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二天,她……
第二天,她们起来集合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大家商议着要先过去吃点饭填饱肚子。从旅馆里出来之后,发现外面道路上来来往往的有很多小轿车。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旅游的旺季,这里又是出名的滑雪胜地。
惠子看着这个情景,忍不住说:“我有种不妙的预感……”
“怎么了?”
她担心自己乌鸦嘴,只含糊道:“到时候上去看看再说吧,我们先去吃东西。”
沿街两侧全都是厚厚的积雪,走在上面是嘎吱嘎吱的声音,她们一行人就近去旁边的餐厅,吃了鸡腿和巧克力锅。
温语槐坐在靠边的位置,出神地望着外面。
她昨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醒来更没有食欲。被身边的人提醒,最终也只吃了一点盘子里的草莓。完全感觉不到饥饿。
安静地等待同伴们吃好,随后大家一起坐了缆车上山。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旁边的冷峻树木,雪山高耸的坡度,而是攒动的人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时不时传来几声哈哈大笑。
山上的人很多,都是家长带小朋友过来,小孩子乌泱泱一片,到处乱窜。
惠子叹息:“果然啊,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小孩子太多了。”
“没办法。”
叹气归叹气,但是都已经到了这里,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放弃了。大家纷纷戴上了雪具,护目镜之类的东西,检查自己的装备。
“等会儿我们一起从这里滑下去吧?看谁先到山脚下?”
“好好好!”
“那要拍视频么?我还专门带了专用的镜头,可以自动消除自拍杆的。”
“WOW,好酷,正好可以记录赛况。”
温语槐在旁边听着她们讲话,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口头上说不比赛,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头脑聪明的女孩儿个个都很喜欢竞争。这种习惯几乎是从小培养出来的,很难改掉。
她们聊得热火朝天,个个都对赢下来这场比赛志在必得。
师姐注意到了沉默的温语槐,询问:“你确定不要参加?”
温语槐张嘴就感觉到冷风灌进嗓子里,吹得干涩难受。
“确定。”
在这里嘴巴很容易干。因为顾虑等会儿要滑下去,都默认没有喝太多水,否则上厕所很不方便。
本来天色灰蒙蒙的,突然乌云散去,太阳的金光洒下雪山,为这层寒冷的银雪披上金衣。
她被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旁边几个女孩儿让王教授发号施令,王教授也直来直去,直接一声令下。“GO!”大家反应很快,一溜烟儿地冲下去。
温语槐最开始甚至没能反应过来,慢了半拍。片刻的功夫,就看到她们已经滑出十几米远的距离。
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毫不意外,这群人太喜欢竞争了。
她不急不忙地滑了下去。
温语槐是个定力很够的人,再这加上年岁渐长,她几乎很少再会被这种竞争牵着走,感受到落后的压力。
她更倾向于去感受自己的节奏,专心滑自己的。
前面大家聊天,或者互相嘲讽的声音时远时近。
“快快快!”
“师姐你太慢了,最近有锻炼身体么,四肢是不是僵硬得不能动了?”
下面一截雪的坡度很大,导致速度很难慢得下来。温语槐本来打算滑完这一段就停下来休息,但是路上突然出现了断裂下来的树枝。
她想躲开但是却发现自己居然使不上力,想起早晨起来没吃什么饭,顿觉后悔。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上去。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
脑袋传来尖锐的疼痛……
意识昏昏沉沉之际,耳朵也开始想起嗡鸣,温语槐听到身边似乎有人在叫她。
“温,你没事吧?”
“别挪动她,当心造成二次伤害,她看起来情况很严重。我们需要马上打急救电话。”
果然是年纪大了,不应该跟着她们玩命啊。
温语槐最后脑海里的念头只剩下这个。
*
昏昏沉沉之间,温语槐微微睁开眼,看到了头顶站着一位穿绿色防护服的医生,对方戴着口罩,伸出手剥开她的眼皮,拿着一只小灯,对着眼球晃。
很快又松开。
紧接着,她感觉到身下的床在向前移动。
抬眸看到了前方白色机器,温语槐恍惚地想,这在做核磁共振么?
医生从里面出来,看到外面走廊站着等待的一群人。她们立刻围了上来,紧张询问情况怎么样。显然对这样的意外事故,大家都提心吊胆,担心温语槐的安危。
医生摘下口罩,缓了口气。
脸色还不算太严肃:“可能是轻微的脑震荡,具体还是要等会儿看结果出来,但是我预计是脑震荡。”
听到这个结果,大家脸色难看,脑震荡可大可小。
医生大约是觉得气氛过于紧绷,出言安慰:“其实在滑雪这项运动中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不算是严重,摔得骨折,脑震荡这些都是很常见的。不用太担心。但是一定要让她注意……”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还有要吃的药物。
还是惠子先反应过来,“谢谢你医生,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她?”
“现在就行。她应该快醒过来了。”
说完,医生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
众人守在单人病房里,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陷入内疚,后悔当时不应该那么激进地比谁更快到山脚下。
温语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惠子是第一个发现她醒的,连忙上前问:“你感觉还好么?”
也许是因为又躺了几个小时,休息过来了。温语槐反而没那么难受,精神也比之前好上很多了。
她语气轻松说:“没事。”
说着就要起身。大家连忙让她别动,告诉她检查结果是脑震荡,需要小心,没想到温语槐却更加不以为意,完全不当回事儿。
她这种表现反而让人担心。
惠子急得要命,“你别乱动了……”
温语槐躺在病床上没什么攻击力,仿佛就连脾气性子都好上了许多。主动开口,聊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小时候从槐花树上摔下来,磕得都比这个严重。几米高的距离,我的脑袋流了很多血,怎么也止不住。”
“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脑震荡了,不用太紧张……”
师姐在旁边听着说:“听你的描述的确是有可能,而且根据研究发现,只要一次摔成了脑震荡,往后摔伤就会更容易摔出脑震荡。”
惠子简直要被她们一人一句说得崩溃恼火。
“干嘛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师姐,你不应该关心一下病人么?”
师姐说:“在关心啊,我这不是给她科普,让她以后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脑袋。当时家里人有带你去做检查么,结果怎么说?”
惠子听到这里,这才稍微好受点。
谁料温语槐又说:“没有,90年代的国内农村,无论是医疗条件还是人的意识都很差的,几乎约等于无。放任我自生自灭,血流够了就停了。”
“可能我命比较硬……”
温语槐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皙,眼下透着一丝乌青,面色阴郁。甚至在这种时候都能发挥一下冷幽默,自嘲一下。
但是效果并不好。
简直难以置信,惠子无法想象温语槐童年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度过的。无法将眼前的人跟她口中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但也就是这个瞬间,惠子好像捕捉到了温语槐优秀的根源。嗅出了一点儿对方人生呈现出来的韵味。
痛苦混乱,好像又有无比清晰的秩序,她大约是个用铁律来束缚自己的人。
后来其他人都走了,成年人的世界各有各的事情需要忙。温语槐也不打算让人陪着,可是唯独惠子没有离开,依旧固执地在病房里待着,随时准备上去帮忙照顾病人。
她总担心温语槐一个人在这里会感到很孤独。
但温语槐其实不太需要,她们临走之前为她请了一位护工。她劝惠子离开,惠子执意不肯,怎么也要为她做一点事情。
温语槐倒真有事情。
“我后天就要返航离开,能麻烦你去帮我取一下遗落在那里的行李箱么,里面还有那枚粉钻戒指。”
惠子愣了下,还是答应下来。
她不辞辛苦,专门跑了一趟,拿到那只20英寸小行李箱的时候,惠子才稍微松了口气。
在来的路上,惠子一直担心如果行李箱丢失了怎么办,万一旅店没保管好,或者是偷藏起来。
好在一切顺利。
但返程的时候,苦恼却比来的时候更多,安藤惠子发现自己成了那个德道败坏的人,未经允许就打开了别人的礼物。
她盯着那枚粉钻戒指看了很久,看着这颗小石头内在构造出的璀璨耀眼,脑海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她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决定。
买了张同航班的机票跟着温语槐一起去中国。
无论如何,她想要去一趟。
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旁边默默看着温语槐康复,或者是去见见她的爱人?或许什么也不做。
但无论如何,她很清楚自己要过去。
上飞机的时候,安藤惠子心情忐忑,她担心自己这种无法解释的行为被发现。直到机内出现了温语槐的身影,她知道自己被抓个正着。
两个人视线对上,惠子犹豫着要找什么借口。
但是温语槐却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好巧啊,惠子,你也去南城?”
惠子点点头。
这趟航班是直接飞南城的,再巧也不会这么巧。
她要被揭穿了……
但偏偏这时,温语槐却表现出了一个成年人应有的社交尺度,她没有过度询问别人的事情,主动发出邀请:“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我家做客。”
惠子惊讶:“真的吗?”
温语槐举起胳膊,放好了随身行李。淡然地点头:“当然了,还没感谢你专门跑一趟为我拿行李的事情呢。正好。”
惠子也跟着放下了心,笑道:“是啊。那好,先谢谢你。”
她的视线一直跟着温语槐,注意着对方的动向,两个人的座位之间隔着一个过道,随后又聊了几句。登机的人也越来越多。
对方似乎打算闭眼假寐,惠子也不再说话。
到了南城机场,落地之后,惠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跟温语槐打一声招呼,自己要先去酒店。可左右看都没发现温语槐的身影,机场里的人太多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打算用手机联系的时候,温语槐却突然在她身后出现,并且喊了她的名字。
“惠子。”
惠子回过头,惊喜地看着她。
正打算说话,可没想到温语槐却对她说,“接我的车到了,你也一起来吧。不然在这里打车可能还要耗费时间。”
惠子点头,跟上去。
上车后她默默地坐在后排,听着温语槐跟开车的人对话,虽然听不懂全部,但大致推测出来是助理之类的。
温语槐突然停下了工作方面的沟通,扭头对她说话,贴心地切换了英文。
邀请她跟着一起去家里吃晚餐。
“会不会太唐突打扰了?”
“不会。”
一想到要见到她的女友,惠子期待之余,还有些害怕紧张。
最终,她答应下来。
“好的。”
温语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顾嘉宝发了一条信息。[我有个师妹,要一起过来家里做客。提前跟你说一声。]
*
顾嘉宝正在跟王媛媛聊天,最近没有去公司上班,王媛媛过来给她送文件,顺道也是过来看看她。
“你最近腿好点了吧?”
“嗯。”
“之前你不是跟我那个同学的妹妹住一起么,怎么突然换地方了,而且还是小别墅,虽然是小了点。”王媛媛左右看了一圈,觉得还挺不错。
她凑近问:“你跟室友是不是闹矛盾了,搬出来?”
顾嘉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搬出来的事情,“不是闹矛盾,就是……”正开动脑筋,突然手机嗡嗡震动,她像是找了救星,连忙拿起手机看消息。
结果又是一击,惊天霹雳。
温语槐回来了。
而且还带了师妹回来。
她完全忘了温语槐是今天返程,现在王媛媛还在这里呢,撞上的话就真的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怎么了么?”王媛媛看着她皱眉。
顾嘉宝扔下手机,当机立断决定赶紧把王媛媛哄走。“没什么……”
她犹豫着怎么找借口,干脆打了个哈欠,说自己有点儿困了。谁料王媛媛还十分贴心,要把她推进卧室。
“需不需要我帮忙把你抱床上?”
顾嘉宝连忙摇头:“不用了。”
等会儿王媛媛离开就没事了,顾嘉宝正想着,看着对方替自己盖上被子,顿时有些愧疚。可偏偏就在这时,传来了门口的门铃声。
叮咚——来了。
顾嘉宝被吓得一惊。
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媛媛看向门口的方向:“好像有别人来看你?”
顾嘉宝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怎么都圆不过去啊。只好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是的,麻烦你再扶我一下,我得过去开门。”
如果她不去,场面将无法收拾。
王媛媛说好,推着她朝门口走去。顾嘉宝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
门前,惠子站在一侧,看着温语槐按了下铃,没什么反应。等了会儿,她小声说是不在家么?
温语槐干脆掏出钥匙开门。
推开门的瞬间,惠子见到了那个坐在轮椅的人。顾嘉宝身后还有一个穿着很时髦的漂亮姑娘,但是惠子莫名地有种直觉。她那就是温语槐的女朋友。
一时间,惠子盯着顾嘉宝那张精致的脸,竟然完全移不开眼。
好漂亮。
真的好漂亮。
难怪了……
温语槐显然也没料到家里还有客人,看到王媛媛在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妥当,自己倒是无所谓公开不公开的事情,但是有个人不是。
她看向顾嘉宝。
王媛媛错愕道:“怎么温总来了?”
只见顾嘉宝急中生智,主动对着温语槐说:“你回来了,快进来吧!”说着,一边让开位置让人进。
温语槐微微挑眉,不知道她是什么态度,搞什么古怪,但配合着进去,并切换英文跟身侧的惠子说了一声。
惠子来做客,也做了功课。主动说:“其实我懂一点点……中文……”
“虽然不多,但是一些简单的,我会。”
对面的王媛媛拽了下顾嘉宝的袖子,用眼色示意什么情况,你家还来了小日本?
顾嘉宝深吸一口气,开始撒谎表演:“其实我之前那个室友,也跟温总认识,我现在因为只能发基本工资,所以暂时就在温总这里住。这位日本友人的话,应该是温总的朋友了。”
这借口完全不能深想,但好歹能糊弄一时。
王媛媛一听是温总的朋友,也完全来不及细想,连忙脸上堆笑,欢迎这位日本友人女生。“ 嗷~~快请进。听说日本女孩子都很温柔呢,果然名不虚传……”马屁乱拍。顾嘉宝简直不忍直视。
谁料,惠子进来之后,一直盯着顾嘉宝看。
她眨了眨眼,突然说:“你是她的女朋友吧?”
磕磕绊绊的中文。王媛媛刚想接茬,说日本友人说得对,转头反应对方说了什么。“对对没错……啊?!!!”
顾嘉宝心惊肉跳,连忙扭头跟王媛媛解释,掩饰。“日本人不懂中文,胡说八道的。”
第112章 这句话惠……
这句话惠子还真的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好奇地看向顾嘉宝,忍不住瞧了又瞧。
天然精巧的一张脸,两腮粉白,双眸含着水光,却不是无内容的美貌,对方无论是目光,神态,总透出一种恹恹凄艳。
也许是惠子盯了太久,她注意到了,但还是转头跟熟悉的人说话。
惠子推测两个人大约是朋友的关系。
她们好像是在议论她,只是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惊讶生动。惠子勉强笑笑,下意识看向温语槐。
温语槐自然得做招呼她的那个人,向顾嘉宝投向不赞许的目光。
当着人的面说这些很失礼。
顾嘉宝光顾着想怎么把眼前的事情给糊弄过去,紧张地想压过去话题,并未留意其他。
小橘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从里面屋子出来,静悄悄地跳到顾嘉宝的膝上。她顾着说话,也顺手揉了几下猫脑袋。
指甲上涂着的枯玫瑰色晃啊晃。
这阵子都是顾嘉宝喂养它,一人一猫关系也越来越熟。
这里的客厅是正五边形,有三面窗户,样式很复古,淡绿色的窗框,上面挂着白轻纱窗帘。阳光直射进来,光线中漂浮的灰尘都能看得清晰,某个瞬间就像是在拍电影的画面。
温语槐招待着惠子:“要喝什么饮料?”
惠子想了想,中国的茶叶很有名,于是主动说:“茶叶。”
温语槐起身准备去泡茶。
谁料顾嘉宝留神着这边的动静,突然扭头跟她讲:“家里没有茶叶,还没来得及买。”
“那我出去买点。”
顾嘉宝主动说:“还是我去买吧,你留在这里招待师妹。”
王媛媛也不想多待,摸不清情况。“我跟你一起去?”顾嘉宝连忙点头:“那咱俩一起去吧。”找个机会将人带出来,可算是松了口气,顾嘉宝路过街边的面包店买了份肉松小贝,跟她分着吃。
王媛媛只捏了一个,心有余悸。
“真好吃啊,刚才真是……”
“差点忘了你跟温总是高中同学。该不会你俩以前住一个宿舍的吧?”
顾嘉宝感谢她想了个好借口,连忙应声:“嗯,是啊。”
王媛媛琢磨着:“你们中学就住一个宿舍,关系肯定很不错,比社会上再出来认识的强上太多了。”
“咱俩买点什么茶叶好啊,要不你电话问问?”
王媛媛在家经常料理人情来往事务的,知道有人对这个讲究。茶叶档次差别很大。
但顾嘉宝一个闲人,又不喝茶,哪里管这个。
“去超市随便买点儿吧。”
“这能行么?”
“没事儿。”
这附近沿街全都是超市,还有餐厅。顾嘉宝想着带王媛媛在这里多磨蹭会儿,谁料王媛媛其实也不想再回去了。两个人买完了茶叶,她就主动说要走了,家里妹妹还等着吃饭。
顾嘉宝想起她妹妹,买了两杯奶茶给她,又把手里剩下的半盒肉松小贝递了过去。
“还剩这点儿,要不给她带回去吃,别嫌弃。”
王媛媛笑着跟她告别。“哪里会嫌弃,那个大馋丫头估计高兴坏了,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顾嘉宝带着几罐茶叶回家,进去之后,看见惠子一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不禁纳闷。
小声嘀咕:“人呢?”
顾不上找温语槐的人影,她对着惠子露出微笑,晃了下手中的茶叶罐子,说:“我先给你泡茶。”从柜子里翻找出玻璃杯子。
惠子见她坐在轮椅上,连忙放下膝上的包,起身过来帮忙。
她们两个人性格都比较温和,尽管语言不通,相处起来竟然出奇的默契。惠子给她递上热水壶,她等着泡了会儿,沏出来茶水。
“可能有点烫,你等凉了再喝。”
顾嘉宝王说完,就想起她没准儿听不懂。
惠子有些慌张地接过,果不其然被烫了下。
“没事吧。”“没事,没事。”
惠子忙摆手,她手忙脚乱,面对温的女朋友有些紧张过头了。
她拿着湿纸巾擦了擦手,又将白色茶杯搁在桌子上才算作罢。
顾嘉宝想,她的师妹还是个挺可爱挺迷糊的性格。
气氛尴尬。两个人坐在一起没什么话题可以聊,持续了好一阵子。顾嘉宝不免在心里埋怨起温语槐来,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招待。
无意间,两个人对视。
惠子迟钝地想起来应该跟她说一声。敲字用翻译软件译成中文,将手机拿给她看。
[学姐在这次旅行滑雪中不小心摔伤,医生诊断说是轻微脑震荡,她进去休息去了。]
原来如此,顾嘉宝扭头朝着卧室的方向担忧地看了一眼。
她也敲下一行字给惠子看:
[感谢告知,肚子饿不饿,我做饭给你吃?]
惠子内心的紧张消散,恍然间有种被姐姐关心的感觉。
之前大约是觉得对方长得太过美丽,所以莫名产生了错误的心理预期,认为一定是个性格高冷不好相处的人。
[好的,谢谢款待。]
[其实我也可以帮忙的!]
[要去逛超市吗?]
顾嘉宝认为把客人一个人留在家里坐着非常不妥,干脆就拿上钱包,邀请她一起去逛超市。
惠子答应了。
她们到了超市,在一楼的水产肉类区转悠。
顾嘉宝时不时询问她想要吃什么。
身处异国他乡,惠子本身就有种新奇感,而且超市的食材区她也没怎么逛过。因为家境很好,即便是出国留学的时候,惠子也不用学习生存技能,可以顿顿去餐厅毫无经济压力。
她好奇地张望着,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嘉宝身后,很听话。
顾嘉宝问她要不要吃什么,她愣住询问这个可以做什么,对方会很耐心地给她解释,描述眼前的食材可以变成什么美食。
惠子惊叹不已。
她最初听说温语槐的女朋友是个设计师,没想到会是这样柔和又热爱生活的性格。
[真的很厉害,感觉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您真是个生活能力很强的人。]
顾嘉宝看着这些稚气又诚恳的夸奖话语,靠在轮椅上轻笑。她看待温语槐的这位小师妹跟看小孩儿一样。想到家里冰箱的确是没多少食材了,今天又心情不错,顾嘉宝干脆买了一大堆东西。
她笑起来很好看,那种浅淡的,一闪而逝的笑意。
惠子忍不住盯着她。
精致的下巴,白皙的脖子,裹着一圈灰蓝色的围巾。上半身穿着件浅灰色宽松针织毛衣,却能很好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她细长的手指也很漂亮,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戴。
什么也不需要戴就已经很完美了啊。
惠子忍不住想,再漂亮的钻石在她身上都很难掩盖住她本身的气质韵味吧。她真的会喜欢钻石这么俗气的东西么?
回去的路上,顾嘉宝突然扭头,跟惠子说请等一下。
惠子不知道怎么了,连忙停下。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只见她从口袋里掏着什么东西,刚开始惠子没看清,再一看,她手里捏着的是烟盒。轻巧地按下打火机,点燃一抹猩红,在夜色中慢悠悠地抽烟。
这是惠子第一次发现,抽烟的女人不是苦闷的,不是堕落放纵欲望或者是带着色,气的,而是非常的温柔。
白皙的手指,干净的动作,很优雅。
回到家中之后,顾嘉宝开始做饭,摘菜洗菜的样子也很有耐心。
新鲜的排骨泡在水里倒入几滴料酒,白净的手从另一个盆里捞出蔬菜,圆滚滚的红色番茄,翠绿的芹菜,叶片上滴着水,一齐放在黄色木菜板上。拿起刀准备切。
“等会儿我给你做糖醋排骨,还是竹笋汤。你可以试试看,合不合胃口。”
她长长的睫毛垂着,样子很认真。
这个瞬间,惠子被俘获住了,她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拥有妻子是这样的感觉啊。
很成熟又很温柔,对她也很耐心,会给她讲解生活中的小事,还会给她做美味可口的食物。
难怪会喜欢她。
惠子发现她坐在轮椅上,切菜得微微抬着胳膊,很辛苦。
惠子想帮忙,于是从她手中拿过菜刀。
“我来吧。”
顾嘉宝先是错愕,随即又笑着说好,在旁边指导惠子看着她做。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她偶尔会出声提醒惠子注意别切到手。
但惠子到底是个厨房新手,切土豆的时候,不小心,太用力切到了指腹。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顾嘉宝连忙问:“怎么了?”
惠子不想给她添麻烦,说:“没关系的,就是一点小伤口,我把这个土豆切完。”她微微翘起了那根受伤的手指,避免血染到食材上。
打算切完这个再处理伤口。
顾嘉宝从她手里拿过刀,让她停下。又去翻找出了消毒棉团,还又创口贴。
“我轻一点,可能会有点疼。如果疼了你跟我说,”
她轻轻用酒精棉团擦拭对方手指的伤口处。
惠子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被捏着,触感有点奇妙。
小声地说:“没事的。”
紧接着,她看着对方很轻柔地擦完了血迹,又揭开创口贴,轻轻围绕着她的手指圈上,粘合。
真的好温柔。
结束得太快了。
收回手指的时候,惠子还有些不舍。
顾嘉宝让她往旁边站,接下来还是自己来做。“早知道不该让你来的,还弄伤了手。说出去都觉得不好意思呢,还是我来就好啦。”
短暂地接触之后,两个人似乎已经认识起来,对彼此有了些了解。
惠子很想多了解她一点,不愿意去外面等着,就在旁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搅弄汤汁低头的角度,手捏着勺子的姿势。
顾嘉宝一边切着菜,一边同她闲聊:“惠子,你的名字用日语怎么读啊?能听懂我的话么?”
她抬眸望着对方。
惠子点头。
“けいこ”
顾嘉宝学着她刚才的发音,模仿:“けいこ……?”
惠子很开心,笑着说:“是的。就是这样的。”
顾嘉宝继续低头切菜,唇齿轻声念着,“けいこ”
“记住了。”
惠子忽而心脏快速跳动。
别过脸去,看向其他地方。
她让自己务必安静地待在厨房里,看着顾嘉宝准备晚餐。最初时间还很早,但是不知不觉流逝地很快。
顾嘉宝一会儿从罐子里掏出一块冰糖,放进锅里炒糖色,一会儿倒红白相间的排骨进去,锅里呲呲地响动,冒着白烟,诱人香味,最后都被黑乎乎的锅盖给压住了。
好香哦——
时间一晃,已经到了晚上七点钟。
几道菜都已经做好了,而且顾嘉宝还拿出之前准备的面团,擀皮剁馅儿,包了些饺子下锅煮。捞上来刚好两碗。
剩下的都重新塞回冰箱里。
“开饭啦。”
惠子坐在饭桌前,看着一桌子的菜,双手合十说:“感谢你。”
顾嘉宝也学着样子,双手合十,回鞠一躬。
“不用谢。”
惠子忍不住被她模仿自己的样子给逗笑,顾嘉宝拿了双筷子给她。“快尝尝吧。”
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刚才看制作过程的时候就勾起了食欲,塞进嘴里,舌尖化开一股香甜味。
日本女孩儿本来就有捧场的习惯,惠子忍不住惊呼:“真的很美味。”
双眼都亮了。
顾嘉宝轻笑,看她吃饭也很有食欲。
敦促道:“觉得好吃就多吃点。”
惠子刚开始沉浸在美味里,后来吃到一半,突然又想起了卧室里的温语槐身上。
仔细回想,她觉得顾嘉宝听到恋人受伤之后的反应太平淡了。半点担心也没有,甚至如常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们两个人吃,不用叫一下她么,你要不要去看下她?”
顾嘉宝轻声道;“不用。”
惠子忍不住问:“为什么,她受伤了你难道不会感到担心么?”
“她休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不用着急。我过去只会打扰她休息而已。”
“再说了,她还带了你这么可爱的师妹回来,我应该先把你招待好才对。她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啊。”
顾嘉宝露出轻笑。说:“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情谊应该比其他人更好,以前在国外应该肯定是相处得很不错吧。”
惠子有些意外,她发现顾嘉宝很从容不迫。透过她的话语,很明显地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无需多言的深厚默契。
这种默契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
这趟旅程,她好像总是在发现自己意想不到的东西。
惠子有些忍不住探究欲。
“没准她很需要你的关心呢。”
顾嘉宝轻笑,讲话风格还真是小孩子。
惠子更关心的问题是,“而且我很好奇,请原谅我的冒昧,你不担心她在国外度过的这些年,遇到了别的喜欢的女生么?”
“不担心。”
顾嘉宝认真地给出回答,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如果她遇到了真心相爱的人,虽然我也会难过,但还是会为她感到高兴的,因为她是个很好的人,值得获得幸福的人生。”
惠子喃喃。
“所以说,在你看来,爱是成全么?”
顾嘉宝有些错愕,她倒是没有确切地得出这种总结,直到这句话被说出来了,她恍然自己好像的确是这样的观念。
“好像是这样的。”
惠子蹙眉:“我就完全不会这么想,为什么我跟你是不一样的呢?”
顾嘉宝轻笑。
“没有标准答案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
真是爱胡思乱想的小孩呢。
惠子如同受教一般恍然点头:“是这样啊。”
顾嘉宝往她那边推了推饺子,还有一个装着炖鸡蛋的白瓷炖盅。“快试试这些,好吃的话就趁热吃了。”
惠子:“好!”
走廊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有客厅这边的饭桌上吊灯开着,微微露出些光亮。
两个人正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突然身后响起了温语槐的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还是有些虚弱。
“你们在吃什么?”
惠子咀嚼饺子的动作顿住,转回头。
温语槐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呈现出没什么血色的病态感。那副银丝边眼镜也遮挡不住眼下的些许乌青,一头黑色长发披在肩后,略微凌乱。
顾嘉宝放下筷子,“在吃好吃的。”
温语槐径直朝着她那边走过去,在座位后面站定。
两个人之间的亲昵很明显。
她轻声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顾嘉宝胳膊支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细长的手指捏着筷子,另一只手托着腮,“当然了。”
温语槐轻笑说:“什么时候这么能干了?”
“我一直都很厉害。”顾嘉宝毫不谦虚,转头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血色,又抓住她的手问:“对了,听说你滑雪的时候摔伤了,医生怎么说的,有没有说什么注意事项?”
“没事,就是轻微的。给开了点药让多休息就好了。”温语槐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腕,没忍心抽走。本打算坐下吃饭,扫视这一桌子菜。又想起顾嘉宝的断腿。
“没累着吧?”
温语槐有些担心,盯着她轮椅上的那条断腿看,被石膏包裹着显得臃肿。
顾嘉宝没顾得上回话,刚才又夹了个饺子进嘴里,咀嚼着。腮帮子鼓鼓的。
温语槐低头看了一眼这桌子上的菜。
“我也来尝尝,给我夹一个饺子。”
顾嘉宝先是夹了白嫩嫩的饺子给她,而后又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扭头跟她说:“这可都是我刚学的,刚才惠子也说好吃呢,你也快坐下来吃吧。”
温语槐饺子还没来得及咽下,只好捏走她筷子的糖醋排骨。轻笑了笑,看向惠子。像是在说:是么?
坐在桌子对面的惠子发现,她面对爱人的时候,真的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她变得很开朗,轻松又爱笑。
顾嘉宝说:“赶巧了,我原先以为你倒时差起不来了。在冰箱里预备着冻了些。结果现在你醒了,桌上先吃着吧,等会儿不够吃,我就去把冰箱里的都下了。”
温语槐把她身侧的椅子拉开,坐下。
“一个星期没看见我了,有没有想我?”
顾嘉宝无奈:“你真是太腻歪了你知道吧?”说着,她推着轮椅去厨房。留下错愕的惠子,还有被无视需求的温语槐,两个人坐在那里,温语槐摸了摸鼻子,气氛颇为尴尬。
惠子也没想到她居然是被嫌弃的那个。
于是想了想找话来转移注意力,惠子扭头看了眼渐渐走远的顾嘉宝,她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前。确定不会被听到。
“师姐,你的准备的礼物送出去了么?”
温语槐:“还没有。”
惠子看着顾嘉宝的背影,露出微笑。“很意外呢,师姐的女朋友人很漂亮,性格也有吸引人。我都要爱上她了。”
刚说完,对上温语槐扫视过来的视线。
惠子瑟缩了下,“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好像也就是那个意思……”
顾嘉宝打开冰箱,莹白色的冷光照在她脸上,显出几分阴郁的淡蓝。她仰着头看,选了几瓶饮料拿出来,搁置在腿上。又顺带拿了几个杯子。
“来喝饮料吧。”
第113章 顾嘉宝拿了好几瓶,都……
顾嘉宝拿了好几瓶,都是前阵子买的饮品,有一些甜酒,还有一些鲜榨果汁。
她先给惠子倒了满满一杯递过去。
“还是喝果汁吧,干嘛要喝茶水,这么苦涩。”
惠子最开始也只是出于礼貌说的,哪里是真喜欢喝茶叶,她们喜好似乎都差不多,轻抿了一口。
“果然好喝很多。”
她跟惠子两个人顺势聊了起来。
餐桌的另一侧,温语槐安静地坐着,视线落在顾嘉宝的身上。
本来还是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果然,嘉宝的性格使然,会比她要好相处很多。很快就能跟惠子熟络起来。
大约是因为在病中的缘故,温语槐不可避免地多思多想,有些愁绪。
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嘉宝会更容易交朋友一些,很轻易就能自然而然展现出性格的魅力,让别人喜欢上。而自己的孤僻,恐怕是很难改变了。
盘子里的饺子只剩下零散几个。
顾嘉宝拿着给大家分,刚好每人两个。她细长的手指捏着筷子,将最后一个拨到温语槐的碗里,又顺势将空盘子递过去。
温语槐下意识地接过,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垂眸看着手中的盘子,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顾嘉宝看着她一脸茫然。
“帮帮忙去把冰箱里的饺子下了,就在冷冻室的第三格盒子里。煮的时候记得加水。”
温语槐也没说话,拿着盘子起身去了厨房。
顾嘉宝觉得有些反常,视线跟了过去,纳闷:“怎么了这是?”
惠子低头吃着东西,没听清她小声的嘀咕。
厨房里四面墙壁都贴着浅绿色小方砖,色调淡雅。温语槐从冰箱里取出饺子,下了水。
她站在灶台前出神,看着蓝色火焰时不时地跳跃。
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去。
厨房门前出现顾嘉宝的身影,她好奇问:“在这里等着干嘛,回去接着吃啊。”
温语槐轻嗯一声,侧过头看她。
“等一下就好了。”
做事的时候她最不喜欢做到一半就中途被打断。
她不走,顾嘉宝索性也进来了。熟练地打开左边的柜门,打开一个密闭的小玻璃罐子,倒在手心里几颗半边梅。
伸手递过去。
“吃这个。”
温语槐低头,从她手里捏起一颗梅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这是挺常见的零食,很多干货店超市铺子都有的卖。但温语槐居然没怎么吃过,滋味还挺新鲜。
她的样貌很斯文,吃起东西来也很好看,咬了几口,才将手里的那颗吃完。
却微微蹙眉说:“挺酸的。”
顾嘉宝还以为她不满意,有些闷闷的。“我可最爱吃这个。”
温语槐其实情绪不错,但是她没有力气笑出来,调整情绪对她来说很费力。此刻她脸庞苍白,显得有些阴翳。
“你是不是还不舒服啊,要不我带你再去一趟医院?临时在美国那边就医,医生有没有说后续怎么治疗,给你开了药么。”
“没事。”温语槐吸了吸鼻子,“可能是没睡好。”
那件米白浅绒睡衣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更衬得她身体单薄。
顾嘉宝有些不放心,把手伸进她的衣服下摆处。摸了摸温语槐的小腹。因为她坐在轮椅上的海拔不高,只能碰到这个部位。
手上的感觉,温度有些高。但一边摸着自己的额头对比,却不明显,她又多放了一会儿也无法确定。
温语槐感觉一只手钻进来,低头看她。
觉得好笑。
“你摸哪儿呢,能这么试出来体温么?”
只是此刻她说话的气也很轻。
顾嘉宝收回手道:“我总不能单只脚站起来够着摸你,回头我拿体温计给你量量。看看是不是起烧了。”
“有那么严重么?”
顾嘉宝指出:“你现在声音听起来病恹恹的,有气无力很虚弱的感觉……”
温语槐手腕骨节很明显的有一块突出,整个胳膊显得纤细修长,拿起刚才搁置下的银色汤勺,掀开锅盖搅了搅。
闻言,动作顿了下,将汤勺放在一旁。
她一把抓住顾嘉宝的手,从自己的衣摆里拉了出来。细细的指节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但禁锢的力道却奇怪地大。
“别捣乱,给你煮饺子呢。”
顾嘉宝显得有些意犹未尽,温语槐的小腹紧致,摸起来手感很好。有很漂亮的马甲线,足以看得出她平时对自己要求有多严格。此刻又呈现出一种虚弱的精致病态,惹人垂涎。
“没有捣乱。”
温语槐无奈叹息:“你是不打算吃晚饭了。”
顾嘉宝没反应过来:“啊?”
“嗯?”
温语槐也学着她应了一声。突然凑得很近,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顾嘉宝有瞬间的恍然,差点忘了呼吸。她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向后撤,却发现自己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
温语槐垂下眼眸,视线很轻柔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顾嘉宝拥有一张很出色的面孔,雪白肤色,眼瞳又很有猫的娇艳冷酷气质。
这样的人好像总有一部分让人捉摸不定,无法窥探。无论她跟你多么熟悉。
“嗯?”
刚从鼻腔里挤出一个轻音,下一步的动作就落下来。温语槐开始吻她,黏黏糊糊地贴着,纠葛着红色软肉扭来扭去,水分也显得稀少,不停地抢夺。
顾嘉宝睁开眼睛。
她的脸色很苍白,甚至到了一种病弱的地步,让人忍不住担心牵挂。
但手上的力气却不小。
好不容易松开,获得了喘息的机会,顾嘉宝问:“你没事吧?”
回答她的是一声:“嗯。”
紧接着,又暴力地吻了上去。手指穿过她的乌黑发丝,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顾嘉宝头晕目眩,担心地说:“你生病了。”
身边传来喘息不匀的“嗯。”
肩头猛地一沉,是温语槐的下颌骨搁置靠在这儿,像是要把整个脑袋的重量毫无保留地压过来,看起来是累极了。
顾嘉宝微微侧头,才注意到温语槐居然一只腿曲着,膝盖跪在地面瓷砖上。刚才那个吻似乎就耗尽了她的力气似的,竟然这样不顾形象。
眼神却还是一如往日的高傲冷淡,泛着淡淡的水光,那点偏执阴翳又莫名惹人怜。
“是不是累了?”
温语槐胸腔起伏着喘息,似乎没空隙回答这个问题。但稍稍片刻,又凑上来轻轻啄了她一口,齿尖咬着柔软的肉。
她几乎是膝盖跪在地板上,以一种很低微的姿态,抱着顾嘉宝的身体,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她的脑袋又靠在顾嘉宝的怀里。
顾嘉宝没忍住,轻轻摸了下。
“是不是头疼啊?”
温语槐看起来真的很不好,她呼吸甚至都有些费劲,吐息不稳。顾嘉宝看着她这样子,感觉随时都会倒下去。
“要不先回房间里睡会儿?”
对方固执地摇了摇头,像是强迫症发作一样,非要等到水开了,饺子被完全煮熟之后,她才肯关上火离开。像是个严谨执行命令的机器人,进入程序就无法中断。
顾嘉宝跟着她端着饺子上桌。
“来吃吧。”
这一顿招待朋友的晚餐气氛还不错,大家聊着天吃着东西,惠子离开得很早。把惠子送走之后,顾嘉宝回来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
她穿过走廊,去了卧室。
果然看到床上有个人的身影。
按开灯光,昏暗的室内骤然明亮,床上的人微微蹙起眉头,胳膊横在鼻梁上挡住眼,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骨。
顾嘉宝这才发现她连衣服都没脱下,白色裤子上还有很明显湿漉漉的灰尘印记,膝盖的位置一圈青黑。
但睡着的姿势却很规矩。
“真不需要看医生?”
没有回应。
顾嘉宝看着她吃完饭脸色居然也好些了,想着之前看过医生,也就没太担心,可能就是没休息好,需要多休息而已。
“把衣服换了再睡,都弄脏了。脱下来给我,我扔洗衣机里洗洗干净。”
温语槐也许是累了,竟然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就这么闭着眼伸手解开衣服,依次褪下裤子,上衣。
懒懒地撂下地。
顾嘉宝去收拾好餐具,回来就看到她躺在床上,乌黑的长发铺散着,酮体雪白,大腿浑圆修长。
惊了一瞬,又忍不住偷瞄几眼。
顾嘉宝担心问:“不怕感冒么,快盖上?不冷么?”
对方眼皮也懒得掀开,动了动嗓子,挤出一声懒洋洋的嗯,拖着尾音。
顾嘉宝也不忍心再叫她做什么,过去替她把被子盖上。
被子全被她压在身体底下,
她压在身下的被子扯出来,没扯动,温语槐居然动也没动一下,那副身材漂亮的躯体压在那儿,顾嘉宝无奈瞪她,只勉强把她肚子连同上半身盖上,又把空调打开吹暖风。
转头捡起衣服扔洗衣机里。
忙完了这些家务琐事,顾嘉宝又去画设计图去了,一画就是几个小时过去。等她完工,忍不住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一眼时间居然到了凌晨一点。
连忙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回到卧室。
她拧开门把,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像是一瞬间从冬天过度到了春天,感觉冰冷的手指再次恢复知觉,顾嘉宝把门带上。脱下衣服上了床,才发现温语槐居然连动都没动一下。
几个小时过去都还是这个姿势躺着。
她正打算给她把被子盖上,却听到对方说:“别动,热……”
“没睡着么?”
温语槐掀起眼皮,还带着浓浓的倦意,那张冷感十足的脸此时看起来有些迷糊。
“睡醒了。”
“我正打算睡。”作息完全错开了。
顾嘉宝低头脱着棉服外套,因为在家不怎么出门,她穿的都是宽松方便的毛衣,很容易脱,最里面的居然是一件春秋季穿的速干瑜伽服,很薄,也不保暖,但是衬得她腰很细。
温语槐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
她脱完准备缩进被子里睡着,却突然被对方贴上来,抱着圈住腰身。
鼻尖萦绕的全是温语槐身上携带着的木质香气。
“怎么穿这个?”
说得是速干瑜伽服。
顾嘉宝调整了一下姿势,“衣服还没来得及收拾完,翻找太麻烦了,就随便抓了一件穿。”
温语槐又蹭过来,下颌骨抵在她肩膀锁骨的位置,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木质香气也越来越清晰。
“会冷么?”
她的声音距离耳边很近,听起来有些酥麻。
顾嘉宝感觉到,她突然变得好黏人。
“外面穿衣服啦。不会冷的。”
“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
“这一个星期有没有想我?”
“偶尔会想。”
温语槐突然轻笑一声,鼻腔的温热气息喷在顾嘉宝的脖颈皮肤上。她说:“我听到你们说话了。”
顾嘉宝疑惑:“嗯?”
“爱是成全哦?”
顾嘉宝没想到她听到了这个,看着她脸上的戏谑,微微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不说。
省得让她太得意。
温语槐突然翻身,在被子里动了动,感觉她的温热的躯体贴着,顾嘉宝抿着嘴,更加不能说话了。因为她身材实在是很好,无可指摘,更何况还这么认真训练保持。
“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她语气突然很雀跃。
顾嘉宝问:“什么?”
“等会儿——”
温语槐突然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穿就往外面走,还是顾嘉宝赶在她出去之前提醒外面冷,她匆匆套上一件羽绒服,光着腿出去了。
顾嘉宝叹息,这么急做什么。
不消片刻,温语槐又捧着一个丝绒盒子回来。她上床之前还在地毯上蹭了蹭脚丫子,拍了几下。
将盒子递上前给她。
“打开看看。”
顾嘉宝看她跟献宝似的,不免觉得好笑,下定决心无论是什么都要给出惊讶满意的表情。
打开盖子,发现内里白色绒布上,躺着一枚方糖大小的粉钻,晶莹闪耀。
顾嘉宝哑然,错愕,“这是……?”
“你以前说过,结婚戒指如果让你选个颜色,一定是粉色钻石。”
顾嘉宝无奈一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好像是高中毕业的那年夏天……?”
温语槐点头:“嗯。当时我还在婚纱店里打暑假工,你跑来给我凑客单。当时我问你,你说是粉色。”
第114章 冬季早晨的雾……
冬季早晨的雾气很大,外面的草地上还挂着银色的霜。白色的窗帘很薄一层,微微透出些光亮。
醒来之后,顾嘉宝恍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了婚姻这个话题,陷入了短暂的空白迷茫之中,她完全没有考虑过结婚的事情,这好像是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问题。不清楚,也不了解婚姻到底是要做什么,需要准备什么。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熟,而另一方面,她感觉自己好像还没准备好长大一样。
但是昨天晚上,温语槐问她要不要结婚。
她答应了。
看着手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顾嘉宝甚至没有太多实感。
直到手机定下的闹钟响起,她才猛地回神,下床洗漱之后钻进厨房,拧开炉灶烧热水。朝着外面喊了一声:“今天早上吃面?”
久久没有回应。
她过来推开卧室的门。温语槐还在床的另一侧躺着,脸蛋陷进蓬松柔软的枕头里,没什么肉,挺消瘦的。
不确定对方醒了还是没有,顾嘉宝又轻声说了一遍。
“吃面了?”
床上躺着的人迷迷糊糊问:“几点了?”
“七点半。”
只见从被褥里伸出胳膊来,细而长一截,可以清晰看到腕骨和手肘骨节。温语槐体脂低,骨量中等就显得身型精瘦。她穿着件卡通睡衣,在身上瞧着有些突兀,袖子明显小了。那是顾嘉宝的。
她坐着身,迷瞪一会儿。“的确是得起床了,公司那边还有点事儿。我得过去一趟。”
顾嘉宝有些不放心她的身体健康,没同意。
“交给其他人做不行么,不差你这一天两天,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阵子再去。别去了,我过去给你做早饭。”
老婆在家里管着,温语槐倒是也没有逞强。轻笑着说:“好吧,我就不过去了。但是早饭还是我来做吧,你本来就腿上有伤,在厨房里来回折腾也不方便。”
她掀起被子起身,脱下睡衣,从衣柜里找了件雪白的衬衫,又找出条面料顺滑的铅灰色西装裤换上。
顾嘉宝看着她,“你穿这样去做饭怎么行?回头油星子一弄就脏了。”
温语槐低头看了眼,确实。
手正捏着衣柜门打算合上,里面都是她的衣物,放置得很有条理,西装外套是一处,裤子是一处,她常戴的腕表都放在中间玻璃柜里,耳环戒指在下面一层,简洁精致得很。
这个衣柜一分为二,两个人各用一半。
顾嘉宝的就乱得很,小艺术家的衣物长长短短奇形怪状,但是她乱得还挺有分寸感。
“你还是躺着吧,等一会儿就行。你那个美国医生不是说给你开了药么,放在哪儿啊,我等会儿带着拿过来给你吃。”
难得享受几天清闲,温语槐觉得病中享受一下老婆的照顾也不错。
“就在那个黑色的包里。”
“行,我知道了。”
顾嘉宝去厨房煮好面,过一遍冷水,取出两只大斗笠放面,又倒上熬好的肉酱,还冒着热气。满满盖上去,正好两碗。
她把托盘放在腿上,把两碗面放在上面。顺道去带药,温语槐带回来的这个黑色包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不好找,她干脆整个包都给拎过去给她。
“你自己找下药。”
温语槐盯着她的托盘。“这是什么面,几天不见厨艺又进步了不少?”
“嗯,你尝尝。”
家里有一个白色的折叠小饭桌,当初是温语槐为顾嘉宝准备的,现在倒好,反倒是自己用上了。
温语槐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味道很鲜。挑眉问:“这也是老师教的?”
“对啊。”
顾嘉宝懒得很,坐着轮椅,吃饭的时候碗就搁在腿上。最近大约摸是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发胖了,她用筷子一根一根夹起来面条往嘴里送,细嚼慢咽。
早上一般没什么食欲,温语槐吃了几口就盯着她看。
顾嘉宝小口吃着,咬着筷子问:“你看我干什么?”
温语槐轻笑,“看你吃饭呀。”
顾嘉宝不习惯这样连吃饭都被盯着,有些别扭。“你可真无聊,吃饱了快去做你的事情,不要老是盯着我。”
温语槐见她恼了,叹息:“刚才还说不让我去工作,唉……”
上回去出差已经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的,剩下的就是走合同流程的琐事。她没下床,弯腰拉开小行李箱将一沓厚厚的文件拿上来,顺手搁在小饭桌上,准备过一遍签字。
顾嘉宝提醒:“你不吃了么?旁边面碗别弄到合同上面了。”
温语槐刚拔开笔帽,又想起这是她辛苦做的。
“那我再吃几口。”
顾嘉宝哼一声,“不想吃就别勉强哦。”
温语槐抬眸看她一眼,眼神里浮现出一抹笑意,拿起筷子接着吃。
她不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但食物优劣还是能吃得出来。这个厨艺班自己虽然没学到什么东西,一直被各种事情耽搁。但是也有不小的收获,顾嘉宝学得非常出色,做的也越来越好吃,味道比外面餐厅的还要好上一些。
吃完,温语槐用纸巾擦了擦嘴巴,解释道:“我是因为早晨不怎么吃饭,其实你很有厨艺方面的天赋才能,要不以后真开家餐馆?”
顾嘉宝反倒是犹豫了。“餐馆应该是要做很多事情吧,光会做饭是不够的。”
“你要是不愿意,做给我一个人吃也行。”
“美得你。”
顾嘉宝是个忘性大的人,吃着吃着就跑到外头捯饬她的花园去了,她耗了不少时间心思在上面,做足了准备,就等着时间流逝冬去春来,收获一个开满花的院子了。
上午温语槐躺在床上没动弹,聚精会神地处理剩余的工作,看合同的时候,小橘猫跳了上来,不留神把旁边的面碗给碰倒了,酱汁眼看着洒出来,她匆忙用手去接,被弄了一身,手心上都是。
她想把合同挪开,但看着手上的酱汁,也没法弄。
正巧顾嘉宝刚从院子里回来,连忙过来把她的一堆合同搬走。
对着旁边一脸无辜的罪魁祸首道:“壮壮你又惹事了啊,回头揍你。”
温语槐纳闷:“壮壮?”
“对啊,你出差的时候,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儿给它取的名儿。身体强壮的壮壮。”
温语槐望着角落里的小橘,笑了下,真逗。她下床去卫生间洗手,顾嘉宝留在这儿,抽纸巾把白纸张上面沾染的零星油点给擦掉。她发现这合同上面全都是英文,而且排版字距什么好像也跟国内的英文合同不一样,而且还是装订成册的。
“你这合同重要么,要不重新打打印吧?”
温语槐隔着走廊,问:“没法儿用了么?”
“倒也不是,就是有点儿瑕疵?”
洗干了手上的油腻,温语槐回来看了一眼。“那就别折腾费这个事儿了,签了就行。寄来寄去的太费时间了。”
顾嘉宝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以前工作还没转正的时候,整天做杂活儿打印合同,反复被上级退回,要么说排版,要么说格式。挑剔她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出这么多岔子。
“能行么?”
“为什么不行。”温语槐说:“签字具有法律效力就能用。你帮我签几个也行,就算是帮我分担工作了。我要再去洗下手,感觉刚才没洗干净。”
她洁癖又开始发作,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再从卫生间里洗好手出来。
顾嘉宝不确定地看着她。
温语槐扭头跟她说:“我认账就行,没人会说什么的。”
“那好吧。”
顾嘉宝还特意找了张白纸出来,翻开合同对着她的字迹模仿。
上中学的时候温语槐就因为字迹漂亮被夸过很多次,她的卷面被老师拿出来当成模范展示给大家看。干净整洁,几乎没有任何划线涂改。通过落笔就看得出其人稳重,思维敏捷。
可现如今,温语槐的字反倒是越写越草,不像是中文,像是一连串的线条扯着。
顾嘉宝一瞬间没认出,未曾想她的名字还能被写成这种形态。
认真地在纸上学了好几遍,她才找了份合同签上去,一回生二回熟,越签越顺手。
等温语槐洗完手回来,顾嘉宝就把那些合同拿给她看,让她又复查了一遍。温语槐跟她说完全没问题,其实刚才吃多了碳水升糖太快,现在集中不了注意力,转手将这些工作扔到一边。
无心工作,她转头说起了点高兴的事情。
“我们要拍婚纱照么?”
“嗯?”
话题跳跃得太快,顾嘉宝有些没跟上来。“婚纱照?”
“对。”
18岁的时候,温语槐在南城郊区的一家小婚纱店打过工,当时她做学徒几乎什么杂活都要做,从揽客到给化妆师摄像师打下手。
而18岁的顾嘉宝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千金。
她坐在椅子上任凭化妆师怎么摆弄,浑然不在意,只顾着跟旁边的温语槐说话。
那个时期的温语槐还不怎么喜欢说话,再加上当时是在工作时间,担心老板娘不高兴,她更加兢兢业业手上活儿不停。但她还是尽力照顾顾嘉宝的感受,简短回应对方的每句话。
顾嘉宝不太满意她老是忙着些无聊的事情,而且总是没有时间。
但是顾嘉宝也清楚她需要这份薪水,收敛了性子懂事些没闹,只是在那家审美过时的婚纱店里坐了一下午,任凭这些工作人员围着她忙前忙后,对她来讲就是杀时间,唯一的意义就是跟温语槐说会儿话。
化妆的时候,摄影师专门跑过来问她:“你一个人拍婚纱照么?”
老板娘担心生意跑了,瞪了他一眼,连忙插话说:“一个人拍怎么了,现在的女孩子都是独立自主的,没谈恋爱也可以自己一个拍啊,18岁是多好的年纪,多值得拍照纪念啊!”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却一语成谶。
摄影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再言语。他没拍过单人婚纱照,不会指导拍照姿势,有些担心等会儿拍摄翻车。
顾嘉宝看得出来这里很业余,都是些过时的东西,但她没什么所谓。
如果不是因为温语槐,她才不会过来。这家店的霸王条款要求学徒每个月要拉一单客人。看着温语槐每天为了这个犯难,她干脆直接自己来拍帮忙解决了。为此她还专门坐半小时车过来。
折腾半天,换上了婚纱之后,顾嘉宝对着店里的半身镜照了下,怎么都不满意。她身上的婚纱已经是最小码,但是穿在纤细的少女身上,还是有些挂不住。婚纱尾巴长长的,一堆白纱裙摆拖在白色地板上。
而且,化妆师给她涂得口红颜色太老气了,土土的正红色。
她伸手从化妆台的纸巾盒了抽了张纸,抿淡了些颜色,才看的稍微顺眼些。
温语槐被老板娘使唤着打扫店里的卫生,正低着头扫地。
谁料,顾嘉宝突然扭头,问她:“你觉得怎么样,我穿这个好看么?”
温语槐抬眸,看到眼前这一幕,愣了下。
顾嘉宝穿着白色婚纱,恣意神气,眼神清澈又明亮。一张没吃过苦受过气的脸。
见她迟迟不说话,顾嘉宝催促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
温语槐捏紧手里的木杆,突然就跟着开心起来。她每次面对顾嘉宝都很难不感到自卑,但是顾嘉宝却毫不在意这些差距,愿意主动跟她说话,还很照顾她。温语槐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或许某天顾嘉宝见到她,会完全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无视走掉。
如果是这样,她可能连上前询问的勇气都不会有。
无论她走了多久,她都需要反复确认。
“婚纱的款式我先去挑,如果你有喜欢的可以直接跟我说。以前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偶然还参加过一个同学的婚礼,在教堂举行的,圣洁肃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找个教堂举办仪式。”
“婚纱照也是一样,可以约上摄影师去漂亮的地方拍。我完全尊重你的意愿,你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方式。”
温语槐了解她的性格,未必会喜欢这种规规矩矩,刻板正经的站在那里,对着镜头假笑,等待着摄像师指挥拍摄。之前那次她就不太满意,尽管当时婚纱店的老板娘和摄影师都惊为天人,甚至找她商量要给她钱用这张照片做店里的宣传广告。
顾嘉宝却不同意。
她嫌弃这里的不专业,拉低了她的审美水平。
后来老板娘见说她不动,干脆自己留了底片,准备偷偷摸摸地做宣传册。
温语槐在某天趁人不注意,打开店里的电脑全删了,一张也没留。
“我觉得可以婚礼现场让摄像师照几张,到时候请一些朋友过来吧。”
顾嘉宝想了一下,如果婚礼现场都是朋友的话,应该就会好上很多。她不太喜欢宴请一群不认识的人,让冠冕堂皇的人上台主持,说些好听话。这种陌生的走流程的感觉会让她厌恶,下意识地抵触排斥。
好像自己走进了什么未知的陷阱里,浑然不觉接下来的命运会走到什么方向,她会被推到哪里。
顾嘉宝对失控感有很严重的焦虑。
温语槐说得那些东西,隆重的仪式,再宴请一群衣冠楚楚有头有脸的宾客来增光添彩,其实她早就过了喜欢那些的年纪了。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很多东西早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她认为,这些跟婚姻完全扯不上什么关系。
这些年她见到的结了婚的人,无论是男女夫妻还是拉子,大家最后都是安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其实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能过上平静又幸福的生活,已经是一种奢侈。
顾嘉宝犹豫着说:“就请一些比较熟悉的朋友亲人可以吗?”
温语槐看着她,点头说好。
那天开始她就准备着婚礼的事情,其实她负责的并不多,温语槐把这个交给婚庆公司的专业人士去做了,顾嘉宝只需要挑选婚纱就可以。
合同的事情,她没什么留神。未曾料到几天后的下午,工作群里突然领导发了个合同照片过来,还艾特了秘书。[这是盛林那边给的合同,我怎么觉得签名跟之前不太一样?你看看?]
图片拍的就是最后一页签名处。
秘书哪里留意这些细节,但还是附和着打太极。
[这是温总的签名吗?]
[是啊,咱们这边的合作一直都是温总负责的。]
[不愧是温总的签名,草书。艺术,霸气侧漏。]
[温总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签的,没有哪里不一样啊……]
[听盛林那边的人说,她们温总这几天身体抱恙没去上班,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生病精神不好吧。]
这些声音打消了领导的疑虑,估计也是他多想了。
只是生病的事,他没想到自己消息还没底下人灵通。[我怎么不知道,她怎么了?]
[听说好像是在美国出差的时候太累了,回来就病了?]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她滑雪的时候摔倒骨折了呢……]
众说纷纭,各有各的说法,领导也懒得去管哪个说的是真的。[那回头我得过去看看她。]
顾嘉宝看到的时候,工作群里的讨论已经结束了,这让她松了口气,好在大家都没怎么仔细去辨认。
那个是她签的名字。
心有余悸地想,这种事情下次还是不要帮忙做了。幸亏这次没被发现。
*
最近温语槐也总是心神不宁。
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幸福来得太过顺利,以至于让她有种一切都很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坏事即将发生。
直到在公司看到了朱筠总监的车停在大楼底下的那一刻,温语槐恍然间想起,前阵子朱筠去广州出差去了,她不在,难怪感觉好像事情格外顺利。
朱筠将车钥匙塞进大衣口袋里,踩着高跟鞋进了公司的自动玻璃门。
一楼的电梯处经常人来人往,但是大家都不会跟领导挤,哪怕一群人乘一趟。
温语槐赫然就站在那儿,没人往她旁边去。
朱筠走了过去,正好电梯叮咚一声到了,温语槐等候多时径直过去,她紧随其后。
银色盒子一样的厢壁把两个人包裹着,静默无声,气氛颇为微妙,中途又上来一个男性高层,他一进来就对着温语槐嘘寒问暖:“温总,听说您病了,我说要去看望您呢。”
“多谢关心,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之前我听人说是在滑雪的时候摔骨折了,我看您好好的啊。”
他上下打量着。
温语槐笑笑不说话,传言不攻自破。
他转头又跟朱筠寒暄起来:“朱总监你也出差回来了。赶巧了,同一天都过来了。”
朱筠盯着厢壁上的模糊倒影出神,心不在焉地回复:“嗯是的。”
很快,电梯就到了。
闲聊就此打住,大家鱼贯而出,各进了各的办公室。
朱筠刚进办公室,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手上刚脱下的大衣外套无处安放,只好挂在胳膊上。她扫视了一圈室内,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拨通电话内线。
听着嘟嘟忙音,她扭头瞥了一眼椅背,也落了不少灰尘。
是王媛媛接了她的电话。
“您好——”
还没等王媛媛说完,朱筠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找个人过来把办公室打扫一下。我走的时候窗户没关,这几天进了很多灰尘。”
王媛媛答应:“好的。”
电话挂断之后,王媛媛放下手头的工作叹息,找个人也没地方找啊。她一个助理的助理能使唤得动谁,保洁阿姨她都使唤不动,人家归大楼的后勤部管。
王媛媛只能自己来。笃笃敲了两声门,听到朱筠的“请进”。
她推开门,尴尬地拿着一堆清洁工具,进了总监宽敞有格调的办公室。
朱筠抬眸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
等王媛媛快打扫完,准备悄无声息地撤退之际,她却突然开口问:“对了,顾嘉宝她怎么样了?”
王媛媛动作一滞。
“顾嘉宝她骨折了,所以才没能跟您一起展会。”她刚说完,瞥了一眼上司。反应过来找补道:“哦,她现在在家休养呢,看样子比之前好多了。”
朱筠点头。
王媛媛松了口气,这么个货真价实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当上司,每天她都过得提心吊胆的。感觉自己跟古代那种侯府的丫鬟奴婢一样,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主子不高兴,被发卖了。
朱筠突然说:“之前因为出差我走得急,没来得及去看她。你知道她家地址么?”
“您要去看望她么?”
王媛媛没想到朱筠居然还是个面冷心热的上司,顿觉不可思议。
朱筠瞥她一眼。
“噢奥,我等会儿把地址定位微信发给您。”
王媛媛拿上东西,光速撤退。
第115章 朱筠是次日下……
朱筠是次日下午过去的,正好是周末。她一个人开着车,按照地图导航很快就找到了。
顾嘉宝开门的时候颇为意外,她没想到朱筠会过来看她。
“朱筠老师?”
门口台阶处是风口,站着挺冷,朱筠今天穿着件藏蓝色厚绒毛衣,黑色牛仔裤。她没化妆,一头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脸很白,眉很淡,戴着副黑框眼镜,跟平时那副精致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倒不妨碍顾嘉宝一眼认出来,她打开门,“快请进。”
朱筠从门口进来,手里捧着束康乃馨递给顾嘉宝。修长的手指上还带着枚金色素圈戒指,指甲的缝隙干干净净。
“别喊我老师了,最近怎么样,腿好些了么?”
顾嘉宝接过她的花。“谢谢,挺好的。前几天去复查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又忙着泡了茶递过去。
朱筠接过,看了眼杯子里茶水。“你什么时候换口味喝茶叶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顾嘉宝解释道:“这倒不是我喝的,之前买来招待客人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得惯?”她想起朱筠是经常喝茶的,跟惠子那种客套一下尝个鲜的不同。恐怕这完全不能入得她眼。
“照这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客人了?”
顾嘉宝一下被问住,“当然算了,而且,是贵客。”中间停顿了下,她像是在用力想合适的说辞。
朱筠本来也就是逗她,唇角绽开轻笑。平时一向是冷脸模样,现下笑起来瞧着着居然有几分可爱可亲。距离得近些,顾嘉宝才发现朱筠的状态看起来很松弛,但是眉眼间隐约是有些疲惫。可能是因为出差太累没休息好。
主动找话题问:“这次广州展会我没能过去,是不是错过了很多?”
朱筠摇了摇头。
“那倒是没有,都是些炒冷饭的东西。去了也未必能有多少进益。”
她说话还是这么直,毫不留情的,这点倒是多年未变。顾嘉宝无奈笑着问她:“这趟去是不是累坏了?”
朱筠疑惑地“嗯?”一声
顾嘉宝看着她的脸:“感觉面色有些疲惫,是不是没休息好啊?”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私底下碰面的缘故,平时在职场中的上下级距离也没了,顾嘉宝讲话也没了顾忌,直言不讳起来。刚说完,她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没分寸。
不料,朱筠却直接告诉她:“是家里的事,老太太身体不太好。最近一直往医院跑。”
这属于家事,不该是上下级讨论的,朱筠却直接跟她说了,顾嘉宝没细品这其中的意思,担忧问:“那医生有没有说什么,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朱筠说起这个也挺累的。
“其实是小毛病,但是年纪大了小毛病也严重,可大可小,医生让留院观察。”
顾嘉宝听了也不免难过哀叹,小声说:“最近大家怎么都多病多灾的。”
朱筠看她一眼,显然知道这个“大家”指的就是刚传闻滑雪摔了的温语槐。朱筠心知肚明,没说什么。
有一种说法,人越是活得时间长,就会觉得时间流逝得越快。顾嘉宝也到了有这种体会的年纪了。
其实她跟朱筠的年纪都不算小,但是因为人生境遇不同,心境,想法,对死亡的触感也都是截然不同的。朱筠对生老病死这些事情总觉得遥远,并没有真切的亲身体验过或者很深的感触。可顾嘉宝没有这样的福气,她在二十出头,人生刚开始的年纪,看着父亲跳楼自杀。从此之后,对这类生老病死的事情格外敏感,总是带着某种悲观的倾向。
她突然说:“我想过去看看老太太。”
她脸上凝重的神色引起了朱筠的注意,不由地也跟着想到了什么。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心。我就是突然想去看看了。上回去南山镇好像都是几个月前了,给奶奶寄的枕头不知道她有没有用。”
顾嘉宝细声地念叨着,最后一句显然也没起到缓解气氛的作用。
朱筠沉默片刻,说:“我们回头一起去吧,我原本也打算过几天去。”
“那好。”
“不过你这样没事么?”朱筠盯着看她的断腿,上面还裹着白色的硬石膏。
顾嘉宝低头看了一眼:“出行其实没太大影响。”
小坐一会儿,暮光渐渐昏沉,朱筠本就不是话多的人,看看她的伤势没有大碍,也就要告辞了。顾嘉宝要出去送她一截儿,拿上围巾裹住脖子,匆忙地关了门。
外面很冷,说话嘴巴都冒气儿。
“你怎么回去啊?”
朱筠说:“我开车来的。”
这一片老小区车少人少,绿树多,周边都很安静。她朝着旁边看了眼,“这边环境不错,挺适合养老的。”
“是啊,那你回去开车的时候开车慢点。”
顾嘉宝裹紧了围巾,简短说了句话,准备告别。
谁料朱筠垂眸看着她,说:“这么不想送我么?”
“啊?不是……”
突然来这个,顾嘉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筠笑了下:“再往前走几步把我送上车吧。最近感觉很孤独,不想一个人走。”
虽然她是在笑,但顾嘉宝凝视着她的面孔,总觉得感觉她似乎郁郁寡欢。
也许是自身孤身一人在外面过了很久,对那种孤独的感觉深有体会,所以有人说起这些,顾嘉宝总是会把对方想得很难过,也遭受了同样的痛苦。
她很想说些什么安慰朱筠,但是碍于身份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
点头答应:“嗯。我送你过去吧。”
往前面是一个上坡,朱筠突然绕到她身后,推起了她的轮椅。顾嘉宝坐在上面,只闻到她身上裹挟而来名贵的香水味,背后传来一股力道,忽而轻松起来。
她扭头说:“其实不用推……”
“你都这样了还要送我,都不让我稍稍帮帮忙么?”
顾嘉宝睁大眼睛望着她,一时没理解她这话的含义,再不做声。让朱筠在后面推着她。
到了一个拐弯处,前面是小区大门。
顾嘉宝看到了路边停着的那辆奔驰,车牌号是朱筠的。
“你换车啦?”
朱筠大约是没听清,凑近了些,在她脑袋上方问:“嗯?对,换了。”
顾嘉宝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香味。
“那你回去的路上一定要慢点,注意安全。”
隔着浅灰色玻璃车窗,朱筠盯着外面的人看了一会儿。顾嘉宝就停在那里,似乎打算等朱筠离开之后,她再离开。其实朱筠也没打算立刻开走,她降下车窗说:“你再这样我走不了了。”
声音很轻。
顾嘉宝没听清:“什么?”
她又圆场,笑了笑说:“没什么,快回去吧,外面冷。”
顾嘉宝吸了吸鼻子,末了,还扭头看了她一眼,大约是觉得很奇怪。
朱筠也觉得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她实在是个很高傲的人,很少有这么袒露自己心声的时候。
冬天的太阳走得很快,她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天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感觉空调风吹得闷热,可身体还是感觉疲惫干涩。干脆启动车涌入路上的长龙,开往市区的酒吧。
成年人消遣的方式有很多,抽烟,喝酒。朱筠这种千金小姐自然懂得如何花钱为自己找消遣,能用金钱买到的快乐是很多的,但是越买就会觉得买到的快乐越来越少。
她一个人坐在吧台的角落里喝闷酒。
尽管没化妆素面朝天,但是那股被富养着长大的气质很突出,吸引了不少眼球,倒是没有人贸然上前。
慢吞吞地喝着酒,朱筠闲着无聊,点开顾嘉宝的朋友圈看。
晒出来都是她最近做的美食。
也许是心灵感应,对方的头像突然从屏幕上方弹了出来。
[顾嘉宝: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我准备收拾东西了。]
大约是酒喝了不少,开始上头。前阵子出差的时候很忙,可现在空闲下来却又觉得空得有些受不了。朱筠竟然直接就拨了微信电话过去。
对方很快接通。
顾嘉宝的声线从那头传来,她说着自己的准备,类似于这种需要买点什么营养品之类的话,朱筠认真听着,史无前例。以前她最烦听别人说这些家长里短非常琐碎的事情,可现在却莫名觉得很温暖。
就这样听着顾嘉宝讲话,朱筠的口吻也跟着变得温柔。
轻声询问:“都收拾东西了?”
顾嘉宝正夹着手机,折叠衣服。“嗯,看你的时间,什么时候方便。”
“我?”朱筠捏着手中的酒杯,慢悠悠地摇晃着里面的浮冰。“我也都可以,嗯,可能需要请个假吧。”
顾嘉宝有些担心:“那要提前说,不然不好批的。”
朱筠轻笑:“不会请不掉的。”
顾嘉宝想想也是,朱筠可是总监,而且在业内还这么有名气实力。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不开眼,敢去为难她呢。人跟人的地位不同,见到的风景其实也不同。
电话结束之后,朱筠心情稍微好了些,将杯子里残余的酒一饮而尽,扫了眼时间,准备再坐一会儿就结账离开。
旁边有个气质成熟的女人突然过来搭讪,“请你喝一杯?”
朱筠收起手机,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被拒绝了,也只是尴尬笑笑。转而退而求其次,询问她:“那我能坐旁边么?”
朱筠这才侧头看了她一眼,又扫了眼旁边的座位。“请便。”说完,继续低着头,转着手里空荡荡的酒杯。
女人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要调酒师要了一杯酒。酒吧里播放着节奏舒缓的音乐,氛围不错。她没着急,一开始只是安静地喝酒,过了一会儿才继续搭话。
“刚才我一直在看你,感觉你是那种事业有成的类型。”
朱筠转动酒杯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没停下。
女人没放弃,继续说:“我一开始以为你是那种御姐型,刚才听到你打电话声音又很温柔,很反差呢,是在跟女朋友打电话么?”
朱筠抬眸看了她一眼,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即便是有一副黑框眼镜遮着,她那种眼神也显得冷漠傲慢。可就是这样漠然的眼神,却让对面的女人莫名心跳加快了一下。
“不是。”
说完,朱筠拿出手机准备结账,她似乎不太想说话的样子。身侧的女人一看她似乎有要离开的趋势,连忙挽留:“时间还早呢,不如再坐一会儿聊聊天?回家那么早干嘛。”
“滴”一声。
支付成功,朱筠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里,随口说着:“回家带孩子。”
女人被她的回答给震惊到了,都有孩子了?感觉不像啊?估计是借口吧。
她还是不死心道:“实在不行,就加个微信再走。”
朱筠嗤笑一声,刚才给人很温柔的幻觉顿时荡然无存。“有没有说过你搭讪方式很烂?”
撂下这句话,就拿起车钥匙走了。
女人郁闷地被留在原地。
“靠。有孩子还出来浪,该不会又是已婚女出来骗P的吧?”
到了停车场,朱筠捏着车钥匙准备开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喝了酒,没法儿开车。又只好走回地面,这个点出租很难打,她站在路口吹了会儿冷风,干脆坐地铁回家。路上折腾了不少时间。
半路就接到了催着她回家的电话。
“喂?”
对面是很稚嫩的童声。
朱筠懒得跟小屁孩说话,敷衍地“嗯”一声。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我们都在你家等了你好长时间了,有好几个小时了。”小孩又停了一会儿,那边传来她爸爸的声音,‘跟姑姑说让她跟我们一起去看奶奶’,小孩儿又学了一遍。
“等我到家再说吧。”
自从老太太住了院,她们这些后辈们都被陆续召回。
平时大家世界各地忙着自己的事儿,现在都放下自己手头的工作赶回来了。朱家老一辈就只剩下老太太这么一个人,到了她们这一辈的姐妹兄弟,平时来往也有,不过都是一大家子同气连枝,为了笼络人际益处更多,血缘亲情其实已经很淡薄了。
什么样的家庭就会养出来什么样的孩子。
朱筠就是典型的她们家里会养出来的孩子,她们这一辈很多人大约也都是她这样傲慢的性子,只不过表现得没那么明显。
回到家之后,朱筠刚进门就被10岁的小侄女给扑了满怀。
“姑姑你回来了,我可想死你啦!”
朱筠低头瞧了一眼抱着自己大腿的孩子,腿轻轻挪了下,头按住孩子的头,拉开距离。
“少来这套啊。”
她径直往里面走,宽敞的客厅里正中央摆着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皮质沙发,那是她平时坐着的地方。现在被表哥朱闻和他老婆占领了。
朱闻正在翻国外的时政杂志,他老婆樊欣一听到孩子喊人就做好了准备,见到她人,连忙殷切地打了声招呼。
脸上堆笑:“小筠回来了。”
朱筠听到这个称谓,顿了下,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从一开始接触这个嫂子就觉得没意思,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有股别扭劲儿。
紧接着,朱闻也放下了手头的杂志,从沙发上起身。“小筠你天天上班到这么晚?”
“还好。”
“你去看过老太太了没?”
“还没来得及,前阵子在广州出差呢。看群里说她最近检查结果出来了。”
“是的,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是得多费心,我已经为她请了个阿姨贴身照顾。咱们也有一两年时间没见了吧?”
朱筠回想一下,“大概是吧,去年我在英国,没回来过年。”
“我听说你回国接了一家公司设计总监的职务?我看你这班上得这么累,要不还是换个工作吧,我找找关系让你去一些顶奢珠宝品牌的设计部?”
在这种不是业内顶尖蓝血品牌的公司里上班,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就是没前途。浪费光阴。
在她们这样的家庭里,朱筠作为少见的女孩儿,其实地位反而不低,而且很受宠。更何况她还从小就是个拔尖儿的,又傲气。长大后在社会上成绩也拿得好,名头响亮的大设计师,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尊重,少不得要高看她几分。
话语权她还是有的。
朱筠早听烦了这套,搪塞道:“我有自己的安排,不要插手我的工作。”
察觉到她的抵触,朱闻尴尬退了一步,笑笑:“是是是,咱们家厉害丫头长大了,我这个哥哥就不说了。”
朱闻说起了老生常谈:“你今天也35了,虽然说现在社会更开放包容了,但是你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成家了吧?”
硬的不行,他干脆来软的。缓和了语气说:“小筠,你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出身样貌才气,社会地位方方面面都顶尖。像你这么出色的女孩儿,难道就不想要延续下自己的生命?生个孩子继承自己的基因?”
朱筠冷不丁地说:“我喜欢女的。”
一阵安静。
朱筠一看果然把人堵住了,直接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她洗漱完了回到房间,正准备睡觉,突然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
“小筠啊,是我,嫂子。”外面传来樊欣的声音。
朱筠不由得皱起眉头,掀开眼罩。真不知道她这么晚过来搞什么名堂。
“请进。”
樊欣穿着一身贵妇睡衣,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来,还没忘了把门带上。她看到朱筠准备起身,连忙表示不用起。“嫂子说两句话就走,不会耽误你休息的。睡下吧。”
朱筠还是坐了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有事儿你就说吧。”
樊欣在她的床沿坐下,殷切笑着说:“刚才你说的事情呢,我跟你大哥讨论了一下,我们其实对这个是没什么意见的,我们是很开明的。只要是你喜欢的,其实是男人女人也无所谓的。但是……”
朱筠就知道后面还跟着一个转折。
悉听尊便。
樊欣说:“但是你冻卵了没有呀,这个才是最要紧的。”
朱筠没生养过,哪里考虑这个。听到的瞬间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谁料她这位表嫂非常上道,身段灵活得很,对她循循善诱说:“我在网上也看到过不少女同结婚生子的,有些是领养的,但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小孩。有一些就是女孩子冻卵,或者是去精子库里挑选优质基因,生育出来的小孩。这样就是自己亲生的。”
“其实以后你跟你的爱人以后也可以这么做的呀。”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哪儿戳中了朱筠。
她竟然还真的听进去了,开始琢磨这个事儿。
樊欣一见她动摇,就知道自己这趟没白来,笑眯眯告辞。“那行,嫂子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哦,过几天我们一起回去看老太太。咱们一大家子同气连枝,肯定都是会为你考虑,绝不会害你的。之前你哥哥说的那些话是有些没分寸,你也别忘心里去啊。”
朱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意思。
她这个嫂子樊欣跟温语槐其实是同样的出身背景,靠着自己拼命地努力翻身出国留学,不过樊欣是要决心要当好一个贤内助了。
但不得不说,她们揣摩人心思的功夫还真够可以的。
*
温语槐从外面回来,刚带上门,就看到客厅里顾嘉宝正弯着腰,忙着收拾东西。其实过去几天带一套换洗的衣物就足够,但羽绒服和毛衣格外厚重,又加上她还准备了一些别的东西,行李箱竟然塞得满满当当。
她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拉上拉链。刺啦一声响。
温语槐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嘉宝扭过头,轻盈的手指撩起了挡视线的头发,拨到耳后,微微卷翘的发丝又在雪白的耳垂底下冒出了头儿。
“你回来啦,我正想着跟你说呢,我要去南山镇去一趟。”
收拾东西太累了,尤其是她还不能动腿,曲着很难受,她讲话都喘着热气。
温语槐视线扫视到木质桌面上还没收起的茶杯,看来是下午有人过来。“你腿还没好呢,怎么今天突然想要出去?”
“下午的时候朱总监过来了一趟。”
顾嘉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用手指捂了下嘴。懊恼想自己最近好像是有点儿乱说话了。
她抬眸打量着温语槐的脸色。
“你先听我说完。我是过去看望她奶奶。老人家身体不太好。”
温语槐没说话,隐而不发。
“当初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多亏了她肯收留我。”
顾嘉宝把当初的事情娓娓道来。
温语槐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听完了始末,将壶里冷掉的茶水倒出来,喝了一口。问:“所以你是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顾嘉宝点点头,平心而论:“其实无论是朱总监还是她的奶奶,对我的帮助都很大。算是我的恩人吧。”
“患难之交,怎么不难以忘怀呢。换做是我的话,恐怕也会感谢朱总监当初的提携点拨之恩。”
语气中还有点拈酸吃醋的成分。
“你好好说话。”
温语槐由衷道:“我是在好好说话啊,换做是我,我未必能做到朱总监这种无私的程度,去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然后什么也不要就转身离去。自叹不如。”
顾嘉宝盯着她看,像是在辨认她是不是认真的。看看看着,突然笑了下。
“原来你还有自叹不如的人啊。”
“当然有啊。”温语槐诚恳地说:“ 我自叹不如的人还挺多的,你也是其中一个。”
“我哪里让你觉得不如了,你说说看?”
“这个啊,可多了。”温语槐回忆了一下:“从见到你的第一眼的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不如你。”
顾嘉宝爱听这个。
“哪里不如了,你倒是快说?”
“很多地方。”
这算是什么回答?顾嘉宝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温语槐反制了,她一边脱着外套,一边打着商量:“我也一起过去吧?”
“啊?”
“怎么,不欢迎么?不是很重要的恩人么,我作为家属过去看看也很合理吧。”
“不是不欢迎……”
“那是什么?”
想到她们要跟朱筠一起过去,这两个人看起来好像不太对付。顾嘉宝担心到时候场面搞不好会有点控制不住。
第116章 翠绿的大……
翠绿的大头青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顾嘉宝准备先烫点绿,然后再做荤的。突然外头敲门声响起,她看了眼客厅,跟温语槐说:“你去开。”
温语槐正在看书,本打算把这页看完,扔着噪音不打算理。但顾嘉宝催了她只好起身,到了门口发现外面站着的是个十几岁大的小姑娘,身上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
小姑娘说:“我妈让我来的,我们家就在隔壁。这是从老家大棚里摘的,给你们吃。”
她捧着一篮子红润饱满的草莓,递了过来。
临近元旦跨年,在冬日的寒风中,红色的出现频率也越来越高。温语槐接过篮子道谢。正准备拿点回礼,不料那小姑娘直接扭头跑了,急匆匆地交差,看样子完全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
未成年人大约都是这样的,懒得应付就可以完全不应付。温语槐由衷地羡慕起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她提着篮子回到室内,刚入门就听到顾嘉宝问:“谁啊?”
温语槐脱了球鞋,脚上踩着纯棉的白色袜子,塞进那双过分可爱的粉色拖鞋里,对顾嘉宝的审美她已然全盘接受,从不质疑。她走进厨房,把那篮子新鲜的草莓提给顾嘉宝看。
“邻居送的。”
“啊?”
顾嘉宝语气惊喜,往珐琅锅里加满热水,盖上厚实的盖儿。也过来瞧。搬过来也有近月余了,因为一直忙的缘故,倒是忘了处邻里关系这回事。
“等回头我们也送点东西给人家,不巧了这两天就要走。可能是这趟回来之后的事了。”
顾嘉宝最近爱上了厨房,谁要是送点食物过来,她就会绞尽脑汁物尽其用,想着可以做点什么。
温语槐坐在沙发上,重新拿起书,细长的手指捏起书页翻开。头也不抬地问:“我们是要跟朱总监一起过去?”
顾嘉宝正在清洗草莓,倒水的动作顿住。
“嗯……”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顾嘉宝提议道:“其实要不……我们两个自己开车过去也行?”
谁料温语槐却说:“从这里到南山镇坐高铁大约也就是两个小时的路程,专程开车过去反倒是绕了远路。”
顾嘉宝听着她话里的意思:“那就坐高铁?”
“嗯。”
“我还以为你会选开车过去。”
顾嘉宝疑惑地盯着她看。
“头晕开不了,你想让我在高速上晕过去么?”
温语槐神色淡然,无辜地质问。视线越过她看向后面的炉火,灶上的珐琅锅直冒白气。提醒道:“锅里的菜是不是好了?”
顾嘉宝回神扭头看,慌忙把火关了。
“差点汤烧没了。”
晚餐是一碟青菜,一锅乳鸽汤,乳鸽的肉很嫩,吃起来滋补。但是在南城鲜少能见到吃这个的,当地没这个风俗。温语槐吃了一只,感觉还挺新鲜。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两个精致小碟,上面倒着的是零嘴,各种梅子肉。顾嘉宝爱吃酸溜溜的梅子。
两个人吃饭都很安静,只有动筷子和咀嚼的轻微响动。
顾嘉宝全身心享受美食,温语槐则是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说话,她吃得比较快,吃完还看了会儿书。
等着顾嘉宝也吃完放下碗筷,她搁下书,主动收拾餐具,去厨房刷碗。
顾嘉宝坐在饭桌上没动弹,犯起了懒劲儿,她捏起碟子里梅子肉,小口咬着,拿过桌上的书看了一眼。
很枯燥无聊,好像是讲人工智能的,对顾嘉宝来说是天文。她发现温语槐还真的是挺爱学习的,而且是真心享受能从中体会到乐趣的吧,这么短的时间都会见缝插针看一会儿。
很勤奋的人,难怪能挣这么多的钱。
温语槐洗完了餐具,用剩下厨房纸擦干手上的水分。她走到客厅,发现自己的书在顾嘉宝手里。并没有出声打断索要,安静地等在旁边。
顾嘉宝感觉身侧有人,扭头一看是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连忙把书还给她。
“给你。”
温语槐并没有立刻接过:“你想看就接着看。”
“我哪里会想看这种书……”
顾嘉宝只不过是好奇看看她整天都在看些什么内容而已。哪里是真的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去管这个世界现在什么流行。
晚上她趴在桌子上画设计图,温语槐就坐在旁边看书,小别墅空间本就不大,而且还有一半给了花园,使用面积有限。书房也只有一个,摆下一张楠木长桌,身后还有一排复古木质书柜,中间的过道空间只够放椅子,连弯个腰都费劲。
小橘猫壮壮就在她们俩脚底下溜来溜去,过一会儿就跳桌子上来睡觉。
要过去不知道几天,顾嘉宝想着壮壮怎么办。她们俩现在吃饱喝足了,但是猫未来几天还没个着落,只好托给梁露照顾几天。微信上说了,梁露也爽快答应。让她们到时候提前把猫送过去就行。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着,顾嘉宝正画着稿。突然,温语槐开口问:“婚纱你有什么喜欢的款式么?”
她搁下笔,扭头发现温语槐正抱着平板挑婚纱,那本书被搁置在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完了。真够速度。顾嘉宝再次被INTJ人做事的效率感到震惊。
“我看看。”
她凑过去,温语槐也把平板往这边放。
现在的婚纱品牌很多,私人设计师品牌趋势愈显,风格趋于多元化。有层层叠叠的纱质蛋糕,拖拽着长长的尾巴,款式华丽梦幻。还有简约一些的优雅款,看起来很女神,黑人模特穿在身上的感觉就很舒适。
温语槐很认真地在挑选。修长的手指点开一些图,滑动给她看。
“这个?”
她抬眸,看着顾嘉宝脸上的表情。两人距离很近。
顾嘉宝看个个都好,个个都喜欢,正犹豫着,抬眸无意间发现温语槐的侧脸流露出很耐心的神情,银丝边眼镜腿儿插进发丝间,脸很白,衬得很有静气。
她的鼻梁真的很挺,很优越的鼻子线条,直直地。
唇色很淡。
顾嘉宝突然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下她的脸,很柔软,陷进去一个小窝窝。温语槐转头,垂下眼眸,看着下方作乱的手指,却没有躲开。
“干嘛?”
一戳就会陷进去一个小窝,搭配上她那张严肃的脸,违和得让人想确认这是否同时存在。顾嘉宝感觉很好玩,又轻轻戳了一下,一个小窝。
“没什么。”
温语槐突然低头咬住了她的手指尖。让她不再乱动。
从这个角度,她从下往上看的眼神很有欲望,目标感极强。顾嘉宝被灼烫了一下,一个晃神,看到她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还有整齐漂亮的牙齿泛着冷白,衔住自己的指头。
腾地一下脸红。
好在温语槐很快松了口,她直接站起身,把平板放在桌子上离开。
“你慢慢看吧。我先回去睡了。”
“啊?哦好……”
顾嘉宝还没能回神,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画设计图,心思却收不回来开始乱飞,本身做事本来就很容易磨叽,更何况现在还分神。完成初稿就已经到了深更半夜。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发现温语槐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想到温语槐这阵子一直病,还要吃药,更需要好好休息。
她手上的动作更轻了,掀开被子一点点挪着脚上去。顾嘉宝觉得自己很小心,应该没有把人吵醒,谁料刚躺下,温语槐的胳膊就伸了过来,主动靠上来。
贴在一起的感觉,就是可以闻到香味的。
顾嘉宝想,还是把人给吵醒了啊。
她没有说话,温语槐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安静地睡着。顾嘉宝有了一个新发现,自己原来可以不玩手机,而且也不会感到无聊。自从跟温语槐住在一起开始,她真的已经很久没躺在床上玩过手机了。
出发的高铁票已经买好了。隔天,顾嘉宝做着最后的收拾整理,她本来还担心会影响温语槐的正常工作,可发现温语槐在家里吃完了药之后,就坐在那儿发呆,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人一起带过去。
看她现在精神不好,蔫了吧唧,估计也没心思跟人起矛盾闹不愉快。
顾嘉宝怜爱地揉了下她:“等会儿我们就出发了,你的药都要带着不能忘了。”
温语槐乖乖点头说好。
听她安排,毫无异议。顾嘉宝认为,她也可以成为一个好下属。
南城站里面很多人,从安检就一直在排队,尽管不是节假日也是人潮涌动。
顾嘉宝坐在轮椅上,被温语槐推着走。她们还有一个双肩背包,和一只小手提箱。分量不轻。
出门之前刚洗完澡,顾嘉宝的头发吹得很柔顺,长长披下来,直到腰际。她穿着件藕紫抓绒短袄,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
自从出车祸以来,她许多天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出来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看到这么多人,有股新鲜劲儿。
她扭头跟温语槐说,“把双肩包给我吧,我放腿上。”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前方传来有人的声音。
“嘉宝。”
是朱筠,她身边还有几个人,看衣着不俗,应该是非富即贵,但是顾嘉宝都不认识。
她招了招手回应说:“等我们一下,马上安检。”
说完,她扭头看了一眼温语槐。过安检的时候,顾嘉宝把包放上传送带,然后她去那边扫描。温语槐叮嘱她在旁边等着就好,传送的行李她过去拿了。顾嘉宝点头,把轮椅转到旁边的位置等着。不碍事就行。
朱筠直接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
问顾嘉宝:“吃饭了么?”
“我吃过了。”
两个人闲聊几句,突然身后传来温语槐的声音,她取行李回来了。
“朱总监不开车去么?”
顾嘉宝扭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温语槐从哪里取出来一副茶色墨镜戴着,架在鼻梁上。雪白的耳垂上缀着一枚金色耳钉,再配上这样的身高,身上穿着精致的羊绒大衣,显得生人勿近。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温语槐今天穿得比平时上班还隆重些,甚至还戴了不少小配饰。
“温总不也没开车去?”朱筠看她一眼,直言:“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过来。”
温语槐轻笑,手搭在顾嘉宝的轮椅上。
“我陪着她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火药味十足。
顾嘉宝及时打断。“我们还是快点过去找座位吧。马上时间就到了。”
的确是到了即将发车的时间,不再废话。朱筠还有她同行的几个人走在前面,温语槐推着顾嘉宝在后面。朱筠时不时回头说,如果累了可以叫她,惹得她身侧的两个衣着不俗的男女频频回头看。
顾嘉宝搞不清这些人的身份,也就没说话。
因为订票时间紧,她们全都订在了一节车厢,而且是相邻的座位。
上了车之后,顾嘉宝先从包里掏出零食吃了起来,对面坐着的朱筠主动互相介绍。先把顾嘉宝给拎了出来。“这两位是我公司的同事,她以前在老太太那里住过一阵子,老太太很喜欢她。”
她哥朱闻笑道:“那你们俩还挺有缘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
话刚说完,他就被老婆给捏了一下,使了眼色。
女人的第六感准,樊欣觉得搞不好她们家这位朱大小姐喜欢的就是这个女孩儿,也难怪。从一进来樊欣一眼就看到了她,皮相太漂亮了,跟电影明星似的。
紧接着,朱筠又跟她们介绍旁边的温语槐。
“这位是温总。”
一带而过。
“这是我表哥表嫂,那个是她们女儿。”
她是对着顾嘉宝说的,顾嘉宝朝着她的亲戚们点点头,大家都是体面人,对方也回以微笑。但是顾嘉宝感觉得出,这些人跟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平时完全不可能接触到。仅仅止于客套礼貌而已。
那两个衣着不俗的男女,也就是朱筠的表哥表嫂,她们似乎对温语槐兴趣很大,眼神时不时会盯着她看。
而温语槐却一直没开口说话,手抱着胸坐着,姿态高傲。茶色墨镜一直都没摘下来。在众人的客套声中,她沉默地像是置身事外。
在车厢里盯着任何东西看都很晕脑子,不适合看书或者是视频,基本上做什么也不合适。但对于顾嘉宝来说不是,她可以听音乐,也可以吃零食,感受久违的自由气息。温语槐时不时剥开一个水果,给她递过去。
顾嘉宝接过来就吃。
对面的男人忍不住开口,不确定地问:“你是温语槐?盛林资本的创始人?”
隔着茶色镜片,温语槐视线从手中的橘子上移开,看向他,不紧不慢地点头。
男人那一张精明的脸露出笑来,“果然是你,看来我没认错,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温总你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温语槐也流畅自如地切换成社交模式,露出得体的笑,“谬赞了,你之前听说过我么?”
“当然了,你在海外的华人圈子里很有名气,做出这么漂亮的事业来,自然很难不引人瞩目。”说着,朱闻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我最近几年都在做AI的项目,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半个同行。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会一起合作呢。”
温语槐接过名片,看了眼上面的名字。
“当然了,朱先生。”
二人简短寒暄几句,像她们这种人几乎可以无时无刻地开展工作。
旁边的顾嘉宝吃着零食,朱筠则是烦不胜烦直接戴上了降噪耳机,别过头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
顾嘉宝一路吃得极其满足,好久没出门,这趟路程她心情好极了。朱筠坐在她正对面,看着她吃零食吃得欢,突然开口跟她要。
“给我一个尝尝。”
顾嘉宝是个越吃越起劲的贪心鬼,面前摆着好几包拆开的零食,薯片,海苔卷,肉松小贝,雪媚娘,还有半边梅。
她愣神:“你要吃哪个?”
朱筠扫了一眼,问她:“哪个好吃?”
刚才看她吃得挺香的,朱筠有些好奇,也想试下。
“都好吃。”
顾嘉宝把装肉松小贝的纸盒子拆开一分为二,拿盖子给人装试吃,放进去一小叠薯片,几根海苔卷,还有一颗白嫩嫩的雪媚娘——
只见横空出现一只手,将雪媚娘捏走了。
半路抢劫。
温语槐拿着雪媚娘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白色奶油裹着红色果肉,还是草莓馅儿的。该不会是邻居小女孩儿送过来的那篮子草莓?
迎上顾嘉宝看过来的眼神,她淡然解释:“太甜了,朱总监身材保持得很好,看起来应该不爱吃甜食吧。”
说着她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腹,扫了眼朱筠。
好像很有说服力。
顾嘉宝也跟着看过去,“不爱吃甜食么?”她又从黄纸袋子抓了一把半边梅放进去,还有一块儿肉松小贝。强调说:“这个是咸口的。”
朱筠不耐烦地看了温语槐,简直要被这种幼稚行为给气笑了。
温语槐无视,捏着雪媚娘不紧不慢地吃着,姿态悠闲。
朱筠当然看得出来区别,这个雪媚娘应该是手工做的,其他东西是买的,刚想说:“我也要……”
温语槐就直接把盒子里最后一个也拿走了,她把上一个吃得很急,嘴里咀嚼着,腮帮子微微鼓起,嘴唇上甚至还沾了一些白色的奶油。
她捏着最后的雪媚娘,对着朱筠露出一抹嘲讽的胜利者微笑。
毫无歉意道:“不好意思了。”
朱筠看着她嘴上的奶油,还有那刺眼的笑。
简直无语。
“……”
顾嘉宝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指着自己的嘴角,小声提醒说:“这里,有奶油。”
温语槐挑了挑眉,“有么?”
顾嘉宝微微点头。
“那你帮我擦下吧。”
温语槐看着自己手中捏着的雪媚娘,另一只手手指上也有奶油。做无奈状。
碍于这么多人在这儿,顾嘉宝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从包里掏出纸巾,捏了一张,轻轻给她擦了两下嘴角。很快就把奶油擦掉了。
她不习惯当众做些亲密举动,很快就收回手。
“好了。”
温语槐盯着她,非常礼貌地轻声道:“谢谢。”
顾嘉宝有些愣神,眨巴一下眼睛。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也选择十分礼貌地说:“没有关系,不用客气的。”
下了高铁之后,黄昏的尾巴还在,天空的云层被渲染出一派辉煌的橘色红色,旁边公路上的路灯提前亮了起来,绽开一盏盏莹白的光束。
南山镇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里发展旅游已经做得很成熟了。出了高铁站就是车站,温语槐准备打车,却被朱闻给拦下了。
“有两辆车来接我们,再加上你们也完全够坐,不如直接搭个顺风车?”
温语槐看了眼顾嘉宝,想起此行的目的。点了头,“那就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还提什么谢字。太客气了。”
朱闻表现得很绅士,温文尔雅。他的太太在一旁陪着笑脸,两个夫妻看起来像是琴瑟和谐。顾嘉宝在旁边好奇地盯着他们看,想象着这对夫妻的日常生活,结婚对于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孩子么?那她可能不会有了。
一边想,她又往嘴里塞了一片薯片,轻轻咬得咔嚓一声,嘴巴不停歇。
朱闻看了她一眼,又盯着温语槐,手正握着她的轮椅上的黑色塑料把手。打量几眼,看出这两个人关系不浅。笑道:“她这是怎么了?”
温语槐倒不介意被人看出点什么。
“出了车祸。”
“真是可怜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朱闻对着顾嘉宝说:“祝你早日康复。”
顾嘉宝嘴里咀嚼着零食,点点头。
“谢谢。”
朱闻笑了下,想起他老婆樊欣的话,扭头看了眼朱筠。难不成她喜欢的真是这个?左右思索越觉得有可能。
前方传来几声车子鸣笛打断了思绪,来接他们的车早就在路边等候多时了。朱闻回过神,带着大家一起上车。“走了,都别在这里站着了。”
“朱筠……”
他刚扭头喊朱筠,却眼睁睁看着朱筠朝着温语槐那边走过去。
原来是因为顾嘉宝坐着轮椅不太方便,开车的司机是个热心肠,主动下车帮忙把后座的开了,但温语槐还是要先放行李,然后再把她的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车厢。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顾全,折腾了些时间。
朱筠主动过去,伸手帮忙。但是她却不帮别的忙,只帮忙把顾嘉宝给弄上去。
她捏着顾嘉宝的胳膊,“我带你上去。”
顾嘉宝正在看行李,愣了下。
“啊?好。”
就在这时,后备箱那边传来砰的一下关上的声音,温语槐说:“能麻烦朱总监帮忙把行李搬一下么?”
朱筠笑:“行李不是有你搬了么?”
温语槐说:“朱总监过来帮忙了,我当然希望有个帮手了。”说着她就绕了过来,拽着顾嘉宝的另一只胳膊说:“我先把你抱上去吧,行李有朱总监放了。”
朱筠丝毫不让:“还是我来吧,你去搬行李比较合适。”
两个人陷入僵持。
旁边站着的司机看着被扔在那里的两个小行李箱,还有被关上的后备箱,无奈叹息,默默打开单手把两个小箱子放了进去。
顾嘉宝扭头看了一眼,推开两个人,跳下轮椅。自己扶着后座的椅背,直接坐上去了,单脚先进来,慢慢挪动石膏腿。
“好了,你们快上来吧。我又不是瘸了。”
温语槐:“……”
朱筠:“……”
第117章 南山镇旅游业发展得……
南山镇旅游业发展得好,镇上的民宿很多,外观看起来跟市区里比也毫不逊色,但实际上里面都是多年没有翻修的老建筑。
朱闻一行人把她们送到之后,也就走了。临别前他热心招呼:“明天我们在马场那边等着你们,中午过来一起吃饭。一定要来啊。”
二人也就答应下来,她们到了定好的民宿,进门跟老板娘打了个声招呼。老板娘正忙着跟同村的几个大婶儿叙话,说街上谁家的孩子要结婚办礼的事儿。抽出空儿来跟她们讲;“你们往里面去,一楼最东边就是。”
顾嘉宝领了钥匙,按照指示往里面走。
106,找到了。
木门还是老式的圆头握把,室内整洁干净。后门连通了院子,廊下还挂着个很长的贝壳风铃,被白色的线串着,旁边还挂着一个晴天娃娃,身体都已经发黄了。
两个人坐着小椅子,在廊下休息吹了会儿风。顾嘉宝跟她聊了起来:“刚才那位朱先生,他是打算跟你做什么生意么,你们会合作么?”
温语槐:“不一定。”
顾嘉宝手里拿着保温杯,喝了口温水。小声嘀咕:“我感觉他很奇怪,说不上来。”
温语槐从她手里接过杯子,也轻抿了一口。轻笑说:“这种人有很多。习惯就好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可以不跟他接触。我们过来也只是为了探望病人而已。”
“也对。”
很快就到了晚上,外面一片漆黑。两个人坐了半天的车也都很疲惫,都懒得出去吃饭了。温语槐蹲着身子准备套上床单被褥,顾嘉宝从双肩包里拿出便当盒子,打开就闻到了里面飘出来的水果酸甜香气。
她捏了一块果肉,递到温语槐嘴边。
温语槐愣了下,停下手头的活儿。垂眸看着眼前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桃子。我还准备了凤梨柠檬,还有腌桃子。”
即便是很冷,但是也能嗅到果肉腌制的甜丝丝香气,看着顾嘉宝手指一直捏着,温语槐轻咬了一口,果然是凉的,饱满的果肉汁水炸开,口腔里传来细腻丰富的酸甜味。
她从顾嘉宝手里接过来剩下的。
“有些凉,你少吃点,当心伤胃。”
“好吧。”
温语槐很快就收拾好了床铺,换上了全新的床单被罩。两个人洗漱完了就躺下休息,顾嘉宝给她拿了药,盯着她吃完。
“头还晕不晕了?”
“没事。最近几天还好。”
温语槐又喝了点温水送服药片。她想起自己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打算跟顾嘉宝说会儿话。侧着身子翻过来,半张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你以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住?”
顾嘉宝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卸了妆之后,她的嘴唇没了血色,显得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还是很漂亮,盯着人看的时候,睫毛的某个弧度透出一股别样的神采来。
安静地盯着她的面庞,顾嘉宝轻“嗯”一声。
很轻,轻到几乎让人以为是幻听。
温语槐又接着问:“那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一年多吧。可能快到两年了。”顾嘉宝不太确定,她还真的没算过,当时只是觉得每天都很难熬而已。
“嘉宝。”
“嗯?”
“以后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要再一个人躲起来了。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的。”
顾嘉宝认真地想了想,但还是觉得很难做到。她问:“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是个回避型人格,遇到了事情就会想要一个人缩起来。她没有解决的办法,也没有切实可行的计划。逃避躲开就是她唯一的手段。
温语槐还真的给了她一个充分的解释。
“因为接下来我们可能要结婚了。”
这个‘可能’就把顾嘉宝给逗笑了,她发现温语槐讲话很风趣幽默。
紧接着温语槐继续说:“很多人喜欢探究婚姻有什么意义,实际上结婚不一定意味着爱情,它是一种制度,意味着我们两个人需要共同经营生活,也就是说我们是合伙人,要共担风险。如果其中一方遇到了问题难以解决,就需要另一方的协助,这样就可以将这种制度的优势发挥出来。”
顾嘉宝听了,思考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会帮助我么?”
“当然。”温语槐看着她:“但是与之相对应的,你也要帮助我。”
顾嘉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觉得疑惑,“可是我觉得我未必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啊,你这么厉害,已经很成功了。”
“你提醒我吃药,还做了很多美食,这些都是你提供给我的帮助,而且对身体健康很重要。”
顾嘉宝恍然发现自己遗漏了生活的细节。她的确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但也算是一点帮忙吧。聊胜于无。
“那你快说谢谢我。”
温语槐很诚恳地说:“谢谢。”
顾嘉宝嘴角忍不住笑。
“不客气。”
“那你作为东道主,是不是也该带着我去逛逛,明天中午我们要去吃饭,早上去逛逛顺便吃早饭?”
“嗯好。”
次日她们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顾嘉宝感觉很累,打着好几个呵欠,隔着窗户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气,灰蒙蒙的阴沉。
不远处的街上炸起了鞭炮响声,红纸飞溅,白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火药味儿。
正巧两个人刚出来,顾嘉宝在这里住习惯了,倒是没被吓着。但是温语槐本就神经紧绷,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强装镇定,但苍白难看的脸色很难掩饰地过去,她紧皱起眉头。
街上的炸响声连绵不绝。
顾嘉宝伸出手替她捂住了耳朵。温语槐正忍不住烦躁,突然感觉到她掌心手指传来的温热,像是在耳上笼上一层保护罩,噪音被挡在外面。
她微微发怔。转头凝视着顾嘉宝。
顾嘉宝倒是不害怕,探头看着街上的热闹,围观的群众躲得很远。她笑着说:“应该是结婚的,这边有不少的少数民族。婚丧嫁娶是常有的事情,街上也允许放炮,等会儿就好了。”
温语槐垂眸看着她,半晌,轻嗯一声。
两个人就这么挤在巷子中间,一动不动地站着,等鞭炮声停下。
顾嘉宝时不时看向外面,希望快些停。并没有注意温语槐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
终于白烟散去,鞭炮炸了满地鲜红。
“好了——”
顾嘉宝收回手,对着温语槐笑了下。她很难想象温语槐这种喜静又偏执的性格,是怎么在这样的生长环境度过这么多年的。肯定少不了煎熬。
这边距离中学很近,又刚好赶上孩子们放学,街上挤满了清一色的蓝白校服,叮叮按铃的自行车。小孩儿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元旦的表演,镇上请了人来表演打铁花,几个小孩买了糯米糕,约定晚上要一起去看。
沿街旁边开了很多民俗小店,顾嘉宝拉着她进去转了转。
这里卖的又是一些香料,珠子,香包,还有一些造型别致的小件儿瓷器。元旦将至,店里还应景儿地准备了水晶球和彩带之类用来装饰节日的东西。
温语槐正捏着那个‘特制香包’看,她似乎很好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味道。
她问旁边的顾嘉宝:“这是什么香?”
顾嘉宝将她手里的香包接过来,闻了下,认出这是宰游客的东西,便将东西放回原处。带着她去另一个货架上,上面摆着一些小木枝,用红色棉线绑着,捆成一小捆,堆在一起。
她伸手取下一根,短短的一截,放在鼻尖闻闻。
温语槐好奇问:“这是什么?”
“香木。”
顾嘉宝拿着它对着自己的钥匙扣比划了一下,温语槐问:“这个是要绑钥匙扣上的么?”
“也不一定,一般都是小孩儿挂脖子上的。就像是那种桃木雕刻的小刀小剑,桃木辟邪。这个挂在钥匙扣上也能求个平安的意思。”
“这个给你,马上就是新的一年到了,希望来年你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顾嘉宝把小木头递给她。
温语槐接过,也从货架上拿了一个给她。
“来年平安。”
顾嘉宝笑了下说好,付好了账她们又出去,外面的街上结婚的热闹还没散,这里的人都是乡里乡亲,闹起哄来半天都散不了。顾嘉宝在这里住了好几年,认出新娘是街头卖卤味家的姑娘。
她们家里还请了唢呐班子,在里头院子搭了台子吹着吉祥调儿,新娘的母亲站在街上,拿着一大把红纸包裹着的钱给大家发,散散喜气。
小孩儿哄得上去抢。顾嘉宝路过的时候,新娘妈妈走过来给她塞了几个。
“拿着拿着。”
顾嘉宝错愕地收下,笑着说:“谢谢啊。祝您女儿新婚快乐,永结同好。”
新娘妈妈笑得乐开花。
温语槐看着她接过的钱,突然开口说:“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顾嘉宝不解:“什么?”
“叫撒金花,意思就是新人的福气洒出去,给大家沾沾。接住的人就是接了这个福气,也就是接了结婚运的意思。”
“啊?真的假的?”
顾嘉宝一开始真信了,但想起刚才拿的最多的是小孩儿啊,小孩子怎么可能也结婚呢。她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你少骗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语槐轻笑。
“就是发财的意思。”
顾嘉宝哼一声,不计前嫌,从手心里拿出一个给她。“分你点财运。”
温语槐接过那枚红纸包着的硬币。
“多谢美意。我收下了。”
“我还以为你要说,你已经不缺钱了呢。”
温语槐坦然道:“钱嘛,是永远都不嫌多的。”
顾嘉宝道:“那我再赏你一毛。”
她们正边走边说着话,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吹唢呐声。二人回头,看到院子里走出来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一群小孩儿在后面提着她的裙摆,她踩着地面铺着半脏的红毯子,在街坊亲戚的簇拥下,走到门口等着的迎亲车队里。
是吉时到了,新娘出来上婚车。
金色箔片,玫瑰花瓣被人洒向空中,漫天飞舞。
顾嘉宝望着这一幕,感慨:“最近好日子真多。”
温语槐点头。
“是挺多的。马上也要过年了。”
两个人逛到中午,往马场去赴约。路上顾嘉宝打开了话匣子,跟温语槐讲着这些年的经过,讲老太太对她的照顾,当初一个人在这儿,逢年过节老太太还会给她送吃的。温语槐在旁边沉默地听着。
到了马场,朱闻早就在那里等着了,见她们到了就带着走到阁楼里,上二楼,往里面走,就是老太太平时吃饭的地方。
顾嘉宝对这里很熟,“就在前面。”
朱闻在前面扭头看她,“看来你经常来啊。”
“以前的事情了。”
很快走到了门口,几个人推门进去。
朱筠正站在圆桌前上菜,难得看见她做这些琐事杂活儿,估计也就只有在她奶奶面前了。桌子上还坐了不少人,个个都衣着气质不俗,应该都是她们家的亲戚,她们帮朱筠接菜,布置碗筷。
见到这么多人,顾嘉宝觉得有些后悔,生面孔太多了,自己作为外人其实不该来的。
朱筠正忙着布菜,见了她,连忙招呼:“快过来坐。”
朱筠对着亲戚们说:“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顾小姐。”在座的众人点头笑笑,十分和气,招呼她们坐下。朱闻替温语槐拉了椅子请她坐。顾嘉宝也只好坐下。
正对着门的位置是上座,老太太坐着,她头发花白,面目慈祥,但精神瞧起来已经大不如前。
落了座之后,顾嘉宝抬眸就看到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正对着她笑。
她也挤出一个微笑。
老人家眉目慈善,但面容笼罩着一丝病气,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越过满座的家眷亲属,跟她打招呼。
“你来啦。”
顾嘉宝不知怎么的,一听到她声音就难过起来。“嗯奶奶,我过来看看您。”
老人家很高兴,讲话速度却很缓慢。
“你有心了,能来看看我就很好了。我也记挂着你好不好。”
顾嘉宝鼻头一酸,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点点头。重复道:“我很好。我很好。”
她心里又涌出来很多的情绪,看着老太太眼下这样,莫名觉得这句话就像是最终的告别一样。
她情绪太多,饭吃得没个滋味。她想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老太太算是特殊的。但没想到对于老太太来说,她也算是特殊的,还值得她老人家记挂着。这样来之不易的善缘也会这样断掉么?
席间大家都在聊天,先说老太太的病情,就是不当心摔了一跤,但是年纪大了摔不得。医生建议住院她也不住,固执得很。大家都拿她没什么办法。
顾嘉宝留神听着,想了解情况。又不好意思问。只从这些亲属的谈话中隐约听了个模糊大概。
说着说着,这些人的话题又扯到了事务上,她们朱家门楣光耀,无论是当长辈的还是当晚辈的,个个都身居要职。聊的话题也跟寻常普通人家不同。
提起朱闻的小女儿,一个十岁大的孩童,问起她喜欢做什么,好像无论是哪项才艺,都三言两语能指出一条通天的路来。这就能明显得感觉出差距了。小姑娘得到长辈关注,越发笑得活泼,在椅子上动个不停。
但顾嘉宝心烦神乱,无心去听这些热闹。
她夹了个糯米糕,送到老太太碗里。
“奶奶,你吃这个试试。”
老太太不接,没反应。
顾嘉宝感觉出一丝不对劲。只见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居然是一动不动,衰老的身躯被厚衣服罩着并不太显,坐在这满桌菜前,竟无人察觉。旁边坐着的朱筠也连忙放下筷子,抓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喊:“奶奶?”
很突然,老太太朝着前面倒了下来,砸得哐一声。
朱筠想扶住但是慢了半拍,她猛地上前,一个踉跄差点被椅子绊倒,好不狼狈。但还是硬抢过去,把老太太扶住肩,看着她脸色竟然泛起青白,鼻间气息孱弱,一点儿生气都没了。
朱筠双眼泛红滚下泪来。
饭桌上一阵慌乱,众人脸色大变。
“老太太!”
顾嘉宝也慌了神,眼泪止不住地流,坐那儿无声地哭起来,见众人手忙脚乱地要背着老人紧急送医,她又慌张地跟着站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眼前死亡,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
她开始产生恐惧,手指颤抖着打急救电话。
好在温语槐在旁边,拿过她的手机。
“他们请了医生在这儿住,已经把老人家送过去了。你别慌,人家亲属做了万全的准备。”
说着,她握紧了顾嘉宝的手,像是能传递出来坚定的力量可供依靠。顾嘉宝稍微回了神,感觉自己好像被排除在了一场巨大的祸事外面,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们请了医生在这儿,那会没事么?”
她眼底噙着泪。
但温语槐并没有哄着她,诚恳地说:“不知道。”
面对未知,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顾嘉宝点点头,跟着她下去。朱家人没功夫再招待她们,两个人成了被笼罩阴云之下的闲散人士,连个行动的方向都没有。
她们没有离开,走在马场的草地上,被冬日阴冷的太阳晒着,顾嘉宝心情沉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整个下午都变得焦躁,难熬。
她想过去看,又怕给人家添乱。想回去又觉得不放心。好在温语槐一直在旁边陪着她,她乱了心神,但温语槐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坚定得好像是根定海神针。
到了傍晚,焦灼的情绪还是梗在心头。温语槐从外面买了点吃的过来给她,顾嘉宝也没什么胃口。吸了吸鼻子,叹气。
“还是你吃吧。”
温语槐摸了摸她的手,指尖是冰凉的。冬天的气温本来就低,她又在外面吹了半天的冷风。温语槐担心她回头又冻着,“要不先回去,或者找个地方坐着?我替你等消息。”
顾嘉宝感觉到对方手心传来的温热,才恍然回神,是有些冷。
突然,手中又被塞了一团东西。
她低头看向手心,是紫米饭团。
温语槐说:“就算不吃,先拿着这个暖暖手。”她左右看了眼,东边几百米远的位置有家咖啡馆。“先进去坐会儿吧。”
天色接近傍晚,冬天的白昼很短,五点钟的天幕就已经是阴蓝色。
外面很昏暗,几乎让她看不清温语槐的脸。顾嘉宝点头说好。两个人走过去推开门就是一阵暖意,她的手和脚稍稍恢复知觉,打了个喷嚏,站在那里有些局促。温语槐轻轻挽着她的肩,让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在这儿等一下。”
顾嘉宝有些反应迟钝地点点头,扭头望着外面的马场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温语槐回来了。
她将一杯咖啡搁置在顾嘉宝的面前,勺子沿着杯沿转了小半圈,发出轻微的响动。
顾嘉宝回过神说了声谢谢。她没什么胃口,也没有说话的心情,手指虚握着杯身,紧贴着掌心汲取着温度暖手。她又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这儿。”
她内心的情绪太多了,整个人都是乱的。似乎有需要迫切地说些什么来缓解紧张和压抑。“对了,你今天吃药了没?”
顾嘉宝紧张地抬眸询问她。
温语槐:“中午的吃过了,晚上那顿还没到时间呢,现在才六点。”
六点?
顾嘉宝看到了咖啡馆墙上挂着的时钟,最短的时针指向数字6。原来才6点钟。她松了口气,又絮絮叨叨似的说:“才六点啊,回头你要记得吃药。要注意身体健康。”
温语槐伸手越过桌子,捏着她的手指,细细的像是没有骨头。
“好,你放心。”
顾嘉宝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放心?”
温语槐肯定说:“对,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好。”
她点点头,看起来三魂没了七魄,有些神经质。又在咖啡馆里坐了会儿,这里暖和的温度唤醒了她的食欲和饥饿,顾嘉宝感觉胃里空空如也,把有点凉掉的咖啡抿了一口。勉强提起了些精神。
温语槐打了个电话,转过身回来告诉她。
“她们包机转院了。”
顾嘉宝又开始提心吊胆,询问:“是怎么了么?”
“情况暂时还不清楚,她们去了军区总医院。你想过去看看么?”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温语槐猜中了她的心思,这个时候要是让她回去,估计一整晚都难以入睡,会翻来覆去憋到天亮。温语槐也是担心她憋了情绪太伤身,倒不如过去等折腾累了她就自然困了睡了。
顾嘉宝连忙点头。
车已经叫好了。路上温语槐提醒她,“饿了就把东西吃了垫垫肚子,到了医院没准儿要等一整晚呢。”顾嘉宝这才有心思吃东西,从短袄的口袋里把紫米饭团掏出来,摸着还带着点儿温,就这么一口一口吃完了。
温语槐瞧着她吃饭的模样,想起她一个人在这儿过的那几年,别人施舍点饭菜这类小恩小惠,她都铭记于心,心里更是觉得她吃了不少苦头,这模样看着更是可怜。
“要不要喝水?”
顾嘉宝先是摇摇头,继而又点头。刚才吃得太噎了。
温语槐给她递了水杯过去,她仰着头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喝完了,温语槐默默收起来。跟她说:“你靠着我睡吧,等会儿到了我叫你。”
这一路时间很长,有得熬,顾嘉宝刚吃完东西其实毫无困意,但她还是听了,倚靠在温语槐怀里,像是真的沉沉睡去一样,安静地闭上眼。
意识断断续续地想,就算世界要毁灭了,那停在这一刻,她也是安心的。
等她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十一点五十多,再过几分钟就翻过一页,到了24年的最后一天了。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通明,紧急手术室前亮着刺目的红灯。
朱家人都等在走廊里,有些脸色疲惫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有几个人在旁边压低声音,起了争执:“我早说了要把老太太送医院里住着,现在好了!”“老太太自己不同意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把她老人家架在这儿绑着不让走?”
几个堂兄吵着,朱筠听烦了,直接打断说:“行了。奶奶都八十多了,算是高寿了,她身体什么情况她比我们清楚。难不成要让她在医院里插着管子过完最后的人生?”
众人哑口无言。
到现在手术还没结束,大家的心都还悬着。各有各的想法,但顾及着,“我是那个意思么?我也不是为了奶奶的身体考虑,那你说现在这情况不上不下的怎么办?”
朱筠没好气道:“你是医生么,你能帮上忙么,等着啊,还怎么办?”
几个长辈都过来劝和,让他们别吵了,都是一片孝心。
顾嘉宝站在走廊那头,颇为尴尬,不知道应不应该过去。她有些无助,下意识地看向温语槐。
温语槐说:“等会儿吧,这是她们的家事。”
顾嘉宝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红灯却灭了,医生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几名护士推着老奶奶出来。朱家人连忙都围了上去问情况,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说:“暂时脱离危险了。”
众人松了口气,连忙让开一条道。朱筠也总算是稍稍缓解了下压抑情绪,她仰着脸,脖子的线条像是只天鹅,被头顶的灯照着刺眼,胡乱揉了揉干涩泛红的眼眶,生平第一次这么焦头烂额,毫无办法。
一想到奶奶的情况没准儿只会越来越差,她的心情就像是被石头压着沉到了底。
她起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顾嘉宝和温语槐,开口道:“你们来了,进去看看吧。”
声音也哑了许多。
这种紧张疲惫的情况,每个人好像都精疲力尽。
顾嘉宝也知道对方心里不好受,轻轻嗯一声,跟了进去。温语槐也紧随其后,她像是这里的外来入侵者,跟病床上的那位老太太之前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半分牵挂也无。
这种焦灼压抑的气氛也侵扰不到她身上。
进去之后,病房里很安静,偶尔有交谈大家也都压低声音。温语槐站在一侧,陪同顾嘉宝过来看病床上的老太太。
谁料,她们一过去老太太就醒了。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只看着眼前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挑身影,乌黑的长发,大约是脑子不清醒认错了人,竟然抓着温语槐的手不放。
顾嘉宝愣了一瞬,看着她。
温语槐没什么反应,手腕被抓着也没动,只是默默配合着。
老太太开始说些模糊不清的呓语,那双干瘦皱巴巴的手却死死拽着温语槐。亲戚们围上来,也听不清她在说着什么,纷纷劝道:“老太太你要说什么?”“老太太你抓错人了。”
这样说了一会儿,老人家眼皮才渐渐清明,恍然听懂了认错人。
她问面前的人,“你叫什么?是谁家的姑娘?”
温语槐都一一作答。
越说越清楚,老奶奶恍然意识到自己真不认识她,又问:“那你为什么过来看我?”
温语槐说:“我是跟顾嘉宝一起过来的。她说您对她有恩,所以她过来看看您的病好些了没有?”
老太太闻言轻笑,干瘦的脸庞笑起来很慈祥。
眼前这姑娘原来是跟小顾一道来的。
“你告诉她,好些了好些了。叫她别挂心。这个丫头性子不好,爱哭爱多思多想。”
温语槐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她没想到这位老人家说话这么一针见血。恍然醍醐灌顶,多思多想么?
老奶奶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渐渐飘远似的。“我可好多了,精神头也好多了。你们呐都别操心,我有点饿了,回头我得吃饭呐。”
朱筠在旁边听着她说饿了,拿上手机去外面买饭。临别前还看了温语槐一眼。
温语槐明白她的意思,也配合着继续坐在旁边。问老人家:“那您老想吃点什么啊?”
“吃点……”她干瘪的嘴唇张了张,又顿住,有些费劲地喘气。“糯米糕,小顾不是给我夹了一块儿糯米糕么……”
听到糯米糕,顾嘉宝忍不住红了眼,捂住嘴压抑着哭声。老太太意识断断续续,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温语槐无悲无喜,充当一个合格的旁观者。在旁边接着话说:“她是给您夹了一块糯米糕。”
“还没来得及吃呐,我牙口不好,能吃的东西不多喽,难为她有心还记着呢。”
温语槐说是。
老太太越聊精神头越足,竟然跟好了似的。一会儿招呼着人给她垫上枕头扶着坐起来,病房里的小辈们连忙上去照做。朱筠出去买了份糯米糕回来,老太太竟然也吃了些。旁边的姑姑说能吃东西就好。朱筠看着她肯吃东西,也跟着高兴。
可温语槐头脑冷静,看着老太太的情况,这么大年纪,术后这么短时间里就有这样的精神是很奇怪的。
心下有了判断,大约是回光返照。撑不久的。
剩下的时间留给她们的家人陪伴,她同顾嘉宝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出了病房,顾嘉宝握着她的手拿起来看。
温语槐有些纳闷,看她。
怎么了?
顾嘉宝说:“刚才我看老太太使了挺大力气的,有没有弄疼你?果然啊,都红了一圈了。”
温语槐不想再让她多操心,收回胳膊不让她细看,轻笑道:“知道心疼人了?没事的。”
“真没事儿?”
“没事。”
“对了,你晚上的药还没吃呢?”
温语槐点头称是,“累不累,咱们在附近找个宾馆休息,我再把药吃了。”顾嘉宝点头说好,看到老太太她也放下了心,能安心去睡觉了。
隔天一早来了消息。
老太太是夜里四点钟走的。
外面大街小巷热闹异常,商场处处张灯结彩,庆祝元旦。
再过一天,就是新年了。
第118章 天气灰蒙蒙的……
天气灰蒙蒙的,冬天的太阳散发着白光。医院附近的小巷子不少,两边都是小吃,烤肉的烟雾时不时飘荡出来。门口都是杂乱抢眼球的彩灯招牌。
新年将至,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或高兴或麻木。顾嘉宝被推着进了街头一家店里,塑料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冷气。
进来之后,感觉暖和了很多。
“今天多少度?”
温语槐拿起手机查看。“零下三度。”
“难怪了,这么冷。”
顾嘉宝的手指缩在毛衣袖口里,嘴巴对着呵了呵气,汲取暖意。
老板撩开帘子进来,端着一个小编制碟子,里面是牛肉烧饼,上面一层芝麻黄油,烤得酥脆。顾嘉宝伸手捏起一个,拿出肉串夹在中间裹着,想把签子抽出来,没抽动。
“给我。”
“嗯,你试一下。”
顾嘉宝松了手递给她,自己的胳膊莫名奇妙使不上劲,好像是一截废弃的塑料管一捏就碎掉。
温语槐穿着价值不菲的黑色大衣,袖口延伸出来的手腕白皙有力,白皙修长的手指穿梭在筷笼和废竹签之间,娴熟地照料着。
把饼递给她,温语槐又将竹签整齐地放在桌子一侧。
“吃慢点,不着急,还有时间。”
顾嘉宝点点头,咬了一口,感觉嘴巴有些干。心情没完没了沮丧起来,昨天晚上睡着醒来头都是嗡嗡的,又听到了老人家离去的消息。到现在还像是在梦里,脚踩着地都没有实感。
气氛沉闷。
她吃了几口,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减肥呢。”
温语槐停下了吃饭,看着她。
顾嘉宝又垂头,说:“算了,不减了。还是吃得开心比较重要。人活着也就只能活三万多天而已,能开心一天算一天。”
温语槐似乎打算说什么,就在这时突然手机响了。
她坐在塑料凳上,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局促,她曲着胳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人,是李齐,AMD的总经理。
“温总您早上好。”
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对方礼貌热情地打招呼。
“前阵子设计部那边儿推出的新系列设计市场反馈很好,我想马上就到公司的20周年庆了,得拿出点成绩来才好看。是不是要跟朱总监商量一下,让她趁热打铁近期再出新设计。回头让商务那边找一些当红的流量做代言。”
“朱总监不是请假了么?”
李齐显然不知情,纳闷道:“啊?请假了么,我还不知道呢……那这样吧,回头我给她打个电话,跟她商量一下提前回来。”
温语槐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医院。
“等等吧,新设计的事情回头再说,不差这十天半个月。朱总监有事呢。”
李奇一怔,这两个人有什么事情。
嘴上附和道:“嗯好,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朱总监的事暂且搁置一旁,他提起另一桩事儿:“不过马上就要开董事会了,需要您出席。”
“好,我知道了。”
电话结束之后,温语槐放下手机,接着吃早饭,除了牛肉馅饼,刚才顾嘉宝还叫了两碗沙汤,对面摊子上的老板给送了过来。
她拿起勺子搅了搅上面的香菜。
“等会儿吃完,我们去医院?”
顾嘉宝咬饼的动作顿了下,又点点头。
“好。”
匆忙吃好了早饭,温语槐陪着她往医院走。这条小巷子很窄,路上人很多,需要小心避让。担心她挑食,温语槐刚才买了不少好吃的给她。
顾嘉宝坐在轮椅上,握紧了手中的袋子,食物温热。她突然发问:“刚才听你电话,是不是有事儿?”
温语槐轻嗯一声。
“你有急事的话就先回去,工作上的事情比较重要。不用在这里陪着我。”
温语槐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顾嘉宝,“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太放心。但我猜你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跟我走。”
顾嘉宝点头。
温语槐拿她没办法,“我先送你过去。”
“好。”
医院外面黑压压地停了一片车,一楼坐着等号的几个中年男人议论:“今儿怎么回事儿,外面停了不少好车,车牌号看着都挺厉害……”
“谁知道呢,哪位大人物又驾鹤西去了呗。”
“这阵仗真够大的啊……”
她们赶到病房外,朱家人都一脸疲惫哀恸的坐着,昨晚估计是一夜没合眼。朱筠坐在走廊的蓝色椅子上,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麻木,眼里还有些红血丝。
最近这几年的老人离世的很多,医院走流程也越来也熟练。护士轻声提醒要尽快入殓火化。
“行,我们知道了。”
医护人员见惯了这样的生死离别,没多说什么径直走了。朱筠一个人坐在外面,顾嘉宝走过来,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后问:“你们吃早饭了么?”
朱筠似乎有些焦头烂额,抬眸一看是她。“还没呢。”
“这个吃吗?”
朱筠摇头,露出疲惫的轻笑:“谢谢,但是我没什么胃口。”
“没什么胃口就更要吃了啊。人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朱筠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温和关切。“也是。”
顾嘉宝把袋子递过去,朱筠简单吃了几个生煎,感觉恢复了些力气。
今天病房里来了更多人,挤在里面,人头簇拥,衣着得体的妇女们围着床榻,个个掩面低声抽泣。
顾嘉宝站在门口,遥遥隔着望了一眼病床上的老太太。
银白的头发,富态的脸颊,双眼安详地闭着。在一片呜咽中,她竟然像是睡得正酣。
顾嘉宝恍然间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太太眯细着眼,问她是哪里人。
这样一生行善积德的人,想必她走的时候,也是带着透彻了然,对着一生的满足离开的,毫无遗憾了吧。
她正想着,穿着黑衣的妇人带着小孩从她身边擦过。顾嘉宝回神避让,退到一旁。
走廊上又来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朱家的旧识亲属,还有这些小辈们联系着的人脉。朱筠跟人打着招呼,侧头看着顾嘉宝。
“过来这边,在那儿挤着不累么?”
她担心那边门口来来往往人多,不经意地撞到顾嘉宝就不好了。
顾嘉宝摇了摇头,想说不累。但觉得自己在这儿碍事,还是过去了。
温语槐正在走廊那边打电话,打完就越过人群走了过来。正巧碰上操办后事的朱闻。朱闻大约是没想到她在,“你也来了。”
温语槐点头,“节哀。”
这里人多,但大部分人都看着他们这些核心的亲属,大家没见过这样的生面孔,有人甚至问这是不是朱闻的妻子。
“哪里是哦,他老婆我见过,个子不高的。”
“那她是……?”
温语槐径直朝着顾嘉宝那边走过去,俯身附耳跟她低声说:“我得回去一趟。”
顾嘉宝问:“那你怎么过去?”
“助理等会儿过来接我,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在这儿我不太放心。”温语槐握着她的指尖,捏了捏,感觉有些冰。看了眼旁边的朱筠,“劳烦朱小姐照看她。”
朱筠这会儿心情低落,无神说话,点头答应。
“自然。”
温语槐最后叮嘱了几句,提醒她早点休息,别脱衣服。过几天还会降温。顾嘉宝一一点头。“你也别忘了吃药。”
“好。”
两个人就这么低声说着,一时竟然没完没了。直到温语槐的手机又嗡嗡震动了起来,顾嘉宝注意到了,催促道:“你快走吧,别赶不及了回头。”
“嗯。”
温语槐走了之后,顾嘉宝一开始没什么感觉,但看着病房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她们都是熟识,说着话,朱筠免不了要过去应付交际,她一个人忽而有些感觉孤单。
有好奇的人过来问:“刚才那个说话的是谁啊?”
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不好冷脸,朱筠简短答道:“公司的投资人。”
“投资人,这么年轻?”
“现在女孩儿大不一样了啊。”
朱筠过来找顾嘉宝,“我带你先回去。”
顾嘉宝还在对着白墙发呆,恍然回神,不知道回去是回哪儿,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但这里她只跟朱筠熟悉,除了跟着她也别无他法,点头说好。
黑衣服司机开着车,带她们回到了南山镇。
朱筠同她讲:“奶奶的意思是葬在这里,她是就是镇上的姑娘,跟爷爷也就是在这里认识的,现在落叶归根。”
顾嘉宝点头。
她们俩儿回来的最早。
这里昨天还热闹异常,今天就空得可怕,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还没吃午饭,顾嘉宝照顾着朱筠的心情,做饭给她吃。朱筠也放下架子,帮忙洗菜。
两个人安静不说话。
到了下午,朱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白纸白布,还有米浆糊。顾嘉宝陪着她一起去贴。
“这样是不是歪了?”
“有点,左边高一点。”
“好。”朱筠调整了一下,“这样呢?”
冬天风吹得刺骨,朱筠也不怕冷,站在寒风中对着整齐不整齐,犹豫了半天才贴上。顾嘉宝坐着轮椅,捧着东西还有她的白孝服。
“穿上吧。”
“好。”朱筠将白孝服接了过来,看向外面公路的远处。“再等会儿她们就该到了。奶奶的遗体要安置在这里。”
南山镇这边宗祠文化很浓厚,老太太的葬礼要按照传统的习俗办,让亲友前来吊唁。
黑白遗像连夜弄好了,但这里半个人也没有,现如今事情到了,朱筠才意识到了需要自己一一置办。
顾嘉宝陪着跟她一起买了贡品瓜果,还有寿衣寿鞋。谁也没想到会这样仓促。
朱筠有些茫然悲怆,顾嘉宝提醒她:“咱们还得给奶奶买花呢。”
她才回神。
“是啊。”
正午阳光正盛,叫人身上燥热,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几个人。剧烈悲伤冲击之后,朱筠只觉得脑子都是空荡荡的,一时间茫然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买花圈。
南山镇气候宜人,这里沿街的花店很多。顾嘉宝带着她走进一家,自己先为老太太定了个花圈,思忖片刻,记下挽联。
严颜已逝,风木与悲。
晚辈顾嘉宝敬挽。
朱筠脑子空白,看着人拿着毛笔蘸墨水,写挽联。她旁观只觉得浑身麻木,动弹不得,鼻尖隐隐嗅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白菊花香气。
花店老板从里面拉出来一个塑料桶,里面全都是开得正盛的白菊,丝丝花瓣喝饱了水,沁着香。明明被斩断了根,竟然还活得十分鲜艳。
老板展示给顾嘉宝看,“瞧,都是新进来的。那这个给你们扎花圈花篮。”
顾嘉宝看着花的品相,点头:“行。”
她扭头跟朱筠说:“这花不错。”
朱筠才跟回魂似的,跟着订了几个花圈花篮。等她们回去,老太太的遗体已经被送回来了,大部分亲属也都赶过来了。刚才空寂的小阁楼再度热闹起来,挤满了人影,呜咽声。
那些场面用度体统又回来了,空旷被挤占,那点孤独的哀思无处容身。
朱筠太过伤神,没去应付人。只跟顾嘉宝走在马场的绿地上散步。风也吹不动她沉重的心。
她远远地站着,突然说:“人越来越多了。”
“是啊,都是来看她老人家的。”
朱筠却说:“这是最后一次这么多人了吧,往后肯定是散了。人死灯灭,这些人来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人再也聚不齐了,再过三年五年,到时候还有几个人记着她呢?”
顾嘉宝闻言有些诧异,安慰她:“别这么想。大家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要经历生死离别的。能有几个人记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们祖孙一场情谊难得珍贵,不是外人能比的。不需要拿来比。私藏于心自己珍重就是了。人多了反倒是没意思。”
朱筠点头。“你说得对。”
说到终究,大部分人都是生命中的过客,终究是要各走各的路。
到了晚上马场灯火通明,街坊们也全都赶过来吊唁,院子里站满了人,或穷或富,或老或少,个个神色哀戚,围着灵堂。
朱闻来往招待,跟他老婆忙得脚不沾地。
“你还没穿孝呢。”
顾嘉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戴着白,突然想起来这回事。
朱筠回到屋子里,旁边有个中年妇女殷切地给她拿了件新的,她接过,三两下穿上白孝服。
她扫了眼屋子,从旁边拿了一块儿白头巾,手指灵活地套了个扣儿,对着顾嘉宝说:“来给你戴上。”
“哦好。”
顾嘉宝微微倾斜身子,伸头。
朱筠将白布围着她的额头,轻轻系上。动作轻柔,又替她将头发弄出来。
“好了,紧不紧?”
顾嘉宝摇摇头,“不紧,正好。”
朱筠推着她出去。她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习俗,见朱家小辈们跪着,“你要不要也去守灵?”
朱筠摇头。
“只让男人跪在那儿守,女眷就免了。”
院子里灯光通明,顾嘉宝环视一圈,发现果然如此。妇女们无论什么辈分,都只是站在旁边,有的拉着孩子,有的站着出神。
两个人像木桩似的在外面待了会儿,夜色越来越深,院子里人太多,朱闻请了不少厨子帮工,在家里头摆起了宴席,男人们开始大吃大喝,喧哗声不绝而耳。
朱筠嫌烦,推着她去了里屋,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院的说话声。
“今天晚上人太多,咱们俩就睡在这儿。”
顾嘉宝点头:“行。”
朱筠先洗漱了,又不太熟练地端来热水给她洗漱。顾嘉宝可以自理,匆匆洗好也就上床睡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她们两个睡在一起。顾嘉宝合衣躺下,感觉朱筠有些太安静了,不免担心。探头一看,果然见她在那里红了眼睛,默默掉泪。
顾嘉宝无奈叹息,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朱筠一顿。
顾嘉宝说:“你想哭就哭吧。”
朱筠凑近些,在她怀里呜咽哭了出来。顾嘉宝心疼无奈,轻轻抚摸朱筠的头发,难得见她这样,像个小孩儿似的放开情绪。
被哭声勾着,顾嘉宝想起灵堂里躺在的老太太,也忍不住掉下眼泪,连忙擦了擦。
朱筠哭累了,说:“等我死了的那一天,也不知道会有谁来看我?”
顾嘉宝觉得她大概是伤心极了,才说起这样的话来。微微愣神,说:“其实我也想过我死了会是什么场景,但是我不奢求谁来看我。我大约是只想,这一生能过得没有遗憾就好了。但是这也很难。”
朱筠未曾想她也想过,但思索下来也是,顾嘉宝会想也不奇怪。打开话题跟她说了起来。
“你只求不留遗憾么?如果没人来看你呢,你不会难过么?”
顾嘉宝本来想摇摇头,但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想象自己孤零零死了,连个坟头都没有的场景。
“可能会,但是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孤零零的。习惯了吧,也就不奢望了,有就自然更好。没有也不强求。”
朱筠突然拉着她的手说,“那到时候我去看你。”
顾嘉宝一怔,朱筠又说:“前提是我没死在你前面,按年纪算,我死在你前面的概率比较大,估计到时候就是你来看我了,这样也好,伤心孤独的就不是我了。”
“别说这样的傻话。我们都好好活着不行么?”
“好。”朱筠终于笑了下,她缓了缓情绪,跟顾嘉宝说起自己的打算。“之前我嫂子跟我说过,让我考虑冻卵的事情,说到时候方便做试管婴儿。我本来犹豫着没那么想要孩子,但是老太太忽然走了,我突然变得患得患失,很没安全感……”
顾嘉宝接着她的话说:“那你想要个孩子?”
朱筠点头:“对。”
顾嘉宝闻言,点头。
“也行,你考虑清楚就行。有个孩子也好,将来有你陪你说说话,你还可以送她上下学,给她梳辫子。”
两个人都哭了不少泪,又细细说了半天话谈心。都忍不住口渴喝了不少水,顾嘉宝有些想小解,她腿脚不便上厕所麻烦,朱筠陪着她一起。
顾嘉宝正在厕所里,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
朱筠在外头等她,提醒她手机。
顾嘉宝揪着纸团,蹲着没法儿过去。“你帮我接下吧。”
打来电话的是温语槐,她刚忙完工作,记挂着顾嘉宝一个人在那里,怎么也不放心,刚得了空隙就给人打了电话过来。
“喂……”
接起电话的人是朱筠,温语槐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她问:“你们两个一起睡的?”
朱筠就知道这人脑子转得快,这会儿也不伤心了,偏偏故意坦言:“是啊。”
温语槐被她一激,但念着老人家丧期,心里也清楚她们这会儿不抱头痛哭就算好了。
“听朱总监声音哭了不少,晚上别拉着她哭太久,早点睡吧。”
光是想着两个人抱在一起哭的画面,温语槐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莫名还有点惨。但愿这两个人别被勾着哭太久伤神又伤身。
朱筠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回了。没好气哼一声。
“知道了,我会转告她的。”
顾嘉宝方便完了,在隔间里洗手,又洗了把脸擦干泪痕。问:“谁打来的?”
朱筠说:“温语槐打的,提醒你早点睡,别哭太久。”
顾嘉宝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忍不住轻笑。朱筠上来搀扶她回卧室,说是早点睡,但是大家明明白天都已经累极了,可谁也没有睡意。
朱筠关灯前跟她说了声,顾嘉宝点头说好。
“关吧,都凌晨一点了,是该睡了。明天还有事儿呢。”
可即便是关了灯。只听着窗外呜呜作响的寒风,像是阵阵哀嚎。顾嘉宝就像是心里被什么东西揪着,怎么也睡不着。
另一侧的朱筠何尝也不是翻来覆去。
两个人在黑暗里对视一眼,无声地默契起来。朱筠干脆起来把灯开了,她眼睛被灯刺得眯起,神情疲惫,问:“你也睡不着?”
顾嘉宝点头,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
“是的。”
“那咱们接着叙话?”
“好。”
两个人其实也没了什么好聊的,但就是听不得这里太安静,外头呜呜刮风声,那阵阴冷像是能吹进人心里,没个着落。
屋子里一直开着灯,顾嘉宝翻身的时候不知道摸到了哪里,竟然摸出来一袋金灿灿的元宝纸。
朱筠看到说:“这应该是她们买的。忘了放这儿了。”
顾嘉宝拿了些出来,说:“反正也是睡不着,我们叠几个元宝?”
朱筠点头。也从袋子里拿了些出来折元宝。
两个人再也没说话,就这么枯坐着,借着灯光,折了大半夜的元宝,竟然叠起了一堆小小的元宝山。到了早晨天边泛起白,两个人才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
来不及睡几个小时,两个人又被叫了起来,挂着黑眼圈,跟没回魂似的。
到了午饭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大家都招呼着吃东西,还有小孩子闹腾。顾嘉宝只觉得胃里都有些不适,毫无食欲。
“小顾是吧,你得吃点。”
顾嘉宝笑着说好,把饭往嘴里塞。
手机嗡嗡震动解救了她。
“我下高速了,等会儿就到。”
温语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嗯好。我知道了。”
顾嘉宝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又赶回来了,心中忽而自在起来。
切断电话之后,温语槐收起手机。前面开车的葛玉看了眼后视镜,问:“您特意嘱咐我穿黑色,是有什么人离世了么?”
“嗯,朱总监的奶奶。”
温语槐看向窗外不停倒退的树影,“对了,最近别找朱总监了。公司里有事就让其他人顶上吧。”
“好的。”
葛玉不禁感到纳闷,她一直以为朱总监跟温总的关系不好,更没到可以参加对方亲属葬礼的地步。
温语槐看了眼后座放着的袋子,里面装了不少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给顾嘉宝带的。拿不准她要在这里陪着几天,所以就从家里多拿了些。
车就快开到了,温语槐提醒道:“前面拐个弯,咱们先去买花吊唁。”
葛玉恍然,差点忘了参加葬礼还要买花这事儿。连忙打方向盘,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下。
温语槐下车,把袋子递给葛玉。“你先拿着,等会儿给嘉宝送到她住的地方去。”
葛玉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这就解释得通了。
“原来是顾小姐在这儿。”
“嗯,朱总监奶奶擦曾经关照过她,我们过来看看。”
葛玉闻言点头,默默跟在她身后进了店。温语槐今天穿得很素,连半分首饰也无。跟老板定了个花圈,上面挂两条白纸。
写着:
花落水流 兰摧玉折
温语槐敬联
第119章 巷子口的人很……
巷子口的人很多,一辆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入。这样的阵仗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这是怎么了?”
“有人死了,这是来吊唁的。”
再往前就是马场,羊肠小道的两侧有一大片笔直高耸的白桦林,点缀着白茫茫的雪色。
葛玉探头看向前方,这条狭窄的路上停了一路的车,颇为壮观,像是蜿蜒的黑线。她扭头跟温语槐说:“温总,这边开不进去了。”
“那咱们下去吧。”
温语槐推开车门,脚下踩着的是坚硬厚实的冻雪,这里的气温逼近零下五度,阴沉的白日飘着漫天的雪,簌簌落下,掉在她乌黑的发丝间。
她俯身,从后车座取出一束漂亮的白菊花,抱在怀中,修长的手指套着深蓝色的针织手套。
前方的院子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挂着白布白幡。
行至门口,葛玉快走两步准备敲门,但是没想到门户是大敞着的。她扭头看向温总,等了几步,跟在温语槐身后进去。
灵堂就设在院子里,上面高高悬挂着老太太的黑白遗像,那是一张微笑着的慈祥面孔,案几下面堆着无数的白色花束,两侧还有许多的花圈,温语槐扫视一眼,莫名就一眼看到了顾嘉宝的挽联。她的名字跟在后面,白色的长条纸被风吹得卷曲。
整个院内都飘荡着清幽的花香。
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女人的低声呜咽。
朱闻见到她过来寒暄几句,多谢她过来。
温语槐献花后就走进屋子里,视线巡视一圈,看见顾嘉宝正坐在角落的位置上,低垂着头,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你在做什么?”
她走上前,才看见顾嘉宝的手心里躺着一只金色的元宝。刚才叠着这个东西,她指腹上粘的全是掉下来的金粉。
顾嘉宝停下手头的动作,抬眸一看。
“你来了?”
“嗯。”
温语槐在她身侧的空位上落座,问:“叠这个做什么,是要烧给老人家的么?”
顾嘉宝点头。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啊。”
温语槐主动向她讨要。
“还有没有了?”
顾嘉宝疑惑地“嗯?”
“我也叠几个,表示下心意,就当是感谢老人家对你的照顾。”
“好。”顾嘉宝微怔了下,内心说不出的柔软,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张薄薄的金纸递给她。“也不用叠太多,有这个心意就好了,当心弄脏了手,一会儿还要吃饭呢。”
温语槐接过,看着她的手指。
“你的不都已经弄脏了。”
顾嘉宝恍然一瞧,手指缩了回去攥进掌心里。有些羞于展示。“好像是。”
“怎么叠的,顾老师教教我?”
顾嘉宝被她这一声老师称呼的有些不好意思,手上的叠了一半,连忙加快了速度完成。着急地拿出一张新的来示范。“我做一遍给你看,就是这样折,然后把中间的部分弄鼓起来……这样就可以了。”
她拿着折好的金元宝,看向温语槐。
“我试一下。”
温语槐抽出一张金纸。折到一半,停了下来。顾嘉宝很想提醒她,温语槐故意装作不记得了,问:“接下来是怎么做的?”
顾嘉宝接过替她折好,又示范一遍。
“就是这样的。”
温语槐又重新试了一下,两下就做好了。修长的手指自带一种工整简洁的气质,成型的金元宝躺在手心。
“是这样么?”
顾嘉宝点头。“是的,你真聪明,一下就学会了。”
“是顾老师教的好。”
温语槐的速度很快,只要学会一遍,她就可以很轻松地把剩下的做完。两个人坐在角落里又折了些,忽而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噪动,有人说:“时间差不多了。”屋子里原本低声说话的人陆陆续续起身往外走。朱筠也不知从哪里出来,夹杂在人群中往外面去,她们于是也跟了出去。
这里的传统,要请盆。
朱闻原本跪在那儿,此刻被人搀扶起来,他用力将盆举过头顶,狠狠摔在地上。哐当一声尖锐的震荡响声,开启了接下来的送葬流程,亲戚和街坊邻居都哭了起来。
顾嘉宝的泪也止不住掉,温语槐从黑色毛呢大衣的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用来擦。
她只是握着,低声抽泣,并不擦。
温语槐也不强求,又抽出纸巾,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掰开替她擦了擦指腹上的脏污金粉,一一清理干净。
她们两个人落在最后,走出院门就看到送葬的队伍,人群中央的朱闻褪去了板正的西装,穿着白孝服跪在道路中央,走一步,三叩头,一下又一下磕,街坊亲戚站在旁边,围着他看。
周围穿着朴素的人都是站得高高的,唯独他这么个道貌岸然的角色匍匐在地,跪着,磕头。显得狼狈。再也没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
顾嘉宝说不出见到这一幕心中的震撼激荡。原来生命的结束要用这样的仪式。有人不停地磕头来送丧,体现生命的重量。身处现代社会,她几乎很少能在真实的生活中看到这样的场面。
紧接着就是漫天的火,就连空气都似乎要被火的炙热能量给融化灼烧变形。老人残留的肉身躯体,这些人再也止不住的哀嚎痛苦,还有她们送来的那些层层叠叠的巨大花圈,红的白的,有形的无形的,全都被付之一炬。
一切都被冲天的火光烧得干净。
顾嘉宝旁观着大火和哀嚎,感觉整个人的情绪仿佛要被掏空。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停留,否则会被这场浩浩荡荡的葬礼给搅乱,人群一散,她就会如同朱筠一样,被吸进巨大的情绪漩涡黑洞中,陷入茫然和混乱。
吃完最后的午饭,当天下午她就跟温语槐说想走了。
明知道接下来会一哄而散,所以她没办法继续呆在这里。
邻近傍晚的时候她们到了家,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布置,顾嘉宝打开门发现一切都还是那么温馨美好,失去温度的尸体,变形的哭泣脸孔,还有冲天的火光都消失了。
眼前是餐桌和沙发。
梁露把她们的小橘猫也送回来了。
“来,你们俩的小宝贝我送回来了啊。瞧瞧它。”
几天不见,小家伙又长肉了,吃得肥墩墩。眼睛圆圆的,腮帮子鼓了起来,胡子也长了些。
顾嘉宝接过小猫,抱着它顺了几下毛。喊它几声壮壮。
它还认得顾嘉宝,懒洋洋地伸了伸爪子,仰着下巴,露出傲娇的表情,也显得稚气可爱。
客厅里摆着一个粉色体重秤,原本是顾嘉宝打算减肥的时候买的,她把壮壮往上面一放,显示这小猫已经有七斤重。
温语槐在旁边看着她,一开始还以为是顾嘉宝要称重。
“7斤,它才几个月大,是不是超重了?”
“小猫跟人不同,它们一岁就已经成年了。吃胖点好,我们壮壮也不算胖,是不是呀?”
顾嘉宝伸出手指,点着小猫粉色的鼻头。又搂着抱了一会儿,感受它柔软的身体,还有暖烘烘的温度。舍不得放手。
她感受着小小的稚嫩生命,竟然莫名其妙想哭起来。
温语槐看着顾嘉宝脸上流露出很脆弱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很容易就会落泪。她很容易感受到顾嘉宝的情绪变化,就像是一条毛巾,被水蔓延着,吸满之后也跟着沉重。
顾嘉宝已经尽力克制,不让自己太伤心影响别人。
她捏着小猫爪子,说:“也不知道梁露给它喂得什么,竟然吃得这么毛发油亮,比我们两个养的好多了。”
“她做的猫饭,还给我发了文档。”
温语槐刚才还点开看了一下,梁露发过来的[猫饭]pdf 。里面的原料大致就是鸡胸肉,南瓜,鸡蛋黄之类的常见食材,她转身进了厨房去煮鸡胸肉。花了几十分钟,实验做了一份。
她拿出来喂壮壮,发现这小家伙轻嗅了几下,就开始埋头狂吃。
顾嘉宝惊讶道:“它真的很喜欢吃。你动手能力真的很强。”
温语槐闻言笑了下,将猫碗放在地上,让壮壮自己舔食去了。
“看来我们两个也到了这种年纪,吃饭也成了一件很值得惊讶的事情。”
话说出来,顾嘉宝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低声道:“是啊。”
温语槐安慰着她。
“生老病死是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不要害怕,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风景,我们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话虽如此,可顾嘉宝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总是止不住地发呆。她坐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半天,晚饭也没胃口吃。
很快就到了夜里,温语槐放好了热水,给她洗了个澡。
出去一趟,顾嘉宝的头发弄得很乱,洗出来不少黑水,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没想到这么脏。”
温语槐说:“你可能是累坏了,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
顾嘉宝看起来是很疲惫,可她睁大了眼睛,仰头问:“可是我睡不着怎么办?”
“没事,睡不着就等等,耐心等,会睡着的。”
顾嘉宝点头,没再说话,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疲惫,昨天也没睡几个小时,但精神却异常振奋。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想给人添麻烦。一动不动,任凭温语槐给她擦拭,用大毛巾裹着,简单穿了厚厚的棉睡衣。
温语槐突然说:“你站起来试试。”
“啊?”
自从车祸开始,顾嘉宝就再也没有用过腿,她几乎都要忘了直立行走的感觉,被温语槐搀扶着握着胳膊,她发现自己没法掌握重心。
“好像不行……”
温语槐耐心地等待着,用坚定地眼神鼓励她。
“试一下。”
“好。”
顾嘉宝试着用腿动了一下,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一步,虽然很快就觉得不舒适。她也没继续,支撑不住又坐了回去。
“我还以为还等再等等才能好些呢。”
温语槐说:“你已经坐了接近两个月了,按照医生说的恢复期看是可以尝试走路了,慢慢来。”
顾嘉宝几乎感激地看向温语槐。她无可避免地向下坠,但温语槐总有那么多的耐心,洞察力,去找出科学的解释来论证一切。她总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想办法,想办法。她总是有这样的力量。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好像世界末日也不值得担心。
顾嘉宝吸了吸鼻子,问:“医生还说什么了么?”
温语槐认真地给出答案:“多吃补钙的食物,还有就是多晒太阳。”
“嗯好。我会注意的。”
顾嘉宝希望自己能够快些好起来,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多愁善感,总是让人担心。她很清楚自己或许对于温语槐来说是个需要很小心照看的负担。即便是温语槐已经在很照顾她了。但是她的心像是玻璃一样脆弱。
她不想这样。
这样她也很痛苦,她要尽快好起来。
五点钟外面的天就已经完全黑了,温语槐带着她去卧室睡觉,顾嘉宝本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但刚沾上枕头她就进入了梦乡,睡得正酣。
她睡觉的样子看起来很像一只小动物,敏感又内向,脸蛋刚长起来一些肉,看起来很柔软。
温语槐本来担心她睡不着,特意给她拿了游戏机还有漫画书过来,其中就有不少是当初顾嘉宝留在她们那个出租屋里面的,她都收着,搁置了许久。
没想到顾嘉宝睡着了,她把东西放在一侧的床头柜上,侧身靠着枕头,盯着顾嘉宝酣睡的模样看了会儿。
顾嘉宝醒来的时候,感觉嗓子火热,像是有刀子在割一样。她费劲地睁开眼,头脑昏沉,发现竟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摸索着手机看时间发现是凌晨3点。原来是外面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的雪衬着月光,把夜照得很亮。
她竟然不怕冷似的,就这么掀开被子,连件衣服都不添上,推开门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条狭窄的过道,顾嘉宝拄着拐杖,慢吞吞地穿过去。一阵冷风刮过,夜色幽寂,周围万籁俱寂,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看着满地洁白的雪,恍然感觉生命竟然可以这样的清澈干净。
她站久了感觉有些累,环顾四周有个小凳子,是平时放在那儿的。她搁下拐杖,费劲地坐下。不料那个拐杖竟然倒了下去。
顾嘉宝懒得去捡。就这么打算在这里枯坐到天明。这里的冷寂如此衬她的心意。
温语槐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侧的位置是空的,紧张不已。她匆忙下床,差点被被子绊倒,摔了个踉跄,打开灯,发现卧室果然没人。
踩到冰凉的地面才发现自己居然没穿鞋,她穿上鞋依次去各个房间找,脚步逐渐凌乱。卫生间里没有,书房里也没有,客厅里更没有,一扇又一扇门打开又合上。内心的恐惧越演越烈。
面对整个空荡荡的屋子,温语槐甚至有了要报警的打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披上一件羽绒服,拿上手机和手电筒去外面找。小区附近的公园,还有平时常去的地方。深更半夜,街上压根连个人影都没有。
回来的时候,温语槐的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恐惧,是着急还是无奈。
她握着手电筒的手已经被冷风吹得泛红,渐渐没了知觉。就在她准备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灯光扫过后院,雪地里躺着一根拐杖。
一闪而过的画面,让温语槐顿住脚步。她皱起眉头,退回去再次确认。越过那条狭窄的甬道,果然,后院里的小凳子上,顾嘉宝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
找了大半夜,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没跑远。
温语槐看到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顾嘉宝被灯光引起注意,扭头看她。大约是没料到温语槐会提前醒来,她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说:“你醒啦?”
刚才跑了那么久,温语槐只觉得喉咙干涉,此刻她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人还在这里没事就好。
轻轻挤出一声:“嗯。”
顾嘉宝没有再说话,继续看着高悬的月亮。温语槐踩着嘎吱嘎吱的雪,走几步上前,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问坐着冷不冷,但是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没了知觉,好不到哪里去。
她又把手收了回去,想插进口袋,却发现匆忙穿上的衣服没有兜。
“在这里做什么?”
顾嘉宝坐在小凳子上,整个身体蜷缩着,被一层阴翳的月光照耀着,皮肤显得有些亮。
似乎这样的温度才不会刺伤她。
顾嘉宝一动不动地看着雪慢慢落下,捏起地上的一团雪,握在手心里攥紧。攥到最冷的时候松手,慢慢地等待着掌心回暖。
就在温语槐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缓缓说:“屋子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说着,顾嘉宝扭头看她,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顾嘉宝看着温语槐捏着手电筒的那只手,还有她的脚上连袜子都没穿,脚踝冻得泛红。“抱歉,我应该跟你说一下的,但是当时你还在睡觉,我不想吵醒你。”
温语槐刚才跑了很久,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也渐渐消散。
她说:“怎么突然醒了?”
顾嘉宝有些内疚,“下次我给你发个消息,就在微信里说。你醒来如果找不到我,看看手机就可以了。我会告诉你的。”
“嗯好。”
温语槐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打算以后要在家里装个监控,用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意外发生。陪着她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冷风吹得温语槐脸颊的皮肤有些疼,但也不是难以忍受的程度。
“要回去吗?还是在这里再等一会儿?”
顾嘉宝看出她的不适。不忍拖着她一起这里受冻。
“我们回去吧。”
起身的时候,她没注意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许久,膝盖僵硬无法动弹,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跪倒在雪地里。
乌黑的长发原本披在肩后,此时也像是墨水一样泼了下来,映照地上耀眼的雪白色。
温语槐的心猝然一紧,看着她纤细柔嫩的脖子,竟然有种让人担心着会断了恐慌。
就像是断头的海棠花,开得艳丽,忽而一夜之间骨碌骨碌掉下来。
她匆忙去扶,顾嘉宝脸着地,支着胳膊起来,狼狈地笑了下,说没事的。
她的脸颊还沾着些压扁的雪,笑起来就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一样轻盈天真。好像一切都不值得担心。她真的没事一样。温语槐却会因此更加担心。
回到卧室之后,温语槐替她抖了干净身上头发上的雪,查看脸颊的伤势,微微有些泛红,但好在没破皮。
她打开空调调好温度,又给顾嘉宝充了暖手宝垫在手心里。
“还冷不冷?”
顾嘉宝也感觉脸颊有些刺痛,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喷嚏,摸着发烫的水袋,这才意识到刚才真的好冷。
她摇摇头,笑着说不冷了。
嘴唇的颜色很淡,像是樱花一样的浅粉色。
温语槐有时候会怀疑人与人的基因是不是有更加隐秘的不同,就像是猫与猫之间的样貌,有些是蓝色眼睛,有些是绿色眼睛。有些爪子是粉色,有些爪子是黑色。
“困不困?”
“不是很困。”
温语槐在她身侧躺下,说:“我也不是很困。”
“那我们看个电影吧。”
“嗯好。”
顾嘉宝正在选片子,突然抬头问:“你明天有没有工作啊?”
温语槐也不算是撒谎,“有一些,但不是很多。工作每天都可以做。这不重要。我们接着看电影。”她凑上前,轻轻拂过顾嘉宝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选好了吗?”
“看什么片子,动画片,爱情片?谍战片?”她说着说着也觉得奇怪,唇角荡开一抹笑。“什么鬼,谍战片……”
“你喜欢哪个?”
温语槐说,“看爱情片吧。”
她点开其中一个的简介,扫视剧情的大概。一对恋人老了之后的故事,已经成了老奶奶的女主人公得了阿兹海默症,记忆力时好时坏。她经常会忘记忘记自己是谁,自然也不记得她的爱人。但是她的爱人每次都会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她面前,跟她聊天,自我介绍。跟她讲起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会不会太虐了?”
温语槐看了下,“挺好的。不虐啊。感觉应该是个很温暖的故事。”
“那就看这个吧。”
影片在卧室里播放着,顾嘉宝看着会止不住地流泪,不知不觉地到了清晨,窗户透过来刺眼的光线。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温语槐,却发现对方靠在她的肩头,已经睡着了。
第120章 距离近在……
距离近在咫尺,从这个角度看,温语槐的鼻梁很挺,架在上面的眼镜还没摘,细细的银丝腿泛着光。
她就这么安静地睡着。细微的呼吸声轻柔绵长。
那张白皙的脸上没有化妆,看起来像是累极了,显露出几分疲态,眉毛略淡,少了平时精致装扮的攻击性。
顾嘉宝没打扰她的睡眠,又继续坐着看完了整场电影。
故事最后,那对恋人一起死在了某个清晨。她们已经太老了,就连后代都已经有了孩子。所谓的辉煌事业早就已经远去,人到了老年就像是走进了一天的黄昏,身体逐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死亡不期而遇。
但是最后一天晚上,死亡的前几个小时,她们都是在幸福快乐当中度过的,陪伴着彼此。聊天,拥抱。
看完之后顾嘉宝百感交集,安静地等到谢幕,整个画面转为黑色。她很想第一时间告诉温语槐,这部电影很温馨。扭过头却发现她还在睡。
于是顾嘉宝抑制了自己的倾诉欲望,想要等到人醒了再说。
肩膀传来被压着的酸疼感,顾嘉宝安静地忍耐着一动不动,她并不觉得这难熬。随着时间推移,光线渐渐充沛起来,窗外也有了小鸟的叫声。这个清晨的到来很美好,空掉开久了闷着,她感觉身体有些发热,但是却开心极了,精神被填充进去巨大的幸福愉悦感,像是被抛到了半空,云端漫步一样的轻松快乐。这足以让她忽略身体上的种种不适。
室内突兀地响起手机的嗡嗡震动。
温语槐被吵醒了。
她关了提醒定好的闹钟。惺忪着睡眼,随手看了几条工作消息。手机屏幕莹白的光映在脸上。
微微蹙着眉头,她坐了起来,像是有些起床气。
顾嘉宝不动声色地动了动酸疼的肩头,她想要找机会跟温语槐说话,说电影的事情。
温语槐放下手机,瞥见她一脸乖巧地等在旁边。
“电影放到哪里了?”
顾嘉宝告诉她:“已经放完了。”
温语槐看向屏幕,电影的确是走到了最后,谢幕都已经终止了。
“抱歉我睡着了,好像是错过了。讲了什么故事?”
顾嘉宝很喜欢这个电影,但是真的让她概括,好像并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没办法说出来其中的韵味和细腻的情感表达,于是着重跟她讲了最后的结局。
“你很喜欢这个结局么?”
“嗯。”她坦诚地点头。
“光是听你的描述就很吸引人,应该是个很不错的电影。”
“没关系。”顾嘉宝跟她说:“回头我们可以再看一遍。”
“嗯,好。”
也许是因为早晨刚醒没化妆的缘故,温语槐看起来比平时柔和得多。
手指揉着干涩的眼皮,重新戴好眼镜。等会儿她需要过去开晨会,接下来几天都不会有太多的时间,项目一忙起来就是高压连轴转。
但她还是答应下来。
温语槐伸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上面别着一只水笔。本子已经用到有些鼓起来的程度了。
她垂眸,翻动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找出这周时间安排的空隙,拔开笔帽,在首列写上:看电影。
顾嘉宝很佩服她这种孜孜不倦的时间管理。
从中学开始温语槐就是这样。她说了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做。所以她就一定会规划时间去做。
“你不是有助理么?”
还需要自己做这个时间规划么?
温语槐轻嗯一声。
“她的作用有限。”
“而且……”说到这里,其实温语槐对自己的管理能力有很强大的自信心。“有时候她安排的计划还没有我自己做得顺手。毕竟她没有我那么了解我自己。”
这一点顾嘉宝早就领略到了,温语槐就是那种越竞争越自信的人,而且她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就连思想上都会跟别人保持距离。
这种距离不是跟别人争个输赢,也不是保持傲慢的优越感,只是她要保存她自己一部分的完整性。
顾嘉宝叹息:“葛玉听到该伤心了。”
“她应该伤心习惯了。”说着,温语槐吸了吸鼻子,她身上只穿着件白色毛衣。显然是昨天晚上冻着了,有些感冒的症状。
“感冒了?”顾嘉宝这才注意到她双眼有些泛红,白眼球的位置爬上了红血丝。内疚地问:“昨晚没睡好啊?”
温语槐其实很困,身体感觉不太像是自己的,但是这样的情况她已经很熟悉了,驾轻就熟。
“没事,等开完会可以补觉。”
趁着温语槐去洗漱的时候,顾嘉宝去给她找了感冒药,在出门之前让她吃掉了。温语槐拿上车钥匙出门,临走之前拐回来说:“对了,我请的阿姨应该今天过来上班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她。如果你很想做饭的话,也可以让她帮忙打下手。别太累着。”
顾嘉宝点点头。
“好。”
上午的时候顾嘉宝不想闲着,继续在线上做自己的工作,跟同事们对接,她登上公司内部网页之后,发现朱筠也显示在线状态。
朱筠是设计部总监,她直属的顶头上司,工作上的交集很多。
顾嘉宝准备把之前的设计交上去,先打了个声招呼。
[不多休息几天么?]
朱筠很快给了回复:[不想休息,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人最容易胡思乱想,还不如工作。]
顾嘉宝担心她太伤心,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回复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本以为话题就就此结束,她给人发了设计图集过去。可没想到朱筠问她:[这周五下午你有时间么?]
顾嘉宝现在这个闲赋在家的状态,时间最多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有啊,怎么了?]
[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顾嘉宝最开始还以为是朱筠病了,但转念又想起她说要孩子的事情,心中肯定大约是这件事。
她总觉得朱筠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性格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要孩子是一件很大的事情。结婚了尚且还能离婚。但是生了孩子还能再重新塞回肚子里么?这个生命一旦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无法再撤回。
顾嘉宝的预感一向是很准,她想朱筠可能是缺少一些信心,突然有了想要参与进去的冲动,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过去能起到什么作用。
犹豫了半天,说:[可以。到时候我陪你过去。]
突然听到门铃响,她才清醒过来,想起温语槐说的阿姨,过去给人开门。
“请进。”
顾嘉宝给人开了门,但怎么都没想到这次请来的阿姨居然会是霍阿姨。
但霍阿姨却知道是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小姐你现在跟温小姐一起住啊,我来之前听她说你腿骨折了,她还特意嘱咐我给你煲点汤喝。”
顾嘉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微笑说好。招呼着告诉她厨房的位置。
转身又偷偷给温语槐发了短信,“怎么请来的是霍阿姨?”
温语槐回的很快。
“她不是从你小时候就一直照顾你的么?”
意思很明显,比其他人更熟悉,而且不用磨合了。
“那也不行啊。”
温语槐清楚她在担心什么,“我也是机缘巧合发现她挂在机构里找工作,她们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是闲不住的。你如果不要她,她还得继续找下家,未必每一家主顾都是对她和和气气的。”
顾嘉宝听到这些话,果然没了异议,没继续再说什么。
霍阿姨对她很热情,中午的时候做了一大桌子菜,全都是她以前很爱吃的。
“尝尝这个小黄鱼?”
顾嘉宝没想到阿姨居然还记得,拿起筷子夹了点,发现味道跟记忆中的一样。
霍阿姨问:“怎么样?”
“很好吃。跟我小时候吃的一样。”
“那就好。”
顾嘉宝说不上来是什么复杂的心情,其实霍阿姨比王紫玉更像是她的妈妈。她的饮食起居全都是霍阿姨照料着的。大到考试成绩,小到穿的衣服,吃的饭,全都是阿姨操心。王紫玉是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只要是关系处久了,就算是阿猫阿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
霍阿姨先去刷了碗,又把她推到阳台有光的地方晒太阳。
“小姐,我去给你整理衣柜了。我记得你从小就爱打扮,衣服多得堆不下。”
顾嘉宝一开始没留心,坐在阳台晒得眯着眼。说好。
直到霍阿姨拍了拍她的胳膊,一脸难为情地说:“小姐,你是不是处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对象了?”
顾嘉宝茫然地“啊?”
霍阿姨说:“那个衣柜里面的衣服……”她年纪大了性格有保守,说不出口。
她恍然想起自己柜子里放的那些sexy内衣,她顿了顿,不太好意思承认。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是温语槐的。不是我的。我的柜子在另一边。”
霍阿姨一愣,疑惑道:“原来是温小姐的啊?”
顾嘉宝点头。
“对。”
霍阿姨跟温语槐又不熟,没有从小养到大的情分,况且人家现在事业有成,她又不好说什么,就把话咽下去了。
周五下午,顾嘉宝提前跟霍阿姨说了一声,要陪着朋友去医院。走之前她还问了霍阿姨对买精生子做试管婴儿的看法。
霍阿姨年纪大了,见多识广。
“挑精子库啊,几十年前我就听一个在香港做的同行说过了,有钱人家不少都这么弄。但是挑选的精子要靠谱,对小孩身体健康没影响就行了。”
顾嘉宝发现自己居然才是思想封建保守的那个。
“好吧,我去了。”
晚上八点钟,温语槐今天提前下班回来,结果扑了个空。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问隔壁的霍阿姨,“她人呢?”
霍阿姨刚收完衣服,都是之前从衣柜里拿出去洗得那些,放在床上叠。
“小姐说陪一个朋友去医院了。”
温语槐嗯一声。
霍阿姨作为一个保姆,免不了俗喜欢八卦大嘴巴。一边叠着衣服,一边说:“她最近好像在捣鼓什么买精生子的事情。”
温语槐不解:“什么?”
霍阿姨听她似乎不信,于是就说:“今天小姐临走之前还问我了,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什么?我从小照看她,她是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了。还有呢……!”
“还有什么?”
霍阿姨说着,掀起刚收起来衣服,拿起来几件正常的,底下堆着的全都是蕾丝吊带,黑丝,奇形怪状的内衣,渔网袜。
“我刚洗完的。前几天问她,她说是温小姐你的。”
温语槐无言以对,难得沉默了。
“……”
“她还说什么了?”
霍阿姨诧异:“还真是你的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