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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去留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第61章除非我死了


    谢岐那日直奔王家。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奴仆只知道那日的王家阴云密布,他们这些下人都被赶了出来,站在外面,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里面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主厅里隐隐传来连续不断的争吵声、摔东西声,仔细一听,都是谢岐在单方面压制,高亢的声量镇住了听到的每一个人。


    在碎了的最后一个瓷器声中,谢岐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下人们纷纷看到王青嘉从来没有这么不体面地追了出来,后面跟着六神无主的主母。而谢岐头也不回,就这么拂袖而去。


    周平见谢岐风一样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急忙拦住王青嘉和孙氏,跟着谢岐便走了。


    他不知道谢岐为什么会这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侯爷这样暴怒过了。


    不过他的心里也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侯爷知道了又怎样。


    周平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好玉昭这个未来的“侯夫人”。


    但是他也知道。侯爷的坚韧力一直异于常人。


    当年攻陷西凉的时候,侯爷便令将士们立下遗书,破釜沉舟,不眠不休熬了三天三夜,带领宋行贞直捣了大营,这才一举直捣西凉大营。


    那一次,侯爷受了重伤。


    在伤痕累累的时候,周平记得很清楚。


    侯爷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口中一直在呼唤着玉昭的名字。


    后面,他再也没有说过梦话,也没有再提起玉昭这个人。


    但是他对幽州这个城池关注到了偏执的地步。


    以致于不等朝廷下旨,刚灭了西凉之后,他便直接率兵去了幽州。


    别人都以为侯爷是急于渔翁得利,彻底瓦解燕王的势力,这才不等朝廷下旨,先斩后奏,不远千里去了幽州。


    但只有周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侯爷非同常人的执念,他和玉昭几乎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


    可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不知道,侯爷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值不值得,对不对……


    许是谢岐那日跟玉昭提起了父亲的缘故。


    玉昭这几日睡得浑浑噩噩,心里总有些不安。


    半梦半醒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及笄之前。


    她又来到了江南沈家,睡在自己的闺房中,伴着窗外满池荷叶的溶溶月色。她梦到父亲坐在她的塌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哄她入睡。


    幼年丧母,玉昭没有体会过母亲的慈爱,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她的全部。


    沈思岚性情温和,才华斐然,深爱玉昭,失去了发妻之后,怕玉昭会受日后的继母苛待,他也没忍心再续上一弦,自己亲力亲为,从小教习女儿识文断字、琴诗书画,从不假于他人之手。


    玉昭记忆中最多的场景,便是自己在琴房中弹琴,父亲则在另一侧的书房中读书,琴声淙淙,他总会敏锐地发现玉昭琴声里的纰漏,笑吟吟地出来指正一二。


    父亲善于音律、又长于丹青,在玉昭的心中,没有什么是父亲不会的。


    而且父亲秉性高洁,犹如山中高士,虽然浸淫官场,却是个纯臣,毫无官场中的官僚匠气。


    他从来不收礼行贿,也不屑于官场交际,一下了衙门便直奔沈府,心里惦念着他的宝贝女儿,慈父一般问她今日吃了什么,书中又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与她灯下畅读,父女同乐。


    在玉昭九岁的时候,江南出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涝灾,大水冲毁了堤坝,水稻大面积受灾,百姓民不聊生。


    那时的玉昭记得很清楚,是父亲顶着浙江巡抚和知县粮库空虚的压力,开仓放粮,施了整整两个月的米粮,甚至不惜搭上了沈府的家当,这才救百姓于危难之中。


    所以玉昭不明白,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与贪墨搅在一起呢?


    父亲将她放在王家,自己一个人回去时,临走对她嘱托了很多。


    很久之后的玉昭才明白,这分明是临终的嘱托。


    父亲把活的希望留给了她,而自己,却独自回去直面死亡。


    他叮嘱玉昭以后要听舅舅的话,舅舅说的一字一句,她都要牢牢地记在心里,不可忤逆。


    父亲一去不回,几月后噩耗传来,她悲痛欲绝,想要回去杭州,舅舅却强硬地阻止了她,令她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王青嘉不仅阻止了她,还冷


    静地告诫她,以后她就姓王了,也不许再提起父亲一个字。


    玉昭遵从父亲的遗命,都一一听了去。


    父亲去世之后,她只敢在青城寺里偷偷点一盏长明灯,以告在天之灵。


    她被勒令不准提起父亲,整个王家,也没有一个人提起他。


    在这日久经年的岁月里,父亲去的如此无声无息,轻飘飘地来,又轻飘飘地去。


    除了她和秋胧,怕是没有人再记得那段记忆,记得父亲。


    她不知道谢岐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父亲。


    但这是时隔多年,第一次,父亲被除了自己和秋胧的另一个人所提起。


    听到耳朵里,竟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懵懵懂懂中,玉昭泪眼朦胧地睁开了眼。


    灯光下,一道颀长冷肃的身影坐在床边,无声无息。


    玉昭吓了一跳,立刻从梦中惊醒。


    眼前的身影像是黑夜里无形的鬼魅,直到她醒来,鬼魅般的身影才从月光中撕扯出一道光影,“……你醒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玉昭睁开眼睛,在月色下静静地打量着他,眸中渐渐从恍惚走向清明。


    事到如今,她也不与他遵从那些虚礼了,也不下床去,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冷淡地打量着他。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轻轻问道,称谓也省了,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客气。


    谢岐沉默。


    见他不闻不答,玉昭蹙眉,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些疑惑。


    几日不见,眼前男人的下颌冒出一层新长的胡茬,有一种不修边幅的憔悴。


    轻嗅了嗅,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酒气。


    他还喝酒了。


    玉昭立马警惕了起来,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戒备地盯着他。


    谢岐见她如临大敌,轻扯了扯嘴角,苦涩又无奈地笑了笑,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足够令她感到安心的距离。


    他看着她,不知何时点了烛光,在烛光下长久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轻轻开口道,“……昭昭。”


    玉昭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她从没见过谢岐这幅模样,心事重重似的,不复以往的盛气凌人,带着不加掩饰的失意和颓丧。


    他从来不会向别人展示这一面的。


    她心中一动,但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冷淡,“你有什么事?”


    “……我都知道了。”


    见玉昭玉面微怔,一时没有反应,谢岐深深地看着她,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昭昭,五年前的事,我都知道了。”


    玉昭呆住。


    过了片刻,她沉默地扭过头去。


    她捏了捏被角,一时脑中一片空白。


    她有些不堪,又有些难过。


    那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如果可以,她永远不想在谢岐面前流露出这一面。


    她还想在他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那又怎么样?”她敛了敛眉宇,装作混不在意,轻轻道,“你又提这些做什么?”


    “你原来不肯跟我说,我也能理解。”谢岐看着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覆上她的柔荑,轻轻道,“昭昭,你受苦了。”


    玉昭不去看他,“没什么苦不苦的,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一边说,一边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


    谢岐紧紧追了过去,重新握住,用了几分力道,不教她再次逃脱,“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王家那帮人我早晚会替你算账,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好好的过日子,我再不让你……”


    “好了。”玉昭打断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谢岐顿住,凝视着她。


    烛光下,她美目微垂,一身清冷白衣,安静地坐在床上,螓首微垂,纤弱美丽的惊人,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谢岐,过去的都过去了。”


    谢岐捉摸不定地看着她,大手缓缓紧握成拳,“……昭昭,你是什么意思?”


    玉昭轻轻道,“……我们都要往前看。”


    “怎么个往前看?”谢岐心如针扎,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上来了,追问道,“你所要的往前看,就是永远抱着死人的牌位,陪着他余生过一辈子,是这样吗?”


    玉昭不去看他,视线轻轻盯着搭在肚腹上的锦被上。


    轻薄暖和的蚕丝被,每一根蚕丝都是手力完成,耗时耗力,上面还绣着精美的花鸟刺绣,在烛光下隐隐还看的见若有若无的金线。


    那是谢岐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与她拉拉扯扯滚上了床之后,他嫌被子太过单薄,第二天命手下重新换了被子。


    这个屋子,她曾经随着秋胧大大小小布置的东西,每一个地方都费了心血,却在谢岐到访之后,几乎被他换了个遍。


    大到桌椅花木,小到碗筷寝衣,每一处都充斥着他的气息。


    他人虽不时常在这里,却又是无处不在。


    玉昭过了十几年这样的日子,她太了解这样的感觉了。


    美丽的东西,总是昂贵的。


    想要过这种衣来伸手的日子,就要付出代价。


    这种代价叫自我,叫自由。


    这是一个金堆玉砌无形的笼,彻底罩住了她。


    让人难以摆脱,让人沉溺,让人习惯依赖。


    而一旦发生变故,广厦将倾,每个人都是大风大浪里的蜉蝣。


    谁也护不住谁。


    只会将她这个麻烦一手丢出去。


    她早就没有了靠山。


    到头来,她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玉昭想到这里,视线从锦被上的花鸟刺绣移开,又下意识摸了摸衣袖,细腻华丽的触感蔓延在指尖,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就连她的寝衣,都是价值连城的苏绣。


    每一个东西都不是她熟悉的,玉昭渐渐抱紧了双臂,试图从自己肌肤的体温汲取温暖,鼓足了勇气,再一次请求道,“谢岐,你放了我吧……”


    谢岐终于凑近,紧紧箍住了她的肩头,俯身盯着她的美目,急促道,“昭昭,是我糊涂,是我混账,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你打我、骂我,你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只一条,你不能离开我。”


    “昭昭,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怕她又说出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他将她一把抱住,克制地吻着她的发顶,急急道,“再过几天就是父亲的忌辰,你不如就在那天随我回侯府吧,我会好好待你,拿一辈子来补偿你,不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玉昭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摇了摇头,哀怨道,“谢岐,我已无心再嫁。”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谢岐彻底被她激怒,松开了她,再次覆上她的双肩,看着她咬牙切齿道,“天子尚可娶儿媳臣妻,守寡之身也可再嫁,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说你这般态度坚定,是忘不下你那个死去了的丈夫?你就这般在意他吗?”


    玉昭轻轻摇头,轻轻道,“我与孟文英虽然有名无实,但是他到底是给了我短暂的安宁日子。我累了,我渴望那样安宁的日子。”


    “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谢岐急急表态,“你放心,你跟我回到侯府之后,我不会让你操半点心,什么都依你,你若是不想交际,那咱们日后关上大门过自己的日子,也是使得的。”


    他没有说他这段时间已经在想尽办法为沈思岚正名,而是话锋一转,提议道,“若是你在意你的罪臣之女身份,我就想办法先给你弄个假身份,跟沈家王家都脱开关系,你放心,到时候没人敢说你半个不字。”


    “谢岐,你这又是何苦?”玉昭只觉得他的一意孤行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有些喘不上气来,“你是一家之主,谢家还要靠你去发扬光大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娶个正经的妻了,我是罪臣之女,又是一介寡妇,不仅给不了你半分助力,还会连累了你,我们两个就这样各自安好,难道不好吗?”


    “想让我罢手,那你就老老实实跟我回侯府去。”谢岐寸步不让,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他又缓了下来,软和道,声音不知不觉间竟带了一抹乞求,“昭昭,你生的这般貌美,又无依无靠,就算是真的想要青灯古佛,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也担保哪一天别人不会对你起歹人之心。你以为你现在的小院就是安全的吗?不妨也不瞒你,若不是我悄悄派了护卫守着,解决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你又会面对怎样的危险,你到底知不知道?”


    “只有我,只有我,”谢岐缓缓抚摸着她的青丝,将她重新抱在怀里,像是呵护着一个绝世珍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只有我能护着你,爱着你……”


    玉昭只觉胸中一阵闷堵,恍惚地摇着头,“谢岐,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不,我绝不放了你。”谢岐见她如何也不松口,一颗心碎成千万瓣,力道变得大了起来,恨声道,“你为什么就是这么狠心,为什么就是不肯看一眼我,你一走了之,清清静静地走了,那我呢?我又怎么办?你又将我置于何地?”


    他看着玉昭哀怨又决绝的脸,渐渐红了眼眶,咬牙道,“行啊,你不愿意再嫁,有我在,你也嫁不了别人,出不了这个院子。反正你在哪里,都不可能甩开了我。”


    “你不愿意回侯府,那我就天天在这里守着你,咱们两个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一辈子过下去吧。”他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昭昭,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放了你的,除非我死了……”


    他凌乱地吻着她,越吻越深,仿佛要深入她的灵魂里去,只有这样,他们之间的联系才得以存在,“昭昭,我爱你,我只爱你,你难道感觉不到我的心吗?”。


    到了翌日清晨。谢岐才穿好衣服,脚步虚浮地匆匆离去。


    等到他离开,秋胧春华才急急忙忙地跑进屋里。


    看到一地的凌乱,两人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玉昭坐在床上,紧紧抱着锦被,雪肩玉颈糜艳一片,无声地落下两行清泪。


    等到秋胧为她烧好热水,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进了浴桶后,她仍是闭着眼,无声的流泪。


    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她受够了。


    他说什么。


    他说他爱她。


    可是他的爱,太沉重了。


    犹如一个阴魂不散的鬼魂一般,死死地缠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累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摆脱了这种日子。


    她只是不想再仰人鼻息,被人指指点点,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她只是想远远地离开众人,离开任何人,过自己安安静静的日子。


    难道连这点心愿都实现不了吗?


    想要离开的心没有一刻比现在要强烈。


    她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要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天地。


    第62章 第62章今夜怎么回事


    谢岐过来这边很不规律,有的时候一天一趟,有的时候几天都露不了面。


    但是毫无例外的是,他只要来了就会留宿。


    一折腾一晚上不算完。


    最先察觉到谢岐反常的,是文翌升。


    “你说谢岐夜里有时不回侯府,而是直奔西市去了?”听完了下属的汇报,他问道。


    文翌升自打升为禁军统领之后,利用得天独厚的条件,又有柳湘筎的授意,顺理成章在长安各处安插了很多眼线,上至王侯百官,下到黎民百姓,都在他的监察罗网之中。


    刚回来不久的谢岐首当其冲,成为了他的重点监察对象。


    西市是长安平民区,鱼龙混杂,水深的很,他没事往哪里跑干什么?


    下属又道,“小的还听说,谢侯先阵子带着聘礼去了王家,不过后来不了了之了,又过了一阵,谢侯又去了王家一趟,似乎与王大人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文翌升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还有这种事?”


    “据我所知,王青嘉家中两个女儿均已嫁人,也并无和离迹象,谢岐这是要去求娶谁?”


    “回统领,王家确实只有两个女儿,但是还有一个表姑娘,只是很多年前去了幽州,如今不知为何回来了。”


    “表姑娘?”文翌升吃惊,“我怎么不知晓此人?”


    “这个表姑娘平日里深居简出,很是低调。”下属想起一事,找补道,“小的听说,她是曾经杭州知府沈思岚的独女。”


    “哦?”听到沈思岚三个字,文翌升有了兴致。


    他前几日隐隐从柳湘筎的嘴里听到起,谢岐有意重翻当年沈思岚的贪墨旧案,为其平反。


    这是一桩积压了多年的旧案,在先帝时早就下了定论的,想要推翻重申,成不成功的还另说,这是要把刚刚安抚下来的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上下拔起。


    柳湘筎可没有任何心思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是架不住谢岐的一再请旨,甚至还拿出彻底清缴燕王残余势力的丰厚筹码,柳湘筎进退两难,十分头疼,于是跟文翌升抱怨了几句。


    文翌升想到这件事,又联系到王家的那个表姑娘,顿时明白了什么,吩咐下去,“派几个人去盯着。”


    他倒要看看谢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文翌升虽对谢泠芝爱恨交织,但是对谢岐就没有那么多的仁慈了,只有杀之而后快的恨。


    也许他与谢岐就是那种天生的死对头。


    他出身寒门,披荆斩棘才得到了现在的一切。而有的人,自己这些穷尽心血才能得到的东西,对他们来言,只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点缀。


    谢岐是谢泠芝视若珍宝的亲弟弟,是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是整个长安城的荣耀。如今又承袭了爵位,地位炙手可热。


    而自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廷护卫成为了如今一呼百应的禁军统领,期间付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要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身骂名又如何。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柳湘筎那个毒妇倒是相似。


    三王的气焰逐渐消磨下去之后,谢岐便浮出水面,拥兵自重,有隐隐取而代之的迹象,朝廷上下人人自危。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血浓于水的好外甥。


    这实在是任何一个人都比拟不了的无上优势。


    倘若哪日那个毒妇死了,除了谢岐,再没有任何比他名正言顺的人来辅佐天子,那时他就真的是说一不二的摄政王。


    文翌升必须要赶在那个时候之前,把谢岐这个最大的威胁给消灭了,那样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从他的手里接手十万谢家军。


    他清楚,将来和谢岐之间必有一战。


    到时候,这个天下究竟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文翌升很快便查了出来,西市里果真藏着那个王家的表姑娘。


    至于她人为什么不在王家,而是在外自立了门户,文翌升并不关心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谢岐有事没事就往她那里去,连侯府都不回了。


    看来,这个表姑娘在他心里的份量,很不一般。


    文翌升默默思量着。


    下属见他若有所思,提议道,“统领,要不要咱们把这个女子先押起来?”


    文翌升摇了摇头,缓缓道,“谢岐当年在长安城可是风头无两,是多少名门贵女的梦中情郎。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记得信阳侯家的二女儿为了他至今未嫁,你去把谢岐金屋藏娇的消息告诉她,全了她的一片痴情吧。”


    这种事他不会亲自出马。


    一个女人而已,还不至于让他当做砝码,若是因此不


    小心得罪了谢岐,还不好收场。


    他总要看看,她在谢岐心里真正的价值……


    谢岐虽然嘴上说把玉昭关起来,不让她出门,但是基本都是放行的,跟平时并无差别。


    每隔一月玉昭便去铺子收账,如今时间快到了。


    这日玉昭带着秋胧去了铺子,收了账本,又按照往常一般对铺子里的人手叮嘱了一些细节,离开的时候正好撞见街边有人在争执。


    她留了一个心眼,故意往人群里冲,期间装作不小心和秋胧冲散的样子。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几位护卫便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将她从人群中救了出来。


    她佯作惊慌失措,连连对护卫们道谢,心下却一片冰凉。


    她猜的果然没错,谢岐真的是随时随地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手。


    怪不得他并没有严加看管,原来是有足够的自信,自信她跑了也能再抓回来。


    这样下去不行。


    玉昭心急如焚,再也等不得了。


    于是在谢岐没来的当晚,她与春华秋胧悄悄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两人自然是大吃一惊。


    惊的是春华,秋胧倒是还好。


    她恨谢岐对自家小姐的偏执强势,恨他夺了小姐的清白,恨他不肯放手。


    本来他没来之前,她和小姐虽然苦了累了点,但是过得相当有滋有味。


    但是他来了之后,一切又变了。


    跟玉昭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秋胧的心境早已不同。


    这些朱门绣户,只是外表看着光鲜而已,其实里面都是败絮。王家、孟家,哪一家不是道貌岸然。


    谢家,凭什么会例外。


    她是不相信谢府那种高门,真的会同意让小姐过门做侯夫人。


    换句话说,小姐就算是成了侯夫人,被不清不楚地无媒苟合了这么久,一旦传出去,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嚼舌根。


    小姐秉性高洁,怎受得了这些侮辱。


    秋胧之前还不明白玉昭为何明明可以去侯府,却甘愿像个外室一样待在这个小院里。


    如今白天看到那群护卫后,她才恍然醒悟。


    这样没名没分地待在外面最好。


    若是谢岐只是一时的甜言蜜语,到时候新鲜个几年,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夫人进门,把小姐撒开手不管,最后苦的还不是小姐自己。


    小姐没有任何人撑腰,一旦去了侯府,好坏都只能烂在里面。


    所以玉昭问她们的想法时,秋胧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小姐,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春华犹豫了片刻,也点了点头。


    “若是小姐执意如此,那留我一人也没什么意思。”到底是个稳重的,她担忧道,“只是若是真想走,就要想个万全的计划,一旦事败,恐怕……”


    玉昭感动两人的不离不弃,点了点头,“我知道。”


    三人说干就干。


    玉昭之后又瞒着谢岐去了几趟铺子,拿走了盈余的钱。


    她不好一时将铺子重新盘出去,怕露出马脚,只得对账房先生说对他们很放心,决定从一月约定好半年一取。


    账房先生素日合作愉快,又喜欢她的心美心善,不疑有他,拍着胸脯连称放心。


    玉昭又借着与万春楼杜娘子的渊源,抓住去万春楼送诗的机会,求她替自己置办了三身丫鬟式样的衣裳。


    银钱、衣裳都置办好了,就是路引不好去弄。


    长安有宵禁,还需路引,管控极严。


    谢岐有身份在身,所以不需要这个,可以轻松进出长安城。


    但玉昭自然是没有的。


    她不可能去官府办路引,这样绝对会被谢岐第一时间发现。


    看来正道的路子是走不了了,只得寻别的路子了。


    她知道有地方会私自买卖路引,还有些商队或者镖队也会想办法弄人出城,只要钱给够了就行。


    当年孟文英带着一家人离开长安,结果官府迟迟不给发放路引,为了不耽误行程,孟文英当时便跟了一支商队出了城。


    玉昭托秋胧去买避子药的时候又偷偷买了一副蒙汗药。


    她院子里被谢岐安排了几个看家护院的护卫,很是本分,平日里像安静的影子一样,最大程度地不去打扰她的生活,令玉昭一度忽略了他们,但是玉昭知道若是她一旦出去,他们就会把消息一一汇报给过来的谢岐。


    因为公事理由出去了几趟,玉昭便不敢再继续打草惊蛇,悄悄把蒙汗药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一边在暗自谋划,一边还得应付夜里过来的谢岐。


    许是她心里藏着事,面对谢岐的索欢时,她变得比平时更加紧张。


    谢岐抚了半天也没见软和下来,索性直接闯入,提起一口气,咬牙道,“今夜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般……这般禁涩。”


    玉昭紧紧闭着眼,不敢看他的眼睛,眼角因为动作而不断氤氲发红,又怕引起他的怀疑,只得红着脸将两条玉臂搭在了他的脖颈,缓慢地拢住。


    谢岐十分受用,抱着她又亲又啃,“听说……你今日还去了一趟药铺?可是有哪里不适?”


    玉昭倏然一紧。


    谢岐闷哼一声,大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她的细腰,“怎么了?有哪里不适,不妨跟我说说。”


    玉昭偏过头去,想了一想,颤声道,“……我去买避子药了。”


    她察觉到身上的男人气息顿时一冷。


    她咬了咬唇,巧妙地转移了火力,美目哀愁,作泫然若泣状,“你已经把我拘在了这里,何苦再节外生枝,如今我们这幅模样,还是不要再多出一个孩子出来了,侯爷觉得呢?”


    第63章 第63章哥哥疼你


    谢岐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表妹不喜欢孩子吗?”


    玉昭一怔。


    她的本意是想把蒙汗药混过去,才刻意提起了避子药,没想到反而令他上了心。


    她侧过脸去,含糊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和孩子相处过。”


    这是实话。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新生儿,对孩子自然也没有多大的感情。


    “知不知道的,生一个出来不就知道了?”谢岐缓缓道,“表妹不给我生孩子,我怎么替谢家传宗接代?”


    玉昭被他的弦外之音唬住,咬了咬唇,表面上却装作淡然,“……侯爷可以找别人生。”


    “净说些胡话。”谢岐宠溺道,“别人也配?”


    “也就只有表妹了。”他抚摸着她汗湿的鬓发,将其别在耳后,心头一片火热,“不知我们两人生出来的孩子,是像你一些,还是像我一些?”


    “还是像你一些吧,表妹生的这么美,想必我们的孩子十分玉雪可爱。”


    他其实早就动了想让玉昭给他生个孩子的心思。


    那群老家伙们不同意娶她,或者她死活不愿意入府。


    但是有了孩子的话,这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了。


    回长安的路上时,谢岐虽然对这一事早就蠢蠢欲动,但却始终没有提上日程。


    他其实更想玉昭心甘情愿为她生一个孩子。


    生一个他们两人的孩子。


    但是如此情景,怕是不能如意了。


    她不爱他不要紧,但她一定爱她和他的孩子。她是如此人美心善。


    而他是孩子的父亲,与她有着斩不断的羁绊。


    她这辈子都甩不脱。


    一辈子这么长,谁又能说得准呢。


    久而久之,她应该会重新爱上他的吧。


    这边谢岐想了许多,玉昭却是听的心中一沉。


    看来谢岐真的有让自己给他生孩子的念头。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想逃的心思就更加强烈了。


    但她此刻不得不将这滔天的恐惧压下去,依着他的话,软软道,“侯爷……我如今实在是没有这等打算……”


    怕将此事说绝,惹他不快,她哀哀地滚下一滴泪珠,眼尾泛红,楚楚动人,“……侯爷,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总得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谢岐听她软语哀求,心里的想法慢慢侵蚀了个干净,软了心肠,松了口,道,“也好。”


    “你如今身子不好,总得调养好了,孩子的事不急。不过那劳什子避子药就不许喝了,是药三分毒,大不了我日后不弄进去就是。”


    玉昭听他如此说,心里略微吃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同意了,装作泫然若泣,带着几分假意、几分真情道,“多谢侯爷……”


    “别叫我侯爷。”谢岐抬起她灵秀的下颌,看着她,”


    昭昭,叫我表哥。”


    玉昭大窘,红透了脸,“……这、这怎么行?”


    玉昭只认一个表哥,那就是王玉楼。当年那样叫过谢岐,实在是被逼无奈。


    她与谢岐无亲无故,叫的是哪门子表哥?


    何况这可是在……榻上。


    他腰间使劲,催促道,“快叫。我想听。”


    见她玉面酡红,羽睫忽闪忽闪,就是张不开嘴,他又逼迫道,“既不愿意叫表哥,那叫相公也行。”


    ……这更是叫不出口了。


    玉昭羞红了脸,只得闭上眼,小声道,“……表、表哥。”


    谢岐被这一声表哥叫的热血奔流。


    他唔了一声,不断亲她颤抖的眼皮,哑声道,“……乖表妹……”


    “……哥哥疼你。”


    谢岐抱着她闹腾了大半夜。


    玉昭最后浑身酸软,气喘细细地倒在榻上,柔顺青丝披散了一地。


    帐中全是两人的汗味和麝香味,她来不及管这些,心中沉甸甸始终放着一件事,看着惬意地躺在一边的谢岐,想了想,轻声问道,“侯爷想要怎么对付舅舅?”


    谢岐眯着眼,一臂枕在脑后,正在闭目养神。


    闻言,他蹙了蹙眉,“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他来了?”


    玉昭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冷意,目光不小心落到了正对面又薄又韧的胸肌线条上,那上面汗水淋漓,泛着蜜色水亮的光泽。


    她慢慢挪开目光,平心静气,劝慰道,“侯爷,他毕竟是我的舅舅……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还是算了吧……”


    “算了?凭什么算了?”谢岐冷哼一声,“你唤他舅舅,他呢?可有一点当舅舅的样子?不仅对你不闻不问,五年前更是把你拱手送出了府,凭他也配?”


    若不是他,说不定他早就与玉昭结成连理了,哪还有现在这许多事。一想到这,谢岐就恨意滔天,语气愈加恶狠狠道,“若不是看在你和文卿的份上,早就不是将他贬个官、远远赶出长安这么简单了,如今我已是对他仁慈万分……”


    听到贬官离开长安这几个字,玉昭一惊,急声道,“侯爷,不可……”


    谢岐转头看她。


    一双水洗的桃花眼亮亮的,颇为摄人,“你想要替他求情?”


    玉昭与他幽幽的黑瞳对视,一怔,随即稳住心神,轻轻摇了摇头,“我并非是替舅舅求情。”


    她慢慢坐了起来,缓缓道,“从我十五岁起,便寄住在了舅舅家里。若不是得舅舅收留,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些年舅舅对我的养育之恩,不是说说而已,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否定了舅舅的全部。”


    谢岐盯着她,问道,“他如此对你,你难道不怨吗?”


    玉昭摇了摇头,认真道,“收留我这样的罪臣之女,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当初父亲并非去了王家一家,还去了其他的亲戚家,可是最后只有舅舅收留了我,单凭这一点,我已经感激万分。”


    “比起乱世中的其他人,我已经好了太多。我知道,舅舅已经尽可能地给了我最大的庇佑,反倒是我,非但不能报答一二,难道还要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他贬官回乡吗?这与恩将仇报又有何异?”


    “侯爷,舅舅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情真意切,轻轻覆上了谢岐的胳膊,乞求道,“还请侯爷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一家吧……”


    谢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咸不淡道,“……表妹真是菩萨心肠。”


    他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就这么看着玉昭,似乎在探究,在思考。


    可是她的纤纤玉手是如此温软,藤蔓一般覆在他的小臂上,因为焦急,带了点不自觉的力道。


    他实在不忍心失去这温度。


    “既然表妹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他终究是被打动,“此事就罢了,但若他日后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他看到玉昭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玉颜绽出一道微笑。


    “……多谢侯爷宽容。”


    谢岐微微一笑,忍不住摸了摸她柔滑的小脸,“不必谢我,表妹该谢你自己。”


    他这么说着,又不禁气恼。


    她对别人都这般宽和仁慈,推己及人,怎么偏偏就对他这么心狠呢?。


    翌日。谢岐一早便离去了。玉昭再次去了一趟铺子,出来时,外面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外候着一位打扮得体的小丫鬟,见玉昭出来后,迎了上来,“这位小姐,我家小姐马车有请。”


    玉昭不明所以,轿帘这时被一双纤纤玉手掀开,一位十分明艳的华服女郎坐在马车里,静静看着她。


    玉昭确定没见过这个人,讷讷地站在原地,与她目光相交,不知如何是好。


    丫鬟见此,在旁轻轻介绍道,“我家小姐是信阳侯府的二小姐。”


    玉昭听此,只能对马车慢慢行了一礼,“见过二小姐。”


    张思婉淡淡地看着她,没说什么,目光不冷不热。


    多亏了文翌升的暗中“帮忙”,二小姐张思婉很快就得知了谢岐金屋藏娇的消息。


    她几月前早已知道谢岐凯旋归来,本来想找机会见上一面,奈何谢岐每天忙于事务,各个府上发出的邀约一概不去,她也苦于没有机会。


    她并不是个软和柔弱的性子,否则也不可能扛着家族的压力这么多年不嫁人;她也不是个将就的人,京城里那么多的名门公子,这么多年她却还是只对谢岐情有独钟。


    这种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两家同是侯爵,毗邻而居,常有往来,在每一次家宴的时候,她总会匆匆见到的惊鸿一瞥。


    也许是有一次老轩阳候曾经笑着对父亲说,你若舍得,不妨把女儿许配给他家,两家亲上加亲。而这句话,被她偶然间听到了。


    她还记得某一次,庆国公府的满月宴结束后,她与素来不对付的户部侍郎家的女儿撞在一起,两人拌嘴争吵,一时起了口角,谁也不服谁。


    就在那个时候,谢岐和牧子衿刚巧路过。


    素来风流善谈的牧子衿急忙劝说两人稍安浮躁,一张小嘴似抹了蜜,直说的两个女郎面上生春,气消了一大半。她却目光飘忽,不自觉地落向一旁的谢岐身上。


    英姿少年笔挺着身子,不掺和进来,也没有离去,似是被这一幕情景看的有趣,唇角微微一笑。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他朝自己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二小姐,令尊在外面套车等你呢,随我一道去吧。”


    户部侍郎家的女儿也对谢岐有意,闻言脸上一僵。


    那一刻,张思婉觉得自己赢了。


    无论是吵架,还是方方面面。


    她清脆地应了一声,欢天喜地地跟在了谢岐身后,她能想象的到户部侍郎女儿该是什么样的脸色。


    后来,满京城的贵女都道,谢岐在追求一个女子,对她极其上心。


    她身边的几个要好的手帕交,知道她与谢岐从小的交情,都在偷偷揶揄是不是她。


    她知道不是自己。


    年纪越大,她与谢岐越渐行渐远。


    她有口难辩,却不知怎么的,也不是很想反驳。


    于是,长安的贵女们纷纷又改了传言,说是谢岐在追求的那一个女子,就是她。


    传言传的多了,她自己也渐渐相信了。


    她飘飘然地享受自己编织的虚假的幻想中,享受那些贵女羡慕的目光。


    她是和谢岐关系最近的女子,她们门当户对,家世相当,又从小一起长大。


    没有哪个女子比她更合适当谢家的主母。


    她相信谢岐一定会娶她。


    不娶她,他还能娶谁呢?


    第64章 第64章逃


    可是后来,她始终没有等到谢岐的求娶。


    反而是听说他去了边关,好几年都没有回来。


    她不甘心于此,她与谢岐无形中已经牵绊了太多。


    他走了,她却还活在那个梦里。


    等到谢岐此番回来,她始终也是抱着他早晚会娶自己的想法。


    所以当她听到了他金屋藏娇的消息后,她的心,在那一刻崩塌了。


    于是她偷偷派了下人,追查那个西市的地址。


    没想到,还真的发现了那里藏着一号人物。


    那传言中金屋藏娇的“娇”深居简出,不怎么出门,每次出门,基本上都会固定去一个米铺。


    她带着好奇又嫉恨的心思,暗中窥伺着她的动


    向。


    终于在这一天,她亲眼蹲守到了正主。


    马车里,张思婉静静看着眼前摘了帷帽的玉昭。


    平心而论,她的确非常美,美的弱柳扶风,令人心神摇曳,樱桃小口红艳欲滴,一双欲说还休的水眸似蕴着万千秋水。连她这样一个女子,看到了也不免失神。


    原来谢岐,他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玉昭捏了捏衣袖衣角,脊背坐的笔直,美眸流露出忐忑与不安。


    “二小姐,不知您要见我,所为何事?”


    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些天然弱气。


    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张思婉没有在她的身上捕捉到丝毫大家闺秀应有的主母风格,这样的狐媚模样,更像是一个小妾的品性。


    她从小便被家族灌输了大族观念,知道高门贵族家里都是妻妾成群,何况是钟鸣鼎食的侯府。


    大族的主母一定要有容人之量,不能因为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妾失了风度。


    她于是很自然地将玉昭归到了上不了台面的小妾之列。


    于是,张思婉看到她的美貌之后产生的嫉妒与戒备,很快便释然了。


    她笑了笑,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傲气,突然也不想计较这么多了,胡乱编了一个理由,管她信不信,“哦,倒也没什么,我看姑娘生的美貌,便想着拉上马车一叙,姑娘恕我唐突。”


    玉昭见她从刚开始的目光不善,到如今的隐隐不屑,又听她面不改色地在胡说八道,隐约间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她的心里升起一抹黯然。


    她捏了捏手心,也不欲在这里待下去,“谢二小姐谬赞,不过我还有些事,恕我先不奉陪了。”


    张思婉点了点头,很有容人之量地拔下头上的一个玉簪,赠予她,“我看与姑娘颇有眼缘,这是见面礼,还请姑娘务必收下。”


    玉昭心中黯然,面露惊慌,连忙拒绝,“二小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张思婉道,“收下吧,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说不定咱们还是前世的姐妹呢。姑娘若是不嫌,唤我一声姐姐也是使得的。”


    她打的好主意,先在她手里过了门路,日后若是真的成了一家人,做起其他事来也好办。


    说不得这个狐媚子还要在谢岐身边吹吹枕边风,夸自己温婉贤淑,有容人之量。


    玉昭的心却是一点点的冷了下去。


    眼前的这人来者不善,衣着华贵,谈吐不凡,梳着姑娘头,一看便并未出嫁,见到自己什么也不说也不问,显然对自己有所了解,一上来就给萍水相逢的她赏赐如此厚礼,又实在是古怪。


    她不相信她是真的拿自己当什么姐妹。


    反而更像是,把她看成一个物件,像是打量货物一样地打量她。


    难道她……心悦谢岐?


    或许更想的大胆一些,眼前这人,或许是谢岐未过门的妻子吗?


    她知道大户里的主母,按照规矩,都要喝妾室的奉茶,并且赏赐妾室东西。


    她似乎无意之间把自己看成了未来的主母。


    而自己,不就是她眼里的妾室了吗?


    玉昭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慢慢攥紧了手心,另一只掌心被她摊开,强硬地放上了玉簪。


    她讷讷地咬着唇,屈辱地说不出话来。


    她无奈地收下了玉簪,一点一点地缓缓攥紧,感受到手心尖锐的钝感疼痛,一双水眸看着张思婉,涩声道,“二小姐,不妨直言,是不是想问我与谢侯之间的事?”


    张思婉微微睁大了眼,灼灼地盯着她。


    她的眼神暴露了她的想法。果然……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


    玉昭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她忍住心绪,缓缓道,“我初次见面就收了二小姐如此大礼,实在是不安,若二小姐愿意的话,明日巳时,我们相约在万春楼,若是二小姐想要知道我与侯爷之间的事情,我会一一向二小姐说明。”


    马车里安安静静,玉昭已经离去,张思婉坐在马车里,缓了片刻,才吩咐轿帘外的车夫驾马。


    她刚才,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她本不应该打草惊蛇,她今日擅自来见玉昭,已是冒昧,于未出嫁的女儿家的名声已经有了很大的风险。


    可是听到谢岐这两个字,她却无法拒绝。


    这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她答应下来,却又暗自担心。


    转念又一想,像她这样的一个女子,不清不楚地跟了谢岐这么久,连个名分都要不来,可见心机之浅;


    换一个角度来说,谢岐若是真的喜欢她,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当一个偷偷摸摸的外室?


    这般柔柔弱弱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


    说不定相约是假,想要趁机拿乔表忠心是真。


    张思婉这般想着,渐渐放下了心来。


    却不知道,明日之后,她真的会上了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的套……


    翌日巳时。张思婉如约而至。


    她到的时候,玉昭已经坐在了雅间里。


    还是那般清清素素的打扮,甚至是寡淡,给人毫无威胁的感觉。


    张思婉却觉得这是一种挑衅,觉得这是对自己美貌的极度自信与张狂。


    见到她来,玉昭连忙起身,螓首低垂,乖觉地向她行了一礼,“见过二小姐。”


    张思婉假装客气,虚虚地扶她起来,心里想还算她有些眼力见。


    玉昭行完礼后,抬起美目,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张思婉身后的两个丫鬟,对她轻声道,“二小姐,你我既投缘,我便不怕僭越地叫你一声姐姐,妹妹想与姐姐说些贴心话,只在你我两人之间,可以吗?”


    张思婉为了不引人注意,这次出门只带了两个小丫鬟,打扮的也甚是低调。


    她听出她这是要跟自己推心置腹的意思,没做她想,吩咐手底下的两个丫鬟去外面守着。


    随意淡淡地打量了一圈,施施然坐下。


    她还是第一次踏足万春楼这种秦楼楚馆,心中难免看不上,连带着面色也露出鄙夷。


    外室就是外室,连见面的地方,都是这般上不了台面。


    玉昭等她坐下,亲自给她斟了茶水。


    “姐姐,请喝茶。”


    张思婉点了点头,淡淡地抿了一口。


    茶水十分寡淡,她喝了一口,便蹙眉放了下来。


    玉昭坐在对面,见她喝下了茶水,眸光流露出微不可察的复杂。


    “姐姐,我与谢侯之间,实则是不得已。”玉昭看着她,


    开门见山,缓缓道,“姐姐放心,我不会与你去争谢岐,也不会进侯府的门,他日姐姐若是成了侯府主母,我也该对姐姐道一声恭喜。”


    张思婉没想到她一上来就这么直白,忍不住问,“这是怎么说?”


    玉昭摇了摇头,半真半假道,“不瞒姐姐,我是寡妇之身,已经嫁过一人,又如何入得了侯府的门楣?我其实一直想离开谢侯,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可是谢侯……却迟迟不肯放手,竟把我当做外室一样拘在外面,我真的是有心难逃。”


    她说着说着,掏出帕子掖了掖眼角,挤出几滴眼泪,“若是姐姐肯帮我一把,助我脱离长安,妹妹便感激不尽了。”


    张思婉一时怔怔,还未消化完这几句重大信息,讷讷随着她问道,“我?怎么帮?”


    玉昭道:“谢岐看我看的严,身边总有护卫跟着,我需得逃开他们的看守,才能逃出生天。姐姐只需在过后离开的时候,与我换一身衣服,让我扮作你的模样套用一下马车,引开他的耳目,出了这万春楼即可。”


    “这……这如何使得?”张思婉听得瞠目结舌。


    她骨子里便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跟着玉昭到万春楼已是十分大胆,绝对不敢再惹是生非。


    听到玉昭如此乞求,她的心里只担心会不会连累到自己,又觉得她此番私逃实在大胆,若是被谢岐知道,必定绕不得她。


    她突然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谢岐,心砰砰跳的很快,虚情假意地先稳住她,道,“妹妹,要不你再想想其他的法子呢?若是缺钱的话,我这里还有。”


    玉昭摇了摇头,“不劳姐姐费心,我已经都备好了,姐姐放心,我不会牵连姐姐的,若被人查出来,也是我对姐姐下了蒙汗药,自己换好了姐姐的衣裳,打晕了丫鬟,驾着姐姐的马车逃之夭夭的,跟姐姐没有半点关系。”


    “你说什么?什么蒙汗药?”张思婉越听越迷糊,突然脑子也跟着晕了起来。


    她捂住额头,图穷匕见,“贱人,你搞什么……”


    “二小姐,对不住了。”玉昭见她开始发作,不再假哭,恢复了冷静的面色,缓缓道,“就算被人查出来,二小姐也可以说是我一手指使的,跟你扯不上半点关系。这药性不大,两个时辰后你就会醒,你是大家闺秀,是要脸面名声的,若是不想此事声张出去,那就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张思婉被气的七窍生烟,张嘴还未说话便晕了过去。


    玉昭凑过去,看到她一动不动地睡在了桌上,放下心来,掏出了怀里的玉簪放在桌上,重新还给她。


    她还得谢谢她。


    若不是她的出现,她怎么能趁机找到这么一个好机会。


    玉昭朝躲在里面的春华秋胧使了个眼色,随即跑出门去,对贴身丫鬟慌张道,“你们的小姐醉了,你们快进来看看。”


    丫鬟们听到这些,忙跑了进来。


    却被藏在门后的春华和秋胧一把抓住,先在嘴里塞了布条,再五花大绑地捆住。


    她们想要一棒子打晕丫鬟的,奈何没有学过武功,手上的力气没有把握,实在是不敢冒险,于是采用了这么一个稳妥的法子。


    玉昭见她们顺利被捆了起来,面露不忍,却还是吩咐道,“给她们一人灌上几口。”


    丫鬟们挣扎着,被强行掰开嘴,灌上了混着蒙汗药的茶水,过不了多久,她们便跟她们的主子一起昏睡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后,玉昭将张思婉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两人衣裳互换,她折腾着换完了衣裳之后,秋胧春华也都各自换好了丫鬟的衣裳。


    玉昭拿起张思婉的帷帽,戴在了头上,搀着春华秋胧出了厢房。


    三个人低着头,目不斜视、却又心跳如雷地离开了万春楼,上了信阳侯府的马车。


    车夫正打着盹,听到动静后连忙惊醒,连连点头哈腰,他没有注意看玉昭的脸,玉昭于是带着两人顺利上了马车。


    她坐稳之后,嗓音加粗,学着张思婉的嗓音小声道,“回府。”


    车夫没有察觉端倪,道了一声好,随即扬起了马鞭。


    玉昭掀起轿帘,偷偷看向后面,未见马车后面出现什么动静,心想应该是躲过去了护卫们的暗中窥视。


    她移开目光,暗暗放心,又开始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路况。


    马车走过一段路程,路过闹市时,她突然道,“停一下。我去胭脂铺子一趟,你在这里等着。”


    马夫不疑有它,忙停下来。


    玉昭带着两人离开了马车,从容往胭脂铺子而去,却是在离开马车的视线之后猛地拐向了一个巷道。


    三人急急忙忙跑向巷道,去往经常去的那间药铺,春华跑进药铺,将昨日借机买药,拜托掌柜放在这里的包裹拿了出来。


    米铺里藏包裹,自是不行,太容易被谢岐查出来,连累了他们;万春楼里拿包裹,又太容易引人怀疑;思来想去,放在药铺里最合适,平时借着买药,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包裹里藏着玉昭在望春楼拜托杜娘子置办的三件粗布衣裳,还有一些水粉铅墨,三人找了个没人的巷尾,急急地换上,又往脸上胡乱涂抹了些铅墨,等她们出来后,早已不是信阳侯家的二小姐和贴身丫鬟,而是再寻常不过的三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


    三人躲开马车,远远地趁着人流逃了。


    玉昭生怕很快就被人发现马脚,再不耽误,直直朝商队汇聚的地方走去。


    她想好了,买卖路引太过麻烦,又有走漏之嫌,还是干脆找一支船队或者是商队,浑水摸鱼出城比较快,有钱能使鬼推磨,多给他们银子就行了。


    只要是出了城,万事就好办。


    长安城里商贩众多,入目全是一队队各地的商贩,令人眼花缭乱。


    她很快便找到了一队看着还算靠谱的商队,偷偷地给领头的塞了银子,扯谎说家中有急事,自己找不到出城的门路,急着想带着两个妹妹出城去,问能不能想个办法,带她们三人出城。


    领头的见玉昭虽然肤色微黑,却十分貌美,又见另外二人皆是长相清秀的女子,心中十分存疑,他接过玉昭递过来的银票,看了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好办。”他一口答应了下来,“小娘子跟紧我们,到时候听我指挥。”


    玉昭见他同意,大喜,连忙带着秋胧春华跟了上去,与此同时,她们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男人擦身而过。


    正是好久不见的宋行贞。


    他正独自策马,脸色冷淡,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宋行贞随着谢岐升为了卫将军之后,地位水涨船高,被赐了府邸,如今又任兵部主事,随谢岐处理相关事宜,他此刻刚从兵部衙门回来,正欲回到府邸。


    他正值壮年,尚未娶妻,昨日欧阳瑾还隐隐暗示,令他不妨在长安世家中择一门贵女,上门求娶。


    他是谢岐一党,是武将,若是能够娶上一个书香世家的贵女,不仅能壮大谢岐在长安的势力,还能让自己实现阶级跨越,门楣增光。


    他知道欧阳瑾是为了他着想,也知道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可是他却始终不肯点头,左右为难。


    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一抹娇柔倩影。


    她如今过得可好?


    与她分开之后,他偷偷地打听过,她如今已经离开王家,自立门户,却隐隐成了谢岐的禁|脔。


    他如今连一个正大光明看到她的机会都没有。


    他本来还想等谢岐放手之后试着求娶她,如今希望更是彻底落空。


    他知道,他人微言轻,虽然表面看着炙手可热,实际上就连婚事都不由得自己做主;而他心里更明白,无论他怎么样,贫穷或是富贵,他永远也得不到她。


    积压着这个念头,他的心中愈发郁郁不得志,甚至开始失魂落魄。


    他与她之间,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单相思罢了。


    宋行贞不禁苦笑。


    他大概是太想看到她了,竟然刚才差点把一个黑皮肤的小丫鬟错认成了她。


    也许,这世上的女子某一些地方像她,被他看到,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吧。


    第65章 第65章不听话


    谢岐很快便收到了玉昭的消息。


    那时他刚结束完兵部的例行会议,不久护卫们便匆匆来报。


    玉昭从万春楼不知所踪。


    谢岐大惊失色,第一个反应是玉昭是不是遇到了歹人,遭到了不测,心急如焚,立刻派周平前去查看情况。


    没想到惊慌失措的侍卫接着说,他们见玉昭迟迟没有出来,便贸然进入万春楼,闯进了玉昭与信阳侯二小姐见面的雅间,里面只有睡的不省人事的张思婉和两个丫鬟,身上穿的都是玉昭和她手下两个丫鬟的衣裳,而玉昭她们却不知所踪。


    谢岐于是不说话了,嘴唇紧抿,目光一瞬间阴沉的可怕。


    听到了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玉昭,


    她逃了。


    她借着约见张思婉的机会,偷偷向她下药,等她昏迷不醒后换去了她的衣裳,成功上了信阳侯的马车,借机躲开了他派去暗中保护的侍卫。


    至于为什么选择见面地点是万春楼,那是因为这是她与杜娘子之间的平日交易之地,不会令他产生怀疑。


    之后他几乎可以预见,她必然是再想办法找个机会离开信阳侯的马车,逃之夭夭。


    这事情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玉昭计划的。


    这种缜密的计划,绝非一日之功,肯定是花费了很长的耐心和盘算。


    是什么时候暗地发生的呢?


    他昨夜有事,并没有过去。他甚至连她什么时候认识了张思婉、又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衣裳银两都不知道。


    是昨日吗?


    谢岐猛地抬手,掀翻了桌上的青铜镇纸。


    爆裂般的“砰”的一声响,满座之人都吓了一跳,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惊天动地的声响里,谢岐阴沉着一张脸,冷笑了一声。


    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下了这么一大套,还没被他看出一丝端倪,真是令他刮目相看啊。


    “派人手马上去搜。”发泄完过后,他又从盛怒的状态迅速恢复了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她们有三个人,跑不了多远,她手上没有路引,宵禁之前未必跑的出长安城,派人去城门口堵着,挨个给我严查仔细了,再派几个人去长安城里私印路引的窝点,看看有没有今天去的女人,去把宋行贞给我叫来,商贩、客船、镖局……凡是能够带她蒙混出城的地方,统统给我查仔细了,还有王家,派几个人去王家找人。”


    “可是……侯爷,”周平为难,“我们若是如此出兵围堵城门,怕是会引起朝臣的诟病。”


    谢岐冷声道,“就说城里混进来了西凉的奸细,有什么事我扛着。”


    周平叫苦不迭,答了声是之后急急退下了。


    宋行贞再次被叫回来,这才知道了玉昭私逃的事情。


    他心中一顿,又惊又吓的同时,鬼使神差的,蓦地想起了闹市上那个惊鸿一瞥肖似她的黑皮肤女人。


    他犹豫着,最终没有向谢岐汇报这个不值一提的细节,领命离去了……


    玉昭担心还没等到张思婉醒来,谢岐的护卫们就先发现了端倪,于是一出了万春楼便马不停蹄地带着秋胧春华跟着商队出城。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对的。


    一个时辰之后,闹市上便出现了很多雷厉风行的官兵,朝各个地方而去。


    玉昭低下头去,与这些官兵擦肩而过,心脏砰砰直跳。


    秋胧春华紧紧跟在她的后面,握住彼此的手。


    三人默默地跟在商队的后面,往城门而去。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长安城每日都有大量的出入城人群,因为这样,路引难免会有疏漏的时候,这也是玉昭敢于浑水摸鱼的底气。


    但是,这同时也势必人满为患,眼前的出城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还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玉昭不停关注着前面的人流,心急如焚。


    若是宵禁之前还出不去,那么她们只能在长安再逗留一夜。


    可是一夜的时间,变数太多了。


    她不敢赌。


    玉昭惴惴不安,然而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上一刻还在正常进出人流的城门,下一刻立即来了很多重兵,均是一身盔甲,神色威严,严查通过城门的每一个人。


    出城的速度慢上了一倍不止,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抱怨,都从这突如其来的森然里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危险。


    玉昭大惊失色,与秋胧春华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恐。


    她们不敢相信谢岐的速度会这么快。


    玉昭花容失色,紧紧地攥着手心,不确定还要不要硬着头皮排队等过去。若是被当场查出来的话,便是完了。


    谢岐吩咐完了手下,便静坐在兵部衙门里,等着不久传回来的消息。


    她手里带着两个拖油瓶,绝对跑不了太远,也许出城的时候就会被他的人扣住拿下;


    若是她今天不出城,必然会在长安城里继续躲着,她不会再回到那个小院,她经常去的那几个地方也一定投鼠忌器,不会去,城内治安管得严,不允许流浪街头,她必然会去投宿或是借宿。


    若是投宿,三个女子,目标太过明显,他会派人将全长安的所有客栈都查一遍,不会太难找。


    若是借宿,正常家庭不会接纳来历不明的她们,流浪汉或者太过破败隐蔽的地方,她们也不敢去。为了不引人注意,也为了名声考虑,她们只会借宿在鳏寡老妇人家。


    只需将长安城里的独居老妪筛上一遍,便可迎刃而解。


    谢岐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松下心来,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酌起来。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他的手下绑到自己面前来,一切计划皆落空,愤恨又不甘又怯弱地瞪着他,终究还是得乖乖被他拥入怀中。


    到时候,他可得好好记住她这副小模样。


    她这么不听话,该怎么罚才好呢?


    谢岐放下茶盏,悠悠地站起身。


    本来还顾着她的意志,没有强行把她绑到侯府,在那方寸小院里跟她玩着不痛不痒的游戏。


    这下子,可由不得她了。


    昭昭,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他走出衙门,翻身上了马。他现在得去看另一个人,去解除他心里的一点小疑惑……


    张思婉是被丫鬟唤醒的。


    丫鬟给她扎了几针,又灌了水,强行催醒。等到张思婉醒来之后,还没搞清楚状况,看到的先是站在面前的几个罗刹般的高大护卫。


    她吓得魂飞魄散,第一时间不是害怕,而是羞耻。她竟然就这样被一个看着软弱没用的女子算计了,蠢蠢地上了她的套,还被别人目击了这件事。


    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烫,跟护卫磕磕绊绊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咬死说是玉昭算计的她,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护卫临走时,她还不得不让丫鬟跑去挨个塞上银两,以防他们不要声张。


    护卫冷傲地拒绝了,似乎并不将此放在眼里,“二小姐放心,我们必当守口如瓶,只要您所言属实。”


    事到如今张思婉都不清楚这群护卫的底细,全程被他们带着走,见他们惜字如金,神色肃穆,看上去身手应该不错,不知道是谁的人。打探清楚之后,便匆匆走了,就跟没有来过一样。


    等他们走后,张思婉神色恍惚,将玉昭咒骂了千万遍,哭哭啼啼地由丫鬟重新梳妆打扮,整理好了仪容之后,信阳府的马车也在这时急匆匆地回来了。


    张思婉面对慌慌张张回来的车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他骂了一顿,严厉警告周围的人一个字不许说出去,随后神色自若地回了信阳侯府。


    直到过不了多久,谢岐又突然到访。


    她一颗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于是又不平静了……


    玉昭看到盘桓在城门口的士兵的那一刻,她承认自己慌了。


    她没有信心躲得过去这些鹰隼一般的人的审问,他们的目光就像锯子一样,锋利地仿佛要切在每一个心怀不轨的人身上。她本来就没有路引,心里更是没有丝毫侥幸。


    玉昭谢绝了商队,决定带着秋胧春华先离开这里。


    她不能傻傻地往枪口上撞。为今之计,只能先待在长安城里,再做打算。


    她不敢回去小院,也不敢去米铺或万春楼,只能去找附近的客栈投宿。


    她知道谢岐应该也会算到这一点,可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幸好春华擅化妆,于是玉昭又买了一套男装,让春华偷偷化了一个男妆。


    她套上对她来说宽大陌生的男装,束好裹胸,尽量地藏住端倪。不仔细一看,真的像是个翩翩的白面书生。


    三人很快找到了一个不打眼的客栈,胡乱编了


    个商人身份,开了两间房住了进去。


    长安城客栈众多,没有那么多限制,每一间客栈都生意兴隆,鱼龙混杂,光是挨个派人搜查,一夜也根本查不完。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们的房间还刻意分开了。


    不知为何,在做这一系列的时候,玉昭总有一种错觉,她感觉身后总有人暗中跟踪着她们。


    这个认知让她害怕。


    她暗自留着心,每一次都猝不及防回头细看的时候,却又捕捉不到任何痕迹。


    几次无果之后,她不仅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她太过紧张了。


    第66章 第66章破门而入


    信阳侯作为百年大族,雕栏亭榭极尽华美,气势恢宏,可比肩轩阳侯府。


    张思婉前往前厅,几乎忘记了步履。


    她的眼睛始终看着眼前的谢岐,强忍下女儿家的羞怯,平静道,“……飞蘅,好久不见。”


    谢岐与信阳侯寒暄了几句,看到张思婉,对她淡淡点了点头,“见过二小姐。”


    他一身利落君服,高大颀长,举止投足之间,线条硬挺优美。单手随意放在腰间佩剑上,拇指摁着剑柄,整个人也如同一柄待出鞘的飞剑。


    时隔多年,梦中的男人还是如想象中那般俊美如铸,甚至更胜从前,多年的沙场征战,令男人更添了几分令人挪不开眼的孔武野性。


    “侯爷,小侄有一些话想单独与二小姐说,可否单独一叙。”


    信阳侯被谢岐这声小侄叫的心头火热。


    轩阳候与信阳侯祖上有亲,不过早已远出五服,如今的谢岐大权在握、炙手可热,信阳侯虽然有意想攀亲戚,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此刻见谢岐主动亲近,心中自然欣喜。


    “这有何不可?”信阳侯与老轩阳侯关系不错,不过面对老轩阳侯这个乖张孤傲的儿子,他这个长辈一时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于是笑了笑,顺水推舟道,“飞蘅啊,何必这么生分,你和婉儿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分,还叫什么二小姐,就叫她二妹妹吧。”


    谢岐突然拜访,虽然来者不善,但好歹是一个机会。信阳侯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又看了一眼谢岐,他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有意撮合道,“我知道你们自幼关系便好,正好热络热络,飞蘅,你从边关回来一趟不容易,我这就让下人布置好酒好菜,咱们今儿好好聚聚。”


    “侯爷不必麻烦。”谢岐淡淡回绝,轻轻笑了笑,一双黑瞳目光炯炯,散发出令人心静的奇异光彩,“我有些事问二小姐,问完了就走,不耽误多少时间。”


    “还是叫二小姐吧,毕竟小时候的那些事情,现在再翻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二小姐尚还待字闺中,我不好乱攀关系,平白污了女儿家的名声,不过哪日侯爷若是替二小姐寻得了佳婿,我定会备上一份大大的礼。”


    “这……”信阳侯被他这一番话弄得有些尴尬,又想到小厮刚才传来的谢岐今日在全城搜捕一个人,似乎还是个女人的消息,一时心里越发七上八下。


    “二小姐,请吧。”谢岐朝她抬手。


    张思婉看到了谢岐之后,脑子便昏昏沉沉的,听到他的避嫌之言,一颗心也渐渐清醒了下来,慢慢恢复了大家小姐的矜贵高傲,淡淡点了点头,带他前往一个小亭。


    她心里知道,他定是为了那个狐媚子来的。


    她如今肯定是逃之夭夭了。


    但是那又如何,不关她的事。


    她最好是跑了,不要让她再见到她,若是没跑成,那么谢岐也定不会饶了她。


    一个逃奴的下场,可想而知。


    想着这里,张思婉心里一阵痛快。于是也不再撑着面子,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都与谢岐说明了,中间还忍不住添油加醋了一把。


    “飞蘅,她如此诓骗于我,害我吃了大苦头,你可要为我做主呀。”她说完了委屈起来,又开始哭哭啼啼。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谢岐冷不丁地问。


    张思婉立马抬起头。谢岐正在凝视着她。


    他幽黑的眼瞳不错不错地盯着她,“她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张思婉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细节,立刻慌乱起来,“这……”


    谢岐从安排玉昭住进去,到事发之前,全程都做的相当保密。他实在是不知道,这种事情怎么又会传到了张思婉的耳朵里。


    背后,定有其人。


    他不欲再费口舌,“二小姐还请实言。我相信,你不会平白无故地找上了门,若是你肯说出背后指使之人,我便可以选择揭过此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思婉有些委屈,又有些怨怼。


    他在外面养了那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那狐媚子如此捉弄于她,打她的脸,他不想着遮掩或赔礼道歉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过来兴师问罪来了。


    “是你那个外室,是她自己跑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气急,“我没找她算账也就罢了,你怎么还能对我说这种话?”


    谢岐打断了她,“二小姐请慎言。”


    “她不是外室,是我这辈子认定之人。而现在因为你的横插一脚,让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趁机逃了出去。我如今还肯在这里与你好好说话,已经是给足了信阳侯的脸面,如若她中途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你们也别给脸不要脸。”


    张思婉大惊失色,一张脸险些挂不住,“……你、你!”


    “你心里在想着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劝你还是绝了这个心思,”谢岐站起身,毫不留情道,“我无意攀附信阳侯家的门楣,还是请二小姐另谋高就吧!”


    张思婉见他说的如此直接,再也忍耐不住,也跟着站了起来,追着他的背影道,“怎么?难道你还要娶那个外室不成!”


    谢岐转身,一个眼刀飞过来,张思婉花容失色,立刻噤了声。


    “怎么不行?”他冷冷一笑,“我若哪日成婚,到时候还要请信阳府阖府赏光,去喝一杯喜酒才是。”


    张思婉整个怔住。


    疯了!


    他是疯了不成!


    谢岐从信阳府信步出来,等候多时的护卫立刻来报。


    谢岐一挥手,免去了行礼,劈头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护卫一顿,讷讷道,“没有。”


    另一边的护卫也匆匆赶来了,半跪在地,汇报道,“属下奉侯爷之命,前往王家找人,王大人说并没有此人,属下无权闯入王家,还是得侯爷亲去才行。”


    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谢岐面色不虞,不耐烦地一口回绝,“不必了,她是不可能回王家的。”


    他太了解玉昭了。


    她宁肯在外面风餐露宿,也不可能再求助王家。


    谢岐眉头皱的深深,思忖片刻,挥手招来了贴身护卫,问道,“打探出来了吗?”


    护卫立即道,“属下刚刚审问了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说是在前几日,二小姐与几个羽林军见了面,匆匆说了几句。”


    羽林军。


    文翌升的人。


    谢岐心乱如麻,抬眼看了一眼头顶天色。


    眼下已是傍晚,不久便是宵禁。


    他挥开众人,翻身上了马,一语不发地策马离去,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为了逃开他,竟如此不顾危险,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她究竟知不知道,夜里的长安城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有多么危险?。


    玉昭始终放不下身后的阴影错觉,一直处于紧张之中,觉得一定是谢岐的人找上门来了。


    当夜她选了一间安全的客房位置,锁紧了门窗,紧紧地盯着门,一夜未合眼。


    然而她没有等到谢岐,等来的却是几个蒙面人。


    半夜,几个黑夜人放入迷香,悄悄破窗而入,三下五除二制住她的挣扎,将她的嘴塞上布团,绑好带走。


    玉昭再次睁开眼,却是又看到了白天的商队领头。


    领头的男人蹲在她面前,揭去她的假胡须,油腻的拇指搓了搓脸上的黑灰,淫|笑着看


    着她玉白的肌肤,“果然是个美人坯子。这么漂亮的女人,不想着好好待在长安,怎么还想着出城去呢?”


    他眼光毒,早就把玉昭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女子生的这般美貌,定是某个大官家的妾室,想要逃出去博一个自由身。


    不过怪就怪她落在了他的手上。


    等她离了城门,与他分道扬镳之后,他便立刻安排了几个好手暗中跟踪她,等到入夜便把人劫了过来。


    如今功夫不费有心人,领头左看右看这一张貌美如花的脸,馋的直流口水,“小娘子,不是说好了要出城,要跟我们一起走的吗?我也不舍得撇下你,这样吧,你还是跟着我们一道走,只不过路上得好好伺候好我们几个,让我们好好舒坦舒坦,你觉得如何啊?”


    玉昭看着他狰狞的脸,吓得魂飞魄散,嘴里被塞满了布条,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留下两行惊恐的眼泪。


    “今晚我先来,先让你好好认认主。”领头大笑一声,说着他就挥开人群,欲要把她拎到自己的屋子里。


    这时砰的一声响,有人破门而入,一剑扔出,势如飞星,直直刺入了领头的胸口。


    领头立刻松开了玉昭,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人群一阵恐慌骚乱,顿时跑的跑逃的逃,一炷香时间不到全部逃之夭夭。


    玉昭在混乱中艰难抬起头,看到来人,目光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直直地看向来人。


    宋行贞拔出领头胸口的剑,领头没有被他杀死,从疼痛中醒过来,对上一张修罗玉面,立刻吓得肝胆俱裂,“军、军爷!”


    宋行贞一脚踩在他的伤口处,借他身擦干净剑上的血,冷声警告道,“今日之事若再被我看到,不必押入官府,下一剑直接刺中的就是你的喉咙。”


    “是、是。”领头痛的变了脸色,忙不迭答应下来,又被宋行贞狠狠踢了一脚,“快滚!”


    领头赶紧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仓皇离去。宋行贞收回剑,这才腾出手来,半跪下身,急急去解玉昭身上的麻绳。


    “沈姑娘,你没事吧?”


    玉昭小脸煞白,浑浑噩噩地任由他解开身上的绳子,心中又急又悔。


    不知哪里凭空而出的力量,让她回过神来,她猛地抓住了宋行贞的胳膊。


    “宋将军,求求你,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


    第67章 第67章隐隐癫狂


    宋行贞俊面错愕,他的眸光微闪,慢慢下移,落到了她攥在自己胳膊的手上。


    玉昭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红了脸,但是此时此刻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了,仍是紧紧攥着不放。


    “宋将军,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你能不能放我一马,我……不想再回去了。”她艰难道。


    胳膊上传来的温软冷玉触感,让宋行贞的心乱了半拍,不过很快他回过神,遏住内心的纷乱,轻声苛责道,“沈姑娘,你糊涂。”


    “你一个弱女子,一时冲动想要离开,你可知这一路上会遇到多少困难?”想到刚才的场面,他又担心又后怕,道,“若不是刚才我及时赶到,你说不定早已……遭到毒手。”


    玉昭愣住。眸光渐渐黯淡。


    是啊。此次化险为夷,全靠宋行贞及时出现。刚才若不是他出手,她定会被那个男人拎回屋里百般折辱。


    她已经防备小心至此,却还是逃不掉无孔不入的算计。


    她知道,若是待在谢岐的羽翼之下,活在他的庇护里,她绝对沦落不到如此的境地。


    若这就是她离开谢岐的代价……


    所以,难道就因为这些看不清摸不着的危险,就要一直坐以待毙下去吗?


    她来不及想这些,只能去想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


    宋行贞是谢岐的左右手,既然他找到了她,就一定会把她送回谢岐的身边。


    他是她最后的希望。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她还是要尽力一试。


    “我知道……”玉昭涩声道,“宋将军,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囚笼般的地方……”


    说着说着,她的心又渐渐坚定起来,急急又道,“宋将军,今夜之事我多谢你,是我欠你一条命。但是我不能被谢岐发现,你能不能就当做今夜没有看到我?将军你放心,我不会麻烦你什么的……”


    “你……”宋行贞心中大震。


    他知道玉昭一直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待在侯爷身边,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为了摆脱侯爷,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他几乎脱口而出,“侯爷待你不好吗?”


    在他们这些下属的眼里,侯爷年轻英俊,位高权重,被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爱上,是任何女子都无法拒绝的。


    所以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敢去争,也没有资格去争。


    可是为什么这般让侯爷全心全意对待的女子,却要一心想要逃离他呢?


    情爱到底是什么?


    宋行贞迷惘了。


    “确实……侯爷他待我,恩重如山……”玉昭摇头,涩声道,“但是……如果我跟你回去,就一定会重新过上那种身不由已的日子,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宋将军,若是你找个真心爱慕的女子,你就一定会明白。”


    宋行贞听的半知半解,深深地看着玉昭。


    他的心也在她的哀求中不断动摇。


    她深陷苦痛,他何尝不是也左右为难。


    送回去,把她送回侯爷的身边,再次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女人;


    或是放她走,让她远远地离开。


    宋行贞哪一个都不想做。


    他看着她,放在膝上的大手不断地握紧,松开,再握紧……


    宋行贞只身前来,身边的护卫去了别的地方搜寻玉昭。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发现玉昭。


    宋行贞一路避开眼线,带她去了自己的别院。


    宋行贞升官之前,曾经住在长安的另一处府邸,如今府邸已经荒废,他将玉昭带到了此处。


    玉昭玉昭从险境里抽身,收拾好了心绪,重新整理好了仪容,左看右看,轻轻打量了一下周围,疑惑道,“宋将军,这里是……”


    宋行贞没说是自己的府邸,只道:“这里不会被侯爷发现,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玉昭隐约间明白了这是宋行贞的府邸,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地摇了摇头,“多谢将军美意,我在这里住上两天,躲了风头就走。”


    宋行贞听到她这是不欲麻烦自己的意思,追加道,“侯爷怕是一时不会罢手,你就放心在这里住着吧,反正这里荒着也是荒着。”


    玉昭听到他的话,也知道如今只能如此,低下头去,玉面微红。


    “宋将军,你的恩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宋行贞轻轻一笑,“沈姑娘,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我这也是为了侯爷。”


    他说的冠冕堂皇,但是他心里清楚,他背叛了侯爷。


    第一次,他阻止了她的逃脱,还出言警告过她;


    第二次,他救了她,放她离去,却让她趁机策马逃开;


    而这一次,他亲手将她藏了起来,躲开了侯爷的耳目。


    成为了她的同党。


    “……沈姑娘,今夜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吧,我先走了。”宋行贞也觉得继续说下去也是言不由衷,留下这句话便准备离去。


    “宋将军,等等。”玉昭欲言又止。


    宋行


    贞回过身来。


    黑夜中,他的身影颀长挺拔,一瞬间竟然和谢岐有些相似之处。玉昭愣了愣,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将军,秋胧和春华还不知道如何了,能不能拜托将军,将她们两人给救出来……”


    宋行贞看着她在月光下的皎皎玉面,点了点头,淡淡道,“放心。”


    他只说了放心两个字,却真的让玉昭感到了莫大的安心。


    宋行贞离去后,玉昭坐在宋行贞的府邸,双臂抱膝,关心着秋胧和春华的安危,又是一夜未阖眼。


    所幸还不到天明,宋行贞就将两人带到,放下人后嘱咐了几句又离去了。


    三人再次团聚,喜极而泣。


    秋胧春华没有受到什么危险,倒是听了玉昭的险象环生,双双落泪,忍不住又开始自责,玉昭好一番的劝解,才慢慢从愧疚中缓过神。


    之前她们一直生活在安稳的错觉里,觉得她们出去了,日子过得应该还是一样,可是如今才意识到,原来失去了侯爷的庇护,她们这些女子在外面简直是举步维艰。


    她们日后又要如何在这乱世中立足呢?


    三人陷入了对未来的深深迷茫中……


    而另一边的谢岐,却是经历了噩梦般的一夜。


    一夜过后,他已经从开始的胜券在握转变为隐隐的癫狂,“怎么会找不到人!”


    不可能啊,不可能找不到人。


    以他的设想,就算是没有在城门口逮到人,那也必须会在客栈、在码头里寻到人。


    她绝对没有出长安,可是如今三个人却是犹如石沉大海了一般,没有了一点踪迹。


    怎么可能会一点痕迹也没有呢?


    谢岐守了一夜,此刻眼里满是爆裂的血丝。


    他实在不敢想象玉昭在这一夜里经历了什么。


    宋行贞心虚地随着众人,低头等候着谢岐的命令。


    “继续加派人手。”谢岐坐在上位,阴翳着眉眼,看起来气势颇为阴沉,阴恻恻道,“就算是把长安城给我刨了,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可是事实却远超出他的所料。


    第二天,没有寻到人。


    第三天,仍是没有寻到人。


    第三天、第四天……


    玉昭杳无音讯。


    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寻不到半分踪迹。


    玉昭找寻不到,谢岐也一直熬着不放松,连侯府也不回了,除了兵部,就是整日窝在玉昭的那个小院里,几天几夜不阖眼,整个人处于发狂的边缘。


    他双眼猩红,长发凌乱,胡子拉碴,整个眼珠凹陷下去,昔日俊美面孔犹如蒙上了一层黑布,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他不敢相信,玉昭真的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他现在已经不想着怎么去惩罚她了,因为此刻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笼罩在他的脑海里,他如今只是盼望奇迹发生,盼望着玉昭能够平安无事。


    只要她平安无事,他怎么样都可以。


    谢岐从来不信神佛,虽然年少时当了一段时期的佛教信徒,也不了了之,如今却是整日摩挲着赠给玉昭的那一尊白玉观音,每日虔诚地祷告。


    他看着眼前的白玉观音,在心里描摹着与观音像别无二致的玉昭的眉眼。心底渐渐一片绝望。


    昭昭,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惩罚的话……


    那么你赢了……


    宋行贞想着谢岐这几天形销骨立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下了衙门,他骑在马背上,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人却是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旧日府邸。


    他幡然醒悟,猛地调转马头,手却是停在了缰绳上,始终动惮不得。


    他心想,就去看一眼吧,看看她最近过得如何。


    就看一眼就好。


    他就这样默默说服了自己,下了马,只身走进旧邸,便看见玉昭站在长满地锦的垂廊下,正在与秋胧说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几声银铃似的轻笑。


    玉昭仰着脸,也在看着两人,抿唇浅笑。


    听到门口的响声,笑声戛然而止,三人倏然一惊,齐刷刷朝这里看了过来。


    看到是他后,秋胧春华连忙行礼,宋行贞目光直视着玉昭,看到她也朝自己远远行了一礼,受惊的小脸下一刻便恢复如常,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日光如金下,她朝他盈盈拜了一礼,“将军。”


    美貌无双的女郎站在花影稀疏处,朝他款款行礼,微风拂动她的衣角与长发,她的脸上含着安然的微笑,就像是在等待郎君归来的娘子一般。


    宋行贞的心倏然一震。


    他承认,在这一刻,他多么想把时间定格为永恒。


    玉昭感念宋行贞的恩情,也知道目前为止无以为报,她局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慢走向宋行贞,又行了一礼,道,“将军,您怎么来了?”


    宋行贞目光游移,也有些局促,随口道,“我来看看你们有什么缺的。”


    玉昭一顿,微微一笑,轻轻道,“多谢将军挂怀,这里什么东西都有,并不缺什么。”


    两人站在一处,一时无话,都有些尴尬。


    忽闻喵呜一声,一抹黑色的小身影蹭的跳了出来,绕着两人转来转去。


    两人看见了墨玉,又看了一眼对方,俱都相视一笑。


    回到长安之后,墨玉一直寄养在宋行贞这里,宋行贞将玉昭放到旧邸的当夜,第二天就不知什么时候把墨玉放了进来。


    有了墨玉回归,三个人的生活又多了一份欢乐。


    两人之间那丝沉闷的气氛被墨玉打破,宋行贞心下愉悦,鼻子动了动,随口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玉昭也闻到了香味,莞尔一笑,也随口道,“是春华煮的面,将军吃了吗?”


    “还没呢,刚从兵部过来。”


    “哦……”


    玉昭犹豫,慢慢绞着玉指上的衣角,又觉得扭扭捏捏没太有必要,于是轻声邀请道,“那……将军要不要在这里吃一点?”


    宋行贞仿佛没有察觉出什么,点了点头,从容道,“那就麻烦了。”


    从这开始,宋行贞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次还都精准地踩着饭点过来。


    玉昭出于礼貌,每次都问上一句。


    没想到宋行贞每次真的都答应了下来,面不改色地留在这里用饭。


    次数多了,玉昭觉得有些难为情,春华秋胧也觉出了不妥,三人便每次提前吃或者晚点吃,错开与宋行贞过来的时间。


    某天,宋行贞又在傍晚时分过来,说了几句话便要走。


    玉昭亲手做了糕点,临走之前,放到了他的手上。


    “将军,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宋行贞受宠若惊,手指搭在食盒上,缓缓扣住,柔声道,“沈姑娘,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玉昭缓缓点了点头,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抿了抿唇,游移着视线,有些不自然道,“宋将军,我们在这里已经叨扰了多日,实在是过意不去,如今过了这么久了,我们准备明日就离去。将军的大恩大德,我定铭记于心。”


    “什么?”宋行贞脱口而出,“沈姑娘,不可!”


    看着玉昭微微一变的玉面,他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急切,于是脸色缓了缓,放松了嗓音,道,“沈姑娘,长安如今依旧是管控森严,你一时半会怕是难以脱身,再说,你们准备好去哪里了吗?”


    “我……”玉昭一时语塞,慢慢道,“总要先离开长安,再做打算。”


    “你如今都还是一筹莫展,不知道去往何处,还是先在我这里安心待着,再做好打算不迟。”


    玉昭欲言又止,想要再说,却见他态度坚决,似是不愿意再说下去,也觉得他说的有理,一时不好再提,于是叹气一声,再不多语。


    之后玉昭又试探着提了几次,每次却都被宋行贞轻描淡写给打了回来,偏偏每次都有理有据,她还无从反驳。


    久而久之,她渐渐察觉出了不妥,敏感的心思渐渐有了数,不再当着宋行贞的面提起。


    但是,玉昭深知一直待在这里不是个办法,于是背地里和秋胧春华一起商议,想要来个不告而别。


    她这边愁云惨淡,终日筹划着日后的打算,宋行贞那边却是云开雨散,志得意满。


    他白日里去兵部报道,去大营练兵,夜里便习惯性地策马先回到旧邸,看上她一眼,这才打道回府。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府,回的不是如今府邸,而是昔日的旧邸。


    千篇一律的日子突然之间有了劲头,再也不觉得日子枯燥无味。


    每日他都想要看到她。


    他们之间再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人。


    与她说上一会话,共吃一顿饭,或者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  。这样的日子,二十多年来,是他从来想象不到的岁月静好。


    偶尔,他策马骑在回府的路上,恍惚间也会生出一种妻子在等着他回家的错觉。


    而他是归心似箭想要看到她的丈夫。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归心似箭这个词语的含义。


    如果他与她之间没有这么多的错综复杂,只是尘世间一对普通平凡的夫妻……


    如果是那样的话,该有多好。


    宋行贞沉溺其中,浑然不觉,来往旧邸的次数越来越多。


    一来二去,他还不知,终于有一天会露出了马脚,被谢岐知晓了此事。


    第68章 第68章我的好表妹


    天色将晚,一匹高头骏马披着皑皑暮色,从兵部衙门出来,一路穿过闹市,停在西市的一间小院。


    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下了马,此人一身绛紫君服,身姿颀长,眉目沉凝,气势逼人,不是谢岐又是谁。


    谢岐一下马,两道幽灵般的护卫便闪身出现,跪在了他面前,“侯爷。”


    谢岐收缰栓马,头也没回,随口问道,“有消息了吗?”


    护卫面面相觑,又双双低下头去,声音小了一度,“没有。”


    谢岐挥了挥手,冷声道,“那就滚,继续去找。”


    护卫尴尬应了一声,立刻去了。


    谢岐打发完了护卫,径直入了小院,长腿阔步地一路穿过庭院,在红褐色的房门前停住,他盯着眼前的房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静静站了片刻后,才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


    推开门,先闻到一阵熟悉的淡淡的幽香,仿若之间,谢岐还觉得玉昭就在里面,并没有离开。


    定睛一看,屋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谢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环视了屋里一圈,目光落在灵台上的那尊白玉观音像上。


    盯了良久,他又重新迈开腿,动作缓慢地一下一下卸了甲,解了剑,慢慢坐到了床上。


    他松散了一下衣领,摸了摸冰冷的床。


    随即脱了靴,慢慢躺在了床上。


    枕头上飘过一阵幽幽的香气,那是属于玉昭的发香。


    谢岐仰面倒在她的枕头上,闭着眼,伸手捏了捏疲惫的眉心。又翻了个身,高挺的鼻梁埋在里面,深深感受着她残留的气息。


    仿佛这样嗅着她的味道,就不曾想起她离去的事实。


    自欺欺人她还在,没有发生任何事。


    她就这样抛下他一人走了。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岐一遍遍地问自己。


    他的手里攥着她常用的梳子。


    屋子里的东西还在,她什么也没有拿走。


    他们曾经在这张床上无数次欢好缠绵过。


    可如今物品都在,却是人去楼空。


    她就这么离开了他。


    谢岐深深蹙着剑眉,闭着眼,慢慢蜷缩在床上,憔悴又痛苦。


    失去了她,连长夜都这般冰冷。


    情到浓时,她也是得了趣的,乖得如同一只湿淋淋的雏鸟,任由他哺喂疼爱,流下欢愉的眼泪,纠缠着他不放。


    那个时候,她看上去是那么需要他。


    可是为什么,她就这么说走就走了呢?


    没有一点留恋。


    无数次杳无音讯的消息传来,令谢岐的心一次次下沉,让他绝望。


    她就这样生死未卜,没有一点消息。


    他心里清楚,只要一天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而如今连她究竟怎么样了,他一无所知。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一想到她也许在不知道的地方遇了险,他简直心如刀割。


    这时屋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谢岐睁开眼。


    他本能皱眉,对着外面扬声道,“甚事?”


    “侯爷,属下有事禀报。”


    这几天,谢岐已经被手底下的报忧不报喜听得麻木,不想再听,直接道,“滚。”


    护卫却没有离去,而是又壮着胆子,重复道,“侯爷,属下真的有事禀报。”


    谢岐忍无可忍,一把掀起被子,起身道,“给我滚进来。”


    护卫不敢耽误,连忙拿着字条进了屋。


    谢岐斜乜他一眼,劈手夺过字条,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若是没有一点有用的消息,我看你也不必……”


    话还未说完,只看了一眼,他便顿住,整个人似乎从头到脚僵住。


    他死死盯着字条,像是不认识里面的字了,一个字一个字看的极为仔细,半晌后,他咧嘴笑了一声,转瞬之间,又立刻收了脸色,一刹那变得狰狞万分,咬牙切齿,眼中仿佛喷火。


    大喜、激动、愤怒、阴鸷……一时之间,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护卫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胆战,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良久后最后,谢岐死死攥住纸条,阴沉着一张脸,二话不说冲出门去,翻身上马,闯入了无边夜色……


    玉昭收拾好了东西,当夜悄悄离开了宋行贞的旧邸。


    她没有告诉宋行贞,只留下了一张字条,便带着秋胧春华悄然离去。


    她心里想的很清楚,过去了这么些天,谢岐应该已经把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小院她不敢回,但她可以先过去万春楼那边,一定不会引起谢岐的注意。


    如她所料,路上搜查的士兵果然没有了,她带着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低调地去往万春楼。


    因为有杜娘子的交情在,杜娘子暗自给她安置了一间客房,三人先在这里住下,明日玉昭准备去路引那里碰碰运气。


    有了商贩那一遭,玉昭是再也不敢找这些来路不明的商队了,还是直接买个路引安全一些,就是费银子。


    玉昭打理了身上全部的钱,没太有底气。


    她想要十拿九稳,准备问问杜娘子身边的丫鬟,或许她知道一些路引的门路。


    她派去了春华,不知怎么的,等了半天,没等到春华回来。


    秋胧心里好奇,出去看看什么情况,结果半天也没有回来。


    玉昭一个人等在房间里,心情渐渐焦灼。


    从出了旧邸,虽然一路上风平浪静,但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渐渐涌上一些不好的预感。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与那天的商贩很像,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伺她。


    玉昭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准备出去看看。


    她正想出门,房门却在此刻轰的一声被人推开。


    玉昭玉面稍霁,以为是春华秋胧回来了,忙要迎上去,下一刻却在看到来人时,一瞬间花容失色,僵在了原地。


    一袭绛紫映入眼帘,高大的男人负手进来,似笑非笑,“表妹,这是要往哪里去?”


    玉昭大惊失色,惊愕地盯着来人,又立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客房四周,一步步往后退,“你……你怎么来了?”


    谢岐背着手,信步走来,如同一头优雅的豹,看到她像是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的难看脸色,心中怒极恨极,面上却笑道,“不用看了,万春楼此刻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表妹要是想逃出去,怕是有些难度。”


    玉昭一步步地往后退,直到被眼前的男人逼的退无可退,她攥紧衣袖,忍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心头慌乱,面上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侯爷……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谢岐欺身上前,撩开她凌乱的鬓发,温柔地将其别在耳


    后,拇指抚了抚她的小脸,感受着暌违已久的真实触感,确定不是虚幻,这才淡淡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表妹还纠结这些做什么?”


    玉昭偏过头去,躲开他的触碰,涩声道,“……侯爷,你总要给我一个明白。”


    “瞧表妹说的,怎么就跟要引颈就戮一般。”谢岐冷冷盯着她不甘心的侧脸,眼底诡谲无垠,和风细雨道,“好啊,此地不宜久留,咱们不如换一个地方,慢慢说。”


    玉昭又侧了侧身,另一只手抓紧身后的墙壁,“……不了,就在这里说吧。”


    “表妹,你是怕跟我走了之后,再也翻不了身,不如就在这里奋力一搏,对吗?”谢岐一眼看穿她的想法,笑道,“表妹难道也想在这里趁机给我下上一次蒙汗药吗?嗯?”


    玉昭没想到他连蒙汗药都已经知道了,一时脸色大变。


    “我已经犯了大意的错误,放走你一次了,你觉得我还会犯第二遍这样的错误吗?”谢岐俯下身,拉起她冰凉的手,缓缓道,“好了,表妹,不要闹了,若不想把事情闹大,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玉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力拍开了他的手,倔强地瞪着他,一声不吭。


    谢岐面色未变,只是冷淡地瞧着她,片刻后,他冷笑一声。


    “怎么?看来表妹是非要我绑着你回去,是吗?”


    “我看秋胧春华也有几分姿色,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回去,不如就让她们两个留在这里伺候贵人,你觉得怎么样?”他盯着她的眼睛,淡淡提议道。


    玉昭听到这里,脸色一变,急急道,“不要!”


    她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立刻变了态度,“……我跟你走。”


    谢岐见她乖觉,却并不因此感到欣慰,反而再次冷笑了一声。


    他毫无感情道,“那表妹,咱们这就走吧?”


    玉昭知道大势已去,事到如今已再无转圜的余地,一时间如丧考妣,软软地滑在了地上。


    谢岐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揽住了她,扶着她笑道,“瞧表妹这脸色,就跟塌了天似的,多大点儿事。”


    玉昭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已经无力再说一句话了。


    “你在外面野了这么多天,也该收收心了。我的好表妹。”


    最后的这表妹两个字,被他喊得一字一顿,说不出的阴沉骇人。


    玉昭不禁打了个瑟缩。


    玉昭放弃了挣扎,就这样被谢岐一路从万春楼带了下去。


    谢岐将她塞到了马车里,自己随即也翻身上了马车,坐在一边,抱着双臂,交叠着长腿,冷眼看着她。


    玉昭呆呆地坐在他的对面,玉面苍白,臊眉耷眼,对眼前的如芒盯视仿佛看不见,纤弱的身子一动不动,偶尔随着马车的颠簸一下下轻轻颤着,恍若一具失去了任何反应的提线木偶。


    谢岐见她这幅万念俱灰的模样,再次冷笑出了声,转过头,不再看她。


    两人一路上一语不发。


    马车行驶了好半天,终于,良久后外面传来护卫的声音,“侯爷,到了。”


    谢岐转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玉昭,挑了挑眉,对她道,“表妹,咱们下马吧?”


    出现之后,他的语气一直是笑吟吟的,好似在与她好脾气的商量,可是玉昭明白,自己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等谢岐先下了马车,玉昭提着最后一股力气,慢吞吞下了马车,她站在马车跟前,慢慢抬起头,看到面前映入眼帘的“轩阳侯府”四个大字时,脸色一变。


    刹那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白着一张小脸,转过脸,无助又错愕地看着谢岐。


    谢岐一手扶在马车上,似笑非笑,“表妹这是怎么了,咱们到家了呀。”


    “不是这里,我不回这里。”玉昭转身就走,急急道,“我要回我的家。”


    却被男人懒懒伸出了长臂,拦住了去路。


    “回哪个家啊,表妹?”谢岐轻而易举地拦住了她,俊面十分如沐春风,却隐约透露着说不出来的危险,“表妹说清楚,是想回你的那个小院,还是要回那个宋行贞的家啊?”


    第69章 第69章表妹,乖不行吗?


    听到谢岐这么说,玉昭的一颗心坠到了谷底。


    她知道谢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不关宋将军的事……是我……”她心慌意乱,急切地开始解释,“是我,是我求他收留我的……谢岐,这不关宋将军的事……”


    “我有说要对他怎么样了吗?表妹这就先护上了。”谢岐淡笑道,“与其担心别人,表妹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表妹,你骗了我这么多天,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好呢?”


    听到这句隐隐不善的话,玉昭嗫喏着失色的唇瓣,说不出话来,纤弱的身形晃了几晃,似乎就要站不稳。


    谢岐长臂施力,将她一个打横抱了起来,抱着她一路进了侯府。


    玉昭美眸涣散,感觉自己像是走入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漩涡之中。


    四周全是无穷无尽的碧瓦朱甍、幽长廊道,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似的,耸立奇绝的假山映在地上,呈现出怪异又漆黑的一道影子,将她整个人笼罩,梁栋上的宫灯穗子随着夜风起舞,上面仿佛沾染了什么妖魅的邪灵,散发着艳丽的猩红。


    一切都是华丽的、令人压迫的,她没有心情去看一眼周围富丽堂皇的一切,很快便被谢岐带到了一个宽敞的屋子。


    屋里正中央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里面升着袅袅热气。


    谢岐抱着她进屋,抬脚用力踢上了门,走进浴桶,将她整个人丢到了浴桶里。


    “哗啦——”


    热水飞溅在地上,积起星星点点的一汪。


    玉昭反应不迭,呛了好几口水,咳着艰难地扶住了桶沿,全身很快湿淋淋。


    她睁开眼,眼尾因为热气而熏得发红,不解又惊恐地看着谢岐。


    谢岐半跪下身,手指伸进浴桶里,撩起热水浇在她的发丝上,缓缓道,“表妹,好好洗干净,去去晦气。”


    热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全身,呈现出玲珑有致的本色,玉昭红着脸,双臂环胸,抖着声道,“那、那我自己洗,你快些出去!”


    谢岐却是不为所动,极轻地笑了一下,“表妹何必这么见外,之前又不是没有给你洗过。”


    他假公济私,长指缓缓揭开湿漉漉的衣裳,恍惚间觉得自己在剥着一条蜕皮的蛇,而她就是那个诱惑美艳的美人蛇,


    “表妹,这些天不见,怎么又清减了。”他垂眸看了一眼,淡淡做出评价,“看来那宋府的伙食,不怎么样啊。”


    玉昭面红耳赤地推搡着他,奈何自己这点气力跟他比起来犹如蚍蜉撼树,挪动不了半分,反而令他愈加更进一步。


    氤氲的热气熏得她睁不开眼,她难耐地咬起嫣红的唇,死死并拢起玉腿,高高仰起了头,却是更加便宜了他。谢岐直接凑过来,捏起下颌直接便吻了下去。


    卷曲的湿发蜿蜒在浴桶边缘,像是在水深处蔓延上来的水草,轻轻飘着漾着。


    玉昭无措地摆着双手,激起水声一片,趁机躲开,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谢岐、你别……”


    又是“哗啦”一声,谢岐干脆将她从水中一把抱了起来,踱了几步,抵在了床边上。


    他的身材过于高大,显得她愈加娇小,俯下身,捧起她的脸,又狠狠吻了上去,哑声道,“表妹,乖不行吗?”


    玉昭挣扎着想要躲开,又突然想起什么来,咬着牙,拼命忍下,垂下了眼,哀戚道,“谢岐……是我错了,是我不该逃走……”


    她知道,谢岐此刻处在盛怒之下,不能硬来。


    至少为了自己,她也不能硬来。


    谢岐看到她突然温顺下去的反应,怔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讥讽道,“表妹还真是觉悟高啊,我还以为你会抵死不从呢,这倒是省了我的事了。”


    玉昭悲哀地侧过脸去,放弃了一切挣扎,涩声道,“事到如今,我也认了……只求侯爷高抬贵手,不要迁怒到旁人……”


    谢岐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双目像是水洗一般,亮的惊人,似是要把她的心思一点一点看清,“表妹可真是忍辱负重……行啊,想我放过她们,那得看表妹的表现。”


    玉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难堪地咬住唇,挣扎了片刻,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湿漉漉的玉臂,缓缓搭上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颤抖地垂下,开始摩挲他的腰带。


    谢岐一动不动,冷眼盯着她生涩又藏不住羞怯的动作,叹息道,“表妹,咱们都同床共枕这么多回了,表妹怎么半点经验都没长。”


    说完之后,他突然反客为主,抱着她走了起来。


    玉昭一下子失去支撑,吓得惊叫一声,小


    手无措地攀住了他。


    谢岐将她高高抱起,感受着她再也藏不住的僵硬,抬起头,好笑地看着她,淡淡道,“还是说,这才是表妹本来的样子,是吗?”


    他故意拿话问她,“表妹心里还是不愿的,是不是?”


    失去了重力,犹如没有了任何依仗,玉昭又耻又怕,别无他法,只能僵硬地抓着他的肩膀,闭着眼,颤声道,“……没有。”


    谢岐看着她犹如强弩之末,冷笑一声,回到了榻上,自己也顺势压了上去。


    活人永远比不上死人,他永远也比不上孟文英。


    甚至可能连宋行贞都比不上。


    就这样吧。


    他早已认清现实了。


    “表妹真的离得开我吗?你看,表妹这不是很快活吗?”


    他喘着粗气,不断拿面红耳赤的话刺激她。


    他熟悉她的身体,熟悉她的每一个反应,熟悉她的一切。


    可是却又离她这么遥远。


    “昭昭,你就这么恨我吗?非得要这么对我。”谢岐咬牙切齿,竭力用身体力行唤回她的反应,唤回那一丝虚假的幻觉,“离了我,谁还能把你伺候的这么好?谁又能让你这么快活?”


    “你不愿意让我碰,怎么?难道你还要替那姓孟的守一辈子寡吗?”一想起她为了别人在自己面前奴颜屈膝,他气的简直浑身发抖,越来越口不择言起来,“那姓孟的他有什么好?我又凭什么碰不得?还是说,就独我不行?”


    “宋行贞也行。”


    玉昭听到他又提起宋行贞,一时之间忘记了掩饰,大惊失色,挣扎着起身,“你在胡说什么?!”


    “我与宋将军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


    “表妹不必如此激动,”谢岐冷笑一下,道,“想要让我相信,那就用你来好好解答吧……”


    ……


    翌日,谢岐商议完例行事宜后,单独留下了宋行贞。


    宋行贞昨夜没有回旧邸,不知道玉昭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他急着等散了会便回去看她一眼,没想到却被谢岐冷不丁留下了。


    谢岐带着他去往庭院,丢给了他一把剑。


    “回到长安手也生了,来,陪我练会剑。”


    宋行贞毫无准备地接过了剑,看着谢岐淡淡的面色,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


    “侯爷……”


    侯爷今日为何突然破天荒地回了侯府,他心里本就有些奇怪。


    正在他想着东西时,一道白光突然闪过,洗练的剑刃直逼到了他眼前,将他耳边的一缕发丝齐齐斩断。


    “不是说了不要随着周平叫我侯爷的吗?怎么,记不住吗?”谢岐持剑面对他,目光有些冷淡。


    宋行贞镇住,一时间不敢乱动,只好改口道,“将、将军。”


    谢岐与他直直对视着,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片刻后他挪开剑刃,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好了,开始吧。”


    宋行贞无法,只得拔出了剑,与他交战。


    两人交战了近百回合,不分胜负,最后还是宋行贞一时走神,被谢岐抓住了破绽,一剑穿胸而过。


    剑刃擦着铁甲,发出嘶嘶的电光火石之声,若不是宋行贞身上穿着盔甲,只怕是要一剑殒命于此。


    宋行贞一惊,下一刻手中的剑便被谢岐一脚踢开。


    剑身高高飞起,深深插在了地上。


    宋行贞跌跪在地,不知不觉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缓缓走过来,他还没有回过神,头顶便笼罩上了一层高大的阴影。


    谢岐居高临下,看着他,缓缓道,“怎么了?有心事?心不在焉的。”


    听到这句话,宋行贞迅速半跪在地,行礼道,“没有,是属下技不如人。”


    谢岐睨着他,淡淡道,“是吗?不是急着赶回去,看望藏起来的什么人吧?”


    听到这话,宋行贞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啪”的一声,下一刻,他的脸又狠狠侧了过去。


    周平闻声赶来,看到谢岐正在掌箍宋行贞,也吓得跟着跪了下去,“侯爷!”


    他不明白素日里最让侯爷放心的宋行贞,今日是犯了什么大错,竟惹得侯爷如此怒火。


    “滚开!”谢岐呵斥周平,令他不要多管闲事,抬起黑靴,又狠狠踩了宋行贞一脚,恨声道,“怎么不说话了?”


    宋行贞一声闷哼,倒在地上不作声。


    他知道谢岐这么问,就一定是采取了雷霆手段,如今只是在逼他亲口承认罢了。此时此刻,玉昭说不定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他还是没有护住她。想到此,宋行贞心里一阵闷痛,涩声道,“……将军,你放了她吧。”


    “我放了她,便宜了你,是吗?”谢岐半跪下身,拎起宋行贞的衣领,逼视着他,“怪不得我找遍了长安也找不到人。原来你们俩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


    宋行贞急忙道,“我没有……”


    “你没有?”谢岐冷笑,“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你心里在想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吃里扒外的东西,好大的胆子,竟敢把她藏起来!”


    “我三番五次提醒过你,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于我,我已经是给足了你脸面!”


    宋行贞失魂落魄,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惹怒了谢岐,宋行贞安详地闭上了眼,涩声道,“将军,一切都是属下鬼迷心窍,大错特错,不关沈姑娘的事,属下任凭将军处置,还请对沈姑娘网开一面,她是无辜的……”


    “你给我闭嘴!”谢岐听他张口一个沈姑娘,闭口一个沈姑娘,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倒是挺为对方考虑的啊,都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我瞧着真是好生感动。”


    “属下愧对侯爷栽培,任凭侯爷处置,别无二话。”宋行贞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倒是块硬骨头啊。”谢岐听出他话里的真心,冷笑道,“好啊,你既然一心求死,本侯干脆就成全了你。”


    “侯爷!侯爷不可!”一边的周平早已听得瞠目结舌,此刻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体面,匍匐着过去,跟宋行贞跪在了一起,“侯爷,行贞一时被猪油迷了心,他已经知错了!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行贞是我们的过命兄弟!侯爷您看在他这么些年身先士卒、浴血奋战的份上,就绕了他一命吧!”周平急的跟什么似的,只恨此刻的自己没有欧阳瑾的三寸不烂之舌。


    若是欧阳瑾在的话就好了,他从没有这么期盼着他的到来。


    “这样的不忠不义之徒,我留着他有什么用。”谢岐冷声道,“来人,给我把他——”


    正


    在这时,周平期待的欧阳瑾终于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与他跪在一处,大喊道,“侯爷,侯爷万万不可——”


    “如今整个长安城都对我们虎视眈眈,您若是杀了行贞,正好如了他们的意,”欧阳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急急道,“宋行贞文武双全,用兵如神,是您的左膀右臂,您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自断臂膀啊!侯爷!”


    欧阳瑾见谢岐冷冷站在原地,不发一语,知他态度坚决,无奈之下只得又换了话锋,道,“宋行贞无法无天,实在可恶,属下这就把他关起来,打个皮开肉绽,好好替出了侯爷这股恶气!宋行贞,还不快点滚下去受罚!”


    “都给我闭嘴。”


    谢岐忍无可忍,等到众人齐齐噤声之后,他盯着不发一语的宋行贞,静了半晌,冷冷道,“你也是我一路提拔上来的,如今却是胆大包天,竟还胆敢肖想我的人,宋行贞,我对你已是失望至极。”


    宋行贞垂着头,苦涩的说不出一句话。


    “滚下去领四十鞭。若是还没死,就给我滚回幽州去,别让我再在长安看到你。”


    “什么?”欧阳瑾大惊,忧心道,“军中壮汉连二十鞭子都抗不过去,四十鞭?宋将军怎么可能撑得下去。”


    周平却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让他赶紧闭嘴。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行了,都给我滚吧。”谢岐丢下这句话,便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宋行贞抬起头,目送谢岐离去的背影,安静地伏在地上,以头触地,缓缓道,“谢将军,属下领命。”。


    几天之后,谢岐为了一个女人,把麾下一员大将打了四十鞭,赶回幽州的事情便传到了文翌升和柳湘筎的耳朵里。


    “这个谢飞蘅,莫不是疯了不成?”柳湘筎这些天早就对谢岐满城搜寻一个女子的消息听得津津有味,玲珑玉指捻起一枚剥了皮的葡萄,笑道,“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惜和自己手下的弟兄反目成仇,真是有意思……想不到这谢家满门,竟都是些痴情种。”


    她还以为那贱人的弟弟未来会是个不可小觑的强劲对手,这么看来,不过也是个为了情爱就丢了脑子的花架子罢了。


    文翌升坐在一旁,为她剥着葡萄,闻言也笑道,“谢侯此举,无疑是自断臂膀,实在是有些划不来。”


    “可不是。”柳湘筎满意道,“他这么做,倒是便宜了我们。哀家倒还觉得,他应该做的再绝一点,直接把那个将军杀了才好,这样才更让我省心呐。”


    两人言笑晏晏,一派轻松。


    第70章 第70章(修)山雨欲来


    最近的长安有些不对劲。


    平静的波澜下,是看不见的暗潮汹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陇西军剑指长安的时候。


    城中的百姓浑然不觉,依旧安居乐业,晨起暮眠。而那些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的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心中纷纷不约而同地蒙上一层隐隐的灰翳。


    他们的目标,直指谢岐。


    杀退陇西,歼灭西凉,这位平乱征西、勋功累累的轩阳候,回到了长安之后,打破了陇西退散后、士族衰微又崛起之下保持的微妙平衡,毫无例外的成为了众矢之的。


    多半顺应太后一党的权臣,在朝会上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弹劾谢岐,联合起来打压他。


    谢岐是一头被拴住镣铐的猛虎,是一把开了鞘的绝世凶器。他曾用世人震撼的力量逼退了各种不同的敌人,而现在,他的力量开始令他们忌惮。


    如果有一天,猛虎出笼,再没有能压制住他的东西。


    毫无疑问,他会是比三王、比陇西军,更为可怕的存在。


    何况,权臣们心知肚明,当今的小天子,体内亦流淌着谢家的血脉。


    谢家是曾经的士族之首,谢岐又是一人之下的万户侯,有了这个不世之臣的襄助,未来的真龙天子必定是扶摇直上,翱翔九天。大权在握那是早晚的事。


    而他们这些依靠着长安兵乱,士族衰微而兴起的寒门臣子,若是等到天子掌权、谢家家主谢岐摄政的局面,等待他们的结局一目了然。


    他们短暂地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却也再也不肯轻易放手。


    尽管并非所愿,但是很大程度上,他们和太后的目标是一致的。


    于是这些权臣们殚精竭虑,惶惶不可终日。欲要将猛虎扼于笼中,蛟龙溺于浅滩。


    他们不会知道,他们弹劾的对象从早到晚沉溺在温柔乡里,对他们的心思算计似乎置若罔闻。甚至变本加厉,连朝会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像是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轩阳候府。


    花影稀疏,十步一阁。假山上溪流潺潺。廊下的宫灯穗子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处处巍峨富丽,灯火恢弘。


    竹影疏密处,一处庭院里,里面正传来若轻若重的交缠之声。


    玉昭脸庞绯红,眼眸恍惚似水,伸出湿涔涔的玉臂,软软地推搡着眼前火热有力的胸膛,连颤抖的指尖都蕴着微微的红,颤声道,“飞蘅……我累了,不要了……”


    “好昭昭……”


    头顶的男人如一条粘腻涩情的蛇般,紧紧缠着她不放,“相公疼你,相公最疼你……”


    冰肌玉骨的美人浑身发软,像是整个泡在了粘腻的水里,时间越长,越是苦不堪言,“飞蘅……我真的累了……求求你……”


    谢岐见她玉面绯红,呼吸细细,连嗓子都因为过于持久而沙哑,知是确实受不住了,遂不再恋战,握着纤细的月要匆匆结束。


    酣畅完毕之后,他眼饧耳热,仍是黏在冰肌玉骨的玉人身上,不肯出来,侧过脸去,蹭她柔滑汗湿的小脸,一下一下地亲。


    他意犹未尽地叹息一声,哑声道,“……昭昭,你舒服吗?”


    带她回到侯府后,他在床上变着花样地欺负她,已经不满足于**上的酣畅淋漓了,非要哄着她叫一声“好表哥”,“好哥哥”甚至是“好相公”才行。


    这些玉昭实在都叫不出口,飞蘅已是最大的让步。


    此刻玉昭默不作声,小脸侧到一边,平复着呼吸,似是累极,又似是故意沉默。


    他习惯了她不回应的态度,没有在意,大手留恋地摸着手中微鼓的小腹,满足地叹息,“昭昭的肚子这样大,莫不是怀了我的孩儿。”


    听到这一句,她猛地睁开眼,从晕眩的旖旎里抽身,推开他的手,“……你胡说什么?”


    谢岐见她终于肯理会自己,低低笑了一声,又亲了亲她的小脸,哑声道,“昭昭,你为什么不喜欢孩子?”


    玉昭有些心乱,胡乱搪塞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是吗?”谢岐道,“可我觉得,你定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疼爱孩子的母亲。”


    玉昭不愿意再跟他在这个话题上扯,缓缓坐起身,闭了闭眼,道,“我要去洗洗,请你先出去。”


    怕他借机又要纠缠,她又加了一句,“我真的累了,飞蘅,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吗?”


    谢岐定下心神,在灯火下深深地凝视着她。


    柔和的烛光下,美丽的佳人背对着自己,目光所及是一截雪白到惊人的脊背,纤纤玉指轻轻撩起汗湿的长发,慢慢拨弄到玉肩上,露出一对摄人心魄的蝴蝶骨,上面隐隐现出几枚鲜红的吻痕,像是红梅落入一片白雪。


    他深深看着,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一片如云似墨的青丝。


    她却是轻轻瑟缩了一下,像是提前感应到了猎人危险的野兔,悄无声息地将身子侧了一侧,柔美的侧脸上,羽睫不安颤动。


    谢岐顿住,慢慢收回了手。


    她低下头,趁机披上轻柔的轻纱寝衣,掩住绝色风光。


    帐中一片沉寂,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时不时吸入他的肺腑,令他心头一片舒适餍足。


    跟自己回到侯府后,她虽不情愿,但是态度软和,沉默可亲,仿佛剔去了一身刺的小兽,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冷言冷语、剑拔弩张的样子。


    她不吵也不闹。


    甚至都开始叫自己的表字。


    她是认命了、妥协了;还是以退为进、善于伪装?


    这些,谢岐都不想再去分辨了。


    他深陷在这张自以为是的情爱之网中。


    甘愿当一只作茧自缚的蝶。


    只要她不去刻意疏远他,拿言语刺他,拿曾经令他堵心的事情说事。


    那么他只需要不分昼夜、无时无刻地守着她就好。


    索性就当作这一切是岁月静好。


    就当是,他们还相爱着。


    “好。我走了。”他看着她,柔声道,“昭昭,你好好休息。”


    说完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还在深深地注视着她  。


    直到灯影下那一道婀娜的身影一动未动,始终没有回过头,他这才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唇角,掩去眸中的淡淡失落,从榻上起身,慢慢离去。


    等到脚步声终于离去之后,玉昭转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怔了片刻。


    她终于能够歇上一口气,第一时间叫来了秋胧,让她熬一碗浓浓的避子药服下。


    秋胧脸色有些奇怪,但也不敢违命,无可奈何地去了。


    等她将避子汤端过来,看着玉昭不顾滚烫、毫不犹豫地服下,像是不肯耽误一刻,她坐在床边,心疼地忙去拿凉水来,又不断地拍抚她的后背,叹息一声,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她不知道玉昭此刻怎么想的,有没有认命,反正她是有些认了。


    她们在小院里想的那般周密,都没有成功逃脱,还险些遇了害,如今进了这富丽堂皇的侯府,更是插翅难飞。


    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陪着小姐耗死在这里的打算。


    既然如此,横竖都要在这侯府里,怎么也得有个说法吧。


    无名无分的,算是怎么个事?


    小姐还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不如就把孩子生下来,来个母凭子贵,这样日子也能过得轻松一些。


    秋胧犹豫地看着玉昭,咬了咬唇,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将这些话说出口。


    她知道小姐是缄默的、高洁的,与谢岐这般不清不楚地搅合在一起,已经耗尽了她的心血。


    所以她又怎么会将自己的这些肺腑之言听进去呢?


    秋胧担忧地看着烛光中的玉昭。


    她美的摄人心魄,柔美寂寥的剪影足够令任何一个看到她的男人心驰摇曳。


    可她不应该是谢侯的私藏。


    不应该是任何男人的私藏。


    而在这个时候,玉昭若有所思,无声在想着另一个人。


    这几天,她从秋胧的嘴里,已经知道了宋行贞的下落。


    他被谢岐打了四十鞭,不日后将发落回幽州。


    他只是帮了自己一把,就沦落到了这种下场。


    将令如山,她知道宋行贞当初帮助自己的行为,无疑是背叛了谢岐。


    他选择了帮助自己的那一刻,便知道了自己的后果。


    可他还是做了。


    对此,她感激无比,又愧疚不已。


    归根结底,他落得如此结果,都是她害的。


    是她太弱了。


    若不能依靠别人,很多事她根本就完成不了。


    可是如今她再也无法为了自己,连累其他人了。


    若不是自己的哀求,也许盛怒之下的谢岐,对待秋胧春华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倘若日后再东窗事发,他必不能再容她们两人。


    如果害得别人为了自己丧命,她又如何心安理得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难道真的就这样了吗?


    玉昭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那个男人如今在床上更为长久,话里话外还都是孩子。


    她能够感应得到,自打找到自己之后,他想要自己为他生孩子的欲望,更为强烈了。


    她感到如坐针毡的恐惧。


    她如今自己已经身不由已,绝对不可能再不明不白地生个孩子出来。


    想到此处,玉昭只觉得前路一片黯淡,那些曾经的祈愿正在随风而去。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再有别的任何意外出现了。


    在谢岐腻了她之前,她不能再让一个可怜的孩子,跟她一起出现在这个世上……


    而另一边的谢岐,换了一身衣袍,出了寝室。


    他的脚步沉稳,响在幽静的院子里,随着一步一步的脚步,脸上那慵懒轻松的表情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若有所思的冷峻威严。


    周平无声无息地出现,半跪在地,对他行了一礼。


    谢岐跨步一步,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轩阳侯府长长的甬道,去到了一处议事厅。


    谢岐推门,里面一众人全部站了起来,齐齐道,“侯爷。”


    看他们的样子,想必已经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谢岐和周平进门,谢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径直走到了长桌最中间,坐下。


    “这几天朝廷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平静问。


    他知道,从自己回到长安之后,御史台上弹劾他的奏折便是雪花一样,一本又一本。


    欧阳瑾见众人都噤声不语,眼珠左看右看,咬了咬牙,只能自己上了,回道,“那个……无非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谢岐淡淡问道,“无非就是还在弹劾我拥兵自重、功高盖主,想要收回我的兵权,是吗?”


    欧阳瑾为难,“这个……这个……倒是还有别的,不过属下不敢说。”


    “说。”


    “他们说……说……”


    “说什么?”


    “他们说您……迟迟不交出兵权,还拒绝上朝,是不是……欲要谋反。”


    谋反两个字一出口,满座皆静默不语。


    谢岐也沉默片刻,随即,极轻地哼了一声。


    “诸位的看法呢?所以……”他慢慢道,“你们在这里商量了半天,商量出什么了?”


    “这兵权,交还是不交呢。”


    “周平,你先说。”


    周平是个直肠子,直接道,“当然不能!”


    这些天,朝廷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欲要收拢侯爷的兵权。


    若侯爷是一头猛虎,那谢家军就是猛虎身上的利爪和牙齿。


    让侯爷统领兵部,只是第一步。


    连他这个不懂权谋的大老粗都能看的出来,他们是想要逐步瓦解侯爷对于谢家军的掌握,将这支铁血刚猛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谢家军,圆融的、最好能兵不血刃地归拢回到他们的手里。


    而收归之日,大约,就是他们覆灭之时。


    “属下忠于侯爷一人,谢家军只忠于谢家一家,侯爷想如何,属下必赴汤蹈火,谢家若有变,谢家军也定会誓死追随。”周平难得强硬,据理力争道,“谢家军是谢家的,是侯爷的,凭什么朝廷说要拿走,就要交出去!侯爷,他们要拿,我们绝不答应!”


    谢岐没做声,又看了一眼旁边不发一语的欧阳瑾,“你呢?”


    欧阳瑾行礼,贼狐狸似的一笑,“我们想的不重要,关键得看侯爷的想法。”


    谢岐淡淡看着欧阳瑾,“你不是善于揣摩人心吗?那么我的想法,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欧阳瑾摇了摇头,“其实侯爷的想法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要期待的,侯爷的想法。”


    “等到山雨欲来的时候,即使侯爷心有成算,也会不得不为,到那个时候,就看侯爷是要选择顺势而行,还是逆流而上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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