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被困在名为谢妄之的笼……
用晚饭时本该是所有学生一起,但裴云峰给谢妄之单独开了小灶。酒足饭饱之后,他们避开众人沿路闲逛,走进后山一片树林。
这里埋藏着很多回忆。
十六岁时,他们二人第一次来白家游学。
尽管出门前兄长耳提面命,要他游学时好好遵守白家的规矩,还特别叮嘱他不要欺负别人。但谢妄之特立独行——或者说随心所欲惯了,不服管,还以一己之力“孤立”了当时的同窗。
他在同龄人中的风评两极分化,裴云峰倒是走到哪儿都被人追捧。他不爱参与团体活动,但被裴云峰带着,多多少少也混了点。
向来是规矩最多、管最严的地方,越容易有离经叛道的人和事。那些稀奇的玩意儿,包括那本龙阳图册,便是在白家游学时看到的,就是在这片小树林里。
与此同时,谢妄之还在这片树林里第一次遇见白青崖。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如今尊贵的白家二公子,在十四岁时,只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欺凌的下贱弃子。
据说白青崖的母亲是只妖,生下的孩子血脉不纯,是最下贱的东西,为整个修仙界所不耻。分明也是世家公子,却连白家的下人都随意怠慢他,根本不管他死活,族人也当他不存在。
那时,谢妄之逃了课,躲进后山树林里偷闲。一伙人吵吵嚷嚷来到他窝着的树下,将他扰醒。
那些是来自其他世家的纨绔子弟,向来横行霸道,欺软怕硬,初到白家游学相当不适应,憋了一肚子怒气准备找人发泄,随后很快就瞅准了合适的目标。
一群人将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围在中间,一口一个“小废物”、“小妖怪”地不停讥笑着将他推来搡去,动作随意粗鲁,还对他提出些过分无理的要求。
少年生着一头乌亮的长发,却没有打理,凌乱披散着,过长的额发甚至遮住大半张脸,身材矮小瘦削,瞅着就轻飘飘的,没两下就被推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撑在地上的手却立刻被人踩在脚下,鞋跟抵着他的手指,毫不留情充满恶意地来回碾动。
皙白手指很快被碾出一片青紫,甚至破皮渗血。那鞋底沾了尘灰,肮脏又粗糙,粗鲁地压着伤处来回碾,痛感愈加强烈鲜明。
“唔——”
少年想抽出手,力气却不敌。始终挣扎不出,只能死死咬着唇,倔强地试图憋住呻吟,可惜喉里还是漏出了声。
“啧,没听说他是个哑巴呀,怎么不会叫啊。”踩着他的人不满蹙眉,又加大力道,试图迫他惨叫。
“没听过他说话。”同伙们摇头。
其中忽有一人兴致勃勃道:“我听说这种会化人形的妖怪,妖力都凝聚在头发和指甲上,要是把头发和指甲……我们试试?”
大概是说出来显得太残忍,他只用眉毛轻挑示意。而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纷纷露出残忍的笑,随即不约而同行动起来。
“给我起来!”
几人扯着少年的胳膊将他制住,还有人薅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少年被迫露出脸,空气诡异地静默了一瞬,随即有人呸了声:“他长这样,不就说明他是妖怪吗?哪有男的长成这样?”
另一人催促道:“哎别废话,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递了个眼色,一群人便开始动作,竟打算生生撕扯下少年的头发与指甲!
“呃——”
少年惊恐睁大眼,头皮被撕扯着迫他后仰起脖颈,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幼兽,拼命疯狂挣扎,喉里滚出威胁意味的沉闷嘶吼,却只是徒劳地消耗力气与精力。
“叫啊,叫大声点!”这几人毫无怜悯之心,听他惨叫反而愈发兴奋,根本不打算收手。
少年的头发已被撕扯下好几缕,双手十指也传来剜心之痛,求生的本能令他一瞬爆发,却也只是将众人掀开,飞快往林子深处逃窜。
未想半途被石子绊倒,猛地扑在一棵树下,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很快被人追上。
“跑啊,怎么不跑了?哈哈哈……”
纨绔们踩着他血淋淋的手指碾磨,又继续撕扯着他的头发,嚣张地放声大笑,在静谧的林中显得尤为刺耳。
而恰在此时,头顶忽传来一道低沉嗓音:“不想死就滚。”
随即,几枚冰锥随话音凭空射下,一瞬间同时贯穿了所有人的手掌,而后立时蒸发,血液如泉喷涌,笑声戛然而止。
“谁、是谁!有本事出来!”
众人捧着手惊恐抬头,一面胡乱放着狠话,一面东张西望,却四处找不见出手的人,赶忙往后退,不一会儿尽数逃了。
等人走个干净,跌倒在地的少年才慢慢爬起来,低哑着嗓音对空气道:“谢谢你……”
坐在树上的谢妄之垂眼一看,只见少年头发凌乱,浑身脏污,头皮裸露几处,双手十指血淋淋一片,指甲翻起,暴露底下的柔嫩皮肉,情形惨不忍睹。
他忍不住蹙眉,从树上轻飘飘落到对方眼前。
还没说话,倒先把少年吓了一跳,猛地往后急退几步,而后一屁股跌坐下来,双手十指按在地上。似乎又蹭到伤处,少年竟一下没忍住,眼泪汹涌而下,喉里呜咽出声。
谢妄之:“……”
他走近几步,本想把人拉起来,可一看对方那惨状,又不知从何下手,只好蹲下道:“喂,你没事吧?”
“没、呜,呜呜——”
少年摇头,却开始抽噎,哭得双肩上下耸动,浑身都发抖。分明方才被欺负惨了都没哭,这会儿却哭得怎么都停不下来,仿佛谢妄之才是那个欺负他的人。
遮挡面颊的头发被撩到脑后,露出一张精致漂亮得过分的脸。浓密长睫沾着雨露,眼眶发红,玉白双颊爬着湿亮泪痕,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谢妄之被哭得烦,可一看那张漂亮脸蛋,又不烦了。他稍微等了会儿,见对方还是哭,索性凑过去,把人打横抱起,带去治伤。
少年猛然睁大眼,下意识挣扎了会儿便停下,僵着身体不敢与他凑太近,双手无措地放在胸口,似是怕被他看到狰狞伤处,还强忍着疼缩进衣袖,眉心微微蹙起。
“抱紧我,掉下去了我可不管你。”谢妄之捞着对方肩背与双腿往上掂了掂。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令少年下意识扶住他肩膀,犹豫了会儿才慢慢伸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他脖子。
本来把人带到医馆就好,可瞅着少年那副惨兮兮的模样,谢妄之便在医馆稍等了会儿,没急着走,看着医师给人上药。
不知裴云峰哪儿得的消息,以为受伤的是谢妄之,竟是很快便来医馆里找他,神色匆忙慌乱,手上还抱着个油纸袋。
见伤患另有其人,裴云峰轻舒口气,接着献宝似的,将油纸袋拆封递到谢妄之面前,微笑道:“谢妄之,尝尝这个,我听人家说很好吃,特意去排了好久队才买到的呢。”
“这是什么?”谢妄之接过来,低头往里瞥了眼。
只见里面是一团团晶莹剔透的糕点,模样精致可爱,香气扑鼻,大概刚出炉不久,还冒着热气。
他还没准备要吃,忽然听见一声响亮清脆的“咕噜”。
他循声望去,正见坐在软榻上的少年面色微红地低下头,乌发松散垂落,又将大半张脸遮住,薄唇轻抿,明明看着有些阴郁的模样,却显得腼腆而羞赧。
“想吃吗?”谢妄之一笑,把油纸袋递到少年眼前,“拿去。”
“不、不了……”
少年慌忙摇头,不住摆手,话未说完肚里又打起鼓,还拖长了音调。他浑身一僵,脑袋又埋得更深,发间露出的耳廓红得滴血,像是给个洞立刻就能钻进去藏起来。
谢妄之忍俊不禁,注意到对方手上的伤势,索性伸手进油纸袋里捏出一块,伸臂喂到人唇边,“张嘴。”
“……”裴云峰微微睁大眼。
“不、不用不用不用!!”少年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疯狂摆手,说话都磕绊。
“张嘴。”谢妄之眉心微蹙,仍举着手往前凑。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拒绝。
大概是被他沉下脸的模样唬住,少年没再躲,犹豫了一小会儿,像什么小动物一样,凑近试探地轻嗅几下,才慢慢张开嘴叼住。
不知道他到底饿了多久,又或许是这糕点味道确实不错,他双目发亮,近乎狼吞虎咽,吃得腮帮一鼓一鼓。
谢妄之觉得有趣,于是一连投喂了十来块,直到对方摇头不肯再吃,他才把油纸袋又还给了裴云峰。
坐在一边目睹全程的裴云峰,心情复杂得有些挂不住脸上和善的笑,捧着只剩半袋的糕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忍不住又问:“谢妄之,你不吃吗?”
“你吃吧。”谢妄之干脆利落地摇头。
“……好吧。”裴云峰轻扯了下唇角,低头看着手里的油纸袋,眸光黯然。
*
后来谢妄之把少年送了回去,连续几日都不曾再碰面。
直到他又到后山树林里偷闲。
正是满月之日,圆月高悬。
他路过溪涧,遇到一条毛发乌黑亮丽的大狗,似能完美融入夜色,月光如流水般在它的皮毛上流淌。但不知为何,乌黑皮毛有几处细小的雪白空隙。
那条狗在溪涧边饮水,闻见他的足音,耳朵机敏一竖,一双琉璃眼瞳看过来,反射着清辉,发出幽绿光芒,无端叫人脊背生寒。接着弓起腰背,喉里滚出威胁般的沉闷声响。
此时它的模样威风得不像狗,更像狼一些。
但不管是狼是狗,谢妄之都是不怕的,他很想试试那身皮毛的手感,当即抬步向对方靠近。
未想大狗猛然后退,喉咙里也不“呜呜”了,没等他走近便将身一扭,眨眼钻进树林更深处。
除了作为奴隶,没有任何一个世家会在家里养一只妖,更别提在妖魔横行的北荒,白家主府各处都设有各种伏妖阵法与禁制,外面别说是妖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当然,若是在府里发现,就地格杀勿论。
而谢妄之在那只大狗身上感受到些许妖气,不浓郁也不纯粹,竟能在白家好端端活到现在,相当奇怪。
他当即收敛气息追了上去,看到那条大狗没跑出多远便蹲坐下来,低头小心翼翼去舔自己的前爪。
一瞬间,他想起白家的传言,心头涌上奇怪而强烈的直觉,谢妄之没再靠近,转身便走。
等到白日,他拜托裴云峰又去买了些糕点回来,而后一头扎进树林找那条大狗。
他蹲守在那条溪涧边,直到天色微暗,大狗才从林子里出现,似是两只前爪有疾,步履蹒跚变扭,慢腾腾挪到近前,低下头去喝水。
谢妄之敛息凑近,从油纸袋里取出一团糕点放在手心里把玩,不停抛上抛下。而后吹了声口哨,吸引大狗注意,将手里的糕点丢到对方面前。
大狗又吓一跳,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立刻转身就跑,鼓起勇气昂头看他,琉璃瞳发着幽幽绿光。
“好吃的,”谢妄之微抬下颌示意,又取出一团糕点丢到对方近前,“你尝尝。”
“……”
大狗沉默地又与他对峙片刻,终于低下头。
棕黑色的鼻尖略微耸动,循着香气凑到地上两团糕点面前,试探地来回轻嗅,而后张嘴叼住,嚼了两下便咽进肚里,随即又抬起头,绿油油的眼睛望着他,似是渴望。
谢妄之却没再丢,而是半跪下身,冲大狗勾了勾手,另一手举起油纸袋晃了晃,低声诱哄道:“乖狗狗,过来,过来就给你吃。”
大狗在原地踌躇了会儿,终于还是慢慢靠过来,如先前一般,看着有些瘸腿的样子。
谢妄之忍不住笑,当即往手心里倒了几团,捧到大狗面前。
半途却又收回来,另手试探地伸到对方脑袋前面,跟它商量道:“我给你吃的,你给我摸,公平吧?”
“嗷!”大狗昂起头,小声叫唤一句,脑袋往前一拱,轻轻撞入他手心。
“乖狗!都给你吃,都给你吃。”
谢妄之满意极了,将油纸袋拆开铺在地上,方便它吃。
接着两只手都摸上大狗乌黑亮丽的皮毛,相当滑溜地从头顶摸到了脊背,又去捏它的耳朵和尾巴,触感好到令人头皮发麻,几个来回之后根本爱不释手。
等大狗把他带来的糕点吃完,他也该走了,甚至有些不舍地跟它道别:“我走了,明天再来。”
“嗷。”大狗轻拱了拱他的手心。
*
翌日,谢妄之又去了,一连跟狗玩了好几天,不止给它带糕点,还带了些鸡腿之类的荤菜。
裴云峰被他晾在一边,独自生着闷气,在得知谢妄之将自己辛辛苦苦买来的糕点都拿去喂狗以后,虽然有些委屈不解,但也没有异议。
但后来谢妄之再去林子里,怎么都找不到那条狗,只见到额前乌发遮挡住大半张脸的少年,侧躺在一棵树下休憩。
他提着油纸袋走近,还未出声,对方便已惊醒,一看是他,竟手足并用地向他爬过来。爬了两步又莫名顿住,脸颊一瞬热烫,慌忙站起身,转头就要跑。
谢妄之忍俊不禁,身影一闪便凑到对方面前,给人阻住去路,把手里的油纸袋往前一递,道:“给你。”
“谢、谢谢你,我不能要……”少年睁大眼,却没接,摇头摆手往后退,嗓音软糯。
谢妄之哼笑了声,故意道:“就只是一点吃的,你要是不吃,那就要拿去喂狗了。”
“好、好吧,谢谢哥哥。”少年见他坚持,便乖乖伸手去接。
“嗯。”谢妄之扫了眼对方手上的伤势,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放心让他拿着。
但少年并不马上吃,不知道顾虑什么,局促地捧着油纸袋不动。
“吃啊,趁热。”谢妄之不由蹙眉,接着勾唇调侃,“哦,是想让我喂你吗?”
“不、不用不用……”少年飞快摇头,接着便低头拆封,耳廓与指尖都发红。
谢妄之便坐在人面前盯着他吃,过会儿忍不住伸手摸少年的头,从发顶往下顺到脊背,像在摸一条狗,又毫不客气地抓起对方一缕发丝缠在指尖玩弄。
少年专注吃着东西,乖巧地没躲。
“谢妄之,你在这做什么?”
吃到一半,裴云峰竟找了过来,见他们这般亲昵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脸上的笑都僵住。
他敛了笑,走近些,居高临下看着两人,语气不咸不淡道:“我还以为你逃课去做什么呢,不是跟我说去喂狗吗?”
“是啊,在喂呢。”谢妄之懒得解释,随意回了句,低着头,手指仍缠着少年一缕发丝把玩。
“好吧,左右是些不要了的东西,怎么处理都好。”裴云峰点点头。
闻言,少年动作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继续吃。忽然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微微眯起的凤眸,眼神凉薄得叫人脊背发寒。
但一瞬之后,面前人便移开视线,又看向谢妄之,微笑着温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别像之前一样太晚回来,省得我还要去给你开门。”
谢妄之应了声“嗯”。
之后,谢妄之没再见到那条狗,取而代之的是,少年整日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后,走到哪跟到哪。谢妄之倒没什么所谓,闲着无事就把人拉出来,摸摸少年的头,每天都热衷于投喂。
裴云峰一直跟在谢妄之身边,目睹谢妄之对少年做的一切。
但他始终不明白,谢妄之和别人的感情分明不如他们俩深厚,为什么谢妄之看上去更亲近别人一些。毕竟谢妄之从来不会摸他的头,也不会亲手喂他吃东西。
从前的他还希望谢妄之能多交些朋友,因为他觉得谢妄之值得被更多人喜欢。可是现在谢妄之当真交了别的朋友,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欣慰,只觉得烦躁焦虑。
甚至,其实在医馆里见到那个少年的第一眼,他已经觉得不安,而第二次见到谢妄之和少年待在一起时,他已不自觉地对人产生敌意,并且隐晦地向人炫耀他和谢妄之有多亲密。
原来他并非真心希望谢妄之交更多的朋友,他一直享受着“谢妄之唯一的朋友”这个身份,他享受着谢妄之对他的特殊唯一的在意。
可是现在他对谢妄之来说,好像不是特别的唯一了,他在失去。这令他焦躁恐慌。
不安的情绪日积月累,直到盈满胸口,最后只要随便再来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能溢出爆发。
他向来受师长器重,偶尔会被拜托一点小事,通常是去城镇买些上课要用的材料,都是先生依据教学情况临时起意,白家并未事先准备。
那日,谢妄之恰好也托他再买些糕点,不用问都知道是给谁买的,但他没有拒绝。
未想到临时发生了点意外,总之,最后他没能完成师长交给他的任务。而谢妄之托他买的糕点已经售罄,他便买了另一种,结果害得少年夜里发起高热,谢妄之一直陪在对方身边照顾。
他自责、愧疚,埋怨自己怎么连件小事都做不好。
与此同时,他也觉得委屈、不满,甚至怨恨,心里一直隐约存在的声音变得清晰——凭什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可以分走谢妄之的注意?
从此之后,他看那个少年越发不顺眼,直到谢妄之又一次为了少年而将他忽略时,他终于无法忍受。
他特意避开谢妄之,却借着对方的名头,把少年约到僻静处。
而少年心性单纯,并未起疑,欣然赴约。却见裴云峰从暗处走出,身后跟着的是曾经欺侮过少年的几个纨绔。
他立刻知道自己上当了,仓皇后退,可裴云峰带着人,不可能轻易让他逃掉。
少年被几人合力制住胖揍一顿,最后被按在了地上,脸颊陷进淤泥,浑身沾满脏污,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不住徒劳挣扎,最终还是任人宰割。
裴云峰则一身整洁,整个过程根本不必亲自出手,末了才用干净靴履轻踢了踢他的脸,居高临下地讥讽道:
“我听说,你母亲是妖,而你是只半妖。呵,这么下贱的东西,当个奴隶我都嫌脏,怎么也有脸靠近谢妄之?”
素有仁善之名、光风霁月的裴大公子,第一次如此赤裸地展露恶意,竟阴鸷得叫人脊背发寒。
未想到,对方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挑衅一般变本加厉,愈加亲近谢妄之。而谢妄之并不拒绝。
后来,课业基本完成,游学即将宣告结束,众人难得轻松些,忽有人自称淘了些“新奇宝贝”,邀少年们同去后山小树林品鉴。
裴云峰人缘好,对方亲自来邀。他其实也有些兴趣,同时也不想让谢妄之和那碍眼的少年独处,便应了,还强把谢妄之拉了去。
未想到,那堆新奇玩意儿里竟混了本有关龙阳之好的图册。
众人抵不住好奇,摊开赏阅,最后恼羞成怒哄散开去时,裴云峰还有些回不过神,只觉身体热烫,头晕目眩,耳畔擂鼓声阵阵,茫然地抬手按住自己胸口。
接着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发什么呆呢?不走吗?”
裴云峰闻声转头,正见谢妄之站在他身侧,与他相距不过一拳,微侧着脸看他,轮廓线条锋利流畅,落了点金色光斑。
少年已经逐渐长开,瞧着虽还有些青涩稚嫩,但眉宇间已显露出一股锋锐英气。利落修身的黑衣黑裤衬得人身形愈发颀长俊秀,英姿飒爽,似一柄宝剑微微出鞘。
刚与众人看过那奇怪的图册,谢妄之大概也有些害羞,脸颊与耳廓染上薄红,透出少年人独有的纯情生动,叫人移不开眼。
裴云峰从来都知道谢妄之生得好看,但先前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如现在这般认知清晰深刻,以至于他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亲吻那两片唇。
但他丝毫不敢付诸实践,强捺下糟糕念头勉强一笑:“没事,走吧。”
结果,当晚他就梦见了谢妄之,而白日清醒过来感受到胯间微微湿凉,更令他如遭雷击。
他一时间不敢面对自幼长大的玩伴,索性躲了两日,直到游学正式结束,他们该走了。
那少年见谢妄之要走了,果然又缠着他,伸手依依不舍拉着他的衣袖轻晃,眼巴巴软糯糯地问:“哥哥,你以后还会来么?能不能不要走啊?”
“放心,还会来的。对了,你家有只狗挺可爱的。”谢妄之一笑,伸臂把少年揽进怀里,又把人头发揉乱,“如果你见到那只狗,替我好好问候一下吧。”
“……好。”少年面色微红,又乖乖点头,“我会等哥哥的。”
裴云峰沉默看着,脸上还挂着和善的微笑,暗地里却是快将银牙咬碎。
即便离开白家,谢妄之偶尔也能收到少年寄来的书信,多是嘘寒问暖,跟他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总还捎带些特产。
从对方写信时提及的事情,以及文笔、口吻的变化,还有寄信过来的频率,谢妄之能明显感觉到少年在逐渐成长。
当然,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己从小的玩伴竟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不愿与他分享的秘密。
他傲慢又自我,一向不顾别人的感受。可与别人相比,这位玩伴是不同的。他会在意裴云峰。
不知道为什么,从白家游学回来之后,裴云峰变得有些奇怪。
先是偶尔与他视线相撞时会匆匆避开,再是斗法切磋被他弄伤时,会拒绝让他帮忙上药。
甚至,他给对方递一杯茶,两人指尖不小心相触,裴云峰会反应奇快奇大地迅速松手退开,要不是谢妄之眼疾手快扶住,茶水都得泼出来。
几次之后,谢妄之总结了规律:裴云峰现在会很刻意地避开与他的肢体接触,若是不小心碰到了,反应会很大。
谢妄之不解,但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并未放在心上。
结果发展到后头,裴云峰不肯再见他。
可他们从来都是亲密无间,一起玩闹、修炼、外出捉妖,别说是上药、递茶这样的事,就是一同沐浴相互帮着搓背也干过不少。
而裴云峰这样避着他,他觉得很不习惯,也很别扭。通过回忆,很快他就察觉出,问题出在看过那本图册之后。
……原来如此。
他要和裴云峰促膝长谈。
而另一边,因为太荒唐的甚至愈演愈烈的想法,裴云峰已经躲了谢妄之好几天。
直到某日,他好端端窝在自己院子里晒太阳,忽然看见谢妄之翻过院墙,从天而降,眨眼到他面前,开门见山道:“谈谈。”
“谢、谢妄之!”
裴云峰陡然被吓一跳,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他下意识又避开对方视线,假装日光太刺眼,抬手挡在眼前,磕绊道:“好,谈、谈,要谈什么?”
“关于那本图册。”对方言简意赅。
裴云峰瞳孔骤缩,轻咽了口唾沫,又缓缓深吸口气才道:“……你、你说吧。”
对方并未马上答话,似乎在斟酌语言。
而裴云峰安静等着,心脏却焦灼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无法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甚至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虽然他也分不清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他忍不住抬眼偷觑对方的表情,却见人敛容正色,似乎要与他商议什么大事,不由惊恐。
坏了,难道谢妄之发现什么了?
一瞬间,千百种后果都在脑中预演,他顿时呼吸紊乱。
然而,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谢妄之语气认真地开口道:“我没有那样的想法,你别担心。”
“……”
空气静默,裴云峰的心跳好像也停滞了一瞬,甚至微微抽疼。
他扯了扯嘴角,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哑声回道:“……我知道了。”
心障便从此刻生成。
*
第二次去白家游学是在两年后,裴云峰还是与谢妄之同去。
再见到那个少年时,对方已经是尊贵的白二公子,利落束起乌发,露出漂亮的脸,着一袭织金雪衣,气质清冷而矜贵。修为也大有长进,仅两年便跻身同辈前列,无人胆敢再欺负他。
不过短短两年,白青崖实在变化太多,也转了性,除去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跟着谢妄之,已不再亲昵地叫他“哥哥”。谢妄之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太在意。
此时的白青崖不再需要偷偷摸摸,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谢妄之身边,与对方一同上课、用饭。而裴云峰再是不满,迫于无奈,也只得接受白青崖的加入。
曾经欺凌过的人,和最好的朋友成为了朋友,该怎么办?
裴云峰害怕那件事暴露,不愿也不敢破坏自己在谢妄之心目中的形象,开始伪装。而白青崖好像也忘记裴云峰曾欺凌威胁自己的事,并未告状。
可眼看着两人如从前一般亲密,自己时常会被谢妄之忽略,裴云峰开始明显地感觉到心脏抽痛。
起初频率不高,他并不在意,直到某一次,他在静室修炼时忽然感觉到胸口抽痛,经脉运转的灵力流一瞬间停滞,甚至险些逆行,他终于觉出不对劲,寻了医师诊治才知,自己不知不觉竟生了心障。
心障,无药可医,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作。一旦发作,经脉灵力流概率停止运转,甚至逆行,进而走火入魔,丧失理智。
妖与魔,从来都是为世所不容的存在。裴云峰若是就此入魔,只会遭到修仙界的围剿,原先是什么尊贵身份都不好使。
裴云峰一向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自小负有天才之名,因心障修炼受阻,甚至不能再修炼,修为只能就此长久停滞,令他相当挫败。
而谢妄之大约是天才中的天才,好像从未遇到瓶颈,一直稳压他一头。如今他生了心障,两人的修为境界开始逐渐拉开差距。
过去总拿他和谢妄之比较的人又凑上前来冷嘲热讽,他面上微微一笑,不作理会,实际心口像是被掐住,呼吸都困难。
但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明明两年前还是个小废物的白青崖,竟转眼就追上了他。
在众人齐聚的场合,他勉强维持体面,微笑向人道了声“恭喜”,心脏却不停抽搐,他硬生生忍下,额头与脊背俱是一片冷汗。
与谢妄之差了整整一个境界之后,对方已不再来找他切磋,转而去找了白青崖。
他忍不住去观战了。
白青崖毫不意外落败,低下头道:“我修为不如裴公子。”
而谢妄之毫不吝啬地夸赞:“怎会?你很厉害。他现在……算了。”
躲在暗处的裴云峰,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胸口,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掐住了他的心脏。
课业进行到期中,先生忽然很喜欢令他们组队完成任务,还会有积分排名。
以往这种要求组队的任务,裴云峰都是和谢妄之一起的,最后得分不出意外也是他们组最高。
他下意识转头看谢妄之,可紧接着,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心障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他或许会成为谢妄之的累赘。他犹豫了。
与此同时,白青崖也邀请了谢妄之。
但谢妄之没有立刻答应,微蹙着眉来回看他们,似在比较。
见状,裴云峰忽然想到谢妄之说的那句“算了”,莫名感到一阵恐慌,胸口又抽痛起来,脊背漫出一片冷汗。
他强捺下痛,轻扯了下唇角,替人做了决定:“没关系,你和白青崖一组吧。”
“好。”谢妄之微微抿唇,没有异议。
明明是自己做的决定,但听见谢妄之说的那一声“好”,裴云峰呼吸凝滞一瞬,痛得几乎想把心脏生生剜出来。
组队任务是外出除妖,而裴云峰没有和任何人组队,独自行动。他像是一道影子,默默跟在谢妄之两人身后。
为避免被人发现,他不敢离太近。只看见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嘴唇翕动着,却不知说了什么,除妖过程中配合也很默契,最后毫无意外得了最高分。
而组队回来以后,两人身上更是笼罩着一股外人无法轻易融入的氛围。
明明裴云峰还是和他们待在一起,可明显另两人最近阶段私下相处的时间更多了,他感觉自己有些接不上话题,甚至偶尔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明明他们的座位挨在一起,却像是隔了厚厚的壁。
后来的日子更是难过。
又一次组队任务,谢妄之毫不犹豫选了白青崖,他终于崩溃,再挂不住微笑的假面,落荒而逃。
分明只是件小事,他不知原来自己竟如此小气,也开始后悔来参与这次游学,可该死的游学竟然还要持续两个月。于是他在逃课的第七日提交了退学申请。
他不再去上课,尽量避免与他们碰面,终日游荡在后山的树林。心障无法医治,得不到缓解,他每时每刻都有入魔的风险。现在只有自然的环境能带给他片刻寂静安宁。
期间谢妄之有来找过他,身边却还跟着那个碍眼的白青崖。
他一见到两人在一起,心脏就痛得要发疯,根本不管谢妄之说了什么,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他接受不了谢妄之对两个朋友的关注失去平衡;接受不了他们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自己无法融进他们的氛围;接受不了自己偶尔缺席时,白青崖堂而皇之地取代他的位置,而谢妄之对一切都表现得浑不在意,好像他可有可无,随便就能找到替代品。
第一次为恶,为谢妄之。第一次自卑嫉妒,为谢妄之。第一次生出旖旎情思,第一次心境动摇、迷失自我乃至自暴自弃,统统是为谢妄之。
他被困在名为谢妄之的笼中,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他接受不了谢妄之成为他整个世界的唯一中心,而自我被无限欺压到边境。
更接受不了对此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却还嫌不够、甘之如饴的他自己。
心障愈发坚固,牢不可催。
逃课的第十五日,他提交的退学申请终于获得批准,回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曾经不管是去哪里游学,或是做别的事,他和谢妄之总是一起行动,共同进退,以后……罢了。
裴云峰轻叹口气,刚跨出门槛,一抬眼便见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第23章 “想得快疯了。”
那是谢妄之。
他背对着裴云峰站在花荫下,不知站了多久,像是在等人,闻见足音才微向后侧过脸,鬓边垂落的发丝轻轻拂过锋锐流畅的颌角。难言的俊。
裴云峰瞥了眼便收回目光,故作冷漠地径直往门口去。
“站住。”谢妄之微微蹙眉,大步追上去,“去哪里?”
他伸手试图抓住裴云峰手臂,未想还没碰到便被人猛地拍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别碰我!”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沉默地盯着对方看。
虽是打开他手臂,但裴云峰到底站住没再走。脸颊故意撇向另一侧,连余光都赌气地不肯给他半分。
可从谢妄之的角度,能清晰瞧见裴云峰长睫颤抖,眼眶与耳廓都发红,薄唇紧抿着。分明才对别人发脾气,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委屈,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狸奴。
以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谢妄之看出这是还能商量的意思。他低声重复问:“你要去哪里?”
“爱去哪去哪,你管不着。”对方冷笑了声,语气差劲。
……能商量,但不多。
谢妄之顺势道:“若我偏要管呢?”
未想他这一句仿佛落入草原的火星,瞬间引燃一片。裴云峰猛地转脸看他,怒不可遏地大吼道:“你管我做什么,去找白青崖啊!”
“……”谢妄之被吼得一怔,只觉莫名其妙,不由微微沉下脸,“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关他什么事?”
“……呵。”吼完一句,不知是冷静了些,还是失望透顶了,裴云峰轻扯了下唇角,笑容又苦又冷,随即背过身去,只肯给他看个后脑勺。
见人不答,好像还更生气了,谢妄之只好换个问题:“我听说你要退学,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想学了。”对方答得随意又敷衍。
“为什么不想学了?”谢妄之不由蹙眉,“那你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说呢?”裴云峰又笑,侧头看他,眼中满是嘲讽,“再说了,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忙得很,哪有空管我呀?”
对方一直答非所问、拐弯儿抹角,谢妄之不由面色更沉,连名带姓、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叫他:“裴云峰。”
“……哼。”
见他当真有些动怒,裴云峰又不说话了,心里更是委屈,又把头转回去,鼻腔轻轻溢出一声冷哼。
剑拔弩张的气氛微微和缓,谢妄之见对方态度软下来,也捺住脾气低声道:“我没有很忙,我找过你。”
“……”
尽管谢妄之没说什么,但语气平稳和缓,裴云峰硬生生从中品出几分哄人的意思,话音一落就感觉自己的眼眶与鼻头微微发酸,心里的委屈不满像潮水一样淹没他头顶。
一瞬间,他忍不住想向谢妄之控诉甚至哭诉什么,可张了张嘴,声音却发不出,喉咙里艰涩得像是吞了石子。
仅剩的一点自尊与矜持令他说不出口。而且就算他说了又能如何呢?
他微闭了闭眼,尽量维持平稳声线道:“对不起,其实没什么事,我只是在胡乱发脾气……你走吧。”
说是如此,他的声音却哑得厉害。谢妄之竟一下转到他面前来,双目紧盯着他看,惊得他猛地低头避开视线。
谢妄之微蹙着眉道:“裴云峰。”
“……”裴云峰抿唇没应,长睫却如蝶翅微微颤动,很快就被雨露打湿,黏连了几簇。
“说话。”谢妄之催促。
“……”
犹豫挣扎了片刻,裴云峰终于轻叹口气,伸手按在自己胸口,尽量平静地道:“我这里有时候会疼,去找医师看过,他说我生了心障。”
“嗯,然后呢?”谢妄之应声,语气没有波澜,“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
裴云峰张了张嘴,半途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时至今日,他自己早就分辨出会生出心障的原因。可是要他怎么说呢?
说他嫉妒谢妄之修为升太快,自己追不上很自卑?还是说他不喜欢白青崖,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自己就要疯?
又或者是说,他对自小一起长大的、同为男性的玩伴生出龌龊心思,每时每刻都在肖想,却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甚至早就被拒绝过,因爱而不得郁郁寡欢?
无论说什么,他好像都会离面前这个人越来越远,让他怎么说呢?
他不由苦笑。可过了会儿,心中又突然生出强烈的破罐破摔的冲动,竟是忍不住直截了当道:“因为你。”
“我?为什么?”对方似是意外不解,眉峰轻挑。
既然已经决定豁出去,裴云峰也不再隐忍掩饰。
他抬眼看向谢妄之:“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看过那本春宫图册吗?看完之后我就一直躲着你,直到你来找我,说要和我谈谈。”
见对方轻轻点头,他忍不住勾唇一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躲着你吗?”
不等人答话,他便自顾接下去,笑容扩大了些,却带着卑劣嘲讽的恶意:“因为,看过那本图册之后,我就开始想你,我也想对你做那些事。”
他双目紧盯着对方,说着抬步一寸寸逼近,微微压低嗓音,眼中嘲讽与恶意更甚:
“我想亲你,抱你,脱你的衣裳,更进一步,弄到你忍不住哭……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想得快疯了。可是你告诉我,你没有那样的想法,让我不要担心,呵……谢妄之,从那时候开始,我这里就在疼了。”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确实又开始抽搐。他捺下疼继续道:
“我不敢叫你知道,努力装作和以前一样对你。可是看着你和白青崖那么亲近,我就忍不住会想,你不愿意和我做这些事,那和他会吗?你会喜欢他吗?呵,我一想到这些我就嫉妒得发疯……我也想让你喜欢我,可是我没办法。因为,我好像,再也追不上你了……”
他站住脚,自嘲一笑,倏然往后退了一步,撇开头冷声道:“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真抱歉啊,我是这么恶心的人。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可以走了。”
空气静默,他垂下眼,只觉胸口痛得快窒息。
忽然,对方开口问:“真的吗?你的心障,只是因为这个?”
裴云峰自嘲勾唇,声音低哑,“是啊,只是因为这个。”他就是这么没出息。
眼前忽然压下一片阴影。谢妄之道:“裴云峰,看我。”
而裴云峰无动于衷,像是面对灼目的日光,更深地埋下头。又似是被灼伤,眼睫难受地颤动,愈加湿润。
未想到,下颌忽被人伸手掐住,迫他抬头,径直撞入一双寒星般的眼眸。谢妄之伸手挑起他的下颌,微勾着唇角,道:“我能帮你。”
不等他反应,那张俊脸陡然在眼前放大,浅淡清幽的花木香气钻入鼻腔。唇上传来柔软触感,微微的湿热气息雨一般淋在脸上。
他浑身僵住,瞳孔颤动着放大,只愣愣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眼神失焦涣散,眼尾却不断滑下湿痕。
还未品出他日思夜想的唇是什么味道,对方便已撤开,如蜻蜓点水,温热指腹却轻抚过他眼角。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竟能把人逗笑,随即低声问:“还要吗?”
对方在问,可他根本回不过神,舌头像是打结说不出话,眼泪瞬间汹涌,只能颤抖着指尖去捉对方衣襟,“谢、谢……呜……”
视野被一双温热手掌遮住,陷入昏暗,唇上逝去的柔软却失而复得。他浑身僵硬颤抖,只敢捉住那一小片衣襟,连呼吸都屏住,怕惊扰这场美梦。
双唇紧密贴着,可他渐渐憋不住气了,忍不住微微张了嘴。却有一条小鱼顺着连接的水域游入他口腔,摇头摆尾着撩拨他的舌尖,鳞片柔软而湿滑。
他不停发抖,只觉身周空气变得稀薄,剧烈地喘息却还是不够,头脑缺氧晕眩,耳畔一阵阵嗡鸣,只知本能地纠缠和吮吸。
明明泪水流到嘴里,尝起来又苦又涩,可混着对方的气息,竟变得甜蜜,令他忍不住不停索取、吞咽。
“够了?”
直到对方将他松开,他仍回不过神,双眼重见光明,却好似天地中只剩下眼前一人,只剩下那两片湿润的唇,还有嘴角那道银亮的丝线,馥郁艳丽得他移不开眼。
他还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浑身热烫得快要晕厥,却固执地不肯松手,指尖收紧,而后在人含笑的眼神中,捺住羞耻轻轻摇了下头。
但对方没有马上允他,眸中笑意更深。他只觉羞恼,也等不及,就主动贴上去,逐渐贪婪而痴迷。
直到舌头发麻,他仍不满足,对方却轻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扯开,低笑着调侃:“除了亲我,你不是还说了别的么?”
“不、不是!不是不是,我没、我没有……”
这一句令裴云峰如梦初醒,他陡然睁大眼,身体僵住,随即猛地往后急退,慌乱地摇头又摆手,几乎语无伦次。
又像是避开刺眼日光,偏过头,伸手挡着脸,却无济于事,脸颊与耳廓染上艳丽绯色,热烫得仿佛脑袋上都能升起一缕白烟。
“是吗?”
谢妄之又笑,抱臂不疾不徐地逼近,看着对方无措地不住往后避让,直到退无可退,脊背抵上了院墙。
他站住脚,视线在人身上逡巡,缓慢往下,停了一瞬又看向对方的脸。伸指点了点,微笑道:
“可是,你起势了。”
第24章 羞得快哭。
裴云峰睁大眼,身体一瞬热烫得快晕厥,只得微微弓起背,试图掩饰一二,又抬手捂住脸低声哀求,“谢、谢妄之,别看我,求你……”
谢妄之却置若罔闻,甚至抬步凑近,勾唇故意道:“怎么说得跟没见过似的?”
“那、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裴云峰愈加羞恼,小声辩驳了一句。
“嗯。”谢妄之神色不变,浅淡应了声,而后语出惊人,“那现在不能看了吗?”
“……”裴云峰一下怔住,双眸颤动着放大,随即两只手都捂住自己的脸,像是要把自己藏到地里去,隐在发间的耳廓红得快滴血。
谢妄之忍俊不禁,还未继续说话逗他,忽听人小声嗫嚅道:“能、能看,但是,要、要去屋里……”
“……”本意只是开个玩笑,未想对方当真回答,谢妄之微微一顿,抿起嘴唇默了会儿才点头,“那就进屋。”
两人这次没住一起,这处院落只有裴云峰一个人住。他才整理好行李,顺带收拾了一番,此时屋子里只有些简单摆设,虽是干净无尘,但看上去空落落的,毫无生活气息。
谢妄之扫了眼,忍不住眉峰一挑,嘲讽道:“你倒收拾得挺干净,手脚这么快啊。有这么急着走吗?”
“我……”
走在前头的裴云峰动作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似嗔似怨,回嘴道:“那白青崖呢?你们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么?”
谢妄之不解对方为什么又提到白青崖,但还是回了一句:“他有事。”
未想到,裴云峰闻言面色陡沉,嘲讽道:“哦,我说他怎么没有跟着你呢。若不是他有事,你也不会来找我吧?”
明明也没说什么,哪想到又把人气着了。谢妄之不由眉心微蹙,不愿与对方争辩,索性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要做么?还磨蹭什么?”
但裴云峰不肯将他放过,咄咄逼人,意味不明地又冷笑了声道:“呵,你倒是提醒我了,在外面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谢妄之不解追问。
“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要帮我?”
裴云峰向他转过身,眉心狠折,眼神冷厉,语气近乎质问,“你曾经便说过,你没有那样的想法。不过短短两年,我不相信在这段时间里,我便能让你另眼相待了。难道不论是谁,你都愿意帮吗?”
“当然不是。”谢妄之蹙眉,答得毫不犹豫。
但裴云峰还不满意,冷笑着又问:“那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白青崖呢?他也跟你说,他因为你生了心障,你也会像方才对我一样,去对他吗?你也会……主动去亲他吗?”
谢妄之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由被问得一怔,没有立刻回答,却叫人会错意。
只见裴云峰猝然面色发白,抬手捂住自己胸口,五指攥得衣襟发皱,嘴唇也跟着微微颤抖。却紧咬着牙关捺住呻吟,颌角微鼓,只从喉里滚出细微沉闷的一声。
见状,谢妄之不由跟着紧张,低声关切问:“怎么样了?很疼么?”
未想都到这时候了,裴云峰还要跟他赌气,强牵起嘴角,阴阳怪气道:“放心,暂时还死不了,不劳我们谢二公子费心。谢二公子若不是真心想帮,云峰也不敢强求,不过是一条贱命。”
“……”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沉默地紧盯着对方看了会儿,接着竟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谢、谢妄之!”
裴云峰瞳孔骤缩,颤声唤了一句,未想谢妄之头也不回,胸口一瞬间停止跳动,痛到极致便失去知觉了,面上血色尽褪,只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慌漫上头顶,湿润了眼眶,连忙大步追上去。
谢妄之还未走出几步便被身后人快速追上,一把攥住他手腕,五指收拢,用力得手臂肌肉都在微微颤抖,像是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谢妄之,别走……”对方紧抓着他手腕,嗓音沙哑,接着便有些哽咽,鼻音微重,“你不许走,你、你明明说了,你说了要帮我的,不能、不能反悔,你不能走,呜……”
裴云峰说着又哭了,喉里呜咽出声,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听起来委屈得要命。手上力道却是丝毫没有放松,攥得谢妄之发痛。
这人翻脸倒比翻书还快。谢妄之忍不住轻叹了声,转过头,果然对上一双湿润发红的眼。方才在外头留下的泪痕才干透,转眼又添了新的,纵横交错。
“谢妄之,对不起……”裴云峰怕他再走,丝毫不敢放松力道,泪眼朦胧地看他,哽咽着继续开口,“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谢妄之站着没动,也没急着应,慢条斯理问:“那你还要不要退学了?”
“不要不要!不退了。”
裴云峰连忙摇头,生怕谢妄之不满意、不相信,一阵华光闪过,方才被收入虚纳戒的行李一件件被他丢出来,很快在他们身周围了一圈。
他自小是天之骄子,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要是最好最贵的,被丢出来的东西各个价值不菲,却像是废弃的杂物一样随便堆着。
见身边快要没有落脚的地方,谢妄之连忙制止,“好了,停!”
对方乖巧地依言停下,仍紧紧攥着他手腕,委委屈屈求他道:“谢妄之,你不要走好不好?”
“……你东西太多了,我想走也走不了。”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儿。谢妄之有些无奈。
裴云峰面色微红,薄唇轻抿。
谢妄之问:“你的心障方才是发作了?很频繁么?”
“嗯……”裴云峰微低下头,长睫垂落,伸手扶着自己胸口,“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一想到你也会轻易答应别人做这种事,我这里就好疼,我受不了……”
“……不会轻易答应别人。”谢妄之沉默了会儿,“因为是你,我才会答应。”
“什、什么?”裴云峰神色一怔,猛地抬头看来,瞳孔剧烈颤动,舌头打结,脸颊升温,“谢、谢妄之,你、你在说什么?是我想的那样吗?”
谢妄之认真思考了会儿,而后诚实地摇头。
“……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裴云峰面色一白,苦笑着又低下头。
却听谢妄之道:“不是。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帮你,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帮你。虽然不是你希望的那样,但是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和你做那种事……如果一定要做的话。”
“……”
裴云峰呼吸微滞,视野又变得模糊,分明得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回答,却还是想哭。
其实他是高兴的,可旋即又克制不住地想,谢妄之是不是也不讨厌白青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毕竟只要“不讨厌”而已,谢妄之就会答应。但他已经不敢再问。
明明这样就可以了,可他却贪婪地觉得不够。他想要更多更多,想要和以前一样,是“谢妄之的唯一”,他想要的不仅是“不讨厌”。
他庆幸谢妄之会答应,却又不满谢妄之会答应。
尽管如此,他默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抬眼觑着对方面色,嗫嚅地低声问:“那,那我们,可以继续吗?”
谢妄之不由哼笑了声,没再说什么刺激对方,只道:“去榻上?”
裴云峰轻轻点头应了声“嗯”,可直到他坐在榻上时,浑身都僵硬了,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眼睛也不敢看谢妄之,只是深埋着头。艳丽霞色漫上脸颊与耳廓,甚至雪白脖颈都通红。
相比之下,谢妄之倒是镇定得多。他向来随心所欲,决定了的事就要去做,思忖了会儿便道:“要不试试灵修?”
“……嗯。”裴云峰浑身更僵,随即轻轻点头,手指攥紧了衣袖。
“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谢妄之抱臂站在榻边垂头看着对方,只觉好笑。
“不!我、我自己来……”
裴云峰猛地摇头,默了会儿才开始动作。颤抖着指尖除去大袖,又去解对襟衣衫的盘扣。
只是这扣子怎么忽然变得好紧,没有一点余裕,怎么都解不开,急得他快哭,感觉到头顶谢妄之的视线,更觉羞赧尴尬,指尖动作也更笨拙,最后气恼地掐了术法脱。
谢妄之忍俊不禁,煽风点火道:“这么会脱?那也帮我脱一下?”
说着他便往前微微俯身,双手撑在对方身侧,还贴心地仰起头。他也穿了件对襟,要解扣子。
“谢、谢妄之!”裴云峰却被吓得上身后仰,不住往床榻里面缩,同时伸手挡住自己的脸,偏头不敢看他。
谢妄之低头看他,忍不住又笑,压低嗓音调侃道:“你不是说了想脱我的衣裳么?”
“我、我没……”裴云峰咬着嘴唇,双眸微微湿润,羞得要哭了,“谢妄之,你别取笑我了……”
“哦,原来没有想脱我的衣裳啊。”
谢妄之却不依不饶,努力憋着笑,故意提膝上榻,一寸寸逼近,“那也不想跟我更进一步,也不想弄到我忍不住哭?嗯?”
大概是谢妄之取笑得太过,表现得太过游刃有余,裴云峰恼羞成怒,竟有些回过味来。他忽然问:“谢妄之,难道你不会紧张么?”
“嗯?”谢妄之轻轻挑眉,如实回答,“有一点吧,还好。”
他不知道裴云峰为什么要问这个,说完还没来得及继续逗弄,却见裴云峰转脸看他,面色微沉,眼神幽暗:
“为什么?难道你已经和别人做过了么?”
第25章 只要能让谢妄之“不讨厌……
谢妄之还未答话,手腕忽然被人攥住猛地往前一拉,腰肢也被搂住,紧接着视野天旋地转,他竟仰面躺倒在被褥之中,被裴云峰压在身下。
床褥柔软而厚实,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陷进一团云里,清雅恬淡的香气一瞬间将他包裹,惬意得令人骨头酥软,忍不住发出喟叹。
而裴云峰撑在他上方,身影遮天蔽日般,竟令四周光线都黯淡。几缕墨发垂坠到他身上,传来细微的酥痒。
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湿润的眼。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不知裴云峰自己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眸中又开始蓄泪,却强硬攥着他的手和腰,力道大得能掐出印。
“没有别人。”谢妄之有些无奈,忍不住挣了一下,却被人攥得更紧。
裴云峰不相信谢妄之,紧抿着唇,顶着一双泪眼,视线审视一般在人身上逡巡。
可是他自己也没有经验,哪看得出什么东西,过了会儿便又抬眸看向谢妄之,委委屈屈地控诉求证:
“真的没有别人么?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光是我见过的,当面递你一封书信的都有好几个了,而且你还都收下了!!”
裴云峰说着面色又沉下来,声音压低,近乎咬牙切齿:“你若是不喜欢他们,为什么还要收下!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别人——”
他愈加恼火,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平复,可下句说出口还是充满愤懑怨怼,“还有那个白青崖!你以为他对你存的是什么心思,你还和他那样亲近!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么?还有,还有我呢,难道你一点都不——”
他不停数落着谢妄之,越说越生气也越委屈,垂眼却见对方神色淡漠无波,好像并不将他说的那些当回事,不由微微一怔,旋即感到胸口又开始抽搐,痛苦得令他窒息。
倒是他忘了,谢妄之是何等聪慧的人。哪有谢妄之知不知晓,只有他想不想,在不在意,喜不喜欢,还有当时心情如何。
若是愿意,谢妄之可以主动亲吻他,就算像现在这样被他压制着也不反抗。若是将谢妄之惹恼,分明前一刻还答应同他进屋,下一刻就能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为何他追随着谢妄之的时候,对方从不像现在这样对他?除去最开始他们还未相交时是谢妄之主动,后来的几次谢妄之主动过来找他,包括现在,哪次不是因为他“疏远”了对方。
他好像知道了该怎么样才能让谢妄之为他停驻,可是他根本不敢赌。
如谢妄之这样随心所欲的人,裴云峰根本不敢想若是自己离开,对方愿意为他停留多久,又会有多少本就虎视眈眈的人趁虚而入。
毕竟只要能让谢妄之“不讨厌”,就不会被拒绝。
他被困在名为谢妄之的牢笼里,以为自己得到了解开它的钥匙。
事实却是,他只会自己把钥匙吞下去。甚至他还要疯狂隐瞒掩藏自己曾经得到过钥匙,以免被认为不忠,从而被释放。
“呜……”
裴云峰又忍不住哭,紧咬着唇,声音却憋不住从喉咙里泄出来。
却一边哭,一边抓着谢妄之的两只手都禁锢在对方头顶,俯身咬住那张多情得近似无情、冰冷凉薄的唇。
他心里生气,便忍不住用了些力,却又在把人咬疼之前克制地放轻,讨好地伸舌舔舐被他咬出的凹陷。
大概是其他情绪太多抵过了羞赧,他没再那么紧张,便只遵从渴望,学着谢妄之先前对他做的,用舌撬开对方唇齿,与人勾缠。
对方没有拒绝,他不由渐渐贪婪,不断往深处探索,甚至把对方掳到自己的地盘,霸道地强占着那片湿软。
仿佛吃进一块口感软滑的糕点蜜饯,因滋味太美而舍不得咽下,便不断吞进吐出,反复品尝吸吮。
他太投入,身体热烫,浑身都发汗,浑然不觉一股微微的寒凉灵力顺着相贴处慢慢渡进他的经脉,与自身的灵力流混合,向丹田灵府汇聚。
再直起身时,他几乎喘不上气,不得不张着嘴呼吸,可看见那条才被他释放的殷红一闪而逝,又忍不住凑上去。
谢妄之却偏过头,令他的唇印在对方脸侧,低声道:“等等。”
“怎么了?不喜欢么?”才松懈不到片刻的裴云峰一瞬间又紧张起来,攥着对方双腕的手不自觉加重了些力,微微扁着嘴唇,无赖地撒娇,“你都答应我了,不能反悔,不喜欢也不许走!”
“不是。”谢妄之笑了一下,随即轻轻提膝,意有所指,“你起来一些,有点硌。”
“……”
裴云峰只觉双颊一瞬热烫,猛地埋头躲入谢妄之的颈窝里,羞恼道:“这、这我怎么控制得住!”
虽是如此,他还是微微弓起腰背,顿了一下,用脸颊贴着谢妄之的脖颈,撒娇一般来回轻蹭,小声道:“谢妄之,我能碰你的么?”
谢妄之哼笑了声,不置可否:“那你敢脱么?”
“……”裴云峰不说话了,咬着唇更深地埋下头。
谢妄之忍俊不禁,“你以为灵修要怎么做?”
“啊,你、你方才!”闻言,裴云峰微微睁大眼,猛地抬起头看谢妄之,有些羞恼,“……我忘了。”
他全然忘记灵修过程要向对方渡灵力这回事,只是本能地追逐和感受,听对方提起才反应过来,亲吻途中他感受到一股灵力渡进他的身体。
他那样投入,而谢妄之却好像置身事外,从头到尾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只有他一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裴云峰不由有些委屈,长睫垂落,微微抿了一下唇:“谢妄之,你不觉得舒服么?你好像没有……”他说着视线下移。
“还好。”谢妄之只觉得好笑,大大方方任由对方打量,“可能是你太敏感了。”
未想到,裴云峰忽然将他松开,坐起身,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向他腰间,手指轻拈住了衣带,一点点往外扯开。
指尖却抖得不像话,颜色润红,眼睛只敢盯着别处看,声音都发颤:“谢、谢妄之,我也想让你、让你……”
“让我什么?”
谢妄之闻言眉峰一挑,有些意外,又觉好笑,便用手肘撑起上身,跟着坐起,盯着对方看,眼眸微微眯起。并未阻止,直到感觉肌肤接触微凉空气。
但之后再没下文。他不由抬眼看向裴云峰的脸。
只见对方双目微微睁大,脸颊与耳廓红得滴血,浑身冻结般僵住,呼吸凝滞一瞬后陡然变得粗重,喉头不住上下轻滚,呼吸声与吞咽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明显。
被人这么盯着,饶是谢妄之也有些受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变化,只觉脸上微热,不由恼了,抬腿不轻不重踹了对方一脚,道:“一直盯着干什么?”
“我、我不是,我没……”
裴云峰如梦初醒,肉眼可见地整个人微微弹起,随后赶忙移开眼,却是慌不择路地与他撞上目光,又狼狈地撇开头,双颊愈发红润,头顶上都要飘出一缕白烟。
“呵,碰都不敢,还说要让我舒服?”见状,谢妄之忍俊不禁,不由调侃了一句,说着便要将衣物重新穿好。
其实灵修倒也不是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有一定的接触面积就行,只是接触面越多、效果越好。最初他也只是看裴云峰的反应觉得好玩,逗弄一下罢了。依照他们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与关系,看就看了,又不是相互没见过,也不会掉块肉。
未想到,下裤才拉上一半,手腕忽被对方伸手攥住制止。只见裴云峰沉默了会儿又转头看过来,吞咽了口唾沫,低哑着嗓音嗫嚅道:“等、等会儿,我、我想帮你……”
“嗯?”
谢妄之眉峰一挑,还未反应,却见下一刻,对方当即向他伸出手,直到将他覆住,掌心细腻滚热,指尖却抖得不像话。
“不是,裴云峰,你不用这样……”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谢妄之有些慌乱了,眼睁睁看着对方开始动作,不由睁大了眼,下意识要把人推开,“我就只是开个玩笑。”
对方手掌宽大,手指纤长,因常年习武,虎口、掌根与指腹还覆有一层薄茧,触感微微粗砺,竟叫人抵受不住,难言的酥痒像是虫蚁不断爬动啃噬,从腰眼处向浑身蔓延。
他并不重欲,平日缺乏操练,此时竟忍受不住,身体竟因莫名的痒而有些脱力,要将人推开的手也只是虚虚按在对方胸口,甚至指尖不由轻轻蜷起,攥住了对方的衣襟。
“谢妄之……”
裴云峰跪在他双膝之间,同时抬起眼看他,不肯放过他丝毫的反应。明明是在服侍谢妄之,却兴奋得满脸通红,呼吸灼热粗重,像是能喷出火星。一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一边挺起上身凑近过来,向他索吻。
“你……”
谢妄之微垂下头,大口喘着气,抬眼正撞上对方炽热幽暗的眼神,仿佛燃着一片燎原的黑色火焰,要将他烧尽。
他不由心头一颤,而后猛地扬手扇了对方一巴掌!
第26章 “我好想你。”
裴云峰被打得偏过头,润红脸颊浮起更艳丽鲜明的掌印,又转过脸来。
他眸中的兴奋还未褪尽,但看上去稍微冷静了些,温顺垂下长睫,小心翼翼开口:“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么?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会学着做得更好的……”说着他果然变得轻柔。
对方重新变得温驯,谢妄之顿了顿,回忆起方才那种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心里仍有些不舒服,不由蹙眉道:“你以后别用刚刚那种眼神看我。”
“对不起,我不会了。”裴云峰虽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摇头道歉,说着又倾身凑上来,委屈地扁嘴,“谢妄之,我不能亲你了么?我会闭上眼睛的。”
见对方像是一条讨食的小狗,巴巴望着他,眼神湿漉漉,谢妄之不由嗤笑了声,冲人轻轻勾了勾手,“过来。”
下一刻,裴云峰猛地凑近吻住他,又微微退开些,亲昵地用鼻尖蹭他的脸,“谢妄之,我想和你一起,好不好?”
谢妄之没什么所谓,应了声“嗯”,又补了句:“自己弄。记得渡灵力。”
“好。”裴云峰乖顺应了,身体更凑近些,又侧头吻他,与他贴在一处厮磨。
像是怕他垂头看到自己,又将他压进床褥。双目紧闭,眼睫微颤,虽遮去了谢妄之不喜欢的侵略眼神,动作却狂热肆意,炽热粗重的鼻息喷在脸上,像燃了片火。
雷霆之力顺着相贴处渡入经脉,混入周身运转的灵力流,向丹田灵府汇聚,像是触电一般,蔓开微微的刺痒,浑身都酥麻。
谢妄之睁着眼,视线越过裴云峰落在他身后的半空,只觉视野微微朦胧,不停晃动。
床顶整齐束起的幔帐也缓缓松散飘落,垂在身侧,如一片晃动的水面,荡漾着淡金的波光。
*
灵修当真对裴云峰的心障起作用,停滞许久的境界竟一瞬突破。
后来他便食髓知味,总爱缠着谢妄之,又为哄人高兴,热衷于侍奉。
而谢妄之向来随心所欲,对做这种事本也无所谓,只要舒服就会答应,甚至莫名养成了些奇怪的癖好和习惯。
后山的树林便是他们常去的地方。
看着裴云峰又重新回到谢妄之身边,甚至私底下比从前更亲密,白青崖面上对此没有什么表示,实际暗潮涌动,私底下与裴云峰交锋过好几回合。
同年,从白家离开后,谢妄之救下了池无月,将他养在身边。
*
回忆到此处时,裴云峰和谢妄之正走在那片常去的树林里。
两人并肩走了许久,因着都不是话多的性子,一路总是沉默。
但他们虽没说几句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好像只要是在一起度过,无论做没做什么,每一寸光阴都不算是浪费,都值得珍惜回味。
此时天色昏暗,圆月挂上树梢,泠泠清辉在溪涧中流淌。周遭万籁俱寂,耳畔唯余流水淙淙。
是很适合做些什么的环境。
而且他们曾经也在这里做过好几次。
“谢妄之。”
裴云峰“触景生情”,感受着手里牵着的温度,喉头轻滚了滚,忍不住拉着谢妄之站住脚,耳廓微红,嗓音低哑道:“我想要。”
“怎么?又胸口疼了?”
谢妄之正看着溪边,方才那里有一抹黑影闪过。闻言眉峰一挑,顺口调侃了句,但还是侧头瞥了眼对方确认。
虽然有点心虚,但裴云峰还是伸手轻按在自己胸口装了下样子,拧眉轻轻点了点头,“嗯,是有点疼。”
“呵。难道昨晚还不够么?”谢妄之哪会看不出来裴云峰在装,不由嗤笑了声,“你不去修合欢道,真是屈才了。”
“谢妄之,想要……好不好?”
裴云峰却不理会他的嘲讽,轻瞥了眼溪边又看向谢妄之,向他撒娇,轻晃了晃他的手臂,故意软着嗓音,话末微微拖长声调,似粘稠的、能拉出丝线的蜜。
从前的裴云峰好像也没有现在这样难缠,谢妄之被磨得没办法,左右没有要紧事,也觉得没什么所谓,便轻应了声“嗯”。
下一瞬,他便被人抱着腰、仔细护住后脑往后推,直到脊背抵上粗壮的树干。紧接着,身前压下一片阴影,柔软干燥的唇印了上来。
像是昨夜的热又烧到了现在,对方动作急切,一面吻他,一面伸手探入他衣襟。未等多久便在他身前跪下,往前凑近。
“谢妄之,你抓着我的头发。”
谢妄之低垂下头,还未动作,紧接着又被人牵着手腕放到对方头顶,强迫他按住,还要把手指嵌入发间。他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有阻止,依言照做。
直到传来湿热酥痒,林子里响起粘稠的水声,谢妄之不由微闭双眼,粗喘着气,如对方所愿地蜷起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裴云峰的头发。
忽然间,不远处的溪水里传来水面被轻轻踩踏的异响,清脆的一声“噼啪”在静谧环境中显得尤为入耳。
“停下。”
谢妄之顿时警觉,猛地睁眼,本来微微涣散的眸光一瞬凛冽,随即毫不留恋地攥着裴云峰的头发就要把人扯开。
未想到,裴云峰竟在此时不依不饶,头皮被他扯得发痛都不肯退开,甚至更进一步。
“唔……”
谢妄之猝不及防,腰眼猛然发酸发软,双腿一瞬间脱力,有些站不稳,不由得微微后仰头颅,靠着身后树干支撑,大口喘着粗气。
等他缓过劲,再低下头时,正对上一双幽幽发着绿光的兽瞳。
只见一匹毛发乌黑亮丽、体型庞大的狼在他们身前不远处驻足,头顶一轮皓月,月色如水般在它身上流淌。四肢矫健、肌肉发达,浓密蓬松的毛发无风自动,看上去威风凛凛,不容侵犯。
它身上缠绕着浓郁的妖气,化作冲天升起的黑雾,如山一般庞大,足以遮天蔽日。
像是发现了猎物,它摆出狩猎的姿态,脊背弓起、身体压低,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鼻头皱起,十足的凶恶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扑咬上来,令人胆战心惊。
谢妄之神色一怔,很快认出这匹狼的身份,又抓着裴云峰的头发,蹙眉低声道:“裴云峰。”
这会儿的裴云峰倒是很干脆地起身退开,却不急着回头,仔仔细细将谢妄之的衣襟整理好,动作慢条斯理,末了还在他唇上又吻了一下。
身后那匹狼喉里立时滚出沉闷的嘶吼,鼻腔喷出粗重的喘息,恨得牙痒痒,传来利齿摩擦的尖锐声响。身上冲天而起的妖气愈加浓郁,如有实质。
而裴云峰这才回过身,似是毫不意外,也无所畏惧,神色没有波澜,当着那匹狼的面抬手仔细整理自己被谢妄之抓乱的头发与衣襟,不疾不徐。甚至故意炫耀什么似的,一个头发束了两三遍。
“……”总算知道对方刚才在干什么的谢妄之有些无奈。
等到裴云峰又恢复成原先的矜贵公子模样,这才状似惊讶地挑起眉峰,惊呼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只犬妖?难道白家的伏妖阵法这么没用么?”
黑狼身上的妖气一瞬间如潮水涌动,它身子伏得更低,猛然轻盈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裴云峰扑咬过来!
“呵。”
身后还站着谢妄之,裴云峰并不躲避,冷笑了声,一瞬召剑握在手中,电光火石间以剑锋拦住黑狼的利齿,二者相接迸出刺目火光。
一击不成,黑狼敏捷后撤,身形像是溶入黑色的妖气之中,在黑暗中如鬼魅一般时隐时现,又在令人意想不到的时刻与位置扑咬上来!
而裴云峰丝毫不惧,与黑狼打得有来有回,却默契地将战场往边上拉。
“住手。”
谢妄之蹙眉看着,有些担心这样的打斗会惹来别人注意,到时不好收场。
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裴云峰还那样挑衅,一人一狼几乎杀红了眼,全然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正欲插手战局,身后忽吹来一股冰凉而诡异的风,竟令他的身体冻结般僵住,丝毫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他的耳廓也似是被什么东西舔舐而过,传来一股微微的湿润冰凉感。甚至沿着他的耳廓逐渐往下,舔到他的脖颈,湿润感更重。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令他一瞬间想起了某个人。
“谢妄之……”
果不其然,耳畔又轻轻吹过一股冰凉的潮气,声音柔软悦耳,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从遥远的天边或是幽静的山谷中传来,有点奇怪的回音,诡异得叫人毛骨悚然,脊背都湿润。
紧接着,似乎有两只手臂紧圈上谢妄之的腰,用力收紧,紧到他感觉自己的胸腹被狠狠勒住,传来鲜明的束缚感,仿佛体内的器官也被压迫,快要变形,令他有些反胃。
与此同时,他的颈侧也贴上一片细腻柔软,像是有人将脸颊埋进他的颈窝,撒娇一般亲昵地来回蹭着他的肌肤,轻轻道:
“谢妄之,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第27章 “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你是池越?”
现在的情况与之前在灵芜谷秘境里遇到的一样,谢妄之很轻易认出对方的身份。
“你这次终于认出我了,我好高兴。”耳廓又吹来一股阴凉的风。
对方好像确实高兴,语气雀跃柔软,随即他的脖颈又传来冰凉的湿润感,“这是不是说明你也在想我?”
“滚。”
大概又被舔了脖子,湿漉漉的冰凉感令人浑身难受。谢妄之嫌恶地蹙眉,四肢拼命挣扎却无果,不由咬牙切齿,“放开我!”
“不要。”对方干脆利落地拒绝,好像生了气,说着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传来一瞬刺痛。
谢妄之面色更沉,不由深吸了口气平复,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过来干什么?司尘有和你一起么?”
但对方忽略了他的问题,只是委屈地控诉道:“我若是不过来,怎么知道你故意丢下我,就是为了和别人偷/情?”
“……闭嘴!”
对方语出惊人,谢妄之顿时回想起和裴云峰从静室出来遇见白青崖,以及方才发生的事,不由有些脸热,继而恼羞成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不是么?”对方不依不饶,语气又生气又委屈,“你明明已经有我了!”
在他们纠缠时,另一边杀红眼的一人一狼也发现了不对劲,又向谢妄之这边靠过来。
黑狼瞬间就变回了人形,雪衣墨发,气质清冷,双眸仍发着绿光,看过来的眼神也如狼一般凶恶冷厉。正是白青崖。
而裴云峰见状毫不意外,只是冷笑了声,揶揄道:“我说怎么谢妄之随便喂点东西,你就一直巴巴跟着呢,原来白二公子还真是条狗啊。”
他咬字清晰,轻重音明显,意有所指。白青崖冷剜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只看向谢妄之那处。
在旁人眼中,谢妄之被一大片浓郁的、几乎化作实质的黑气笼罩,一道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颀长白影贴在他身后,伸臂将他紧紧拥住。
一张苍白似鬼、唯有嘴唇点了朱红的脸靠在他颈窝里,两只眼眶里漆黑一片,不见眼白,细密如蛛丝的黑线从眼眶向整张脸蔓延,还微微勾着嘴角。模样分明诡异可怖,偏生五官昳丽绝尘,倒显得妖冶。
一看就是邪得不能再邪的东西。
而谢妄之却站在原地,毫不反抗任由对方抱着。
裴云峰曾见过这副模样的池无月,第一次遇见时,对方给他的感觉就很奇怪也很复杂,或者说复杂得奇怪,但嫌恶与嫉妒最多。
见状,他面色陡沉,当即提剑向对方行去,冷声斥道:“放开他!”
“哼。”池越无动于衷,鼻腔里轻轻溢出声冷哼,挑衅地勾唇一笑,又亲昵地蹭了蹭谢妄之的侧脸与脖颈,“谢妄之愿意让我抱,我为什么要放开?”
裴云峰看不出池越的底细,而且对方正抱着谢妄之,为了避免误伤,他不能轻举妄动,一时半会儿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由恼火地转头问白青崖道:“你家的破阵法到底有用没用?”
问出口后,他旋即意识到白青崖也是只妖,并且也好端端站在这,便又转回去,愈加嫌弃,“真是废物。”
白青崖没有理会他,冷着脸不说话。
白家的伏妖阵法自然是有用的,会失效,无非是因为妖邪太强,或是如他一般携带了白家为他特制的屏蔽法宝。
很显然,那东西属于前者。
他先前也见过谢妄之的奴隶,但之前对方身上的妖气远不如现下浓郁。看来他还小看了这个奴隶。
“池越,放手。别让我说第三次。”
谢妄之讨厌这种被人强迫、丧失高位的感觉,尤其还以现在这副姿态被人盯着,不由更加恼火,面沉如水。语气虽没有波澜,却似山雨欲来。
强大到令人无法奈何的妖邪,一听谢妄之语气不对,慌忙松开手,连撤了好几步。
过会儿又绕到他身前,乖顺低下头,小心翼翼伸手揪住他的一小片衣袖轻晃了晃,软下嗓音讨好道:“谢妄之,我错了,你别生气。”
被松开之后,谢妄之又能动了,闻言毫不犹豫扬手扇了池越一巴掌,清晰的脆响在密林中回荡。
对方被打得偏过头,转过脸看他一眼又飞速低下去,当即跪在地上,深埋着头。像是害怕极了,纤细身体不住轻轻发抖。
谢妄之居高临下,微微倾身,手指掐着对方的下颌用力一抬,迫使人昂起头与他对视,眼眸微眯:“我准你碰我了么?”
只见池越脸上爬满的黑线不知何时缩回了眼眶,双颊与耳廓染上艳丽薄红,漆黑双眸闪动着晶莹水色,看上去分外惹人怜惜。
但谢妄之当真动怒,毫不怜香惜玉,只想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又高扬起手。
这一巴掌还未落下去,他却清晰看见池越微微睁大了眼,脸颊愈发红润,呼吸声凝滞一瞬又陡然变得粗重。
这哪里是害怕的表现。
这分明是期待!
谢妄之一怔,回忆起之前扇池越巴掌,却被人攥着手腕亲吻掌心的时候,不由气笑了。
他放下手,连带把人甩开,随即取出巾帕仔细擦手,一面冷笑着道:“我倒是忘了,你喜欢这个,差点就变成奖励你了。”
而池越被他一推,便状似柔弱地往后跌坐,双手撑着地面,仍仰着脸一眨不眨地看他,嘴唇轻轻抿了起来,有些委屈无措的模样,又低声喊他:“谢妄之……”
“别喊我。”谢妄之猛然打断对方,咬牙切齿,“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另两人沉默看着,本来还有些嫉妒池越,此时听谢妄之说“恶心”,心里忽然生出类似同病相怜的酸涩。
而谢妄之不管他们怎么想,擦完便随手将巾帕往池越身上一掷,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冷漠道:“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见谢妄之当真不耐烦了,池越不敢再惹他,忙端正跪好,低下头恭敬道:“公子上月差人做的物件已经做好,送到扶摇信局了。”
“两件都做好了?速度倒是挺快,就是不知成品如何。”谢妄之轻轻挑眉,随即又沉下脸,“那你替我取了便是,来找我做什么?”
言下之意是不想见到池越。
池越不由攥紧了手指,更深地埋下头,面上却若无其事续道:“是,奴本要替公子取了,但信局的人说此物贵重,奴身份低微,他们信不过,不肯交予奴,要公子亲自走一趟。”
“怎么这里的信局这么麻烦,别处都不用。”谢妄之微微蹙眉,“难道他们瞎了眼,看不见你脸上的奴印么?”
各地都有信局,但由不同世家管理,各有各的规矩,导致不同地区的信局相互独立,信息并不流通,取件送件各有各的麻烦。
只要是谢妄之亲自刻下的奴印,便带有他的气息。而有奴印的奴隶不可能违抗主人,是可以信赖的,扶摇信局要谢妄之亲自跑一趟纯属多此一举。
“奴也不知。”池越轻轻摇头,说完忍不住悄悄伸手摸了摸脖颈至脸颊的梅花,来回细细摩挲,爱不释手。谢妄之画得很漂亮,他一直很喜欢。
“谢妄之,你差人做了什么东西?”裴云峰听了半晌,有些好奇,忍不住插话。
“剑鞘和……”谢妄之顿了顿,半途改口,“没什么。”
“那我明日和你一起去取吧。”谢妄之显然是在回避,裴云峰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不由眸色微沉。
谢妄之没应,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白青崖道:“扶摇的信局不是你们白家管的么?这规矩谁定的?”
白青崖微微抿唇,却是不答,默了会儿又道:“你若是不愿去,我便帮你去取。”
自白日到现在,这还是白青崖对谢妄之说的第一句话。
谢妄之不由轻轻挑眉,调侃道:“怎么,不是不理我么?怎么又要上赶着替我跑腿?”
“……”白青崖没应,撇过头看向别处,隐在发间的耳廓微微发红。
“用不着你,我自己去。”谢妄之嗤笑了声,转身往回走。
“谢妄之,你要回去了么?”裴云峰忙大步追上去。
“嗯。”
白青崖也沉默地跟上。
而池越留在原地,将谢妄之方才扔掉的巾帕捡起,在手上摊开展平,随后将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冷淡清幽的木香一瞬充斥鼻腔,他像是饮了酒,陶醉地眯起眼睛,脸颊与耳廓都发红。
吸了半晌,另三人已经快走远,他才将巾帕小心对折收进怀中,抬步跟了上去。
本来约好与裴云峰一道闲逛散心的,半途被另外两人打搅,尤其是池越,谢妄之已经没了兴致,甚至心情很糟糕。
没想到那三人一路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回了住处。谢妄之不由沉下脸:“还跟着呢?怎么不跟到我榻上?”
说罢将屋门用力一阖,发出震天响。
另两人悻悻离开,而池越溜进院子,睡在谢妄之的隔壁。
这么一点距离,他能很清晰地听见谢妄之屋里传来的动静,仿佛就在耳边。直到对方呼吸渐渐均匀,似是睡着了。
而池越依然清醒而兴奋,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忍不住从怀中取出那条巾帕,放到自己身下。
那里也很想念谢妄之。
第28章 里头装的是一柄剑鞘和………
翌日。
池无月已经恢复了正常,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手里正攥着一方巾帕,下意识放到眼前一看。
只见乳白色污浊将整洁巾帕浸润得皱巴巴一片,大片干涸的痕迹将上头绣的“谢妄之”三字玷污得彻底,微微的石楠花香混着清幽的木香钻入鼻腔,叫人面红耳赤。
他不由睁大了眼,又惊又羞,慌忙掐诀清理干净,默了会儿又将巾帕折好收入怀中。
他对整晚发生的事毫无印象,也不知这条巾帕怎么来的。
但他不打算还。
*
谢妄之请了假去信局取东西,身边还是跟着三个人,虽有些无奈,但也没有阻止。几人共同乘坐马车到扶摇城的信局。
扶摇是北荒最大的城镇,扶摇信局也是北荒最大的信局。
但整个北荒城镇不少,信局却寥寥无几,是以,此处的信局几乎集结了起码半个北荒的信件。
谢妄之几人进去,首先入目的是好几堆快垒到房梁的货,地上也有好些,小山一般杂乱堆着,几乎无处下脚。
几个看打扮是信局的工作人员正忙着满地分拣归类,头也不抬,各个满脸倦色,无精打采,身上的怨气比鬼都重。地上明明还有好些没分,但又有一批接一批的信件源源不断送进来。
除他们以外,还有好些来信局取件或是索赔的人,排着队围在柜台前面,列了好几道长龙,吵吵嚷嚷的:
“老子东西呢!那可是价值几千上品灵石的宝器!若是丢了你们赔得起么?”
“分明昨日才跟奴家说送到了,怎么今个奴家来取,又说没有了呢?你们这是在耍人玩么?”
“喂,给我送来的东西怎么缺斤少两啊,你们到底怎么送的信?莫不是被你们私吞了吧?”
谢妄之闻声扫了眼挤满人的柜台,不由微微蹙眉,停在原地不想过去。撇开头时,眼角余光忽在人群中瞥见一抹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是初晴姑娘。
同曾经见过的一般无二,少女着一袭青翠长裙,盘着双髻,发间别着两枚雪白绒球,垂下青竹色的流苏,搭在耳廓两侧随风晃动,模样清丽明媚。
印象中的初晴姑娘温柔腼腆,此时却表情冷肃,站在柜台前,叉着腰,素手重重一拍台面,与一名信局里的差使争得脸红脖子粗:
“什么叫不重要的东西!多少人等着那些东西救命呢!若是他们因你死了,你担得起这几百条人命么!?你今日不给老娘找出来,老娘亲手拆了你这信局!”
“哎哟,我的姑奶奶!”信局差使抓狂一般双手挠头,又合掌朝初晴拜了几拜,语气愁苦,“不是小人不愿给您找,实在是小人找不到啊,而且小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您瞅瞅,您身后还有多少大人等着呢。”
每个来信局取件的人,都需按信驭艳微件价值的一定比例付给差使赏钱。初晴取的东西廉价,又不好找,她后头还排着一堆贵客,信使自然不愿花费时间精力。
“是啊是啊,快点吧,你一人得耽误大家多少时间。”排在初晴后边的人也是怨声载道。
队伍中有一位看上去非富即贵、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见状不耐烦地大手一挥,扬言道:
“左右不就是些凡人治病的药材,不值钱的,丢了便丢了,大不了这钱由我来赔给姑娘,你再另外去买就是了。凡人的东西,随处都能买。你别在这争来争去的了,姑娘家家的说这些话,这场面多难看。”
说着,他状似大方地取下腰间系挂的一个锦囊,从里头抓出一把灵石,捏在手里掂量掂量,又放回了一点才递出去,跟施舍乞丐一样,微抬下颌,高高在上道:“这些够了吧?来,拿去。”
“呵,真是好笑。”初晴冷笑了声,回头瞥了眼那个中年男人,双手抱臂,“他信局弄丢了我的东西,我只是要他帮我找出来还给我,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姑娘家家在这争怎么你了?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神气什么?”
说着,她眯眼打量了一下对方,倏然勾唇一笑,笑容明媚,语气却嘲讽:“还一口一个‘凡人’,你以为你有得是钱买丹药,靠丹药堆上的练气圆满,你就不是‘凡人’了吗?以你的资质,这辈子能不能成功筑基还不知道呢。”
周围一堆人看热闹,闻言立即窃窃私语:
“原来他是吃丹药吃出来的修为?这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好生厉害。”
“连练气阶段都要吃丹药?我看还是别修了吧,这修出来也没用啊。”
“我、我可没吃过丹药!这女人在瞎说八道!”那中年男人听见周围人的议论,立时气得面色铁青,恼羞成怒,忍不住伸手指着初晴,指尖微微发抖,“你、你别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
“怎么?”初晴勾唇一笑,眼中嘲讽更甚,“被我说中了,自卑了?”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几个,给我按住她!”
男人怒不可遏,竟要指使家仆当众动粗。他自己修为不怎么样,但他有得是钱,能雇别人,身边跟着的几个家仆竟然都是金丹。
眼见几个大汉朝自己靠近,而周围看客不想惹麻烦,也不够实力管,有的早就对初晴耽误时间颇有微词,还有些人不明情况,尚在犹豫观望,最后竟是无人出手相帮,初晴不由沉下脸。
“住手。”
剑拔弩张之时,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传来。紧接着,众人便见几个金丹修为的家仆忽然像是被定身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中年男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见状怒道:“都愣着做什么,上啊!这月的工钱不要了是吗?”
家仆惊恐地颤声回道:“不是啊大人!是我们动不了了!”
“什、什么?”男人睁大眼,后知后觉扭头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名年轻的贵公子抱臂走近,面容俊朗,嘴角噙着散漫的笑,着一袭织金黑衣,身材颀长高大,足比他高了一头,身后还跟着三个同样姿容卓绝的美人,各个器宇不凡。
他们走过来,气场十足,当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自觉往边上让道。
谢妄之方才站在不远处瞧了好一会儿,只觉有趣,忍不住走上前。他居高临下看着那个男人,微笑道:“你刚刚说要干什么?”
“谢公子!你怎么也在这?你也有东西要取么?”
站在边上的初晴一见是他,顿时双目一亮,快步迎上来,随即又想到自己方才的模样恐怕也叫人知道了,不由面色微红。
“嗯。”谢妄之轻轻颔首,没有多的反应。
那中年男人一听他姓“谢”,看上去也是一副惹不起的样子,又见他们两人认识,当即换了副嘴脸,点头哈腰赔笑道:
“谢、谢公子说笑了,这都是误会,误会,小人没有要做什么,是小人眼拙,冲撞了这位姑娘,先给姑娘赔个不是,还请姑娘海涵。”
初晴姑娘撇开头冷哼了声。
“呵,欺软怕硬的东西,滚吧。”谢妄之嗤笑,懒得再理会,当即走向柜台。
“是、是,这就滚。”谢妄之话音落下,几个家仆又能动了,中年男人不敢再造次,当即领着人出了信局。
而柜台这边。
有人在信局里闹事,本该由信局的人出面制止,可那信使对初晴有意见,暗想着借他人之手把她“请”出去,便迟迟没有喊人过来。
此时见尊贵的谢家公子为初晴出头,吓得一张脸都白了,脊背都湿润,不由搓着手满脸堆笑道:“谢、谢公子,您也要取件么?”
谢妄之“嗯”了声,手指轻点了点柜面,微笑道:“本公子不着急,你先把初晴姑娘要的东西找出来。”
“是、是。”
信使勉强笑着答了一句,当即转身去给初晴找东西,确实找了许久,但谁都不敢有怨言,是好几大麻袋的药材,加起来足有上百斤。
谢妄之本想帮着提一下,未想到初晴伸手,指尖华光一闪,竟将所有麻袋都收入虚纳戒中,又随便将一块中品灵石丢在柜面上,中途睨了眼信使,一副能给更多,但不想给的样子。
虚纳戒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有,一枚起码价值几万上品灵石,空间大概只有一个小篮子。而初晴的虚纳戒,起码能装下几个大麻袋,价值更不必说。
信使当即瞪大了眼睛,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谢妄之也有些意外,眉峰轻轻一挑,但也没说什么。
直到两人的东西都找到,众人一同出了信局。
“谢公子,方才真是多谢你了。”初晴跟在谢妄之身边,大概是因为事情都解决了,又恢复成从前刚认识她的样子,“若不是你也在这里,初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必客气。以初晴姑娘的身份,想必自己就能解决。”谢妄之微笑回应。
“谢公子又帮初晴一次,初晴记下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初晴温温柔柔地一笑,朝他欠身便离开了。
而回到客栈,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谢妄之拆除包裹,却见里头装的是一柄剑鞘和……一对蝴蝶翅膀。
二者大概是用同一种材料做的,一拿出来便满室生辉,璀璨华光如水一般流淌,折出斑斓色彩,叫人目眩神迷。
裴云峰和白青崖当即沉下脸,而池无月像是早就知道,神色淡淡。
裴云峰瞥了眼呆怔住的司尘,冷笑了声,质问道:“你没事定做一对翅膀做什么?哪里来的材料?”
第29章 “主人,我好疼,再摸摸……
话虽是裴云峰问的,但明显另几人也想知道为什么,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谢妄之,如临大敌一般呼吸微沉,身体紧绷。
空气一时沉寂,竟令谢妄之莫名感到了一丝压力。他不由轻轻挑眉,扫了眼众人:“怎么,你们有意见?”
白青崖率先撇开头,冷着脸不说话,眼角余光却仍注意着谢妄之这边。
“呵。谢二公子向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云峰在谢二公子心里又占不上一席之地,哪敢有意见?”裴云峰站在谢妄之对面,抱臂冷笑了声,语气锋锐,说着也撇开头。
分明谢妄之还未回答,他像是心里已有了失望的答案,眼眶微微发红,默了会儿又忍不住,咬牙切齿道:“……真不知道你没事养这么多奴隶干什么。”
池无月轻蜷了下指尖,垂下眼睑。
只有司尘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妄之看,淡金眼眸如晴空下雨,目光落在人身上似乎能感觉到微微的炽热,还有些湿润。
“没有为什么,只是顺——”只是顺便。
谢妄之张嘴,可对上司尘的眼神,话音莫名一顿,随即忍不住轻叹了声,改口道:“你的翅膀坏了,既然材料有多,给你弄个新的也不妨事,何况这流光丝本就是你的。”
“谢谢,主人对我真好。”司尘弯了弯眸,额顶的细长触角也愉悦地微微颤动,“我好高兴。”
“嗯。高兴就好。”谢妄之浅淡应了声。
另几人不悦眯眼。
“呵!你家主人对你可真是太好了!”裴云峰憋不住,又冷笑了声,继续阴阳怪气,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谁家收奴隶是像谢二公子这样宠着的?”
给别人刻奴印,本就是一种羞辱行为。修仙界中收奴隶的人并不鲜见,目的也大多相同,差不多的不甚光彩,大家也心照不宣。但如谢妄之这样对待奴隶的,确实少见。
“……”谢妄之无言以对,还有些恼,不由眉心微蹙,抱起双臂回嘴道:“本公子想怎么对奴隶那是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呵。谁能管得了你?我可不敢管。”裴云峰扫了眼身边的白青崖,皮笑肉不笑,语气嘲讽,“我只是在担心,还会有别人上赶着给谢二公子当狗,你宠不过来可怎么办。”
“……”白青崖抿起嘴唇,耳廓微红。
“是么?不劳你费心。”谢妄之顺着对方的视线瞥了眼白青崖,嗤笑了声,“宠不宠得过来,等本公子多收几个奴隶就知道了。”
“几个?谢妄之,你还想收几个奴隶?!”
裴云峰微微睁大了眼,猛地转头看谢妄之,双目紧盯着他,眼尾薄红愈加艳丽。
其余几人也是面色陡沉。
而谢妄之虽然感觉到压力,但面上只是无所谓地轻耸了下肩膀,神色不变。
见状,裴云峰轻勾了下唇角,似是气笑了,喉头轻滚了两下,嗓音微哑道:“谢妄之,你真是……好得很。”
他咬牙丢下一句便毫不留恋地大步出门去,还将房门甩得震天响,仿佛连整个门框都要被他拆下来带走。
白青崖和池无月微垂下头,虽没有裴云峰反应剧烈,但心中也是酸涩。
而司尘从头到尾只盯着谢妄之,忽然振翅飞到谢妄之近前,轻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低头一吻,又缓慢掀起眼帘,软声撒娇道:“主人,你来帮我换上翅膀好不好?”
貌美的蝶妖说着又在他手背一吻,视线自下而上,额顶触角轻轻颤动,唇角微勾起讨好的弧度,模样温驯乖软,惹人怜惜。
被这张脸蛊惑,谢妄之任由对方动作,没有抽回手,甚至被裴云峰甩脸色的不悦都消散些,只是不解问:“你自己不能换么?”
“换新的翅膀,要先将我原先的撕下来。”司尘说着眉心微拧,像是想起什么痛苦回忆,眸中微微湿润,又轻扁着嘴继续撒娇,“我怕疼,不敢用力,主人帮我好不好?”
池无月听了半晌,终于憋不住道:“要把翅膀撕下来,我也可以帮你,用不着劳烦公子。”
他勾唇冷笑,脊背上黑雾涌动,又补了句:“还很快。”
闻言,谢妄之微微蹙眉。
而司尘不搭理池无月,又低头在谢妄之的手背上轻轻一吻,继续撒娇:“主人,好不好?”
谢妄之没什么所谓,便应了声“好”。
司尘弯眸,笑容乖软,转头时立即沉下脸,对另两人冷声道:“我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看着,请你们出去。”
另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谢妄之,见他没有反应,默许了司尘的行为,面色不由愈发难看,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即出了门去。
等屋里一空,蝶妖又转过脸,牵着谢妄之走到桌边坐下,跪在他身前,上身整个伏到谢妄之膝上,侧着脑袋枕上去,脊背上残缺的翅膀乖顺地向下垂落。
接着,他又牵着谢妄之的手往自己肩背上摸,嗓音微哑道:“主人,你可要记得轻一些。”
“嗯。”谢妄之应了声,垂下头看蝶妖的肩背。
蝶妖并未束发,满头银白发丝如瀑倾泻,末梢在地上堆叠。他小心地把人头发尽数拢住,揽到身前,露出脊背大片雪白光洁的肌肤。
由于背上生着翅膀,为方便活动,蝶妖上身的衣物相当轻薄,肩膀与大半个脊背都敞着,一眼就能看到翅膀的根部,从皮肉中伸出,两者紧密相连,不敢想若是生硬撕下,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谢妄之伸手轻触上去,来回摩挲了下,有些不忍,“确定是从这里开始撕么?”
“是的。”司尘趴伏在他膝上,语气冷静没有波澜,“主人动手吧,残缺的翅膀留着也没有意义。”
闻言,谢妄之没再犹豫,指尖凝聚灵力,按在翅膀与皮肉相接处,以手作刀,一寸寸往下划。
他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动作便快了些,不过一息,一半翅膀便被他割下,如一片鹅毛大雪般轻盈坠落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另一半翅膀也是依法炮制。
即便他动作快,司尘仍是痛得浑身发抖,双手紧攥着他的衣物,指尖用力得泛白。手背手臂浮起道道青筋,被雪白肤色一衬,更加明显。
对方脸颊埋在他双膝里,隔着两层单薄衣物,清晰传来一片湿热触感,甚至将布料洇湿些许。即便如此,蝶妖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而被连带着撕下些许的那两处皮肉开始往外渗血,好在谢妄之动作精准,伤口并不大。
谢妄之给人掐诀止血,又从虚纳戒取出罐药膏,尽量轻柔地在伤处仔细涂了药。
大概是药物有些刺激,对方身体抖得更厉害些,眼泪一瞬汹涌,他也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本来微微变凉的部分又重新变得温热。
“很疼么?抱歉。”
他不由动作一顿,收起膏药,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放在对方发顶轻抚了两下。
顿时,对方将他的衣物攥得更紧,而后轻摇了摇头,但还是没有出声。
空气一时沉寂下来,谢妄之搜肠刮肚不知该怎么哄人,视线不由落在别处,看向散落在地的两片翅膀。
即便残缺,那两片翅膀依旧美丽得无与伦比,v娱演仿佛是被烈火烧灼,外缘形状虽是毫无规则,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又等片刻,司尘终于缓过劲,自他膝上抬起头,又像是怕他看见自己的脸,飞快埋进他怀中,双臂抱紧他的腰,闷声闷气道:“接着把新的翅膀贴上去就好了。”
谢妄之依言照做,仔细比对了位置才放上去。
只见方才上药的皮肉发出一道华光,伸出几缕透明的流光丝线,缠绕住新的翅膀固定。
接着,司尘试探着轻轻振翅,两片流光溢彩的崭新蝶翅扇动起来,激起发丝轻扬,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完全看不出先前是粘上去的。
谢妄之惊奇挑眉,忍不住又伸手轻触蝶翅与脊背相接的皮肉,“你这里还会疼么?”
手指刚触上去,怀中人便轻轻颤抖起来,双臂将他搂得更紧,而后不住点头,微微哽咽:“主人,我好疼,再摸摸我……”
才哭过,蝶妖嗓音低哑,带着些鼻音,听来楚楚可怜。谢妄之心上一软,手掌又在人后脑轻抚了几下,同时另手试探着按在对方伤处,“要再给你上一遍药么?止疼的。”
“嗯!谢谢主人!”
“嗯。”谢妄之便又给人上药。
蝶妖赖在他怀中,抱着他不肯撒手,刚换上的蝶翅不时轻轻扑打两下,接着又温驯地舒展开来。
而谢妄之专注给蝶妖上药,浑然不觉对方的蝶翅不停向前包拢,柔软似水,像是要将他围困起来。
等谢妄之涂好药,刚把药膏收回,还来不及把人推开,对方双臂搂着他的腰,猛地振翅飞起,一瞬间便将他带到榻上,双膝置于他身体两侧,将他压到身下。
而他亲手换上的蝶翅也温驯地向下垂落,却是将他包拢,似两道透明而璀璨的墙。
第30章 “你从头到尾只是把我当……
猝不及防间,视野一瞬天旋地转,脊背陷进柔软床褥。
谢妄之仰面躺倒,抬头时只见司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双臂撑在他头颅两侧,银发垂坠在他脸颊与脖颈,传来细微酥痒。
他视线往下,注意到两人现在的姿态,不由微微蹙眉,伸手要把人推开,“做什么?”
还未碰到对方肩膀,他先被人捉住手腕放到唇边亲吻。司尘垂眸盯着他笑,模样乖软,“主人送我这样的礼物,司尘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大可不必。”
近日实在太多次了,谢妄之现在没有想法,说着便要把手抽回。
司尘却将他攥得更紧,淡金眼眸笼上一层阴翳,面上仍是笑得乖软,“那主人为何要送我翅膀?”
“送翅膀怎么了?”谢妄之不解。
“在我族,这是发出交/尾邀请的意思。”司尘说着微微侧头,伸舌轻舔了下他的手腕内侧,双眼仍紧盯着他,眸色一点点掺了橙红,“而我接受主人的邀请。”
“……我哪里会知道这些?你们的规矩又关我什么事?”未想到好心做的事倒成了陷阱,谢妄之有些懊恼,咬牙应了一句便又要将手抽回。
对方却不依不饶,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轻蹭,微扁着嘴唇,委屈巴巴地问:“那,那主人也不关心司尘的性命么?”
“怎么?”谢妄之不解蹙眉,但还是顿住动作,“这又是你们的什么规矩?”
司尘仍贴着他的掌心:“不知主人这段时间是否有注意到,司尘有时精神不济,总觉得困倦,在路上时常昏昏欲睡?”
谢妄之回想了一下,记起司尘坐在他肩膀,有时会靠着他脖子睡过去,便轻点了下头,“嗯,怎么?”
“那你知道,我族若是有了心上人,之后要靠什么维生么?”
司尘说着又偏头亲吻他的掌心,双眸仍紧盯着他,蛊惑一般嗓音低哑柔软,眸底掺入更多橙红色泽,似落日熔金。
见谢妄之抿唇不答,像是心中隐有猜测却羞于启齿,司尘不由轻笑了一下,又补充道:
“其实在遇见主人之前,司尘一直都在沉睡,偶尔才醒来一会儿。直到主人好心收留我,又喂了我精元——”
“闭嘴!”谢妄之只觉面上微热,忍不住出声打断对方。
司尘乖乖停住,默了会儿又委屈巴巴地道:“可是直到现在,主人就喂了司尘那一次,实在太少了。是司尘做得不够好么?主人为什么去找了别人?”
说着,对方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长睫轻颤,眸中水光闪动,声音更低哑:
“我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做噩梦,梦见我不停地死去,困在一片黑暗里直到窒息,好痛苦……谢妄之,我好怕我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
妖魔中以此维生的并不在少数,而司尘也表现得煞有介事,一番话说到后头竟有些哽咽,模样真得不像假的,令谢妄之一时犹豫,微抿起嘴唇。
在他沉默时,司尘仍紧盯着他的双眼,眸色深浓,像掺了血。
他不知不觉间盯着看了许久,只觉神思像是坠入一团柔软的云中,惬意得犯懒,有些困倦,竟眼睁睁看着司尘又伸舌舔舐他的手腕,不作丝毫反抗。
那抹殷红色在他手腕间流连徘徊,湿亮的水迹一路蜿蜒至掌心、指根,又在他的指尖缠绕。
湿热的酥痒从指尖递送到心里,触电般连带胸口都发麻,令谢妄之不由缩了下手指。
下一刻,他的指尖立即被那抹殷红吞没,缠裹着陷入一片泥泞沼泽,触感潮湿而柔软。
直到对方将他松开,仍恋恋不舍舔舐着他的指尖,银丝自半空滴落,眼眸陶醉地微微眯起,额顶触角愉悦颤动。
而谢妄之如梦初醒,下意识抽回手,又抬腿朝人踹了过去。未想到,对方竟趁势欺身上前,捉着他的双手锢在头顶,俯身吻了下来。
唇贴着唇,呼吸相闻,那双会蛊惑人的眼睛也猛地凑近,谢妄之根本抵不住,才挣扎出温柔陷阱的神思又再度沉沦。
他仰脸看着束于床顶的幔帐,眸光微微失神涣散。只觉脸上不停淋下一阵湿热的雨,耳畔充斥着一片粘稠的水声,还有明显的吞咽声。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胸腹到腿根微微发凉,随即又感觉到湿热与酥痒。
万千虫蚁在身上四处乱爬,令浑身不住颤栗,腰眼酸麻。难耐的燥与痒交织着在喉间积聚,直到失声勃发。
他的双手被禁锢在头顶,袖口滑落至臂弯,握拳时手臂肌肉收缩,绷出流畅性感的弧线。衣襟大敞,汗珠顺着胸腹连绵起伏的山岳滚落,积在腰胯肌肉营出的沟壑。
英俊眉眼染上薄红,湿润鬓发贴着颌角,往日锋锐深邃的轮廓只在此刻柔和些许,透出难言欲色。
谢妄之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眼前忽然落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将他的视野罩住。
司尘笼着谢妄之的双眼,眯眼欣赏片刻对方现下的模样,才俯身凑近对方耳畔,低声问:“谢妄之,难道你只是心疼我么?哪怕只是……”
哪怕只是喜欢一点点呢。
他睡得太久、等得太久了,快要没有耐心了。
然而谢妄之的神思仍懒惰,顾不上回答。司尘忽然生了气,猛然在他唇上重重一咬,又侵入他的唇齿,舌尖带着黏腻潮热的腥气。
直到对方将他松开,却又伏下身继续,后来又贴上一片滚烫。
对方紧贴着他厮磨,又倾身与他接吻,为避免鼻梁硌到他,微微侧着头。
他的视线越过对方额顶不住颤动的触角,又落到床顶,发现幔帐不知不觉间已然垂落,不停摇晃,似水面闪动着粼粼波光。
直到浑身大汗淋漓,谢妄之终于清醒些,但已经拦不住了,屋内弥漫着令人脸热的潮腥气,蝶妖仍亲昵地吻着他汗湿的脸颊与嘴唇,气息与他纠缠。
谢妄之忍不住撇开头,微微蹙眉,“还不够么?”
司尘不依不饶,用脸颊蹭着他撒娇,语气愉悦兴奋,“他们送翅膀,总是只有一小瓣。但主人送了完整的两片,司尘必须要让主人尽兴才行。”
他说着,眸色又变得暗沉,面上仍是乖软的模样,“一定是因为我上次做得不够好,主人后来才不再找我。机会难得,我要更努力些。”
谢妄之不来找他,他当然可以主动去找。但是那个该死的池无月总是用黑雾将他困住,迫他陷入沉睡。
“……不是。”谢妄之忍不住反驳。
但不等他说更多的话,司尘又执起他的手掌,将脸颊置入他掌心,目光灼灼:
“司尘不敢奢望成为主人的唯一,我只希望主人偶尔能记起我。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主人多来找我好不好?”
*
谢妄之被缠了许久,等走出客栈已是至少一个时辰之后了。
他们的马车还停在客栈不远处,谢妄之掀起帘子跨上去,却见里头只坐着一个白青崖,抱着双臂,靠在车壁闭目假寐,闻见声音,冷睨了他一眼又闭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裴云峰呢?”谢妄之随口问了一句。
“先走了。”对方言简意赅。
谢妄之“哦”了声,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掐诀令马车行驶,之后也不再说话。
车厢里一时静谧,气氛有些压抑,白青崖忍不住睁眼看过来,冷声道:“你只想和他待在一起么?”
“什么?”谢妄之没听明白,只觉莫名其妙,不由微微蹙眉。
对方却不愿解释,冷哼一声便撇开头。
谢妄之也没管他,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车厢内的空间就那么丁点大,偏偏谢妄之挑了个离白青崖最远的位置,几乎与人呈对角线。
他有些忍俊不禁,却又故意冷嘲热讽:“你不是不想理我么?我为何还要自讨没趣?”
未想到,他这句像是落入草原的火星,白青崖猛地转脸看他,厉声道:“分明是你不守信用在先!”
谢妄之怔了一下。
而白青崖说着眼眶微微发红,嗓音低哑地控诉:“那天,你明明说了,只给我……”
他说着又顿住,回想起那天谢妄之说的原话,其实谢妄之并没有完整地说“只给你”,而只是说“给你”。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个文字陷阱。
他气笑了,只觉眼眶与鼻头都发酸发热,喉里像是吞了石子,出口的嗓音哑得不像话:“谢妄之,原来你都是骗我的么?你从头到尾,只是把我当狗玩?”
说到后头,白青崖已经哽咽,双眸愈加湿润,水光潋滟。
“不、不是,白青崖,你……”谢妄之顿时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当时确实存心逗弄。
而白青崖见他根本不辩解,泪水猛地夺眶而出,眼角滑下湿痕。
谢妄之愈发心虚,却又不敢承认是自己做错,忍不住脱口道:“你们怎么都这么爱哭?”
“你们?”
白青崖轻声重复,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只是勾唇笑了一下,“所以呢?他们也向你哭了?只要一哭,你就会心软,什么都会答应,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