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手机放在旁边的……
手机放在旁边的台子上,顾嘉宝掀开锅盖,用筷子搅了几下煮沸的面条,别在耳后的一缕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侧脸。她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搬家的这些事情?”
“ 梁思琪跟我说的。她是梁露的姐姐。”
顾嘉宝略微诧异:“这么说,你跟梁露也早就认识。”
“嗯。”温语槐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种被突然折叠起来的话题让顾嘉宝有些失落,她很清楚两个人之间早已经隔了很多年,对彼此的近况,接触到的人也都是一无所知的。她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温语槐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又在跟什么样的人做朋友。
没有共同的社交圈子,这点就足够让她毫无安全感,退缩回去。
她按下心中的失落,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做饭?”差点以为这里被安装了什么监控。
“听到烧水的声音了。是在煮什么东西么?”温语槐从电话的一开始她就听到了细微的动静。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轻声说:“怎么在这个时间点做饭。”
“刚吃完饭回来也睡不着,就准备一下接下来几天的伙食。”
煮点甜玉米,再炖点牛腩,面煮好了放进冰箱,明天早上淋上料汁就可以吃拌面。
温语槐听到轻笑:“准备得这么丰盛,私人版预制菜么?”
听到这个称呼,顾嘉宝发现还真是贴切,没想到她还有这样这种词汇精准的天赋。“嗯,是。”
“预制多久?菜放久了其实并不健康。”温语槐借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总觉得你照顾不好自己。更何况还有一个梁露,她还年轻不懂事,估计还要你照顾她。”
最后这点说得倒是没错。
顾嘉宝刚搬进来就通过房子里的很多细节察觉出来梁露的生活方式,厨房没用过累积了不少灰尘,外卖餐盒堆得不少。完全不像是会照顾自己的人。
“我自己吃的,如果她要吃也行,可以一起,反正也吃不完。”
煮好了,关火。
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
顾嘉宝很喜欢做饭,看着冒着热气的菜,享受自己劳动成果,成就感满满。
以前躲在南山镇的廉租房里,她刚开始学做饭,挺麻烦的,掌握不好火候大小和调味咸淡,也不知道多少菜可以吃饱,经常做出来一大盘难吃的东西,最后都得一个人拿着筷子默默吃光,可以从早饭吃到晚饭。
“你先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适应。”温语槐换了一种稍微柔和些的说法。“不行的话,可以搬过来跟我住。我可以做饭给你吃,就不用再预制了。”
尽管对方看不见,顾嘉宝还是摇头。
温语槐把自己的条件说得极具诱惑力。“我做饭还不错,后来在国外我也经常自己做饭,厨艺可是经过很多人验证的。”
三言两语勾起了顾嘉宝的思绪。
她想,分手之后,温语槐应该是过得稍微轻松些,最起码比带着她当累赘好。
顾嘉宝主动问起了那段她不曾参与的过去。“那这么说,你在国外的时候,应该凭借优秀的厨艺交到了很多的朋友吧?”
当初两个人在北京一起租房子住的时候,她们都要一边上学一边找实习工作,微薄的薪水凑在一起,才够在北京租房生活。
有情饮水饱,顾嘉宝从来都不觉得那段时光很难熬。
即便是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温语槐也会开动脑筋,按照网上的教程去琢磨弄出来一些好吃的,就像是圣诞节的魔术。狭小的厨房只能容纳一个人,转个身都困难,但是温语槐就是每天脸上都带着耐心。
在国内都是这样,出国遇到更多的人,温语槐应该更受欢迎才对。在印象里,温语槐的社交能力其实很强,只是她不愿意社交,其实她可以很容易就取得他人的信任。
“没有。”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顾嘉宝似乎不太相信,“没有吗?”
温语槐肯定地回答:“没有。”她甚至不太愿意提起生命中的这段时光。尤其是在顾嘉宝的询问下,这样会显得只有她一个人太过于在乎当初的事情。甚至轻笑问:“怎么,很难相信么?我好像一直都不是什么社交达人吧。”
“不是。”
事实似乎跟设想得有出入,顾嘉宝沉默片刻,说:“我还以为你的留学生活应该过得很精彩。”
可能,现实的确是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正因为她清楚温语槐这一路上走过来有多不容易,所以当初多希望温语槐走上安稳的人生轨道。就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褪去丑陋笨重的外壳,扇动着美丽的翅膀。展翅高飞,越过大洋。
温语槐却很破坏气氛,问:“原来你也会关心我啊,我还以为你提了分手之后就把我忘了,只有我一个人还记着呢。”
“忘记倒是不至于。”顾嘉宝大约这辈子都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刻,她能心平气和地谈论以前的事情。“我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原来只有脑子坏掉了才会忘记么?”温语槐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很诧异。
“当然,人脑子不坏掉的话,正常发生过的事情肯定都能想得起来啊。”顾嘉宝有种被捉弄的感觉,说着理所当然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偏偏对方还摆出一副诧异的模样。
温语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样啊。原来你还记得。”
顾嘉宝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很清晰的判断,自己是被捉弄了。“懒得跟你说。我已经做完饭了,我要去睡觉。”
“那晚安,小厨娘。”温语槐做了最后的道别。
电话挂断之后,顾嘉宝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脑袋里回荡着最后那个称呼,什么小厨娘?
梁露因为出差折腾太累,回到自己的卧室直接倒头就睡了。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嗓子太疼像是刀割一样,硬生生给疼醒了。她勉强支起胳膊,发现自己浑身滚烫呼吸浑浊,强撑着精神摸索着衣服往外面走,脚下虚浮无力。
顾嘉宝也并没有睡得太熟,起来上个厕所,睡眼朦胧地撞上了梁露。
“你这是怎么了?”
梁露嗓子干哑,听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在讲话。
“我得去医院一趟。”
“现在这个时间只能挂急诊,需要我陪着你一起过去吗?”
梁露挥了挥手,表示不用。她拿上钥匙揣口袋里,带上门走了。
睡意犹在,顾嘉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感觉脑子还没太清醒,回去又睡了个回笼觉。第二天醒来发现梁思琪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估计是看完病回来休息了。
上班之前,她专门留了一部分早餐在锅里保温,三明治和牛腩。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走了。
梁思琪醒来的时候头很晕,已经睡了大半天,太阳穴突突无力,又觉得饿。摸索着走进厨房,打开灯,准备从冰箱里拿点零食出来吃,结果却看到厨房里居然焕然一新,像是重新打扫擦洗过一样。
暗红色的珐琅锅,小烤箱,墙壁上还挂着各种实用的厨具。甚至连电饭煲都是新的,正在煲着什么东西。
肚子咕嘟一声,梁露没忍住偷偷尝了一点儿。
顿时两眼发光,这也太好吃了。
而且还是热的。
毫无疑问,这应该是顾嘉宝做的,梁露正想着要去跟人说一声自己偷吃的事情,拿出手机,点开绿泡泡,看到顾嘉宝早上发的消息。
[顾小姐:锅里保温的食物是给你留的,生病了多注意休息。]
梁露闻着食物的香气,感受到了女性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独有温柔,漂亮的自制三明治,还有炖入味的牛腩,都让她感动得无以复加。
她真是个会默默对人好的类型。
[谢谢。]
收到这条感谢消息的时候,顾嘉宝正在开会。
玻璃幕墙折射着日光,整个会议室通透明亮,前方的白色幕布上投放着最近交上去的设计稿。朱筠作为设计部的总监,正在首位主持着会议。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接下来我需要去出差,需要一位设计师陪同。”
“顾嘉宝,你跟我一起过去。”
被点了名字,顾嘉宝从手机中抬起头,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哦好。”
散会之后,大家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会议室顿时变得空旷起来。顾嘉宝后知后觉地看向朱筠,问:“要去哪里出差?”
朱筠看向她,说:“去南山镇。”
听到这个地址,顾嘉宝有些错愕,还真是凑巧。这是当初她第一次遇到朱筠的地方。
“需要带什么东西么?”
“时间不是很长,带两套换洗衣物应该就够了。”
第82章 顾嘉宝匆匆忙忙……
顾嘉宝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两套衣服,塞进双肩包里,最后摸了摸客厅里喝水的猫咪,跟梁露挥手告别。
梁露还在病假当中,舍不得她走。“你要出差几天啊?”
“还不确定,应该几天就回来了。”
“那看来这阵子我只能吃外卖了,呜呜呜我会想念你的饭的。”
顾嘉宝简直就要被她逗笑,“只想念我的饭么?”
在顾嘉宝离开之后,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让梁露感觉有点孤独,自己完全不会做饭,以前吃外卖是没什么问题的,可现在却不行了,由奢入俭难。
她一个人在家里,抱着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越坐就越是难受。最后她索性带上三只猫,开车去找梁思琪了。反正现在表姐也离婚了,家里只剩下她跟小侄女。
上午,梁思琪正在陪着女儿看绘本,学习英语。
但是好景不长,梁露很快就带着三只猫抵达现场。开门给她放进来的那一刻,女儿的注意力就全部被猫吸引,学不下去了。小姑娘走过去摸摸猫,小心翼翼地下手很轻,生怕弄疼了它。
“小姨,你的猫猫好大一只啊。”
梁露很得意自己把猫养得强壮,“当然了,它都快到20斤了。”
梁思琪看着玩起来的小孩,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妹,她做的好事。时间逼近,之前就预约了时间的视频会议马航就要开始。她只好先忙工作。
打开笔记本,进入会议。那头浮现温语槐的身影。
闲着没事的梁露凑上前打了个招呼,“你好。”
温语槐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一个人在家太孤单,就过来找我姐玩了,顺便蹭饭。”梁露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顾姐她出差去了,没人做饭给我吃了。”
温语槐心里略微不满,但还是问了最关键的:“出差?”
梁露点点头。“是的,好几天呢。”
作为投资方,温语槐对公司的具体事务不会太了解。部门内部出差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但是前天开会讨论的传承非遗的项目记忆犹在,是朱筠负责的。需要出差跑几天。
“你知道她去哪里出差了么?”
梁露回想了一下,“好像说了,是在什么南山镇。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啊?”
这种好奇没有得到解答,一直到视频会议结束之后,梁思琪退线,合上笔记本。这才对梁露露出了颇为复杂的表情。叫人难以理解。
“你还记得当初你去美国那会儿,得知她有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么?”
“昂。”
“顾嘉宝就是她那位前任。”
梁露着实吃了一惊。顾姐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温柔漂亮,很成熟懂事的姐姐感觉。跟当初听说温姐的那个前女友形象完全不符啊。
“她前女友不是一位金尊玉贵又任性的大小姐么?怎么可能是顾姐?”
梁思琪解释,“因为人总是会变的。”
“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南山镇依山傍水,镇子里有不少古建筑,处处挂着红灯笼,还有不少做旗袍的师傅开的个人店铺。每年过去旅游的人就有不少。也是当地文旅宣传的重点对象。
她们这次过去,主要是为了谈合作的事情。
从南城过去,坐动车大概需要4个小时,下车已经是傍晚,顾嘉宝沿途看着窗外的风景,坐得也有些腰酸背痛。
正值金秋,外面到处都是金黄色的落叶,铺了满地。
时隔多年,再次踏回这里,顾嘉宝竟然有种恍然一切都是昨天的感觉,记忆里晦涩难明的地方好像也被时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路边的水果摊上支着标价的蜂窝纸牌,卖糍粑的阿姨还在,糖水铺子也还是过去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大概也就是她这个游客了。
她们正巧碰上了镇上刚放学的小学生,电瓶车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出租车司机挠着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解释道:“每回这个时间点都堵得没法儿走。”
本来就是出差,顾嘉宝并不着急。“没事的,师傅。”
朱筠看着窗外拥堵的人流,家长带着小孩,大约是觉得碍眼,她扭回头问顾嘉宝,“你上一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
顾嘉宝几乎想不起来了。
“应该是好几年前了。”
“还记得以前那个马场么?”
“记得。”
在南山镇其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这里是个天然的畜牧场,空气又新鲜,朱筠的外婆就在这里颐养天年,这边的马场其实也是她们家的产业。
以前每年放假的时候,她都会来这里看外婆。
朱筠是家里最受宠的女孩儿,从小就学习马术,过得相当自由,她穿着骑马服英姿飒爽,那股傲慢大小姐的劲儿就刻在骨子里,跟其他骄矜柔弱女孩儿截然不同。
后来她去国外留学,还去给外国人秀了一手好马术。
而顾嘉宝就可以毫无悬念地划进朱筠不喜欢的骄矜柔弱类型里。
她不太喜欢会动的东西,或者是自己去运动,两者都不喜欢。
当初她一脚踩中了圈外的马粪,还以为是踩中了一滩稀泥。直到周围人都在对着她哈哈大笑,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但是整个鞋都已经陷进去,后来差点臭得连鞋都一起扔了。
闹了很大的笑话。
她处境很糟糕,几乎快到了家破人亡的边缘,自己背井离乡躲到这么个地方来,成天就是愁云惨淡。好不容易出趟门,又闹出这么大的笑话,她脸皮薄,回去之后干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好几天没出来。
她是真的生气了,哭了好几天。
只觉得自己诸事不顺,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取笑她。又羞又窘迫。
后来朱筠的外婆注意到人几天没出来,就让朱筠过来看看情况。其实朱筠是很不情愿的,她最烦这种小心眼的姑娘,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儿小事儿怄气,觉得很麻烦。
碍于外婆的要求,她才不情不愿地过来敲门,问情况。
“你怎么样,没事儿吧?我外婆说看你好几天没出门了。”
可顾嘉宝直接让她吃了个闭门羹。
听到了外面有人在说话,顾嘉宝也只是麻木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是很想回应,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人精神能量低的时候,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非常疲惫。
安静地有些诡异,朱筠感觉很奇怪。
她站在门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透过门缝看到里面坐着个人,肌肤白到病态,乌黑的头发很长,披在背后,还有一部分倾泻落在床单上,看起来像是个毫无血色的阴森女鬼,散发出某种衰败死亡的气息。
顾嘉宝这个人本身,就完全有悖于她的审美。
朱筠是个设计师,是非常吃审美的那类职业。她从小就发现了自己对某种美感的触感比普通人更加强烈,后来又得益于家境很好,很早就能接触到国外的一些大师。
她最认同的就是小麦色的肌肤,积极健康的审美观念。
而顾嘉宝这类人,于她而言,就像是某种封建落后观念影响下的产物,比如裹小脚得出的三寸金莲,本身就代表着病态畸形的审美。
可是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那个下午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皱着眉头在门口站了很久,像是一只猫被奇怪的东西勾住了好奇心。
后来在这种好奇心的趋势下,她继续接触了这个女孩儿,发现对方的确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内在正在处于崩溃的边缘,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诡谲美丽。
这无疑是给了朱筠极大的灵感,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
在这之前,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女孩儿。
一方面,她主观上并不喜欢这类人,包括顾嘉宝的身世,还有她背后那血腥气十足的悲惨遭遇。她们从来都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可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如此,朱筠对顾嘉宝充满了好奇心和求知欲。
每位艺术家都会遇到她的灵感缪斯。
后来她离开这个小镇继续出国深造,职业发展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就之后,站上事业的最顶峰,朱筠才恍然意识到这点,自己的设计里总是逃不出这类观念灵感的影子。
那个下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坐在泛黄旧床单上无声哭泣的女孩儿。
那种细微的,轻柔的,处在边缘的崩溃感。
像是柔软的小动物在默默承受着命运残酷的凌虐,沉默的羔羊。
朱筠问:“要去骑马么?”
果不其然,顾嘉宝想也不想就直接摇头。“我不会骑马。”
其实她也完全不想去骑马,这种所谓的贵族运动完全不适合她。倒贴给她钱,她也不会去学的。更何况还要花钱找罪受。
朱筠轻笑了下,问:“那陪着我去看看外婆吧?她应该也有好几年没看到你了。”
顾嘉宝点了点头。“嗯好。”
朱筠的外婆是这一带的地主婆,当初她租的房子也是老太太的,经济窘迫的时候,拖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老太太也很包容她,没把她赶走扫地出门。受了人家的恩情,顾嘉宝很感激。回来的时候过去拜访一下也是应该的。
两个人先去酒店落脚,吃了顿饭。第二天一起去逛了几家旗袍店,完成了大部分的会面商谈,筛选出来合适的师傅,敲定合作。之后朱筠带着顾嘉宝一起去了马场。
外婆正在旁边的竹楼里,坐在躺椅上看报纸。
“外婆。”
老太太银发花白,戴着副眼镜,看起来就是个知识分子。她放下报纸,抬眸一瞧,“小筠回来了?”
朱筠笑着嗯了一声。
随即,老太太的视线又看向她身侧的顾嘉宝。
第83章 “阿奶。” ……
“阿奶。”
隔了很多年,再次见到老太太,顾嘉宝忽而有种鼻尖一酸的感觉。“好久没见到您了,您最近身体还好么?”
当初她身陷囹圄,家人尚且不能为她提供一个容身之所,可却是非亲非故的老太太给了她最后的庇护,后来交不起房租的时候,她支支吾吾地说了情况,心里已经做好了要搬出去流落街头的准备。
身无分文,窘迫艰难。
但是老太太却一脸慈祥地笑着跟她说,没事的。迟点再交也是一样的。
每逢过节还会给她送一些饺子,汤圆,当地人蒸着吃的槐花饼,还有榆钱。
其实顾嘉宝挺不好意思收的,但是老太太每次都说是做多了吃不完,非要让她收下,安慰她人生还有很长,谁没有遇到困难坎坷的时候。让她大过节的就开心一点。
道完谢关上门之后,她都会安静无声地抹眼泪,然后把东西分几份,一个人坐着,一边哭一边吃。
时光恍然,老太太还是跟记忆中的一样,面目慈祥。
见到她,老太太愣了半晌,才恍然辨认出来。“是小顾回来了,你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精气神好多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顾嘉宝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打量了下自身的穿着。
“变了吗?”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顾嘉宝也顺势上前让她瞧,那只布满皱纹和茧子的手摸起来有些粗糙,但却异常温暖。老太太握着她的手,笑着说:“真变了。姑娘大了就变喽,你说我们怎么能不老。”
说着,她还慈爱地摸了下顾嘉宝的头,手指拂过她乌黑的长发。
“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有跟你一样漂亮的头发,那个时候小筠的爷爷就经常夸我的大辫子梳得油亮,是文工团里最好看的姑娘。他最喜欢这么摸我头发的。”
顾嘉宝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问:“那阿奶你和爷爷肯定很恩爱吧?”
“是啊,我跟小筠外公结婚后一直过得和和美美。可惜后来他去得早……”
好像不该说这个,提到了阿奶的伤心事,顾嘉宝下意识地看向朱筠,只见朱筠耸了下肩。
“好了外婆,人走都走了,你别整天想那些伤心事,快快乐乐地过你的日子,长命百岁。”
阿奶叹息:“一个人活那么久有什么好。这些年我小时候的那些朋友,工作的同事,一个个的都走了。留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年纪到了一定的岁数,好像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死亡的警戒线就会朝着自己挪动一寸,那种恐惧感会与日俱增。顾嘉宝握紧老人的手,“您可千万别这么想,人活着一天就要努力开心一天。您还有这么出色的外孙女,您看朱总监,多优秀啊。”
阿奶听了她的话,笑着说:“说得也是,小顾你们今天留下来吃饭,我给你们做一桌子好吃的。看你们吃饱饭,我也跟着高兴。”
“好。”
晚上她们留下来吃饭,老太太很高兴出去买了一堆菜回来。顾嘉宝脱下外套,进厨房帮忙洗菜打下手。朱筠本来也想帮忙,但是被嫌弃手脚笨,留在厨房也是碍事,直接给她赶出去了。
朱筠一脸无奈,只能放下围裙。
老太太一边炒菜,一边跟顾嘉宝聊天。“这么多年小顾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还好吧?”
顾嘉宝拧开水龙头,洗菜。“挺好的,后来我出去找了份工作,然后又重新开始做设计了,刚开始只能接一点儿零零散散的小单子,后来熬了几年之后,总算是有了机会,靠着作品进了一家还不错的公司。现在也算是有个正经工作了。”
老太太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知道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啦。以后你放假休息的时候,可以常到阿奶这里来玩。”
感受到老人家的挂念,顾嘉宝洗着菜,突然鼻头一酸。别过脸去,用袖子蹭了下。她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阿奶,我特别感谢你当初愿意收留我,不然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
老太太听出她在哭,连忙熄了火,捏起围裙给她擦脸,“哎呀,跟阿奶说这些话干嘛,道谢的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阿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肯定也受了不少委屈。但是阿奶认为女孩子要有自己的工作,独立的赚钱能力。你看看你现在都有了,不是很好么?”
顾嘉宝吸着鼻子,点点头,有些狼狈地擦眼泪。
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她。“快别哭了,你总是这样哭,阿奶看着都要心疼了。”
“嗯。”
顾嘉宝直到自己不该再难过了,可声音里还是带着浓重的哭腔。
就在这时,外面的朱筠走了过来,她站在门框处看着这两个人,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个的都在这里哭起来了。
“没事吧?”
顾嘉宝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连忙收敛情绪,“没事没事。”
做好了菜,大家都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顾嘉宝很久没尝到过阿奶的手艺了,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她胃口也跟着变好了起来,多吃了一碗饭。
晚上歇息的时候,她怎么也睡不着,披上外套出门,沿着巷子一直往前走,到了以前租的筒子楼,墙体斑驳掉皮,白色的排水管最末端已经烂掉了。往上看就是黑压压的电线,还有深蓝色的夜幕。
楼上的蓝色窗台传来母亲斥责小孩的声音,数落这次考试怎么没考好。
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熟悉,但是她的心境变了,看到这些想法也变了。
当初她一个人在这里住,看到这些只觉得吵闹烦躁,偶尔会枯坐一个晚上,到下半夜就会安静许多,她偶尔清晰很低落,也会很羡慕别人有亲人有家庭。
时常感觉自己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被窒息的痛苦包裹着。跟周围的所有人都隔着什么,无法相互体会,感同身受,也无法相互理解。
现在好像好很多了。
回去的路上,顾嘉宝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瓶汽水喝,结账的时候,前面有个女孩子,瘦瘦高高的,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看到她顾嘉宝有些恍然,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温语槐。
女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钱的纸钞,放在玻璃柜台上,然后又一根一根拿起自己买的黑色水笔。纤细的指尖,那种动作,还有眼角眉梢给人的感觉。
真的好像。
也许是察觉到了顾嘉宝的视线,女孩儿抬眸看了她一眼,好奇怪。
视线在她的面孔处停滞了一会儿,女孩儿拿上东西转身走了。
顾嘉宝沉浸在这种相似的奇妙中,刚结完账,拧开青柠味的汽水喝了一口,口腔里泛起一股酸味的刺激,就在这时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温语槐打来的。
接起电话,顾嘉宝立刻就说了自己的新发现。“喂,我刚才碰到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
“跟我很像?”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温语槐显也有些意外。
“是的。”她细细地跟温语槐描述了一下刚才碰到的那个女孩儿。
温语槐问:“去超市买水笔的小姑娘,你是说跟以前的我很像么?”
“嗯对对对。”顾嘉宝的语气很活跃,思维开始发散,心情也莫名的激荡。“就是高中时期的你那个感觉。那种成绩很好,但是有心事,会莫名其妙不高兴的冷面少女。”
这是什么称呼?
温语槐笑了下:“原来当初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冷面少女?”
“嗯呐~”顾嘉宝又灌了一口汽水,感觉很清爽,但是有点儿太酸了。
听着她轻松的语调,温语槐不难得出她心情很好的结论。“这么开心?”
“有吗?”
“我听梁露说你去出差去了。”
“嗯。”
顾嘉宝牙齿咬了一下瓶口边缘。
“还是跟朱总监一起去的?”
“对。”
话说到这里,温语槐算是清楚她较为恶劣的态度。干脆自己退了一步:“怎么样,玩得还开心么?”
顾嘉宝回想了一下,一板一眼地认真陈述:“没有玩,一直都在工作。”
“那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早上起来就跟着去了旗袍店,然后又去了镇政府,谈合作的事情,下午又去转了一圈,他们这边的非遗文化还挺多的,晚上呢,就去朱总监的外婆那里吃了个饭,吃完饭呢,我就来以前租的房子这边看了一下,现在正准备回去。”
听着她一天的描述,温语槐发现有关于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真多。
耐心询问:“你还在那边租过房子么?”
“是的呀~”
温语槐学着她的语气说:“什么时候呀?”
“就是2017年的时候呀~”
17年,温语槐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正好是她们刚分手后一年的时间。顾嘉宝搬到了南山镇租房子住,难怪后来自己怎么也找不到她。心情一沉,但是她语气却很轻松。
“是这样呀,那现在故地重游感觉怎么样?”
“感觉……”顾嘉宝想了一下,仰头看着星空。突然语气活泼不起来了,她停顿了片刻,说:“感觉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好像人生被分裂成了好多段,每一段都不一样。”
紧接着,她又补充:“不过,朱总监倒是一直都没有变过,跟当初我在这里遇到她的时候一样。”
这让原本心情沉重的温语槐有些吃味。
“哦,原来你们是在那里认识的啊?”
语气凉飕飕。
顾嘉宝咳嗽一声。“嗯……”尴尬了。
“难怪她还特意带你回去,看来顾小姐行情不错,很受欢迎啊。”
“应该也不是……?”顾嘉宝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回走,很快就回到了落脚的酒店房间。她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推开门进去。握着手机站在门后来回踱步,直到定好的闹钟响了起来,提示她应该去洗澡了。顾嘉宝这才跟温语槐告别,如获大赦般说。“我真的要去洗澡了,这次不是借口。不然明天时间就来不及了。”
“嗯,早点休息。”温语槐没忘了叮嘱:“忙完了早点回来。”
*
南山镇其实有很多不错的天然景点,临走之前,顾嘉宝还特意去当地的特色店里买了不少的东西,等着店员包装好了准备带回去。
朱筠看到她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面露诧异。
“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带回去送朋友。”
没想到朱筠听了似乎觉得这样不错,于是也去买了不少回来。
返程的路上又是四个小时的车程,两个人检票上车,买的礼品箱子叠放在脚下,腿脚卡得有些紧,好在车厢里还算安静,没什么人说话。朱筠从包里掏出眼罩戴上,闭目养神。
顾嘉宝拆开一小袋葡萄干,当做消遣的零食。
她是那种很难入睡的人,完全睡不着,手托着腮帮子,视线看着窗外沿途的风景,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白皙的颈窝处,头发末梢随着风吹晃动,一下一下刺着皮肤。
朱筠突然伸手过来,拨开了那一缕头发。
顾嘉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微微僵硬。睁大眼睛看着朱筠。
朱筠倒是很淡定,动作仿佛自然而然。说:“你在看什么?”
反倒是顾嘉宝语塞:“就……随便看看外面。”
接下来的路程变得格外难熬,顾嘉宝也不敢再放松,拿着手机假装自己在忙。正巧王媛媛问她回来了没,她连忙回复,带了点小礼物回来,上班的时候带给你。
王媛媛感叹:[哇塞,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顾嘉宝:[不用客气,房子还是你给我介绍的。]
买礼品之前,她就算了下要买多少份,大概要送给谁。顾嘉宝其实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更没有她妈王紫玉那样的精明强悍,送礼物都只是送给想真心感谢的人,感谢别人对她的包容照顾。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面,这种多余的关心也是很难得,显得弥足珍贵。
[举手之劳而已啦,对了,你跟那位博士女生相处得还顺利吗?]
[嗯,她人还挺好的。]
到站的时候,城市上空的热燥还没消散,出了闸道,冷白灯光落在身后,车站外面的热浪就扑了过来。顾嘉宝从包里掏出鸭舌帽戴上,垂落的发丝黏在微微冒汗的颈窝上。
她拎着大包小包走路,那件紧身的小熊衬衫包裹着腰身,胸口起伏不定。
“朱老师,那个,我回家了。”
朱筠盯着她,眼神讳莫如深看了一会儿,迟缓地问:“要我送你么,我叫了助理开车过来,一起?”
顾嘉宝摆摆手,“不用了,我坐地铁很快的。”她态度坚定,朱筠见状也不强留。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流当中。
下午气温还是很高,外面的路边摊大排档也没什么人,顾嘉宝心情很好,又去馆子里打包了一份海鲜烩饭,今天难得有半天的空闲带薪休假,她准备回去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刚下电梯,顾嘉宝发现同乘的外卖员跟着一起下来了,梁露正站在门口准备签收外卖,惊喜道:“你回来了?”
“嗯。”顾嘉宝纳闷问:“点这么多东西?”
大份水果捞,慕斯蛋糕,还有三杯奶茶和一份豪华寿司。
梁露压低声音说,“你回来得正好,我姐还有温姐都在呢,正好你也来了,等她们醒了,我们一起吃。”
顾嘉宝微怔,只见梁露推开了门,入目一片漆黑。客厅的窗帘是紧紧闭合的,严丝合缝地把光线隔绝在外。
“这么黑?”
她平时说话音量很小,但是在这种很安静的环境下,却显得有些突兀。
梁露把手指放在嘴唇处,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解释:“她们昨天好像开了一个通宵的视频会议,今天我姐说是过来看我,结果到这儿就是补午觉。咱们俩轻手轻脚地进去,回自己的房间里,等她们醒了再说。”
顾嘉宝点点头。
她仔细地看着脚下,当心踩到什么东西,或者是被电线绊倒。梁露家里的客厅面积不大,一个沙发就占据了许多空间,经过沙发的时候,突然身侧一道传来略显困倦的声音,“你回来了?”
紧接着,顾嘉宝拎着东西的手指被人轻轻勾住。
是温语槐,她正躺在灰色绒布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个薄薄的编织毛毯,似乎刚刚睡醒,还未彻底从困倦中脱离,平时一丝不苟的长发也微微有些凌乱。
银丝边银镜就随意扔在旁边的茶几柜上。
“嗯。”顾嘉宝跟这里的厚重沉静极不相称,她刚从外面回来,身体散发着炙热的能量,心脏跳动也很快,行动的幅度也很大。说话喘气似乎都显得有些粗。
“我吵醒你了么?”
温语槐一只手拉着她不放,另一只手搭在眼皮上方,揉了几下。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没有,我也睡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在那边怎么样。累不累?”
“还好。”顾嘉宝感觉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太沉了,想要先进房间里把东西放下。轻声说:“我先回去。”
温语槐拉着不肯放。“好几天没见了,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陪我聊一会儿。”
“我先去把东西放下,太沉了。”
“好,那你先去放。”
顾嘉宝看向旁边,轻声说:“而且思琪姐还在睡觉呢。我们这样讲话会不会很打扰她。”
温语槐伸出胳膊,从旁边的茶几柜上捞起银丝边眼镜,戴上插进发丝间。“嗯,有道理,那我们去你的房间里聊天,正好我还没看过你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呢。走吧。”
她从沙发上坐起身,手自然而然地拉着顾嘉宝,接过她手里拎着的礼品袋。惊讶道:“买的什么,这么重?”
梁露在旁边目睹着,两个女人在那里紧挨着低声说话,举止亲昵。简直不好意思看,视线无处安放。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温语槐谈恋爱是这个德行,这也太腻歪了吧。
回到卧室里,顾嘉宝打开灯。
室内吊着一盏日式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墙面上挂着很多颗小绿植。她的床很低,上面铺着浅粉色的床单被罩。旁边的小木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还有一个银灰色头戴式的索尼耳机。
地上还铺着一块很小的毛绒毯子。
尽管小的可怜,但是进来之后,顾嘉宝还是脱了鞋,雪白的袜子踩上去,然后把手里的礼品盒子放下,弯下腰收拾东西。
温语槐仔细地打量着,也学着她脱鞋,踩上去。
两个人站就很挤了,顾嘉宝把其中一个礼品盒递给她,“喏,给你的礼物。”
“还给我带了礼物?”温语槐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问她:“可以现在拆开看看么?”
“可以。”
拆开包装盒,温语槐先是得到了一只马克杯,一只小猫头勺子,然后又得到了一罐咖啡豆。紧接着下面的礼盒就是一些特色美食,糯米饼,蝴蝶酥。
最后就是一只精致的烤瓷盘子。
温语槐笑着说:“礼物我很喜欢,不过,为什么最后是这个?”
顾嘉宝解释:“你不是说自己很会做饭么,所以我就买了一只盘子送给你。为你的厨房添砖加瓦。”
“好吧。”
温语槐无奈苦笑,会错意了啊。
“记得要用哦。”
“好。”
温语槐很难得收到她的礼物,自然很珍惜,又一件一件地重新装好放了回去,完全不嫌这样做浪费时间。以前她收了礼物连拆都懒得拆一下。
两人说话的间隙,顾嘉宝看到了走廊里的梁露,连忙叫住她。
梁露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还是失败了。她可不想过去当电灯泡啊。扭头笑着问:“怎么了?”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从南山镇带回来的一点儿小东西。”
梁露走了进来,“太谢谢你了。”她看到顾嘉宝带回来的那么多礼品盒,没想到是给大家准备的礼物。接过东西,梁露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才慢慢拆开,她发现顾嘉宝包装得很用心,每个盒子里都塞了很多不同的东西。
温语槐突然敲门过来了,把梁露吓了一跳。“干什么?”
“她送你的是什么?”
“等下我拆开看看。”
一个一个撕开包装,马克杯,小猫头勺子,咖啡豆,还有特色美食,全都一模一样啊。随着礼物拆到底,梁露发现温语槐似乎有些不对劲,问:“怎么了?”
温语槐:“没什么。”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顾嘉宝给她准备得不是特殊的而闹别扭吧。本来以为自己是唯一获到礼物的那个,但是没想到她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播放好动画片,顾嘉宝把外套脱了,露出消瘦漂亮的肩背。她靠在床尾坐在那块毛绒地毯上,手里端着打包回来的海鲜烩饭,一边看一边小口扒着。
温语槐回来就看到她雪白的脖颈,湿湿的黏着几根发丝。
“这么热?”
顾嘉宝吞咽着米饭,眼睛没离开过屏幕上的动画片,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地“嗯”一声。
“好吃么?”温语槐在她的旁边坐下。
“还行,挺辣的,我喜欢吃。”顾嘉宝一边嚼着,一边说。
“让我吃一口。”
她专注地看动画片,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温语槐,直接用筷子夹着食物递到对方唇边,温语槐低头吃了一口。
尝到这种熟悉的味道,温语槐忽然想起当初她们在北京念大学,那个时候她经常给顾嘉宝买吃的,因为实习下班后很晚了,只有路口的大排档还在营业,她经常带回去的就是海鲜烩饭烩面。
一时间心头竟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那个时候她总觉得是自己亏待了顾嘉宝,让她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人陪着自己品尝生活的艰辛苦楚。
顾嘉宝问:“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辣。”
她熟练地从桌子底下的纸箱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喝吧。”
温语槐心情复杂,问:“这么辣吃得惯么?”
她明明记得顾嘉宝一直都是口味很清淡的,每次吃到太刺激的食物,她虽然不说,但是温语槐看得出来吃不惯。后来温语槐也会一直默默留心着她的小习惯。
顾嘉宝不假思索:“吃得惯啊。”
“再让我吃一口。”温语槐突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么多年来,她对自己的饮食一直都很控制,这种半加工的预制菜早就已经不会出现在她的餐桌上。现在她再次尝到,却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么难吃。
时至今日,她居然可以尝出不对劲的地方来,米饭太硬,海鲜也都是不新鲜的。
难以想象当初顾嘉宝跟她一起在租房住,又吃这些东西是什么心情。当初温语槐也清楚这点,自问把自己能给她的最好的,都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了。可现在却忽然难过起来。
顾嘉宝一不留神,发现她已经吃完了一大半。不乐意了。
“你都快吃完了,剩这么一点,等下我就吃不饱了。”
她正不高兴,没想到身侧的人突然亲了一下她侧方的额头,“等下我做饭给你吃。”
顾嘉宝摸了一下被亲的地方,摩擦了一下指腹。
皱眉道:“你没有擦嘴巴!”
都是油。
厨房里,梁露看着温语槐,欲言又止。“那个,我外卖订了不少东西,应该是够我们吃的……”
完全没必要下厨啊。
而且她也压根没见温语槐做过饭。
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做饭吗?要不还是让顾姐来吧?”
温语槐系上围裙,手指轻松地打好蝴蝶结,她转身扫了一眼梁露,脸色流露出能力被质疑的不悦。
“我当然会做饭。”
第84章 像温语槐这种从上学的……
像温语槐这种从上学的时候就成绩很好的人,她会过于相信自己的头脑。
做菜,本来就不是高难度的事情,更何况以前她还认真学过,给女朋友做过一阵子菜。
所以,温语槐理所当然地认为没问题。
毕竟是已经掌握了的技能,再捡起来不是轻而易举。
现在她就要用心地做出一顿饭,然后给顾嘉宝吃,然后用厨艺把她打动。久而久之,两个人就会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生活。一切水到渠成。
完全忽略了,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进过厨房了这件事。
温语槐刚拿起盐袋子,就一不小心倒多了。
但是问题不大。一点点小失误而已。她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今天,多难的考试能通过,多复杂的利益斗争都处理过,更何况只是这点小事。她有的是耐心。
梁露无奈地退出厨房,正巧这时候沙发上的梁思琪也醒了。在这里睡得不踏实,她揉着有点僵硬的脖子,还以为自己起猛了,居然一睁眼看到温语槐站在厨房里面。
她问梁露。
“什么情况?”
梁露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里面的动静。
她们温总穿着一身精致的女士西装,职场范儿十足,如果不是手忙脚乱的话,还真的有以前美国广告片里精明强悍主妇的感觉,职场家庭两手抓,样样不落下。
只是做了一道菜,她就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锅铲不停翻,一会儿又去扶起油瓶。
“咱们温总要亲自下厨。”梁露露出狐疑的表情,压低声音问梁思琪:“她真的会做饭吗?看起来像黑暗料理大师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上大学那个时候就会做饭了。每天白天实习上课赶论文,晚上回到家里还会洗手作羹汤,做饭给女朋友吃。”
梁露想起刚才那两个人情浓意蜜的黏糊劲儿,也不得不相信。
“真的啊,做得怎么样?”
梁思琪皱眉:“我哪儿吃过啊?”
正巧这时顾嘉宝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刚带上门,梁露就跑过来问:“顾姐,咱们温总做饭怎么样,好吃吗?”
顾嘉宝纳闷地看着梁露,懵了一下。
“快快从实招来。”梁露凑近作势要审讯她,顾嘉宝明白过来,心知是没瞒过去,仔细回忆给出了还算客观公正的评价。“挺好吃的。”
梁露还是不太相信,“她以前真的天天做饭给你吃?”
顾嘉宝有些不太好意思说,抿着嘴轻轻笑了下。
房间那头的梁思琪从沙发上起身,穿上拖鞋往卫生间走,中途弯腰还逗了下布偶猫,揉了几下绒绒的毛发。
“那等会儿我去拿一瓶酒,来搭配咱们温总烹饪的佳肴。”
在她出门去拿酒之前,厨房里的温语槐又喊住了她。“思琪。”
梁思琪:“嗯?”
“麻烦你去我家把冰箱里的蓝鳍金枪鱼拿过来。”
梁思琪觉得不可思议,搞这么认真的吗?这是准备大显身手了吧。
“要做刺身吗?”
“嗯。”
“好吧,你家钥匙给我。”
一个小时后。茶几上摆放着被拆开的外卖盒,顾嘉宝坐在沙发上,用勺子挖出一口水果捞,酸奶融进嘴巴里,配上芋泥,芒果丁和西米露,口感浓郁丰富。
“你点的这家真好吃。”
梁露拽了一下她的袖子,有些担心地看向厨房的方向。
“你确定她真的会做饭么,她都在里面呆半天了吧?”
顾嘉宝咀嚼着芋泥块,“好像时间是有点儿久了。”
突然,里面传出来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掉在地上了。顾嘉宝放下了手里的水果捞,走过去问:“没事吧?”
温语槐颇为狼狈地捡起锅铲,拿起来放下水龙头底下冲了一下。“没事。还剩最后一道菜就好了。”
厨房的白色台面上很多盘子,几乎就要摆满了。
顾嘉宝小声说:“太多了吧,我们几个加起来也吃不完这么多。”
温语槐有心在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来加分。
“好吃的话你就多吃点。”
……
可是,真的好难吃啊。
顾嘉宝放下了筷子,拿起了手边的奶茶喝了一口,才勉强冲淡了嘴里的咸味,苦味。对上温语槐期待的目光,她勉强维持着笑容。
梁露问:“怎么样?”
“还,行。”
挺不幸的是,梁露信以为真,连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尝尝味道,结果差点没被齁死。
温语槐看着她的反应,蹙眉问:“怎么了,不好吃么?”
“好吃好吃。”梁露苦笑,扭头避开她看向顾嘉宝,嘴巴无声地问:“什么情况?你不是说好吃的吗?”
顾嘉宝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有些瑟缩。
“以前是实话,刚才……是善意的谎言。”
温语槐自己也尝了一口咸淡,放下筷子。
良久。
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对啊,我明明是照着菜谱做的。”
她似乎还在回忆究竟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旁边的梁露忍不住想吐槽,被顾嘉宝给拦下了。还是给人留点面子吧,在厨房里忙了半天也挺不容易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人虽然是没吃饱,但是家里的三只猫猫倒是吃饱喝足,个个都迈着小步子出来撒欢。大家都帮忙收拾残局,饭桌上只有那盘蓝鳍金枪鱼刺身吃得多,没剩下什么,还是因为梁思琪说了这个比较贵,让她们别浪费。
顾嘉宝把盘子都放进洗手槽里,猫猫也跟着她身后尾随进去,转身的时候稍不留神,差点踩到它,顾嘉宝蹲下身子,揉了几下。猫猫躺在地上翻滚,露出肚皮。
“它好像很想跟我玩。”
顾嘉宝干脆拿了逗猫棒,把猫带到客厅里去。
温语槐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看着她带着小猫去用猫砂盆,隐隐闻到了屋子里的臭味。顾嘉宝又负责给小猫铲屎,换猫砂。
温语槐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嘛?”
“给它铲屎。”
温语槐显然是很嫌弃:“好麻烦。”
“明明很可爱。”顾嘉宝把刚刚还是舔屁股的小猫抱起来,递给温语槐。“你可以摸摸它。”
温语槐摇头,“不摸,它真不讲卫生。”
竟然这么嫌弃可爱的萌物,顾嘉宝把猫猫抱回怀里。“哪里不卫生了,小猫明明很爱干净,每天都给自己做清洁。舔屁股恰恰是因为它们很爱干净。”
回去的路上,温语槐开着车路过了一家宠物店,脑海里回想起顾嘉宝的话,神使鬼差地靠边停了下来。
她走进店里,店员小姐姐微笑着说:“您好,这边的动物都很可爱哦,可以看看有没有您喜欢的。是养什么,猫还是狗?”
温语槐犹豫了一下,“猫吧。”
试一下也没什么。
……
再次回到车里,温语槐手上已经多了一只小橘猫,她轻轻把航空箱放在副驾驶,看了眼缩在里面的小猫,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车门。心情颇为美妙地坐回驾驶座,握着方向盘开车回家。
回家发了一条朋友圈。
[我也有小猫啦。]
梁露:???
梁露:你不是不喜欢宠物么?
温语槐:谁说的?
退出微信,她转头就点开小红书跑去看相关的养护指南贴去了,查看还没有什么需要购买的东西。小橘猫才几个月大,走路的样子看起来都不是很稳,白色的小爪子轻轻地踩着温语槐的大腿,整个身体都没什么重量。
它很乖,很安静,踩了几步就乖乖坐在温语槐的腿上,小小的温热隔着裤子布料传过来。
猫的瞳孔像是琉璃珠子一样,眼神神采奕奕,却有些懵懂。
散发着小动物的灵性。
跟人的巴掌差不多大,也正是有这份漂亮轻巧的毛绒外形,温语槐开始反思自己,即便是为了讨顾嘉宝的欢心才打算买的,但是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不讨厌这个小小的活物。
为什么之前会觉得养猫很麻烦呢,明明很可爱。
伸出一根手指,指腹轻轻点了点小猫的额头。
温语槐就这么逗着它玩儿,竟然也觉得蛮有意思,一边拿着手机疯狂给小猫买买买,猫粮猫条猫罐头,猫玩具猫爬架。
担任饲养员的工作,温语槐自问是很合格的,她给自己的手机定好了闹钟,准时提醒给小猫喂食。
做好这些,温语槐不免又想起了自己失败的做饭经历,她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对劲,脑海中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于是从网上找到了以前的高考卷子拿来做,结果符合她的预测,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错了很多。
也就是说,让现在的她去高考,她没准连985都未必能考上。
以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却做不到了。
虽然她以前研究学习效率的时候看过一些人脑的相关研究,很多实验结果显示,大脑遗忘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只要它认定这个东西没有用处。也就是常说的用进废退。
但是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比不上过去的能力,着实让温语槐遭受到了不小的精神打击,入睡前,她盖上被子沉思了一会儿。
小橘猫卧在她的枕边,轻轻喵了一声。
温语槐单手就能把它抓过来,把小猫放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
“喵~”
温语槐松开它,然后又抓回来,猛吸了一口。
“好了睡吧,谢谢你,能量小猫。”
小橘:喵!
顾嘉宝也没想到温语槐居然还会养猫,而且还是橘猫,很容易想象出它将来胖成一滩,眯着眼睛趴着晒太阳的画面。没过几天,顾嘉宝就收到了温语槐的短信。
[我要出差几天,能帮我喂几天猫么?]
想起对方朋友圈晒出来的那只小不点,顾嘉宝回复:[可以啊。]
[那我回头开车把它送到你那边去。记得要隔离梁露的那三只猫,不要让别的猫欺负它。]
[好~]顾嘉宝答应着,脑海里却冒出这样的念头:温语槐也有点当妈妈的感觉了。养了小动物之后好像更容易有责任心呢。不过她好像是有点过于担心了。
[梁露那三只猫也都是乖宝宝。]
对方正在输入中……
看到屏幕上方跳出这个提示,顾嘉宝就知道温语槐想要说什么。[不过我会隔离它们的,请放心。]
[嗯。]
没过一会儿,她又发一句:[不要让它们有机会以大欺小。]
顾嘉宝无奈失笑,还真是个操心的老母亲呢。
[好好好。]
温语槐来送小猫的时候,正值顾嘉宝刚下班,她还没来得及吃饭,刚进小区门口,就看到香樟树下停着的白色轿车。
“吃晚饭了么?”
顾嘉宝从她手里接过小猫,动作小心翼翼,顺便轻轻揉了下毛。
“还没吃呢。”
“那等会儿一起去吃饭。”
“嗯好。”
顾嘉宝看着手掌心上的小小猫,发现它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很精致的皮革牌子,走线工整,看起来好像是纯手工做的。翻过背面,发现上面刻着几行小字:
家长电话:
温女士:13xxxxx
顾女士:18xxxxx
又觉得好笑,又无奈:"我什么时候成它家长了?"
第85章 小橘猫在手心里的感……
小橘猫在手心里的感觉,像是抓住了一只会动的毛绒玩具,顾嘉宝害怕它会突然翻身挣扎,有掉下去的危险。今天穿的衣服有很大的口袋,就把它放了进去。
刚刚好装下。
担心会被挤压到空间,她又往外扯了扯口袋。
温语槐看着她的动作,轻笑。“它暂时要在你这里住一阵子了,我担心它万一走丢了,或者是遇到了别的情况,别人看到了这个牌子,就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你。”
顾嘉宝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是这样吗,它好小啊。会半夜在床头蹦迪么?”
说起这个,温语槐想了下:“根据它以往的表现来看,可能会。”
“怎么说?”
其实顾嘉宝也没有多少养宠物的经验,之前梁露的三只猫她只做过喂食和铲屎的工作。可小橘猫需要养在她的房间里,一人一猫共处一室好几天,还是问仔细点比较好。
“晚上我睡着的时候,它就会在我身上走来走去。有时候会直接压在我身上睡,感觉很沉。”温语槐回想了一下,“像是鬼压床。”
这算是什么比喻,不过还挺贴切。顾嘉宝忍不住笑,“它很沉么?”
她笑起来很好看,温语槐有些贪婪地注视着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跟她说:“等你睡觉的时候可以感受一下。我感觉它肯定会黏你的。”
为什么?
这么想着,却没有问出口。
顾嘉宝跟着她走到车后面,温语槐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很多猫用品,堆得很满。光是猫粮就有好几袋,猫砂盆更是占空间。顾嘉宝诧异地问:“你带这么多东西给我啊,才几天而已,会不会有点儿太多了?”
“不多。放在你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顾嘉宝看着这些东西,最终还是没拒绝。“我们一起搬吧,这需要多跑几趟才能送上去。”
温语槐在来之前就全都整理好了,直接拿起箱子就可以搬运。“一趟就可以了。”
两个人分工把东西搬进电梯里。其实顾嘉宝手里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她担心压到口袋里的小猫,干脆只用右手抱着物品,单手显得有些吃力,再加上电梯骤然上升的眩晕感,她涌起一阵不适,眉头微蹙。
温语槐注意到了,询问:“是不是东西太多了?”
“只是贫血,老毛病了。”她靠着电梯厢壁抵挡眩晕感,上面贴了好几层广告纸花花绿绿吸引眼球,更衬得她消瘦的脸毫无血色。顾嘉宝仰着头,注视着上空的某个方向。
看到这一幕,温语槐欲言又止,把东西放进梁露家里,给小猫准备好食物和水,两个人出门去外面吃饭,南城的秋天很漂亮,路边的枫叶落得满地都是。
“贫血是怎么回事?”
“一直都有,不是什么大毛病。”
“等我回来之后,我做饭给你吃。”
顾嘉宝笑了一下,“认真的么?”
温语槐点头,“当然,你要是嫌弃我厨艺退步,我可以抽空去报个厨艺进修班。”
顾嘉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陷进去一样,盯着外面的风景看,手指隔着车窗玻璃轻轻触摸了一下外面的树梢。就像是玩超级玛丽游戏一样,周围的东西不停地闪过,她一个一个的点树梢,很快就玩累了。
她突然出声问温语槐,“你这次出差要去哪里?”
温语槐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那件宽松的脏紫色卫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宽大,因此有些萎靡的感觉,上面还印着卡通图案,这个时候她又变得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轻声回答:“日本。”
“日本?”顾嘉宝胳膊支撑着稍微坐起来一些,显然有些情绪激动,轻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要去哪里。
“怎么了?”
顾嘉宝转而又好奇地问:“你打算去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她忽略了上一个问题,温语槐也没继续追问。“没有这个打算。每次过去都很匆忙,没去过东京以外的地方,其实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开会。”
驾驶座的人穿着雪白衬衫搭配浅灰色的毛衣,西装裤,修长的手腕处还有精致泛光的袖扣,握着方向盘的感觉很娴熟。
顾嘉宝看过去,完全有理由相信她会是那种整天埋头工作的人。
“真好。”
“好什么?”温语槐似乎心情不错,又询问顾嘉宝:“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么,我可以给你带回来?”
顾嘉宝摇了摇头,垂下眼眸。
“好像……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你再想想,我记得你以前高中的时候很喜欢看日本的漫画?”
“嗯。”顾嘉宝其实兴致不高。“不过现在早就对哪些不感兴趣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喜欢了吗?”
“是的。”
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两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温语槐发现自己好像还是停留在原地。顾嘉宝或许自己都忘了她曾经说过,将来她没准会去画漫画,然后会认识很多的漫画家做朋友。
当时谁如果会画画,在顾嘉宝那里就会获得天然的好感。
其实那个时候,因为家庭条件有限,温语槐连漫画都没怎么接触过,压根就不懂这些。但她却不知不觉地把顾嘉宝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那现在有喜欢什么吗?”
“现在喜欢吃,要不今天我们回一中那边的小吃街去吃小炒吧?”
听到顾嘉宝这么说,温语槐有些意外,一中她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当初留在这里的回忆太多,每次回国她都会刻意地回避这些可能会触发回忆的地方,更不会参加任何同学聚会。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没有理由再拒绝。“嗯好。”
小吃街里面很热闹,街口是一家水果店,门口摆放着颜色鲜艳漂亮的各种瓜果,再往里面走,就是各色的小吃。
许久没回到这里,温语槐盯着看了一会儿。“这儿变化挺大的。”
“比我们上学那个时候整齐多了,据说是什么规划局的要求,已经翻新了好几次了。”顾嘉宝左看右看,“就是不知道街角的那家网吧,还有对面的书店还在不在。”
温语槐看着她,“是以前你带我去打游戏的那家么?”
顾嘉宝点头。
“不如去看看?”
“好。”
按照过去的记忆走到了那个街角,网吧的位置已经成了一家便民超市,而对面的书店还在营业,顾嘉宝拉着温语槐走进去,却发现里面的老板已经换了人,装潢什么的也跟记忆里不一样。
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残存的证据来供她们回忆了。
随意找了家小炒店进去坐下,温语槐问她:“是不开心么?”
“还好。”顾嘉宝看了小炒店墙上的菜单,一边看一边说。“以前那家书店是可以充卡租书的,我很多杂志看的漫画都是从老板那里租来的,十块钱可以一次借3本,我记得毕业前最后一次过去借书,实在不知道看什么了,就选了一本《金阁寺》,但是后来一直忘了还。”
温语槐在旁边默默听着,随便拿着塑料笼子里的筷子,用热水烫了两双,递过去给她,做起来很熟练。
“三岛由纪夫的么?”
顾嘉宝点头:“是他写的。只是没想到现在书店都没了,但是那本书我还一直带着。以前我在南山镇住的时候,经常晚上睡不着,深更半夜就会拿起来看解闷。”
“拿他的书解闷吗?”
温语槐念得是商科,读的文学作品并不多,但是略微了解一些,日本不少作家的风格都是文字细部精美,但是整体略显低沉压抑,尤其是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这类有结束自己生命倾向的。
“睡不着的时候,就能看得下去。”
顾嘉宝不可置否,在17年的夏天,那个闷热压抑的夏天,她像是一只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听着隔壁的吵闹,锅碗瓢盆摔碎的声音,被那种尖锐的震荡,刺耳的声音弄得有些神经衰弱。
“当时很想去日本留学。甚至把这件事当成了救命稻草。”顾嘉宝回想起那段经历,笑着说:“当时我还自学了不少日语单词呢。”
温语槐坐在旁边听,心情有些复杂。问:“为什么想去日本?”
“因为费用比较便宜啊。”
“当时我就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生活,就想到了要去国外留学念研究生。想到你在美国,我就第一个把美国排除在外了。但是数了一圈下来,好像日本比较便宜,而且书里写的金阁寺很漂亮,那个纵火犯因为金阁寺太过于美丽,因此产生了想要毁灭它的想法。读完了这个故事,我就很想去看看。”
“但是后来我才发现留学好难啊,而且我根本就挣不到什么钱。”
顾嘉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是无关紧要的小苦恼。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下说:“当时如果成功了,我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可能真的今生都再也见不到了。”
罕见地,温语槐并没有关注她们之间有没有结果。突然问:“当初干嘛不用那笔钱呢?”
顾嘉宝没反应过来,问:“什么钱?”
“在18年的时候,我给你的卡里汇过两笔款,后来都被退回了。拿着这笔钱去留学不是很好么?还是说因为什么原因,钱没到你手里?”
顾嘉宝连忙解释:“不是的,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后面都是自己保存的,那两笔钱我看到了。”
“嗯。”温语槐轻声附和,又追问:“既然有出国留学的想法,为什么不用呢?”
“因为那是你的钱。”
顾嘉宝想要跟找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怎么可能会用前女友给的钱,更何况她知道温语槐刚到美国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生活肯定会很辛苦。
别人尚且有殷实的家境做后盾,可是温语槐什么都没有,她就大学开始就在不停地实习工作,才勉强能积攒下微薄的积蓄。她已经比同龄人优秀太多了,但是这么辛苦的生活,也才勉强摸到了别人的起跑线而已。
温语槐看着顾嘉宝,平静地陈述:
“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但是我汇款给你,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表达了你可以用的意思。”
顾嘉宝再次强调:“可是当时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是头脑发昏了吗?”
听到这句话,温语槐忽而皱眉,看起来有些攻击性。
“这跟分不分手没有关系,我的智力正常,头脑也很清醒,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我给你钱就是要让你拿去用。”紧接着,温语槐语气忽而变得有些微妙,“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让自己过得更好些?拿了那些钱做什么不可以呢?”
顾嘉宝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认为温语槐简直头脑发昏,才会说自己很清醒。
“我都说了那是你的钱,我怎么能拿你的钱去用,而且还是打算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有什么不可以吗?我都说了我是心甘情愿给的啊。何必要让自己吃那么多的苦,你让我现在听到这些是什么心情,你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分手之后,我一直在默默关注你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我后面听说了你家里的事情?”
“我人在美国,直接跟学校请假,买机票回国了,我找了你好久,但是怎么找你都找不到。她们都跟我说你失踪了,谁也找不到你。我害怕我今生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像是意外地撕开了一道难以面对的伤痕,温语槐沉默了片刻,累积的情绪堵在喉咙里,她像是在极其压抑的感觉中努力维持平静。轻声说:“拿着那笔钱走不是很好么?”
顾嘉宝没有回答。
她感觉胃里像是生吞了一块石头压着一样难受,耳边像是有只被敲响的大钟在嗡嗡震动,茫然的空白。大脑像是因为信息过载选择自动屏蔽,生吞了这些话语,来不及咀嚼。
她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似乎说什么也不合适。像是无法承接对方的情绪。
气氛变得凝重,两个人对峙着。
就在这时,小炒店的老板娘端着菜,从热火朝天的厨房里走了出来。“你们的菜好了啊。”
她将白色碟子搁置在桌上,抬眸打量这两人,有点奇怪。刚才来点菜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说话了。
热气从面前的菜里冒了出来,清炒秋葵,辣椒炒肉,还有一个水煮肉片,口径很大的瓷盘里飘荡着红油汤,上面是白尖儿的豆芽,切段儿的红辣椒,还有水嫩绿的香菜碎。
还是温语槐先从中抽身出来。她清了清嗓子,微微咳嗽一声。
“吃饭吧。”
顾嘉宝垂着眼眸,慢吞吞地挤出一声:“嗯。”
拿起筷子,夹菜吃了几口,她又偷瞄了温语槐一眼,像是在确认对方是不是在生气。
温语槐吃饭很斯文,慢慢咀嚼着菜,几乎也没有什么声音,偶尔吃到比较辣的,会不紧不慢地喝点温水。
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端倪来。
顾嘉宝不敢看时间太长,害怕被抓个正着,又连忙埋下头扒饭。
直到上车的时候,这种诡异的尴尬还是没有消失。
顾嘉宝坐在副驾驶,低着头扣上安全带,脑子里正想着应该怎么办。旁边的温语槐主动说:“抱歉,是我情绪不太稳定。”
“没什么。”她连忙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人。结果发现温语槐正在看,两个人的视线撞上。
顾嘉宝有些不自在,转头错开。
“你不用道歉。我都知道。”
车子一路向前行驶,这种沉默又持续了十几分钟,就在顾嘉宝以为要这么一路到家的时候,身侧的人突然开口。
“我可以让助理多买一张机票,你要一起过去看看么?”
顾嘉宝有些茫然:“嗯?”
其实话刚说出口,温语槐就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且不说这件事提出太过突然,顾嘉宝未必会同意。更何况她自己完全没多少空闲时间。但话已经说出口了,有些日程也不是不可以挪动。
“去你想去的地方,比如小说里的金阁寺。其实现在并不是最好的观赏季节,再等几个月可以看雪景,一片银色当中矗立的金阁寺更漂亮。以后我也可以陪着你一起过来。”
顾嘉宝认真地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留在家里吧。”
“嗯好。”
温语槐并没有勉强她。
再次陷入安静,但是气氛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
顾嘉宝坐在副驾位,紧张的身体忽而也瘫软放松下来。一切恢复平静,她对于这片安静感到茫然,无所适从。
但是心情却不算太坏。
也对温语槐宣之于口的情绪感到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如何处置。顾嘉宝没有想太多,过去的很多经验告诉她,思虑过重最后会生病。
下车之后,她纠结了会儿,最终还是跟温语槐承诺,她会照顾好小橘猫。
温语槐其实并不想听这个,她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微微颔首做为回应,嘱咐她早点休息。随后驱车离开。
回到家里。
刚进自己的房间,顾嘉宝就看到了躲在航空箱的小橘猫,它那么小那么乖,甚至连叫都不叫一下,只是安静地趴在一块白色毛巾上。
看到这一幕,顾嘉宝的心忽而也变得柔软起来。
她先去洗了个澡,回到房间里开始收拾东西,在这不算大的空间里为小橘猫腾地方。给它找地方放玩具和猫粮。
弄完了这些之后,顾嘉宝把小橘猫给抱了出来,放在柔软舒适的床上。
“我准备睡觉了,你要一起么?”
小橘猫慢吞吞地往床里面走。
顾嘉宝不再管它,拿起桌子上的书,掀开被子躺下,还专门给它留了个角。翻了一会儿书,低头发现小猫已经躺在枕头边。
她停下揉着毛绒绒的小猫,想起了温语槐。
“她今天说那些话是生气了么?”
小橘猫完全听不懂,只是趴在柔软的床单上睡觉,粉色的鼻尖微微翕动,呼吸很浅。
床头摆着苹果绿的矮柜,顾嘉宝弯腰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泛黄《金阁寺》,随意翻开一页,脑海中的思绪也随着这些文字牵动,回想起了当初的那个留学梦。
现在看来当时的想法是很幼稚的,把出国留学当成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着日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如果能够顺利去读研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以至于那个地方不再是那个地方,而成了她脑海中某种美好愿望的投射。
而现在温语槐正乘坐跨国航班,几个小时后就会抵达。
机场那边等候已久的接待人员说了一句很标准的中文,“温女士,你好。”
温语槐点点头。
“走吧。”
她说完,结果看到了对方茫然的眼神,恍然想起来这是个日本人,听不懂中文,刚才那句应该也是临时学的。或许她在来之前也应该找顾嘉宝学几句日语,临阵磨枪一下。
也仅仅只是一瞬间飘过的念头,行程很赶,白天除了用餐之外,几乎不会有多少空余的时间留给她。温语槐上了车,跟着礼貌客气,随时使用敬语的接待人员去公司大楼里。
会议长达三个小时。结束之后就到了午休,对方作为东道主,邀请她们去银座吃寿司。那位会英语的接待姑娘恰巧就坐在她旁边,温语槐问她有什么不错的地方可以挑选礼物。
对方稍微一愣,随后用还算流利的英文报上了几个店铺还有地址。
温语槐轻声道谢,对方又立刻礼貌地回敬。本以为这是很典型那类社交边界感极强的日本人,谁料对方突然微笑着问,温女士是送给爱人的么?
第86章 这其实是个很私……
这其实是个很私人化的问题,温语槐并没有给出正面的回应,笑而不语。
下午结束工作后,她通过电子地图在附近找。但也许是翻译问题,也许是因为她天生方向感很差的拖累,始终没办法准确找到那个翻译推荐的地方。
在附近绕了不少圈子之后,时间变得很紧张,偏偏天空又飘起了小雨,温语槐最后选择就近进了一家装潢很温馨的零售店。
导购员很热心询问是否要为她介绍,但是碍于完全听不懂日语,温语槐拒绝了,看到模特脖子上围着的那款松软的紫色针织围巾,她的脚步顿住。
脑海中恍然间想起曾经。
刚念大一的那个冬季,顾嘉宝就是戴着这样的紫色围巾,冷冽的风吹得她乌黑的卷发飞舞,露出长长的白色耳机线。顾嘉宝总是穿得很漂亮,她的衣服大多都是那些优雅的浅色,奶白色,米黄色,浅紫色。
室外的气温很低,稍微站上一会儿,她的鼻尖就会被冻得通红,像是冰糖葫芦里裹着的红山楂球。
北京实在不是个很宜居的地方,没有南城那样的精致风情。这里节奏很紧张,交通堵塞,到处都是人,似乎每个人都要费尽全力才能勉强获得一席之地。竞争性很强。
不过对于温语槐来说,其实没什么所谓,她早已经习惯。
周五上完课,温语槐抱着书急匆匆从教学楼跑出来,隔得很远,就看到顾嘉宝站在寒风中单薄的身影。
她肩头落了不少的雪,自己却浑然不觉,头顶的路灯散发出轻柔的暖黄色灯光,身后是一片裹着冰雪的绿植。
因为太冷的缘故,她对着手指不停地呵气,站在路边时不时跺脚。
一路小跑过来,温语槐的呼吸还没平缓下来,看到这一幕的那刻,难以言喻的轻柔触感在她心底荡漾着散开。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等很久了吗?”嗓子微微有些干涩。
顾嘉宝转过身,露出一个微笑。又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还好,不是很久。”
看得出她是冻坏了,温语槐问:“干嘛要在外面等?”
她小声嘀咕:“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才不要进去。感觉像是偷偷摸摸。”
温语槐总觉得她可爱极了。“有吗?”
就算是在被灰扑扑的云层笼罩的北京,她也足够吸引人的眼球。顾嘉宝一直都很爱漂亮,这点从来没有改变过,她本身长得就很漂亮,也喜欢打扮自己。
即便是那个天色总是阴沉的冬季,她的十八岁依然是那么自我,那么美丽。这份生机勃勃的美丽,从来都不会受到眼前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压迫而出现崩溃的趋势。
正因为如此,想到她后续经历的残酷命运,温语槐才会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
她盯着看着那个围巾很久,回过神,将它取下拿去收银台结账。收银员说了一串日语,温语槐听不懂也懒得用翻译器,大概能通过这个情景判断出是什么意思。
微微颔首。
接过了白色纸袋,温语槐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沿着街道行走,准备回到下榻的酒店。
等红绿灯的时候,看着不停闪动的倒计时,周围的行人都在不停地说话,东京人口很密集。其中就有一些来自国内的游客。
一家人四口人聊着接下来的旅游行程,大概是自己过来旅游的。
“明天要去哪里?大家讨论一下决定。”
“明治神宫!”
姐姐不乐意了,皱眉说:“我不同意,我想要去浅草寺,之前在小红薯上刷到不少和服店,我想去试试。”她强调说:“都是正绢和服,而且花样也很漂亮。妈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试。”
弟弟看到母亲脸上表情有松动,马上就叫嚷了起来,“不行,不行,明治神宫!我要去明治神宫!”
看着争执的两姐弟,母亲无奈地摇头。“你们两个啊,真是走到哪里吵到哪里。这样吧,既然意见不统一,那就我跟姐姐一起去浅草寺,弟弟跟爸爸一起去明治神宫。这样行不行?”
弟弟见自己的心愿得逞,立刻欢呼。
姐姐也没再纠结。“行吧。真是的,好不容易出来旅游一次。下次我可再也不要跟他一起来了。”
女孩儿脸上是一副很嫌弃的表情,眼神看起来有些倦怠和冷漠。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辫,高高束起。
母亲安抚似的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听到一家人的谈话,温语槐沉默地站在旁边。这样温情的时刻时常出现在电视剧里,或者在路边时刻上演着,出现在千千万万的家庭里,但是唯独没有在她的身上出现过。
但是突然某一刻,看到那个年幼的姐姐脸上的表情,温语槐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还是去看看吧。
回到下榻的酒店,温语槐坐在床上,打电话跟助理确认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日程,要求把最后一天的安排全部挪开,想办法挤压出一些时间。
这样的要求太过突然,而且极其不合理。让葛玉有些意外,也感到为难,时间本来就很紧张,原本的安排几乎就没有给温语槐留下多少空闲时间,更何况还要跟外国人协商一起调动。
葛玉谨慎地问:“确认吗?”
温语槐点头:“嗯,改吧。最后一天空出来。”
“这样的话,明后两天温总您可以就没有午休的时间了。”葛玉做着最后的提醒。
“嗯。”
东京这边的分部工作人员其实倒是比南城的人多,还有两个是从香港过来的员工,大家常年都是两头飞。
连轴转处理完了一整天的工作,温语槐刚刚合上笔记本,准备下班回酒店休息。隔壁办公室有个香港来的Candy,大着胆子主动跟温语槐搭话,询问她要不要跟她们一起会去歌舞伎町。
“那边有很多漂亮的男生,可以陪着一起喝酒玩游戏,很有趣的呢。”
这是她们下班后常有的消遣活动。
Candy摸不准这个上司的脾气,想私底下找机会接触。就极力邀请她过去,把这件事形容得极具诱惑力。
“那里的男孩子都很乖的,可以随便跟他们玩。”
在这个时代功成名就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享受到了旧社会上层男人才能享受到的自由肆意。
温语槐礼貌地听着她说完,摇了摇头。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让Candy有些困惑。金融圈子里的酒色男女比比皆是。这人真的有那么正经?还是自己没找准门路?
她跑去问以前的老同事。对方入行比她早,资历要老很多。
“你说那个创始人Cecilia?她是女同,对男人不感兴趣,你真是搞错方向了。”
“啊?”她完全状况外。“不早说!”
“你也没早问呐。”
这个圈子里的两极分化也很严重,及时行乐的人是一批,但是也大有不少人过着像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克制戒律,每天把生活安排规划得极为苛刻。
隔天,温语槐前往京都。
一路上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到金阁寺的时候正值中午,计程车司机是个还算热情的日本大叔,用不算流利的英文告诉她附近的餐厅,哪里吃得比较实惠。
温语槐没打算吃饭,她不是很饿。下了车索性撑着一把从便利店买来的透明雨伞,径直往门口走。
金阁寺的门票只支持现金支付,这里的门票很有特色,是一道白色的符纸,正中央是金阁舍利殿御守护。
下面写着一横小字,福寿如意。
温语槐手指夹着看了一眼,将它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
这里的空间不是很大,但的确是个宁静悠远的场地。
院内栽种着一些松木,金色的寺庙伫立在一片湖泊中间,细碎的雨滴落进去,平静的湖面像是被打碎的镜子,泛起层层涟漪。
大约是因为正午大家都去吃饭的缘故,温语槐走了半天也只遇到零星几个人,不知不觉小雨也停了,她收起雨伞。
再抬头看,天光破云,光线直射,那原本看着平平无奇的寺庙,在这一刻却呈现出了一种极具秩序的美感,金箔散着耀眼的光辉。
温语槐微微眯起眼睛,再看它竟然像是一种震撼的杀器。蓝天作为背景下,湖中倒影着一座精巧的金色宫殿。
她从包里拿出宝丽来相机,拍了一张照片。
相片印出来之后,温语槐用黑色笔在末尾空白处写下了日期,2024年11月1日。
笔尖顿了顿,她又在后面补上了自己的名字。
温语槐,留。
出去之后,温语槐找到了可以邮寄的地方。
京都府 京都市北区
衣笠北天神町32
金阁寺邮便局
*
最近几天天气不错,晴空当照。
但也许是因为气温骤降的缘故,大家都一副提不起什么精神来的样子,像是还没睡好就过来上班了,办公室里弥漫着此起彼伏的呵欠声。
她坐在椅子上,拽了下毛衣领子裹住脖子。眼睛盯着屏幕看得有些酸疼,手指揉了几下。
她体寒,久坐之后经常感觉脚冰凉,即便是办公室开着空调也不管用。干脆自己买了暖脚的小电器。
到了下班的时间,她拿起手机确认了一下快递消息,已经到了。
屏幕又跳出来一个邮政的快递件提示。
顾嘉宝并没有太留意,她是个生活上的白痴,尽管这些年学会了做饭之类的事情,但依旧不是什么太细心的人。
直到拿到那封类似于信件的东西,她才恍然这似乎不是自己在深夜激情下单买的什么东西。
翻了一面,才看到上面油墨印刷的地址。
京都府 京都市北区
衣笠北天神町32
金阁寺邮便局
一种预感浮上心头,顾嘉宝捏着那封信,直到回到房间里才拆开。
是一张金阁寺照片。
她依稀认出好像是那种拍立得相机照出来的。这是谁寄过来的,脑海里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下方还有落款。
2024年11月1日。
温语槐,留。
是前几天,她在地球的另一个地方拍下来的?
捏着手里还算新鲜出炉的照片,顾嘉宝心绪微动。
第87章 去那边旅行的时候寄过……
去那边旅行的时候寄过来的吗?顾嘉宝还以为温语槐不会有时间去游玩,收到这张意外的照片,她坐在床上盯着看了一会儿。
现如今网络这么发达,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无法探知的角落。她其实可以看到很多照片,可当初放弃了出去的想法之后,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任何相关的东西,像是在刻意地回避。
小说里无数次提起的那座神秘的金色寺就在眼前。温语槐似乎真的把她的梦带到了她的面前。
青春像是充满光与自由之风的美好梦境,一片昳丽混乱让她目不暇接。
顾嘉宝有时候甚至分不清,不真实地究竟是她的前半生,还是她的后半生。
是她从小就能享受到的奢靡,漂亮房子,出行的司机,穿不完的衣服,闲着无聊所以趴在床上盯着花园看的那个下午。还是眼前疲惫紧张的工作,说不清楚的同事,偶尔像是好人偶尔像是坏人的领导,还有不停的奔波租房?
好像就是这么过来的,尽管她搞不懂是为什么。但是好像怎么样都能适应着生存下来。
但是好累。
她像是一只停止蠕动的虫子,耗尽了全部体力之后,干脆整个人倒在床上,感受身体被什么东西托举着。额头处有些凉意,是窗户没关,但是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被冷风吹,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天光一点点消失,被黑暗吞噬。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咔嚓声。
大概是梁露下班回来了。
顾嘉宝听到了动静,还是没有动,直到梁露喊她出来。才勉强支撑起精神,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有的时候她好像连下床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很难做得到。
隔着走廊,梁露正站在客厅里弯着腰换鞋,她的一只胳膊臂弯处还挂着包,另一只手正在脱鞋,“最近我们那边卷起来了,平时都是做完就走,但是最近几天都是硬生生坐到九十点钟。”
顾嘉宝安静地看着她,从自身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像是溺死之前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梁露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房间门口前站着的人长发披散,纤细脆弱。脑海里不禁又想起了温语槐临走前叮嘱的话。
“你吃饭了没有,我叫了外卖等会儿就到,一起吃吧?”
顾嘉宝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平时就是她做饭,但是梁露却完全弥补上了她不想做饭的空缺,这种巧合。
“嗯好。”
两个人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饭。顾嘉宝就只是夹了几片菜叶子还有一块肉,慢吞吞地吃了半天。
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除了咀嚼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又因为五官精致,整体呈现张开的趋势,薄薄一层皮肤没什么血色,搭配起来又显得更加憔悴。
梁露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也太瘦了,要不要多吃点?”
顾嘉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不想显得很奇怪,让别人担心。大多数时候遇到什么事情自己慢慢消化好像也就没事了,主动帮忙收拾了餐具,又拿着垃圾桶出去倒。
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假装没事强颜欢笑的感觉。梁露长叹一口气,给温语槐发了条信息汇报情况。
[她这几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莫名奇妙心情不好的情况,顾嘉宝已经有过很多次了,她处理起来也很有经验。办法很简单,就是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停下来脑子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干脆趁着周末的时候出去摆摊挣钱。
最近南城市政在一个公园里策划弄了主题市集,王媛媛跟她约好了一起去摆摊,顾嘉宝抱着首饰箱来了,没想到王媛媛还带了个小的,她妹妹。
早上没人,顾嘉宝坐在折叠椅子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一边跟小姑娘聊天,两个人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小孩子没什么心防,像是倒豆子一样跟她讲。
“我以后的梦想就是去当爱豆,今年寒假要是能打耳洞就好了,能戴好看的耳钉,我姐都不肯给我做漂亮首饰,像是她们爱豆在舞台上都会戴上漂亮的耳环,项链。”
说起对未来的想象,小姑娘语气雀跃。顾嘉宝情绪也跟着被感染,坐在板凳上认真地听着。
“还有就是,毕业的时候我想要去割双眼皮。”她不太满意自己的眼睛,感觉有点小。说着又羡慕起了顾嘉宝。“我要是长得像姐姐你这么漂亮该有多好。”
王媛媛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想的还挺多啊?还想上天么?”
被训了一顿,小姑娘躲在旁边闷闷不乐,再也不肯说话了。
顾嘉宝一边啃着紫米饭团,一边安慰她。“如果你真的很想要去做的话,等长大了,你自己可以独立的时候再做也不迟。想当爱豆的话,就得坚持自己的梦想才能呢。你就把你姐刚才的话当成是上天对你的考验。”
“对哦?”小姑娘是没想到还可以这么理解。
王媛媛不满:“考验,我成坏人了?”
“哈,谁让你破坏青少年对未来的向往呢?”顾嘉宝将领口的带子系上,想等到下午估计人就会多了起来。她又掏出手机要点奶茶,问小姑娘有没有想喝的。
得到了精神上的支持,又得到了嘴上的实惠,小姑娘一下子就跟顾嘉宝亲近了起来,围着她姐姐长姐姐短。看得旁边的王媛媛直呼救命。
“你居然能跟小屁孩处得来?”
顾嘉宝笑着说,“当然了,我就是很罕见地那种很喜欢小孩子的类型。没想到吧?”
王媛媛是真的没看出来。
人不可貌相啊,像顾嘉宝这种样貌的女人却意外地柔和,还喜欢小孩子。
“喜欢你就赶紧结婚生一个吧。”
顾嘉宝喝了一口奶茶,不紧不慢地回答:“那还是先赚钱吧。”
到了下午她们的摊子就热闹起来了,虽然大多数都是好奇看看,并没有购买的打算。顾嘉宝完全不着急,坐在那里安静地等顾客慢慢看,除非谁主动问价,她才会说。除此之外她几乎不会做任何干涉,更不会说一些促销话术。
但是她不着急,旁边的王媛媛都替她着急。一天下来的差距就很明显了,顾嘉宝做的东西只卖出去几个原料便宜的戒指,一共卖了200多。王媛媛是她的三倍还多。
做完生意,王媛媛开车送她回来,顾嘉宝挥手跟人说再见。后座的小姑娘看到她要走,又急忙从车窗里探出头问顾嘉宝要联系方式。
加了微信。小姑娘才满意,坐回车里又被王媛媛训斥一顿:“你刚才探头很危险知不知道?!”“哦。”
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顾嘉宝无奈笑笑。手机又提示有快递。
她走到小区门口的快递柜去取,结果因为超时需要再支付五毛钱。
很大一个纸箱子。
顾嘉宝看了一眼快递单,又是从日本寄过来的。
抱着沉重的纸箱上楼,这个时间梁露还在加班没有回来,顾嘉宝单手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进了门,她腾出一只手接电话。“喂。”
“晚上好。”
顾嘉宝:“晚上好,不对,日本现在是晚上么?”
“嗯,时差只有1个小时。”
顾嘉宝往里面走,把箱子搁下,换了一只手打电话。“上次的照片我已经收到了,这次又有一个箱子,你给我寄了什么?”
“你自己看。”
她并没有着急去拆。“这么重应该不少东西,你直接带回国就好啦,干嘛要从日本寄。这样不是很浪费邮费么?”
“顾小姐已经在替我考虑省钱了么?不用担心,我很能挣钱的。”
这话从温语槐口中说出来其实很有说服力。
顾嘉宝曾经在未成年时期也说过将来会赚很多钱这种话。这是某种能力的象征,谁赚钱多谁就是比较厉害的那个。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是厉害的那个。
现在在听到这句话,有种跨时空接通了讯号的恍然,想起当年的很神气的那个少女。
她没能兑现自己说出口的话,没能成长理想当中的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定有力量。无论是多么小的苦难似乎都能把她轻而易举地打趴下。
顾嘉宝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真的很像是个虫子,艰难地蠕动。
而眼前的温语槐,变得强大又自信,谁也没有办法从她身上找出一丝吃苦耐劳的迹象,好似天生富裕的人生赢家,再不是当年那个出身贫困性格沉默的少女。
“去日本也是去赚钱了么?”
温语槐轻声地“嗯”,也许是因为躺在床上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懒散。“对,刚才也在努力赚钱呢。”这话听起来好像是静静陈述,但是又有那么一丝在耳边撒娇的意味。
“赚日本人的钱?”
顾嘉宝突然问,她像是被打开好奇心的小孩儿,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张漫画配图,资本主义的镰刀不会放过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到处收割。
大概是被她的说法给逗乐了,温语槐轻笑:“对,赚日本人的钱来了。然后用从日本人那里赚来的钱把你带来日本,再花掉。”
“原汤化原食?”
“做菜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温语槐不确定地问。“没想到你的厨艺都已经超过我了啊,看来我还是得继续努力才行。”她的声音忽而拉远了些,像是短暂地离开手机去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回来。“等我回来就把这件事安排上日程。”
“还要怎么努力?”顾嘉宝惊呼:“你也太卷了吧,你是J人么,对了,我还没有问过你的MBTI。你是什么类型的人格?”
“intj。”
顾嘉宝对这个不太熟悉,“你等会儿,我去搜一下这个是什么人格。建筑师类型人格,外号紫老头?特征是富有远见,有战略目标……还蛮符合你的?而且怎么全都是优点,怎么我就没有。”
温语槐轻笑,“嗯”了一声,“怎么了,不服气么?”
顾嘉宝不上她的套,“懒得跟你说,这估计跟星座一样,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谁都可以代入。不能太相信的。”
“那请问顾小姐是什么类型?”
“ISFP!”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温语槐大概是去搜索了什么东西,说:“哦,那我们俩还挺配的。官方认证我们是玫瑰组合,匹配度很高,相性很合,‘你模糊拥有却不得要领的,正是我擅长的’……”
“嗯,说得不错。”
“什么叫做我模糊拥有却不得要领,正是你擅长的?”
“这是图上写的,可不是我说的。论点不属于我。”温语槐又轻声补充:“问这个问题不就说明你模糊么。”
顾嘉宝哑口无言。
简直不想说话。
温语槐转移话题问:“今天做什么了?”
“摆摊赚钱去了。”顾嘉宝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跟她说起了今天摆摊的事情,大概是因为被太阳晒透了的缘故,她突然间变得很乐于沟通说话,很有耐心地说起了前后经过。
“所以顾小姐今天的收入是200元,还不刨除成本,而你的同事收入是700元?”
事实差距赤果果地摆在面前,顾嘉宝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一声。
温语槐轻声说:“那从这个结果上看,你的确是应该采纳一下人家的建议,去促销才对。”
顾嘉宝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下:“我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太失败了,以前快要吃不起饭的时候,倒是也跟着旁边摊子上的阿姨学过一些,可是我性格上完全不适合这样,努力学起来也不像个样子。”
光是听着她的描述,温语槐似乎都能想象得出她那个尴尬无措的样子。
顾嘉宝又接着小声嘀咕:“最后生意实在不好,也是没有办法了,我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个喇叭放在摊子上面,循环播放。”
温语槐本来是挺心疼的,但是看到她最后还是想出了个解决办法,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欣慰一下。
就像是自己养的那只娇贵的宠物猫,一下子失去庇护到了野外,没有捕食的能力,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得不到保障。无奈之下,她却默默一个人学会了翻垃圾桶找食物的本领。
就在你看着她这么可怜忍不住心疼的时候,她却很开心凭借自己的本事找到了吃的。
温语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五味杂陈。不忍心做扫兴的那个。
“嗯,也是一个办法。”
“是吧。”顾嘉宝还挺得意自己的聪明才智的。
“那个小女孩呢?”
“什么?”
“你很喜欢小孩子么?还跟她聊这么多,鼓励人家去追求梦想,顾小姐对小朋友真有耐心啊。难怪人家亲姐姐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
“哪有?”顾嘉宝觉得她们一个一个现在怎么变得都这么仇视小孩子,自己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报以友好态度,反倒是像个异类。
“因为她年纪很小,还不懂事。所以才要多一点耐心才行。”
“那麻烦顾小姐以后对我也要多一点点耐心才行,我也还没完全懂事。”
“闭嘴。”
“你真是胡说八道啊你。”
温语槐:“不愿意啊,那换我对你耐心一点?”
“为什么?”
“你也是个小孩子啊。”
顾嘉宝刚想反驳,但是又有点儿被戳中,莫名其妙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凶巴巴说:“我才不是什么小孩子,成年好久了!”
“那可以做点成年人的事情么?”
顾嘉宝刚想问什么事情,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快闭嘴!我挂了!”
“别着急,再说一会儿。”
温语槐舍不得那么早挂电话,又缠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挂断。
睡觉之前,顾嘉宝又把那张从日本寄来的照片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把它夹进那本金阁寺的小说里。
她睡了个好觉,但是隔天一早醒来,迷迷糊糊地摸着手机,突然手指突然在床上摸到一块潮湿的地方。
不小心撒水上去了么?
但是她没有把水杯放床上放啊,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直到看到了角落里酣睡的小橘猫,脑子里似乎有了答案的雏形。
把手指放在鼻尖上轻轻嗅了一下。
果然。
是小猫的尿。
顷刻间,那张从日本寄过来的照片拉起来的好感度顿时又荡然无存了,顾嘉宝彻底没了睡意,直接坐了起来。一想到接下来还要拆洗床单,平白无故又多了点活干,她就觉得头痛不已。
从枕头底下翻找出手机,给它的主人发了个消息,控诉小猫的罪行。
[你的小猫在我床上撒尿。]
[我又得洗床单了。]
偏偏罪魁祸首还睡得那么可爱香甜。
隔了几个小时,温语槐才看到消息。她刚下飞机,长途飞行的疲惫感还没消散,傍晚的停机坪被深蓝色的夜幕笼罩着,大家排着队走下去,身边几个同事聊着忙完工作之后要去哪里消遣。
看到手机里躺着的消息,温语槐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身边的同事,走到玻璃门旁边,想要给顾嘉宝回个电话,但是看时间似乎已经不合适了。
她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似乎隔着屏幕就能想象到对方皱着眉头洗床单的样子。温语槐很清楚顾嘉宝是最不喜欢做家务的那种女孩子,完全不会有这样琐碎的耐心。
[它这么淘气?]
又补充:[你放在那里,等我回去洗。]
万一顾嘉宝洗着洗着不耐烦,再因为这个生气可就不妙了。
还没脱离队伍太久,温语槐就听到同事在喊她的名字,催促她上车。待会儿她们还要去一趟公司,然后才能回酒店休息。
温语槐收起手机,上了车。
周围有几个旅客望着她们的方向,目光全然已经被名贵的车辆吸引,好奇地揣测着这些人是不是做房地产或者是金融行业的。
车厢内很安静,几个同事都没有说话,一来是旅途疲惫,二来她们的关系实在不是很熟。更何况温语槐还是她们的领导,而且一看就是下手狠的那种类型。
车里坐着两男两女,除了温语槐之外,另外一位女士就是香港的那个Candy。
她性格外向,很喜欢交朋友,下车后就跟旁边两位男士在酒店的抽烟区碰头。
“明天还要再开一天的会,也不知道这次又要批斗什么。”
其中一个男士接过她的话,“这些人狠起来不要命的,这个市场上的钱就这么多,有人赚钱,就会有人亏钱。怎么可能什么项目都会一直盈利,这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Candy不能更赞同,她们这些交易员压力太大了。一旦亏钱没法交差,就是问责。
两个人本来就在日本共事了小半年,早有火花。现在身处异国他乡,话聊到投机又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约着一起夜店放纵鬼混了。
隔天清晨,她在希尔顿酒店的床上醒来,身侧还躺着那个男同事。抓着头发,想起今天一整天的会议,她匆忙穿上衣服,摇醒对方。
两个人颇为狼狈,刚推开门,就迎面撞到了穿戴整齐的温语槐。
Candy尴尬一笑:“早啊。”
温语槐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Candy感觉有些不对劲,那个眼神说不上来,她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出了酒店,走向那辆专用车,她刚拉开车门,就看到里面坐着的温语槐。
怔了一下,她还是上车,下意识地选了个距离最远的位置坐下。
车上现在除了司机,只有她们两个。
温语槐正在浏览新闻,Candy刚松一口气,只见对方眼皮也不抬一下,宣布道:“接下来我准备调你回香港,昨天晚上跟你出去的那个男生会被炒鱿鱼。”
Candy明显没料到,她情绪有些激动:“是因为我们昨天晚上……?”
本身业务不景气,再加上说坏话被听到了。她甚至不确定温语槐有没有听到他们背后的议论。
温语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觉得事业跟爱情哪个更重要?姑且称之为是爱情吧。”
对方不说话了。
显而易见,成年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每个人打拼到今天这个位置都不会容易。
“我知道了。”
她看着温语槐,努力劝说自己接受。每天都有一大把拿着漂亮履历的人往这个行业里钻,不听话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但她也是真的想不明白,温语槐跟她年纪相仿,明明应该没有那些老狐狸的社会阅历,但怎么就能做到这么不近人情。
苦哈哈地想,如果今天的问题换做是让温语槐选,估计温语槐会嘲讽她,还用想么?
她回过神,只见温语槐满意地点点头。
“机会没有那么多次。好好工作。”
第三天,她们又回到香港。
刚落地没多久,香港就挂起了3号风球,香港处于中国的东部沿海,是台风的高发地。
3号代表了台风的等级。
台风来袭,骤雨也紧随其后。沿街的树枝折断,交通堵塞,路面大量的积水,她们乘坐的小轿车也被迫停下。
看着外面狂风阵阵,Candy心绪不宁,心里闷堵难受得不上不下,担心再出什么意外。
感情没了,别连小命都出什么岔子。
好在上司跟自己同乘,总不至于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这个节骨眼上,结果她却看到温语槐在打电话。声音温柔:“嗯。你干嘛洗了啊?我都说了床单放在那里等我回去洗就行了。”
她简直要当场裂开。
第88章 简直不敢相信。……
简直不敢相信。
但是身侧的上司还在继续,电话那头不知道是不是说了什么。只听温语槐说:“怎么会骗你呢,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受过假话,当然是我洗啊。”
偷听老板打电话固然是不可取,但是Candy也是实在没想到她私底下谈恋爱会是这样的。
是跟那位同性的恋人打电话么?
太温柔了吧。
偷偷瞄过去。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白皙漂亮,指节微微突出。
温语槐不喜欢过度装饰,指甲没有涂抹任何东西,透着淡粉,就连指甲缝都很干净,常年养尊处优留下来的痕迹。
她居然要洗床单?
真的会?
实在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画面。
听着这些肉麻的话,或许她现在就应该直接从车里消失。但看着窗外刮过的狂风,吹断的树枝乱叶,Candy还是老实坐着,生命安全比较重要。
前排的司机显然是见惯了台风来袭,表现得很淡定,把车载广播调到了一个正在播放音乐的频道。一阵细碎的钢琴声流淌出来,紧接着就是女人唱着英文抒情歌。
车厢里除了音乐,就是温语槐轻声讲电话的声音。
她们说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
甚至就只是在讨论谁在洗床单,这么幼稚的话题。
明明外面狂风暴雨,是应该紧张的时刻,可车内却一片温馨安宁。
Candy想到之前温语槐在会议室里那一脸冷漠,惜字如金的表现,就觉地很割裂。好奇地想,女生之间谈恋爱都是这么温柔浪漫的么?
她们聊的全都是一些“废话”。
温语槐柔声问:“现在下班了没有,是不是累坏了?”
听到这句,Candy一个激灵,猛地握拳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她们平时累得像狗一样,天天玩命地干,也没看温语槐关心过半句。但是现在终于觉醒了一丝尚且残存的人性,能安慰自己的恋人吗?
人,谈起恋爱来实在是太反常变态了啊。
太扭曲了。
她以后再也不要谈恋爱了。
*
又是一个工作日结束,顾嘉宝乘坐地铁回到家,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就收到了物流打过来的电话。提醒她有超大件,需要她过来签字确认签收。
之前寄过来的很多东西,围巾,水杯,电子闹钟,新年日历之类的还没有开始用。
怎么又有新东西?
顾嘉宝走到单元楼下,才知道这个超大件到底有多大。看着眼前的东西,目瞪口呆。
快递小弟看到她人来,擦了擦汗说:“美女你买的床垫子还挺重,我给你送上楼。”
“哦好谢谢,你慢点。当心啊。”
顾嘉宝上前帮忙扶着,费劲地把这个床垫运进了电梯里。居民楼里的电梯并不大,一路挤得要命,压得她几乎身体紧贴着电梯厢壁。
“好了,您在这里签收一下就可以了。”
“谢谢。”
签字结束之后,顾嘉宝把笔递还回去。快递小哥也连忙把能压倒人的床垫移交给她。
沉。
顾嘉宝硬生生接着。
费劲巴拉地把东西挪进去之后,她实在是累得动不了,瘫在沙发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通温语槐给她寄床垫做什么,是因为小猫尿床的事情么。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顾嘉宝又想到人在日本还没有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干脆就发了消息。
[床垫收到了,干嘛给我买这个?]
扔下手机,她起身从冰箱里掏出果汁,捏着吸管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这个时候的菠萝正当季,用来做果汁正好,放了一些熬制的糖浆进去就不会太酸。
正吸着,突然手机嗡嗡震动。
[温语槐:邀请你跟我做成年人的事情。]
看到蹦出来的文字,顾嘉宝猝不及防,猛地一呛,咳了半天。
[顾嘉宝:闭嘴!]
[温语槐:我不。]
顾嘉宝简直羞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不回复了。温语槐年轻的时候还是沉默内敛的性格,她逗起来还比较有意思,现在年纪大了怎么变得越来越不正经。
难怪有种老不羞的说法。
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又跳了出来。
[温语槐:是因为小猫尿床,所以给你换了个床垫。]
她在解释。
但是顾嘉宝也不打算回复了,担心回头她又蹦出来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来。
而另一边。温语槐已经到了下榻的酒店,她刚进去不久,就看到酒店大堂的显示屏上播报的新闻,机场即将紧急停运,学校停课,所有交通都会封锁。
她有些纳闷,仅仅是3号风就要停运么。这个城市也实在是脆弱得过分,这么轻易就陷入停摆。
她问Candy,“你是香港人吧,经常这样全城停摆么?”
Candy跟她解释。
“台风来势很猛,风球只有5个号,3号过后就是8号,中间是没有4567的。台风等级到达8号就会非常危险了。”
温语槐点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两个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温语槐在房间处理了一会儿工作,结束之后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顾嘉宝的消息。索性关了手机准备出去跑步。
她最近正在挑战去跑半马。给自己制定了跑步计划,上一次已经单程跑了8公里。
现在左右也是没有什么事情做,干脆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件速干冲锋衣,出去运动。
酒店大厅,Candy正坐在休息区拍照,平时她自己是不会住这么贵的酒店,出差报销就另当别论。
这里的景致非常漂亮,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外面是一片玫瑰园。
刚拍完照片正准备发小红薯,展示一下自己的生活。她不经意间扭头,看到了穿着冲锋衣,白球鞋,正准备出去跑步的温语槐。
她简直目瞪口呆哦。
真是强人。
台风来了还要出去。
也许是因为天气原因气温比较低,温语槐反而跑得比平时要顺。她刚刚跑完,正好回到酒店门口,就看到天空像是被撕裂成两半,闪过一道惊雷,发出震动的轰隆声。
被声音吸引,她回头看了一眼,正伸出被冷风吹红的手,打算推门进去,门口西装革履的保安就为之代劳,为她拉开了玻璃门。
差一点她就要淋雨。
她看到休息区坐着的下属,问:“这就是8号风?”
Candy人傻了:“嗯对。”
感觉自己只是坐着玩了一会儿手机,没想到上司就跑完几公里回来了。
强者恐怖如斯。
得到肯定的答复,温语槐蹙眉看着外面,本来预估的行程是后天下午回到南城。但是如果是台风问题导致停运,可能还要拖上几天。
她担心自己没办法准时回去,索性并没有告知顾嘉宝自己的归期。打算见机行事,能尽早自然就是更好。
*
最近有个珠宝展的活动。
赵若楠通知组里的人,准备下个星期去看看。
坐在办公室里久了,人都觉得麻木了。得知有这种公费出差的好消息,同事们都挺兴奋。顾嘉宝画图画得眼睛酸,索性闭着眼睛歇一会儿。设计的东西修改来修改去,还是没什么头绪。
旁边响起同事们的讨论声。
“太好了,广州那里天气不错吧,听说那边美食很多呢。”
“你怎么一天天的光想着吃了?”
“不想着吃想什么?”
“咱们是过去看珠宝设计展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往年压根就不会邀请我们。是因为咱们朱总监的作品在展会上,托了她的面子咱们才有机会过去参加。”
“难怪了。”
赵若楠在临走之前最后叮嘱她们:“手头的任务要抓紧做完。争取在出差之前全部都交上来。”
顾嘉宝看着电子屏幕上的设计稿,只觉得眼睛酸涩。什么灵感也没有。无论怎么想象把漂亮的石头装进去,都觉得是些很老套的款式。
她实在不是很适合这种雍容华丽的风格。
干脆直接用手稿了,还比较顺手一点。
王媛媛敲她聊天,两个人时不时就摸鱼聊上几句。
[下周要出差,这周末咱俩还去摆摊赚外快么?]
[你的意思呢?]
[要不就别去了。这次展会在业内的份量还是挺重的,听说是跟香港那边合办的。咱们周末就好好休息,到时候跟着开开眼界……]
[嗯好。]
刚关掉聊天页面,突然一个人从她身后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说:“快下班了。”
顾嘉宝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看到后面的人赫然是朱筠。她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起伏不定。
“朱总监,你怎么来了?”
朱筠看看她桌子上摆着的纸稿。“你继续。”
看得出来她的状态还行,朱筠没有去打扰。
“哦好。”
还差几笔就能完成。
顾嘉宝低垂着眼眸,把注意力拉回在面前的那张稿纸上,用铅笔勾勒出线条,纯白色与浅灰色交相辉映,一笔一笔地描绘出宝石的棱角。
很快,顾嘉宝就放下了手中的铅笔,放在桌面上啪一声轻响,她手指落在旁边的玻璃杯上,拿起喝了点水。
抬眸看着朱筠。
“朱总监是有什么事情么?”
“下周要出差,你知道吧?刚才王媛媛临时跟我说她家里有事。”
顾嘉宝始料未及,刚才王媛媛跟她聊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家里有急事呢。
“她家里有急事?”
“嗯。所以我想让你代替她的工作,在这次展会上做我的助手。”朱筠问她:“你那边可以么?”
顾嘉宝点头:“好……?”
“嗯。”
朱筠站在她的旁边,两个人的身体距离很近。
突然,朱筠伸手摘下了她衣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一根绒毛。提醒她:“别忘了带上衣服,到时候那边可能会有台风。”
“好。”
顾嘉宝尴尬地捂了一下刚才被触碰的地方。这种小细节往往是最能彰显衣服品质的,差的衣服就是会歪线,起毛球,各种各样的状况,经不起细看。
朱筠并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也看得出来她对这种接触的反应很大。
“你怎么总是像个小动物?”
总是会有那么多的情绪。也总是那么稚嫩的感觉。好像无法适应这个世界一样。
“小动物?”
朱筠不打算多做解释,她是最不愿意多说什么话去解释的人。人能理解到什么地步,就理解到什么地步。人同人讲话也要缘分。
只微微笑道。“是啊。”
难得见她笑,此刻顾嘉宝看到她笑得这么纯粹,更是困惑不解,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也跟着笑了一下。
温语槐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个瞬间,看到顾嘉宝跟其他人细细讲话,笑容满面,她突然跌入地狱,甚至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了,浑身力气仿佛霎那间被抽离干净,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把。
即便是理智很清楚地告诉她没什么。两个人只不过是说句话而已。但是情绪依旧是无法控制地跌落下去,没有尽头没有休止。
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翻涌,但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里面。
出奇地冷静。
也幸亏这里距离办公室还有一条走廊,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很快,朱筠就走了,温语槐看着她离开,又看着顾嘉宝收拾东西,紧接着她离开办公室,朝着这边走出来。
——她来了。
“咦,你回来了?”
顾嘉宝有些意外,没想到温语槐居然这么快就从日本回来了。前阵子对方不停邮寄礼物,导致她还以为温语槐出差好一阵子呢。
“嗯。”
温语槐的语气很正常。她松开了门把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凝视着顾嘉宝的脸,看着她唇角荡开的一丝笑意,温语槐的心情稍微缓解。是开心自己回来了么?
顾嘉宝却感觉出了一点奇怪的地方。
“你怎么会来公司啊,不是应该回家休息吗?”
是要猜到她刚才目睹了的事情么?温语槐有些恶劣地想,顾嘉宝会紧张么,还是觉得理所当然呢。
温语槐随口撒着谎。“来这里有点事。”
岂料顾嘉宝完全不感冒,粗神经地问:“事情忙完了么?”
温语槐微怔。
“忙完了。”
她想顾嘉宝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但是顾嘉宝是察觉不出来的。她只想着温语槐回来了,这样的话就可以结束异常状态。“你的小橘猫还在我那里,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温语槐听到了后半句,答应了下来。“好啊。”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这个时间点已经没什么人,36楼早已经空旷下来,走廊里只剩下孤零零的灯光。
到了家之后,顾嘉宝主动给她倒了点果汁递过去,温语槐接过玻璃杯,跟在她身后进了卧室,看到了这些日子自己寄过来的东西。
床垫,新年日历,银灰色的电子闹钟。
还有床上那只软乎乎的橘色小猫。
温语槐心绪微微触动。
顾嘉宝一边收拾着乱糟糟的东西,一边扭头跟她说:“你看它睡得多香,居然还在我床上撒尿。”
突然,温语槐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顾嘉宝收拾东西的动作被迫停止,纳闷地看着她。
温语槐忽而冷静下来,看着她说:“我刚才去公司的时候看到了你跟朱筠在说话。”
顾嘉宝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太敢面对她直视过来的眼神。
无法否认,只好挤出一声:“嗯。”
“你喜欢她么?”
顾嘉宝摇了摇头。
她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但是情况并不是如她所料。这个答案似乎并没有将情况扭转。气氛依旧凝固沉重,温语槐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放松下来。
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那你喜欢我么?”
还没等顾嘉宝说什么,她就干脆打断道:“算了,现在不用回答。”
顾嘉宝看了她一眼,瞬间明白了什么。“那我就不回答喽~”说着,顾嘉宝从床上抱起正在熟睡的小橘猫,塞进对方怀里。
“还你的小猫。”
温语槐看着怀里的小猫。
它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迫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动作很小地在人的怀中蠕动着,细细的爪子抓着她的衣服,努力抓住支点,生怕掉下去。
温语槐感觉自己就像是这只小猫一样,要这么被顾嘉宝戏弄一下,再扔出去。
微眯着眼,恼怒说:“你故意的?”
顾嘉宝疑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生气,你不知道么?”温语槐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的确是纳闷,大约是真的没想到。“算了,你本来也不算是聪明。我跟你生气还指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情,那简直就是自寻烦恼。”
顾嘉宝皱眉:“你说什么?”居然进行人身攻击。
温语槐手指抚着她的脸,顾嘉宝刚想推开,却被她挡开。
一个吻缠绵的吻落下。
她的舌尖长驱直入。
顾嘉宝吐息不稳:“你做什么?”
温语槐又捏了一下她的脸,“指望你能说出什么让人称心如意的好听话不太现实,所以堵住你的嘴让自己消气。”
第89章 独自生活很久,……
独自生活很久,顾嘉宝很少跟人有身体接触。任何人的靠近都足以引起她的警惕心,可此刻却被唇齿交融的感觉点燃了一样,她突然神经质似的笑了下。
“堵住我的嘴?”
她忽而凑近,像是个小流氓上身。逼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两个人的鼻尖对着,温语槐下意识地后退。
顾嘉宝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垂下眼眸。
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轻轻落下,很轻微的动作,撩得人心痒。
温语槐下意识地想要逃开。
“别动。”顾嘉宝突然轻声说,距离太近,几乎能感觉对方唇齿间的气流,温语槐感觉不太妙,下意识地绷紧了手背。
她总觉得顾嘉宝有种随时可以命令人的本事,这是她完全做不到的。她无法具备这样天然理所当然般地攻击性,不需要任何证据作为支撑,也不需要任何行为铺垫。
顾嘉宝就是可以做到。
一点道理都没有。
顾嘉宝伸手抚着她的脸颊,俯过去在她的嘴唇盖上一个吻,动作坚定,像是对温语槐刚才的行为进行回击,霸道又孩子气。
但是那种孩子气的亲吻,轻柔地贴着嘴唇,却让温语槐被她弄得毫无办法,身体像是僵硬了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否则无法遮掩住自己的心悸不已,她不想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心颤慌乱。
顾嘉宝松开她。
像是累瘫了一样仰头倒在床上,紧接着又乐不可支地笑。笑声一阵接着一阵。
这笑声算是让温语槐清楚眼前这个人有多幼稚了。
讨伐似的说:“让你亲我?”
在她口中,亲吻也成了惩罚似的。
越笑越是夸张,最近竟然顾嘉宝笑得有些肚子疼,捂着肚子在床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下来。
仰头靠在一团柔软的棉被子上,她脑袋埋在里面蹭了几下,明显感觉到床的触感比平时要舒适,想了想大概是新床垫的缘故。
她咬了下拇指的手指甲盖,叹息问:“我是不是很神经?”
“是。”
温语槐没好气。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纠正顾嘉宝的动作,把她嘴里的手指给抓出来。
都是细菌,啃什么指甲。不知道哪里来的什么坏毛病。
顾嘉宝想要抽回手,挣扎了下,但是却被那只温热的手一直握着,力道不轻不重,却始终无法挣脱。
这人真是无赖。
温语槐突然捏了一下她的手指。“知不知道过两天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耶~”
讲话突然变这么可爱?温语槐看着她,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飘忽不定,时而开心激荡,时而低沉失落。
“小神经。”
“嗯。”
顾嘉宝没办法否认,感觉跟温语槐这种很坚定的人比,她真的感觉自己的情绪多变,或许是她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不会将这一面轻易示人。
根据顾嘉宝不确定地回忆显示,歇斯底里这个词在某个很古老的文化中,可以翻译为:“子宫乱窜”,这就是说这个词最开始是专门给女人用的。这似乎是用来指女人很容易情绪化,天生就带着某种生理缺陷。
但是她却并不这么认为。
如果男权社会要批评女人情绪化,那么女人们不应该去证明自己不是情绪化。而是要主动地审视他们的审判标准。情绪化是指什么?情绪化是坏事么?为什么认为情绪化是缺点呢?
她从来不轻易去接纳别人的审判判断或者是价值观念,对于自己身上出现的一切都是百分百地接纳。只要是这样想着,她就会忽然心情激荡起来,开心得为自己感到骄傲。
她伸出手摸了摸床垫儿。
“你这个床垫儿买的真的很不错,摸起来很有弹性。”夸完人,她又轻轻将挡住眼睛的一缕头发拨开,问:“我是不是很奇怪?”
温语槐站在那儿,看着她蜷缩在床上的身影。像是一只虾。
“为什么会奇怪?”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细微的不同之处,自己都难以被接受的那部分,或多或少不自信,包括温语槐自己本身也有,但是她还是有些意外,察觉到了顾嘉宝的不安。
顾嘉宝轻声呢喃:“谁知道呢。我在说什么……”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蹭了几下,感觉有些兴奋,又懒得动。身体里总是有两种相互冲突的想法,感受。
身侧塌陷下去一块儿,她扭头看发现是温语槐坐了下来,对方脱了外套,挂在旁边的简易木质衣架上,身上剩下一件浅青色的毛衣。
室内开得是暖黄色的灯,光线很温馨,温语槐轻轻躺下,跟顾嘉宝说往里面去一点儿。
顾嘉宝愣了下,倒也没阻止。看着她把小橘猫放在两个人中间,拉上被子盖在身上。
“你困了么?”顾嘉宝好奇地问,她感觉现在时间还早啊,才八点多一点儿。总有种还没吃晚饭,结果就被家长强制让她上床睡觉的未完成感。
不过,好像她也不饿就是了。
温语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合着眼,缓缓回应“嗯”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有几分疲惫。
顾嘉宝想起她已经出差长途跋涉了许多天,应该是累坏了。
真到了这种时候,顾嘉宝还是很懂事的。也没再说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这样让对方能睡个好觉。
床是1.5米的宽度,被子也是这个尺寸,平时一个人用时完全足够的,但是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时不时会有身体部位露在外面。她在被子里轻轻拱了拱,往中间稍微挪了点。
身侧的人突然轻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顾嘉宝的错觉,她好像听到了那种轻微的气声。
紧接着,一只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还带着被子往这里放了放,皮肤感觉到了这股暖流。
顾嘉宝低头看了一眼。
腰间的手臂,浅青色的毛衣袖口露出一截雪白衬衫,淡雅漂亮。她甚至可以闻到从身后袭来的清冽香气,很淡,却很好闻。
刚想把那只手给挪开。对方似乎心有灵犀,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别动。”
她的动作一顿。
身后温热的身体紧紧贴了上来,耳边是她略显疲惫的声音,挨得很近,有点酥麻。“我出差连续折腾好多天了,今天刚回到南城,有点累,就这么陪着我睡会儿好不好?”
大约是温语槐说话的口吻太过温柔自然,顾嘉宝就这么放弃了挣扎。默默表示出了顺从的态度。
可是,她想,她也没有不让人睡觉啊。
温语槐搂着怀中的人,感觉舒服极了。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靠着睡觉。
顾嘉宝人瘦,但并不算是那种小骨架的女生,她净身高就166,四肢纤长。温语槐并不在意身材,只要是顾嘉宝本身还存在于她的身边,能触碰到,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她心驰神荡。
从十几岁开始就爱上的人,随着时间的渗透,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外表早已经不再那么重要。现如今她只希望顾嘉宝能够健康,长命百岁。
她反过来握住顾嘉宝的那只手。
手指轻轻捏着她的手心,软软的。再往上摸到手指有些凉,又攥紧了,用掌心的温度给人暖。
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发生在松软的被子底下。
顾嘉宝忍不住问:“你不是要睡觉么,干嘛捏我的手?”
温语槐的脑袋靠在她的颈侧,吐息似乎带着些灼热。
“睡。”
没安静一会儿,温语槐又突然说:“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想要怎么庆祝?”
时间过得的确是太快了,顾嘉宝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快到了,仔细数数,她已经好几年没过过生日了,感觉好像任何节日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那天应该还要上班吧。”
其实过不过都行,她早就过了那种会因为一个节日,一些礼物而开心的年纪。
经过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其实人很快就能认清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能放下的身外之物就多了。顾嘉宝固执地认为,她已经长大了。过不过生日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时间都是一样在走。
温语槐却坚持:“庆祝一下吧。”
“嗯。”
就这么说了几句,顾嘉宝就觉得困意来袭,温语槐也累了,两个人就这么盖着一床被子相拥而眠。
第二天清晨,顾嘉宝发现自己正躺在人怀里,而且有只手伸进了自己的睡衣里面,看起来十分熟练。她又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温语槐。
没化妆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点儿清秀的感觉,皮肤很白,眉毛的形状舒展平顺,看起来就是那种很理性的人。
但是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种攻击性,强大气场。
也许是她盯得时间太久,温语槐很快就睁开了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她。“醒了?”
顾嘉宝点点头。
大约是困极了没睡好,温语槐还是选择继续闭上眼,但那只圈着她的手动了动,手指在顾嘉宝光滑的背部上下摸了几下,像是在确认自己的东西是否完好无损。
“肚子饿不饿?”
温语槐眼皮也不抬一下,闭着眼问。
顾嘉宝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其实胃部感觉是空的。她还没开口,温语槐就猜出来了,伸手摸到了手机递给她。
“点外卖吧,中午或者晚上我再陪着你出去吃。”说着,她轻轻吻了一下顾嘉宝的额头,继续搂着人睡。
顾嘉宝不知道吃点什么好,思索半天,只点了份牛肉面,然后她又望着温语槐,问她想吃什么。
“都行,跟你一样吧。”
“好。”
外卖到的时候,温语槐接了电话,跟外卖员说完几句话,人已经差不多醒了。她准备出来拿,但是掀开被子露出身上只剩下内衣,毛衣和衬衫全都扔在地上了。
从顾嘉宝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光滑洁白的背部。少见到她这样懒散松懈的一面。
顾嘉宝连忙说:“要不我出去拿吧。”
“没事。”温语槐从地上捞起衣服,侧身亲了她一口。“我去拿就行,正好也要起床了。你再睡会儿,等会儿还要去上班。”
拗不过她,顾嘉宝只好同意。
刚推开门,温语槐迎面就撞见了梁露。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面对着面,她率先迈出那一步。
“什么情况,你们两个昨天晚上一起在这儿睡的?”梁露连忙追问,她很意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撞见温语槐。这不是明摆着有事情发生么。
温语槐看了她一眼,索性没回答。
过去开门拿了外卖,拎着白色塑料袋回去,沉甸甸的。
见状,梁露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笑着说:“你们俩可真是……赶紧让她搬你那儿去吧,别来我这儿霍霍了。”
“你以为我不想么。”
回到房间,温语槐把热腾腾的早饭递过去,看着人吃完。这一切都让人恍然有种回到了大三那年,两个人出去同居的感觉。
早上时间很紧张,顾嘉宝出去上班了,温语槐要送,她坚持说做地铁更快拒绝了。温语槐留下来慢吞吞吃着早饭,吃完又把残局收拾了。
给小橘猫也喂了点猫粮,然后又换了猫砂。
今天晚上有一场饭局,是她们公司搞聚餐,在附近商场里的一家餐厅定下了几桌。
顾嘉宝给温语槐发消息,说自己今晚有聚餐。她跟着同事一起赶过去,刚落座就看到温语槐也在桌上。恍然明白过来,也是,公司团建。
饭局上,温语槐被人不停地恭维,免不了要喝点酒。
反倒是顾嘉宝这种职员更加自由,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喝饮料还是喝酒。散了之后,温语槐发消息说在停车场等她。
顾嘉宝赶到,就看到她正仰靠在驾驶位上,闭目养神。
伸手敲了下车窗,温语槐缓缓睁开眼,看着她问:“刚才看你没怎么动筷子,吃饱了么?”
“吃饱了。”
温语槐看着她,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些。“你现在还会开车么?不会我就叫代驾。”
“会开。”
虽然是很久之前学的驾照,但是每年都会开几次车。
“那好,我们去建康路。”温语槐主动下车,把驾驶座让给她。
“不回家吗?”
“去那里订你的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她差点忘了。顾嘉宝接过她的驾驶座,有点担忧地提醒:“我车技一般,可能开得很慢,你在旁边看着不可以说我。”
温语槐笑笑,探身过来给她系上安全带,手越过她的肩头,拉出带子咔哒扣上。
“放心,我不会说什么的。不要有压力。”
一路上顾嘉宝开得很小心,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到了地方之后,看着外面的品牌灯牌,她松了口气。
正准备叫温语槐,却发现她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顾嘉宝探身过去看。
“要亲我么?”假寐的人突然出声。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暧昧到看起来像是随时可以接吻。对上温语槐缓缓睁开的那双眼睛,顾嘉宝连忙后退拉开一段距离。
温语槐则显得颇为遗憾:“那我再假装闭上眼?”
第90章 “不亲。” ……
“不亲。”
顾嘉宝像是个刚伸出触角的蜗牛,遇到了阻碍又立刻缩了回去,坐回驾驶位。
温语槐侧眸看她,“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靠那么近?”
“刚才看你这里。”顾嘉宝感觉她突然变得凶。手指小小地指了一下,又很快缩了回去,转而点了下自己的鼻尖。
“有一颗很浅的痣。以前就有,不注意看的话就发现不了。”
像是什么小秘密。
温语槐对自己外貌有客观的评价——寡淡。就连自己每次对着镜子看,也觉得没什么值得看的地方,不算多丑也不算多漂亮。
她并不算喜欢自己的长相,只是单纯地觉得不符合自己的审美。更不会在外貌上花费太多的心思,妆容也是万年不变,没有什么值得细细端详。
最对她胃口的,当然是顾嘉宝这样的脸蛋天才。
突然被顾嘉宝这么一说,温语槐反而有瞬间的不自信,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的确是有一颗痣。
“嗯?”
顾嘉宝皱眉。“刚才你这么凶干什么?”
温语槐看着后视镜,问:“有么?”
当然有。只是自己肯定是说不过她的。于是作罢。顾嘉宝扭头找停车位,她的开车技术不算熟练,倒车就更不用说了,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进度缓慢。
温语槐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顾嘉宝似乎对自己蹩脚的开车技术感到紧张。
最起初只是安静地看着,但迟迟倒不进去,温语槐忍不住问:“要帮忙么?”
顾嘉宝咬牙:“不用!”
晚上十点钟。
蛋糕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顾嘉宝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扑面而来就是暖烘烘的香甜气味,空气了似乎都弥漫着糖浆。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店员微笑着说:“欢迎光临,美女有什么需要的么?”
“我看一下。”
“好的。”
顾嘉宝扫了一眼蛋糕柜,弯着身子蹲下来,看下面陈列柜里的蛋糕款式,犹豫着要选哪一个。突然想起了以前自己很馋甜品的时候,自己在网上找视频学跟着做,那个时候还萌生过以后或许可以开一家蛋糕店的想法。
后来买了一个厨师机去尝试,蛋糕做出来总是吃不完,她倒是烘焙了不少面包出来。
“有喜欢的么?”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玻璃门上挂着的贝壳风铃也随着推门的动作轻轻晃动,叮叮作响。
正在打呵欠的店员愣了下,看着从外面进来的新客人。
温语槐手里拿着车钥匙,塞进身上那件黑色双排扣暗金纽扣大衣口袋里,看样子是刚停好车。她的身上似乎还裹挟着冷气,整个人气质疏离冷清,尤其是那张白皙的脸,表情冷淡,看起来就是脾气很不好的感觉。
在银丝边眼镜的遮挡下,眼神显出几分斯文理性。
唯独看向旁边女孩儿,才显露出几分罕见的温柔。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感觉,很奇妙。就连整个蛋糕店似乎都变得浪漫起来。
顾嘉宝站起身,无奈地跟人说:“太多了,我挑不好。”
温语槐明白了情况。扫视了一眼陈列蛋糕的玻璃柜。估计是选择困难症犯了。
她扭头询问顾嘉宝:“你有什么喜欢的水果么?”
顾嘉宝犹豫片刻。
“葡萄,柚子也还行。”
“喜欢奶香味浓一点还是淡一点的?”
“淡一点吧。”
温语槐很快得出了结论,侧眸看她。“看来蛋糕也不喜欢吃甜的。”
顾嘉宝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对自己也有点无奈:“感觉太腻人了。”
说话的间隙,几个刚放学的高中女生推门进来,直奔着这边的蛋糕柜。温语槐伸手搂了一下顾嘉宝的肩膀,把她带到一侧,免得撞到。
顾嘉宝并未察觉身后有人,抬眸诧异地看她。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忽而变得很近,又可以清楚地看到温语槐鼻尖的那颗小痣。因为灯光直射的缘故,顾嘉宝微微眯起眼睛,恍惚间再次嗅到蛋糕店里四处弥漫着奶油烘焙的香甜气味,暖烘烘的腻人。
见状,温语槐误以为她不喜欢这样,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轻声解释:“那边有人,过来一点。”
顾嘉宝并没有推开她的手,就这么被搂着,脖子转弯扭头看身后。后知后觉发现刚进来这么多年轻的小女孩,她们身上披着一中的校服外套,怀里还抱着厚厚的一叠书。
几个女孩子一边说话,一边掏手机。
“你要吃什么口味?”
“草莓的吧。”
“那我要奥利奥碎的。”
年轻的感觉真好啊,顾嘉宝不由地回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早已经没有印象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可能是心境变了吧。
她正出神想着。旁边几个高中女孩也注意到了她,盯着她小声细语着什么。
其中一个性子活泼大胆的女孩走过来主动询问:“那个,你是一中毕业的学姐么?”
顾嘉宝回神,略显诧异:“你怎么知道?”
女孩儿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跟同伴彼此对视一眼。这更让顾嘉宝觉得古怪。
斜刘海女生解释:“前阵子一中搞文艺汇演,我准备节目的时候,偶然在学校社团的相册里翻到了学姐你的照片,我们几个人票选,都一致认为你是最漂亮的。”
旁边几个小女孩儿也都忍不住点头赞同。
“没错没错。”
顾嘉宝没想到事情居然是会这样,自己还有照片会留在学校,但是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微笑问:“照片吗?”
斜刘海女生看她想不起来,连忙拿出手机翻找相册。
“我还偷偷拍下来了呢。”
顾嘉宝更意外。
女孩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学姐实在是很漂亮啊,见到美女当然会忍不住想要拍下来留念,以免会忘掉。”
“在这里,找到了。”
女孩子滑动相册的手指停下来,把手机递过去给顾嘉宝看。“就是这张,是你吧学姐?”
照片的像素不是很清晰。
但是依旧能看得出那是她,拍摄的时间应该是夏天,她穿着绿色纱裙坐在教室里,正垂着眼眸整理裙摆,纤细白皙的脖子,还有一丝乌黑的头发垂落其中。
接过手机,看到这张照片,顾嘉宝稍微有了一些印象。
回忆起来这好像是那次被祝老师忽悠着去表演节目,当时穿的就是这件绿色裙子,而且她还跟学生会的人吵了一架。
这是这张照片的角度很明显感觉就像是偷偷拍的。
学校里只会拍一些大合照,或者是舞台照。
但是这一张是在教室里。
顾嘉宝抬眸,对上学妹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
无法否认,点头道:“没错,是我。”
她把手机还给人家。
“果然是你啊,学姐。”斜刘海的女孩儿拿回自己的手机,沉浸在兴奋中。“刚才我一进蛋糕店就在看你,感觉就是照片上的人,但是不太敢确认,我的第六感从来都没有这么准过。没想到会有一天见到真人。带我们社团的祝荣老师跟我们说,学姐你是她带过的学生,刚开始成绩不好,但是后来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到北京的大学去念美术专业去了。”
顾嘉宝无奈笑笑:“没想到我还成了一个励志人物,毕业后也能被老师拿出来激励学妹。”
“对啊。”斜刘海女生说:“学姐当时在一中念书的时候肯定是很受欢迎的万人迷吧,肯定会有很多人暗恋你的。”
顾嘉宝认真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不是万人迷唉,那个时候大家都只想着学习。不过好像的确是有几个男生跟我表白?”
“就是嘛,我感觉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学姐的,只是可能他们不敢表白而已。学姐你就是那种很容易就能给别人留下很深刻印象的人,就连老师时隔多年也都还记得你。”
“祝荣老师跟我们说,当初她让全班同学说自己的理想,只有学姐没有理想的院校,当时只说就想去北京,理想是做漫画家或者是设计师这类的工作。”
学妹眼神期待地看着她:“不知道学姐现在实现自己梦想了没有?麻烦告诉我一下,这个答案对于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这个问题让顾嘉宝陷入沉思,她稍微停顿了下。
微笑着说:“算是实现了吧。”
虽然过程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但好歹也算是用想实现了,虽然现在肯定跟当初想得不是一回事。顾嘉宝有些恍然,最近总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碰到很多事情都有种过了好几辈子的感觉。
频繁触碰搁置已久的回忆。
斜刘海的学妹惊呼:“太好了!总之,谢谢你学姐,我以后会把你的照片放在床头,每天都看一遍的!”
顾嘉宝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但感觉得出来,对小孩子来说,似乎的确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嗯好吧。”
没想到自己早成了别人成长轨迹中一个前辈,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就在这时,被排除在外的温语槐突然出声,提醒:“该选蛋糕了。”她脸色不算很好看,虽然一直也没好看过。
顾嘉宝回过神,“啊?稍等一下。”
旁边的小学妹也跟着看了一眼温语槐,感觉这个姐姐穿得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精英范儿十足,好凶啊。
顾嘉宝温和地笑着看向小学妹,问:“还有什么想跟学姐说的吗?”
“还有还有!”学妹担心自己的话不能说完,连忙把她拉到一旁,避开旁边的温语槐。小声说:“我当时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这应该是哪个暗恋学姐的人拍的。”
顾嘉宝不解:“为什么?”
“因为这里。”
学妹又滑动一下,下一张图片就是这张照片的背面。边缘已经泛黄,上面留下几行黑色圆珠笔的字迹。很工整漂亮。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摄于2010年夏。]
看着这行字迹,顾嘉宝明显愣了一下。
斜刘海的学妹见状,询问:“学姐知道这是谁写的么?”
“我想,我大概知道这是谁写的。”
听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学妹更激动了。没想到在一家蛋糕店里,居然碰到了照片上的漂亮学姐本人,而且还揭秘了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这样的话,她没准是成全了一段美好的爱情呢。
今天晚上简直太奇妙了,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被带去舞会一样的美妙夜晚,仙女教母的魔法起到了作用。
“那怎么办学姐,你要联系这个人么?”
对上小孩紧张又期待的目光,顾嘉宝温和笑笑:“嗯,会的。”
临走之前,学妹还不忘记给她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像是在对暗号一样,神秘兮兮地说:“加油哦学姐!我也会努力去追求自己的爱情的!”
顾嘉宝无奈地笑着说好,玻璃门合上,几个高中女孩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当中,她才缓缓收回视线。突然听到旁边的温语槐说:“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清闲,还早恋?是作业布置得太少了么,高考一点压力都没有么?跟这些小女孩儿有什么可聊的。”
顾嘉宝看着她。“干嘛这么说?”
“实话实说。”温语槐没好气。“把一个陌生学姐的照片放在床头每天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顾嘉宝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在别扭什么。
顾嘉宝扭头质问:“你现在好意思说别人了,自己高中的时候没早恋么?”
温语槐被噎了一下,顿了片刻。“那不一样。我不会影响自己的学习。所以没什么所谓。但是她可没有我这样出色的学习能力。”
她发泄出自己的小情绪,就看到顾嘉宝一副笑而不语的表情。
“你笑什么?”
顾嘉宝手指翻过蒂芙尼蓝的册子,挑着蛋糕,慢悠悠道:“回去跟你说吧。温总。”
最终她选中了一款黑森林蛋糕,跟店员约好了过来取的时间。店员抄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递给她一张粉色硬质卡片,“请收好,到时候过来取蛋糕就可以了。”
顾嘉宝接过,似乎还能闻到卡片上的奶油香味。
“好的,谢谢。”
“两位慢走。”
把卡片塞进包里,顾嘉宝正打算出去,抬眸就看到温语槐正在前面站着,脸上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大的变化,但是说不出的冷淡。生气了啊。
看见她过来,温语槐率先推开玻璃门走了。哐当一声,门弹回来合上。
顾嘉宝没想到这人其实还挺幼稚。
到了车里,她系上安全带,扭动钥匙启动车,朝着后视镜看了一眼,温语槐正坐在副驾驶上,罕见地没什么精气神,焉了一样闭目养神。
“温总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温语槐冷着脸。
似乎说一个字都嫌弃费劲:“没有。”
顾嘉宝笑着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哦?”
“问。”
温语槐忍着心里的不快,垂着眼眸翻了几下手机,居然也没什么工作能拯救她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索性放弃徒劳的挣扎,修长的手指又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实际上她也清楚自己很介意顾嘉宝身边的人,嫉妒就像是呼吸空气一样随时随地,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
顾嘉宝拧开旁边的矿泉水瓶,轻抿了一口,又塞了回去。
“我参加的那次文艺汇演,还记得么?我记得当时有个下午,好像社团老师好像让你保管了一下相机吧?”
温语槐蹙眉:“什么?”
“刚才碰到的那个小学妹,她给我看的那张照片,说是暗恋我的人拍的。背后还写了一句情诗呢。”
温语槐面露错愕。
顾嘉宝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我看到字迹就知道是谁写的了。”
旁边的人不接话了。
顾嘉宝拉长了语调:“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最终,温语槐无奈。
她听出来顾嘉宝调笑的语气。憋了半天也只学着顾嘉宝说话那样,生硬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干嘛呀?干嘛让人家闭嘴?”
顾嘉宝侧头看了她一眼,说起这件事还觉得有些好玩。“没想到温总以前还偷偷拍我呢,这是侵犯我的肖像权知道么,而且,照片怎么会到社团里面相册里?”
温语槐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天下午我拍了照片打算拿出来洗,可能是忘了删除……”说起来她也有点心虚,当时条件有限,她生平第一次接触专业的相机,简单摸索了一下,也只会按快门拍照。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没想到最后居然还被发现了。
多年后以这样的方式浮出水面。
她有些后怕地想,很难想象当时社团老师拿回相机,看到这张照片会不会察觉到什么?温语槐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很难想象自己还有这种疏漏的时候。
跟同性早恋这种事情做都敢做了,但是设想一下,如果当时两个人被发现会面临什么后果。以现在的阅历和社会地位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当时估计会吓得不轻。
顾嘉宝轻笑:“那个学妹以为是有人偷偷暗恋我,但是一直没有说,所以还替我觉得遗憾呢。但实际上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甘心只是暗恋呢。一定会拼尽全力想要靠近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嘉宝也只是随口说说,有感而发。但是温语槐在旁边听着,却“嗯”了一声。是啊,怎么可能甘心呢。
喝进去的那点酒也被冷风吹得带走了大半醉意,清醒过来觉得夜色沉寂得可怕。温语槐侧头看到了顾嘉宝柔软耳骨上的一枚银色耳钉,在夜色中闪烁出迷幻的光泽,那只轮廓漂亮的耳朵看起来很受罪。
她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
她更无法理解自己。
怎么会不受控制被这样美丽又危险的人吸引。
温语槐是个寡言的人,总是不愿意说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顾嘉宝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块昂贵的糖果,它可能没有实际上的价值,不能填饱肚子,也没有什么营养可言,但是那种甜味却会吸引她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美丽却又无用之物。
她明明不该购买,但是却总会被它吸引,并且会为之支付超额账单。
顾嘉宝一边开着她的车,一边笑着跟她说。
“那个小学妹问我看到了这张照片之后打算怎么做,我答应她会联系这个人的。”
温语槐看着她,询问:“那你会联系么?”
顾嘉宝看了一眼后视镜,像是无声无息地跟她达成了什么默契,点头回答:“当然会啊。”
“你打算跟那个人说什么呢?”
“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我的。”
温语槐看着她,微风轻轻吹过她的长发,吹过她白皙漂亮的锁骨。恍然间,眼前的人似乎能跟照片上完全重叠。
中间间隔了这么多年,她总觉得自己改变了很多,顾嘉宝也改变了很多。温语槐认为自己应该认清客观的现实,并且接受它。以至于没有那么多的信心可以确定对方的心意。
但是这一刻,她好像发现眼前的人跟当初那个身影重合了。
或许顾嘉宝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车内的氛围安逸宁静。温语槐也不忍心打破,轻声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喜欢上你了。”
顾嘉宝有些诧异:“那她这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温语槐轻笑着回答:“可能都是。”
“问她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长了眼睛。如果单纯地说脱离皮囊外表而去一味地追求内在,也是另一种肤浅。她长了眼睛就自然会一眼能够看出美丑。人都是有这种喜恶的。她喜欢的只会更加喜欢。这是发自本能的,是人类的基因决定的。她为什么要去违抗呢?”
顾嘉宝听出了她的意思。
“按照她这种说法的话,那要是我长得丑,她就不会喜欢我了?”
温语槐没觉得这是个死亡问题,反而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给出了一个回复:“她觉得自己可能不会继续喜欢,但真的想一下,她又觉得无法确定。”
顾嘉宝冷哼:“她倒是诚实哦。”
能这么直白地说出这种话,顾嘉宝觉得温语槐内心倒是素质强大。不是不可以说谎,只是不需要。大概温语槐处事风格就已经成了这样。
反倒是温语槐问,“你对她的回答,反应没有那么紧张。”
“因为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她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还需要继续努力才行呢。”
温语槐笑着说:“好的,我会转告她的。”
顾嘉宝点头:“嗯。对,让她有点危机感。”
“那我帮她问一个问题,需要她努力多久才能俘获顾小姐的欢心呢?”
顾嘉宝想了想,“那可就不一定喽~没准是一天,没准是一个月,没准是一辈子。让她考虑清楚吧!沉没成本很可怕的。”
温语槐轻笑:“好。”
“不劝她再多考虑一下了么?”
“她说不需要再考虑了,一辈子追你也就是等于一辈子都在跟你度过,这样也是她愿意度过一生的方式,为什么要拒绝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