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凛是第二天看电视新闻才知道的这件事,彼时他正和白默年坐在客厅一起吃晚饭,女主持字正腔圆的声音透过屏幕传出,报道的赫然是昨天市政广场那出意外车祸事件“昨日下午,我市著名企业家白振业在前往慈善颁奖活动途中遭遇惊险一-幕……”
封凛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只见电视画面切换到监控录像,那辆黑色轿车原本行驶得好好的,拐弯时却忽然失控,狠狠撞上了护栏。“据本台记者了解,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左右,白振业先生乘坐的黑色轿车在中央路转弯处突然失控 从监控画面可以看到,车辆在温滑路面上发生侧滑,最终撞上路边护栏““.…白先生右手肘部受到轻微擦伤,经现场医护人员简单包扎后,他坚持按原计划出席了‘爱心助学慈善活动。”封凛听见这个略显耳熟的名字,目光下意识转向对面,只见白默年正戴着手套垂眸认真剥虾,然后把虾肉全部放在一个小盘子里,仿佛电视里提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如果听不见的话,这个反应倒也正常,但封凛确定白默年是能听见的。
“你爸好像出车祸了。”封凛状似不经意提醒道。
白默年把最后一只虾放进盘子里,又往封凛的方向推了推,这才摘下手套比划着手语,
【我知道,昨天我妈给我发消息了。】
他眉头微皱,睫毛在暖黄的灯光下颤动一瞬,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心,
【他总是把生意看得很重要,为了参加活动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说了多少次都不听。】
封凛没再说话,隐隐感觉有些奇怪,毕竟白默年刚才听见新闻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反应。他把视线重新转回电视屏幕,只见画面里的中年男子一身西装革履,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脸上挂着商人惯有的从容微笑,仿佛刚刚经历的车祸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小插曲,衣领上还沾着一片暗红的血迹。
封凛的注意力却不在白振业说了些什么,而是落在他的脖子上——那里戴着一块朱砂无事牌,色泽鲜红,质地细腻,大概是一块辟邪护身的吉物,细看中间却裂开了一道缝隙,漆黑如墨,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无事牌是保人平安顺遂的,可一旦裂了,就意味着灾厄已至,挡无可挡。
封凛忽然倒入椅背,筷子尖轻抬,隔空描摹着电视上男人的眉眼,半真半假道:“要不要我帮你爸爸看个面相?”
白默年闻言似乎有些讶异,抬头看向封凛。
封凛恍若未觉,捏着筷子对荧幕里白振业的面相虚点几下:“你父亲的面相很难得,三庭匀称,五岳朝拱,是标准的富贵双全格局,不过山根隐现断纹,辅角见削,这是中年破败之相,尤其眼下田宅宫泛青,主家宅不宁,妻离子散……说到最后一句时,封凛看了白默年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太大的波澜,筷子这才继续下移,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横线:“最要命的是这道悬针纹,金□□印,直犯命宫,按《麻衣相法》记载的说法,这是血光临身之兆。”
白默年微微偏头,终于来了几分兴趣:【真的吗?】
封凛眉梢轻挑:“你好像对我说的‘妻离子散’和‘血光之灾”不怎么在意?”
白默年浅笑着用手语比划道:【在意呀,所以问你是不是真的。】
封凛此刻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白振业脖子上挂着的那块无事牌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对方八成信些玄学,而白默年又恰好被人借了命,该不会那么巧幕后主使就是他父亲吧?这个答案对封凛来说有些荒谬,毕竟虎毒不食子,然而细细推敲下又显得十分合理,毕竟借命也是有条件的,一个不相干的人是很难把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命借到自己身上的,但如果两个人本身就是血缘至亲,那就另当别论了….半晌,封凛终于缓缓开口,
“信则有,不信则无。”他到底没有把这个猜测告诉白默年,那样真相未免太过伤人:“我看你爸爸脖子上戴着一块朱砂无事牌,他该不会也信些玄学吧,你平常有没有看见他和哪个风水先生走的比较近?”白默年思考片刻才用手语比划道:【小时候见过一个,长大就没有了。】这句话仿佛让他想起了某个突如其来的回忆,指尖无意识颤了颤,抬到耳边又硬生生顿住,最后又重新落回膝上,攥紧了袖口的衣料。封凛注意到他的动作,突然把手从桌面放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白默年做了个口型:“过来。”白默年偏头,露出困惑的神色。
“抱一下。”封凛无声动了动嘴唇,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虽然不明就里,白默年还是起身走了过去,他身形清瘦,面对面坐在封凛怀里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身上穿着的米白色羊绒衫触感柔软,带着洗衣液的香味。封凛顺势环住白默年的腰身,把下巴抵在对方肩膀上,感受到怀中人一瞬间的僵硬,又很快放松下来。
“没事的。”
封凛偏头靠近白默年耳畔,温热的余息喷洒在颈间,声音低沉而又令人安心。后者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不动声色把封凛抱得更紧了一些,像溺水者抱紧了救命的浮木
“封凛…….
“嗯?”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
“你是我的吗?”
“是。”
“我有时候好想把你吃到肚子里。”
封凛闻言一怔,抬眼看向白默年,却透过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窥见一种近乎澄澈的残忍,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可能是真的想吃掉自己,与调情无关,那是一种想要连血肉心脏都要吞吃入腹的占有欲。封凛不语,只是笑着抬起白默年的下巴,然后垂眸,一点点靠近吻了上去。他吻得很慢,先是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唇角,继而熟练撬开牙关,唇齿交缠间,男人懒散的声音带着几分认真,吐息温热:
“默年,身体是会腐烂的……
“那什么才算永恒?”
“灵魂…….
封凛说:“我的灵魂会一直陪着你……
他愿意用自己的灵魂去填满对方空洞漆黑的内心,他知道白默年在渴望什么,祈求什么,惶恐什么,而那些又恰恰是现在的他可以给予的。
封凛从来没告诉过白默年,他其实也一样有着那种可怕的执念,只不过白默年做得比他更好。
毕竟这辈子从一开始,封凛就得到了白默年所有的关注与爱慕。
封凛知道自己只要一发消息,白默年永远会是最先回复的那个,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回头,白默年永远都会站在他身后,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迈步,永远都能得到对方亦步亦趋的跟随。他知道对方是怎样病态爱着自己。
爱得让他安心、永不背离。
这么一想,封凛忽然发现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类,因为他不仅享受着这种占有欲,而且贪婪地渴求着白默年对自己展现出更强烈的占有欲,这远比单纯的占有可怕得多,那是一种互相蚕食又互相滋养的共生关系。昏黄的灯光下,封凛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他嗅到白默年发丝间淡淡的香气,忽然意识到他们本就是同类—
都一样残缺,一样贪婪,一样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身上缺失的那部分灵魂。
夜色缠绵,帘子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白默年每次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会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句子,夹杂着喘息,压抑着哭腔,最后变成两个熟练到哪怕失去听觉也能准确无误发声的名字
“封凛….封、凛…这两个字是属于他的。灵魂也是。
……
白默年之前就说过给封凛重新找个住处,刚从山里回来没多久他就找到了一套全新带装修的住宅,毕竟再过不久张端就从老家回来了,合租多少有些不方便。
封凛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也不是有受虐症,天天喜欢挤小破屋,和张端打了声招呼就准备搬家了,好在东西不算多,一辆小面包车就能装下。
好巧不巧,清逸刚好有一辆平常用来跑活的小面包车,封凛秉承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直接连人带车给征用了。
清逸气死了:“大师兄,你对象都这么有钱了,能不能别这么抠门儿!出去租辆面包车二百块都不要,这点钱你都舍不得花,还非得让我大老远从郊区开过来,油钱都不够搭的!”
彼时封凛和白默年正在楼上搬东西,灵薇在下面帮忙整理打包箱,她听见清逸碎叨叨的声音,喊了一声:“你声音再大点儿呗,隔着这么远大师兄也听不见啊,干脆等会儿他下来的时候你直接当着他的面说,实在不行我帮你转达转达。”
清逸闻言瞬间蔫了,他心虚坏顾四周圈,发现大师兄还没下来,这才低咳一声尴尬道:“哎呀,我就是抱怨抱怨,都是同门师兄弟,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灵薇不屑:“切~”
就在两人交谈间,封凛和白默年已经抱着两个大纸箱下了楼。清逸远远瞧见,连忙推开车门,屁颠屁颠地迎上去,一张娃娃脸笑得灿烂,活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大师兄!放着我来!这种粗活哪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啊!”
封凛很嫌弃清逸那副弱鸡身板,直接侧身避开他把自己手里的箱子塞进后座,然后又接过白默年手里的箱子塞进去,砰一声扣上后备箱,动作干脆利落。
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黑色短袖,灰色运动长裤,脚下拉着一双拖鞋,整个人懒洋洋地站在路边,活像还没睡醒,可一开口,那低沉的嗓音却让清逸吓得瞬间绷直了背——
“刚才在楼上,好像听见有人说我抠门儿?”封凛狭长的眸子微眯,指尖夹着烟,隔空点了点清逸,“是你吗,嗯?”
清逸惊呆了,十几楼,这都能听见啊:“大……大师.……你肯定是听错了,你这么大方,哪个不长眼的人敢骂你抠门儿啊?!”
封凛皮笑肉不笑,他还不知道清逸的德行吗,小时候干活就爱嘀咕,学道术也爱嘀咕,他哪怕不听都能猜出对方刚才在楼下是怎么蛐蛐自己的,果然一猜一个准。
“是吗?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封凛挑了挑眉,大发慈悲地放过了清逸。毕竟今天还得靠这小子当苦力,他顺手在白默年后背轻拍了一把:“走了,上车。”白默年眼见封凛钻进后车厢,却没立刻上去,而是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摞红钞票递给清逸。清逸见状眼睛瞬间一亮,像只看见肉骨头的小狗:“给我的??给我的吗??”白默年似乎是笑了笑,只是不太明显,他指了指身旁的灵薇,意思是一起分,又指了指坐在车里的封凛,摆摆手,意思是不要被封凛给知道了。清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钱藏进裤子口袋,小鸡啄米般点头,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这才绕到另外一边上车,不小心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呲牙傻乐的表情,又连忙收敛了几分。后座的封凛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将一切尽收眼底却故作不知,直到白默年在他身旁落座,他才用脚尖轻轻点了点驾驶座靠背:“开车。”清逸看了眼路况,立刻发动车子,而他也不知是不是发了笔横财乐过了头,居然美滋滋向白默年吹嘘起了自己这辆座驾,都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默年哥,你别看我这辆车破,性能可好了,想当年我甚至用它追上了一辆蒙赛罗超跑,把对方撞了个稀巴烂,我的小面包只擦破了点皮,修修还能继续开…”别说封凛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就连灵薇都受不了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光荣事吗?这只能说明你车技不好,上次敢撞车,下次就敢撞人……啊!!!”话未说完,灵薇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车头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整辆车剧烈震动,所有人被惯性带得往前一冲,又重重摔回座椅,一时间鸦雀无声。灵薇吓得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她条件反射攥紧安全带,声音颤抖的问道:“清……清逸,你刚才是不是撞上什么东西了?!”清逸也吓呆了,身形前倾看向挡风玻璃,不确定开口:“好……好像是个人…苍天啊,他可是正常行驶,这个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该不会是想碰瓷吧?!清逸思及此处连忙降下车窗往外看了眼,结果发现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正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没破皮也没流血,当即气的撸起了袖子:“我开车开得好好的,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个臭老头,居然敢讹我,看我不骂死他!”他语罢气冲冲打开车门就要下车,结果他的车门方向刚好是外侧车道,只好对灵薇使了个眼色:“灵薇,你下去看看!”灵薇有些吓到了,连忙点头打开车门下去查看情况,封凛见状正准备跟着一起下去,但没想到灵薇忽然去而复返,趴在车窗上惊恐喊道:
“清逸!!要死了!!你撞的是师父啊!!!”
封凛:“???”
白默年:“???”
清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