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上辈子贾敬亲眼目睹萧淮川身死, 很长一段时间内,那都是贾敬脑海里无法抹去的梦魇,如同恶鬼紧紧缠绕着他, 痛苦与恐惧环绕着,让他陷入无边无际的深渊地狱。
不知多少个深夜,贾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即便喝下安神汤, 勉强阖上眼, 也会一次次于梦中惊醒, 浑身冷汗涔涔。
梦里会一直重现萧淮川被逼吞下丹药,阖上眼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安抚贾敬,朝他笑着。
然而, 就是这原本安宁的笑, 瞬间染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红色,令贾敬遍体生寒。
“阿元……”
贾敬听到,那是萧淮川在轻声呼唤,心中的悲痛和悔恨席卷贾敬的全身。
贾敬浑浑噩噩了不知多少时日。
也正因如此, 他忽略了萧淮川死时存在的诸多可疑之处。
且不谈那手法粗糙至极、破绽百出的巫蛊之术,单说萧淮洵后来指使王定动手的整个过程, 都显得过于顺利了些。
好似萧淮川丝毫察觉到危险, 没有任何防备, 便让他们轻易得了手。
凭借贾敬对萧淮川的了解, 他绝不可能会这么掉以轻心。
更何况, 明明萧淮川还有余力让暗卫护着自己, 送自己安全出了东宫。
可他自己却……
这里面一定有贾敬不知道的隐情, 可等他再去查时, 线索早已经无处可查。
是他没用, 什么都没有查出……
念及上一世,贾敬忍不住的颤抖,眼眶发热泛着酸意,紧紧咬着牙关。
“阿元,你怎么了?”
贾敷见贾敬说着,竟然红了眼眶,又是一次惊吓。
“无事。”
贾敬别过脸,一把扯过旁边的椅子,颓丧地坐下,狠狠阖上眼。
贾敷见状,嘴张了又闭上,最终没再追问,亦是找了把椅子坐下,思考方才贾敬说的那些。
书房瞬间沉寂下来。
“阿元,你就那么看重他?真的认准他了?”
贾敷终究开了口,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无奈。
贾敬缓缓睁开眼,却没看向贾敷,而是望着不远处的地面,目光有些散,缓缓道:
“哥,如果仅仅是私心,我不会跟你说。”
贾敷一怔,没明白贾敬话中的意思,“什么?”
“哥,若是只为了我和萧淮川之间的交情,我又怎么可能拉着全族下水?”
“我的所作所为皆与府中无关,到那时,我会自请出族,或者,哥你逐我出族,绝不连累家族。”
贾敷听到贾敬这番话,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贾培元!你在胡说什么!”
于他们这样的家族,逐出家族是为重罪!
一般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才会被逐出家族。
如今时下,多是讲究门第宗族,若是被逐出家族,变成“无根无源”之人,在这世间,说是寸步难行也不为过。
而贾敬若是真的这么做,那便是没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贾敷盯着贾敬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自家弟弟居然能为萧淮川做到这一步?
他是在威胁自己吗?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便被贾敷打消。
阿元不会做出这种威胁自己,让自己妥协的事情来。
那么,阿元是认真的。
贾敷眉头紧皱,眼神复杂,抿了抿唇问道:“你真的看准他?”
贾敬缓缓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贾敷,“是,哥,我看准他。”
他信任萧淮川。
这份信任不是贾敬盲目,也不是源于他对萧淮川的情感,而是他对萧淮川品性的认可。
他相信,萧淮川若是最后登上大宝,凭借萧淮川的品性,他们宁国府再惨也不会是上辈子那样。
除去萧淮川,无论是现在封为齐王、上辈子封为忠顺王的二皇子萧淮洵,亦或是上辈子最后登上帝的新帝,如今还未封王的三皇子萧淮泽,对宁国府都是虎视眈眈。
不过上辈子的遭遇,也没法跟贾敷说。
贾敬紧紧盯着贾敷,眼里透露出一抹少见的紧张,生怕与自家兄长的想法相左。
心中也已经在思忖,还能怎么说服兄长。
贾敷叹了口气,手支撑着额头,揉了揉。
本以为还能和稀泥一段时间,也抱着侥幸之心,不想去做这决定全族命运的选择。
然而今日,贾敬却将这纸糊的窗户给捅破了。
贾敷也知道,京中情形迫在眉睫,是时候要做选择了。
诚然贾敬所说,走到这一步,不是他们不想选,就可以不选了。
现在还能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若是随着事态发展,可能便是被裹挟着被迫站队了。
贾敷仔细思考着,分析完发现,还真的只有萧淮川合适。
“啧。”贾敷轻啧一声,忍不住说了句,“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他们半个时辰前刚说史家老太君胆大妄为,现在自己倒是先站了队?
不过,史家情况与他们宁国府情况到底还是不一样。
史家如今还深受圣上器重,这不,保龄侯离京这些日子,不就是为圣上处理事情去了吗?
贾敬还等着贾敷的回应,贾敷瞥了眼,见他眼巴巴的模样,心中更觉得有些不对味,可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终只是无奈点头,“哥知道了。”
贾敬松了口气,眉眼染上了一层笑。
贾敷见状扯了扯嘴角,倾身,伸手,直接捏住了贾敬的脸,“你现在倒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贾敷又忍不住感慨一句。
贾敬一愣,随后明白贾敷口中的他,是指萧淮川。
他对萧淮川那隐秘的心思,到底心虚,被贾敷这么一点,眼里便涌上了几分无措,连忙垂下眼去。
贾敷那双眼,今晚利的跟鹰似的,贾敬的异样虽只有那么一瞬,却还是被贾敷捕捉到。
阿元不对劲,有事瞒着自己。
和萧淮川有关?
贾敷脑海里又回闪过萧淮川与贾敬两人挨着亲近的画面,贾敷心头晃过一抹思绪,稍纵即逝,他没有抓住。
他眼眸微微眯起,手指轻点在桌案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哒”声。
“阿元,这件事,我们就算有了想法,可面上,也不能显露啊。”
贾敬点头,“嗯。”
贾敷:“所以,哥先前和你说的,你还是得和那位避避嫌。”
还未等贾敬说话,贾敷又连忙补充,“也没让你忽的疏离他,这也反常,反倒会引起一些人注意。”
“你就自己把握,别跟小时候那样,没个分寸就好。”
贾敬沉默了会儿,终究是点了头,“好,我心里有数。”
他也不是非要跟着萧淮川。
两人凑太近,反而会影响贾敬自己的心虚。借此机会疏远,拉开距离,他或许能查到一些新的线索,发现一些先前发现不了的东西。
宁国府与东宫的关系,表面上,也不该过分亲近。
贾敷这才满意,“那我便才能放心去南方,”
贾敬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哥,你与嫂子说了这事儿吗?”
贾敷身体一滞,目瞪口呆。
贾敬见状便知道,他哥这决定是自作主张啊,没和他嫂子说呢,随即给了贾敷一个“老实交代,自求多福”的眼神。
“叩叩叩。”
门外传来叩门声,紧接着,“如开,我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是史云棠的声音。
贾敷顿时一慌,骤然站起身,手足无措。
史云棠一进来就见贾敷这个模样,挑了挑秀眉,眼神瞬间变得微妙。
以她对贾敷的了解,他定是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
下一瞬,史云棠便移开了目光,像是没看出贾敷的异样,看着贾敬,笑道:
“阿元,来尝尝嫂子做的枣仁桂圆汤,里面放了些五味子,有安神的效用,今天累了一天了,你吃完便好好睡一觉。”
贾敬点头应着,“诶,劳烦嫂子了。”
史云棠身后的丫鬟将一个托盘里的碗碟端至贾敬旁边的桌案,里面放了个汤匙。
贾敬伸手,作势去拿汤匙,史云棠制止,“阿元,你的手……让小丫头伺候你用膳吧。”
“不碍事。”贾敬微微动了动手指,“真没残废,恢复的很好,拿勺子,没问题。”
说完便两根手指捻起了汤匙,他可不想让人喂了。
贾敷也紧张地看着,见贾敬捻着汤匙,虽有些抖霍,但也没洒了,这才没多说什么。
“啪!”
碗碟放置在桌案上的声音,有些清脆,贾敷眸光转回,就对上史云棠笑着的脸。
“如开,你喜欢的金桔雪梨汤,清火润喉。”史云棠那双杏眸好似看透了一切,“多喝点。”
贾敷本就心虚,现在更是坐立不安,扯了扯嘴角,“劳烦夫人,我刚好饿了 。”
说完连忙低下头,也不顾着烫,连忙巴拉了几口,史云棠一旁看着,也不提醒。
“嘶……”
贾敷被烫的倒吸一口气,脸都皱了起来。
贾敬闻言,看戏般的抬起头,谁知戏还没看成,就听他嫂子开口,
“阿元,有件事儿,忘了和你说,明日下午,理国公夫人邀我去他们府中听戏,你随我一起去。”
勺子刚放入嘴边的贾敬愣住,连忙咽下,“嫂子去听戏,带我作甚?”
史云棠朝他挤了挤眼,“自然是好事。”
贾敬心一沉,不会是去……相看吧?
“我就不……”
“去,必须去!”贾敷立刻打断贾敬拒绝的话。
要贾敷说,贾敬现在就是闲的,赶紧相看姑娘吧,这样就没时间和萧淮川整日黏在一起了。
第42章
“阿元就跟我去吧, 他家世子还攒了一个马球的局儿,你若是嫌听戏无聊,去那边也是一样的。”
史云棠紧跟着贾敷后面开口。
贾敬抽了抽嘴角, 抬起自己正用两根手指捏着汤匙的手,“我这样还打马球?”
史云棠粲然一笑,“所以阿元安心陪嫂子听戏便是。”
贾敬:……
“就是就是, 陪你嫂子去!”
贾敷又塞了一口汤, 催促着贾敬, 那狗腿的模样, 惹得贾敬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望着自己面前的枣仁桂圆汤,感受着体内热汤下去的熨帖,贾敬只好点头, “好, 我听嫂子的。”
贾敷伸手拍了拍贾敬的肩膀,“就该这样!咱们家都听你嫂子的!”
“都听我的?”史云棠斜了眼贾敷,好似意有所指道,“你也是吗?”
史云棠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贾敷的肩上, 贾敷一僵,心底起了慌张。
“嗯?”史云棠尾音一扬。
贾敷胡乱点着头, 应道:“那当然!”
“呵。”贾敬见状, 扯出一抹笑, 将碗中最后一颗桂圆吃完, 接着站起身, 看向史云棠, “嫂子, 我先回去歇着了。”
走前贾敬不顾贾敷求助的目光, 给了贾敷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便直接转身出了书房。
自作主张定下那么大的事情,还是让他哥自己跟嫂子解释去吧。
·
史云棠的那碗枣仁桂圆汤效果显著,贾敬一夜好眠,睁眼便已经天光大亮。
这一日依旧是个好天,贾敬起床洗漱完后,素雪就又捧着一盘托盘进来。
贾敬看着眼生的衣服,有些头疼,“素雪,可别让嫂子再给我做新衣了,都穿不完了。”
素雪笑着,“二爷,大奶奶说了,今日您可是要跟她出去,为她撑脸面的,马虎不得。”
贾敬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家嫂子的淫威,又穿上了新衣服。
这次的衣服花色不似昨日那般鲜艳,却和他脖颈上挂着的那枚玉牌相得益彰。
贾敬又被素雪一番折腾,腰间挂了一堆配饰,见素雪还思考着挂什么事,贾敬连忙制止。
“素雪,御医这会子应该已经到院门了,你去迎一下。”
素雪一听,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出了门去迎御医。
御医照例帮贾敬换药,见贾敬这身打扮,不禁问道:“贾二爷今日可是要出门?”
贾敬点头,随口答道:“嗯,理国公府设宴,邀了嫂子前去,我陪着。”
御医帮贾敬缠完手,便背着药箱告退了。
贾敬缓步朝西角门走去,身后是常跟着他的小厮阿禄。
“阿福家里如何了?”
阿禄:“回二爷,阿福找人递了话,说他娘好多了,处理好家中的事情,便回来当差。”
贾敬:“不急,处理好了再回来,有什么事,尽管来说便是。”
就在贾敬跨过角门时,他脚步忽然一顿,目光落在门边垂头站着的小厮。
有些眼熟。
贾敬盯着那小厮瞧了好半晌,小厮则是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差点就要跪下了。
小厮苦着一张脸,“二爷……”
“哦,你是那晚的小厮。”贾敬想起来了,这就是他重生那天,回府遇见的小厮。
见小厮颤抖的样子,贾敬笑了笑,上次见还觉得机灵,今日倒有些露怯。
不过,贾敬看他顺眼,颔首问道:“叫什么名儿?”
小厮先是一愣,随后有些难为情的开口,“小的叫二狗。”
他觉得这名字污了自家二爷的耳。
贾敬表情未变,只是说,“可愿意去我院里做事?”
“啊?”二狗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愿意?”
“不不不!”二狗连忙摆手,连忙点头,“小的愿意!小的愿意!”
他满眼的不可置信,他一个看门的小厮,居然一跃变成府里主子爷们后头的跟班了?
二狗说完就要跪下谢恩。
跟在贾敬身后的阿禄见了哪能不明白,自己二爷满意这小厮呢,他立刻抓住二狗的胳臂,
“咱们二爷不喜这些虚礼。”
贾敬迈步出了角门,“跟着吧,阿禄你多照看他些。”
二狗愣愣地望着贾敬的背影,脑子如一团浆糊,这都是真的?
“走吧,跟着咱们二爷,你小子算是有福了。”阿禄拍了怕二狗。
“我、我……”二狗都要语无伦次了。
“别怕,我带你。”
马车已经在角门外等候,前后两辆马车。
“二爷,大奶奶已经上了马车,正等着您呢。”
后面那辆马车的小厮来请,道明了情况。
前头那辆马车听见外面声音,帘子撩起,露出了史云棠的脸。
她上下打量着贾敬,露出了满意的笑,“我家阿元当真俊俏,真给嫂子长脸!”
贾敬无奈的笑了笑,他仔细打量着史云棠的神情,与往常无异,也不知道昨晚贾敷有没有和她摊牌。
但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无需他多管。贾敬转身向后面那辆马车走去。
理国公府距离宁国公府并不远,也就隔了两条街,贾敬上车刚打个盹,没一会儿功夫,马车就停了。
“二爷,咱们到了。”
贾敬睁开眼,眼神清明,昨晚睡得好,他也不是多困。
他伸出手,轻轻撩开帘子,就看见他嫂子已经下了马车,正和几位华服夫人正聊得火热。
贾敬沉默,心中有了悔意,他今日就不该来。
他刚要放下帘子,准备在马车上多一会儿,谁知史云棠忽然转过身,对他招手,
“阿元,下来啊。”
马车旁的二狗连忙从外撩起帘子,贾敬看了他一眼,收回手,弯腰下了车。
这下了车,贾敬才发现,原来那些夫人们身后,竟然还跟着几位亭亭玉立、执着扇子的姑娘。
心中悔意更甚,他今日就不该来!
大乾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宾应该都去马球场那边了,而自己手伤,却是跟史云棠一起,可不就是凑女宾这来了吗?
史云棠:“阿元,还不来见过几位夫人。”
宁国府虽史云棠掌家,可她毕竟年轻,在场这些夫人算起来,都比史云棠和贾敬大上一辈儿。
贾敬顶着被几位夫人眼神吃了的可能,身体有些僵硬的上前。
“见过各位夫人。”
“哎呦,这就是你们府上的二爷吧?当真是少年英才!”
“不愧是你们宁府的公子,果真不一般!”
“这相貌,就是探花郎也当得!”
对于贾敬这位刚中进士便得到圣上奖赏授官的年轻儿郎,这些夫人眼里都冒着光,嘴里不断冒出的夸赞,让史云棠很是高兴,嘴角都未放下过。
而那些夫人身后的年轻小姐们,眼神倒是收敛含蓄许多,可到底好奇,拿扇子遮掩,悄悄打量着贾敬。
贾敬招呼完,就后退几步躲到了史云棠身后,眼观鼻,鼻观口,闭嘴不言。
史云棠也知道够了,再过分,就要把贾敬吓跑了,给旁边一个夫人使了眼色。
那夫人正是理国公府的二太太,连忙道:“快别站着了,都随我进去吧。”
史云棠同几位夫人走在最前面,贾敬没立即跟上,而是等那些年轻小姐们都走了,他才迈步走在最后面。
贾敬甚至没有跟得紧凑,百无聊赖的在后面缀着。
一路走到今日听戏的地方,贾敬这才看出了些门道。
理国公府这戏台子搭得巧妙,于他家园中湖边水榭处,搁着湖,两边设座,倒是直接分了两处席位。
一头是官客,即男宾,一头是堂客,即女宾。
堂客那边远远瞧着,已然到了许多夫人小姐,而官客那儿,也让贾敬有些讶然,居然也坐了小半的人,也多是年轻公子们。
没去马场打马球,全来这儿听戏了?
史云棠回头,嘱咐道:“阿元,听你冯婶子说,阙哥儿在那头坐着,你去找他玩儿?”
她口中的冯婶子,便是刚刚那位理国公府的二太太,而阙哥儿便是她的儿子,理国公府二房的公子,也是贾敬觉得,理国公柳家难得斯文之人。
贾敬颔首,表面自己知道,便迈步朝官客那边的座儿走去。
还未走近,就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朝自己挥手,正是柳阙。
“培元,这里!”
贾敬走到柳阙身旁,目光落在他旁边的空座上,语气熟稔,“给我留的?”
柳阙:“肯定啊,来,赶紧坐。”
贾敬坐下,抬眸看去,正对着戏台,一览无余。
好座啊。
“还是你小子会享受。”贾敬感慨一声。
柳阙先是乐呵一笑,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笑意便垮了,“所以被我娘唠叨死。”
“我虽喜好书画风月,可真不是科举的料啊。”他看向贾敬的目光带这些羡慕,“怎的这次考这样好了?”
贾敬斜了他一眼,“我哪次考得不好?”
柳阙一哽,撇嘴嘟囔,“我娘还逼我考呢……”
“算了,不这些烦心事。”他说着手一挥,仿佛能将这些烦恼全部给挥走。
贾敬也识趣,换了个话题,下巴朝旁边坐着的一些人抬去,问道:
“你不爱马球,坐这听戏,正常,这些个儿,怎么今日也都坐这儿了?”
柳阙见贾敬这么一问,也来了兴致,神秘一笑,“你猜今日的戏,请了谁?”
看他这样,贾敬便知道,肯定是请了什么名角。
可他自己本就不好听戏,这记忆隔了几十年,他哪里知道京城如今的名角是谁?
“说吧,你知道的,我不关心这些。”
柳阙也没卖关子,“今日请的是崇雅堂的台柱名角儿,水青,人称青老板。”
贾敬没什么兴趣,也只是点点头。
柳阙见状,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他可不是一般人,听闻,齐王对他,追得紧呢。”
贾敬原本半阖慵懒的眼眸瞬间一利。
齐王,萧淮洵。
是了,他想起来了,这位未来的忠顺王爷,可不就喜欢戏子吗?
第43章
若不是忽然柳阙提起, 贾敬恐怕都要忘了这件事。
从前朝起,无论是勋贵还是民间,都有好男之风, 甚至前朝那位昏庸无度的末帝,竟差点儿立了一位男皇后。
此事在当时可谓是震惊朝野,引得天下哗然。
因此, 待大乾建立后, 太祖皇帝因吸取前朝教训, 明令禁止朝中官员涉足此道。
然而民间好男风的风气存在已久, 短时间内难以消除。
待太祖皇帝驾崩后,继任的圣上,也未在意过此事, 口子便渐渐放开了。当下好男之风, 虽没有前朝那般放肆,但也从未消失,暗潮涌动。
如今许多权贵子弟,更是以此为乐, 京中小倌馆也是越来越多。
而齐王萧淮洵,便尤好男风。
贾敬记得上一世的时候, 萧淮洵早些年不曾表露过, 想来和他想要争嫡有关, 顾忌名声。
后来萧淮洵转头支持三皇子萧淮泽。他押注萧淮泽成功, 也从齐王加封为忠顺王, 有了这层功劳, 他也不藏着掖着, 明目张胆起来。
贾敬后来虽不怎么问事, 也听说忠顺王爷酷爱听戏, 养了一群戏子,他捧得那位是戏班里的名角儿,是个乾旦。
作为有从龙之功的新帝皇兄,谁也不能指摘了去。
那时候,大乾的好男之风也愈加兴盛,多是如此,便更无人去说了。
而萧淮洵整日与戏子小倌一起厮混,反而降低了新帝萧淮泽对他的忌惮。
贾敬原本认为,好男风、捧戏子,这是萧淮洵故意所为,就是为了迷惑新帝,向新帝表忠心,表示他不会有什么谋逆之心。
可方才柳阙那番话,却让贾敬心中的想法有了一丝动摇,事实好像与他知道的情况有些出入。
他本以为萧淮洵将此事捂得很严,如今看来,大抵是自己先前不曾留意过。
就连柳阙都知道,萧淮洵追那位青老板追得紧。
虽说现在不乏公子少爷们泡戏班子,重金捧角儿,可大多数是玩玩寻乐子,上不得台面,顾忌脸面的人也都是藏着。
萧淮洵居然将此事漏了出来?
贾敬故意表现出兴趣,轻声柳阙道:“齐王和这青老板的事情,你们都知道?”
柳阙嘿嘿一笑,眼神得意,“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他算一个。
“我敢说,这全场在座的,也没几个知道。”
贾敬桃花眼一挑,半信半疑地瞧着柳阙。
柳阙脖子一梗,“你不信小爷的人脉?”
文雅面庞透露出的那一抹不逊神情,让贾敬丝毫不怀疑他是柳家人。
贾敬哂笑,“哪有,我只是好奇罢了。”
果然,萧淮洵还没胆子大到那样的地步,在天丰帝眼皮子底下,这么放肆。
天丰帝虽然没像太祖皇帝那样,严令禁止男风,可也不代表,他允许他自己的皇子们沾上这些。
私下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若是敢放到台面上……
“那这些人呢?”贾敬下巴一勾。
柳阙随意瞥了旁边,“人家可都是冲着青老板的名气来的。”
“知道我家这次请他来,花了多少银子吗?”柳阙还顺道阴阳了一句,“也是,你贾二爷向来不关注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
听得出,冯婶子没少因为贾敬高中进士来念叨柳阙,这怨气扑面而来。
贾敬还真的谈不上一心只读圣贤书,勋贵子弟们的吃喝玩乐,他一样也没落下,只是没那么过分罢了。
他也不在意柳阙的话,接着套话。
“所以,你们府上今日是为何办这宴席?”
贾静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寻常宴会,来了才发现,这里面的不寻常。
譬如,这重金请的戏班。
柳阙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目光在贾敬面上巡视一圈,确定他是真不知道这次宴席的目的后,眼里滑过一丝复杂。
“你真不知道今天是为了什么?”
贾敬:?
柳阙没好气道:“你不知道你跑来做什么?”
贾敬扯了扯嘴角,“我嫂子硬拉着我来的。”
他嫂子是为了拉他出来相看的,虽然他就是来走个过场。
贾敬眼眸微睁,“这是个相看的宴席吧?年轻公子小姐不少,我嫂子大抵是喊我来相看的,不过我没那个心思。”
柳阙像是看出贾敬的敷衍,心中不禁起了一丝愤懑,眉头蹙了起来,可又想起贾敬不知道这中间缘由,还是沉声解释道:
“今日这场宴席,是为了给我大妹妹相看的。”
贾敬眼眸中闪过一抹诧异。
那今日这宴席果真不一样。
他还只当是一般的相看宴,少男少女们给个话头见见。
没想到,居然是特地为理国公府大小姐准备的相看宴。
柳阙抿了抿唇,家中长辈的意思他知晓,挺看好贾敬的。
今日瞧见贾敬来,他还挺高兴的,想着贾敬做他妹夫,也不错。却没想到,人家根本没那个心。
贾敬见状,无奈叹了口气,有些尴尬,解释道:“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我嫂子可没与我说。”
史云棠若是说了,他肯定不会来。
柳阙硬声道:“你也别多想,又不是只请了你一人。”
柳阙的目光扫视全场,“这全场男子,都是,全看我大妹妹心意。”
“我大妹妹还不一定看上你呢。”
柳阙阴阳怪气的气话,贾敬并不放在心上。他疼爱他大妹妹,贾敬也知道。
贾敬无言,他只觉得额角有些疼。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不过贾敬也是彻底明白了,兄嫂二人想要他娶妻的决心。
这么一想,他更头疼了。
他这样的情况,哪里适合成婚了?简直是害人。
贾敬半阖着眼,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正前方的戏台上,沉思着。
两人一时无言。
坐他一旁的柳阙则是面上闪过一丝懊恼,知晓自己刚才对贾敬的那番话是有些过了。
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贾敬也是不知情的,自己刚才明明就是迁怒。
柳阙张了张嘴,神情带着些别扭,深呼吸一口气,刚准备开口说什么,
“噔噔呛,噔噔呛……”
一阵紧锣密鼓的声音从戏台上响起,传遍四周,周围嘈杂声如潮水褪去,一片寂静。
戏,开场了。
贾敬闻声,抬了抬眼皮,朝戏台子上看去,只见随着鼓点声,一群宫娥提灯缓步入场。
紧跟着的便是一位头顶大凤冠的宫妃。手执牡丹折扇,艳丽的面容在折扇后若隐若现。
原来是一出贵妃醉酒。
折扇收拢,贾敬对上了折扇后的那双媚眼,顾盼神飞,妩媚多情。
这双眼的承托下,更显得那张脸姣好可人。
这位“贵妃”的出场,令全场众人的呼吸都轻了几分,众人目光也都跟着那一人转。
待一折戏唱罢,许多人都没立刻回过神来。
青老板下了台后,贾敬才回过神来,不禁暗自点头,这位“青老板”不愧是京中的名角儿,在戏台上仿佛能摄魂一般。
不知谁感慨了句:
“青老板的风姿……今日可算是见着了,无憾了。”
“这样的神仙人物,若是能跟我回家……”
“切,想什么呢?且不说他的身价,就你老子的脾气,你随便领个小戏子回去,都能让你掉层皮。”
“玩玩就得了,可别当真,你可别忘了今日是来干嘛的,要是坏了事,小心回家没得交待。”
今日多数是来相看未来夫人的,可不能因为这些个人儿,坏了大事。
贾敬听了这话,眼眸闪过一丝光,若有所思的望着戏台,久久不言。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阿元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第44章
“如何, 青老板可将你迷住了?”
柳阙其实一直观察着贾敬的神情,生怕方才那番话真的惹恼了他,毕竟宁国府的贾二爷脾性也算不上多好。
见贾敬仿佛没什么怒色, 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戏,柳阙松了口气,调侃的话随口冒了出来。
话说出口, 柳阙就想拍自己的嘴巴, 怎么就管不住嘴呢?
谁不知道, 贾二爷最不爱这些。
下一瞬, 柳阙惊的张大了嘴巴,只见贾敬慵懒地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贾敬那双半敛着的桃花眼瞥了眼凑在自己旁边的柳阙, 揶揄道:“你小子吃得挺好。”
柳阙则是跟见了鬼一样望着贾敬, 连说话都结巴了,“你认真的?”
贾敬似笑非笑地勾起一抹笑,没有回答。
柳阙见状,更加迷糊了。怎么一段时间不见, 贾敬就喜欢打哑谜了呢?
“你……”
“大爷,出事了!”一个身着理国公府奴仆装的小厮小跑到了柳阙身边, 打断了柳阙的话。
柳阙不悦皱眉, “什么事?”
小厮下意识地瞧了贾敬一眼, 贾敬刚巧抬眸, 那双贵气淡然的眸子却让小厮心下一紧, 连忙低下头去。
他俯身到柳阙耳边, 轻声说了什么。
贾敬注意到, 柳阙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便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柳阙语气生硬, “培元,招待不周,失礼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下次再单独约你赔罪。”
说完丢下这句话,便带着那名小厮匆匆离去。
贾敬跟着柳阙离开的方向看去,像是理国公府今日组织打马球的地方。
收回目光,贾敬再次慵懒地缩回圈椅中,长腿一曲一直随意放着,长袍垂落,他百无聊赖地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
贾敬的眼皮也逐渐耷拉,时不时地便黏在一起。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听戏。
除了方才那位青老板的戏勾住了他,其余的戏,唱得直叫贾敬犯困。
“二爷。”
小厮阿禄悄声走到贾敬跟前,轻声唤着阖眼不知是睡是醒的贾敬。
“有事?”贾敬并未睁眼,问道。
阿禄连忙道:“大太太说,府里有急事,请您过去,同她一道家去。”
贾敬缓缓睁开眼,目光朝不远处看去,那里钗裙环翠,站了好些位女眷,也像是要辞行离开。
据他所知,今日贾敷应当没有任何应酬,就在家中。若是府上有事,贾敷便能处理了,何须这么急喊史云棠回去?
想来史云棠唤他回府,应当是和刚刚柳阙匆忙离开有关。
“嗯,走吧。”贾敬站起身,朝史云棠的方向走去。
这路刚没走几步,贾敬像是注意到什么,回首望了望,只见身后只有阿禄一人,问道:
“二狗呢?”
阿禄一惊,连忙朝身后看去,原本紧跟在他身后的二狗,早已看不见踪影。
“二爷,小的的错,小的这就去找他!”
今日理国公府,请了许多贵人,若是二狗冲撞了什么人,丢的就是他们宁国府的脸。
“不用了,我看见他了。”贾敬抬手制止,抬着下巴朝前方扬了扬,阿禄顺势看过去,就见二狗佝偻着腰,急匆匆地从远处小跑着过来。
贾敬这边刚出了坐席,二狗也来到了贾敬面前,阿禄一个上前,用力扯了二狗一下,训斥道:
“不是让你跟我我吗?谁允许你乱跑的?”
二狗不断弯腰作揖,“阿禄哥,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他满脸涨红,显得无措的紧,“这人有三急……”
这等事儿摆在贾敬这样的主子面前说,二狗羞得都快找个坑里钻进去了,若是二爷把他退回去……
二狗脸色瞬间由先前的红变得煞白,声音也小的跟蚊子一样,连讨饶都不敢说出口。
“人之常情,无事。”贾敬抬抬手,“回府吧。”
贾敬这厢刚领着二小厮走到园中道上,便听见史云棠的声音:
“他们理国公府拿咱们府当什么了?有他们这么做事的……”
史云棠便手执着扇子走来,贾敬第一时间注意到史云棠较平日里快上许多的步子,难掩怒色的脸,手中扇子不断地扇动,像是想要扇走她心中的怒火。
“太太,二爷来了。”
史云棠的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大丫鬟提醒了一句,她见贾敬确实到了跟前,瞬间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深呼吸一口气,装作无事,扯了扯嘴角,“阿元来了?”
贾敬眼尾轻瞥了眼四周,很快收回目光,“是,听闻府里有事,那我们便先回吧。”
史云棠未尽之言,以及他刚刚那一瞥所看到的,园中好几处都人员攒动,步履匆匆,心中也知晓,史云棠说府中有事是个离开的幌子,想来有事的,是理国公府,柳家。
贾敬随着史云棠很快离开了理国公府,路上史云棠什么也没跟贾敬说,贾敬也没问。
只是待贾敬上了马车后,帘子被稍稍撩起,帘外坐着的是跟车的二狗。
“嗯?”贾敬哼了声,意为何事。
二狗纠结了一瞬,最终还是忐忑地开口,将他在理国公府如厕时,无意听见的事儿,禀告给了贾敬。
“小的方才净手出来,路过了马球场,在那边看见了些事儿。”
贾敬颔首,示意二狗接着说,他猜也是马球场那边出了事,但观史云棠,此事好像还和他们宁国府也有牵扯。
二狗:“理国公世子和一个人打起来了。”
贾敬:“那人什么身份可知道?”
二狗点头:“小的刚好看见他们将人拉开,是穿了一身戏子服,瞧着是个武生。”
贾敬桃花眼微睁,眼里划过一丝讶然和玩味。
理国公世子柳阑与他并不相熟,但脾性贾敬还是知晓的,是理国公一脉相成的暴脾气,可贾敬也没玩玩没想到,柳阑会如此不顾身份,居然跟一个戏子打架?
是和武生切磋,结果过了火?
“知道原因吗?”
二狗摇头,“小的这就不知了。”
贾敬也不指望一个小厮就能将这里面的事情弄明白,尤其是对于理国公府来说,这样不光彩的事。
只是……
贾敬看着二狗那低眉顺眼一幅老实样,脸上闪过一抹笑意。
他果然没看错人,瞧着老实,眼耳倒是灵光的很。
回了府上,史云棠明显情绪平复了许多,领着贾敬刚回了花厅,贾敷便到了。
“夫人,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贾敷也没料到史云棠会这么快回来。
史云棠抬手,看了贾敬一眼道:“正要说此事呢。”
几人坐下,史云棠便对贾敬道:“阿元,事到如今,嫂子也不瞒你了。”
“今日我们前去理国公府,是他们府上特地相邀,有意让你与他府上大姑娘相看的。”
“先前不与你详说,也是怕你知道,会不自在。”史云棠声音里透露着些歉意。
贾敷也讪讪地看着贾敬,没告诉阿元,他也心虚啊。
贾敬早已经在柳阙那边知晓了此事,也知道是兄嫂为自己操心,自然也不会真的因为这件事生气。
“可是谁知道,他们理国公府居然如此欺负人!”史云棠的声音陡然拔高,方才压下去的怒气又窜了出来。
贾敷连忙为史云棠倒了杯清茶,轻声哄着,“夫人吃口茶消消气,不值当这般生气,当心身子。”
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也不能让史云棠这样生气,怒气伤肝,连累的是自己的身子。
史云棠猛地喝了口茶,“咱们两府从老太爷那辈起就有的交情,这么缺德事情,他们也干的出来?”
“他们府上那位柳大姑娘,早就芳心暗许,有心仪的人了!”
“是他们府上老爷夫人不满意,没看上人家,这才急着要他家姑娘来和咱们家阿元相看。”
贾敷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会儿,他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贾敬听了,则是心中一乐,柳家大姑娘居然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这多好啊。
反正他也没有和这位柳大姑娘相看的心思。
可史云棠不知道贾敬心意,反而被理国公府这样隐瞒情况而气得不清。
贾敷虽也生气理国公府的隐瞒,可还是劝道:“宁拆十庄庙,不毁一座婚,到底是他们无缘。”
“且说他们理国公府,想找出与他家家世相配的,京城也没几家了,世伯要求如此之高?”
谁知越劝,史云棠越气,手都颤抖了起来,“若真是如此,我也不会这么计较气恼了!”
“虽说现在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儿女有其他心思,也能理解。”
“可他们简直太过分了!”
贾敷和贾敬对视一眼,心中疑窦四起,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晓得的。
“那柳家大姑娘,瞧上的是一位戏子!今日甚至厚着脸皮进了府。”
至于进府做什么,也不必说了,自然是为了与柳大姑娘私会。
贾敬这么一听,又想起二狗说的马球场那件事,理国公世子柳阑与一个戏子大打出手,缘由是出在这儿了。
官宦家的小姐,瞧上了一位贱籍的武生戏子,怎么看,都是场孽缘呐!
时下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良贱不得通婚,更何况是国公府的大姑娘?
所以,理国公府当发现这事儿后,就连忙想帮柳大姑娘相看,这一看,便觉得贾敬怎样都合适,还托了荣国府史氏来说情,史云棠这才忽悠着贾敬,让其跟她去柳家赴宴。
理国公府这次确实广邀了许多家,可醉翁之意也只在贾敬身上,这是柳家那边明确说与史云棠的。
可谁知道,居然在宴席上发生了这样的事!
史云棠不忿,“他把咱们府当什么?又把咱们阿元当什么?”
简直是在打他们家的脸!
贾敬望着自家嫂子气红的脸,知道嫂子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可这事儿吧……
不说那柳大姑娘是什么心思,其实他自己也没相看的心思。
贾敬扯了扯嘴角,哄着自家嫂子,“嫂子,咱们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只当是去吃了个席,听了场戏。”
“这其他人又不知道这些,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要贾敬说,他还挺佩服这位柳大姑娘,甚至心里有些触动。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出自中国古代谚语。
第45章
史云棠掠了贾敬一眼, 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哪里是气理国公府这样做下了他们宁国府的脸面,她是气他们对贾敬的态度。
这些日, 她都还未放出风去,想要为贾敬相看的人家就已经络绎不绝,她也瞧过, 多的是合意的人家, 岂容得他们理国公府这样轻视, 耍着玩?
史云棠微微眯起双眸, 她定要为阿元相得一门众人艳羡的亲事!
贾敬瞧着史云棠的模样,更加头疼了,带着商量和玩笑的口吻, 故作玩世不恭道:
“嫂子, 前些年为了科举,一直绷着一根弦,如今考上了,才能松快些, 且让我玩上几年吧?我可不想被人管着。”
史云棠不理会贾敬的歪理,“等你娶了媳妇, 让你媳妇陪你一起玩儿, 不更好?”
“反正家中事物, 有我和你哥处理呢。”
贾敬又扯出了另外一个理由:“嫂子, 我这仕途刚起步, 还有许多事要做, 要注意, 前方路如同迷雾, 这节骨眼儿成婚, 恐怕不合适吧?”
他话里还在暗示和提醒史云棠,就算他要成婚,女方的身份也得再三考虑。
史云棠思量着,一时没有作声,贾敬顺势就溜了。
待贾敬走后,史云棠有些惆怅地望着贾敷,“如开,这要如何是好?”
这么一个半大小子,丝毫没有成亲的心思。
贾敷摆了摆手,也很是无奈,“大抵是缘分未到吧。”
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贾敬这厢领着阿禄二狗回了他自己的院子,刚巧素雪带着一群丫鬟们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二爷回来了。”
贾敬颔首,“这人以后就跟着我后头,你给安排一下。”
丢下这句话,贾敬便进了屋。
“素雪姐姐。”二狗赶忙问好。
素雪瞧着二狗眼熟,看了一会儿想起,不禁笑道:“你是那晚来为二爷送衣服配饰的小厮。”
二狗人机灵,到哪儿都会让人印象深刻些。
阿禄也顺势跟素雪说了二狗的情况,“素雪姐姐,他……”
素雪一边听着,一边又仔细打量了二狗,“原来如此,那以后便安心跟着咱们二爷吧,待会儿安顿好,来我这儿拿两身新衣裳。”
他们院里下人的衣服,大多数是素雪带着其他小丫鬟们平日里做的。
二狗受宠若惊,连忙弓着腰谢道:“谢谢素雪姐姐!”
翌日,贾敬睡到自然醒,很是舒适。
“二爷,您这手明日便可以不用缠布了,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动一动。”
贾敬观察着御医显然要比平日快上许多的动作,连说话都快上许多。
待御医收拾药箱时,贾敬才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大人今日可是有什么急事?不若我安排车送您一程吧。”
御医这些日子也和贾敬熟稔起来,也知晓这位贾二爷远没有京城里传闻的那样骄矜乖张。
想起自己待会儿要去的地方,以及他听到的传闻,御医想了一会儿,还是道:“待会儿要去吏部尚书何大人府上。”
贾敬一愣:“去何府?”
“是,何大人的小公子今日被杖责了十杖,圣上身边的陈总管打了招呼,让我去给看看。”
御医说这话时,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贾敬挑了挑眉,心中了然,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人备了马车。
御医也没再多说什么,与贾敬相视一笑,道了谢便背着药箱走了。
贾敬惬意地靠在廊下的躺椅上,长腿随意支着,微微阖目,清晨暖阳照在身上,一阵暖意。
没想到,天丰帝居然这么快就料理此事。
杖责十仗,看着没何清说的那样多,可这杖只要是打了,那便是表明了圣上的态度。
至于到底重不重,贾敬并不关心。
他缓缓睁眼,慢慢抬起手,对着光看着自己被包裹着的手,稍稍蜷缩起手指,看着很是迟缓。
贾敬却不在意,仔细感知着手指及掌心传来的细微刺痛,可这样的刺痛却让贾敬欢喜。
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没他预想的那么糟糕。
“呵。”贾敬轻笑出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释然和轻松。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细碎的晨光如同金蚕丝一般透过他微张手指的缝隙,映射在贾敬的脸上,光柔和了贾敬原本艳丽的眉眼。
萧淮川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望着光下浅笑的青年,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就这么伫立瞧着。
这些时日贾敬的不寻常,萧淮川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他看的出,贾敬心底藏了事,即便遇见些喜事,他是在笑着,可他眼底时不时露出的烦郁,肩上背脊仿佛压了去除不掉的重担,这些都是骗不了萧淮川的。
若是曾经,他们还是少时,萧淮川是定会问出缘由。可如今,贾敬已然长大……
然而今天,萧淮川看见了笑得一脸轻松的贾敬,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萧淮川珍惜这抹笑。
如果可以……他希望贾敬能够一直这样笑着。
萧淮川垂落在两侧的的手下意识攥紧。
贾敬正半躺在摇椅上,春日暖阳的照射,舒适得让他不自觉阖上了眼,昏昏欲睡。
忽的,他若有所觉,微微歪了歪脑袋,眼珠转动朝前方看去,便看到了不远处那抹身姿挺拔的熟悉身影,正是萧淮川。
“淮哥?”
贾敬那双原本显得迷蒙的桃花眼,此刻因惊喜一下子都圆了几分,他下意识弯了唇角,“你怎么来了?”
萧淮川闻言,剑眉一挑,迈步上前,语气略带调侃道:“不希望我来吗?”
“怎么会,你能来,我自当扫榻相迎。”贾敬动了动慵懒躺着的身体,手虚扶着木扶手,刚准备直起腰站起身来,迎一下萧淮川。
下一瞬,肩头感受到一片温热,贾敬下意识缩了缩,转眸看去,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搭在了贾敬的肩膀上。
萧淮川手上稍稍施加了一丝力道,将贾敬重新按回了椅子里。
“别起来了,就这么坐着吧。”
萧淮川顺势倚靠在贾敬的躺椅旁,一只手很是随意地撑在躺椅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是覆在了贾敬方才扶着扶手的手背上,
“手别用力。”
贾敬下意识便松了力,紧接着手便被萧淮川握住,轻轻捞起。
萧淮川手掌向上摊开,上面搭着贾敬的手,他仔细瞧着,认真的模样仿佛要透过纱布看清楚里面的伤势,又仿佛是捧着什么珍宝。
贾敬晃了眼,耳根情不自禁地发热,放于萧淮川掌心中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心也跟着快速跳动。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陡然抽回了自己的手,眼眸微垂,目光躲闪,
“御医说恢复的极好,明日便不用缠着布了。”
贾敬的情况,萧淮川自然再清楚不过,御医每日都会去东宫向他禀告,可以说,贾敬这双手如何,没人比萧淮川更了解。
萧淮川想要叮嘱贾敬,像方才那样想要用手撑着起身的事儿,要万分注意,切不可掉以轻心,可话刚到嘴边,萧淮川又咽了回去。
阿元已经长大,他不再是事事叮嘱的孩童了,说多了,会引起厌烦。
“如此便好,我还等着今年生辰,收到咱们贾二爷的墨宝呢。”萧淮川的玩笑话,让贾敬不禁抬起头。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向身侧的萧淮川,萧淮川此时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格外悠闲自在,与平日里那个克己复礼的萧淮川简直判若两人。
“你今日……”
贾敬刚开口,便见萧淮川忽然弯下腰来,俯首,视线与贾敬平齐,唇角微扬,鼻腔里哼出一声:
“我今日如何?”
贾敬下意识答道:“你今日心情很好。”
萧淮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来见阿元,自然心情舒适。”
许是方才贾敬那抹笑的影响,萧淮川于这所属于贾敬的院落里,破天荒的放下心中所压着的重担,此时此刻,他只想享受这一短暂的闲暇时光,与阿元在一起的片刻安宁。
萧淮川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含着笑意的眼眸宛如泛着波光的清湖。
而他周身弥散着的松香,也因为他的靠近,将贾敬环绕,令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贾敬的视线不经意落在萧淮川那笑弯着的微红薄唇上,便钉在了上面,再不想移开。
他想……
贾敬只觉得口舌干涩,忍不住吞咽,喉结上下微微滚动。
“嗯?”
萧淮川略带疑惑的声音,让贾敬一瞬间回过神来。
贾敬下意识朝后仰去,想要远离,可后背已全然贴着椅背,再无可退之地。
他只好微微撇开脸,错开与萧淮川对视的目光,睫羽轻颤不断,声音沙哑,“你这样腰不酸?赶紧坐着吧。”
萧淮川愣怔了一下,也后知后觉般的知晓,自己这样的动作显得奇怪。
“咳。”萧淮川轻咳一声,直起腰,负手而立,目光掩饰般的看向远方。
贾敬则是狠狠阖上眼睛,去平息那仿佛被猫抓过一般、乱成一团的心绪。
“听闻,柳家有意与你结亲?”
贾敬听到萧淮川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眼皮动了动,却最终未睁开眼,只是道:
“我无意。”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算不算椅咚?
第46章
萧淮川并不意外贾敬的回答, 想起探子报上来关于理国公府的密辛,他心中还是起了一丝担忧,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
“你相看时, 还是要多注意些,也让你兄嫂多了解了解人家府中的情况。”
即便他会帮贾敬观望,可到底会有纰漏疏忽。
贾敬心下微动, 萧淮川知道柳家大姑娘与那武生的事情了?
不然怎么会给这样一个提醒?
但到底关乎柳家大姑娘清誉, 柳家与他们贾家还是老亲, 贾敬并不想过多与萧淮川讨论此事。
至于成婚这件事, 贾敬也并不想跟萧淮川再过多讨论。
有这件事打岔,贾敬心烦意乱的心绪也渐渐平稳收敛,他睁开眼, 将话题引至别处。
“我瞧着有那么好骗?”
贾敬是故意这么一问, 谁知道还未等萧淮川回答,便听见廊下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我瞧着有那么好骗?”
“那么好骗?”
“骗?”
萧淮川骤然转身,诧异地目光朝廊下看去,入目的是一只毛色鲜艳、油光水滑的鹦鹉, 一双圆溜儿的眼睛正瞪着他。
“哈哈哈。”贾敬笑出声,抬手指了指廊下站姿威武的鹦鹉, “这是我养的, 叫鸣凤。”
“我养伤的这些日子, 可都靠它解闷儿。”
萧淮川沉默, 盯着鸣凤那双宛如傻子一般的眼神, 扯了扯嘴角, “挺好。”
他向来对玩宠类没有兴趣。
鸣凤呆了一会儿, 忽然梗着脖子, 叫道:“挺好!”
“好!”
贾敬扫过鸣凤旁边的鸟食罐, 如今已经空了,他也没站起身,而是看向萧淮川,
“淮哥,要不给他喂个食儿?我这也不方便。”
说完贾敬冲萧淮川笑着,还晃了晃手,让萧淮川看着他那双手,意思刚刚萧淮川还叮嘱他要小心手呢。
“鸟食放哪儿了?”
“前面窗沿那儿。”
萧淮川几步走近,到了贾敬手指的窗沿处,确实看见了一瓮大罐。揭开盖子,萧淮川便看见里面的鸟食,多是小米、碾碎的玉米和葵花籽。
经历过晾晒、烘干等工艺制成的鸟食,除了干燥的谷物香外,并没有其他异味。
萧淮川伸出手,捞出一把鸟食,看向鸣凤旁边的白瓷鸟食罐,便准备放进去。
谁知鸣凤“呼哧”一下展翅,直接抖落了好几根羽毛。
萧淮川手一僵,忽的收回了手,凤眸微眯,盯着鸣凤。
鸣凤瞪着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间黑而小的瞳孔炯炯有神,见萧淮川的动作,鸣凤歪了歪不短的脖子。
贾敬好整以暇的望着一人一鸟这样对峙,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萧淮川无奈瞥了眼贾敬,抬了抬下巴,“阿元,把他唤走。”
“你怎知它会听我的?这只是只鸟儿。”贾敬眨了眨眼睛,显得无害。
萧淮川挑眉,“若是不通人性,能入得了你贾二爷的眼?”
“嗯。”贾敬哼了一声,眼眸转了转,“我若是帮了淮哥,有什么好处吗?”
萧淮川手指摩挲着掌心里的细碎鸟食,似笑非笑地望着贾敬,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顽皮。
明明是贾敬求他喂鸟食,现在倒成了自己求他了。
萧淮川目光随意扫过,瞥见鸣凤那个鸟食罐,开口道:
“我私库里有一个闲置的青花瓷缠枝纹鸟食罐,给它了,如何?”
贾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淮哥手上果然有好东西,一听就是个不错的玩意儿。”
萧淮川嗤笑一声,“出息。”
“我那私库何时对你关过门?”
贾敬一听,桃花眼微微挑起,下意识滚出一句话,“淮哥如此,未来嫂子该不高兴了,该避嫌。”
萧淮川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贾敬话中的意思,没好气道:“连你也调侃我?”
“什么嫂子,如今还是没影儿的事儿,可别乱说。”
他对未来太子妃,毫不期待。
贾敬牵了牵嘴角,露出了一抹笑着的弧度,却没再多说。
“啾……”贾敬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青玉哨,吹了一声,鸣凤展翅,“咻”的一下便朝贾敬飞去,速度快的让萧淮川一惊,生怕这大鹦鹉把贾敬给冲散架了。
鸣凤距离贾敬还有一尺远时,速度骤然降下,轻轻地落在了贾敬的躺椅扶手上,弯着脖子,用它的脑袋蹭着贾敬的手腕,在它脑袋上的红毛映衬的贾敬那手腕如白瓷一般。
贾敬动了动手腕,回蹭鸣凤。
萧淮川愣怔地望着那抹白,过了一会儿才晃过神来,掩饰般的敛眉,将手中的鸟食放进了鸟食罐,还给它填了点水。
做完这一切,萧淮川自己都觉得稀奇,平日里他哪里需要做这些?
明明是一些简单的小事,却让萧淮川的心更加平静。
贾敬见萧淮川做好这些事,又是一声哨声响起,鸣凤飞回了它常站着的地方,脖子一扭,脑袋“哒哒哒”地吃起食来。
“还挺有意思。”萧淮川走回贾敬身边。
贾敬顺势递了一块帕子给萧淮川擦手,“那当然,我这些日子,可就折腾它了。”
两人就这么在阳光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鸣凤吃鸟食,天清如洗,云洁白似棉,好不惬意。
贾敬恍然,他垂眸自己与萧淮川此时的距离,不过一寸,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蜷缩。
他只要动动手,便能一把扯住萧淮川的衣袖,亦或是,衣袖下摆里藏着的那只手。
可是,他不能。
这看似短短一寸,实则是坠落深渊的天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淮川忽然说了句,“不日,今朝科举的进士授官圣旨也要颁下去了。”
贾敬脸上的笑意微敛,下一瞬他的嘴角再次扬起,“这倒好了,看来我能赶上跟他们一同入职当差了。”
“淮哥可是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萧淮川闻言转眸,目光认真,凝视着贾敬,语气郑重道:“阿元,你进入翰林院当差,无需有任何顾虑,只需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便好。”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的身后始终都有我在。”
贾敬定定地看了萧淮川好久,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想要将眼前之人深深刻在脑中,刻在心里。
他随即低眉浅笑,“好。”
紧接着,贾敬抬起头,看向天边,声音里充满着憧憬:“翰林院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想在那故纸堆里研究文史……”
贾敬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心里却是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想法。
萧淮川让他恣意去做自己,告诉他不用担心,他的身后有他。
可贾敬也想做萧淮川身后可依靠信任之人。
日头正盛,已然是正午,贾敬邀萧淮川于他院中用午膳,可菜还都未上桌,忍冬急急忙忙地进来,跟萧淮川耳语了几句,只见萧淮川微微变了脸色。
“阿元……”
萧淮川的话还未出口,贾敬便主动接过话,“淮哥有事,就先去吧,别耽误了。”
“嗯。”萧淮川抿了抿唇,只好说道,“待我空闲,待阿元去庄子上猎野货玩。”
“好啊,淮哥路上小心。”
萧淮川走时,脸色紧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贾敬望着萧淮川大步迈出的背影,嘴角下垂,扯成了一条直线,眼里是遮不住的怅惘。
正待他有些乏味的望着一桌菜时,忽然素雪进来禀告:
“二爷,大爷和太太传话说,您这边要是没用膳,请您去正堂用膳。”
贾敬想了想,颔首道:“这卓菜,给院子里的人分了吧。”
说完他便站起身,随意抖了下衣袍,便朝正堂走去。
贾敬一进正堂,便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见贾敷与史云棠正襟危坐,面容严肃,贾敬见着,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被三堂会审呢。
心里这样想着,贾敬努力在脑中转悠一圈,思忖自己这些时日很是安分,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贾敬撩起袍子坐下,开着玩笑道:“这是准备审谁呢?”
厅堂一静,无人作答,贾敬抬眸,正巧对上贾敷和史云棠沉静的目光,不禁愣住。
不会是……审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偷得浮生半日闲出自唐代诗人李涉《题鹤林寺僧舍》
第47章
贾敬讪讪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好似真的没做什么吧?
重生以来, 他所做的一些大事,也都跟兄长贾敷通过气,没有丝毫隐瞒。
“咳。”史云棠轻咳一声, 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脸,“没事,你哥刚刚跟我拌嘴呢。”
说完, 史云棠用胳膊肘杵了贾敷一下, 贾敷眉头烦躁的紧皱在一起, 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反常, 让贾敬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兄嫂拌嘴这样糊弄小孩的话,他可不会信。
“先吃饭吧。”史云棠又招呼了一声。
三人心里都藏了事,这顿饭吃的是索然无味, 如同嚼蜡。
史云棠唤人将饭食都撤下去, 又命人牢牢守在门外,不得任何人擅闯。
贾敬则是早已经坐直身体,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阿元……”史云棠轻启朱唇,刚吐出两个字, 后面的话便硬生生地卡在了嘴边,无奈停了话头。
贾敬见不得史云棠这样为难, “嫂子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尽管说便罢。”
史云棠这才笑了笑, 语气带着些歉意, “上回柳家的事儿, 嫂子没提前跟你商量, 这是嫂子做的不妥当, 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贾敬还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没想到史云棠说的是这件事, 贾敬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刚想开口告诉史云棠自己不在意, 让史云棠无需耿耿于怀时,却又听史云棠说道:
“这次嫂子提前跟你说,国子监祭酒方大人家的二姑娘,与你正适龄。”
“方家世代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家风甚严,他家的姑娘听闻亦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和阿元你正相配呢。”
贾敬原本脸上带着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瞠目结舌地望着史云棠,怎么又是给他相看的?
“嫂子,我上次说了,我不急着成婚……”
“况且我这婚事,还得多方考量呢。”
“你说是吧,哥?”
贾敬连忙看向贾敷,企图让兄长替他说话,谁知一向纵容贾敬的贾敷这次却摇了头。
“哥……”贾敬讷讷唤了一声。
贾敷的脸色,从贾敬刚刚进来开始便没好过。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贾敬,缓缓开口道:
“阿元,我已经与你嫂子说了去南方的事儿,你嫂子也已经同意,可我只有一事放心不下。”
贾敬敛眉听着,心却随着贾敷的话沉了沉,仿佛一道巨石压下。
贾敷紧紧地盯着贾敬,目光深邃凝重,那里面像是藏了什么,贾敬看不明白。
只见贾敷再次开口道:“我不放心的,便是你的婚事。”
贾敬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兄长对自己的关怀备至,可他心中有他自己的苦衷,他不可能和一位正常女子成婚,害人又害己。
然而此刻被贾敷当面提及,贾敬心中不知所措起来,口中也不禁泛起了苦涩。
贾敷:“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你既已经取得了功名,踏入了仕途,也称得上领悟修身之要。然,将来若想要真正的实现治国平天下之志,这齐家一事,必不可少。”
“父亲早已仙逝,有道是长兄如父,你这桩终身大事尚无着落,叫我又岂能安心远行?”
贾敬努力睁着泛着酸意的眼睛,贾敷那番话宛如重锤,敲击着压在他心上的巨石。
贾敷字字恳切,句句真挚,贾敬又怎能听不出其中的含义?
他无力反驳。
他难道要去指责兄长,他们的关心和爱护,是多此一举吗?
兄长对他的担忧和关心宛如藤蔓死死将贾敬缠住,他无力挣脱。
可难道真的要如兄嫂的所愿,去迎娶一个他永远不会爱上的女人做妻子吗?
不,他做不到,这样的做法无疑会毁了两个人,甚至是两个家族。
这两方想法于贾敬心中拉扯,如锋利的锯刀一般,来回磋磨,疼痛难忍。烦闷苦恼,也让贾敬的头跟着胀疼。
贾敬太阳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刺痛如潮水一般,一阵阵涌上,他无力地垂下头,沉默不语。
“嗬嗬嗬……”
一时间,堂内只有贾敬粗喘着气的声音。
史云棠脸上划过担忧,刚要伸出手,却被贾敷一把拦住。
贾敷就这么静静看着贾敬,可他显然心绪没有面上沉稳,史云棠注意到他垂在两侧的手,已经紧紧攥着,青筋暴起。
“哥……”贾敬嘶哑着声音,“我不愿。”
他始终没有抬头,弯下的脖颈和脊背上,仿佛上面压了一座无形的山。
贾敬的话音落下,堂内又是一片寂静。
“你不愿什么?”忽的,贾敷开口了。
“我不愿……”贾敬嘴唇微微蠕动着,声音轻得仿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然而这几个字刚刚从他嘴里吐出,就被一道凌厉的喝声打断。
“抬起头,看着我!”贾敷怒目圆睁。
贾敬浑身猛地一颤,原本紧紧咬着的牙关因为用力而咬破,刺痛由舌尖传遍全身,口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强忍着痛,艰难地将掺着血的血沫咽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慢地抬起头,对上贾敷黑如铜铃般的眼睛,贾敬下意识想要闪躲。
“告诉我,你究竟不愿什么!”贾敷声色俱厉地吼道,他那话语仿佛化作了一道冰冷坚固的铁链,无情地套在了贾敬的脖颈之上。
这道铁链越收越紧,迫使贾敬不得不抬起头来,与贾敷四目相对。
贾敬紧抿着唇,面色苍白如纸,却一言不发。
“怎么?你还不肯说吗?”
贾敷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只见他一只手死死地扣住大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用力到指尖都已微微泛白。
然而,他脸上却是怒极反笑:“好,你不说,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吧!”
听到这话,贾敬的瞳孔骤然猛地一缩,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好似已经猜到了贾敷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他看到贾敷的嘴唇张张合合,不断地吐露着一个个字。
可是,贾敬却感觉自己仿佛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耳畔只有一片嗡嗡作响的杂音。
可贾敬心里明白,贾敷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犹如一道石破天惊的巨雷,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他头顶上方直直劈落下来。
“你到底是不愿意去和那位方二姑娘相看,还是根本就不愿意跟任何女子相看?”
贾敷步步紧逼,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贾敬,看透了贾敬埋藏多年的秘密。
“那么,你心中想要相看的那个人,是谁?”
当贾敷把这句话说完之后,堂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沉重压抑。
而此时的贾敬,只觉得耳边好似有滔天巨浪呼啸而来,拼命地往他的耳朵里钻,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兄长怎么会问出这句话!
他是知道了什么?或者……他看见了什么?
刹那间,贾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砰!”
贾敬软着身体从椅中滑落,膝盖狠狠地砸在地上。
“阿元!”
第48章
“阿元!”
只听得史云棠一声惊呼, 脸色聚变,连忙迈步准备冲上前去扶贾敬。
贾敷亦是下意识从椅子上弹起,向贾敬伸出手, 就在两人要触碰到贾敬的一刹那,贾敬低吼出声:
“不用扶我!”
他声音嘶哑,好似冬日里干枯的茅草, 锋利到稍有不慎便能割人, 却又脆弱不堪, 仿佛下一秒便会破碎。
贾敬抗拒史云棠和贾敷的接近, 他睁开满是猩红血丝的眼睛,眼中是化不开的惧色,原本白皙的脸庞如今白的近乎透明, 没有一丝血色。
膝盖猛然砸地所带来的剧烈疼痛, 使得贾敬刚刚因惊恐而恍若出窍的心神瞬间归位。
疼痛钻心刺骨,贾敬疼得身体都止不住地发颤,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倔强地挪动着膝盖, 将自己方才跌落的姿势挪成了标准的跪姿,面朝着贾敷与史云棠的方向, 艰难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让自己倒下。
贾敬低垂着头, 沉默不语。
这么一副姿态, 像是默认一般, 让贾敷经不住腿一软, 后退了一步。
贾敷手用力撑在桌沿, 瞪大着眼睛, 颤颤巍巍道:“你……这是何意?”
方才逼问贾敬的是他, 现如今真相仅隔着一层纱,贾敷却想要装作看不见,看不明白。
贾敷觉得,贾敬总是不愿与人相看,当他是玩心重。
今日萧淮川入府,消息自然传入贾敷耳中。念及贾敬抗拒成婚的态度,贾敷心中不禁思忖:若能得萧淮川相助劝解,或许贾敬会有所改变。
贾敷想法一经冒出,便立刻抬步,想去撺掇萧淮川。
可谁知,当贾敷行至贾敬所居院落时,眼前所见之景,着实令他心惊。
若是贾敬与萧淮川仅为寻常嬉戏打闹,贾敷或许并不以为意,毕竟二人关系素来亲密,此点他心知肚明。
而贾敷看见了什么?贾敬与萧淮川二人几近贴身而立,入眼的亲昵暧昧之态,场面太过怪异,令贾敷心中莫名。
起初,贾敷尚且还想自我宽慰,是自己过于敏感多想了,亦或者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也说不定,直到他瞥见贾敬望向萧淮川的眼神,
贾敬自己这位当局者或许不知,可贾敷于旁观处,将贾敬眼里难掩的露骨欲望及炽热看个分明,眼中情愫呼之欲出。
如此目光,任谁目睹皆会觉得非同一般,贾敷的心霎时便沉到了谷底。
须臾之间,贾敷先是惊愕交加,难以置信,紧跟着便是恐慌和怒意,贾敬怎么会对萧淮川有这样隐晦的心思?
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
且不说贾敬与萧淮川皆是男子,就说萧淮川储君的身份,一旦贾敬对其心思暴露,被他人或者……天丰帝知晓,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跌得粉身碎骨也不为过。
贾敷又惊又怒,想要问个究竟,这才有了先前逼问贾敬的那一幕,可眼下,当真要面对真相时,面前的这层纱,他不敢揭!
他……怕啊!
贾敷喉头涩然,一旁的史云棠也跟自欺欺人般地找补道:
“阿元,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贾敷的目光紧紧盯着贾敬,呼吸都不自禁的轻了几分,生怕贾敬说了什么。
然而贾敬却一言不发,他眼眸垂着,掩去眸中情绪。忽的,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只见他双手伏地,躬下身去。
贾敬已经从一开始被兄长撞破秘密的惊疑不定中回过神来。
上辈子加这辈子,贾敬爱慕了萧淮川几十载,那爱意早已经深深镌刻进了贾敬的骨,融进了血,化入了魂。
然而,这份刻骨铭心的情意,他却未曾向任何人透露过一丝一毫,即便是萧淮川本人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重活一世,他也只求萧淮川渡过死劫,走上他应该走的路。
至于贾敬自己这份不能见日的爱慕是否能被萧淮川知晓,他从未有过奢求与期望。
或者说,他不愿也不能让萧淮川知道。
且不说这份晦暗的情谊和心思,世俗不容;即便贾敬不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他也在乎萧淮川。
他瞒着,他便能一直跟在萧淮川身后,不管是友人还是臣子,只要能在萧淮川身边,他便愿意。
若是这件事被捅破,贾敬怕萧淮川对自己避若蛇蝎,将自己赶的远远的;他怕在萧淮川脸上看见厌恶恶心。
至于外人面前,贾敬也是在极力压制。
令贾敬始料未及的是,自己一时的情难自禁竟然这般巧,被贾敷无意间撞破。
起初,贾敷的厉声质问,贾敬确实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然而稳下心神后,贾敬的心头却意外地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他自缚于心底的那块沉重巨石终于被挪开了一般。
这样瞒着,尤其是瞒着他极亲的两位血亲,贾敬累了。
就当他是破罐子破摔吧。
“咚!咚!咚!”
贾敬三个头实实在在磕在了地上,也磕在了贾敷和史云棠的心头。
他因方才情绪大恸,膝盖亦是疼痛难忍,额头早已经冷汗涔涔,浸湿了他的额发。
如今这三个结识的头磕下去,额头早已经洇红一片,渗出血来。冷汗顺着伤口浸入,疼痛让贾敬紧咬着发白的唇,面容因痛苦而微微抽搐,脊背却挺得笔直。
可能是因为刚才磕头,贾敬脑袋一阵眩晕,待眩晕过后,他才缓缓抬起眼,通红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前方的贾敷。
他没有开口,可他的举动已经默认了一切。
贾敷满眼痛色,对于贾敬这个弟弟,他向来是疼爱包容,今日之所以会有那般盛怒之态,亦是出于对贾敬的担忧。
可没想到,贾敬居然真的认下了!他竟然真的对萧淮川有着那样的心思!
贾敷惊疑地朝门外看去,生怕被人偷听泄露出去。
见门外空无一人,贾敷又回看贾敬,痛呼:“阿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哥,”贾敬嘶哑着声音似泣血一般,“我知道。”
史云棠心疼地望着贾敬,“阿元,就不能改了吗?”
“各府的贵女小姐,咱们再看看,若是碰上喜欢的呢?啊?”
贾敬听着史云棠的话,像是听了什么天真孩童的话,苦涩的笑意爬上嘴角,“嫂子,这改不了的。”
爱慕之意,怎么能改呢?
贾敷上前,双手紧紧捏着贾敬的肩膀,抖着声音,“你就认准他一个了?”
贾敬眨着眼,眼角湿润,眼泪无声地滑落。
“嗯。”
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半天才嗯了一声。
贾敷紧咬着牙关,手掌不自觉地收紧,“阿元,你为何如此固执?”
“你若是真的能找到所爱之人,哥一定为你高兴,即便……”
贾敷梗着脖子,接着吐出几个字,“即便他不是女子。”
“可那个人不一样!”贾敷几乎是低声咆哮着。
那是当朝太子!
贾敷失力地蹲下身,与贾敬齐平,“阿元,若我只是你的兄长,你想要如何,我都不会反对。”
“可我还是贾家的族长,身后是整个贾家,你老实与我说,先前你的那些话和谋划,是不是都是为了他!”
贾敬眼眸骤然睁大,紧接着脸上的苦意更甚,也不怪贾敷这么以为自己,是为了私心私情,将宁国府和萧淮川绑在一起。
“哥,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我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一己私欲,就不顾全族人的性命前程!”
“他真的是最合适的那位,你也是知道的!”贾敬哀求般地望向贾敷,“哥,你相信我吗?”
贾敷紧拧着眉头,和贾敬对视许久,确实如贾敬所说,目前看来,萧淮川是最合适的那位。
那么萧淮川是什么心思?
贾敷迟疑开口:“他是否知道……”
贾敬为了让贾敷安心,扯了扯嘴角,想要勾出一抹笑,“哥,你放心,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不知。”
“我没娶亲的心思,免得害了人家姑娘,但我也绝不会让他知晓。”
“我和他,没有可能,这些我都知道的。”
贾敬想让贾敷和史云棠宽心,说了这么一番话,然而他剖析心意透露出苦涩与无奈却让贾敷与史云棠一怔,随后心中便是一痛。
这竟然是一场单方面的相思。
史云棠终是忍不住,轻轻啜泣,她心疼地看着贾敬,她轻抚着贾敬的背,“阿元,你真的决定了吗?这条路,一旦踏出,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太苦了。”
明知求而不得,也还要走吗?
“是。”贾敬努力牵起一抹笑,“嫂子,我甘之如饴。”
话音刚落,史云棠便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伸手抚摸着贾敬身后的发丝。
贾敷目光沉沉道:“你可知,若是他知道了,你会怎么样?”
他担心啊,他担心他的弟弟。
萧淮川是太子,是储君,若是顺利,未来便是天子。如果他知晓贾敬对他是这样冒犯晦涩的心思,会将阿元如何?
贾敬如何不懂兄长的担忧,心中不禁一暖。
他转眸看向贾敷,舔了舔已经干涩起皮的唇,轻声道:
“哥,若是真的到那一步,你就把我逐出府吧。”
“这些事情,我一人担着。”
贾敬相信,以萧淮川的为人品性,即便厌恶恶心自己,也不会因为此事,迁怒了全族。
【作者有话要说】
唉,阿元向兄嫂出柜这章,写的实在艰难。呜呜呜呜我到底舍不得,还是让兄嫂理解吧,不然阿元,实在太苦了。
第49章
贾敷闻言, 目眦欲裂,“不许胡说!”
“你可将心思藏好,不然, 我定会给你娶一门亲事!”贾敷咬着牙,嘴上威胁着。
心中压着几十年的秘密,陡然一空, 倾泻而出, 贾敬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好了, 快起来!别跪了!”史云棠连忙让贾敬起来。
贾敬恍然起身, 放松之余,全身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头更像是被猛地一击, 眼前一黑, 贾敬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贾敷连忙伸手,稳稳地搀扶住贾敬,用力一提,小心翼翼地将贾敬搀起坐了回去。
贾敬眼睛紧阖, 眼尾早已经烧红,鼻翼急速扇动,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那粗喘着的气息, 时轻时缓如微风, 时重时急如狂雨。喘息之困难, 仿佛下一秒就要戛然而止。
“阿元……”贾敷颤抖着声音, 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史云棠狠狠瞪了贾敷一眼, 眼中透露的便是:这下你满意了?
随后她转头满眼心疼地望着贾敬, 一只手手轻轻拍着贾敬的背, 帮他顺着气, 另一只手探上了贾敬的额头。
贾敷此时亦是心中悔意一片。
他不该这么逼贾敬的,这是他唯一的弟弟,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
“糟了!阿元发烧了!”史云棠惊呼。
一时间,宁国府兵荒马乱。
贾敷和史云棠立即将贾敬送回他住的院落。
将贾敬平躺下来,只见他的手一直摁在胸前,贾敷还以为是贾敬是胸口不适,凑近想将贾敬的手挪开,目光落下,顿住。
贾敬放于胸前的手正紧紧地握着什么东西,根据露出了那一丝白玉角,贾敷瞬间想起:
这是萧淮川于庆祝宴那日送予贾敬的玉牌,还是当着自己的面,亲手为贾敬挂上的。
当时贾敷就觉得这一幕显得怪异、刺目,眼下他算是知晓原因了。
“淮哥……”
贾敬躺在榻上,嘴中喃喃呓语,白皙如玉的脸颊因发烧而潮红一片。
他闭着双眼,睫毛轻颤,他的嘴唇轻启,呼吸略显急促,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打湿了鬓发,眉间的不安一览无余,身体下意识地蜷缩,遮掩不住的病态脆弱。
贾敷面对弟弟这幅可怜的模样,又想起贾敬那令人头疼的苦相思,爱上不该爱的人,不会有结果的人……
他只觉得额角发疼,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下一瞬,贾敷的牙关不禁咬紧,暗自磨牙。
他们家难道真的是欠了他们萧家不成?
“挡这边做什么?府医来了,快给人家挪个地方!”
史云棠顾不得贾敷沉思,将他朝旁边推了推,给府医腾出位置。
府医瞧着贾敬的可怜模样,以及额头上的殷红伤口,觑了贾敷一眼,心道:这大爷怎么跟老太爷越发像了,居然将二爷教训成这样。
心里想着,手上动作却不慢,只见府医先是一摸脉,入手滚烫,脉搏剧烈跳动,再观贾敬五窍,府医脸色一变。
史云棠和贾敷在一边紧张地眼巴巴望着,见府医神情变化,心差点就蹦了出来。
府医转头:“大爷,二爷这是因为恐则气下,惊而气乱,神无所附,一时伤了元神,加之血气上逆,目赤耳鸣,这才昏厥不醒,起了热。”
贾敷语气急切:“该如何治?”
府医朝贾敷拱拱手,“大爷,老夫是军医出身,若是一般的头疼脑热或是外伤,都能处理。”
“可二爷这情况不一般,一般的虎狼之药万万不得用,老夫不敢贸然开药,还请大爷去平安堂请他家的坐堂大夫,李大夫吧,他擅长此道。”
“老夫先将二爷额头上的伤清洗上药。”
贾敷一愣,没想到府医居然看不了贾敬的病。史云棠则是立刻反应过来,让人去请平安堂的李大夫。
在门外满脸焦急的二狗一听,连忙请缨,“大太太,小的腿脚麻利,对城中路线也熟,让小的去吧。”
史云棠隔帘瞧了眼,认出是跟在贾敬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便直接摆手,“快去。”
二狗接到指令,撒腿便跑,生怕迟了。
·
贾敬病倒了,高烧不退。
这事儿当晚便报到了萧淮川那处。
倒不是萧淮川命人监视贾敬,说来也巧,上次琼林宴送贾敬回去的那位名叫小德子的太监,出宫采买,碰见了从宁国府跑出来的二狗。
小德子也是眼尖,一眼认出了二狗,二狗自然也认出了小德子。
便将贾敬病重,去请京城平安堂的名医李大夫的事,都告诉了小德子。
小德子回了东宫后,连忙向自己的上级,忍冬公公递了消息。
忍冬一听贾敬高烧病重,也赶忙向萧淮川禀报:
“殿下,奴婢得到消息,说二爷高烧不退,宁国府那边都去请平安堂的李大夫了。”
萧淮川一听,眉头便拧了起来,白日里他走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病的这样严重,竟然起了烧。
宁国府自然有府医,甚至是先前贾家掌兵时随军的军医,大大小小的内病外伤,都能给看看。
如今却要去请平安堂的大夫,这得多么凶险严重?
萧淮川:“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情况如何了?”
说完这些,他已然坐不住了,骤然起身,抬腿便要出去。
忍冬见状,吓了一跳,踱步到萧淮川跟前,面露难色,哈着腰提醒道:
“殿下,宫门已经落锁了。”
现在可不能出宫啊。
萧淮川脚步顿住,忍冬接着回答萧淮川的话,
“近日春寒,想来二爷是见了风,才感染上了风寒。”
“殿下放心,二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萧淮川敛眸,今日贾敬确实与他一起在院中待了许久,想来是见了风。
心里是这样想着,可萧淮川总觉得有一丝心慌。
宫中已然落了锁,不得出宫,萧淮川望向桌案上一堆未处理的折子,眼底浮现一抹烦躁。
萧淮川拿起一旁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殿下,那茶凉了,奴婢帮您换……”忍冬话没说完,就见萧淮川一口气将那凉茶闷了个干净,堪称牛饮。
忍冬下意识想要提醒自家主子,这样饮茶伤身,可话到了喉头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萧淮川深沉如一团墨色的眼眸,心跟着紧了紧。
萧淮川刚才那样的喝法,忍冬可从未在他身上见过。
他心里也能猜到,自家主子大抵是担忧贾二爷。
萧淮川强行将心慌和燥意压下,坐了回去,他准备连夜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毕,鲁地匪寇流窜一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待萧淮川忙完手上的事,桌案前的蜡烛将要燃烧殆尽,他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抬起头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
“忍冬,几时了?”
外间的忍冬听见萧淮川唤人,瞬间一个激灵,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书房外间进来,“殿下,已经快要寅时了。”
萧淮川颔首,“为孤更衣,准备上朝了。”
望着萧淮川眼底的青黑,忍冬忍不住劝道:“殿下,这还有会儿时间,您要不先眯一会儿,奴婢待会儿唤您。”
萧淮川掀了掀眼皮,瞧了忍冬一眼,他虽没说话,可忍冬却已经明白,按照他方才吩咐的去做便是。
“皇兄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憔悴。”
萧淮川站在殿外闭目养神时,耳边传来了一道关心的声音,不用睁眼,萧淮川也知道,是他的二弟,齐王萧淮洵。
萧淮川冷淡的态度,齐王早已经习惯,他今日是故意给萧淮川添堵的。
“皇兄可听说了?三弟不日就要陪皇祖母归京了。”
“是吗。”萧淮川语气淡淡,毫不在意,他的心神在别处:
早朝大概需要一个时辰,不知道一夜过去,阿元的烧退了没有。
见不到贾敬,不知道他的情况,萧淮川心中原本压制的燥意涌上,手下意识盘起手腕上挂着的珠子。
齐王盯着萧淮川眉间的烦躁,故意问道:“皇兄不意外吗?”
萧淮川摩挲感受着那颗温热的珠子,若是贾敬瞧见,肯定能一眼认出,这是他先前送给萧淮川的那枚砂金珠子,被萧淮川编成了手串,随身戴着。
他随意答着:“皇祖母去五台山礼佛时日已久,理应归京了,不然,父皇都该担心了。”
齐王一哽,他见不得萧淮川这般淡定,只当他是装的,他不信萧淮川不在意,齐王说话的语气尖锐了几分:
“三弟回京,就该入朝堂了。”
“嗯。”萧淮川面色不改,一夜未合眼,神情恹恹,也不是很专注,随意道,“他年岁也不小了,该为父皇分忧了。”
待会儿出宫,还是把御医带上吧,路过蜜饯铺子,也要给阿元带些蜜饯甜甜嘴。想来他嘴里定是没什么味,喝药更是苦涩,
齐王见萧淮川这般敷衍他,气不打一处来,脸都跟着涨红,刚准备张口说什么,就听见尖利的传呼声:
“圣上到,觐见!”
萧淮川站在首位,齐王不甘心地站回他应有的位置,文武百官跟在其后,朝殿内走去。
今日的早朝气氛较以往不同,天丰帝龙颜大悦。
“哈哈哈哈……朕心甚慰!”
堂上的一些大臣们不明所以,与前后左右的同僚面面相觑,私下问着:
“可知有什么大喜事,竟然让咱们圣上,如此展颜?”
“没听说啊。”
齐王也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喜事?
目光下意识朝萧淮川瞥去,见他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喜色。
如此看来,萧淮川这位太子也不知道,齐王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天丰帝也不瞒着,他抬手朝左边一列指了指,朗声道:“史卿,”
左边武将一列,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年纪莫约四十多岁,一张国字脸,肤色黝黑,剑眉下眼睛炯亮,透露着一丝精明之色。
他刚一出列,就有些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呀,保龄侯今日居然上朝了,不是告了假吗?”
“你还真信那套说辞?我听闻,这些时日,保龄侯压根儿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那去哪儿了?”
这武将不是别人,正是史家如今的族长、史云棠的父亲,世袭保龄侯史进,前些日子被天丰帝秘密派出京了。
史进俯首拱手道:“禀圣上,臣不负圣上所望,已将鲁地及周围地域流窜的匪寇全部剿灭!”
他洪亮有力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引起了众臣的侧目和哗然。
“原来保龄侯这些时日,竟然是去剿灭鲁地流寇了!”
“保龄侯勇猛威武!”
“圣上英明!”
众臣不约而同的恭祝天丰帝。
天丰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颔首笑着,望向史进的眼神里闪过赞许。
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哈哈哈哈!是史卿勇猛!”
“臣不敢居功,全赖圣上英明,计划周密,臣才能率将士们出其不意,一句歼灭这些流寇匪类。”史进言语之中满是恭敬和谦虚。
“若不是那份关于鲁地的详细情况,臣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爱卿不必过谦,你的功劳朕心中有数。”天丰帝满意地点点头。
天丰帝今日心情很是好,故意问了句,“你可知,这是何人准备的?”
低垂着头的史进闻言,眼眸闪了又闪,嘴上却道:“臣不知。”
“圣上能否告知,是朝中哪位大臣的功劳,臣必当亲自感谢!”
两人这样说着话,其余众人则是悄悄打着眉眼官司,猜测谁会参与此事。
齐王也同样好奇,侧过身,目光落在身后的一群大臣身上。
可没等他们猜呢,天丰帝便已经开了口。
只见天丰帝和颜悦色地看向右下首一直未说话的萧淮川,“太子啊,保龄侯说,要好好谢谢你呢。”
齐王脸色一僵,居然是萧淮川?
史进一怔,随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这竟然是太子殿下所准备的?”
萧淮川朝史进的方向微微侧身,颔首:“这是孤本职所在。”
“保龄侯凯旋,剿匪有功,实在令人钦佩。”
“父皇,这是鲁地之后安治的帖子,请您过目。”
萧淮川顺势呈上,天丰帝是越看越是惊喜,不禁夸道:
“如此甚好!”
“此次剿匪,太子与保龄侯配合融洽,共计一功!”
天丰帝扫过萧淮川眼底的青黑,“太子这段时间辛苦了,朕准你三日休沐,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萧淮川躬身,“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
天丰帝满意萧淮川的态度,“休沐完,便去户部吧。”
这话一出,直接让齐王酸到了心里,天丰帝居然让萧淮川去管理户部!
那可是大乾的钱袋子,何其重要!
萧淮川只是再次俯身谢恩。
天丰帝一直都在观察着萧淮川的态度,见他谢恩完,他像是想起什么。
“老二老三也不小了,也该为朕分忧分忧了。”天丰帝说着一顿,将齐王惊喜的神情收入眼底后,才接着道:
“老二去工部历练历练,等老三回来,就让他去大理寺,朕记得他就喜欢这些。”
齐王激动谢恩:“谢父皇恩典,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为父皇分忧!”
天丰帝露出一丝笑。
萧淮川没心思理会天丰帝的这一系列举动,大抵不过是让他这些兄弟和自己打擂台,平衡而已。
早朝刚下,萧淮川便疾步匆匆地朝宫外去,也只是路过保龄侯史进,给了一个隐晦的眼色,无人注意。
萧淮川来宁国府,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贾敬的寝屋,一眼便看见了双目紧阖的贾敬,散开的黑发随意铺在枕头上,衬得他那张脸愈发透明,仿佛一阵风吹来,便会散了。
而额头更是血色一片,虽明显可以看出上了药,可依旧骇人。
阿元怎么会受伤!
萧淮川的心骤然一痛,像是被蜂尾针用致命一击扎在了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恐则气下,惊而气乱,神无所附,血气上逆,目赤耳鸣。出自《黄帝内经》
第50章
在贾敬身边陪护了一晚上的贾敷, 早已困倦不堪,上下眼皮直打架,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倦意的侵袭, 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他听到声响,猛然睁开眼,当看到站在贾敬床边的萧淮川时, 贾敷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面部不由自主地一抽, 原本垂放在身侧的手, 此时也开始微微发痒起来。
他想打人。
贾敬从小就跟在萧淮川身后玩儿,关系要好,这本就让身为兄长的贾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时常暗自吃醋。
如今得知贾敬对萧淮川情根深种, 彻底栽了,贾敷更加不忿。
尤其是萧淮川对于此事还一无所知,是贾敬一厢情愿单相思,贾敷便更气了!
一想到自己家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这样心甘情愿地主动送上门去, 让那头不知好歹的“猪”给白白占了便宜,无论是换做是谁, 恐怕都会气得火冒三丈吧?
贾敷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 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玉扳指, 力气大到手指关节都有些泛白。
本想皮笑肉不笑掩饰一下, 谁知根本笑不出。
最后, 贾敷只能脸色僵硬地望着萧淮川, 阴阳怪气的说道:“殿下大驾光临, 怎么事先也不派人通传一声呢?”
贾敷上下打量了萧淮川一眼, 见他身上是没来及换下的朝服, 也知道,萧淮川是一下朝便来了这儿。
“孤听闻阿元突发高烧,心中着实担忧,便匆忙赶来看看情况如何。”
说话间,萧淮川的目光与心神始终系在贾敬的身上,至于贾敷话语之中透露的异样与怪味儿,他丝毫未曾察觉和在意。
只见萧淮川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望着贾敬头上敷着白布还透露出殷红血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贾敬受伤的额头。
可萧淮川的手刚伸出去,一旁的贾敷眼疾手快,猛地伸手将其拦住。
萧淮川一愣,收回手,转头看向贾敷。
贾敷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殿下有所不知,阿元昨夜可是高烧整整一夜未退,直到刚刚不久前才好不容易退烧。”
“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才得以安稳入睡,还望殿下见谅。”
言外之意便是萧淮川不要再继续靠近触碰贾敬,莫要惊扰了贾敬休息养神。
贾敷说着,眼里的心疼不由得流露出来。
这话绝非贾敷夸大其词,昨夜贾敬的情形着实危急万分。
他许是真的被吓到,那高烧起的极为迅速,梦魇也如燎原之火将他包围,贾敬神色惶恐不安,嘴上还一直喃喃呓语,一会儿唤着萧淮川,一会儿又唤着贾敷和史云棠。
到了病情最为严重之时,他的身躯竟不由自主地颤抖抽搐起来,期间还无意识的吐了。
贾敷心急如焚,无论怎么唤也唤不醒,只能眼睁睁看着,看得直揪心。
平安堂的李大夫赶到后,经过一番诊治,用金针刺穴才勉强让贾敬安稳下来。
贾敷和史云棠也不懂,就看着那一根根奇长的金针扎入贾敬的身上,自己的心也仿佛被这金针扎了一般。
他们陪了贾敬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时刻关注着贾敬的一举一动,稍有异动便立刻上前轻声安抚。
待黎明前,贾敬才将将退烧,昏沉睡去。
贾敷一字不落的将贾敬的情况都说于萧淮川听,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想让萧淮川知道,还是想要让他自己记得。
他的弟弟爱上这么一位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人……
他心中只觉得无力,像是无根浮萍飘在水上一般。
萧淮川听了贾敷的话,藏于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蜷缩捏紧,仿佛这样便能减轻心中的刺痛。
他缓缓转头,目光再次落在贾敬的脸上,见他虽面色发白,毫无血色,透着浓浓的病气孱弱,但仔细端详他的神情,便能看出,他睡得安稳,并不痛苦难受。
看到这里,萧淮川那颗高悬的心总算稍微回落了一些,轻轻松开攥紧的拳头。
他瞥了眼身后跟着的人,对贾敷道:“孤带了擅长治内症的王御医,让他为阿元看看吧。”
贾敷闻言,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拒绝。
他是不想搭理萧淮川,可让宫里的御医为贾敬再看看,他才能更放心。
这次跟萧淮川来的御医是个生面孔,年纪也比先前为贾敬治手的那位御医年长许多,看着很靠谱。
王御医走近为贾敬诊断,萧淮川看着看着,目光便粘在了贾敬受伤的额头,好半晌,他开口问道:
“敷大哥,阿元为何额头会受伤?”
萧淮川观贾敬额头上的伤,心中思忖着,这到底是怎么伤的?
他昨日中午离开时,贾敬额头上可没有这道伤。
贾敷面容一僵,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他的逼问,逼的贾敬用这样的方法来向自己证明。
他早已经后悔了,可也庆幸贾敬没有瞒着自己,让自己知晓了此事,他也好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
一时间,贾敷没有回答。
萧淮川眯了眯眼,也没在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贾敬。
王御医一边给贾敬看诊,一边询问贾敷,贾敬先前的症状。
贾敷便将先前两位大夫的诊断都告诉了王御医。
萧淮川从一旁听着,也终于听明白了贾敬的病症,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诧。
他本以为贾敬高烧,是因为这些时日倒春寒,忽冷忽热,又与他在院中待了许久,吹了风,这才病倒。
可听刚才贾敷和王御医的对话,贾敬根本不是因为这些才病倒,而是因为惊吓和情绪大起大伏,乱了心神,才忽然起了热。
萧淮川心中的疑惑更甚:阿元到底是为什么会受伤,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情绪起伏如此严重?
眼下贾敬昏睡着,这件事,想来贾敷是清楚的,可萧淮川刚刚问话贾敷,贾敷明显不想说。
萧淮川只好压下心中各种思绪,专注于贾敬的病情和伤。
“王御医,阿元这个情况,该如何医治?”
“禀殿下,先前为贾二爷诊治的两位大夫,病症辩证没有问题,金针刺穴更是一绝,药方也是对症下药,按方服用便好。”
王御医如实说着,心中也不禁感慨,民间有高手。
萧淮川眼睛盯着贾敬的额头,又问:“那额头的伤呢?”
王御医也确实查看了贾敬额前的伤,答道:“二爷额头上的磕伤并不严重,白玉膏敷上几日,便会好了。”
磕伤?
还是磕中了额头的正中心……
萧淮川敛眉,稍稍掠了眼贾敷,见他耸拉着眉眼,心中有了一丝猜测。
“药来了!”
史云棠一直盯着小厨房煎药,药煎好后就回了贾敬的寝屋,谁知刚一进屋,抬眼便撞见了站在贾敬床前的萧淮川,心下一惊,
“太子殿下何时来的?”
她快步走到贾敷身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太子怎么来了?
贾敷也一脸郁色。
待会儿他就吩咐府中小厮,以后萧淮川再上门,可不能这么轻松放他来阿元这里了。
史云棠抬眸,眼神隐晦地瞥了一眼萧淮川,眼神里藏着复杂。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望着长大的小叔子,居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是当朝太子。
可站在萧淮川面前,史云棠也不得不感慨,喜欢上这位,好似也不令人意外。
“夫人,这药可否给老夫一观?”
史云棠自然认识宫中御医的官服,猜到是萧淮川领来的人,笑道:
“您请看。”
王御医走到断端药丫鬟的面前,端起药,闭眼仔细嗅了嗅药味。
片刻后,王御医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满意和惊喜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
“殿下,此方药的选药配伍堪称绝佳啊!趁热服用,其药效必定极好。”
史云棠一听,上前便向从王御医手里端过药,可还未凑近,那碗药便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端走。
“孤来吧。”
端过药的自然是萧淮川。
贾敷不乐意,“不劳烦太子殿下,还是我这位做哥哥的来吧。”
萧淮川躲开贾敷的手,语气温和:“敷大哥,阿元从小到大都怕喝药,孤没少喂药,手熟。”
“说起来,我也是阿元的哥哥。”
说完,他极为自然地坐到贾敬的床边,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则灵活地穿过贾敬的脖颈下方。
接着,他单臂稍稍一用力,稳当又不失轻柔地将贾敬的身体半扶起,让他舒适地靠在了自己的胸前。双臂小心地环绕住贾敬,生怕他会不小心滑落下去。
萧淮川拿起汤匙,舀起一小勺温度适宜的药汤,送到贾敬嘴边。
沉睡中的贾敬抿着唇,鼻尖嗅着苦涩的药味,更是下意识的偏了偏头。
“阿元,乖啊。”
“吃了药,咱们就不难受了。”
“别怕,我给阿元带了蜜饯,喝完咱们就吃。”
萧淮川小心又温柔地哄着,也不知是贾敬熟悉萧淮川的嗓音,还是怎的,只见方才还偏过头去的贾敬,顺从地张开嘴巴。萧淮川连忙喂上一勺药,贾敬慢慢地吞咽下了这一口药。
药入口的那一瞬间,贾敬的眉头便狠狠地蹙在了一起,又想偏过头去。
萧淮川趁其不备,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一勺接一勺,一眨眼的功夫,药便全部喂进了贾敬的嘴里。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自如,整个过程中药汤竟然没有洒落半分出来。
“唔……”
贾敬被苦的呜咽出声,那声音不大,像是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狸奴。
萧淮川叹了口气,他现在还记得上次贾敬受伤时,一口气喝了药,嘴上还说着自己大了,已经不怕苦了。
如今看来,还是和从前一般无二。
药碗随意放到一旁,萧淮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颗蜜饯,顺势塞到了贾敬嘴里,另一只手轻轻将贾敬脸旁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
萧淮川定定地望着贾敬的睡颜,心里默默念着:
阿元,可要快点好起来……
站在一旁的史云棠和贾敷看着这一切,都不禁瞪大了眼睛,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脸,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复杂。
怎么瞧着那么奇怪?
史云棠又转头看了一会儿,陷入了沉思。
贾敷则是气得咬了咬牙,他觉得萧淮川刚才那一举动,是对自己的挑衅!
绝对是!
“你……”
贾敷的话刚开口,便被史云棠一把拉住,拖拽着出了房门。
出了屋子,来到院子。
贾敷先是看了看方才出来的门口,见没人跟着,才不满的开口道:
“夫人,你干嘛拦着我,你看他那个嚣张样子!”
史云棠仿佛跟看傻子一样看着贾敷,“你就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贾敷:“啊?”
史云棠试探地开口:“你不觉得,太子殿下刚才喂药给阿元,太过熟练了吗?”
其实她想说亲密。
“是啊,他在挑衅我!”贾敷气得眼睛溜圆,“明明我才是阿元的哥哥!”
史云棠:……
她嫌弃地瞅了贾敷一眼,气得伸手在贾敷的腰上狠狠揪了一下,啐了一口:“你个呆子!”
贾敷震惊地望着自家夫人,他家夫人什么时候骂人这么脏了?
史云棠翻了个白眼,直接戳破:“你见过他那样做人哥哥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