谢妄之忽然感觉不到周遭,也感觉不到自身存在,只知脸上又滴落温热的雨。
“……祂已经没有力量再重启了,这是最后一次。只要成功渡过,往后,公子不必再受祂约束……呵,以公子的本事,想必没有什么悬念,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了。还好,公子没有答应与我结契,不然,咳……”
池无月仍撑在他身体上方,体力耗尽后便彻底瘫在他身上,被他顺势揽在怀中。
说到此处,池无月蹙紧眉,似是强忍着痛,接着又咳嗽起来,唇边不断滑下殷红,将侧脸与脖颈的梅花染得更艳丽。
缓了片刻,他又继续开口,声音更加虚弱沙哑:“抱歉,没有时间再与公子解释那些了,不过,也不重要……公子,其实我的名字是池越,下次不要——”
池无月——池越说着又停顿,眸光逐寸灰暗,赶在谢妄之追问前又勉强勾唇轻笑了一下,张口却抑制不住哽咽:
“公子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没有下次了。公子,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这样纠缠,一定让你很困扰。放心,以后都不会了,请原谅我。还有……忘了我吧……”
话音落下,怀中人的身躯竟如曾经崩毁的随心剑一般,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散作星砂。
那张他厌恶至极的脸庞,缓慢在他眼前放大,可快要触到他嘴唇时又莫名停住,紧接着,身体失去支撑,彻底软倒在他臂弯。
唯有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一触即离,仿佛曾有一片柔软的羽毛短暂停驻。
谢妄之瞳孔骤缩,浑身不住发抖,想抓着池越的肩膀摇晃,又怕惊扰,只颤着声嘶吼:“池越!我不可能原谅你,你想都别想,给我起来!!”
他慌乱地去握池越的手,却来不及,指尖只碰到一团虚无,顿时更加惊慌,呼吸急促。
忽然间,他想到什么,忙一把撕开池越的衣襟,指尖聚起灵光,飞快在人胸口书写,一面写一面道:“喂,你不是一直要结契吗?本公子答应你了。”
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书写,可道侣契约单凭他一人无法完成。
甚至刻画至一半,对方的身躯已然尽数消散,他的指尖再没有着力点,最后落在了自己膝上。
谢妄之陡然僵住,眼睫颤动几下,努力睁大眼想看清什么。
可越是努力,视野便越是模糊,只觉天又下起雨,却只淋到脸上。
但此时没有余裕等他慢慢收拾好心情。
雷罚平息后,天际的浓云并未散去,反越积越重。
直到天际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虚影,是一张扭曲而狰狞的人脸。
紧接着,一只擎天巨掌狠狠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