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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去留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不许抵赖


    玉昭又梦到了以前。


    她又梦到了坠入悬崖那一夜。


    夜深后,谢府和王家终于派人找到了这里。


    玉昭看着不远处的一簇簇火把和人影,慌忙站了起来,与谢岐保持开距离。


    她急匆匆行了一礼,羞怯地向他表达感谢,“今日多谢小侯爷的相救,救命之恩,玉昭日后一定报答。”


    谢岐懒洋洋地跟着站了起来,捋了捋后背修长的马尾,“这报答我看就免了,你知道的,我很好说话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提议,你到底是愿不愿意?”


    玉昭迅速红了脸。


    她咬着唇,心乱如麻,不去看他,只盯着地上矮矮的自己的黑影子看,“我……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不是不想。


    谢岐瞬间发现了重点,紧紧盯着她看,一双桃花眼在月色下亮了亮,眼底透露出几分欣喜。


    玉昭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哪里搭错了筋,轻轻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的。”


    说完之后,她红了红脸,又赶紧找补道,“……小侯爷,你风华无双,人品贵重,足以匹配这世上任何的女子,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你和我


    ……不合适的。”


    说完之后,她咬了咬唇,心中有些怅然。


    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是第二次。


    事不过三。他就算再一时新鲜,也不会不懂她的意思。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可是出乎意料的,谢岐竟笑了。


    不再是令人退而远之的冷笑,他笑的格外满意,昳丽的俊面绽放出和风细雨的风采,“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玉昭回过头,含羞带怯地瞪他。


    ……他明白什么了?


    “记得你今晚说的话。”谢岐走近她,俯身拍了拍她的肩,附在她的耳边,悠悠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说完后,他擦肩而过,潇洒地摆了摆手,拒绝了她还给自己的袍服,大步离去,迎向急匆匆来接他的谢府众人。


    王青嘉也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看到玉昭身上的袍服时,他愣了愣,神色流露出探究与复杂。


    好在他也没多问什么,和王玉楼一起将受惊的她先带回了王家。


    回府后,孙氏和王宜兰王汝芝齐齐迎了过来,看到她身上的袍服时,也都神色一变,若有所思。


    尤其是王汝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眼神十分不善。


    三日之后,谢岐光明正大地登门王家。


    作为事发主角,玉昭不得不跟着王家众人,前来一起待客。


    紫衣玉带的青年坐在正厅的雕花太师椅上,与王玉楼王青嘉侃侃而谈,泰然自若,偶尔谈笑一两句,豪爽大笑几声,带着世家公子十足的贵气从容。


    话里话外没有多提一句玉昭。


    坐在最边上,听得提心吊胆的玉昭,听到他不仅没有胡说八道,反而在有意维护自己的颜面,不禁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有些暖心的感激。


    家宴时分,她一贯有眼力见地称病离去。回到浣水阁时,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却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了她的庭院里,正等着她。


    玉昭讶异,红着脸走进闺房,又走出来,将洗好的袍服还给他。


    谢岐接过,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却在她松手之前猛地一拽,故意捉弄她似的。


    玉昭一个没防备,扑在了他顺势张开了手臂的怀里。


    两人这个样子,就像是她主动投怀送抱似的,而他来者不拒。


    她一瞬间僵住。


    呼吸紊乱、不知所措间,有人托起她的小臂,她感到手腕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回过神,一把推开他,红着脸勉强站定,低头看向自己的腕间。


    纤细的手腕处,多了一只精巧的白玉镯。


    与之前丢掉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忘了说了,祖母她老人家给了我一对。”谢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喏,这最后一只也给你了,莫要再丢了。”


    “答应我的,你也不许抵赖。”。


    玉昭从回忆中缓缓醒来。


    身上的袍服簌簌委地。


    浑身有些发冷,她动了动身子,想要重新将袍服捡起来,腰间却横了一条劲健有力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甚至察觉到她要离开,还不满地将腰肢搂的更紧。


    玉昭缓缓转头,看到近在眼前、正闭眼休憩的俊美面孔,一瞬间怔住。


    随即整张脸烧起来。


    她什么时候睡到了谢岐的怀里的?


    谢岐却在此刻缓缓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对。


    一双桃花眼似是含着水雾,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慵懒沙哑,“你去哪?”


    玉昭玉面羞红,慢慢移开美目,小声道,“……我,我出去洗洗。”


    谢岐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虎口完全地掐住了她玉白纤细的手腕,还留有很大余剩,大手缓缓丈量着,粗粝的掌心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


    像是一个人形地手镯。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个镯子呢?”


    玉昭一愣。


    她缓缓低下头,盯着他腰间的靛蓝色坠子,慢慢道,“……我给丢了。”


    她说了谎话,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岐松开了她的手。


    他一言不发,再不开口,捡起地上的大氅,重新披在了她身上,站起身来,默默走去了洞外……


    玉昭跪在溪边,收拾好了自己,不好意思光吃白饭,决定跟着谢岐出去觅食。


    今早一早,谢岐竟然丢给了她一双草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编的。


    这再一次刷新了玉昭对他野外生存能力的认知。


    草鞋简单,比不得绣鞋细密舒适,但比起赤足踩在地上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玉昭踩着轻便的草鞋,静静跟在高大的男人身后,一步一步,踩碎了脚下的枯枝落叶,像是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小尾巴。


    谢岐知道她在后面跟着,也不阻止,沉默地往前走,如同一头优雅穿行在山林中的老虎,时不时停下来,在树根处用匕首划上一个标记。


    过了一会,一只飞鹰扑着翅膀飞来。


    玉昭震惊,还来不及躲开,就看到飞鹰径直落到了谢岐的肩上。


    谢岐伸开长臂,它便顺势落到了他的小臂上。


    他摸了摸飞鹰的头,从它的爪上取下一封信,慢慢解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一眼。


    看完后,他将信放在怀中,抬臂放走了飞鹰。


    飞鹰振翅而飞,往来时的天空挥翅飞去。


    玉昭怔怔地仰头望着,觉得那飞鹰看起来真的十分威武神气。


    谢岐放走了飞鹰之后,继续往前走,玉昭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停下来,在草地上捡一些野果。


    看到长在树根旁的草药时,她心下大喜,也一并摘了下来,带走。


    不一会,手上就满满当当。


    两人又走了一会,一只花鹿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看到有人之后,正在饮水的它一惊,迅速跑开。


    谢岐大喜,伸手就要取弓,却抓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身上现在根本就没有弓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鹿就这样跑的没了影,暗骂一声。


    “今天说什么老子也得吃上一顿肉。”玉昭听到他小声忿道。


    说什么来什么。又走了一会,一只体型不大不小的野猪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看到两人,嚎叫了一声。


    野猪不像花鹿,看到两人之后,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攻击性极强地冲了过来。


    谢岐从容地拔剑,退后两步,将玉昭往旁边推了推,“找个地方躲起来。”


    玉昭有些害怕,闻言听话地点了点头,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你小心一点。”


    谢岐一怔,随即淡淡一笑。


    “知道了。”


    耳边一直响着野猪凶猛的嘶叫,玉昭捧着野果,找了个大树躲好。刚蹲下一会,声音便消失了。


    玉昭吃惊,赶紧起身,从树里钻了出来,便看到野猪已经倒在了地上,谢岐站在野猪旁,黑靴一脚踩在它的身上,正在低头拭剑。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身回头,朝她扬眉一笑,“咱们今天的午饭有了。”


    玉昭停在原地,微微恍惚,看着他的笑容。


    重逢之后,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面将军,她再也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过这般飞扬肆意的笑。


    这一刻,眼前的男人,与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谢小侯爷重合。


    谢岐只切了一部分野猪肉,将其余的全部扔在了原地。


    玉昭不解,他对她解释道,附近有狼


    群,给它们留下足够的食物,不至于夜里被袭击。


    她明白过来,赞同地点了点头。


    谢岐看到了她怀里的草药,咦了一声,问道,“这是止血化瘀的草药,你还懂这个?”


    玉昭一顿,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文英身体不好,侍疾这么多年,我也多少学到了一些药理。”


    谢岐于是不再接话。


    ……罢了。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两人又在山洞里待了一天,第三天一早,谢岐带玉昭离开了此地。


    周平带着所有人马在溪口迎接。


    队伍铁衣银甲,八风不动,看上去肃穆严整。


    这就是谢岐训练的谢家军,即使是赶路的队伍,也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唯一的不和谐因素欧阳瑾亲热地迎向两人,脸上一贯的笑眯眯,热情道,“哎哟将军,几天不见,属下可是想死你啦。”


    谢岐拨开他扑过来的手,径直走向了周平,“都收拾好了吗?”


    周平点头,“放心吧侯爷,即刻出发。”


    说完这一句话后,他又附耳过去,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小声道,“我已向叶广陵飞鸽传信,命他星夜兼程,想必大军会在我们到达长安不日后抵达。”


    谢岐点了点头,率先走去了前方。


    秋胧春华红着眼睛扑向玉昭,玉昭见她们两人安然无恙,又惊又喜。


    心细如发的春华看到了马车里遗落的绣鞋,早已早早地将绣鞋备好,蹲下身来遮遮掩掩地替玉昭换上,看到她玉足上的草鞋时,一脸震惊,随即面色从容地趁人不备换上了绣鞋。


    之后便开始与秋胧你一句我一语,又哭又笑。


    原来尉迟信劫走了她之后,又与一群山匪里应外合,把驻扎的地方扫荡了个人仰马翻,秋胧春华正巧在溪边洗衣裳,不在现场,眼疾手快地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这才免于一劫。等她们与队伍集合后,却不见了玉昭的人影。


    虽然早已被周平告知了玉昭和侯爷在一起,但看到玉昭真的有惊无险,两人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抱在了一起不舍得撒手,亲热地跟什么似的。


    玉昭好不容易安慰好了两人,两人喜笑颜开,笑着跑去给玉昭收拾马车去了。


    玉昭微笑地跟在后面,颇为无奈地看着两人的娇俏背影。


    “沈姑娘。”身后被一道声音叫住。


    玉昭回头,是宋行贞。


    “宋将军。”她向他柔柔行礼。


    英俊沉默的男人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完好无损的玉颜,道,“沈姑娘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玉昭一笑,“托将军的福。”


    宋行贞看着她温柔的笑颜,情不自禁,也对她笑了笑……


    谢岐和玉昭回归,队伍重新启程。


    一行人安稳行了几日,很快来到了长安脚下。


    玉昭掀开车帘,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城池,恍若隔世,心绪万千。


    兜兜转转之间,她又回到了起点。


    这个经历了战乱,依旧屹立不倒,绽放着生机勃勃的生命力的神圣之地,象征着鼎盛荣光的天子之城,徐徐在眼前向她打开了城门。


    她还不知道,这个生命中她待过最久、最熟悉、也是最爱恨交织的地方,也将改变她接下来的一生。


    第52章 第52章表妹别叫


    奢靡华美的大殿。烛火亮如白昼。


    明黄色的帷幔在夜风中冷冷不息,拍打不绝。


    烛光映在其上,随着风影跃动嘶啸,成为一抹魑魅的艳影。


    花容月貌的宫女候在殿外,排成一列,皆素色白衣,正襟危站,衬的整座大殿犹如奔丧般沉重肃穆,一片死气。


    帐中时不时传来交织在一起的靡靡之音。


    过了许久,帷幔的动静小了下去,几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爬下了床,退了下去,一眼看去皆面容昳丽,或俊秀或孔武,气质不一。又过了一会,帷幔里露出一截纤细脚踝,再从白如雪的脚踝慢慢露出了小腿,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裹了衣裙,慵懒地从帐中赤足走了出来。


    薄如蝉翼的绸衫隐隐露出凹凸有致的娇躯,她满脸餍足,一张保养极好的美面看不出年纪,仍像豆蔻少女那般娇艳明媚,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吸饱了阳气的容光焕发。


    宫女们目不斜视,忙不迭上前侍候,或搀扶或披衣或端来茶水或跪地穿鞋,不一而足。


    “太后殿下,小的有事禀奏。”殿外传来一声尖细的男音。


    被唤作太后的美人微蹙柳眉,慵懒地抬起小臂,搭在一名宫女的手上,这才不紧不慢道,“什么事?”


    “可是小陛下那里又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容妃那个贱人又要闹着自戕?”


    “回殿下,都不是。”太监跪在殿外,犹豫道,“……是,是……”


    他正思索着怎么说接下来的漂亮话,肩膀却被一人和气地拍了一拍,“好了,你退下吧。”


    “我来同殿下讲。”


    来人白皙清癯,风骨峭峻,高挺年轻,生了一双笑眯眯的吊梢眼,乍一看跟欧阳瑾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仔细一看却截然不同。


    欧阳瑾是完全文官类型的斯文俊秀,来人却隐隐透着一股武气,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儒将风范,给人一种表面笑吟吟、但是一旦翻脸便杀人如麻的危险感觉,就这么径直走进了慈宁殿,样子十分熟稔,如入无人之境。


    宫女们见到此人后,屏气凝神,默默退了下去。


    太后柳湘筎听到声音后红唇微翘,懒懒地转头文翌升来的方向,波光潋滟的凤眸朝他乜了乜,“是什么风把文统领给吹来了?有什么好事情,让哀家也听一听。”


    文翌升面色如春地走近柳湘筎,执起那只保养得体的纤纤玉手,模样痴迷地吻了上去,“微臣参见太后殿下。”


    柳湘筎丝毫不在意他的大胆逾矩,丰美红唇反而勾的更深,妩媚如水道,“文统领快别卖关子了,这里又没外人,快说。”


    文翌升被这一笑诱的如痴如醉,一张嘴,想到接下来要提到的死敌,剑眉蹙了蹙,平声道,“回殿下,是轩阳候要回来了。”


    “轩阳候?谢岐?”


    柳湘筎面露错愕,想起那个谢泠芝的亲弟弟,随即一笑,语带轻蔑道,“他早就该回来了,从燕王那里夺回了幽州,非但将哀家的宣召视作无物,反而还在那里做起了土皇帝,怎么?如今倒是想着要回来了?”


    “他此次回来,带了多少人马?”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仅此一队,再无他人。”文翌升回道。


    柳湘筎悠悠哦了一声,松开他的手,慢慢踱步了片刻,若有所思道,“还算他老实。”


    “谢岐此人,是个大才。”她一边踱步,一边缓缓道,“想当年,他率领谢家军千里奔袭,救驾长安,逼退了陇西军,护哀家于危难之中;还在三王叛乱中多次立下战功,使朝廷在这水深火热之中,尚有一战之力。”


    文翌升听得心里不舒服,几步走近她,成心想打破谢岐在柳湘筎心中举足轻重的位置,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道,“毕竟小陛下和容妃还在殿下的手里,他就算有心想造反,也不得不如此。”


    柳湘筎一怔,问道,“那你说,他会反吗?”


    “谢飞蘅就是一头被人栓着的猛虎,如若一朝松了缰绳,必定无人能挡。”文翌升笃定道,想起那一道绝世无双的佳影,心中一荡,话锋一转,状似无意道,“但是现在,他不会的。所以殿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保护好小陛下和容妃的安危,不能稍有差池。”


    想到那贱人,柳湘筎灿若春花的笑容有些冷,“哀家还用你来提醒?”


    文翌升心中一沉,连忙作揖,“微臣失言。”


    柳湘筎的脸色渐逐渐不好看。


    纵使她的心里有多么想要那贱人的命,但眼下为了大局,还是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她缓下不悦心绪,冷笑一声,缓缓道,“这百年望族不愧是百年望族,就算是家里人都死绝了,还是能杀出一条血路,拼搏出一个锦绣前程出来。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毛头小子的谢小侯爷,如今竟又独当一面,重新挑起了谢家大梁,甚至如今的谢家门楣,比起老侯爷当年,更为风头无两。”


    “不过这些年来,没有我在后方为他供应粮草,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柳湘筎缓缓道,“都是各取所需罢了,他若是识相一些,我自然也能保他的小外甥和姐姐平安。”


    贵妃又如何,到最后,不还是她这个皇后,笑到了最后。


    “先帝生前那么宠爱她,哀家本想让她殉葬,成全了她的一番情深义重……也罢,就容那贱人再多活上一阵子吧,”柳湘筎悠悠道,“谁让她的肚子争气,生了个真龙天子出来呢?”


    文翌升听到谢泠芝有惊无险,慢慢放下了心,面上却不敢流露一丝一毫,称赞道,“还是殿下宽宏大量,她一个失了宠的妃子,量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说的很对。”柳湘筎媚眼如丝地看了文翌升一眼,纤纤玉手暧昧地抚摸上他的胸口,装作忧心忡忡道,“但按你说的,若是谢飞蘅真的要反,哀家实在是害怕……文统领,你执掌大内,手握重兵,是唯一能够与他相抗衡的人,若是真到了那么一天,哀家的性命,可全都交付给你了。”


    “殿下不必担忧。”


    文翌升抱住婀娜娇躯,胸中涌起一股自然而然的雄性气概,势在必得道,“承蒙殿下不弃,给了微臣执掌大内的权力,微臣只要一日身为禁军统领,就一定会誓死守护殿下的安全。”


    柳湘筎感激涕零,在他怀里泫然若泣,连连称是。看不见的芙蓉面色却是阴冷一片。


    先帝死了接发妻子后,随手立了她为继后。


    柳湘筎自恃美貌,天之骄女,却始终得不到陛下的心。两人相敬如冰,帝后感情凉薄。


    她以为先帝生性冷淡,没想到等到谢泠芝入宫之后,先帝宠爱谢泠芝之极,把她这个皇后彻底抛到了一边,让她丢尽了脸面。


    春秋鼎盛之际,先帝龙驭归天,没有留给她一儿半女,让她一个年纪轻轻的芳华女郎一夜之间成为了孤家寡人的太后。


    一朝从后宫来到前朝,群狼环伺,风雨飘摇,前朝臣子虎视眈眈,后宫妃嫔又勾心斗角,母家又不堪大用,她只能硬着头皮,将后宫里那些心机手段都使了出来,苟且偷生。


    她没有孩子,便费尽心机夺了谢泠芝的孩子,又联手文翌升诬陷太子,设下计谋将太子伏杀,又立谢泠芝之子为新帝,自己则垂帘听政。


    其间种种,她付出了多少艰辛,不得而知。


    她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一具自恃美貌的身子,和一颗尚能在宫斗里过得去的脑子。


    只要能够安稳地活下去,就是来多少个裙下之臣都不要紧。


    反正男人都是天底下最为愚蠢的牲口。


    只要有利可图,有色可食,他们便如苍蝇逐肉般蜂拥而至。


    他们垂涎她的美色,她亦看中了他们手里的权势。


    只有手中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谁是谁的盘中餐,犹未可知。


    念此及,柳湘筎巧笑倩兮,装作不明白文翌升的小心思,拂上他英俊的脸,勾住他的下颌,引他慢慢低头,随即将自己的红唇凑了上去。


    两人各怀心事,帷幔重新落下,一番郎情妾意,好不亲密热切……


    与此同时,当天傍晚,临近黑夜时分,谢岐一行人十分低调地进入了长安城门。


    谢岐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车里,抱着双臂,冷眼看着玉昭时不时掀起轿帘,看着外面的街道人流。


    玉昭掀起轿帘,望着夜色里逐渐散去的路上百姓,还有收摊的摊贩。


    她看的目不转睛,侧脸柔美,鬓发随着轿帘掀起的风而轻轻拂动,安静的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但是落在谢岐的眼里,却是十分的迫不及待。


    她正看着一对夫妻有说有笑地收着糖画摊子,夫君推车,妻子为其擦汗,两人的目光不小心撞到一起,相视一笑,看起来颇为恩爱。


    她被这一幅画面所惑,一时看的入迷,轿帘却在这时被人落下了。


    她回过头来。


    谢岐目光玩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表妹,看来回到长安,你很是开心啊。”


    玉昭进入长安之后,便归心似箭,只想快点跟谢岐分道扬镳,看了他一眼,当机立断做下决定,也决定不再藏着捏着了。


    她假装没有看到谢岐那张渐渐不虞的面色,点了点头,道,“如今长安也到了,就把我放在这里吧,我们就此别过。”


    谢岐轩了轩眉,不赞同道,“表妹,急什么?”


    前面的路上横了个杂物,许是摊贩不小心落下的,车夫不察,马车一个趔趄。


    玉昭跟着马车倾倒,谢岐伸臂,顺势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


    玉昭欲要躲开,伸手一不小心拂倒了桌上的书籍。


    书本歪了一地,露出了藏在最底下的那本春宫图。


    玉昭看到那本春宫图,大惊失色,连忙想眼疾手快地藏起来,没想到谢岐比她更快一步,大手越过她的头顶,将那本春宫图轻而易举夺了过来。


    他翻了翻,胡乱看了几页,将手中那一页递到了她的眼前,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表妹真是涉猎广泛,想不到你还喜欢看这个?”


    玉昭看到书中的一幕,脸色一变,霎时红透了脸。


    那是一幅水墨画,画中的男人正与小丫鬟在马车里行敦伦之事,颠鸾倒凤,极尽详细。


    她看了一眼,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闭上了眼,焦急又无力地辩解道,“不是、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谢岐箍紧她的腰肢,不准备给她一点辩解的机会,步步紧逼道,“那怎么会出现在马车里?难道是它凭空蹦出来的不成?”


    玉昭羞红了脸,尴尬地躲开他的触碰,又觉得十分无辜,小声腹诽道,“这还不是你……”


    “什么?”谢岐挑了挑眉,将她一把抱在了腿上,将她像抱小孩似的抱在腰间,俯下身去,高挺的鼻梁抵住鼻梁,“表妹,大点声,我听不清。”


    他笑了笑,甚至还心情不错地摸了摸她的头,扬声吩咐外面的周平,“改道,去城北王家。”


    还在挣扎的玉昭大惊。


    城北王家?


    那不就是舅舅家吗?


    “别……”一瞬间,她连挣扎的心思都淡了,玉面雪白,连忙央求谢岐,道,“谢岐,我还没有准备好,你先别……”


    谢岐观察着她的反应,不动声色地暗自琢磨着,心里又有一些疑惑。


    她何以这么排斥回到王家?


    为何一提到王家,反应就这么大?


    “表妹这是不愿意去王家?这不是你的舅舅家吗?”谢岐压下心中不解,故作惊讶地缓缓道,“不愿意回去,那就只能跟我回侯府了。”


    “不、不。”玉昭急忙又道,咬了咬唇,无奈妥协道,“那就……那就去王家好了。”


    玉昭心思不属,心乱如麻,反应过来之时,只发觉小腿一凉。


    她看了一眼腰间,刚褪下去的红潮再次涌上玉面,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岐,“谢岐,你干什么?”


    谢岐大手握着腰间,不断让她放松,拍了拍她挣动的腰肢,似威胁,又似调情,“表妹,别动。”


    他轻飘飘地拍了拍她的腰,玉昭真的就不敢乱动了。


    谢岐见她乖巧,以为她是顺从了,心中一荡,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贴近她红彤彤的耳垂,缓声道,“分别在即,你我还不知道何时再会,就当是离别时的最后一次了。”


    沉缓炽热的呼吸缓缓灌入她的耳际,“表妹,你觉得如何?”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等着吧,三天之后,我必备好了聘礼


    去王家提亲,必定不让你再离开我的手掌心。


    玉昭大为震惊,连连绷紧了身子,又惊又耻,“谢岐……你别……这可是……这可是在马车里……”


    谢岐漫不经意地摁了一声,大手丝毫不停,“表妹不觉得,我们此刻这个样子,十分应景吗?”


    玉昭想起那一张春宫图,一张玉面臊的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无措道,“不……不要……”


    谢岐连忙吻上她的红唇,低叹了一声,“表妹别叫。”


    伏在耳际泛着热潮的喘息,他舒服地松了一口气,“咱们小些声,可别让外面听见了。”


    玉昭瑟瑟发抖,因为过激的刺激而紧紧绷着,纤纤玉手在挣扎间不小心撞在了车辕里,发出砰的一声响。


    刚从皇宫通了明日入宫觐见的口谕的宋行贞刚回来,便听到了马车里的动静。


    他不知道谢岐就在里面,立刻前来关心,隔着轿帘问道,“沈姑娘,你无事吧?”


    他不问还好,一问谢岐便拧起了眉。


    沈姑娘?


    他脸色一变,凑近玉昭的耳畔,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慢慢道,“表妹,他为何叫你沈姑娘?”


    “表妹,你都与他说了些什么?”


    玉昭哪能与他解释什么,她现在什么话也不敢说,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了动静,死死捂住唇,下意识地绷的更加死紧。


    于是在谢岐的眼里,这一切都成了她心虚的证明。


    他拧眉喘了一口气,心里爽到了极点,但是对宋行贞满腹的不悦,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她们两个背着他养猫起名也就罢了,暗地里交换几本书,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忍了,可是她竟然连自己的这点底细也告诉他。


    他又想起玉昭被那西凉混蛋劫走的时候,宋行贞可是也不顾性命地救下了她。


    尉迟信当着他的面放出的那些话,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当时情况紧急,他并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处处都是端倪。


    她竟然都能把自己姓沈这件事告诉了他,她还有什么不能和他说的。


    她竟然对他推心置腹到如此?


    难道她们两个还背着他做了些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谢岐只觉一股无名火腾的一下窜到了头顶,不悦、嫉妒、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握着她的力气倏然变大。


    玉昭似痛似吟地唔了一声,强压下这波可怕的快意,一双美目被逼的涌出了泪花,还得假装平静地对着轿帘回道,“我……宋将军,我没事。”


    “沈姑娘,你可是哪里有什么不适?”宋行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要不要我……”


    “不用!”玉昭急忙回绝,不妙地看着谢岐那张愈加沉下去的脸色,心中一沉,又再一遍强调道,“宋将军,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宋行贞听到玉昭都这样说了,也不能再追问什么,但也不忍就这样就此离去。


    一想到有可能分别在即,他停在轿帘外,忍着满腹不舍温声道,“沈姑娘,眼下就到了长安了,不知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他知道她的去留,完全取决于将军对她的爱意有多少,不由她说了算数。


    他不该问她。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或许将军的心里有她,他会带她回到侯府,给她一个名分;


    或许爱意稍纵即逝,他会允许她回到自己的家里去,给她一笔钱财,权当这是一次露水情缘。


    宋行贞暗暗希望是前一种。


    他心里早就接受了她是将军的女人的这个事实。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时不时多见她一面。


    可如果是第二种的话……


    等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是否也可以……


    那到时候,将军会同意吗?


    他突然在此刻,想到了一种新的可能。


    “我……”玉昭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恨不能让他快点离去。


    谢岐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只气的牙根痒痒,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箍的玉昭叫苦不迭。


    玉昭拼命捂住唇,死死压抑住仿佛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溢出的声音,也箍的谢岐直皱眉头。


    他咬牙切齿地凑到玉昭的耳边,俊面因为愉悦而变得扭曲,又是销魂又是气急道,“表妹,听到他的声音,你的反应就这么大吗?”


    第53章 第53章……你走开!


    这边文翌升从慈宁殿离开,一个人悄悄去了懿玉宫。


    懿玉宫与金碧辉煌的慈宁殿截然不同,殿外萧条,入目皆是一片枯枝败叶,愚笨老弱的宫女候在外面,无聊地在院子里喝酒赌钱。


    昔日风光无两、堆金砌玉的懿玉宫,如今更像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冷宫。


    文翌升避开了她们,很轻易地走了进去。


    死寂的懿玉宫,烛火稀疏中,正坐着一位美人。


    风起绡动,将她的婀娜身姿时隐时现,如同一只艳鬼。


    美人在铜镜前慢慢梳着头发,黑丝缎一样的乌发长长地披散在脚踝,听到动静,她停下动作,朝这里张望,声音哀柔,“阿煜,是你回来了吗?”


    阿煜。是先帝的字。


    先帝宠她至极,也给予了她非凡的特权。


    譬如,他只允许谢泠芝唤他的表字。


    文翌升缓缓朝她走进,半跪在铜镜前,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绝世姿容。


    当年谢泠芝的美貌震惊长安,引起无数才子竞相折腰,溢美之词一度使洛城纸贵,不仅皇室垂青,西凉新主亦对此蠢蠢欲动,甚至不惜为她引发了多年战乱。


    而如今,她只能被囚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中,绝世明珠被迫蒙尘,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可是眼前的美人还是美的,盛装之下的牡丹枯萎凋零,却带了些更为惊心动魄的、凄艳的味道。


    文翌升深深看着她,伸手爱怜地触碰她的乌发,低头放在耳鼻间轻嗅,缓缓道,“阿泠,是我。”


    谢泠芝懵懂地看着他,一双和谢岐相差无异的桃花眼泛着恍惚,仿佛不理解他此刻说的话,仍是再一遍地问道,“阿煜,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文翌升知道她听不见,接起她手里的玉梳,轻轻梳着她的乌发,自顾自道,“你的心里只有先帝,何曾看过我?”


    “可是先帝,他并不怜你。”他冷冷道,“如果他真的爱你,怎么舍得撇下你独自离去?到最后还不是我,在太后那里一次次保住了你的性命。”


    文翌升想起柳湘筎,眸光变冷。


    在接近柳湘筎的时候,他早已闻到了她身上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可是没关系,他也并不介意。


    他们之间各取所需。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这个蠢女人还以为已经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既然她这么着迷于这种裙下之臣的戏码,那他也不介意跟她演上一演。


    文翌升放下玉梳,将谢泠芝纳入宽厚的怀中,对乖顺的美人十分受用,贴近她的耳际,语气温柔,“阿泠,你的好弟弟就要回来了,你高兴吗?”


    谢泠芝听到谢岐这两个字,失神的美目渐渐亮了起来,喃喃道,“阿蘅……阿蘅……”


    她又想起了什么,又喃喃道,“嘉哥儿……我的嘉哥儿……”


    文翌升听得心里酸楚。


    她是这么爱她的弟弟,爱着先帝,爱着她的孩子。


    却从未爱过他。


    他压住心中不平,一个个炽热的吻烙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缓缓道,“当年你看不上我,入宫当了皇妃,结果如今我飞黄腾达,统领禁军,而你却被幽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里,生不生死不死。如果想到有今日,你还会如此选吗?”


    “你放心,虽然我恨你,但我也不想让你死在那个毒妇的手上。”他抬起她软弱的手腕,像是在弹奏一道动人的琴弦,“想必谢飞蘅回来,你也不必太难过。”


    “阿泠,你看着吧,我还会爬得更高,站的更远,得到更多的东西……”


    权力之毒,一旦沾染,便是越陷越深,他享受在这种大权在握的非凡成就感里,吻着她的侧脸,缓缓道,“到那个时候,太后、谢飞蘅、你的嘉哥儿,他们都不能拿我怎么样,谢飞蘅他也夺不走你,你就只能待在这个深宫中,与我永远待在一起……”


    谢泠芝回答不了他,三千青丝披散在光滑的地面,恍惚间溅下一行无喜无悲的清泪……


    而另


    一边,夜晚安静的道路上,一辆马车正在缓缓行驶着,护送马车的人皆手持刀剑,身披铁甲,神色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马车的里面,正上演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活春宫。


    玉昭抖着身子,狠狠捂住唇,羽睫扑闪着,控制不住流下了一串串热泪,随即便被身后俊美狂肆的男人吻着卷到了唇舌里,呼吸交缠。


    马车外面便是行走的人群,更何况一帘之隔还有宋行贞。


    一想到在他一无所知的马车里,自己与谢岐正行下这般不知廉耻之事,一股要命的禁忌感就疯了一般冲入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全身发软。


    谢岐紧紧箍住她的月要肢,嗓音沙哑的惊人,“表妹,听到他的声音,你的反应就这么大吗?”


    玉昭拼命摇头,紧咬的红唇一时疏忽,露出一小截香舌,湿漉漉的泪水流淌至挂着一串晶莹的嘴角,浑身汗津津甜丝丝,糜艳至极,昔日的一张清艳玉面有种灭顶堕落的美感。


    她想说自己哪里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根本就是受不住这般泼天的刺激。


    可是她现在一句话、一个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了动静,猜到他们在干什么,那么她的脸也别想要了。


    谢岐不错不错地盯着她,眼角因为此刻香艳的画面变得越来越红,一时乱了呼吸,又心有不甘,成心想要刺激她,“表妹,要不要告诉他,你此刻在做什么呢?”


    玉昭愣了一下,浑身僵住。


    谢岐难耐地嘶了一声。


    玉昭花容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伸出汗湿的手心,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唇。


    谢岐的声音于是泯灭在了她的手心。


    他挑了挑眉,任由她动作,真的配合地闭上了嘴,一张俊面上满是迷离艳色。


    被他这样盯着看,玉昭的心突然砰砰直跳。


    她心跳如擂鼓,直视着他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她又在那缠绵的欲要滴水的眸子里败下阵来,面红耳赤地垂下眼,只是双手还在死死地捂着他的嘴,不许他发出声音。


    宋行贞还在外面叫她,“沈姑娘?沈姑娘?”


    玉昭手足无措,手脚发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个时候,谢岐放开了她的手,换成他伸出一指,竖在了她的唇边,“嘘,别出声。”


    还没等玉昭制止,他便随手整理了一下两人完好的衣裳,将她藏在了怀里,抬手掀开了轿帘。


    轿帘掀起,他看向宋行贞,“你有什么事?”


    宋行贞见到谢岐原来在马车里,面色还隐隐挂着不悦,刚才自己的话肯定被他全听了去,立刻大窘,忙低下头去,就要离开,“将军……将军若无事,末将先告退了。”


    谢岐气结,狠狠放下了轿帘。


    玉昭大惊失色,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软着身子指责他,“……你!”


    谢岐挑了挑眉,难得有些恶霸气质,痞笑地看着她这一幅难得娇憨媚态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痒的厉害,“表妹,我要是不说话,等会下了马车,他难道就猜不出来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刚才他一直尽量保持着轻缓的动静和频率,配合马车一贯的噪动静,她又死命不发出声音,想要听清并非易事。


    但是他就是存心想吓唬一下她。


    他就是见不得她为了别人提心吊胆。


    尤其那个人还是他本就心有芥蒂的宋行贞。


    果然,玉昭羞的无地自容,怔怔地落下了眼泪,像是恨不得羞愧的就要去死,“你不能……你怎么能这样……”


    谢岐一颗心更加沉了下去。


    被宋行贞听到了,她就这么介意吗?


    为什么?她这般在乎别的男人的看法?


    她都跟自己这么多回了,她的眼里应该只有他一个男人才对,也实在不必对这种事情还不习惯。


    他们的关系,队伍里人尽皆知,平时里也不是没有偷着做过,就算是被听去了,又有什么了不得?


    谢岐这样想着,扶着她的月要,控制不住地逐渐加重了力气,却又在她的哀哀隐忍中咬牙缓了下去。


    偶尔间失了方寸,他低喘着埋在她的耳边,心中阴霾挥之不去,口不择言道,“表妹,我这些人都是各种好手,耳力视力都非同凡人,他们想必早就听了个干净了,不过你也莫怕,有我在,就没人敢置喙。”


    玉昭只恨现在不能原地消失,哭着推开他,“你走开……”


    谢岐吻住她汗湿的眼泪,笑的毫不在意,恩威并施地商量道,“表妹,看在最后一次的份上,你不如就依了我吧。”


    玉昭早已是隐忍着哭了一脸,她躲开他触过来的长指,却不敢起身离开,怕粘腻的淌了出来露出马脚,自暴自弃,只得忍着羞耻小声央求道,“求求你……至少别在里面……”


    她可不想回到王家的第一天,就偷偷熬避子汤。


    “那怎么行,难道要弄到你的衣裳上?还是我的衣裳上?”谢岐喘息着,爱极了她这种手足无措的小模样,又恨极了她抵触抗拒自己的姿态,颇有介意地与她打着商量,“到那个时候,岂不是更被人所误会?”


    玉昭花容失色,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怎么办……”


    谢岐见她模样懵懂,又怜又爱,心中一动,挺动几下凑到她的耳边,缓缓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表妹愿不愿意。”


    见她美目发亮,期待地看着自己,谢岐忍不住低笑,眼底却是暗沉诡谲,亲了亲她的唇角,拇指摁在丰盈的朱唇上,抵了进去,若有若无地摩挲。


    玉昭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间僵住。


    马车缓缓驶入了城北。


    谢岐仰着脖子,露出性感的喉结,一颗豆大的汗珠淋漓着顺着滚动的喉结落了下来,消失至深处。


    良久后,他睁开恍惚的眼睛,慢慢松开了插在玉昭头上的手指,将她的小脸抬了起来。


    他擦干净了她尚算整洁的衣裳,理了理她凌乱的鬓发,这个时候马车正好停在了王家门口。


    玉昭甫一离开,身子便不受控制地一软。


    谢岐及时一把挽住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唇角,状似体贴地问了一句,“表妹还走不走得动路?要不要我抱你下去?”


    玉昭羞愤欲死,反射性地甩开了他的手,“不必。”


    她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神色僵硬地下了马车。


    她目不斜视地走了几步,不敢去看外面的人,心里虚的厉害,经过轿帘时,轿帘却突然一动。


    玉昭差点就要跳起来。


    谢岐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风光昳丽的脸,看着她,“表妹,聚散终有时,我们就在此别过吧。”


    他看着她,伸手触碰她红肿的唇瓣,动作暧昧至极,还没等她发作,便见好就收地收了手,微微一笑,放下了轿帘,带着一队人马扬长而去。


    玉昭怔怔看着离去的一行人,刚才的羞耻和愤怒渐渐化为了一阵阵恍惚,突然再也落不到实处。


    ——真的就这样分别了?


    所有的不甘、屈辱、爱恨,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她有些难以相信,看着一队人马逐渐远去,不知怎么的,竟是久久维持着一个动作,没有挪身。


    直至看到一队人马消失不见,她这才僵硬地带着秋胧转过身子,望向面前的王家门匾。


    看着眼前没有任何变化的门楣大门,还是想象中的模样,她眸光复杂,心里更是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她怔怔地站在门外,久久看着,不敢进去,这时从大门里却正好出来了几个人。


    小厮引着一个人走出来,几人跑去套马,露出簇拥在里面的那个人。


    是王青嘉。


    多年未见,他清瘦的身子微微佝偻下去,仿佛被生活压弯了腰,清俊的脸上沾染了些许风霜,不复曾经游刃有余的模样。


    王青嘉好像是正好出门有事,看到了门外伶仃孤立的玉昭,一时也僵在原地,不敢确认,迟疑道,“……昭儿?”


    玉昭听到了王青嘉唤的昭儿这两个字,怔怔落下泪来,哑声道,“舅舅……”


    王青嘉没想到真的是玉昭,一张脸大惊,随即大喜,仿佛忘记了这么多年的舅甥龃龉,几步走上前来,扶起了她,“你怎么回来了?”


    玉昭嗫嚅着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苍白着一张小脸,看起来分外楚楚可怜,就好像是跋涉了千里,千辛万苦终于才回到了这里一样。


    “回来也好,回来也好。”王青嘉看的心软,不忍问太多,挤出一个慈祥笑容,拉着她进门,“来,跟舅舅回家。”。


    时过五年,玉昭又一次走进了王家的大门。


    她的脚步有


    些虚浮,整个人像是走在轻飘飘的云里,像是在做梦一样,轻轻问王青嘉,“舅母、几位姐姐都好吗?”


    “都好。”王青嘉缓缓向她介绍了王家这几年的情况,“你出嫁三年之后,汝芝宜兰也都相继嫁了人,一个嫁入了河东齐家,一个嫁入了永昌王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


    说到“出嫁”,他一僵,叹了一口气,缓缓问道,“昭儿,你这几年还好吗?文英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玉昭低下头,悲戚道,“夫君,他已过世。”


    王青嘉一惊,想到幽州处于水深火热的战乱,更深地叹了一口气,“文英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走了……那你们……可有孩子了?”


    玉昭缓缓摇了摇头。


    王青嘉眼神一暗,愧疚道,“当年是舅舅把你送去了孟家,是舅舅误了你啊……”


    “舅舅莫要这么说。”玉昭摇了摇头,轻轻道,“当年父亲将我托付给了舅舅,是舅舅辛辛苦苦养大了我,我心里很是感激,如果没有舅舅,就没有今天的玉昭。”


    “昭儿,你我之间不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王青嘉长吁短叹,缓缓问道,“昭儿,你实话跟我说,当年之事,你恨舅舅吗?”


    “我不恨舅舅。”玉昭真心诚意道,“我知道舅舅有苦衷,我的心里也一直在后悔,当年若不是我……”


    王青嘉打断了她,忙道,“好孩子,快别这么说,当年之事是文卿一意孤行,你何错之有?错的只有我们,把丧子之痛强行压在了你的身上,害你误了众生,也让你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是我和文英自己没有福气。”玉昭轻轻道。


    也许是五年的时间太过久远,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当年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也能化为如今的冰释前嫌,两人一边走,一边缓缓聊着,氛围看上去竟然还算融洽。


    “对了,昭儿,还没问你,你是如何回来的?”王青嘉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问道,“若没有文英,现在世道这么乱,路上这么危险,你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丫鬟,怎么能从千里迢迢的幽州回到长安的呢?”


    玉昭一怔。


    她捏了捏手心,一时之间没有心思隐瞒,半真半假道,“我在幽州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驻扎在那里的谢…侯爷,他要回到长安复命,正好稍了我一程。”


    “谢侯爷?”王青嘉吃惊,“飞蘅?”


    第54章 第54章桥归桥,路归路


    王青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谢岐的名字了,乍一提起,竟然还有些陌生。


    叫了半辈子的老侯爷,就算老侯爷已去世多年,谢岐接替他当了好几年的谢家家主了,根深蒂固的记忆也还是很难改的过来。


    谢岐在王青嘉的印象中,还是那个跟文卿差不多年纪的青年。这几年里南征北战,确实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这一辈年轻人中算的上是翘楚人物,不过也都是传闻中的谈资罢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本人了。


    好像文卿去世之后,他就没有怎么见过谢岐。


    遥想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两年前。


    那时三王叛乱,处于水深火热的长安被陇西军乘虚杀入,风雨飘摇,广厦将倾。


    昔日繁盛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下,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提着脑袋过日子。


    生死存亡之际,是谢岐从西境跋涉千里,率兵杀入,赶走了陇西军,守住了岌岌可危的长安。


    不知是福还是祸,王家在王玉楼死后便元气大伤,陇西军杀入长安的时候,大肆屠戮达官士族,竟把他们一家给落下了。


    王家因此没有家破人亡,但也彻底跟着没落了下去。


    之后谢岐顺理成章地封侯拜将,位极人臣,一时在长安风头无两。


    王青嘉这几年里,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关起大门过日子,没有跟着别家去沾谢岐的光。


    本来王玉楼在的时候,他们借的就是王玉楼和谢岐的交情,才勉强攀上了谢家这棵大树。如今王玉楼和老侯爷一死,他们也没有了任何理由再去登谢家的门。


    没想到他没去找谢岐,反倒是谢岐先登上了王家的门。


    以前的谢岐便性格乖张、不好相与,如今沙场历练多年,更是让他彻底脱胎换骨,不可同日而语。


    男人身穿象征无上权力的绛紫君服,剑眉星目,威风凛凛,白皙的脸庞染上了阳刚之气的蜜色,举止投足之间隐隐一股浑厚的威压扑面而来,令王青嘉战战兢兢,不敢说错一句话。


    谢岐先是祭拜了王玉楼,去祠堂给他上了几炷香,又在离去时的最后关头,平静地问起了玉昭的下落。


    王青嘉错愕。


    他之前便清楚谢岐与玉昭的情分,不过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竟还对玉昭念念不忘。


    可是玉昭那时早已跟着文英去了幽州。


    至于她为什么嫁给了文英,他当然比谁都清楚。


    他知道,谢岐此次登门,怕不光是祭奠王玉楼这么简单,也是来找自己要个说法。


    谢岐性格乖戾,如今又是炙手可热、如日中天,若是一旦说了实话,让他知道是王家毁了他与玉昭的姻缘,还不知道会遭到他怎样的报复。


    好在玉昭跟着文英远远去了幽州,幽州距离长安千里之远,这一辈子,他们不可能再见面。


    远水虽然解不了近渴,但是能帮助王家解决燃眉之急。


    于是,那个时候,王青嘉懦弱地撒了谎话。


    他将王家赶走玉昭的事隐瞒了去,只道是玉昭与孟文英情投意合,王玉楼出事之前两人便已定下了婚约,他们不忍玉昭守三年热孝,便匆匆将她嫁了出去。


    果然,谢岐听完之后,脸色便变了。


    他当时什么也没说,聊了几句便离去了。


    但是之后,他也再也没有登过王家的门。


    之后的谢岐再次离开长安,各地东征西战。


    他也没有对王家施以报复,想来是接受了玉昭嫁人的事实。


    也是,如今的谢岐春风意满,大权在握,想要什么样的门当户对的贵女没有。


    当初王青嘉没放在心上的原因,便是在这里。


    他清楚,就算谢岐和玉昭真的成了,玉昭也绝对做不成侯府的正室。


    那个时候老侯爷就因为这事找过他,明里暗里敲打过他,让他看好自己这个外甥女。


    谢岐就算本事滔天,也挡不住老侯爷不乐意。


    就算现在老侯爷猝然离世,谢岐一意孤行,玉昭真的嫁去了侯府,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


    还不如阴差阳错之下嫁给孟文英。


    当初王青嘉扛不住家中压力,将玉昭打发去了孟家,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了的。


    一是,孟文英是自己的门生,性情纯善,知根知底,玉昭去了孟家,他也方便暗中襄助一二,教她日子不会过的太过难过;


    第二个原因便是,孟家家门虽然清贫了些,但是人口简单,若有朝一日玉昭真的愿意嫁给了他,两人成为正经夫妻,好歹是正经夫人,比侯府要强上许多。


    这么想着,王青嘉的心里稍安。


    对于玉昭的愧疚,也减轻了那么一些。


    至于谢岐——


    他忙


    着各处打仗,两人又远隔千里,和玉昭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随着时光的流逝,他想必一定会释怀。


    王青嘉渐渐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又一次听到了谢岐这个名字。


    最可怕的是,还是从玉昭的嘴里听到的。


    王青嘉吓出了一身冷汗,惊疑不定地看着玉昭,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说话。


    玉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轻轻道,“舅舅放心,我与谢岐只是顺路,并无深交,我们之间……早就淡了。”


    她这么撒谎,并不全是为了成全舅舅,也是出于一片私心。


    反正回到了长安之后,两人就桥归桥,路归路。


    她与谢岐之间,那不光彩的交易,她也不想让别人知晓。


    王青嘉听她这样说,彻底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他佯作欣慰,又藏不住心虚,强笑道,“人嘛,总是要向前看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来到了正厅,王青嘉叫住了一个洒扫丫鬟,“快去通知夫人,就说是昭儿回来了,把她的浣水阁收拾出来,再准备些好饭菜,今晚我们聚一聚。”


    洒扫丫鬟是个生面孔,玉昭之前在王家从未见过。听到孙氏这两个字,她的心轻轻咯噔了一下。


    洒扫丫鬟见到神仙样貌的玉昭,就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女一样,一时看直了眼。


    过了会,她才反应了过来,脆生生地哎了一声,忙去唤孙氏去了。


    过了片刻,孙氏便由两个丫鬟簇拥而来。


    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美妇人姿态,只是丧子之痛太过深刻,一张保养极好的面庞上已经显示出难以忽略的风霜,老的竟比王青嘉更明显。


    玉昭刚入王家时,孙氏便对她不冷不热,王玉楼死后,两人更是彻底撕破了脸。


    玉昭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下意识垂下眉眼,捏了捏手心,不敢面对来人。


    过了这么多年,孙氏本来已经慢慢放下悲痛,如今又看到了玉昭,她美艳的脸沉下去,眼皮突突直跳,腕间的佛珠盘了又盘。


    唯一的慰藉便是,玉昭风尘仆仆,形容憔悴。


    看来这些年来,她也过得不好。


    这么一想,孙氏的心情才缓了缓。


    “昭儿回来了。”她不冷不热道,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刻薄,也不亲近,“这么多年了,你在幽州过得可好?”


    玉昭垂眉低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舅母安康,甥女一切都好。”


    王青嘉见她报喜不报忧,一时嘴快,便将玉昭丧夫离家、又与谢岐随行一事与孙氏说了。


    听到玉昭年轻丧夫,又千里迢迢回到长安,想必定是夫家所不容,孙氏放缓了拨弄佛珠的动作,心里舒坦了不少,但是转念一想,眉心一跳。


    她这么远赶回来,不会是来打秋风的吧?


    她当年冒着名声不要的代价把这丧门星送走,就万万不想再把她给弄回来。


    “不知昭儿你此番回来,有何打算呢?”孙氏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佯作关心,委婉道,“你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但这日子总是还要过的啊,有没有想……再找一个呢?”


    玉昭轻轻摇了摇头。


    她没有耳垂,只有鬓边几缕发丝随风翩跹飘扬,“舅舅舅母,我已想好了,余生只想常伴青灯古佛,不想再作嫁人的打算。”


    孙氏暗道不好,她果然是回来打秋风的。


    “那怎么行?”王青嘉吃惊了,急道,“昭儿,你还如此年轻,怎能生出这般荒唐念头?若是你母亲……你母亲知道你如此心思,泉下也定会不安……”


    说到一半,他差点说不下去。


    想起这几年,他们家是怎么对待玉昭的,他这个做舅舅的简直是无地自容。


    等到了九泉之下,他也无颜再去见自己的亲妹妹。


    这样想着,王青嘉脸色羞愧,多了几分慈爱,温和道,“玉昭,女子嫁娶乃是一辈子的大事,你万不可如此看破红尘,你放心,舅舅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不会委屈了你。”


    “多谢舅舅的好意,但是我早已经想好了。”玉昭道,柔和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舅舅不必担心,我会离开王家,择一处地方,日日为王家、为父亲母亲,还有表哥、文英祈福的。”


    王青嘉听出了玉昭这是要与王家划清界限,心里一痛,知道当初伤她太深,急道,“这怎么行?你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离开了王家,又能去哪?你放心,若是你真的不想嫁人,王家也养得起你,你可千万不要再说这些伤情分的话。”


    孙氏捏着佛珠,没有表态。


    “舅舅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玉昭轻轻道,“我如今是嫁出去的姑娘,又是守寡之身,身份尴尬,不宜再待在王家。舅舅舅母放心,这么些年来,我也多少攒了一些银两,足够安身立命了,逢年过节,如果舅舅不嫌,我也会时常来看望舅舅舅母的。”


    孙氏听她如此说,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好孩子,”她笑道,表面功夫做一做,顺水推舟道,“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听话的,既然你主意拿定了,那舅母也不好说什么了。”


    王青嘉长吁短叹,见孙氏已经这么说,仍坚持道,“再怎么说,你刚回来,哪有现在就出去自立门户的道理。先在王家住下,过阵子再做打算吧。”


    孙氏心中不虞,但也听出了王青嘉有些默认的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笑道,“是呢。我这就让人把浣水阁收拾出来,你且先安心住着。”


    玉昭纵使心中不愿,也低低叹了一口气,称了一声是。


    王青嘉见她同意,笑道,“明日正巧就是汝芝、宜兰回门的日子,你们姐妹三个素来要好,这么多年了,正好见一见。”


    听到这两个名字,玉昭的心里一紧。


    随即,她点了点头,温柔笑了笑,轻轻道,“是。”。


    这边玉昭在王家心口不一却维持着一团和气,那边谢岐却是直接入了龙潭虎穴之地。


    他入宫了。


    送走了玉昭之后,没来得及回谢府,谢岐便直奔皇宫。


    金碧辉煌的含元殿,烛火亮如白昼,殿柱巍峨耸立,上面绘着精美的苍龙玄鸟图案。


    似乎是感应到了未知的危险,精美绝伦的烛台在夜风里不安地跃动着,摇曳不熄。


    谢岐单膝跪地,双手支撑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面,身后跟着双膝跪地的欧阳瑾。


    历来的入宫觐见,允许他带一个随侍,这是朝廷给予谢岐一人的特权。


    这次欧阳瑾不知怎么说服了周平,死皮赖脸地顶了他的名额,与谢岐一同入宫觐见。


    谢岐心中不虞,但是入宫心切,只能皱了皱眉,带着欧阳瑾一起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欧阳瑾竟然一路没有多话,很是老实乖觉。


    谢岐于是放下心来。


    含元殿的最上方,华美的珠帘之下,坐着柳湘筎。


    柳湘筎面色如春,含笑看着高台下跪拜行礼的二位,目光若有若无地停在谢岐的身上。


    谢岐与谢泠芝关系甚笃,从前柳湘筎恶心谢泠芝恶心的紧,自然没有把那贱人的亲弟弟放在眼里。


    不过如今,她眼中一亮,微


    笑道,“轩阳候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谢岐随口谢了一声,站起身来。


    态度不算失礼,但也绝不恭顺。


    柳湘筎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目不转睛地透过珠帘打量着他。


    当年谢岐千里救驾,当着众臣的面嘉奖他的时候,她只略略看过一眼,没有多看,只记得是个十分冷傲俊美的青年,心里一直念念不忘。


    如今他星夜觐见,她时隔多年好好看清了他,果然惊为天人。


    几年不见,他生的更为英俊挺拔,孤傲威仪,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心跳腿软的雄性气息,令她挪不开眼。


    大权在握后,柳湘筎私下养了很多面首。


    他们有的清秀细腻,有的遒健粗犷,各种风格应有尽有,可是还没有哪一个如同谢岐这般,气质难以言说,一颦一动间有着一股令人心动的魅力,


    清秀的太过文弱,满足不了她,而粗矿的,又太过粗鲁,时常令她招架不住,像谢岐这种介于俊秀与粗鲁之间的,就刚刚好。


    柳湘筎阅人无数,只看一眼,便知他虽看着颀长清瘦,实则包裹在君服底下的身体全部是饱满紧实的腱子肉,有力而强健。


    更妄论这种眉眼桀骜、高高在上的冷面冷心模样,私底下还不知道有多么强悍有力,尤其是那种心中明明不甘、却又强忍着俯首称臣的不驯模样,活脱脱像是一头不服管教的绝世宝马,令她看的一阵口干舌燥。


    这样的男人,若是能够与他春宵一夜,就是什么也不算计求取,她也愿意。


    柳湘筎随意与他交谈着军务,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身上,视线一寸寸地逡巡着,只觉得所到之处,没有一处不合她的心意。


    谢岐当然感觉到了来自上方如蛆附骨的视线,他没有抬头,心里恶心的直冒酸水。


    但是他也无暇顾及太多,因为他的心思全被坐在珠帘前面的那道小小身影牵绊着。


    大手紧攥成拳,谢岐控制不住,僭越地抬起头,仰望着坐在高台之上的小天子。


    身穿十二章纹的孩童坐在明黄色龙椅上,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玉旈下的稚嫩眉眼好奇又怯懦地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


    柳湘筎注意到他的动作,却并没有多说什么,红唇微妙地勾起,笑道,“咱们陛下也是许久未见轩阳侯了,不妨下去聊聊吧。”


    小天子闻言,听话地从龙椅之上下来,慢慢地走下玉阶,来到谢岐面前。


    仔细一看,眼前孩童的眉眼与谢岐有着几分相似之处,都是一样的俊眼修眉,龙章凤姿。


    小天子看着眼前似曾相识、却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英俊男人,懵懂道,“爱卿,免礼吧。”


    谢岐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小天子,拼命忍住想要抬手摸他头的冲动。


    他目光不忍移开,大手紧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翻江倒海的心绪,缓缓半跪在地,低下高傲的头颅,头颅触地,哑声道:


    “臣,谢主隆恩。”


    柳湘筎冷眼看着眼前这幅“舅甥亲热”的画面,不合时宜道,“好了,陛下,时间不早了,您该去午睡了。”


    小天子听话地点点头,有些好奇又不舍地看着眼前这个眼圈微红的英俊男人。


    他是他见过的最为英俊的男人,也是第一个敢直视天颜的臣子,他不像别人那样对他毕恭毕敬,但是他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想看到他这么难过。


    年幼的天子咬了咬唇,想了想,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拍了拍谢岐的肩膀。


    他看着他,奶声奶气道,“爱卿,不要难过。”


    谢岐怔住。


    他抬起头来,眸光晃动,眼圈更红,拼命忍住要落泪的冲动,不舍得挪开目光,看着小天子的目光愈发温和慈爱,对着珠帘里的柳湘筎却是咬牙道,“太后殿下,可否履行诺言,容我去探望一下姐姐。”


    太后殿下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发出来的一样,听上去格外牙酸。


    阴森恨意的声音如有实质,如利刃一般穿透珠帘,引起一阵晃动。


    满室烛台也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也在狂乱摇摆。


    柳湘筎八风不动,微笑道,“当然可以。”


    谢岐抖着身子、双眼赤红地离开了含元殿。


    甫一离开,他便颤着吸了一口气,不顾欧阳瑾的劝阻,抬脚便狠狠踢倒了殿外的石狮子。


    支离破碎的声音响彻在殿外,惊天动地,碎成了一地齑粉。


    第55章 第55章顺理成章地离开


    去往懿玉宫的路上。


    欧阳瑾欲言又止地跟在谢岐身后,小心翼翼地觑着男人心事重重的阴沉脸色,亦是一脸踌躇为难。


    他不知道在一路上,谢岐想的是许多与谢泠芝的往事。


    谢岐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谢岐打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在这样一个缺失的童年里,是谢泠芝补上了这个位置。


    小时候的谢岐总是调皮捣蛋,老侯爷骂他不学无术,没少管教他。


    每次在老侯爷那里挨完了打,谢岐便跑去谢泠芝的身边哭诉。


    谢泠芝长得美,性情又十分大方温柔,总是细心地替他包扎伤口,并且晓之以情地告诉他诸多道理,劝他下次不可莽撞行事。


    她不会一味偏袒他,但也不会像老侯爷那般疾言厉色,总是和风细雨的,这种教诲方式对谢岐很是受用。


    在谢岐十几岁时,谢泠芝入了宫。


    两人就此分离。


    谢岐一度陷入失意之中。


    他恨过老侯爷,不理解他为何为了谢家的门楣,就这样牺牲掉了谢泠芝的一生。


    他也有些怨谢泠芝。


    怨她为何真的听了父亲的话,就这么毫无怨言地入了宫。


    但是随着渐渐长大,他慢慢释怀了。


    遇到玉昭的那一刻,他开始懂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要去做。


    他逐渐明白过来,或许无关老侯爷的期盼,而是谢泠芝自己想要入宫。


    及笄之后,谢泠芝的美貌名动长安。


    清俊才子为了她茶饭不思、吟风弄月是常有的事;名门公子络绎不绝前来谢家求亲,费尽心思只为博得佳人一笑,不惜大打出手;她的美名甚至蔓延到了长安之外。


    各国垂涎觊觎,引起纷争不断。


    她是天朝的绝世明珠,亦是上天对于真正天子的无上馈赠。


    将她占为已有,已经不光是夺的这个人这么简单。


    只有最尊贵的皇宫,才是她的安身栖息之地;


    也只有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天子,才能匹配得上她的绝世无双。


    谢泠芝果然不负所望,一入宫便深受圣眷,宠冠六宫。


    她是扶摇直上的凤凰,是艳冠天下的牡丹花,注定不甘平凡,引万人称道。


    而玉昭则是绽放在万丈悬崖之上的空谷幽兰,如此低调,如此不露声色,只待有缘人潜心静气,历经风霜摧折,才能有缘一窥她的动人风采。


    她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


    却也是谢岐这辈子,最在意的两个女人。


    和玉昭好上的那段日子,是谢岐曾经认为最幸福的时刻。


    他还没来得及让她们两人见上一面,这段幸福便如镜花水月般消散而去。


    他没有想过玉昭会离他而去。


    而谢泠芝也会出事。


    谢岐还在思绪缥缈的时候,懿玉宫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黑靴踏了进去。


    乌发红唇的绝世美人正跪在巨大的铜镜前,侧影纤弱而又熟悉,正在缓缓梳着三千青丝,纤纤十指衬在黑缎般的垂地长发上,白的惊人。


    美人在无意义的、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神色空洞,似是被攫走了精魂的美丽傀儡,有一种诡异心悸的美。


    谢岐呼吸一紧,紧紧盯着眼前的侧影,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贵妃娘娘……”一旁的欧阳瑾先绷不住了,颤抖着嗓子唤她。


    谢泠芝听到动静,慢慢转过身,美丽又空洞的眼睛看向来人,轻声道,“是谁?”


    曾经引起四海动荡、纷争不断的绝世美人,如今被困在这一片黯淡寂静的殿中,如同一幅蒙尘的美人图,谢泠芝轻轻看向来人,虚浮的目光落不到实处,轻唤道,“阿煜,是你回来了吗?”


    欧阳瑾几步跑到她身边,跪下去,仰头深深看着她,哽咽道,“娘娘,是我……”


    谢泠芝看向眼前的俊秀面孔,轻轻蹙眉,浑浊的美眸渐渐迸出一丝光亮,有些不确定道,“小瑾子,是你吗……”


    “是我,娘娘,是我!”欧阳瑾大喜过望,眼含热泪,僭越地握住了她的手,“小瑾子来看你来啦……”


    将这一幕落在眼里的谢岐不悦地皱起眉,想要上前去踢开他的手,出乎意料的是,谢泠芝竟然没有抗拒。


    她细细看着眼前男人白皙隽秀的面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看清,“小瑾子,你还是和以前长得一样,你怎么瘦了?你没有好好吃饭吗?”


    欧阳瑾哭的更大声,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撒手。


    谢岐忍无可忍,上前几步,将泣不成声的欧阳瑾一脚踢开。


    谢泠芝的目光于是离开欧阳瑾,看


    向谢岐。


    对视一眼,谢岐眸光一颤,慢慢半跪下身,“阿姐,我回来了。”


    “阿蘅……”谢泠芝的眸光愈加清明,颤抖地拂上谢岐的脸,纤纤玉指抬起,手背露出青色的血管,“我没有看错吧?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两张同样昳丽的脸交相辉映,宛若双生。


    谢岐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她冰冷的掌心,哑声道,“阿姐,你没有看错,是我。”


    老侯爷过世时,谢泠芝刚生下衡哥不久,心智本就脆弱,闻此噩耗悲不自胜,日日痛哭。


    不久后先帝又猝然驾崩,她伤心欲绝,神志一度变得恍惚。


    柳湘筎以此为由,对外放言谢泠芝心智大损,不宜再照顾衡哥,将尚在襁褓中的衡哥强行抢到了自己的手里。


    等到谢岐赶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木已成舟。


    更严重的是,在几重打击之下,谢泠芝的神志真的坏了下去,并且愈来愈重。


    为了防止她自戕,柳湘筎给她服了一种名为“夕颜”的致幻药。


    服用此药物后,人会坠入似梦似幻的梦境中,失去了求生意志,但也不会再去寻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在世上。


    谢泠芝时常分不清人和事,陷入一片混沌情绪之中。时而恍惚,时而清醒。


    但是此刻谢岐这声发颤的阿姐,让她从幻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谢泠芝美眸发烫,抚着谢岐的脸,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流下一串凄艳的泪,“阿蘅,真的是你吗?你来看阿姐了?阿姐真的好想你……”


    谢岐将谢泠芝抱在怀里,哑声道,“阿姐,你放心,我如今回来了,今后我便一直留在长安,守着你。”


    他不敢说他已经找到了一些解药的眉目。


    他其实心里隐隐害怕,万一哪天他真的寻到了夕颜的解药,等谢泠芝清醒过来,为了不让自己为难,她会不会去自戕。


    谢岐不敢赌这种结果。


    “阿姐,你知道吗?我刚才见到了衡哥。”谢岐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大手紧攥成拳,扯起一抹苍白的笑意,强行给她灌注希望,缓声道,“他很健康,模样长得很像阿姐,也被教养的很好,想必等他长大之后,一定会是一代明君。”


    “是吗?”谢泠芝果然激动地颤了颤,连连点头,泪水涟涟,“那就好,那就好……”


    “阿蘅,是我害了你啊……”她痛声道,“是我没有本事,被别人算计,害的你也身不由已……为了我……都是我的错……”


    “阿姐,这不是你的错。”谢岐摇头,安抚道,“阿姐,再等等,我会救你出来的,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阿姐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不要离开我。”


    “可是我如今这幅残败模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谢泠芝心灰意冷。


    “阿姐,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衡哥还在那毒妇的手里,阿姐难道忍心抛下他就这么走了吗?衡哥至今不知你才是他的亲生母亲,阿姐难道不想听他亲口叫你声娘吗?”


    谢岐恨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把那毒妇碎尸万段,当初害我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欧阳瑾不甘示弱,附声道,“娘娘莫怕,小瑾子以这条命担保,今后会誓死效忠将军,救您出去。”


    谢泠芝朝欧阳瑾一笑,摇了摇头,又看向谢岐,看着他英姿勃发的俊美容颜,美眸眷恋而恍惚,担心道,“可是阿蘅,太后心狠手辣,背后又有众多势力撑腰,你势单力薄,又怎么和太后斗呢?与其这样,阿姐情愿……”


    “阿姐不必担心。”谢岐打断她的话,阴狠一笑,“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黄口小儿了,这些年来,我为朝廷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那毒妇一时半会不敢拿我怎么样,另外,我在朝中也有眼线,背地里也掌握了她的一些把柄,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谢泠芝被他这番无疑是改朝换位的话吓得不轻,玉面苍白,忧心道,“不行,阿蘅,我不能让你有事,谢家还要靠你撑下去,阿姐没了不要紧,但是你不能做傻事……”


    “阿姐放心,没有十拿九稳,我不会胡来,我会在不伤害衡哥和你的前提下,做好这一切的,”谢岐缓声道,“如果不能保住阿姐和衡哥,我有什么颜面去见父亲母亲?”


    谢泠芝见他意志坚定,忧心如焚,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眼前却一阵恍惚,被幻药控制的神志令她不甘地闭上了眼,重新回归到了那似梦非幻的幻境之中。


    谢岐抱起昏睡过去的谢泠芝,将其慢慢放到了榻上,为她细心地盖好被褥,直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去。


    他阴沉着脸,一路出了宫。


    沉重肃穆的宫门缓缓开启的那一刻,他在浓重的夜雾里没有看到自己的马,倒是入目一辆华丽的马车。


    马车边站着一个人。


    是文翌升。


    文翌升长身直立,身披墨蓝色大氅,直直看着谢岐,清俊的面孔勾起不冷不热的三分弧度,道,“谢侯星夜兼程,又冒夜觐见,一路辛苦了。”


    欧阳瑾见是他,知道谢岐心情不佳,肯定不会搭理此人,忙挡到谢岐身前,对他行了一礼,笑吟吟道,“文统领,大晚上的还在当值,您更是辛苦了,有了你在,整个皇宫犹如铁桶一块,真是不错啊。”


    文翌升皮笑肉不笑,“不敢当,不敢当。”


    “承蒙殿下抬爱,微臣才得以效力朝廷,倒是不如谢侯,明明已经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封个诸侯王都使的,却仍是不忘报效朝廷,一回到长安,便这么勤快地入宫觐见,想来心里是放不下容妃娘娘,素闻谢侯与娘娘感情甚笃,看来此话非虚啊。”


    他这是在明里暗里地讽刺谢岐,大权在握又如何,还不是要受朝廷的辖制。


    欧阳瑾当然不甘示弱,笑道,“哪能跟文统领你比啊?我们家将军怎么说都是个侯爵,累世的家族荣耀摆在这,这才深受殿下的器重,倒是比不上文统领,一朝飞龙在天,单单靠着自己,就从一个御前侍卫摇身一变成了禁军统领,真是天大的本事和造化,令我等自愧不如啊。文统领,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家将军照样还能有个侯爵傍身,就是不知道文统领你这个位子,又能坐到几时呢?不知到了那个时候,又去侍奉哪位“殿下”呢?”


    他言语相讥,直接将文翌升勾结太后的事情摆到了明面上。


    文翌升的脸色开始不好看。


    谢岐一言不发,冷眼看着两人斗嘴,不欲再起什么冲突,冷着脸大步向前走去。


    文翌升脸色缓了缓,看着谢岐,笑道,“谢侯,夜里风大,下官特意为您准备了马车,您不坐吗?”


    “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坐吧。”谢岐摆了摆手,懒得与他浪费时间,直接拒绝,衣诀扬起一道凌厉的弧度,骑着马便扬长而去。


    欧阳瑾像是他身后的狗腿子一样,也狐假虎威地上了马,潦草地行了一礼,大摇大摆地跟着谢岐而去。


    文翌升看着头也不回离去的两人,笑意盈盈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冷冷哼了一声,随即分道扬镳,朝另一边行去……


    这边谢岐策马疾驰,狠命甩着缰绳,疯狂骑了一段后突然停下,呕出一口鲜血,几乎都要坐不稳。


    欧阳瑾大惊失色,赶紧骑马追上,扶住了他,焦急道,“将军!将


    军!”


    “娘娘和陛下还深陷樊笼之中,谢家合族还在等着你,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啊!”


    谢岐缓缓站直了身子,抬臂狠狠擦了擦嘴角的血,嘶声道,“我知道。”


    就算是死,他也得拼一个鱼死网破,让那些人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他擦干净了嘴角的血,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斜乜了欧阳瑾一眼。


    欧阳瑾被他这一眼看的心里发毛,不确定地讪讪一笑,心虚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谢岐冷冷打量着他,轻飘飘问了一句,“你当初说什么也要跟着我,是因为我阿姐?”


    “啊,是是、不对!不是不是、”欧阳瑾一愣,急忙解释道,“将军英明神武,文韬武略,我当然是被将军的个人魅力深深折服,绝不是因为旁的!”


    他见谢岐脸色冷峭,忙竖起两指,做对天发誓状,表忠心道,“将军还请放心,无论如何,属下的命就是谢家的,生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属下从始至终对将军忠心耿耿,若有虚言,就叫天雷劈死我好了!”


    “行了。”


    谢岐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第一次没有多说些什么。


    欧阳瑾见他不准备再追究,小心翼翼地觑了觑他的脸色,问道,“那……将军,咱们现在要回侯府吗?”


    谢岐捏了捏眉心,疲惫地点了点头。


    打道侯府的时候,他特意绕了路,经过了城北王家。


    谢岐打马停住,站在王家府门外,静静望着夜风中的牌匾。


    欧阳瑾明白他的心思,凑过去,顺坡下路地提议道,“将军,既然来都来了,不然……咱们进去坐一下?”


    谢岐回过神,摇了摇头。


    “走吧。”他收回目光,打马离去。


    久别重逢,想必她跟家人还有许多话要说,他不能把人逼得太急。


    需要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


    没有了颠沛流离的路程,一无所觉的玉昭在浣水阁里还算安稳地睡了一觉。


    到了翌日,她不敢晚起,早早起床梳洗一番。


    丫鬟草草为其端上了早膳。


    饭菜清淡,并不算多么精致,但是比起马车一路上吃的自然是好多了。


    秋胧服侍她吃完饭,趁着丫鬟退下之后,才敢上前说悄悄话,“小姐,等会二姐儿和三姐儿过来,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小姐,我们如今寄人篱下,凡事千万忍住些,她们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玉昭点了点头,温声道,“我知道。”


    秋胧松了一口气,在熟悉的浣水阁待了一夜,她浑身上下也有些物是人非的不习惯感,她感慨道,“也不知道春华姐姐去了侯府怎么样了?还有墨玉,不知这长安的风水,它一个幽州来的小猫呆不呆的惯。”


    春华没有和她们来到王家,她是谢岐带来的,理应跟着谢岐回侯府。


    至于墨玉,它总是神出鬼没的,应该是跟在了宋行贞的身边,玉昭这一点倒是不担心。


    刚才秋胧的话突然点醒了她。


    其实她心里隐隐有一个想法。


    等会王汝芝和王宜兰回门,秋胧怕她们两个说些难听的话,伤了彼此的和气。


    玉昭却是就怕她们两人不说些难听的。


    舅舅的意思是让她安心地待在王家,离开的事不急。


    但是她不想再待在王家。


    不如正好闹得僵一点,借着这个由头,顺理成章地离开王家。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王家、还是谢岐,她哪一个都能脱身。


    这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法子了。


    玉昭心里拿定了主意,吃完早膳后便耐心等待着,不到日中时分,王汝芝王宜兰便来了。


    第56章 第56章父命之命媒妁之言


    王汝芝王宜兰还是从前模样,与玉昭印象中的样子别无二致,披金佩银,通身绫罗绸缎,只是身上多了些为人妻为人母的沉稳历练,成为了长安城合格的贵妇人。


    两人从昨天夜里便收到了孙氏的消息,如今看到了玉昭,眼中虽有惊讶,但也不意外。


    王宜兰从前与玉昭还算过得去,看到玉昭后,她温和地笑了笑,先开了口,“昭妹妹,这么些年没见了,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玉昭端庄对两人行了一礼,柔声道,“承蒙两位姐姐关怀,妹妹一切都好,昨日舅舅已与我说了两位姐姐的近况,得知两位姐姐过得不错,妹妹心里也放心了。”


    “你惺惺作态什么?”王汝芝早就与玉昭在几年前撕破了脸,如今再次见到,干脆也不必装什么姐妹情深,冷眼看着她弱柳扶风的模样,心中不虞,“当年若不是你,哥哥怎么会惨死在外面,王家又如何会一蹶不振,你怎么好意思回来?”


    若不是哥哥没了,王家一蹶不振,她本来可以嫁到更好的人家,又何必嫁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夫家,如今夫妻失和,她力不从心,成天和一群小妾打擂台,养出一身戾气。


    王青嘉见她嘴上不饶人,眉头一皱,制止道,“够了汝芝,昭儿刚回来,你这个做姐姐的就闹成这幅样子,像什么话?哪有一点当家主母的风范。”


    孙氏冷眼看着,装作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脸色却是开始不好看起来。


    瞧瞧,玉昭才回来一天,他就胳膊肘往外拐,竟然教训起自己的亲生女儿来了。


    玉昭听到王青嘉发话,连忙垂下头去,作泫然若泣状,哀声道,“姐姐,你我久别重逢,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这些年来,妹妹的心里当然也是不好过的……”


    王宜兰见她泪光楚楚,心中也不忍,忙跟着劝和道,“好了好了,昭妹妹如今身为新寡,心中自然苦楚,当年之事也早已过去了,妹妹你就别如此为难了。”


    “我为难她?”王汝芝气不过王宜兰夫妻和谐,这几年看她也开始不顺眼,见她也帮着外人说她,冷笑一声,“我哪里敢啊,人家此次回来,可是跟谢侯一起回来的,这么大的情分和脸面,我哪里敢得罪她呢?”


    “我看,怕不是又想着攀高枝,如今看到王家这幅情景,你心中该满意了吧?怎么?王家被你祸害成这样,瞧不上了,是不是又想去抱谢家这颗大树了?”


    玉昭潸然泪下,半真半假道,“我与谢侯此次只是萍水相逢,他见我经历可怜,又看在当初的兄妹之情份上,才顺手帮了我一把,姐姐何故这般咄咄逼人?若是论情分的话,从前谢侯来咱们家的时候,都是姐姐上赶着一口一个飞蘅哥哥地叫,我与谢侯之间倒是从无半分逾矩的行为,姐姐何必又说这些话来倒打一耙?”


    “你!”王汝芝气急,气急败坏道,“我如今已经嫁人,你非拿之前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膈应我,你安的是什么心?”


    “说我倒打一耙,你还有脸说我。”她越说越来劲,恨恨道,“从前我就看你和谢侯之间不同寻常,必有奸情,如今怕不是要旧情复燃,又打起了那侯夫人的主意?”


    玉昭摇摇头,美面悲切,不胜娇柔,“妹妹如今一副残花败柳之身,又如何高攀得了侯府?姐姐别再取笑我了。”


    “你如今是守寡之身不假,但就怕你心比天高,毫无自知之明,非想要黄花再嫁,”王汝芝浸淫后宅多年,最恨的便是这种病恹恹的狐媚做派,越看玉昭越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讥讽道,“就是不知道如今谢侯看你寡妇的身份,还肯不肯接受你呢?”


    “我们王家养育你这么多年,竟被你害成这幅田地,你祸害完了我们家还不够,还克死了你的夫君,真是厉害的很啊,你那夫君早早病死,我看也是与你脱不了干系……”王汝芝还在继续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就是个丧门星,想当年若是你不给哥哥开门……”


    王青嘉见她越说越不对劲,就要


    彻底勾起之前不好的回忆,面色一沉,喝了一声,“你给我闭嘴!”


    几人齐齐噤声。


    王汝芝不甘不愿地住了嘴,孙氏则是一脸愠怒地瞪向王青嘉,面色忿忿不平,像是王青嘉再多说一句,她这个做母亲的就要亲自上场了。


    玉昭见气氛焦灼,趁机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捂着帕子抹着眼泪,情真意切道,“舅舅舅母,姐姐说的对,我这般不体面之人,确实不宜再留在王家,舅舅就算强行留我在这里,可是看到我这个旧人,舅舅舅母难免会想到以前的伤心事,永远都过不去,两相都不得舒心,舅舅还是放我离去吧,就当是为我行行好了。”


    王青嘉有心想要再劝,可是局面已经一片混乱,他也不好继续帮玉昭说话,拂了亲女儿的脸面,只能坐在太师椅上长吁短叹,眼前一阵阵发晕,说不出话来。


    玉昭见王青嘉的心绪已然松动,趁热打铁,跪在地上继续央求道,“舅舅,就当是昭儿求你了。”


    她明白待的时间越久,越会讨人嫌。


    她寄人篱下多年,早就悟出了这个道理。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既保留了这一点岌岌可危的情分,又不至于日后彻底撕破了脸。


    “舅舅,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放我离去吧。”她苦苦哀求道。


    王青嘉见她去意已决,再三嗟叹,却也明白如今再也强求不了什么,只得面色为难地同意了。


    到了傍晚时分,除了王宜兰王汝芝随行的停在府外的马车,又多出了一辆。


    王青嘉心中有愧,给玉昭的马车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又不顾玉昭的推辞,塞给了她一叠银票。


    玉昭措辞不得,只得收下。


    她虽然对王青嘉说自己身上有银两,但其实她身无分文。


    她的钱财都在幽州时被山匪掳了个干净,后面阴差阳错又落入了谢岐手里,身上哪还有一分钱。


    谢岐说不定也是打定了她身无分文,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家,以后他若是再来纠缠,她不敢声张,又能怎么反抗得了他?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有了这笔钱,最起码她能够暂时脱离王家和谢岐的掌控。


    她与王家的情分早已结束,就不要再欠这么大的一笔人情了。


    但是为今之计,她又不得不接受下这笔心意。


    她将这笔钱牢牢记下,又令秋胧数清楚了马车里面的东西,估算了一下价值。


    日后等她有了银两,她还要把这笔钱还给王家。


    她跪在地上,深深拜谢了王青嘉以及孙氏,便带着秋胧离开了王家。


    于是三日之后,等到谢岐前来登门的时候,便出乎意料地杀了个空。


    正厅里,王青嘉还未消化完谢岐刚才的惊天之语,小心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男人,坐立不安,赔笑道,“谢侯今日突然光临府上,我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好茶点……”


    谢岐坐在檀花梨太师椅上,脸色阴晴不定,一语不发,重新戴上了象征谢家家主的玉扳指,搭在同样的檀花梨太师桌上,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拇指。


    他今日身穿一身利落君服,紫衣玉带,头顶的玉冠将长发利索地竖起,散发着淡淡温润的玉质光泽。


    “你说玉昭她走了?”


    “对……”又是几年不见,王青嘉愈发觉得谢岐不好惹,只得试探道,“昨儿才走的。”


    “去哪了?”


    “这……倒是不知。”


    “你不知?”谢岐只觉发笑,没了王玉楼,他也懒得给他脸面,毫不留情地直接道,“你作为她的舅舅,她多年归家,你不想着把人好好留下,竟就这样放任她离去,更是对她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不问不知,有你这样的好舅舅,我也真是开了眼了。”


    王青嘉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侯爷,你不知道……是她、是她自己要离去的……”


    谢岐气笑了,不欲在这里浪费时间,起身拂了拂衣袍,像是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奉陪了,周平,我们走。”


    “等等、侯爷。”王青嘉急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刚刚的话,“——谢侯刚才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谢岐冷峭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人都没了,王大人还想着与我在这里谈婚论嫁?”


    王青嘉怔住,讷讷道,“自然、自然是不能……只是玉昭的婚事,我们也做不了主,她同我说过,余生只想常伴青灯古佛,早已不做她想……”


    谢岐冷笑,“这也是她说了算的吗?”


    王青嘉被这股势在必得的强硬气息听得一惊,顿了半刻,慢慢道,“那还请侯爷把这……这东西一并拿走,这般贵重的礼,我们王家这种小门小户可是不敢收。”


    谢岐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两对价值连城的玉璧,嗤笑一声,“你们确实收不得。”


    也不配收。


    他命周平将聘礼拿回来,不冷不热道,“这婚嫁之事,无非就是一个父命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既然不是玉昭的父母,自然也做不了她的主。”


    孙氏一直还沉浸在谢岐刚刚说要娶玉昭的话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听到这句话,终于才如梦初醒。


    “谢侯且慢。”她缓缓起身,终于压下脸上的复杂之色,强笑道,“侯爷不必如此说话,只是若侯爷真的非要娶玉昭不可,怕是玉昭不会愿意。”


    谢岐说要迎玉昭入门,做他的正室。


    她的儿子才刚死了几年,她凭什么又能攀上高枝,去做那风风光光的侯爵娘子?


    她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这门亲事如意。


    谢岐亦是微微一笑,“愿不愿意的,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侯爷情深义重,不怕别人笑话,非要娶一个罪臣之女入门,污了谢府的门楣,我们王家自是无话可说,”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顾脸面的了,直白道,“就怕昭儿她自己,却是消受不起啊。”


    谢岐并无被冒犯的怒意,而是眯了眯眼,“此话何意?”


    “昭儿若是真心想要嫁你,当初就该早早答应了你,又何必等到今天呢?”孙氏被丫鬟搀扶着,慢慢走到了谢岐身边,徐徐而谈道,“侯爷,你该知道,你离开长安之后,昭儿又是转头嫁给了谁。”


    “侯爷,这你婚我嫁,本是天经地义,无非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郎有情妾有意,侯爷既早已明了她的心意,何必又重蹈覆辙呢?”


    谢岐眼高于顶,当面被这样戳脸面下不来台,他必是不能再提起此事。


    没想到,谢岐却是不甚在意地一笑,冷声道,“夫人,说的好啊。”


    “我也很想知道,昭昭当初为什么在热孝期间嫁给了别人?”他转过身,目光直直落在王青嘉的身上,“王大人,你能告诉我吗?”


    王青嘉心如擂鼓,“这、这……”


    他赶紧拉回孙氏,低眉哈腰道,“别说了,别说了。”


    谢岐冷冷看了两人一眼,负手而立,身姿立在正厅中,如同一柄颀长剑鞘,“当年你们到底对玉昭做了什么,我不问,不代表我不追究,你们藏着掖着的,最好别让我查出什么来。”


    谢岐冷冷看了一眼他们胆战心惊的脸色,心中愈发有了猜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很快离开了王家,翻身上马,立刻吩咐周平,“派几个人找人去。立刻去。”


    不到一天的时间,她根本出不了长安。


    只要在长安,那就离不开他的手掌心。


    周平应了,策马离开。


    剩下谢岐一个人慢慢骑往谢府的路上,冷峭的俊面心事重重。


    孙氏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是有一句话点醒了他。


    他得先给玉昭正名。


    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否则以玉昭的心性,她就算受他所迫真的嫁到了侯府,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受诸般冷眼折磨。


    这么一想,他调转方向,又直奔皇宫而去了……


    且说另一边的玉昭,匆匆离开了王家后,她和秋胧两人便去了清风寺借宿一夜。


    昔日的小沙弥已经长成了眉清目秀的高僧,难得的是竟还记得她,对玉昭慈悲一笑,道了声阿弥陀佛。


    玉昭在他的引领下步入禅房,跪在地上,祭拜在父亲的长明灯下,只觉得历尽千帆,如在梦中。


    她三拜九叩,又替孟文英点了一盏长明灯,供奉于


    佛坛之下。


    高僧见她面慈心诚,感慨道,“阿弥陀佛,这几年里,贫道悉心打点,长明灯没有一点事情,灯光不灭,焰若莲花,想来是施主心念纯善,慈悲为怀,这才得到神灵庇佑。”


    玉昭连连道谢。


    高僧双手合十,“对了,施主供奉在另一间禅房里的平安灯,上面一直未有署名,这几年也精心保管着,施主请移步。”


    玉昭听到后怔住。


    “不知施主所求之人,是否平安?”


    玉昭想起那一道颀长冷肃的身影,心绪万千,轻轻点了点头。


    “大师,麻烦将那盏平安灯移走吧。”玉昭对他轻声道,“平安灯所求,唯有平安,如今他平安归来,想来也并不需要了。”


    他如今是贵不可言的侯爷,一呼百应的将军。


    他有很多人爱着、敬着。


    不会需要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高僧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引着玉昭住下。


    借宿一夜后,玉昭开始找房子。


    她想过离开长安,但是一时不好和王家切断关系,她总得还了王家的钱,再做打算。


    好地段的房子太贵,便宜的房子又太偏僻,鱼龙混杂住着不安全,还有坐地起价的嫌疑。


    两人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还得时时留个心眼,防备着歹人偷袭。


    可是出乎意料的,这几天竟然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可能是这几个月受到了太多动荡的刺激,想来长安的治安,和别的地方自是不同。


    不知是不是心诚则灵的缘故,玉昭带着秋胧找了好几天,还真的在一块山清水秀的地界找到了一处满意的房子。


    房子坐落在相对安全的闹市中,却隔绝了四周,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意境,周围栽了很多树,不止山明水秀、环境清幽,还比她想象中的租金要便宜很多。


    玉昭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与掌柜反复确认过,又住在客栈暗中观察了好几天,确定他不是坑蒙拐骗,这才下定了决心,带着秋胧,怀着不确定的忐忑心思住了进去。


    第57章 第57章表妹不必如此客气


    找到了住处之后,玉昭开始致力于寻找赚钱的门路。


    她身无分文,所有的钱都是王家给的,为了不坐吃山空,住下后的第二天,她和秋胧就轻衣简行,开始往长安的各个坊市里跑,四处钻研。


    短暂的二十几年里,玉昭虽然颠沛流离,却是从没有为了生活精打细算过。


    就算是与孟文英最困难的那几年里,她也没有为了日子发愁过,安安稳稳地操持着一个主母应该做的事情。


    最窘迫的时刻,就是离开了孟家,被山匪劫的身无分文的时候,但是不久后谢岐就来了。


    换句话说,她没有真正受过没有金钱的苦。


    她承受着寄人篱下的孤独,但是无可否认的,她也得到了富足的庇护。


    这让她永远一尘不染,永远十指不沾阳春水。


    经过了兵荒马乱,见证多了那些家破人亡的不幸,她无比地后怕,又无比地庆幸。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死去的女人躺在地上看着她的样子。


    有时午夜梦回,她的眼睛就像是一道难以摆脱的梦魇一般,紧紧地缠着她,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是乱世中可悲女人的万千缩影之一。


    比起她来,自己又是何等的幸运。


    所以,她谁也不怨。


    反而只剩下感激。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摆脱掉了谢岐之后,她要和秋胧过那种闲云野鹤的日子。


    可是如今她才明白,她希望的这种生活,只能存在于丰衣足食的前提下。


    离开了金钱的支撑,这种日子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心安理得地收下舅舅的钱,真的寻个山头,与秋胧做一对避世闲人。


    可是她放不下。


    论迹不论心,舅舅能够养育她这么多年,给了她安稳的一片天,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虽然赶他出门,但到底也是替她找了个靠谱的孟家,最后还给了丰厚的嫁妆。


    多亏了这些嫁妆,玉昭在孟家才能够衣食无忧。


    她不能做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长安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海纳百川的存在。


    这里有着最显赫的世家,最有钱的客人,最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


    在这里,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也没有干不了的买卖。


    玉昭想的很好,但是现实却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试着去做一些女红,拿出去卖,可是她们一无门路,二不懂通融,没有一家铺子肯收,反而欺她们两个弱女子心无城府,妄想不劳而获。


    得亏秋胧机灵,这才免去了她们辛苦几天绣的女红白白便宜了他人。


    这一门路不通后,玉昭又试着去做一些书画。


    她自幼承于父亲,父亲是江南有名的丹青妙手,她的底子自然不差。


    她画了好几副书画,也像其他的寒门书生一样摆了个摊子去卖,却被当街的流氓无情轰走。


    几人在争斗时,她遮面的帷帽不小心掉落下来。


    流氓看她生的美貌,立刻起了歹心,当天夜里便一路尾随着她,抓她去了巷道,差点就行下奸|淫之事。


    多亏不知哪里来的几个护卫,从天而降救下了她,狠狠地教训了流氓一顿。


    玉昭惊魂未定,连连道谢,几个护卫却挥了挥手,颇有些侠义之风,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之后的几天,玉昭不敢出门,躲在家里待了好几日,直到真的觉得风平浪静了,这才又带着秋胧悄悄出了门。


    意料之中的,仍旧是一无所获,就在她们以为今天又是两手空空时,一个打扮齐整的小丫鬟却悄悄叫住了她们,请她们留步。


    原来这小丫鬟是万香楼的杜娘子的贴身丫鬟。


    杜娘子是万香楼的名伶,以才情闻名。


    那日玉昭摆摊,与流氓起了冲突,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就有坐在香车里经过的杜娘子。


    杜娘子命丫鬟捡起地上胡乱丢弃的书画,看了几眼,对上面的娟秀小诗欣赏不已,当天就派她到处去打听书画的主人。


    丫鬟今日终于等到了她,开门见山,说她的主人杜娘子最喜欢有才情之人,问她可否有兴趣,每月为娘子送去小诗几首,价钱丰厚。


    秋胧听到丫鬟是万香楼的人,神色浮出一丝厌恶,对玉昭一个劲地使眼色。


    可是出乎意料的,玉昭竟然想也未想地同意了。


    送别了小丫鬟后,秋胧忿忿不平,但也知道她们半月以来四处碰壁,小姐如此答应下来,也是不得而为之。


    她长吁短叹,路过一家书铺时,看到上面贴着吉店出售四个字,突然眼前一亮。


    “小姐,咱们何不盘下一个店铺呢?  ”


    “小姐手里有老爷给的银票,不愁银钱,小姐把铺子盘下来,再雇上几个人打点,这不比咱们处处找门路要强上许多?”


    玉昭不懂这些,又觉得擅自乱用舅舅的银票,心中有些不安,“……秋胧,你这法子能行吗?”


    “怎么不行?”秋胧立马来了精神,“最要紧的就是选什么样的铺子、风水好不好、人流多不多,只要确定好了这几样,咱们就只等着钱生钱、利滚利,老爷给你的钱你一分不亏,还能赚个盆满钵满也说不定,到时候赚够了钱,咱们很快就能把钱还给老爷,早早地离开这里,过咱们自己的逍遥日子,岂不是美哉。”


    玉昭被这一番话说的心动了,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秋胧机灵,肯抛头露脸肯吃苦,又善于与人周旋打交道,这段时间出了不少力。


    决定好了之后,两人又开始到处找合适的铺子。


    玉昭这段日子忙的脚不沾地,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生活,但是又觉得很有意思。


    父亲也许做梦都想不到,他那高洁富有才情的女儿,有一天会与商贾之流为伍,打起了小商小贩的主意。


    “害!这有什么的。”秋胧不以为意道,“小姐,你以为那些高门大户就一直高高在上吗?还不是到处盘铺子、买庄子,有的还私自放印子钱呢!这种铺子在他们眼里是十分值钱的财产,没有这些他们瞧不上的商贾手段,又怎么能够供应他们那金尊玉贵的生活?就比如说咱们王家,阖府上百口人,如果光靠老爷一个人的俸禄,怎么可能养得活这么多人,背地里肯定也是累积了庞大的产业的,只是不足与我们说罢了。”


    玉昭释然一笑,表示赞同,被秋胧这一番话说的浑身又多了很多劲头。


    她本来的初衷是为了还舅舅的钱。


    可是渐渐地,她开始慢慢享受起这样的生活。


    以前那种逍遥避世、闲云野鹤的生活。她喜欢。


    现在这样柴米油盐、布帛菽粟的生活。她也喜欢。


    她虽然还没有办法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比起大多数人来说,她至少还年轻,至少还活着。


    原来靠自己双手赚钱的滋味,感觉这样的好。


    这种美好,甚至远远超过了她曾经对“种豆南山下”的世外桃源的渴望。


    她突然发现,她也可以选择不再做寄人篱下的浮萍。


    不必看别人的脸色,不必自怨自艾,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让自己温饱安稳。


    她的根,原来也可以自己长出来。


    二十多年里,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


    谢岐离开宫后不久,一道圣旨随即降下。


    加封谢岐为幽州刺史,官封大司马,赏食邑一万户,金银无数。


    宋行贞、欧阳瑾、周平、叶广陵均加封一级,同享荣宠。


    谢岐至此成为了真正的万户侯,权力凌驾于所有爵位之上,做到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等到搬旨的天使走后,谢岐拿着圣旨,看着诰文上的“勇武比于子胥,才华不让重言”八个字,冷笑一声。


    “……韩信功高盖主,最后却被吕后身首异处,夷其三族;霍子胥封狼居胥,神勇盖世,却英年早逝,其母族亦是不得善终……这是警告,还是存心咒我呢。”


    周平担心道,“太后突然给您这样大的荣宠,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谢岐放下圣旨,不屑道,“意思很简单,她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她不怕我大权在握,夺了她的江山,却又巴不得我功高盖主,令群臣忌惮孤立,好找个由头顺理成章除了我这个眼中钉。”


    “那侯爷,我们该怎么办?”


    “她给了我这样一份大礼,我自然是却之不恭了。”谢岐一笑,冷峭的眼底迸发出诡谲幽暗的光芒,显得有些莫名残忍,“备马,先随我去会一会这一帮蠹虫们。”


    谢岐觐见柳湘筎,拿出平反燕王的诚意,请求大理寺为当年的杭州知府沈思岚贪墨一案翻案。


    柳湘筎却是顾左右而言它,让他回去等消息。


    消息没等到,反而这一封嘉奖令先到了。


    其中的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


    大司马……听上去是好听,但是朝廷到底还能给他多少兵,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没有了虎符,这个大司马不过是个空壳子,再加上平白多了一众下属,层层管理掣肘,反而会让他的几万谢家军陷于其中,不得随意动用。


    谢岐面色不虞,心烦意乱。


    青铜镇纸压着纸张,他举着狼毫笔,饱蘸了墨水,却停在半空中,迟迟下不了笔。


    他彻底地丢开狼毫笔,墨水洇湿在纸张上,绽开一朵朵墨色的花。


    脑中闪过那一道芙蕖佳影,他的脸色和缓下来,问起了玉昭的动向。


    原来他在离开王家的第二天,便找到了玉昭。


    他事务缠身,一时不好强行把人带走,只得令人不许闹出动静,小心地跟着,一有风吹草动便前来禀报。


    于是他从属下的口中将她的动向悉数掌握。


    他得知她从清风寺出来后,便开始找起了房子。


    见她几天找房子无果后,他便命周平以侯府的名义在闹市买下了一处宅子,既不张扬华丽到惹她怀疑,又处处合她的心意。


    果然,玉昭很快找到了这里。


    他吩咐房东不要透露他的消息,并且愿意以十分低廉的价格租给了她。


    她心动了,但也出于本能拒绝了。


    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又在客栈里住下了几天,明里暗里地观察考量了好几天,确定了这处宅子确实没有问题,这才签了租契,带着秋胧住了进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谢岐既觉得新鲜,同时又忍不住好奇。


    他能够想象的到,当时的她一定是如同一只慌张不安的兔子,谨慎又狡黠。


    如果不是事务缠身,他真想冲过去,好好欣赏她这一副稀奇灵动的模样。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见识过。


    找到了房子之后,谢岐以为她就这样安稳地住下,却没想到,她又再一次打破他对她的认知。


    她开始四处赚钱糊口。


    先是女红。


    接连碰壁之后,她开始摆摊卖书画,好巧不巧又撞上了流氓。


    流氓看上了她的美色,欲行不轨之事。


    要不是他派的人及时出手,她险些出了事。


    当然,那个流氓的下场,自然是在无人知晓的巷道里死于非命,抛尸喂了狼。


    任何想要觊觎她的人,他必让他血溅当场。


    她不知道,在她住进宅子的这段日子里,他明里暗里替她挡下了多少不轨之人。


    她生的太美。身边又只有一个同样柔弱的丫鬟。


    这样的美貌在鱼龙混杂的长安,便是一块引狼入室的肥肉。


    谢岐以为经此一难,她会收起所有的羽翼,彻底安分下来。


    没想到休养了几天之后,她又重振旗鼓。


    她被万红楼的丫鬟找到,不知交谈了些什么。


    但谢岐大抵也能猜的出。


    那一天她与流氓引起争执,散落在地上的书画,他事后派人全部捡走,唯独漏了一张,被那小丫鬟捡去了。


    万红楼是长安数一数二的酒楼,又受长安的诗文风气影响,里面的花魁名伶为了博人眼球,争奇斗艳,便喜欢做那附庸风雅之事。


    她们肯定是看中了她的才情,无非是书画、诗文一类的东西,想要有求于她。


    那几张书画谢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丹青会如此出色。


    写的诗文,也优美不俗。


    在王家的时候,她必是藏拙,从来不肯张扬争风,流露出半分才情。


    也是,有着丹青大家美誉的沈大人,他的女儿,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他又再次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她。


    她的身上充满了惊喜。


    究竟还有什么是他没有发现的?


    谢岐不动声色,在这样一复一日地观察下,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和满足。


    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去追求她。


    一回到长安,诸事繁杂。


    也许从幽州


    回到长安的那一段路途,就是他最松散的时光。


    这些天,他忙的脚不沾地。唯一的慰藉,就是从下属的嘴里,听到她的一两句消息。


    他之所以这么久不去看她,其实心里也有怨。


    只要她想,她本可以不必过这样的生活。


    他实在不理解。


    他也想要看看,一心想要离开他的她,离开了他的庇护之后,能撑到几时。


    他盼着她能够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他。


    只要她肯低头唤他,他想他可以放下任何事。


    他会不顾一切赶到她的面前,为她扫平一切障碍。


    同时他又舍不得一个这样无拘无束的她。


    他知道,在自己的眼前,她必定不会如此。


    如果不是暗中观察,他永远也看不到她的这一面。


    她是那样鲜活,那样可爱,如同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儿女。


    褪下了所有光环,甘于染手柴米油盐,为了生计奔走。


    他觉得这样烟火气的她,很有意思。


    这是他从来不曾设想过的她的另一面。


    却同样令他目眩神迷。


    他也逐渐认清了现实。


    她真的不需要他。


    她自得其乐,甚至甘之如饴。


    过得很是充实,舒心自在。


    谢岐听完了周平的汇报,静默了片刻,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惘然。


    过了会,他又想起王家,随口问道,“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周平如实道,“王玉楼死后不久,王青嘉确实带着嫁妆将她嫁了过去,只是在之前,却没有发现婚约一事。”


    谢岐拧眉。


    “继续查。”


    她什么也不告诉他,她们一家人也合起伙来瞒着他,都不要紧。


    他自是有办法,查个水落石出……


    几天之后,玉昭忙着与秋胧考察铺子,终于发现了一个还不错的米铺。


    铺子地段好、口碑高,老板据说是扬州老家的老母有了急症,这才忍痛割爱,想要离开京城,全心全意侍奉老母。


    玉昭很是心动,又看在他是扬州人的份上,本能地生出几分亲切。


    思索了片刻,她决定买下铺子。


    她不善言辞,但有秋胧在,双方谈的还算愉快。


    老板看她爽快,将铺子里本来的账簿伙计都留给了她,又亲自传授给了她一些门道。


    玉昭连连道谢。


    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她买下的第一个铺子。


    回来的路上,玉昭拿着契纸,与秋胧左看右看,唇角微翘,心中却是藏不住的激动。


    “小姐,咱们今日可是干了一件大事,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日后咱们会挣到越来越多的钱,我这去买些酒肉,咱们今晚吃上一顿,好好庆祝庆祝!”


    玉昭本来不会煮饭,嫁给孟文英之后,经过孟母这个婆婆的嗟磨,也慢慢学会了,不过今天她想了想,道,“不必麻烦了,不如咱们去百香楼订一桌席面吧,你看可好?”


    百香楼是长安声名在外的酒楼,以前在王家的时候,玉昭也跟着吃过几回,一直念念不忘。


    “还是小姐的主意好!那我们这就去?”秋胧拍掌笑道,“以前是跟着别人吃,现在是凭着咱们自己的本事吃,一定更有滋味吧。唉,真想把春华叫来,一同和我们分享这等喜事!”


    没想到一语成戳,等她们拎着万香楼的饭菜回到宅子后,真的在庭院里看到了春华。


    秋胧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还以为是幻影。


    春华看到两人,眸中亮起,不敢上前,压着嗓子轻唤道,“姑娘……秋胧……”


    也许因为身边有人的缘故,她不敢高声,压住了满腔的激动。


    与此同时,玉昭秋胧两人也看到了坐在石桌上的,许久不见的谢岐。


    秋胧大惊失色,差点把手里的席面掉在地上,“侯、侯爷,您怎么来了?”


    谢岐没有理她,实际上从她们刚进门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就一直落到了玉昭的身上。


    他目光灼灼,贪婪地看着她,神色十分悠闲,又像是在仔细欣赏着她错愕的表情,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表妹,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笑的满面春风,看到了秋胧手里的席面,装作讶异地挑了挑眉,看向玉昭,缓声道,“表妹真是客气,这是知道我今日过来,还特意准备好了酒菜?”


    第58章 第58章她这是怎么了?


    谢岐似笑非笑地与她开着玩笑,忽明忽暗的眸子如同伺机而动的蛇一样,黏在她的身上。


    她可以自得其乐,他却是再也忍不得了。


    将近一个月不见,她变得更美了一些。似乎更健康了,却也瘦了,弱柳扶风的病气渐渐冲淡,转而周身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一双水洗的眸子仍是柔情似水,透着神采奕奕。


    像是一株吸饱了水分的花枝,从即将干枯的命运又重新长出了新的生机。


    “表妹,我给你带来了春华,怎么,你不高兴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此刻花容失色的玉面。


    既然她不需要他。


    那么就换他强行插入她的世界。


    不管她愿不愿意。


    看到了谢岐,玉昭脑中就迅速浮现出了很多不好的猜想。


    有那么片刻她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小脸上的血色慢慢回笼,才佯作正色,柔柔地行了一个礼,缓缓道,“不知谢侯今日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你看,一回到长安,她就立刻换上了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


    一点也不想和自己再扯上瓜葛的样子。


    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谢岐冷眼瞧着,嘴角的笑意不减,自始至终微笑地看着她。


    春华看着气氛不对,有眼力见地接过秋胧手里的菜肴,拉着惊慌失措的秋胧进了屋,讪笑道,“来,咱们快去布置布置,侯爷和姑娘该饿坏了。”


    回到了长安,春华虽然想跟着玉昭和秋胧,但深知玉昭没有这个权力,无奈之下只能跟着谢岐去了侯府。


    于是她这段日子以来,在轩阳候府狠狠见识到了不输于幽州殿的富丽华美,对谢岐的滔天权势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谢岐作为轩阳侯府的主人,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极其不好相与。离开了玉昭的庇护,春华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举步维艰,但出乎意料的是,谢岐对管理府邸并不上心,每日早出晚归,看上去十分忙碌,比在幽州还要忙上百倍。


    他不关心府邸和下人,一股脑将府内大小事务全抛给了周平和老管家,却单独给了春华一项任务。


    他将侯府的一处园子交给了她,命她悉心打点。


    园子依山傍水,独占一隅,隔绝了其他的园子,出了园子便有高耸入云的假山和一汪翠绿的池塘,庭院里载满了梅花树。犹如世外桃源。


    园子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瑶光园。


    春华看到这个园子,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倘若玉昭看到的话,她一定会喜欢这个园子。


    这里简直,就像是为她精心打造的一般。


    果然,谢岐真的命她按照玉昭的喜好布置室外室内的一应设施。


    那时他是这样对她吩咐的:“你从幽州的时候就跟着她,她的喜好习惯想必你很了解,这个园子就交给你打理,做得好了,自然有赏。”


    春华惧怕谢岐的威严,于是卯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将园子打理的井井有条,慢慢向着玉昭的喜好靠拢。


    半月之后,谢岐过来“检查成果”。


    踏进园子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一个人进去屋子待了很久。


    等到春华再次进去的时候,她简直惊呆了。


    屋子的陈设经过了他的一番改动,连博古架上湖笔的摆放位置都分毫不错,窗边多了一盆开的正好的兰花,等到了午后,她相信兰花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溢满了暖融融的阳光。


    她也彻底相信了,这是侯爷为玉昭一个人打造的金屋。


    所以此刻见到玉昭,春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也许,是既有对这个温柔善良的美人主子久别重逢的喜悦,又有对她前途的不可预知的担忧。


    两个丫鬟去了屋里,小小的庭院中,只剩下了玉昭和谢岐两个人。


    玉昭尴尬地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在看到谢岐的那一刻,这些天里,她跟在秋胧后面,与那些佃户掌柜交涉周旋的能力仿佛一下子失了效,脑中一片空白,一瞬间仿佛被打回了原型。


    她们都说好了好聚好散了。


    他这是又来做什么?


    刚才与他对视了一眼之后,她便讷讷地垂下了眼睛,细长的手指卷动着绣着花纹的衣袖,心有不甘,压住心头的不妙猜测,平声道,“侯爷这个时候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她已经有所改变,不能再在他的面前失了势。想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变得缓慢,透露着一股坚定。


    “听说表妹离开了王家,乔迁之喜,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谢岐似笑非笑,优美迷人的桃花眼温和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我特意给表妹带了礼。”


    玉昭于是轻轻抬眼,这才看到了石桌上的一尊白玉观音像。


    观音手持净瓶,面含慈悲,微微一笑,通身莹润白玉制成,一看便知价值非凡。


    玉昭看了一眼,便轻轻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  ,柔声道,“侯爷,这礼太贵重了,恕我不能接受。”


    “给你的,收了就是了,表妹不是拜佛吗?我是不信这些的,这观音落在我手里,岂不是暴殄天物?倒不如送给表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谢岐含笑看着她。


    从一进门,到现在,他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仿若猫抓老鼠般,这让玉昭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对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天然地抱着一副警惕态度。


    谢岐突然站了起来。


    玉昭吓了一跳,花容失色,反射性地往后退。


    他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一站起身来,便密不透风地笼罩住了她,连影子都吞噬殆尽。


    玉昭连连后退,直到退到了一颗槐树下,退无可退。


    她犹如惊弓之鸟,捏紧了手心,美目颤抖,脑海中那些令人羞耻的画面又在一片片的炸开,“你……你做什么?”


    谢岐却弯下腰去,从她的手里轻轻抽走了那份契书。


    他直起身,细细看了这份契书,随即将其夹在两指之间,朝她抖了抖,一笑,“半月不见,表妹都做上生意了,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不过才一家铺子,委实是少了些,”他状似好心道,“表妹手里若是缺钱的话,不妨告诉我,我必倾囊相助。”


    玉昭这才反应过来谢岐的意图,连忙红着脸摇头,“不、不用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为刚才的自己感到羞耻。


    刚才谢岐欺身上前时,闻到他身上那熟悉不过的沉香气息,她竟然有一种心跳腿软的感觉。


    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道跟谢岐耳鬓厮磨这么久,被他的淫|荡同化了?


    她对这样的自己所不齿。


    玉昭咬了咬红唇,默默安抚着内心的不平静,试图让自己脸上的热气冷下来,却又听到身前的高大男人缓缓道,“不过,表妹这般冰清玉洁的神仙仙子,竟然也肯做这商贾世俗之事,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玉昭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嘲讽自己还是怎么的,正了正色,淡淡道,“我并不是冰清玉洁,我只是一个残花败柳、带着一个丫鬟过日子的寡妇,想要好好过下去而已,求生之道,不分低俗高贵,我倒是觉得,我挺喜欢这种日子的。”


    谢岐听她又开始一口一个寡妇,像是在刻意提醒他注意身份一样,丝毫没有意识到残花败柳明明是他之前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词,强忍着不虞的心绪,勾了勾唇角,缓缓道,“我看出来了,表妹的脸色看上去精神百倍,想必定是乐在其中。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好奇的很,表妹刚回长安,怎么就这么快离开王家,自己在这里辛苦过起了日子,怎么,难道王家不欢迎表妹这个“守寡之身”吗?”


    玉昭的脸色一僵。


    谢岐捕捉到了这一点,眸光紧紧不放,缓缓问道,“表妹,可不可以告诉我呢?”


    正在这时,春华出了屋。


    看到两人的状况时,她不明所以,一怔,急急行了一礼,轻声道饭菜布置好了。


    玉昭松了一口气,跟着春华进了屋。


    谢岐见她简直是对自己避如蛇蝎,心中更是阴沉,沉着脸也跟着进去。


    屋子分为一个正厅,两个小耳房。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东西,有些清冷,却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一眼看去无端令人觉得清净舒爽。


    谢岐进屋淡淡打量了一眼,实在是地方觉得有些小,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他坐下来,春华已经给他布好了菜。


    玉昭坐在一侧,看着站着的春华秋胧两人,欲言又止。


    谢岐瞥了她一眼,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吩咐两人道,“你俩一起坐下吃吧。”


    秋胧大惊失色,说什么也不敢,春华也道,“……这,这怎么行,这可是不合规矩。”


    玉昭见谢岐提议了,也柔声道,“……坐下吧。我们一起。”


    她用温柔的眼神鼓励她们,春华秋胧被打动,过了一会,战战兢兢地坐了下去。


    本来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因为谢岐的突然出现全部打破了。


    四个人的饭桌,三个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因为有谢岐在,春华秋胧也不敢吃太久,夹了几筷子之后便匆匆出去了。


    玉昭也停下来,用帕子掖了掖唇角。


    她脊背坐的笔直,端庄得体,余光却不断朝谢岐身上看。


    他今日到来属实是想不到,也不知道要待到几时。


    天可是马上就要黑了。


    她心里暗暗叫苦。


    而后者仿佛没有注意到她若有若无落过来的视线,慢条斯理地进食,模样称得上一句优雅,甚至还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她的盘子里。


    “百香楼的香酥鸡,最是酥嫩软嫩。表妹尝尝。”他的语气不可谓不好。


    “……多谢侯爷。”玉昭只得讷讷接下,小口小口吃了下去。


    屋里的气氛变得沉默了下去。


    半晌后,谢岐终于吃完,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缓缓道,“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半月不见,表妹都学会买铺子了,真是令我佩服,依表妹这般聪明的头脑,说不定日后还能弄个长安首富当当,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玉昭迟疑地看着他,不知他此话何意。


    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话锋一转,又接着道,“不过表妹这般有能力手段,待在这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实在是屈才,表妹难道就不想去更广阔的天地施展一番吗?”


    “比如说,”他一顿,“我的轩阳侯府。”


    玉昭脸色一变。


    她心乱如麻地凝视着谢岐,过了一会,才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岐缓缓一笑,看着她的眼睛,道,“表妹知道我的意思,不要装不懂。”


    面对着他的微笑,玉昭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呆怔了良久。


    良久后,她娥眉蹙起,慢慢捏紧了手心,缓缓道,“是侯爷说的,带我回到长安之后,我们便一别两散,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侯爷如今这般又是为何?我倒是看不懂了。”


    第59章 第59章言而无信的小人


    “表妹别急,”谢岐缓缓微笑,语气听上去十分坦荡,“我多年未曾回侯府,府中一应事务都荒废了,如今重新拾起来,实在是头疼的很,我看表妹如此有才能,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这才一时起了慕才之心。”


    玉昭轻轻摇着头,听着他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只觉得荒谬,强撑着半真半假道,“我一个寡妇之身,如何能进的去侯府?侯爷别拿我取笑了。”


    “表妹,我是真心为你着想,你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在这鱼龙混杂的长安城,想要活出一番天地出来,谈何容易?”


    谢岐紧追不放,指节放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这是他与人谈判的习惯性动作,“一时半会收了几个铺子,赚了点小钱,并不代表什么,但是去了侯府就不一样了,表妹不仅再也不用受颠沛流离之苦,还可以替我理家,我府上百来个铺子,都可以交给你打理,岂不是两全其美?”


    眼前的男人似乎是在真心诚意地给她讲道理,但玉昭早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被他的这一番言论气的微微发抖,颤着声音问道,“侯爷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难道不是再找个理由把我诓进侯府,任由你拿捏吗?  ”


    谢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语气带了些胜券在握的宠溺,“表妹,既然你都把话挑明了,那我就直说了。前日我已经去了王家提亲,他们已经同意了将你嫁给我。”


    玉昭缓缓睁大美目,一张玉面变得雪白,“什、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立刻六神无主起来,将王家草率地同意了这件事先暂且放到一边,腾地站起了身,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瞪着谢岐质问道,“回到长安分道扬镳这句话,明明是侯爷亲口说的,侯爷为何到头来又言而无信?”


    看着谢岐云淡风轻的脸色,她犹如醍醐灌顶,一股被羞辱的情绪迅速蔓延至全身,“难道说,你从来都未曾想要履行这个约定,一直都在戏弄于我?”


    将她当做一个傻子一样,可笑的玩弄她在股掌之中?


    玉昭如蒙大耻,气的浑身颤抖,“……谢岐,你怎么能够这样?”


    她说完之后便仓皇转过身,提着裙子一把拉开屋门,再也不想与他同处在一片屋檐下。


    身后之人却不知何时追了上来,拎小鸡一样将她拎到了手里,顺手又轻轻带上了门。


    低磁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含着淡淡笑意,“表妹,你跑什么?”


    玉昭开始反抗,绣花鞋胡乱踢着,拼命抵挡他的接触,“言而无信的小人!你放开我!”


    谢岐无奈地摇了摇头,铁钳般的大手一手箍住她的腰肢,一手制住她的两只纤纤玉手,轻松将其抵在了门上。


    “没错,我确实是说过这话,表妹,事到如今,我不妨直言,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履约。”谢岐直直面对她的踢蹬,长腿毫不费力地压住她挣扎的小腿,心平气和对她讲着道理,“怎么?表妹觉得被欺骗了,很痛苦,很愤怒,是不是?可是你不是也骗过我吗?想想当初我被你骗了整整五年,我心里也不好受啊,如此看来,咱们俩算是两清了。”


    玉昭震惊地看着他,被这大言不惭的话竟然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身去看她,声音和缓,试着令她放松,“不过表妹,如今你未嫁我未娶,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表妹想一想,进了轩阳侯府,难道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玉昭根本不想听他的糖衣炮弹,她仍在极度愤怒于他的言而无信,这股愤怒快要将她淹没了。


    她美目怒视,泫然若泣,恨声道,“谢岐,你为何要这样骗我?骗我你觉得很好玩是吗?亏我还这样信任你……”


    谢岐盯着她因为愠怒而生机勃勃的芙蓉玉面,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拂上她玉白的脸,只觉得美人此刻咄咄逼人的模样别有一番风韵,嘴里吐出来的不是冷言冷语,而是动人的天音。


    “表妹,你一时不接受,我也能理解,”触手柔滑细腻,熟悉的触感令他半个月以来因相思而堆积出的无处发泄的燥郁渐渐平息下来,从而生出一种满足的真实感。


    他眯了眯眼,半真半假,缓缓道,“但是你如今离开了王家,举目无亲,除了我,谁又能替你撑腰呢?”


    “不劳侯爷费心,”玉昭扭过脸去,不让他触碰到自己,表情毫不掩饰的嫌恶,直言道,“我是不会嫁给你,也不会和你回侯府去的。”


    “话不要说的太早。”谢岐被这两句刺的心头不虞,自虐般直直盯着她嫌恶的脸色,仍是强笑着,缓缓道,“表妹,我已拿出了我的十足的诚意,表妹不妨好好考虑考虑。如今表妹身在长安城,很多事可是由不得你,我自是有很多法子,但我不想用在你的身上。”


    玉昭气的浑身发抖。


    她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本以为日子有了盼头,没想到又被他打回了原形。


    她气的哆哆嗦嗦,“……谢岐,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如今什么也不想,只想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过好自己的日子?”谢岐突然很认真地问道,“怎么个过法?”


    他突然拉起她的小臂,带着她轻盈地旋转,像是在与她共舞。


    他将她带到了寝室的香案前。


    那里供奉着王玉楼和孟文英的牌位。


    那是她前几日偷偷设的牌位。


    玉昭花容失色,不知道谢岐怎么这么快发现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挣扎着不要过去,“不要……不要……”


    可是男人的力气如同铁钳般,强势地将她带到了牌位前。


    谢岐带她在香案前停下,冷眼看着眼前的牌位。


    “瞧瞧。”


    他的目光从王玉楼的牌位上慢慢划过,狠狠剜了一眼孟文英的牌位,那上面的“亡夫”两个字狠狠刺痛了他的眼。


    他沉下唇角,含恨挪开视线,不冷不热道,“表妹连牌位都设好了,感情真是深啊,是不是想从早到晚,时不时看上故人的牌位一眼,追忆一下哀思,余生跟这几个不说话的牌位好好做个伴,这就是表妹想要过的日子,是吗?”


    玉昭心乱如麻地看着眼前的牌位,看着看着,反而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凭空生出一份勇气出来,冷冷道,“这是我的屋子,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表妹这话倒也说的不错。”谢岐气极反笑。


    说完之后,他便拽着她离开。


    似乎是急于摆脱这个晦气的地方,他的步子迈的很大很急,她险些栽倒在地,又被他铁钳似的大手及时拎起,稳住了身形。


    须臾之间,他又将她带到那尊白玉观音面前。


    他低下身,扳过她的下颌,迫她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观音像,“听说表妹想要青灯古佛?”


    玉昭怔怔地看着眼前慈悲圣洁的观音像。


    观音怜悯地看着她,满目悲悯。


    似在怜惜她的无助,又似不屑她的弱小。


    她仿佛被刺到了一般,涩然地闭上了眼。


    “表妹,你尘缘未了,耽于人间旧事,如何又能独善其身?”谢岐一边说着,一边长指缓缓挑动着什么,“你又能独善其身吗?”


    “表妹,睁开眼,”冷酷的声音伴随着低缓的呼吸,强行地拉她回到了现实,“我要你看着它。”


    玉昭怔怔地睁开眼睛,六神无主地看着眼前的观音,趁着她恍惚的时候,他已经解开了她的衣带。


    腰间突然感到一阵松散,她心中一沉,急促地抓着谢岐作乱的手,惊慌道,“别、……”


    谢岐温柔地覆住她作乱的手,俯身啄吻她的耳垂,“表妹,你与我都做过无数次了,如今分别了这么久,难道就不想念我吗?”


    他的声音渐渐低哑下去,“再说,表妹以为凭你这点力气,又能拦得住我吗?”


    她看破红尘,想要丢下他,一盏青灯伴古佛。


    他偏不让她如愿。


    她想要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地守着孟文英。


    那他就非要拽着她再入情天孽海。


    “唔……”玉昭急于寻找稳定处,纤纤玉指无力地在空中伸展,划过一道柔弱美丽的弧度,身体犹如一丛柔软的藤蔓,在他的锲而不舍下像是生出了本能的意识,不争气地软了下来。


    她紧紧咬住红唇,羞耻地睁大了美目,在观音像面前不可置信地留下了眼泪。


    身后那恶魔般的男人也被她的反应停了一停,随即,发出一声满意的低笑。


    “表妹,承认吧,你也离不开我。”


    他抚摸她滑下去的青丝,低头亲了亲她晕红的眼皮,悦声道,“你的心会说谎,你的嘴也会说谎,但你的身体,不会说谎。”


    “我说过了,你和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离不开表妹,表妹也离不开我。”


    “闭嘴……你闭嘴……”玉昭死死闭着眼,她不敢承认也不去理会,颤声道,“……谢岐,不要这么对我,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她就这样在圣洁的观音像前,做下这等不堪之事。


    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她五内俱焚,全心全身


    写满了抗拒,可惜这些并不能让身后的男人停手。半个多月来身与心的折磨,如今又回归那爱不释手的桃源乡,谢岐舒服地吸入一口气,额角缓缓爆出一根青筋,喘息道,“表妹不是想要六根清净吗?不是想要抛却红尘吗?你如今醉心旧事,又耽于色|欲,你不妨求一求菩萨,肯不肯渡你这个凡间之人呢?”


    他的话如同钢刀一样,一字一句血淋淋地戳进她的心头,“表妹,你觉得菩萨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还会渡你吗?”


    玉昭逃避现实般死死闭着眼,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呜地小声哭着,如同挣扎无门陷入笼中、失去了所有手段的小兽。


    “我劝表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妨没事的时候多对着菩萨拜一拜,保佑往后的日子嫁入侯门、多子多福才是正理。”


    他爱怜地吻去她滚滚的泪珠,哑声道,“所以……表妹,你是乖乖地嫁入侯府,成为我的侯夫人;还是就待在这个小院子里,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呢……”


    他步步紧逼,似乎将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里,“表妹,你自己选吧。”


    玉昭拼命摇着头,只觉得此时此刻头脑一片眩晕,终于如同一根崩到了极限的弦,低泣出了声,“谢岐,你放过我好不好……”


    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谢岐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你放过我好不好……”美人低泣哀求,如同饱沾了露珠不胜柔怯的海棠花蕊,令人无限旖旎心动,可惜冷硬的男人郎心如铁,选择不去回答这个问题,阴沉着一张俊面,嘶了一声,拍了拍她沾满了泪水的脸颊,轻喘道,“表妹,别乱动,你的劲再大一些,往后便只能守活寡了,你就忍心吗?”


    放手?


    怎么可能呢。


    她一心求他放过她,谁又能放过他自己。


    她为什么永远对他这么狠心呢。


    她不能将她抛开。她不能。


    打从幽州抓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决心。


    他必与她纠缠一世。


    她不需要大慈大悲的菩萨来渡。


    但是他,需要她来渡。


    不妨来渡他吧。


    他黑暗又污秽的灵魂,需要她的荡涤。


    也只有她,能够洗涤去他的浑身污洉,让他重回光明。


    他的心中愈发生出一股无比强烈的、执著的想法。


    怨也好,恨也罢,就让他和她纠缠一生一世。他绝不放手。


    哪怕是百年之后,也要合葬在一起……


    那一夜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谢岐一个月会过来几趟,每次都会给她带来礼物,忙或不忙,都要与她一道吃晚饭。


    吃完了晚饭之后,他也赖在这里不走,抱着她毫不例外地滚到了床上。


    每次过来他都要留宿,每次留宿便是让她睡不了一个整觉,一折腾就是一晚上。


    玉昭身心俱疲,此刻才终于慢慢地意识到,在外面住哪里是为了自己,简直就是便宜了他。


    她真的不该如此莽撞的就离开王家,她开始后悔。


    她如今在这里,他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没有人会帮她。


    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跟当外室又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慰藉便是春华留了下来,她们三人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并且米铺也开始有了收成。


    这也许是对于玉昭而言,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谢岐留下的那一尊白玉观音,被玉昭安置在了屋里,与王玉楼孟文英的牌位放在一起,悉心供奉。


    她觉得那日之举深深玷污了菩萨,身心不安,日夜祷告,企图能够用自己的虔诚洗刷掉自己的耻辱。


    又一时没有办法离开谢岐的掌控,于是她更加寄希望于菩萨上,期待菩萨能够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她之前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佛教徒。


    可是如今,没有人再比她现在更加虔诚。


    春华在洒扫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看到玉昭安安静静地跪在佛龛前,脊背笔直,神态虔诚,清丽的面孔与莹润剔透的观音像别无二致。


    春华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想起了侯府精心为她打理的“瑶光园”。


    侯爷年轻俊美,又极其宠爱玉昭,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可是这些,玉昭并不接受。


    她知道,玉昭一直想要离开侯爷,想要挣脱樊笼。


    殊不知,侯府中还有一个更大的樊笼在等着她。


    她宁愿不清不楚地待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小院里,也不肯跟侯爷回到侯府。


    春华看着看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被这样一个权倾朝野、又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男人盯上,她不知道对于这样一个善良柔弱、却又倔强坚韧的绝色美人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第60章 第60章百无禁忌


    慢慢养成了习惯,玉昭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跪在蒲团上,看着白玉观音慈眉善目的眉眼。


    也许是诵经久了,她总是又想起孟文英。


    她一遍遍地回想起他的最后一面。临走时他那哀怨又凄美的眉眼。


    在嫁给他之前,玉昭最后一次与孟文英在长安单独见面,是在王家。


    孟文英逾矩地通过秋胧跟她传话,与她约定好了一次不该有的见面。


    那日,年轻清俊的白衣书生垂首于拱门外,身穿一身得体的月白色长衫。


    那时的他还不是缠绵病榻的枯槁模样,整个人如同松柏般修长挺拔。


    而姗姗来迟的玉昭,却是一副憔悴模样,鬓边别着一朵雪白的孝花。


    整个人气息恹恹,仿佛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拖垮了身子、压弯了腰。


    她提着裙子而来,细碎的步子悄无声息,连树上的花都未惊动。他却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不安地心浮气躁地等待着,心跳的很快。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他忍不住把自己想象成密会佳人的情郎,刚才王青嘉对他的话显然令他久久不能平息,他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飘飘然的眩晕之中。


    而如今看到她憔悴不堪的模样,孟文英才一下子打回了现实,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心动,走前几步,温柔地开解她,“王姑娘,逝者已逝,你无需哀思,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他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白皙的俊面又是一阵发红,踌躇道,“王大人刚才找我谈话,他对我说,说,要你……”


    玉昭轻轻捏紧了指尖。


    她垂下头去,浓密的羽睫如同一动不动的羽扇,泛着幽黑的光泽。


    过了一会,她轻轻道,“舅舅说的,就按舅舅的做吧。”


    孟文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中一片激荡,“王姑娘,你想好了,你……”


    那个时候,他早已经把谢岐出征之前嘱咐他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板一眼的读书人,从没有过这样离经叛道的时候,此后在无数个与玉昭相对而睡的夜晚里,他也是一遍遍地开解自己。


    那时的玉昭举步维艰,犹如身在火坑中,自己这么做,怎么不算是帮了她一把呢?


    怪就怪谢岐身在千里之外,他救不了她。


    只有自己,能够救得了她,带她离开王家这个是非之地。


    所以他不觉得是自己违背了男人之间的约定。


    他知道王家上下都在瞒着远在西境的谢岐。他也终是随了大流,没有鸿雁传书向他坦白。


    他顺理成章地得到了玉昭,但是时不时涌上心头的道德谴责,使他为了赔罪,半真半假地与玉昭定下了那个“三年之约。”


    他建议玉昭以三年守孝之名,两人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等到三年之后,去留随她。


    她可以选择回到王家,当然,她还有另一个选择。


    与他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他当然害怕玉昭真的会回到王家,但是他也有信心,在这三年里,他有足


    够的温柔和耐心慢慢夺得她的心。


    等到三年之后,他不欠谢岐的,谁也不欠。


    此时的玉昭并不知道他心里的诸多心思,她立在微风垂柳中,整个萧条纤弱的身形看起来分外令人怜惜,轻轻点头道,“我想好了。”


    人生无悔。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悔的选择。


    他们也尚不知道为了这个选择,从今往后的未来,到底会承受怎么样的代价……


    “你这个丫鬟如此蠢笨,这么多年没有一点长进,你倒是留了她这么些年。”


    又是一个夜晚,谢岐轻巧而至,一番不出所料的云消雨歇后,抱着她轻吻。


    秋胧战战兢兢地备好了热水,供两人洗浴。看向谢岐时,她眼中藏不住的怒气直冲而来,目光相触时,却像是一个立刻漏了气的皮球,唯唯诺诺了下去。


    玉昭懒懒地阖着眼,浑身软绵绵地像是泡在了水里,懒得理会他一句话。


    谢岐见她安安分分地倚在自己的怀里,肌肤雪腻,呼吸细细,脸颊上尚未散去的红晕使一贯冷艳的玉面显得娇媚,他捋了一缕她汗湿的发丝,长指卷了几卷,话锋一转,带着事后的慵懒语调缓缓道,“不过有一点倒是深得我心,那就是忠心。”


    “我喜欢忠心的人。”


    无论何时,这实在是一个很值得称道的品德。


    从一而终,难道不是这世间最优美的词语吗?


    在十九岁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已经将自己的一生献祭了出去。他的眼里便再也看不到其他女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坚持,才让他失而复得地再次遇见了她。


    而她,虽然中途出了一个岔子,但是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他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有信心把他们之间再次拉回到正轨上去。


    也许是刚才亲密无间的深入结合带给了他一种错觉,他将她此刻不抵抗的安静当做了乖巧认命,低头轻吻了她花蕊般饱满的唇,高挺的鼻梁抵上她的挺翘鼻尖,看着她的眼睛。


    他缓缓握上她有些发冷的玉指,十指紧扣,问道,“昭昭,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这一阵子谢岐除了处理纷至沓来的公务,就是在忙着她的事。


    大理寺、御史台、甚至是当年审理此事的已经辞官的主事,他都纡尊降贵拜访过了,屡次碰壁之后,谢岐终于不再指望能够从朝廷那里得到什么正面反馈。


    这个朝廷,上下已经烂透了。


    也许是经历了西凉军差点剑指长安的岌岌可危,整个长安虽然看着重建繁荣,却仍是笼罩在一种风声鹤唳的惊恐之中。


    官员们尸位素餐,醉生梦死,上到太后天子,下到地方官吏,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不可言说的荒诞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不会在乎百姓的水深火热,不在乎边境的烽烟四起,更不在乎一个十几年前因为贪墨而死的小小知府。


    想要安稳地活下去,这个念头比任何时候都要重要。


    想要推翻查案,难如登天。自己已经是封无可封,放眼整个朝廷上下,无人不对他恭恭敬敬、俯首称臣,却尚还是这般处处掣肘,难以施展。


    到底还要登上什么样的高度,才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谢岐暂且抛却这些繁杂琐事,淡淡垂眸,眸光落向怀中安静不语的绝色美人身上。


    温香软玉在怀,他不在乎她的缄默,状似不经意地突然问道,“昭昭,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吗?”


    果然,静默不动的羽睫轻轻颤了一下,似是被惊醒了的一对蝴蝶。


    她轻声道,像是从遥远的梦境而来,“……我不记得了。”


    谢岐静静打量着她。


    她说了谎,他知道。


    这些年里,她一直活在沈大人的阴影中。


    她不敢争风头,不敢冒尖,在王家活的像一个美丽安静的影子。


    甚至现在连灵牌,她都不敢为他而设。


    她假装忘记了,心里怕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他。


    他是她的亲手父亲啊,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了?


    他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平静又不太平静的侧脸,缓缓道,“我虽远在长安,不曾见过你的父亲,但是家父曾经无意间提过一两句,他称赞沈大人风华绝代,才气斐然,高风亮节……家父很欣赏沈大人,而我,亦是如此。”


    玉昭始终低着的头,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终于慢慢抬了起来。


    她迷雾一般幽深迷惘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虽然仍是没有说什么,但目光中却像是包含了很多东西。


    见她终于肯回应自己,谢岐与她柔情似水的眸光对视,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表妹,你觉得沈大人,会犯下那等贪墨重罪吗?”


    玉昭的美眸动摇了片刻。


    在这一时间里,她与他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之中。


    她缓缓摇头,声音凄美忧伤,却也异常坚定,“父亲绝不是那种人。”


    是的。


    她不相信。


    她自始至终都不相信。


    可是不信又能如何?


    她的一生已经被这一件事定了型。


    无能为力,只能被动地接受。


    无论改朝换代,还是山河破碎,她的身份永远也不会改变。


    她是永远的罪臣后代。


    罪臣之女的身份,将会伴随她的一辈子。


    她永远也不可能正常地活在阳光之下。


    她是不能见光的黑乎乎的影子,越是正大光明的地方,越是让她无所遁形。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过上了安安稳稳的生活。


    可若是一朝进了侯府,她又会得到怎样的冷眼和谩骂?


    她不敢去想。


    谢岐还不知道玉昭此刻心中的天人交战,他在心里默默勾勒着未来的美好蓝图,不愿再提起还没有把握的事,于是自然地换了另一个话题,缓缓道,“昭昭还未曾见过我的二姐吧?改日我定好好引荐,让你们见一面,她是我最亲的亲人。”


    提起了谢泠芝,他又向玉昭介绍起了老侯爷,“家父几年前病故,你也无缘得见,过几天便是他的忌辰,我带你去祠堂里给他老人家上柱香,顺便带你见过祖母,你们也算是见过面了。”


    祭拜祠堂的时候,正好找一个由头,先斩后奏,先把人弄到侯府里去再说。谅那些老头子也不敢说什么。


    等他给沈大人正了名,再顺理成章把她抬成侯夫人。


    要是那些老东西们还不乐意,那就趁机生一个孩子出来,母凭子贵,到时候看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谢岐越想越觉得可行。


    每次想要见她,他还得专门过来,麻烦不说,现在这个无名无分的尴尬身份,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而此时的玉昭却顺着他的话想起了老侯爷。


    过了这么些年,老侯爷那和谢岐相差无几的锋利眉眼,还有那不怒自威的威仪气场,仍是一笔一划刻在她的记忆中。


    时隔多年,她仍是记得他那时坐在王家的太师椅上,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她的神态模样,对她缓缓道,“看得出来,你是个知进退的好孩子,但是孩子,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不是你以为,就能够做到的,而你早晚都会明白这件事。”


    “如果你愿意接受,我会给你体面的补偿,至少在守孝的三年里,侯府可保你无虞。我不知道你和飞蘅在这之前


    约定好了什么,但是你若真的怜惜他,就不该把他推到如此境地,也不该让你自己过的如此辛苦,不如撂开手,你们彼此之间都好过,至于飞蘅,他的性子我了解,你不必为难,他日等他出征归来,我这个做父亲的会好好劝他的。”


    “离开飞蘅吧,你们不是一路人。”


    如今的玉昭不得不承认,老侯爷是对的。


    纵横朝堂的元老权臣,眼光不亏毒辣,他一眼就看清了她与他之间的本质。


    而可笑如她,竟然还看不清。


    竟然还对如今的谢岐心存希望。


    可恨她不肯放下从前的滤镜,到了现在才彻底醒悟,可恨她没有早一点发现谢岐如今的真面目。


    她就应该在回来长安的路上一走了之的。


    玉昭偎在男人心跳强健的怀中,眸光闪烁,已经有了思量。


    她在不知不觉间暗暗下定了决心。


    或许不等还完舅舅的钱,她就要离开长安了。


    她要离开谢岐。


    迫不及待地离开。


    浑然不觉的谢岐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沉醉在她的温柔乡里,沉醉在为两人编织的美好蓝图中,全心全意地享受与她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时光。


    他虽然也不喜像养外室一样养着玉昭,却也忍不住从一次次的夜会佳人中体会到了莫名的刺激。


    相反的,没有了王家这一障碍,他反而来去自由,彻底放开了手脚。


    他自信只要他人在长安,她便逃不掉他的手掌心。


    他给她带来看家护院的忠实护卫,带去无数金银财宝,足够让她在长安城衣食无忧。


    这是一个温柔的牢笼,而他是将美人禁养在这里的罪魁祸首。


    他一次次拉她共度云雨,夜夜缠绵,百无禁忌。


    他们燕好的次数比幽州、比路途中加起来的都要多。


    他坚定地用一次又一次无与伦比的、眼饧骨软的结合,令她离不开他。孜孜不倦地开发她,并且令她反客为主地驾驭他,每一次都挥汗如雨,用尽全力令她享受其中。


    每次看到她一开始推搡抗拒、最后却控制不住地沉醉其中的酡红娇颜,他的内心总是升起一种不真实的满足感。


    他触摸着她绯红的、因为快意而溢出晶莹泪花的眼角,不止一次地恍惚在想。


    她美的如此惊心,看上去是如此离不开他。


    那么是不是表示她的心,也还是爱着他的呢?


    将她变得和自己一样贪恋尘世、耽于色|欲,想必她就不会再有那些青灯古佛的荒谬念头了吧?


    她想要抛下他?


    想都别想。


    这些年以来,谢岐其实一直对玉昭明明去了长桥送别他,却又转身嫁了人这一事耿耿于怀。


    但是情到浓时,看到她因为攀上巅峰而泪湿颤抖的时候,他也没敢问上一句。


    只能红着眼睛,着了魔一般细密地吻她滚烫酡红的脸,轻轻地顶耸讨好她。


    他虽然心里一直不承认,但也不得不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重归于好。


    但是没关系。


    她总会重新接受他的。


    之后,谢岐仍在马不停蹄地调查着十几年前的贪墨案。


    这件事一如既往的困难重重,还未开展成功时,反而另一道消息从另一边传了来,令他彻底知道了五年前所有的真相。


    而在此时此刻的小院里,他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已经有了逃跑的想法,并且在逐步计划。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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