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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与风雪争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他不介意谢妄之有别人。……


    “当、当然不是……”


    见白青崖流着泪控诉,谢妄之愈发心虚,无意识蜷着指尖,连话都说得磕绊,辩解得也很苍白,接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竟是又让空气沉寂下来。


    于是白青崖更生气也更委屈,紧盯着谢妄之看了会儿,只觉视野愈加朦胧,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最后强迫自己撇开头,紧咬着唇试图憋住哭声。


    他看着别处默默哭了会儿,对面始终无动于衷。心里更加委屈失望的同时,竟开始懊悔和恐慌。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难道谢妄之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清楚吗?


    好不容易能离得再近些,他为什么又非要提这件事,为什么非要强求?就当作他不知道,这样谢妄之还会像以前一样主动亲近他,不好吗?


    他现在这样争风吃醋、咄咄逼人,谢妄之会对他不耐烦吗?


    白青崖愈加慌乱,本来只是不想看谢妄之自知玩弄他而心虚的表情,这会儿却是害怕撞上对方凉薄无情的眼神,而不敢回头。


    心中思绪万千,恐慌到底占了上风,他正欲转头主动求和,忽闻见一阵足音,随即头顶笼下一片阴影。


    他似有所觉转过脸,未想到,方才还离他很远的人,忽然一下站在他面前。


    他下意识要仰起头,而谢妄之刚好伸出手,掌心覆住他的侧脸,温热指腹在他眼尾轻轻一抹,低声道:“抱歉,是我作弄了你。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眼泪一瞬汹涌,他死死咬紧了牙。


    对方又用手帮他擦了一会儿,大概是见他慢慢稳定了情绪,收手往后退开一步,默了会儿又低声开口:“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什么?”白青崖微微一怔。


    谢妄之垂着头看车底下铺着的软垫,斟酌着措辞,续道:“你若是不想见到我,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的。”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都没听见白青崖回应,只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谢妄之等了会儿,煎熬的同时不由有些疑惑,下意识抬起头,正撞入一双湿润发红的眼。


    “谢妄之!”


    对方眉心紧拧,看他的眼神锋锐如刀刃,眼尾却不断滑下透明湿痕,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浓重鼻音,咬牙切齿:“你觉得我要的,是这个吗?”


    谢妄之神色一怔,还未及反应,手腕忽被对方攥住,猛地往前一拉。他猝不及防,身体一瞬失衡,顺势前倾,竟扑入对方怀中。


    紧接着,后脑被人掌住,腰肢也圈上一条手臂,猛地使力向内收拢,迫使他彻底跌坐在对方怀中,双膝分置于对方身体两侧。


    他正顾着重新维持住身体平衡,炽热的唇已经压了下来,含着愤怒与不甘,竟让柔软的舌都变得坚硬,蛮横侵入,肆意攻城略地。


    喷在脸上的气息灼热粗重,像是一阵瓢泼热烫的雨。可雨水顺着脸颊轮廓往下流淌进嘴里,尝起来竟十分苦涩。


    谢妄之本要把人推开,又不由顿住动作,随即强迫自己慢慢放松身体。犹豫片刻之后,又伸手在人脊背来回轻抚,试图安慰。


    但对方并不理会,只一味地不停与他纠缠,又强将他掳到自己的地盘,不住吸吮吞咽。


    马车驶过喧闹市井,微风掀起车帘一角,灿金的日光与嘈杂的人声一瞬钻入,打在侧脸、近在咫尺,仿佛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苟且之事。


    而白青崖不管不顾,双手紧箍着谢妄之的后脑与腰肢,用力向里收拢,抱得他只觉呼吸不畅,骨头都发痛,仿佛要被嵌进对方的身体。


    他忍不住挣扎,可他们现在的姿态太过亲密,令他没有着力点,甚至腰腹处传来的热烫触感愈加清晰,令他脸热,还有些恼火。


    直到他舌尖舌根都发麻发痛,对方才愿意将他松开些许。


    虽是温驯地仰着脸看他,望过来的眼神却漆黑暗沉,幽幽绿光一闪而过,仿佛夜晚孤身一人走在深山中,不经意间抬头却撞入猛兽的双眼,一瞬间令人头皮发麻、脊背湿润。


    谢妄之下意识高扬起手,快落下去时又顿住,随即慢慢放下来,又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你不是……你想要我怎么做?”


    “像现在这样就好。”白青崖又吻他的唇。


    谢妄之微微睁大了眼,忍不住偏头避开,追问道:“你不怨我么?”


    “……”对方蹙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却是不答,只轻扯了下唇角,笑意却难掩苦涩,接着又轻轻摇了下头。


    谢妄之顿时感觉到胸口微微一缩,不由沉默下来,接着便挣扎着要落地。对方却将他抱紧,伸手要探入他衣襟。


    “等等!”谢妄之一怔,连忙把人按住,“现、现在不行,还在马车上呢。”


    “晚上?”白青崖微微蹙眉,却依言止住动作。


    “……晚上也不行。”谢妄之轻咽了口唾沫。他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也可以收拾收拾转去修合欢道了。


    白青崖没有马上接话,看他一会儿忽然轻轻勾唇,眼中却毫无笑意,如雪一般冷,压低嗓音问:“不是说换翅膀么?你们,还做了什么,要那么久?”


    “……”谢妄之又心虚起来,微抿着唇,接着又忍不住撇开视线。


    “呵。”其实白青崖早就猜到,此时见他心虚不答,忍不住冷笑了声,眼眸微微眯起,声音冷得仿佛能掉下冰渣,“你们,弄了几次?”


    “……”谢妄之保持沉默。


    神思沉沦在蝶妖的幻术中,他并不清楚。但饶是他身体强健,现在都觉得有些疲惫,大概……?


    “呵。”


    白青崖气得发笑,双目紧盯着他,声音低哑艰涩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谢妄之,我不介意你有别人,但你不能这么偏心吧?”


    他接受了谢妄之有别人,忽然间感觉胸口的窒息痛苦一下减轻了些,而且是谢妄之玩弄他在先,他好像一下占据了有利的地位,仗着对方心虚心软,竟敢这样放肆地提出要求。


    “没有偏心,只是……”谢妄之忍不住反驳,但说到一半又闭上嘴。


    其实谢妄之没有偏心,只是不怎么拒绝。


    但落到白青崖眼里,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那就换你帮我。”


    白青崖又气笑了,手掌按着谢妄之的后脑,迫使对方低下头与自己接吻。另手攥住对方的手腕,牵引着人伸向自己。


    而谢妄之其实觉得没什么所谓,甚至还轻舒口气,任由对方按着自己的手背动作。


    此时马车驶入一片幽静的竹林,枝叶被风不断爱抚奏响。车帘也被风吹起,几缕光线倾泻,沾到指尖,又缓慢滑落到掌心。


    谢妄之被对方抱坐在怀中,一手压着他的后脑,另手覆着他的手背。唇舌也被人攫住,彼此呼吸随节奏相缠,粘稠得不分你我。


    直到手心湿漉漉一片,白青崖才将他松开,又将脸颊埋入他颈窝,大口喘息,又来回贪婪嗅闻。


    “够了吗?”


    谢妄之总算放松些,忍不住要抽回手。对方一瞬间加大力道按住他,在他怀中不住摇头,脸颊贴着他的脖颈来回轻蹭,又像条狗一样撒娇。


    “但是你家要到了。”谢妄之被蹭得痒,忍俊不禁,又有些无奈。


    “……好吧。”


    白青崖恋恋不舍将他松开,取出巾帕,捧着他的手,一根根指头仔细地擦过去,长睫低垂,神色专注。


    过了会儿,他忽然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是那只狼的?”


    “狼?”谢妄之轻轻挑眉,忍不住又逗弄对方,“难道不是一只乖狗狗么?”


    “……”白青崖抬眸瞥他一眼。


    “不是么?”谢妄之看着对方笑。


    “……是。是狗。”白青崖轻叹一声,又垂下眼继续擦。


    谢妄之满意了,如实相告道:“第一次看见你原身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了。怎么,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白青崖抿唇不答,脸颊与耳廓还残余着未褪的热,此时看上去愈发红润。


    谢妄之见状,忽然想到第一次与司尘见面的时候,便试探问:“季节到了?”


    “……嗯。”


    果然,白青崖轻点了下头,脸颊红得快要烧起来,脑袋上都快要升起一缕白烟,强撑着把他的手擦完还给他。


    但是过会儿又重新捧住他的手,把脸颊置入他掌心,嘴唇微扁,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低声道:“能陪我么?”


    “你们这个,一定要有人陪么?”谢妄之没有马上应,有些好奇。


    “别人我不知道。”白青崖摇了下头,眼神更加可怜地看着他,“但是没有人陪我的话,我会很难受。”


    白青崖记得,他刚刚成年的时候,第一次迎来发热期,根本不知如何处理,只能躲起来,独自捱过。


    后来他实在受不住,强撑着依循本能去找谢妄之,却发现对方和裴云峰在一起。


    那时候,他清晰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差点就要扑咬上去。


    第32章  奴绝不会伤害公子。……


    谢妄之两人从客栈回到白家继续上课。当然,白青崖把自己的课桌搬了回来。


    一连几日,裴云峰除了在众人面前还装装样子,私底下碰见谢妄之他们连招呼都不打,冷着脸擦肩而过,明显是还气着。


    而谢妄之早消了气,虽有些心虚,但到底有恃无恐,也怕到时候又要发生点什么,自己身体受不住,没有马上去哄人。平日想听课就认真听,听得犯困了就继续画他的画。


    这一次,白青崖总算逮着机会看他到底画的什么,谢妄之刚放下笔,还没来得及自己欣赏一下,白青崖就立刻抽走他的课本,又把自己的给他递过来,跟他交换。


    之后,对方就垂眸翻来覆去盯着几幅画仔细研究,微蹙着眉,目光一瞬不瞬,模样比听课还认真。


    谢妄之眉峰一挑,倒也觉得无所谓,便就着白青崖的课本看。与他自己的相比,白青崖的卷面相当干净整洁,字迹娟秀端正,页脚平整,非常赏心悦目。


    正认真听着课,他的衣袖忽然被人轻轻一扯,引他微侧过头去看,轻声问:“怎么了?”


    却见白青崖面色红润,抿着薄唇,像是不好意思开口,竟找了张空白宣纸撕了一小半,提笔在上头写了一句话,折了两折给他递过来,示意他看字。


    “……?”


    谢妄之只觉莫名其妙,拆开字条一看,只见上头写的是:“你喜欢玩那样的?”


    “什——”谢妄之下意识张嘴问,话音刚出口又顿住,也跟着在字条上写:“什么样?”写完又给人递回去。


    这次对方没有递纸条回来,而是直接将他的课本推到他面前,伸指在书页上画的人像轻轻一点示意。


    只见书页上,一幅画像几乎占据了整个篇幅,喧宾夺主,将底下印刷的字迹尽数覆盖。黑色的线条从书页边缘向内延伸,似绳索般捆束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性青年。


    画中人低垂着头,墨发披散,看不清五官。四肢被缚,呈一个极尽屈辱的姿势。身上伤痕累累,犹在挣扎,肌肉都绷紧,却被绳索束缚,向两侧微鼓。模样分明可怜凄惨,却透着难言的欲色,愈发招人欺凌。


    而且一旦想歪,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便越看越觉得是……


    床笫间被欺负惨了才会留下的。


    谢妄之睁大了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画了什么,只觉面上微热。


    其实这些画他都是随意画的,当时脑子里想到的是什么画面便画什么。


    而他在刚刚下笔的时候,正好听到先生讲“入魔”,脑中一下子就出现了这个画面,他也没有深思,竟是就这样画了出来。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实在毫无缘由。


    见他不答,白青崖不知想了什么,嘴唇抿紧,耳廓愈发红了。过会儿又给他递了纸条过来:“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就陪你。”


    “……”谢妄之垂眸瞥见,不由更加羞恼,故作冷漠地没有理会。


    而白青崖继续递纸条:“你喜欢做哪一方?”


    谢妄之才看完,紧接着又是一张递过来:“我都行,看你。”


    “……”谢妄之恼了,一把撕下自己的画揉成一团。接着又把所有的纸条拢在手里,用力一捏,纸条和画都当场灰飞烟灭。


    白青崖一怔,虽不解他为何忽然生气,但也没敢再惹他。


    而一直悄摸注视着谢妄之的裴云峰,将一切收入眼底,若有所思地轻抚着下颌。


    *


    又过几日,游学进入新的阶段。在别家是演武比赛,但白家是自由组队接取委托外出除妖,为期至少一月。


    北荒幅员辽阔,妖魔横行,光靠白家驻守在各地的力量其实远远不够。即便是安全区域,也时常会有妖魔潜入,迫切需要更多支援。


    相比单纯的斗法切磋,组队除妖其实更有意义,但除妖过程远不如斗法轻松。因为或许会有人在除妖程中丧命。


    当然,除魔卫道对于每个修仙者而言义不容辞,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拒绝白家的安排。


    此时,谢妄之一行站在一条官道的分岔路口上,举着寻妖罗盘侦测妖气往哪个方向流动。


    受环境影响,白家精于此道,这一方面的装备与技术放眼整个修仙界都算是顶尖。


    那副罗盘不过巴掌大小,由特殊的材料制成,通体晶莹,一枚小巧磁针卧在中心的天池,边缘一圈标有方位刻度,磁针尖端指向的便是妖气流动的方向。若是四周都有妖气,则优先指向妖气最浓郁的方位。


    不过,总有妖魔善于藏匿自己,越是强大的妖邪便越难被侦测出来。但若是妖气太微弱,也有被忽略的可能。并且,能不能侦查出来也受当时所处环境、使用者自身的影响。


    这东西放市面上可不便宜,侦测越准的越贵,价格区间极大,总有缺德道士借此骗钱。而为了方便学生们捉妖,此行白家给每支队伍都发了一个。


    谢妄之掐诀念咒,往寻妖罗盘里输入灵力。


    只见中心天池猛地发出一阵灵光,小巧磁针飞速旋转起来,但片刻后仍无法稳定指向某一刻度,甚至不停呈相反方向乱晃。


    他反应过来,抬头扫了眼队里的好几只妖,无奈道:“你们把身上妖气都收收。”


    裴云峰担任助教一职,有必须要履行的义务,没有办法一直跟着谢妄之。此时,他们队里有四人,不,是一个人,三只妖。


    “……”白青崖扫了眼队里的另两只妖,有些不满地蹙眉,“你身边太多妖了,再收敛也没用。”


    “哦。”谢妄之轻应了声,将罗盘递给白青崖,眉峰一挑,笑着调侃,“那怎么办?本公子就顺势将你们都除了?”


    “……哼。”白青崖微微一怔,随即撇开头冷哼了声。


    “开个玩笑,别生气嘛。”谢妄之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狗头以示安抚。


    “……”白青崖温驯地低下头任他摸,耳廓微红,却有意无意地轻瞥了另两只妖一眼。


    司尘见状,眼眸一暗,当即凑上来牵住谢妄之的手,轻轻来回摇晃着撒娇,委屈巴巴道:“主人,你忍心么?”


    “放心。”谢妄之也顺手摸了摸司尘的脑袋。


    而站在一边的池无月也有些忍受不了。


    他也想像司尘一样撒娇,甚至奢望像白青崖一样,只要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谢妄之就会主动来哄。


    可他直到现在都清晰记得,那天他主动凑上去服侍谢妄之时,撞上对方冰冷讥嘲的目光,还对他说,“可是我嫌恶心”。


    最初,他出手伤了贵客,被罚跪在谢家的清明堂时,谢妄之没有庇护他,相反还当众赐了他奴印。那时他对谢妄之的态度转变欣喜若狂,一直到现在都任由对方颐指气使。


    他以为谢妄之已经“跳脱到话本之外”,不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牵线木偶。在这片无尽轮回的深海里,在他快要溺水之时,那样真实生动的谢妄之仿佛是漂到他身边的唯一的浮木。


    长久的寂寞令他本能地拼命抓紧了浮木。他也想让自己得到解脱。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场梦之后,他忽然就对谢妄之产生了浓烈的感情,又任由那样的感情驱使着自己行动。


    无独有偶,在灵芜谷秘境里,他被蝶妖迷惑陷入幻境,可他梦到的场景好像与他记忆中的不太相同。


    可从幻境中脱离,见到谢妄之和蝶妖纠缠在一起,他根本没有余裕仔细思索,便被那一瞬强烈的嫉妒与愤怒驱使着攻向了蝶妖。


    甚至连那奇怪的“黑雾”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只记得,在裴云峰带着人找他麻烦之前,他一直是个普通的人类。他也很确信,在从前的每一次轮回中,自己并不是妖。


    可现在,看到那寻妖罗盘的磁针大部分时间都对准了自己,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自欺欺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妖,若是妖,到底是什么妖,又都有什么能力。他只是一直在被本能驱使。


    他陪同谢妄之进入灵芜谷秘境,又离开谢家一路北上到北荒白家游学,这一段“故事”,他的轮回记忆中根本没有。甚至就连一路遇上的人,譬如崔岫、裴云峰、白青崖,也与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或许这可以理解成,因为谢妄之变得不同而带来的一些后续变化,“话本故事”已经被改写。


    但他做的那两个梦实在怪异,他也分不清自己又到底是人还是妖,这令他想不出理由说服自己。


    在谢妄之故意冷落他的这段时间里,他总算能好好整理思绪,可整理之后得出的结果是,他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与缺失,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措的恐慌令他更加依赖本能,也更加依赖谢妄之。但谢妄之很明显不再向以前一样宠爱他,即便那样的宠爱只是上位者的施舍。


    他竟然开始想着,如果谢妄之不变就好了。


    但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


    归根结底,他只是想要得到谢妄之的注视。


    即便他整理完思绪,他依然被本能驱使,没有改变。


    他忍不住微垂下头,轻声道:“奴绝不会伤害公子。若有那一日,奴会先替公子了结自己。”


    第33章  公子不能像以前一样对待……


    池无月话音落下,几人同时朝他看去,空气一时静默。司尘和白青崖微微眯起眼睛。


    片刻后,是谢妄之一声极轻的嗤笑打破沉寂:“呵。你以为你的奴印只是画着好看?”


    他抱起双臂,下颌微抬,神色冰冷讥嘲。


    只要这奴印还在生效,池无月就伤不了谢妄之一根头发。


    言下之意,池无月在此时表忠心,对谢妄之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池无月闻言不由面色一白,随即抿紧嘴唇,脑袋埋得更低。


    “既然罗盘用不了,”谢妄之却没再理会池无月,当即转头与白青崖说话,“你应该能嗅到妖气吧?你来带路。”


    “嗯。”


    虽被当成狗一样使唤,但白青崖面上并无愠色,立即点头应声。鼻翼轻轻翕动几下,很快嗅出妖气,率先走在前头。


    谢妄之和司尘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谢妄之发觉耳边少了一人的足音,下意识驻足回头,果然发现池无月还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由蹙眉道:“怎么还不跟上,杵在那做什么?池无月,池无月?”


    他连喊了两声,未想到,池无月跟没听见似的,就是搁那站着不动,还撇过了头。像是受了委屈,脾气又犟,故意跟家长作对的孩子。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


    见谢妄之因池无月沉下脸,司尘愉悦得额顶触角不住轻轻颤动。


    但他面上还是装作乖巧而贴心的样子,又牵住谢妄之的手轻轻摇晃,故意提高了些嗓音劝道:“主人,他不想跟上就不要管他了吧,反正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会有事的。”


    “嗯。前面就是城镇了,我闻到的那只妖应该就是潜伏在城里,我们可以早点过去,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多找人问问。”


    白青崖回头扫了眼他们,也点头附和,还难得说了句这么长的话。唇角微微勾着,眼中却冰冷。


    都喊了两遍了,一个下贱的奴隶而已,不过是受了一点委屈,难道还要主人亲自过去请吗?


    依照谢妄之的脾气,他肯定不会再管。


    身边能短暂地减少一个情敌,自己分到的注意力便会更多,这样的好事令两人都窃喜。


    但未想到,他们都猜错了。


    谢妄之沉默了会儿,忽然道:“你们先走。”


    “……?”


    另两人闻言不由微微一怔,不约而同看向谢妄之,却见他表情认真,看来是已经决定好了。


    白青崖沉默地撇开头,暗自咬紧了牙,颌角都微微鼓起。方才他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难受嫉妒。


    他知道裴云峰一直就谢妄之养了个奴隶的事不停与谢妄之争吵,虽然他自己也看不惯,但曾经他确实得了偏爱,心里就隐隐觉得,裴云峰的做法没必要。


    但如今……他突然很能理解裴云峰。


    司尘攥紧了谢妄之的衣袖,勉强维持着乖巧的笑容,又劝道:“主、主人,没必要吧?他一个人也——”


    “我知道。”不等司尘说完,谢妄之就打断了他,“你们先走。”


    “……是。”司尘不甘地咬了下嘴唇,眼神微暗,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慢慢松开了手。


    等两人都离开,谢妄之才走向池无月,又抱起双臂,微抬下颌,冷嘲道:“怎么,你是觉得委屈么?觉得本公子哪儿说错了?”


    “没有。”池无月仍低垂着头,两个字音咬得有些重,明显还在赌气。


    “呵。”


    谢妄之嗤笑了声,猝然伸手掐着对方的下颌往上抬,迫使人昂起头与自己对视。他微微眯眼,嗓音压低:“那你就是对本公子有意见了?”


    “……”


    面前人似是猝不及防,微微睁大了眼,从眼眶爬出的黑色蛛丝在他的注视下飞快缩了回去,随即眼尾泛起潮红,又撇开视线,低声道:“奴不敢。”


    “本公子倒是觉得,你没什么不敢的。”


    谢妄之冷笑了声,拇指指腹轻按在对方嘴唇,来回细细摩挲,一面轻声续道:


    “先是大庭广众之下令本公子难堪,后来又未经允许擅入本公子的卧房,再是以妖魔身份擅闯白家,险些让他们以为我谢家存心挑衅……这几桩,本公子还未与你清算呢。”


    面前人任他动作,长睫轻颤几下又乖顺垂落,过会儿才回道:“奴知错,请公子责罚。”说话嗓音莫名有些哑。


    “哼。现在才知错么?”


    谢妄之却将对方松开,鼻腔轻轻溢出一声冷哼,随即转过身就走。走两步没听见池无月的足音,又微向后侧过头,蹙眉道:“还不跟上?”


    “公、公子……”池无月微微一怔,下意识要迈步跟上去,半途又停住,张了张嘴又抿紧,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谢妄之微抬下颌示意。


    池无月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公子为何突然……这么讨厌奴?”


    话匣子一开,池无月便止不住了,顿了会儿又继续道:“敢问公子,奴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为何公子要这样……公子不能像以前一样对待奴么?”


    对方越说越委屈,轻咬着嘴唇,眼尾的红色愈加艳丽,眼睫颤抖,眸光潋滟,模样好不可怜。


    而谢妄之却沉默下来,神色冷漠,眼神微暗,无动于衷。


    诚然,他从前对池无月相当宠溺纵容,却在一夕间毫无缘由地就对其转变了态度,肆意羞辱,任是谁都会觉得不适应。


    这全都要归结于他做的那场梦。


    若不是那场梦,他不会知道原来池无月一直将他的殊待视作耻辱,表面上听话乖巧,实际是忍辱负重、伺机而动,一直拒绝与他亲密,全是因为嫌他恶心。


    所以对方才会在他陨落时毫不犹豫离开,即便后来青云直上,也从未想过回头帮他。


    其实他梦见了很多事,醒来之后也只是记得个大概。


    可被剜去剑骨沦为残废之后只能屈辱地活着,他记忆相当深刻,好像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直到现在仍不时回想起来。


    每想起来一次,他就恨一遍忘恩负义的、虚伪的池无月,再恨一遍投了赞成票的裴云峰。


    但最恨的,是执意将池无月留在身边,又为了池无月与裴云峰争吵,最后使感情深厚的多年至交与他形同陌路的自己。


    可他要怎么惩罚自己呢?而且他根本不愿承认是自己的错。


    于是他迁怒了池无月,肆意羞辱对方。


    可是他很快发现,现实的池无月好像与他梦中的不同,但他不敢确定,他恨意难消。


    与此同时,即便他恨,即便再重来一次,他还是喜欢池无月那张脸,他还是会对那张脸心软。这令他更痛苦,于是恶性循环。


    接着是“池越”的出现。他恨池无月,自然也迁怒了池越。但相比较池无月,他其实更讨厌池越一些,即便两人共用一个身体,长着同一张脸。因为池越总是我行我素,还三番四次地强迫他。


    自梦醒到现在,已过去两月有余,身边的人和事好像都渐渐与梦中的经历不同。这段时间里,除了池无月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谢妄之闲暇之余,也有在认真反思。


    好不容易与反目的多年至交重修于好,只要裴云峰不再背叛他,他愿意继续这样的关系。他原先就偏爱白青崖,而且对方其实也没做错什么,这一次他继续偏爱也无所谓。


    小蝴蝶就更不必说了,从前就与他无冤无仇,这下都已经成为他的奴隶了,左右都伤不了他,不需纠结,从心便可。


    唯独池无月,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感情去面对。


    亲近吗?他不太乐意。


    继续羞辱?可是这一次对方的表现姑且与从前不同。


    而且其实拿一个虚无缥缈的、无法对证的梦来比对现实的情况,甚至去报复真实的人,传出去,不论是谁都要说一句“荒谬”。难道他谢妄之是这样蛮不讲理、不可理喻的人吗?


    可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去“恨”,这好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好像他就是该恨。即便现在的“恨因”开始有些站不住脚了。


    尽管如此,要他现在亲近与释然是不可能的。他只愿意在心情好的时候,如同上位者一般偶尔施舍几分。


    ……一定是不可能的!他耐心有限!


    空气长久静默,池无月还在等着谢妄之的回答,可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他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低垂下头,尽力憋着哭,颤抖着声音说:“奴、奴知道——”


    不等他把话说完,头顶忽然落下一只手掌,不轻不重地来回摸了两下,又很快就松开,随即视野里划过一片墨色的衣摆。


    他怔了怔,下意识抬起头,发现谢妄之已经走出去些距离。


    可他头顶的温度仍残留。


    视野顿时更加朦胧,他咬着唇,颤抖着也伸手覆上自己的头顶。


    第34章  捉妖


    谢妄之两人回去时,在半途便撞见了白青崖和司尘,他们并未走远,明显是故意放慢速度了,没准还偷听。但谢妄之并未在意,四人一起入城。


    此行他们循着妖气往扶摇城的东南方向去,到达北荒仅次于扶摇的第二大城镇,永宁。


    越是人多的地方越鱼龙混杂,但相较于就在白家眼皮子底下的扶摇,妖魔会潜藏在永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离得远时,白青崖嗅到的那股妖气浓郁而集中,明确指着永宁城的方向。未想入城之后,他发现这里的妖气变得寡淡而分散,还与城中栽种的花卉香气掺在一起,愈加难以分辨。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街道上的行人竟然各个身上都或多或少缠着几缕妖气,但分明他们不是凡人就是修士,怎么看都与妖邪无关。


    这实在很不正常。哪有聚集着这么多修士的城镇还满城都是妖气?难道那些修士都是吃白饭的么?


    白青崖当即去找了伏妖司,谢妄之几人跟在他身后。


    伏妖司,是白家设在管辖境内,专门管理除妖一系列事务的地方。城里潜伏着妖魔,伏妖司不可能放任不管,他们去伏妖司大概就能了解到相关情况。


    一见尊贵的白二公子亲自登门视察,司里有认识他的人立刻殷勤迎上来,满脸堆笑道:“不知二公子莅临,属下有失远迎,还请二公子恕罪。”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白青崖神色冷漠地抬手制止,开门见山问,“永宁城里藏着妖,你们知道么?”


    “这……”迎上来的几位修士面面相觑。


    为首的那位修士温和地笑了一下,“除妖乃是我等的第一大要务,司里的诸位丝毫不敢懈怠。敢问二公子何出此言?可有证据?”


    “城里有妖气。”白青崖言简意赅。


    未想到对方摇头否认:


    “属下每日都用寻妖罗盘侦测,还派人日夜不停地在城中巡逻,分明测不出城里有妖气,近来也无人上报异常。正因如此,前不久属下还派了人去别处支援。不知这城里有妖气,二公子如何得知?不若二公子再用寻妖罗盘测一测?”


    “……”白青崖微抿起嘴唇。


    这倒是把他问倒了。伏妖司用的寻妖罗盘,自然是白家制作分发的,城里那样微弱的妖气测不出来,总不能说是他闻到的吧?而当着人面用寻妖罗盘,只会令他的身份暴露,到时麻烦一大堆,得不偿失。


    对面被他“污蔑”办事不力、窝藏妖魔故意瞒而不报,面色并不见恼,视线轻掠过站在他们最末的司尘,微微勾唇,摊手道:“而且,若要说城里有妖,二公子身后,可不就站着一个么?”


    “那是本公子养的奴隶。本公子又不是你们白家人,养一只妖做奴隶,你管得着么?”


    谢妄之抱起双臂,嗤笑了声,“自己未侦测到妖气,不好好反思,还指责别人,更是怪到本公子身边。难道大人平日都是靠一与眼梧张嘴在捉妖么?还是白二公子在你眼里毫无威信?”


    “这……”对方面色微白,恭顺低垂下头,“属下不敢。”


    “呵。”谢妄之冷笑了声,没再说话。


    他们现下确实拿不出证据,相互说服不了谁。但对方是这样的态度,明显有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他们离开这里,然后亲自去把那只妖捉出来。反正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白青崖也没再与对方争辩,客套都懒得,当即转身就走。几人也跟上。


    司尘振翅快走了两步,捉起谢妄之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


    谢妄之站在路边观察人群,眼角余光瞥见白青崖微蹙着眉,盯着一个过路的小少年看了好一会儿,便轻捅了下对方的胳膊,问:“怎么了,那孩子有什么问题么?”


    几人出了伏妖司,决意先用最简单的方法试探一下。


    既然居民们身上都有妖气,大概率都与那只妖魔接触过,可以直接向他们打听。


    “嗯。”白青崖轻轻点头,“他身上的妖气比旁人重一些。”


    闻言,谢妄之当即大步过去,伸手给那孩子拦住,手臂揽着对方的肩膀,把人往白青崖身边带,“先别走,哥哥问你些事。”


    “哇!你、你们要干嘛!”


    少年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神色警惕地要挣脱谢妄之,但他是决计挣不开的,只得被迫跟着走。


    他抬头见谢妄之几人一个个衣着华贵、面容俊美,神色又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微微沉下肩膀,只是有些不满,“我只是一个小孩子,知道的又不多。你们要问什么?”


    “你是永宁的本地人么?”谢妄之微俯下身,随意给人递了个新奇的小玩具,“在这生活多久了?”


    “啊,谢、谢谢哥哥!”少年惊喜地睁大了眼,戒心被大幅削弱,捧着小玩具仔细把玩了好一会儿才顾得上答话,“我不是永宁城的人哦,我是上个月才来的,不过现在是住在这里。”


    “你和爹娘一起来么?为什么?”


    “是的,因为……”少年点点头,又抓了下头发,“我小时候一直生病,爹娘给我请了好多大夫都没治好,后来他们听说永宁城有个包治百病的神医,就带我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那位神医真的治好了我,我们就在这住下了。”


    “好吧。那你来永宁城之后,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么?”


    “特别?嗯……”少年蹙着眉思考了会儿,摇摇头,“病好了以后,我每天都上街玩,过得很开心,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呀。”


    “这样啊,那不错。”谢妄之顺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那你还记得那个医馆怎么走么?”


    “不记得了,是爹娘带我去的。”


    “行,我问完了,你去玩吧。病好了以后也要多注意身体。”见少年摇头,谢妄之便将人松开,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好,谢谢哥哥。”


    看着少年走远,谢妄之转头对众人道:“虽然也没问出什么,但是走吧,我们先去医馆看看。”


    其余人没有异议。


    之后,他们找旁人问了路,顺利找到那家医馆。


    却见里头是个青年男人坐诊,相貌斯文,一身书卷气,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身上也和别人一样,缠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妖气。


    而整家医馆看上去也普普通通,除去名气大了,来问诊的病人多了些,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倒是有个抓药小童,生得白白净净,身上竟然一丝妖气也无。不过他也是个凡人,身上没有妖气很正常,只是在永宁城显得不正常罢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几人站在远处观察了会儿,没瞧出什么异常,只好暂且放下这个线索,换个思路。


    之后他们又找了几个过路人打听,都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不过,尽管他们并未刻意引导,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神医”。


    寻妖罗盘用不了,城里的妖气淡而散,白青崖一时半会儿也分辨不出主要的方向,众人便暂缓行动,转去城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打听打听。


    几人沿街往回走,踏进城中最大的酒楼。眼尖的侍堂小厮见他们衣着与气度均是不凡,很快殷勤地笑着迎上来,躬身做请,“几位客官,里面请!”


    他们由着小厮领路,在大堂中坐下。谢妄之随手递了一把灵石过去,“本公子和几位朋友初到永宁,不知这儿有什么特色,你给我们介绍介绍。”


    侍堂小厮是个凡人,谢妄之递的那把灵石换成凡人间流通的银钱,少说抵上他一年半载的收入。


    “仙长大气,多谢多谢!”


    他当即睁圆了眼,快速将灵石拢进衣袖里,又将菜单往几人面前一摆,笑眯眯道:


    “几位仙长若是要问这个,那可真是问对人了!仙长们一路舟车劳顿,这时候最适合先来一壶咱酒楼里的冰镇桂花梅子酿,再搭上一碗拌仙果,口感酸甜清爽,最是解乏。这是咱家的招牌,好些人来永宁都要特意尝一尝。接着一定要再尝尝咱家的……”


    小厮显然“训练有素”,句句都是推销他们家酒楼的菜色,描述得十分生动具体,眉飞色舞,隐隐有几分自豪,想来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谢妄之听了会儿,点头打断道:“行,你方才说的都上一份。永宁还有别的特色么?”


    “好嘞!一会儿吃过了咱们家的菜,小人再推荐几位仙长到永宁江边逛逛,夜晚江边的景色可美哩!到点了还有……”


    小厮搓了搓手,乌黑眼珠转了圈,像是将谢妄之一行当成人傻钱多的纨绔,又继续推销,一直都说不到点上。


    谢妄之不由面色微沉,手指轻点了点桌面,直言问:“永宁城里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或者奇怪的事么?”


    “这……”


    小厮面色微僵,果然是知道一点什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这才凑近他们,面色愁苦地低声道:


    “哎,是仙长大人们执意要问,小的才告诉您,还请大人们莫要将此事传出去,就算传出去,也千万不要说是从小的这儿知道的。”


    第35章  他想让谢妄之的全身都染……


    “别废话。”谢妄之快被耗尽了耐心。


    “哎,是、是!”小厮连连点头,将嗓音压得更低,手掌虚掩着嘴唇,“不知几位仙长听说没有,咱永宁城有位神医,姓许。”


    怎么又是神医?几人不动声色相视一眼。


    “外面都在说那位许大夫医术高明,药到病除。但小的可不敢给他看病,因为……”小厮神色嫌恶地摆摆手,“许大夫,他根本不是人!”


    “你怎么知道?”谢妄之眉峰一挑。


    “仙长别急,你听我说。小的家里有位暂住的亲戚,算是表哥吧,以运镖维生。几个月以前,他刚替人从永宁送了批货到西北那块,就是闹瘟疫的那地方。


    “家里也劝他,那地方多危险啊,要是到时候他一不小心染了病可怎么办。但是也没办法呀,为了钱,为了养家糊口嘛,我表哥咬牙就去了。哎,然后呢,他还真染了病!


    “但是他刚回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呀,大家也不知道他染了病,只是有一天他忽然发了高热,之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可不就是得病了么!想必您也知道,镖师平常接触的人可多了,恐怕表哥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病传给了别人,到时永宁也开始闹瘟疫,他可不就成罪人了吗!


    “我们一家也害怕呀,赶紧送他去看了大夫,就是先头说的那位许大夫。许大夫说能治,就是每天都要去他那儿取药,一日都不能断,去早去晚都不行。那时家里就我得闲,这每天取药的担子就落小的头上。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事。坏就坏在,有一日,小的去早了,恰巧就撞见那许大夫在抓药。他、他……”


    说到此处,小厮眼神忽然呆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张着嘴,而后竟是猛然伸手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几人同时面色一凛。谢妄之当即放下茶杯,五指一握,空气中亮起几道冰蓝丝线,缠着小厮的双臂用力扯开。


    仿佛有一股无形而充满压迫感的力量,在与谢妄之用灵力聚起的丝绳对抗。那小厮拼命挣扎着又抬手掐住自己的脖颈,手背青筋浮起,脸颊与脖颈逐渐胀得通红,看上去是非把自己掐死不可。


    见状,谢妄之不由蹙眉低喊了声“司尘”。对方会意,只一个眼神便令那小厮中了幻术。


    只见那小厮动作僵滞,接着神色逐渐安定下来,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又神色痛苦地捂住脑袋。


    片刻后,他终于恢复了正常,却好像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又扬起一个殷勤的笑,脖子上还明晃晃挂着青紫的手印:“几位客官,你们要吃点什么?若是不知道点什么,小的最推荐——”


    “不必说了,”谢妄之挥手打断,“把你们的招牌都端上来。”


    “好嘞!几位客官稍等片刻,佳肴马上送来,包您满意!”小厮很快退了下去。


    等人走远,谢妄之转头问司尘:“你能像先前一样,直接让我们看到他的记忆么?”


    未想到司尘摇头:“不行。我方才便试探过了,他的记忆很模糊,看不清楚。应该是被某种禁制拦住了。”


    白青崖道:“他身上的妖气也很重。”


    “我们来这半日,几乎所有见到的人身上都缠着妖气……”谢妄之轻抚下颌思忖,又问白青崖,“伏妖司那些人身上有么?”


    妖邪之间通常能相互察觉到彼此的妖气。若不是白青崖在,还有谢妄之故意使坏把人当狗一样使唤,追踪妖气的任务便会落到司尘或是池无月身上。当然,种族原因,白青崖的嗅觉确实更灵敏。


    修为高深或是天赋异禀的修士也能察觉到妖气,但通常也只是在妖气过于浓郁、掺着血腥气或是妖魔释放出明显敌意时能察觉到。


    白青崖摇头。


    另一边的池无月却点头道:“有。”


    他这一句顿时吸引了另几人的目光。白青崖微微眯眼。


    “嗯?”谢妄之眉峰一挑,侧头看去,“你闻到了?”


    “不是,是看到的。”池无月轻轻摇头,“他们身上的妖气集中在腹部,颜色很淡。城里大部分人的妖气也都集中在腹部,颜色有深有浅。但刚才那个人的妖气集中在咽喉。而他们身上妖气的颜色是一样的。”


    “哦。”谢妄之有些意外,“你这能力倒是挺方便。”


    “……嗯,奴有帮上公子便好。”池无月低垂下头,面上乖巧应声,唇角却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方便吗?他倒是希望自己看不见。


    从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妖时,根本没看见什么妖气,就算看见了也不知道那是妖气,更不知道妖气原来还能用特别的方式沾染到他人身上。


    直到司尘第一次服侍谢妄之的第二日,他看见谢妄之身上染了几分日光般的淡金色,集中在胸膛与下腹,颜色与司尘身上的妖气一模一样,他才反应过来。


    从那时开始他便想着,他要让谢妄之的全身,包括体内,都染上自己的颜色。


    但是另有他人捷足先登。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能看得那般清晰。


    青色的荧光涂抹在唇瓣、舌头、上膛与两壁。余下则从耳廓蔓延至脖颈、胸膛,再到下腹与腿根。颜色由淡转浓,星星点点,密密麻麻一片。


    明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他却近乎自虐地移不开目光。


    他不敢想象若是那妖气再过分些,出现在别的地方,他会不会发疯。


    思及此处,池无月不由呼吸微沉,攥紧了手指,直到掌心传来刺痛才勉强克制住胡思乱想,听清了谢妄之说话的声音:


    “……所以,那医馆我们还是要再去一趟。”


    *


    夜深人静时,谢妄之一行悄悄潜进那家医馆,留一人在外头放风。


    问诊的前院屋门关紧,里头并未点灯,漆黑一片。后院大约是那位许大夫的休息处,竟是灯火通明。


    谢妄之收敛气息,足尖点地,身形拔地而起,轻盈落在屋瓦,半跪下身,缓慢小心地揭了一小片,探身从那缝隙中向里头看去。


    还未看清里头情形,一股混着血腥味的草药香猛然扑面而来,竟有些呛鼻。他微微敛眉,屏息继续看。


    却忽然闻见里头的人扬声道:“既然来了,还藏什么?出来。”


    是道年轻的男声,嗓音低沉而温润。大概是白日他们见过的那位神医,倒是符合对方的斯文长相与气质。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不觉得对方是发现了他。而一起进来的另两人与他分头行动,此时并不在附近。


    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片刻,里头的人冷笑了声,语气嘲讽,温润嗓音变得有些尖锐。他道:“未想到尊贵的大小姐,离开许家以后,有朝一日竟做起贼来了。”


    果然,那人并不是发现了谢妄之。


    又等了一会儿,靠屋宇外边的位置传来一阵窸窣声响,有人推开窗户翻了进去,轻轻摩擦了下手掌,大概是在拍去尘土。


    接着,竟是传来初晴姑娘的声音:“哼,彼此彼此。二公子不好好做你的少家主,竟跑到这地方开个小破医馆。不过是假借些不入流的手段治病,倒被捧成神医了。真是荒谬。”


    闻言,谢妄之不由眉峰微挑。


    世家之内并不以年龄进行排行,主要综合修为实力、名誉等,排行第一的通常是下一任家主。


    谢妄之早猜到初晴姑娘的身份不简单,未想到这位许神医也是,甚至两人的排名都这么靠前。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天下医修,半数都出自许家。


    “呵,不入流?”许二公子冷笑了声,“能把病治好就行,管他用什么方法。”


    似乎他仍然在进行着什么工作,传来一点研磨的声音。


    但以谢妄之现在的角度看不见两人的身形,便轻手轻脚地挪了个位置。


    许二公子这话似乎将初晴惹恼了,少女面色陡沉,本如春日般明媚的面容此刻竟冷如霜雪,双目眯起,紧盯着对方手里正在研磨的药碗。


    过会儿,她竟是大步上前,猛地用力挥袖,将许二公子手里的东西尽数扫落地面,传来一阵闷响。


    只见圆形的石制药碗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里面磨了一半的东西洒落在地,那股混着血腥气的草药味一瞬间更加浓郁呛鼻。


    谢妄之闭气仔细看去,只见一滩色泽浓郁的浑浊液体中,飘着几片还没来得及捣碎的草叶与一些植物根须,还有一团融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东西的猩红色残渣。


    结合他嗅到的那股血腥气,谢妄之猜测那团东西是碾碎的肉末。


    将那药碗扫落地面不够,初晴姑娘紧接着抬手,狠狠扇了对方一巴掌!


    第36章  公子能再摸一模奴么?……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静谧屋中回荡,许二公子被打得猛偏过头,脸颊高高肿起,浮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他转过脸,拇指擦去唇边的血迹放到眼下一看,冷笑了声,道:“许大小姐若要撒泼,就滚回许家去撒。我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许青山!”许初晴面色更沉,伸手指着地上那滩浑浊液体,气得咬牙切齿,指尖微微发抖,“你以为,你弄出来的那些东西,真的能救人吗?你以为你这么做,阿娘她——”


    “住口!”


    似是戳到内心伤处,许青山猛然低吼出声,脸颊与脖颈通红一片。他外表本是温润文弱的君子模样,此刻的神色竟显得狰狞。


    见许初晴抿紧嘴唇,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随即又轻轻勾唇,笑容中带着些冰冷的嘲讽:


    “是,青山不如大小姐医术高明,只会投机取巧,整日钻研些歪门邪道。而我们的大小姐,志在悬壶济世,在炼药大比中摘得桂冠后毅然离家出走,将少家主之位拱手相让,更衬得青山不思进取,毫无医者仁心。但是呢……”


    说及此处,许青山微微眯眼,嗓音压低,语气更锋锐:“最后陪伴在阿娘身侧的,是我!阿娘卧病在榻,终日昏睡,仍在梦中不停喊你的名字。而你呢?你在哪!”


    “我、我当时哪赶得回来?”许初晴有些心虚地微垂下头,却又忍不住反驳,“我要是走了,那人可就没命了。”


    “呵。那人要没命了,那阿娘呢?”许青山又冷笑了声,“所以在你眼里,阿娘的命,比不上别人的命吗?”


    “……”许初晴沉默地抿紧嘴唇。


    都是人命,哪分什么轻重贵贱。这如何能比呢?


    许青山又笑,眼眶却微微泛红,咬牙切齿地续道:“我真不明白,凭什么她就只念着你。那时候,你哪怕、哪怕是早一日回来呢?若是有你在,她都不会——”


    话未说完他便莫名止住,又抬手掐揉眉心。


    空气一时静默,许初晴本想说“不是还有你在吗”,但刚张开嘴又闭上了。


    许青山的医术并不比她差,生性内敛喜静,总是待家里侍弄花草、研究药材。就算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许青山一人也足以应付。正因如此,她放心离家。


    后来阿娘病重时,许初晴正在外头义诊。终于得闲去信局取信时,她才刚刚救下一个人的性命。


    未想到,那封信是许青山给她寄的,说阿娘命在旦夕,催她归家。但落款时间距她取信时已过了足足十一日。


    信使送件途中本就要耗些时间,她还因专注给人治病,没有第一时间去信局取信,于是又耗了些时日。


    之后任是她昼夜不歇地赶路,到家时仍没来得及见上阿娘最后一面。


    造化弄人,偏生就是那么巧,阿娘在她归家前夕合的眼。


    其实阿娘年事已高,身上的病痛都是年轻时落下的,很难根治。最后能撑那么长时日,许青山一定付出了许多努力。


    但许青山总是自觉差她一等,又给自己太多压力,将阿娘的死归咎于她未能及时回来,也归咎于自己学艺不精。


    后来他大概是心生偏执,竟是开始捣鼓些旁门左道,也与许初晴一般,离家四处义诊。虽然用的法子也能救人,但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甚至不知怎么弄得一身修为尽废,实在令人担忧。


    他们二人也自此决裂,从前还常常一块儿研究或是交流行医心得,现在只要碰面,就是像这样大吵一架。


    但许初晴此番寻他确实有事。


    见对方那副痛苦的模样,许初晴知晓他定是相当自责,便自觉闭上了嘴。但过了会儿她又憋不住道:“难道这就是你用那东西制药的理由么?”


    “为什么不呢?”许青山放下手,抬眸看她,神色恢复平静,唇角微微勾着,“作用快,效果好,几乎没有什么是它治不好的。这不是能救更多人么?难道这不是大小姐希望的吗?”


    “世上怎会有这样美的事!”许初晴不由眉心紧锁,“你清楚这样做的代价么?”


    “呵,我认为这很划算,不劳您费心。”


    许青山不以为意地冷笑了声,向洒落地面的那滩浑浊液体走去,躬身屈膝,拾起药碗,指尖拈起那些东西一一放回去,同时下了逐客令:“慢走不送。”


    “……”许初晴攥紧了双拳,到底没再与他纠缠,原路返回。


    虽然她还未及说明来意,但就对方这幅样子,她大概也知道结果了。


    而蹲在房顶的谢妄之又看了半晌,见后头许青山不停在磨药,磨完便回屋和衣歇下,便也与潜入医馆的另几人悄悄离开。


    与此同时,夜风掠过树梢,也带走了几道黑影。


    *


    客房里,几人围坐桌边分享今晚的发现。


    谢妄之将自己看到的与几人说了,又道:“不知他掺进药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得找个人一直盯着他。”


    “嗯。”白青崖点头,也说出自己的发现,“我潜入了另一间药房,里面所有的药材都有一股很浓重的妖气。我猜测,前去医馆看病的人服下这些药,便沾染了妖气。而你看到的那团肉末,有可能便是来自那只妖。”


    “嗯,确有可能。”谢妄之表示肯定。


    接着轮到池无月:“有一间屋子里有暗室,尽头处传来些声音。但奴不敢打草惊蛇,没有探索太深。按着你们的推测,暗室的尽头可能就藏着那只妖。”


    最后是司尘,他微微眯了下眼睛,眸中橙红色泽一闪而逝:“有人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不过主人不必担心,他们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


    “他们是什么人?”谢妄之微微蹙眉,问出口后心头立即浮上一个答案,“伏妖司?”


    “看装束,应该是的。”司尘点头。


    “呵。”谢妄之冷笑了声,手指在桌案有节奏地轻点,“看来,他们定是也牵扯其中,不然不会是那副态度。不过他们到底是图的什么呢?”


    许家出身,排行第二的医师,竟要靠歪门邪道治病救人。他到底用的什么方法,会与妖邪牵扯上?而那只妖又是什么妖,分明在帮忙治病,却需要这样遮遮掩掩?


    永宁城的伏妖司看来也是知情的,仅仅是因许青山只是靠那只妖治病,并未害人,就这样放过吗?既然如此,何不大方公示,甚至将其纳入管理监督之下?还是说另有所图呢?


    还有白日遇见的那个小厮。他身上那个只要说出那日看到什么便会触发的禁制,是谁下的?是那只妖么?当时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谢妄之并未思忖太久,毕竟坐在这里空想也得不出准确答案,还需后面继续探查。


    他抬眼见几人还坐着,便道:“今天就先这样,你们都去歇息吧,明日再说。”


    话音落下,司尘当即靠过来,伸手牵住他,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主人,我想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另两人当即沉下脸,没等谢妄之说话就替他冷声拒绝:“不行!”


    “主人,好不好?”司尘却不理会他们,一双眼只盯着谢妄之,眸中逐渐掺了点橙红色泽。


    仿佛要被那双眼吸进去,沉入一片波光粼粼的湖中,谢妄之根本挪不开视线。


    眼前忽然落下一只温热手掌将视野挡住,耳畔随即吹来一股湿热的风,响起池无月的声音:“公子想必也疲乏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另两人微微眯起眼睛。


    神思一瞬恢复清明,耳后与脖颈肌肤却传来一阵温热的麻痒,令他忍不住轻轻一颤。谢妄之掩饰地轻咳了声,将眼前的手掌摘下来,把人推开些。


    这才反应过来,池无月方才竟起身站到他背后,一手轻按在他肩膀,另手覆在他眼前,还倾身凑到他耳边说话,姿态相当亲密。


    现下与自己颇有关系的几人时常聚在一起,甚至他总被目击与其中某位的亲近,谢妄之莫名对此越来越感到心虚。


    于是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两道有些迫人的视线,又微抬起下颌道:“嗯,本公子要歇了,全都出去。”


    “好吧。”司尘委屈巴巴地应了声,又暧昧地眨了眨眼,额顶触角轻轻颤动,“主人好好歇息,若是睡不着,随时叫我哦。”


    说着他便起身离开,临出去时趁谢妄之不注意,狠狠剜了池无月一眼。


    池无月神色无辜地回看他。


    “……嗯。”谢妄之勉强点头应声。


    “好好休息。”白青崖冷着脸丢下一句也起身离开。


    最后就剩池无月还磨蹭着没动。


    谢妄之微向后侧过头,眉峰一挑:“怎么,你还有事?”


    “没,就是……”


    池无月低垂着头看他,虽是居高临下,模样却乖软温驯,白嫩耳廓微微发红,话说得有些磕绊,“公、公子,能再像白日一样,摸一摸奴么?”


    说着,对方在他身前跪下,仰起脸看他,嘴唇轻抿起一个讨好的弧度,眼神湿润期待。


    第37章  他果然恨意难消。


    烛火幽微,映出一张艳绝面庞。


    谢妄之垂头看着那张脸,眉峰一挑,忽然心生逗弄之意,便轻轻勾唇,压低嗓音道:“才过了区区半日,你就敢得寸进尺了?”


    “公、公子!”池无月面色一怔,慌忙低下头,声音微哑,“对不起,奴知错了……”


    “呵。”


    见人深埋着头,谢妄之不由轻嗤一声,唇角弧度扩大些,却满是恶意,“知错什么?谁说本公子不允了?”


    “公子!”池无月讶异抬头,黯淡双眸又寸寸亮起。


    他才不管谢妄之到底是不是存心逗弄,他只知道谢妄之答应了。


    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来,又矜持地抿住,接着膝行凑近些,伸指轻抓住谢妄之一小片衣摆,仰起头道:“请、请公子……”


    “呵。”


    不等人说完,谢妄之哼笑了声,伸手按在池无月头顶,像抚摸一条狗,来回顺着头发往下摸。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热,还有微微的压力,仿佛那只手掌直接触到肌肤,激起连片的颤栗酥麻,池无月舒服得忍不住眯起眼睛。


    又在那只手轻抚到他侧脸时,下意识把自己贴上去,讨好又乖巧地偏头在人掌心里来回轻蹭。


    接着,谢妄之竟又伸出指尖,来回轻轻描摹他的五官,动作缓慢而仔细,一寸寸往下,从眉弓到鼻梁,再到嘴唇。


    谢妄之的指腹覆着一层薄茧,触感温热,微微粗砺。仿佛有一只蝴蝶在脸上往返留连,划过时有些酥痒,最后停驻在嘴唇。


    池无月神色一怔,随后僵着身体,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游移,下意识屏住呼吸,又期期艾艾地唤了声“公子”。


    他的身体在逐渐升温,直到热烫。水分被蒸发,喉里便生出一股难耐的渴与痒,令他不住吞咽。


    四周静谧,胸口跳动如同擂鼓,隐秘的欣喜与期待令他克制不住地幻想,像是燎原的大火,烧得头脑晕眩,只觉脸颊与耳廓都要烫得冒烟。


    “感觉如何?”谢妄之低笑问。


    “公、公子……”


    被人这么一问,池无月顿时觉得自己快要热蒸发了,羞耻地紧抿着嘴唇,也丝毫不敢与人对视,双手十指用力掐紧自己的掌心,试图按捺自己。


    但他之前一直被谢妄之故意冷落,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时刻,像是久旱逢甘霖,不自觉变得贪婪又饥渴。


    接着竟当真得寸进尺。


    他又往前膝行两步,身躯几乎挤进对方腿间。双手攥着对方的衣摆一寸寸往上,又不住往里试探。


    同时仰着脸看谢妄之,眼神炽热又湿润,故意软着嗓音叫他:“谢妄之……”


    谢妄之眉峰一挑,伸手将人按住,似笑非笑:“不是只说了想让本公子摸你?”


    “奴、奴……”


    池无月一怔,顿时羞耻得忍不住低下头。直到闻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他对谢妄之此时的表情心生好奇,便强捺住羞赧抬头。


    却只见谢妄之面色平静,方才分明是笑了,眼中却无笑意,只有冰冷的讥嘲。接着低声问他:“你那时,为何拒绝我?”


    “什、什么?”池无月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在池无月的记忆里,没有谢妄之说的那件事。但他这幅样子,像是心虚推脱,令谢妄之误会。


    “呵。”


    谢妄之见状又冷笑了声,手指猝然掐着池无月的下颌抬起,眼眸微眯,“本公子不过是心情好了才赏你一点甜头,你当真以为本公子还像以前一样纵容你?”


    他本来只是想逗弄池无月而已,可对方的擅作主张、得寸进尺令他不悦,继而又回想起曾经的事。


    他曾经也这样对待过池无月,接着就遭到对方拒绝,还被连躲了好几天。


    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谢二公子生性高傲,眼里揉不得沙子。


    从来只有别人求着他赐予、施舍,而别人也只能对此感恩戴德,更不能忤逆。


    他也曾试图将这件事放下,可事实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分明感觉白日才想通了些,可到夜晚时他又觉得受不了。


    他可以找理由说服自己,那个梦有可能是假的,但是过去的经历做不得假。何况其实他不认为那个梦是假的,尽管与现实有些差别。


    难道他之前对池无月不好吗?


    池无月到底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既然贱奴胆敢拒绝他,又凭什么敢再向他讨要?


    凭什么贱奴不想就可以拒绝,现在想要了,他就要给?


    他果然恨意难消。


    不等池无月反应,谢妄之便甩开手,冷声道:“滚出去。”


    *


    第二日,池无月被谢妄之安排去盯着许青山。倒不是非得他去,只是谢妄之又不想看见他了。而池无月不敢有异议。


    其余几人继续上街探查,竟偶然遇见了许初晴。


    少女一如既往如春日般明媚,蹲在一条巷口,搀扶着一个跌倒的老人站起身。


    对方连连向她道谢,她微笑着摆手,说要给老人家检查身体,以防哪儿磕碰。


    未想到,老人家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老婆子我现在身体好着呢。都是多亏了那位许神医,他给我开的方子太管用了,感觉老婆子我像是年轻了几十岁。”


    说着,老人家亲切地拉着许初晴的手,另一手拍着她的手背,笑眯眯道:


    “小姑娘,你不要以为老婆子是在夸大。许神医说了,那方子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百病不侵,老婆子还打算给孙儿也抓一副呢。小姑娘人美心善,老婆子实在喜欢,要不我便把这方子给你?”


    “啊不用不用,奶奶自己留着便好。”许初晴神色一怔,连连摇头摆手推拒。


    “哎呀,客气什么!来,收好,对身体有好处的。”


    对方却当她客套,非要将那药方子给她,往她手里塞,一边塞一边嘱咐:“你若是要抓药,千万记得只能去许神医那儿,去早去晚都不行,有的东西别处可买不到。”


    “哎,不用不用,哎哎!哎!!”许初晴推脱不了,只好收下,没有与老人再争执,“那、那就谢谢奶奶了。奶奶要去哪,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老婆子就是去听戏,前面再走一段就到了,小姑娘忙你的去吧。”对方摆摆手,自顾走远了。


    而谢妄之几人看见的,就是许初晴与老人家争执了一番,最后攥着那张药方子,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的样子。


    等他们走近了,许初晴才回过神,一见谢妄之,双目一亮,几步迎上来,微笑道:“谢公子,好久不见,你们怎么也到永宁来了?”


    “嗯,白家给了任务,来捉妖。”谢妄之点头。


    “捉妖?永宁也藏着妖么?”许初晴轻轻挑眉,说着她忽然似是想到什么,微微笑了一下,没再多说。


    谢妄之伸手指了指对方手中的方子,“我方才看见你和一位老人家在争着什么?”


    “哦,这个,是那位奶奶执意要送我的药方,说是许神医开的,能强身健体。”


    许初晴说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方子,快速阅览了一下,随即眉头轻轻一蹙。


    “怎么,是有什么问题么?我记得初晴姑娘也是医修。”谢妄之也想看那张方子,看看是不是能发现些什么。


    但许初晴将药方子折了两折,收进了袖中,又冲他微微欠身:“初晴想起来还有些事,后面若有闲暇再与谢公子叙旧,先走一步。”


    “姑娘稍等。”谢妄之伸臂把人拦住,微笑问,“姑娘可是要去找那位许神医?”


    “你怎么知道?怎么了?”许初晴有些不解。


    “那方子是有什么问题么?可否将方子借我一阅?”


    “……”许初晴当即蹙起眉心。


    谢妄之见对方起疑,只好道:“实不相瞒,我们正在追查的那只妖,很有可能潜伏在许神医的医馆中,甚至与许神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未想到许初晴眉头蹙得更深,斩钉截铁道:“他不可能害人!”


    “姑娘为何如此笃定?”谢妄之眉峰微挑,故意问,“难道初晴姑娘与那位许神医是旧识么?”


    “……”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许初晴叹了口气,又觉告诉他们也无妨,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关系。


    接着又道:“其实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他共同商讨研究西北瘟疫的治疗方法,但是他现在——”


    许初晴话未说完便止住,接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而谢妄之替她把话接了下去:“他现在借助妖邪的力量在治病,恐怕不愿意与你合作?”


    “……是。”许初晴讶异地挑眉,也大方承认。


    “不若我们合作?”谢妄之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


    “你们这是要……?”许初晴有些迟疑,但到底是点了点头,“行。”


    *


    到夜晚,谢妄之几人加上许初晴,几人再度潜入医馆,找到池无月发现的那处暗室。


    许青山在入口谨慎地设了迷阵,好在池无月已成功破解过,几人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未想刚一进去,便听见尽头处传来许青山的声音。


    第38章  祸起


    谢妄之几人对视一眼,收敛气息继续往前,同时凝神细听尽头处传来的动静。


    不知许青山在与谁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有气无力的:“怎么越要越多了?若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咳咳……”


    与说话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水珠滴落的声响,啪嗒啪嗒,不知是落在地面,还是浇在什么东西上。


    片刻后,水声停止,又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随后是一道抽刀的铮然声响。


    接着是刀剑入肉的噗呲声,一阵响亮如婴孩啼哭的惨叫紧随其后,在整个空旷的暗室中回荡,仿佛能撕裂耳膜。


    谢妄之几人神色一凛,而许初晴陡然睁大眼,瞳孔颤动着收缩,不可置信的模样,竟是捺不住,从暗处走出,大步向着声源处行去。


    余下的人相视一眼,没有拦着,也跟着靠近,却仍藏在暗处,静观其变。


    许初晴大步走向许青山,满脸愤怒与失望。


    却见许青山背对着她站在桌边,手里不知道正忙活着什么。


    桌案边又摆了一圈架子,上边搁满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而地上是一盆又一盆奇形怪状的植物。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反胃干呕。


    而她以为的什么凶杀血腥场面根本没有,甚至找不到方才发出婴孩啼哭的受害者。


    闻见足音,许青山回过头,脸色苍白似鬼。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大概是因为动作太急,头脑晕眩,便伸手撑着桌案缓了一会儿,这才抬头。唇角扯了一下,似乎想笑,却没有力气。


    他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初晴却没答他,蹙眉反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许青山也不答她,只道:“不用你管,出去。”


    “你的脸色为什么白成这样?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许初晴又上前几步,却又被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干呕不止,忍不住抬臂掩住自己的口鼻。


    见状,许青山忍不住冷笑了声,嘲讽道:“尊贵的大小姐连这点味儿都受不了,还是赶紧滚出去吧。”


    许初晴却不管他,目光落在他脚边的“盆栽”上,有些嫌恶地蹙起眉。


    弯曲的枝干托起一个硕大饱满的果实,表皮生着一道道褶皱,是浅淡的杏黄色,又带着一点粉,和人类的肤色相近,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皱巴巴的婴孩的脸。


    而婴孩的脸上,一道未干的血迹蜿蜒往下,流入大概是嘴唇的褶皱里。它像是高兴地笑了,两边褶皱微微牵起,连带两只空洞的眼睛都蠕动着,像是弯眸。


    而其中一盆大概就是方才被刀砍了的,没了半边脑袋,敞露出内里白花花的一团,唇角两道褶皱不高兴地向下撇。


    越是长得像人的东西越可怖。这样的邪物,看一眼都叫人脊背发寒,而许青山却一连养了十来盆,还拿自己的血浇灌。


    “你一直把血浇在这些东西上面?你就是养着这些东西来给别人治病?”


    许初晴当即怒不可遏,忍不住要伸腿把这些盆栽都踢翻。


    边上的许青山见状,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许初晴拉住,又大力将她往外推搡,疾言厉色道:“别碰它们!滚出去!”


    但许青山现在身体虚弱,根本没多少力气,许初晴只是被他推了个踉跄,他自己倒先受不住,整个人摇晃了一下,要往边上倾倒。


    “你怎么样了?”


    虽被粗鲁对待,但许初晴见对方一副要晕厥的样子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扶。


    大概是真的快晕了,许青山这回没有将她推开,另手按着自己的额头,痛苦地蹙紧眉,闭着眼睛大口喘息。


    许初晴见状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忍不住低斥道:“你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才满意吗?”


    “呵。”


    许青山恼了,又强撑着将她推开,双手扶着桌子,低吼道:“它什么都能治,你能吗?!我只恨我没有早点开始养它!唔——”


    话刚说完,许青山扶着脑袋痛苦地呻吟一声,终于再撑不住,整个人往后软倒,彻底晕了过去。


    “许青山!”许初晴睁大了眼,快步上前把人扶起。


    直到此时,藏在暗处的谢妄之几人才现身。


    “你去帮她。”


    “是。”


    谢妄之随手一指池无月,自己凑到那些盆栽前近距离地观察。


    正欲用手去碰,半途被白青崖攥住手腕制止:“别碰。”


    “没事,我就试试。”谢妄之缩回手,另手抽出随心,在那张皱巴巴的婴孩脸上划了一道。


    果不其然,那邪物又发出快要撕碎人耳膜的惨叫。


    “闭嘴!再叫剁了你。”谢妄之不由蹙紧眉,提剑作势要砍。


    那邪物竟跟能听懂似的,很快止了哭,战战兢兢地抖着叶子,整张脸更是皱成了一团。


    “呵,还挺乖。”谢妄之忍俊不禁,收了剑。


    池无月和白青崖闻言不约而同蹙眉瞥他一眼,对他轻易夸一个邪物“乖巧”表示不满。


    但谢妄之没管,转头问许初晴道:“初晴姑娘,你认得这些是什么吗?”


    “……嗯。”


    许初晴闻言走到他身侧,垂头看着那些盆栽,眉心紧拧。


    她将自己错过母亲最后一面,而许青山最后也没能治好母亲的事情,简单与众人说了。


    接着她又叹了一声,捂着额头道:“他一直觉得,没能医治好阿娘是他的错,一直在试图培育出效果更好的药草。好像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养着这些东西了。


    “但是那时候,它们还没变成这样,就是普通的药草而已。直到他有一天不小心割破了手,把血滴到它们上面,结果就——”


    许初晴不想再说。而谢妄之几人也猜出了结果。


    许青山发现被人血浇灌的药草品质更好,于是日日用人血浇灌,或是喂了别的东西,久而久之,竟让这些药草都成了妖。


    虽是用来治病救人,但到底是用人血养出来的妖,有没有邪性,最后会不会害人,谁都说不准。


    但这些东西目前还没有害人,许青山又对它们宝贝得紧,之后到底怎么处理,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谢妄之想到白日那个药方子,又问:“你白日见过的那个方子有什么问题么?”


    到这时候,许初晴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点头道:“是,那方子其中一味药材就是来自这些药草。”


    “这些药草,真的什么都能治么?”谢妄之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许初晴揉捏了一下眉心,“不过这些原先确实是很好的药材,不论对凡人还是修者,服用之后都大有裨益。”


    修者?谢妄之微微眯了下眼睛。如果对修者也很有用的话,那伏妖司那副态度也可以理解。


    “但是,”许初晴又叹了一声,“一直以来,只听过妖吃人,没听过人吃妖。虽能治病,但长此以往,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且,就算那些人没问题,许青山的身体撑不住了该怎么办?这些药草若是不喂了,会发生什么?


    “这倒是。”


    *


    大概是身体长期受累,许青山一连昏迷好几日,谢妄之除了派池无月盯着,也没找到什么与人谈话的机会。


    但就连许初晴都说服不了,若是让他们来,也只能是来硬的。


    不过后来他们再顾不上这个事儿了——


    不知为何,永宁城竟一夜时间潜入许多妖魔,城中居民死伤甚多,其中包括不少修士。


    其实本不应该如此的,只是伏妖司前不久调派人手去了别处支援,自己又疏于防备,这才叫妖邪钻了空子。


    但潜入的妖邪,实力确实不低,就连谢妄之他们也没有提前察觉到,更没有办法救下所有人。


    这样大的事故,伏妖司难辞其咎。这下他们不敢再用先前那副态度对谢妄之几人了。


    而司主更是当着众人的面下跪,几乎是痛哭流涕地道:“求求几位救救永宁吧!”


    “不是说没妖么?”谢妄之抱臂冷笑。其实不必对方说,他们自然也会帮着除妖。他只是看这司主不顺眼。


    对抗妖邪从来不是只有伏妖司、白家的事情,这是所有修仙者共同的义务与责任。


    见对方又要哭嚎,一点实事不干,白青崖不耐地把人拂开,有条不紊地下了一系列的命令。


    先去开启永宁城四处设下的防守结界,安顿好死伤者与其家属,稳住民心,同时去向周围的城市送求援信。


    当然,等待救援的同时,先召集城中可与妖邪一战的修士,暂时加入伏妖司,以补足加强全城的巡逻与防备。


    然而,不知过去几日,向永宁城聚集的妖邪越来越多,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源源不断。


    谢妄之一行人已有些疲惫,逐渐感到力不从心,更不要提别人。死伤者越来越多,战力越来越少。


    而送给其他城市的求援信,不知信局送没送到,总之一直没有得到充足的支援。谢妄之对信局的不满又上一层楼,开始琢磨要好好整顿整顿。


    所幸零零散散有些修士前来,勉强补足一些,甚至还碰见好些熟人。


    譬如崔岫,他还带着那只小犬妖,为其取名“二黄”,说什么贱名好养活。不知一人一妖经历了什么,修为增进许多,成为他们很好的帮手。


    众人一致对敌。而医馆内,许青山已经苏醒,和许初晴一起医治被妖邪所伤的居民。


    接着,他们竟是在部分伤者身上发现,有人染了与西北瘟疫横行地区一样的病!


    第39章  。


    医馆里,许初晴再次和许青山争得脸红脖子粗。


    “我之前在西北待了那么久,能分不清楚他们这到底是什么病吗!高热、意识不清、出现幻觉,血液中的那几项成分都远超出正常指标,这全都一模一样!”


    “那你说他们到底是被什么传染的?永宁城离西北多远?我在永宁待了那么久,从未遇见过湿邪症的病例!难道他们是凭空产生的吗?”


    “我——”许初晴下意识反驳,又猛然止住,神色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距瘟疫爆发至今至少半年,她在西北待了两月,依然弄不清湿邪症因何而起,又凭借什么渠道传播,她也始终没有找到能有效治愈病症的方法。


    故而瘟疫横行的区域被白家封锁,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不!我想起来了……”


    许初晴没有接话,空气便沉寂下来,许青山也稍微冷静了些,继而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难看。


    “我曾经接诊过一个镖师,他的症状和染了湿邪症差不多。”


    “你是说……?”许初晴猛地抬头看他。


    “不。”许青山摇摇头,面色微白,手指攥紧了些,“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许初晴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许青山继续道:“他来找我看过两次病,第一次是他自己来的,只是老毛病犯了。第二次是他的家人送他过来的,他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症状就跟你说的湿邪症差不多。


    “我两次都给他开了药,用的是我养的那些。一般来说都能治,除非……”


    想到镖师的家人来取药时发生的那场意外,许青山的手指不由攥得更紧。


    那时候他用妖邪治病的事被伏妖司的人知晓,对方要他交出自己辛苦栽培的药草,他当然不肯,便与他们据理力争。


    他向伏妖司的人演示自己如何取药、制药,又向他们证明制成的药当真可以治病,效果也很好。


    但出乎意料的是,伏妖司的人好像并不关心他辛苦养出来的东西会不会害人,只问“对修者有没有用,效果如何”。


    答案显而易见,伏妖司的人很满意,答应放过,但条件是他每隔几日都要送些“贡品”过去。他答应了。


    但未想到,有人在医馆开门之前就溜了进来,藏在暗处,目击了这一切。


    目击者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大概是因为每日来医馆求诊的人太多,总要排队许久,便提前进来蹲守。


    但实在很不凑巧,他目击了一场不甚光彩的交易现场。伏妖司的人毫不犹豫出手,竟当场就抹了他的脖子。


    未想到本该坚决捍卫正道、为民除害的伏妖司,竟视凡人的性命如草芥,杀人不眨眼。


    他心神俱震,也不忍,动用禁术令那个凡人起死回生,用药草涂在被割开的咽喉,令致命伤处愈合。


    伏妖司的人见状并未阻拦,只是笑了笑,语气嘲讽地说一句“许家人果然医者仁心”。


    但伏妖司并未完全放过那个凡人,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只要那个凡人胆敢说出当日看见的东西,他会再死一次。


    但之后,那个凡人不知为何再没来取过药。许青山每日要接诊的病人那么多,实在忙碌,哪能天天惦记着一个不主动遵医嘱、治疗态度相当不积极的病患,渐渐就将这件事淡忘。


    直到今日,他忽然想起来,或许永宁城中早就存在一个湿邪症的病例。而正因为他没能将其治愈,放任其将病症传染了别人。但为何时至今日才爆发?还是说……?


    许初晴见他蹙眉思忖,还想再问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声响,浓郁的妖气弥漫开来,几乎化作实质,空气中流淌着数条黑色的丝线。


    两人神色一凛,当即大步出去,却见院中笼着一大片深浓雾气,数道黑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亮起几双猩红色的眸。


    妖邪咧开嘴,凭空指了指许青山的方向,嘶哑着道:“你身上,有很好吃的香味……”


    *


    时值秋末,天色暗得越发快。黑色的纱帐笼下,一只只乌鸠漫天乱飞,沾着污浊气息的鸟羽如雪般飘落,却能将地面缓慢腐蚀出一个坑洞。


    谢妄之手臂向前一挥,身后凝出的数十道冰剑电射而出,化作流光冲天而去,一瞬间连续穿透了数十只乌鸠,将其击落在地。


    重复几次之后,这一片天空大概被清理干净,很快有伏妖司的人上前去收拾残局。谢妄之则离开这片区域,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入侵永宁城的妖邪数目众多,源源不断,但好在它们似乎没有组织,只要后备资源与战力补足,应该没有大碍。


    正这般想着,前头忽有人跌跌撞撞跑来,扑倒在他近前,粗喘着气大叫道:“谢、谢公子,不、不好了,医馆、医馆……”


    他实在跑得太急,话说得磕绊,但很明确说了“医馆”二字。谢妄之眼神一凛,没等他继续说完,当即飞速往医馆去。


    其实那个人没说是哪家医馆,但谢妄之直觉就是许青山的医馆,便径直过去。


    连日来的战斗令许多人负伤,还有好些伤得太重,昏迷不醒,只能留在医馆中密切关注治疗。


    只见浓稠的黑色雾气将整座医馆环绕,空气中充斥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不时传来令人浑身颤栗的皮肉撕扯声与骨裂声,随后是一阵咀嚼与吞咽声。


    他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大步走入雾中,只见道旁蹲着好几只妖邪在分食人类,一个捧着一条胳膊,一个撕扯下大腿,还有一个正伸手在被剖开的胸膛里翻来覆去地挑拣,血水与肠子淌了一地。


    谢妄之毫不犹豫出手,随心剑化作流光瞬息间将妖邪尽数歼灭,从门口一路杀到内里。


    正看见许初晴二人被黑色的雾气包拢其中,一道冲天火光将雾气劈碎,清晰露出崔岫的身形,过会儿那雾气又合拢,将里面的人包拢得密不透风。


    “谢兄!救命啊!”黑雾裂开一瞬间,崔岫便眼尖发现了他,立即扬声高喊了句,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谢妄之疾步走近,催动随心射出,却在半途忽被数道黑影拦住。各个有着一双殷红眼睛,苍白皮肤,乌发缭乱飞舞,周身裹满浓郁妖气,将他包围。


    不给他丝毫反应时间,妖邪隐在雾中,却又陡然在他近前出现,伸长了头发袭向他的面门!


    “谢兄小心!”


    似乎知道谢妄之才是最难缠的,原先包围着崔岫他们的妖邪竟转头合力对付谢妄之,崔岫见状忙扑上来要帮他。


    却见数道寒芒一闪而逝,攻向谢妄之的头发在瞬息间被尽数切碎,纷纷扬扬飘落在地。


    一时间周身响起一阵厉鬼哭嚎般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而后,那些黑影又隐在雾中,猩红色的双眼如灯笼一般明明灭灭。


    见状,谢妄之扫了一圈,双眼微眯,陡然竖指一抬,随心高飞半空,瞬息化作千万道剑影,如雨丝一般落下。


    黑影像是被溶解了,体积一点点缩小,鬼哭般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乎要撕裂耳膜。


    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这些东西毫无悬念被谢妄之尽数歼灭。不是崔岫实力太弱,只是单纯的杀敌比一面保护弱小一面杀敌要简单许多。


    “许青山!”


    谢妄之正收了剑,忽听到许初晴那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声。


    原来是有一条漏网之鱼,做鱼死网破的争斗,临死之际猛地扑咬向了许初晴。


    而边上的许青山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推开,以身代之,几乎被咬下了半个肩膀,血液一瞬如泉喷涌,身体摇摇欲坠,猛地往旁侧倾倒。


    许初晴目眦欲裂,下意识伸手把人接住,两人却一起跌倒在地。


    但那道黑影也用尽了最后力气,当即灰飞烟灭。


    许初晴抖着手给许青山做急救,却被人抓住手制止。她反手把人挥开,治愈的法术一个接一个丢出来,却见收效甚微。


    她不由眼眶发酸,伸手想揪起对方的胸襟,半途又停下,带着哭腔低吼道:“你那个破药呢,快拿出来啊!”


    她分明是最反对的人,但到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未想到,都到这时候了,许青山竟然还有力气跟她拌嘴:“咳,不、不是,不让我用么?”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强撑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瓷瓶,揭了盖子倒出药丸喂进自己嘴里。


    那药果然神奇,许初晴连丢了好几个止血法诀都没用的伤口,竟肉眼可见地慢慢愈合。


    谢妄之两人扫了眼,见没有大碍,便各自去清理残局。并且外头还是有许多妖邪在向医馆这处靠近,天边黑压压翻滚着一片妖气。


    谢妄之见状,眉心不由蹙得更深,接着便见远处飞掠而来几道身影。原来是白青崖他们。


    他们几人原先各自分头处理妖邪,大概是都察觉到了什么,此时正不约而同地向医馆靠拢过来。


    此番,谢妄之心中猜想愈加明晰——这些东西是被许青山养的那些成了妖的药草吸引过来的。


    第40章  我的发热期要到了。……


    谢妄之之前想过,许青山养出来的那些药草,如果对人、修士的效果都很好,那对妖是不是也能有作用?


    在野外,但凡宝物,周围必有大妖。因为妖的感知比人类敏锐许多,总是能察觉到非一般的东西,也天生会被不凡之物吸引。


    虽是人为培育,但那些药草若当真与天生地长的宝物价值等同,会吸引妖邪聚拢也不奇怪。先是向城镇聚集,而后是向许青山的医馆。


    但是……谢妄之蹙眉,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过是十来盆成了精的药草,何至于引发如此规模的妖邪入侵?更何况,许青山养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妖早不入侵晚不入侵,非要挑这个时候?


    这些成了精的药草或许是因素之一,但绝不是主要的。


    难道背后还有推手?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试图回忆那个话本是不是有相关剧情,借此找出原因——


    故事进行到中后期,此时的主角经过一系列的历练,修为已臻化境,而世家之间、世家与散修之间的矛盾冲突愈发激烈,彼此间争斗不休。潜藏的邪修与妖魔勾结,趁势大举进犯,意图颠覆修仙界。


    而主角及后来会加入主角阵营的配角们,纷纷在此时大放异彩,不仅击退了妖邪,后来更是青云直上,连带整个修仙界都收入囊中。


    顺带一提,在这其中,他谢妄之是什么角色呢?


    ——不到故事的中期,他已经是个残废了,甚至是英年早逝,那些剧情统统与他无关。并且实际上,话本中对他也着墨不多,更多的是存在于主角的记忆中。又或者是些趋炎附势的人,总爱将他拎出来,借他羞辱或是巴结主角。


    再回到永宁城为何忽然会聚集如此多的妖邪这个问题上面来。


    谢妄之思忖了一番,最后得到的结果是——


    没有结果。


    类似妖邪大举入侵的剧情都在中后期,与此时根本对不上。


    但已经没有更多时间让他去思考为什么。


    他仰头看着天边黑压压的妖气逐渐逼近,眉心紧拧,握紧了随心剑,沉声道:“初晴姑娘,你们躲好。”


    “好、好的,你们千万小心。”许初晴扫了眼面色凝重的众人,自知是拖累,也没有犹豫,迅速将许青山扶起,一齐退到屋里去,将门窗关好。而谢妄之在门上留了道剑气,用以保护他们。


    紧接着,天边浓稠的妖气便化作流星直坠而下,深浓雾气陡然弥漫开来,视野一片空茫,不见同伴,只看得见数十道身形模糊的黑色影子将他包围,还有几十双明明灭灭的血红色眼睛,像是暗夜里点的灯笼。


    与血瞳对上的瞬间,那藏在雾中的妖立刻扑咬上来。与此同时,那道留在门窗的剑气也传来被攻击的波动。


    谢妄之凭直觉迅速提剑格挡,又反手杀退几只,正欲去处理攻击门窗的妖邪,未想到那些妖忽然反身集中对付他。虽是不解,但于他而言是省了事。


    但不知到底有多少妖邪向此处聚拢,源源不断,几乎不给他任何喘息时间,即便他修为碾压,也架不住灵力飞速消耗。更何况连日来的高强度作战,早就令他疲惫。


    他像是被困在梦魇中,身周俱是一片漆黑的浓雾,只是依凭直觉与本能一次次挥剑,无法感知到周遭的环境与队友,只能朦胧感到留在门窗的剑气与他还有一丝联系。


    天地被漆黑的雾气笼罩,而他也被黑暗吞噬,仿佛是孤军奋战,听不到他人的声音,也没有人帮他。


    不知过去多久,他的灵力与体力飞速流逝,五感变得迟钝,随心剑鸣也变得沙哑。


    分不清是妖还是他自己的血喷溅在脸上、身上,混着汗水流淌,传来温热而粘稠的触感。衣物好像也被彻底浸润,变得沉重,竟拖得他险些抬不起手臂,最后完全是靠意志支撑。


    而他不知道的是,确实几乎所有的黑雾都疯狂地涌向了他。


    在杀死最后一只扑咬上来的妖之后,他终于撑不住单膝点地,随心剑尖插入地面三寸,勉强支撑他的身体。


    他垂着头大口喘息,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来自于头顶。


    这是第二次。


    “谁?!”谢妄之依凭直觉猛地抬头。


    只见漆黑的无尽虚空之中,裂开一道狭长的缝,几乎横亘整片天空,透出些微曦光,而后裂缝稍稍张开些,犹如一只巨大的眼睛。


    与之对视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气息,仿佛化作千钧之鼎压上他的脊背与头颅,迫他弯腰、垂首。


    但谢妄之不肯,仍仰头直视虚空。


    他的不敬似乎令对方不满,凛冽的杀意倏忽而至,铺天盖地,千钧之鼎一瞬加重数十倍。


    “唔——”


    喉间猛地涌上一股猩甜,丹田绞痛难忍,浑身经脉犹如烈火烧灼。曾被剖开、剜出骨头的后腰更是刺痛难忍,仿佛再一次经历非人的折磨。


    谢妄之拼命捺下呻吟,死死咬牙,颌角都鼓起。他已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仍固执挺着脊背、仰着头,直到视野充斥一片猩红。耳畔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液体淌出,传来细微的酥痒。


    恍惚之间,眼前似闪过些画面,却朦胧得难以分辨。


    紧接着,面前陡然现出一张咧开嘴笑的、面色苍白、双目猩红的妖邪的脸。


    一只同样苍白、瘦骨嶙峋的鬼爪朝他伸出,长而尖的黑色指甲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妖气,朝他的脖颈抓来。


    而他的身体仿佛坠入冬日冰湖,浑身湿冷僵硬。那千钧之鼎仍压迫着他的脊背,令他丝毫动弹不得,竟只能眼睁睁看着。


    天上那道裂隙微微弯了一下,似是轻蔑地笑。


    “那只眼睛”,要杀他。


    可笑。


    凭什么?


    谢妄之在心底嗤笑出声,拼命挣扎,唇角滑下殷红,双目双耳也涌出更多鲜血,残存的灵力在经脉中逆行。


    灵力流即将逆向运转一周,那只鬼爪距他的咽喉不足半寸。


    千钧一发之际,耳畔忽然灌入大片的风声,似乎有人颤抖着嗓音喊他的名字。


    “谢妄之!”


    他猛然回过神,逆行的灵力流立时停滞。身体似乎又恢复行动能力,感觉到血液在呼啸奔腾,浑身发麻,战栗不止。


    他抬起手。


    刹那之间,随心剑拔出,上挑。


    一道雪亮剑光刺破黑暗,狞笑的妖邪登时化作飞灰,方圆数里的浓雾也被这一剑驱散——


    云开。


    和煦日光落于指尖时,谢妄之抬头,只见一片蔚蓝。


    而他的身侧正站着池越,黑色的丝线蔓延了整张脸,暗沉无光的眸紧锁着那道裂隙消失的位置。


    *


    经医馆一役,大部分的妖邪已被诛灭,不再有别的靠拢,而残余的更不足为虑,由伏妖司派人肃清即可。


    但永宁百姓死伤惨重,而且大片房屋受到牵连崩塌,整座城镇要想恢复到从前的生机蓬勃,恐怕要好一阵子。


    医馆内,许初晴正替谢妄之把脉,秀眉紧拧,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松开手,轻轻摇了下头,歉然道:


    “抱歉,初晴学艺不精,帮不了你什么,只有谢公子自己多加注意,不要再如前几日一般,过多消耗灵力。”


    “好,没关系,多谢初晴姑娘。”谢妄之微笑颔首,把手收回来。


    话音才落,白青崖便大步进来,身后跟着司尘和池无月,几人均是一脸担忧。


    白青崖扫了他们二人一眼,眉心微蹙:“你过来医馆怎么也不说一声,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难道本公子去哪儿,还要向你报备么?”谢妄之撑着头睨去一眼,微微勾唇,“放心,不过闲来无事,找初晴姑娘聊聊罢了。”


    “是么?”白青崖蹙眉,显然不信,“那怎么不与我聊?”


    谢妄之没应。


    “许姑娘,谢妄之的情况怎么样了?”白青崖没再与谢妄之拌嘴,转头看向许初晴。


    战后,谢妄之虽除了妖邪,但体力消耗过大,当场昏迷。


    许初晴替谢妄之诊治,发现他体内灵力流紊乱,恐有入魔征兆,同时经脉受损,要将他留在医馆照看,被他拒绝之后又叮嘱他复诊。


    出于奇妙的自尊,谢妄之不想让另几人知道自己的情况,便瞒着他们过来。


    但此番重新把脉,许初晴发现他的情况远比之前复杂,竟令她束手无策。


    “呃……”


    面对白青崖的询问,许初晴没有立刻回答,下意识看了眼谢妄之。


    而谢妄之微笑着回看她,沉默不语,但眼神明显。


    看着谢妄之两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另几人不由蹙眉。


    在众人起疑之前,许初晴便道:“各位不必担心,谢公子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灵力消耗过多,歇一阵便好。”


    “当真?”


    几人将信将疑。


    “初晴姑娘,我们方才说到哪了?”见势不好,谢妄之索性插话,“许青山怎么样了?”


    “哦,就是说到他。”许初晴会意,忙接过话头,“他恢复得差不多,现在还在隔壁治病呢。”


    “好,既然医馆繁忙,我们也不多叨扰了。”谢妄之点头,作势起身离开。


    “谢公子若再感到身体不适,记得及时过来。”


    出了医馆,谢妄之立即被白青崖攥住手,对方拧眉问:“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司尘也凑上来:“主人,你的身体没事吧?”


    池无月也看过来。


    “放心,没事。”


    谢妄之一时不备,怕被他们发现端倪,下意识挣扎,却发现自己挣不开,只好停住,无奈道:“初晴姑娘在许家排行第一,你们还信不过么?”


    “是么?”白青崖勾唇冷笑,“我先前便想问了,你和她很熟么?”


    “没有,就是见过几次。”谢妄之赶忙摇头。


    “哼。”司尘忽然冷哼了声,添油加醋道:“我看可不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关系。主人当初可是为了她要割下我的翅膀呢。”


    “嗯?”白青崖的眼神立时变得锐利。


    “不是!”


    谢妄之赶忙反驳,将当时的情况省略了些部分简单说了一下,同时对司尘这般记仇有些无奈。


    但白青崖还是面色难看,冷淡地应了声“哦”。


    带蝶妖出去就出去,没事收什么奴隶?


    *


    之后几日,谢妄之一直在休养,另几人陪伴身侧,偶尔帮帮伏妖司的忙。


    而医馆里,经过多日共同作战,许初晴与许青山二人关系缓和许多,后来在统计病人情况时终于发现永宁城出现湿邪症的原因。


    原来许青山培育的药草容易吸引妖邪,服用其制成的药物也会如此。


    而被吸引的其中一种妖,迷蝠,会吸食人血,但凡被吸食过血液便会染病。而其他人只要与患者接触过密,便有概率被传染。


    但这种妖一般只在西北区域活动,并且天性胆小,从不会主动袭击人类,除非受到强烈的吸引。


    那么,瘟疫的源头便显而易见了——


    有人服用了许青山制成的药前往西北区域。迷蝠受到吸引,吸食了他的血液。而这个人因为迷蝠的种族天赋,致幻,并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而且染上湿邪症后不会马上显露出症状,故而掉以轻心,继续与其他人亲密接触,疾病便由此传播。


    那个镖师的情况大概与此类似。


    调查出结果时,许青山久久不语,后来便亲手将自己精心培育的药草一把火烧了。


    之后两人便共同研究瘟疫的治疗方法,所幸结果喜人。


    正捣着药,许初晴忍不住瞄了眼对面,低声问:“你那天,为什么救我?”


    “……没为什么。”许青山动作一顿,轻叹了声,“大概是觉得,你活着,比我更有用吧。”


    许初晴握紧捣药杵,沉默了会儿还是憋不住道:“看在事情快解决了的份上,老娘先不扇你。”


    “既如此,青山多谢大小姐高抬贵手。”许青山忍俊不禁。


    *


    在永宁城的湿邪症患者痊愈之后,许初晴便告别了众人,前往西北。


    而谢妄之一行超额完成任务,也准备打道回府。他没再有什么身体不适的表现,后来几人便信了他的话。


    几人乘坐马车回了扶摇城,池无月和司尘回客栈,白青崖与谢妄之回白家。


    等身边终于不再有闲杂人等时,白青崖伸手拦住谢妄之即将关上的房门,低声问:“我先前问过你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嗯?什么?”谢妄之没反应过来。


    白青崖手指攥紧了门板,双眸微眯,紧盯着谢妄之,一字一句道:“我的发热期,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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