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苏玉双臂抬起,不轻不重地环住了谢琢的脖子,又不小心地压下一点他的领口,手腕贴到他颈侧暖暖的体温,手指擦过他后脑勺柔软的发。
“这样好一点吗?”苏玉很顾及他的感受。
她的身体很僵硬,应该不是因为疼,只是紧张,两条手臂都绷得直直的。大而明亮的眼睛从低处仰视他,以一种征求意见的姿态。
她的袖口有一粒很硌人的金属扣子,此刻正抵在他的锁骨上,还挺难受的。
不过,谢琢见她调整个姿势都举步维艰的,他大度地放任身体上的难受持续下去,说道:“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病患。”
苏玉对上他投下的眼神,莫名听出这个话里,怎么有着宠溺的意思?
尤其是他拖着调子,还揶揄她是病患。
谢琢的眼里有很浅薄的笑。
苏玉脸一低,颊面就轻轻地落进了他的怀里,贴在他冰冷的滑雪服上,才发觉自己浑身燥热。
毕竟这是第一次被男生抱,不论对方是不是谢琢,多少都会难为情的。
虽然苏玉24岁了,感情经历仍然一张白纸,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必然会让她灼热。
“谢琢。”
她很小声地念他的名字,前后都有一点停顿,让她这声轻唤显得孑然,仿佛空荡荡地立在一段时光里。
接着,苏玉轻轻地说:“我受伤了,不要取笑我。”
谢琢微不可察地笑了一笑,没等她话音落下,他动作不大地将苏玉往上颠了下。
“好。”他顺从地说道。
她陡然收紧了手臂,又将他抱紧了一些。
谢琢在往前跑,虽然速度不快,但突然的起速让苏玉有点吓到。
“为什么跑?”她下意识问。
谢琢抱着她,在雪场外面的大楼甬道快速地穿行,那细密、凉爽,但不伤人的风,一缕一缕地划过她的脸颊。
就像他凉丝丝的声音,并不寒冷,是很温柔的:“怕你疼啊。”
“……”
苏玉想说,不那么疼的,但她不好意思再开口。
她看到顶层那些忽明忽灭的灯光,犹在梦里,年少的风卷过教室门口的长廊,带走所有灰尘一样不起眼的故事,那些教室从此萧条。
他脖颈的暖蹭着她的手腕,是很真实的暖。
滑雪场外边有个救助站,谢琢过去的时候,前面也有个孩子跌了,一个医生在给小孩上药。
“还要排队吗?”苏玉问他。
谢琢看了看里面忙碌的医生,又看看苏玉。
“很快。”他像哄孩子一样安抚道。
她也想看,于是够着脖子直起一点身子,瞧一瞧里面,手上的动作是顺其自然地拽住了他的领子。
脸和脸的距离又被拉近了一些。
如果谢琢不注意偏头的幅度,就会亲到她的额头。
苏玉浑然不觉地维持着这点懵懂,又过意不去地说:“你放我下来吧,这样抱着好累。”
谢琢看她,好笑说:“放你坐地上?”
苏玉说真的:“现在不那么疼了。”
“又不重,谁替我累了?”
“……”
他没放,就这样抱着她等。还好雪服是很厚的,没有让肢体的亲密进一步发酵,苏玉暗暗地想。
很快里面的小孩跟家长就出来了。
撞到苏玉的小胖墩的父亲也很快赶过来,态度友好地积极配合治疗。所幸没有什么内伤,只是充血肿痛,对方还很尽责地留了联系方式。
医生给了苏玉一块冰袋,让她坐病床上敷一下,能稍微缓解一点疼痛。
苏玉握着冰袋,拿不准用什么姿势方便,她还在纠结研究的时候,谢琢已经拿过她手里的冰袋。
他蹲在苏玉面前,把那块冰袋放在她的脚踝处,帮她敷了一会儿。
她不好意思让他蹲着,再次替他觉得很累,想上手拿过冰块。
他是很有分寸的,尽可能地不碰到她的脚,尽管苏玉的袜子没脱。过了会儿,谢琢稍稍抬眼,看她:“你这教练谁介绍的?”
她说:“周师兄。”
谢琢敏锐地领会到了什么:“上次那个?”
苏玉差点都忘了他和周远儒碰过面的事,反应了会儿才点点头:“对。”
沉默少顷,谢琢说:“水平不行。”
她正一头雾水之际,他慢悠悠解释道:“我说教练。”
苏玉想起教练夸他技术好的事,她也知道谢琢水平高超,不过也客观地评价了句:“滑得好的不一定教得好,我觉得他教得挺好的。”
谢琢露出一点笑容,她不知道他这个笑里的意思是什么,不过他没有反驳她,又轻声地问:“怎么会喜欢玩这个?”
谢琢一定忘了。
他一定不会记得,有一年因为父母的毁约,苏玉错失了去瑞士的机会,那天他们逛完街回来,他陪她坐了一段路的出租车,她在车里笑着祝福他:谢琢,祝你去滑雪玩得开心。
那时的他,坐在她的身边,不会看到她的心里在下雨。
不过如今再看,青春里多大的波折都不过是一阵稍纵即逝的毛毛雨,多大的事儿呢。
苏玉回想起来,也只剩感叹的轻笑了,她说:“因为以前有一次,经历一点小小的遗憾,所以想弥补一下。”
滑雪很贵,滑雪课更贵。
陈澜说,这不是普通人家玩得起的东西。
但是苏玉现在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她支付得起自己的梦想了。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苏玉光靠卖学习笔记就赚了很多钱,这笔钱父母没要,全给她自己攒下了,上大学她也没浪费任何赚钱的机会,代课,家教,继续卖考研资料,给考研的学生上课。
养育自己,就像栽培她高中时候课桌上的那盆火焰兰,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如果没有人弥补她的遗憾,她可以靠自己一点一点地,把曾经漏掉的,失去的东西捡回来。
苏玉这模糊不清的回答,俨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已经游离在和谢琢的谈话之外了,却很快被他一句话拉回来。
谢琢低头看着她受伤微肿的脚踝,平静地问:“高二寒假,你没跟我们去滑雪,这件事吗?”
苏玉倏地回神,吃惊反问:“你记得?”
他浅浅颔首,嗯一声:“你哥哥让我教你,我答应他了。”
她过于惊讶,呆滞得全然不像赛场上伶牙俐齿的她,苏玉的声线轻微飘忽,喃喃自语:“你怎么还会记得……”
谢琢看着她,眼神肯定地说道:“我记得我所有的承诺。”
苏玉看了他一会儿。
谢琢很细心地帮她冰敷,将冰袋挪了挪位置。前后左右,无比细致周到。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苏玉大胆起来问他:“你后来……为什么不加我呢?”
“拉黑了怎么加。”
“……”苏玉低了低头,她妈妈真的很残忍。
“而且,我以为你交了男朋友。”说完这句,谢琢就把冰袋拿开了,他起了身,“时间够了,起来走走,看看能不能活动。”
苏玉还没有消化他前面一句话。
突然门口有人喊了声:“小苏,你在这儿啊,我说怎么我一回头人没了!”
是她心宽体胖的教练来了。
看到谢琢手里的冰袋,又抬头看看谢琢的脸,教练瞳仁一紧,再看看苏玉,眨眨眼,又看看谢琢。
视线就这么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了几圈,欲言又止地指指冰袋:“我来吧?”
“我好了。”
苏玉已经俯身穿鞋袜了。
谢琢没说话,他取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水珠。
他不看苏玉的时候,深邃的眉眼仍然显得气质锋利,冷淡疏离,是很优越的公子哥气场。个子还生得那么高,教练没好意思跟他搭话,给苏玉使了个眼色,悄声的:“这么帅啊?背着我偷偷认识上了。”
“……”苏玉不想理他。
谢琢送苏玉回到宿舍。
她到楼底下才想起前不久的雨夜,这竟然是他第二次送她了。
苏玉现在挺忙的,每天实验,比赛,论文就占据了她九成的生活,和谢琢的重逢是她的意外和惊喜。
但过去就过去了。
她不会再时刻惦记着他。
想来也是很巧,苏玉要不要把这种巧合归为缘分。
算是偶遇吗?本质上来看并不是。
毕竟她早知道他爱滑雪,而她选择这项运动,多少也是为了谢琢。
是谓命运的齿轮。
最后,谢琢带点玩笑的性质跟她说:“真想学找我,帮你省点钱。”
苏玉笑笑说:“好啊。”
不过心里又当一阵客气话而已,风一样轻轻就消失了-
苏玉一进门就被倪秋含逮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背着我们约会高富帅,还口风紧成这样?不能忍!”
倪秋含叉腰。
几分钟前,她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注意到了一辆昂贵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自然被吸引视线看过去,接着从车里下来的苏玉友好地跟对方招手拜拜,往回走。
倪秋含再稍微一瞥那开车的车主。
这手,这肩膀,这侧脸……
蓝颜祸水啊蓝颜祸水。
苏玉还没反应过来此人想干嘛,什么众目睽睽约会高富帅?
她一头雾水地看过去,倪秋含就按着她的肩膀,强行塞过去一个手机屏幕,逼她看公众号上的新闻:“这不就是前天来找我老板签项目的那个大佬?你俩怎么发展上的?”
苏玉快速地看了一眼公众号上的照片。
是一张会议室的图片。
图拍得很官方很正式。
但图上的人实在是抢眼,让旁边的文字都被忽视。
谢琢穿西装打领带,站在前面发言,后面是他的报告图片,和人工智能相关的内容,他笑容得体,沉稳而理性。
青年才俊的一张脸,在人群之中,要多出众有多出众。
苏玉没盯着细看,匆匆瞄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她叹道:“是我的老同学而已。”
“老同学?T大的,还是高中的?”
“高中同学,平江的。”苏玉看了看她手里的照片,又微笑说,“很出色吧?他以前在学校就很多女生喜欢的。”
她尽量表现出大方的姿态,希望不要再惹人怀疑。
倪秋含判断了一下她话里的真假,把手机收回:“风云人物?有什么八卦吗?说说也行。”
苏玉心虚低应:“不太熟,今天是正好在雪场碰见了,他送我回来而已。”
想赶紧把话题岔开,苏玉唉声叹气:“我的腿都摔成这样,无人问津也就算了,还要因为莫须有的约会高富帅被压着质问。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唉。”
“——等等,你腿咋了?”
倪秋含终于发现苏玉的“残障”情况。
而苏玉已经悲凉地感叹着人心不古,摇着头,拒绝跟外界沟通。
那天晚上,苏玉写了会儿论文,打开手机玩一会儿,她想起倪秋含给她看的界面,于是去搜到了学校官微公众号的那条内容。
文章里有提到谢琢相关的一些信息,毕业于哪所高校,苏玉看了个大概才知道,原来他没有选择读硕士,是在美国工作了两年,今年才回国。
至于那张照片,苏玉以一种欣赏帅哥的姿态看了会儿。
帅是真的帅,谢琢仍然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她从不质疑这一点。
底下的正经评论里,也有几个要小哥哥微信的被顶到了最上面。
苏玉在退出之前,抱有一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私心,她收藏了那篇帖子。
苏玉滑雪摔伤的事情,不知道是怎么传开的。
先是周远儒发来问候的消息,问她怎么回事?
苏玉简单给他说了情况,并且强调并不严重,不需要探望。
不过探望的人还是来了。
不是周远儒,是程碧臻。
作为苏玉在北京为数不多的朋友,程碧臻时不时给她上门送关怀,她来那天天气不错,苏玉在咖啡店里写东西。
苏玉把公众号上的那张照片调出来给她看了看,她指着谢琢,悄悄地说:“这个。”
程碧臻反应惊讶,反复地问:“你确定?这个?”
苏玉想笑,点头:“我确定,这个。”
对方惊讶:“不是吧?!我梦都梦不到这么帅的!!”
苏玉笑了,眼光被认可的快乐油然而生:“是吧,真的很帅,而且他还不上镜呢。”
程碧臻:“见到了?还喜欢吗?”
苏玉摇头。
“真不喜欢了?”
苏玉继续摇头。
虽然又发生了两次心跳加速,但那都是有原因的,跟喜欢这种情感应该是不太沾边了。
程碧臻没再问了,她凝视了一会儿苏玉,一副要将她的心声看穿的样子。
苏玉也没闪躲。
“好吧,”程碧臻放弃了问她谢琢的事,把奶茶往她桌上一放,“周师兄给你的。”
苏玉叹气:“我欠他的人情够多了,都不知道怎么还,这种吃的喝的根本不会收的,你拿去喝了吧。”
程碧臻:“干嘛要还啊,你俩不是在暧昧期吗?”
这也算暧昧吗?
苏玉不知道,也不太懂,就没吭声。
可能算吧,她仔细想了一想,他们经常一起讨论一些事,也会一起吃饭,不过除了吃饭之外,更进一步的,看电影之类的情侣行为倒是没有过。
还算是坦荡的关系。
程碧臻见她懵懂的样子,犀利发问:“你喜欢周远儒吗?”
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不过,他是追我最久的一个。”
苏玉上大学之后,被不少人追求过,她不会觉得那些男生的真心是假的,但她考验过,甚至没加大强度,只是用时间考验。
追她最久的,不超过三个月。
三个月以内一定会暴露一些事情,比如有人能同时追好几个,别的上手了,就放弃了苏玉,她只是他们鱼塘里的一条鱼。
又比如有的人,爱而不得就毁掉,表面对她卑微示爱,背地里说她装清高。
他们都说,成年人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追一个人,看对眼的话,几天就能谈上了。
苏玉真的很清高吗?
她的确,仍然保持着对感情态度的叩问,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人连三个月都不超过呢?
苏玉的长睫低敛在光中,脸上带点温婉而遗憾的一点笑容,声音淡淡地说:“我想要有个人喜欢我很久。”
程碧臻观察了她一会儿,托着腮,突然振振有词说:“你在撒谎吧,苏玉。”
好严肃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苏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白月光的杀伤力是无人能及的,我看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
苏玉还在试着理解这句突兀的提醒,微信显示,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苏玉旋即打开看,就这么巧合的,提到谢琢,他就来消息了。
谢琢问她:【脚踝好些了吗?】
苏玉微笑,开玩笑回:【能下地干活了】
谢琢:【好转就好】
苏玉发了个可爱表情包。
以为他就是来例行关怀一下。
而不出两分钟,谢琢又问:【最近有空?】
苏玉好奇:【怎么了?】
谢琢:【不是说一起吃饭吗,忘了?】
“……”
他之前是说过一次吃饭的事,不过,这难道不就是正常的中国式寒暄吗?
苏玉在想,是不是那种还有别的人参与的饭局,同学聚会什么的?
为了确认他这个“一起吃饭”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苏玉回了一句:【你约我吃饭吗?】
半分钟后,谢琢发了一条四秒钟的语音过来。
苏玉看到这个语音消息,瞥了一眼程碧臻。
她分明可以转文字,但偏偏要面对着被对面的女人盯梢的风险,戴上了耳机,略微忐忑地打开了谢琢的声音。
他低沉缓慢的嗓音如流水淌过,撩过她的耳膜:“你看起来也不会主动,当然我约你了。”
第32章
谢琢刚刚跟陈迹舟打了电话。
他人在网球场,日光高照,晒得他有些懒倦,接到“无关紧要”的电话就闭眼听着。
陈迹舟知道他在北京,让谢琢去古玩市场交接一个货,他最近似乎在捣鼓这些东西。
他来势汹汹,谢琢还没发出一个疑问,对方已经噼里啪啦一通交代,最后来句:“你办事我放心,省我两万块钱机票,日行一善,给你记功德簿上。”
说着,陈迹舟还怪得意地“啧”了一声,为自己滴水不漏的安排感到满意一笑:“完美搞定。”
陈迹舟是去年申请去的加拿大,他口号一直响亮,再不读书就要被抓回去继承家业了,所以等他爸准备着手培养他的时候,小兔崽子又四海为家去体验人生了。
谢琢不是很想说话,他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几秒后,静静道:“地址。”
陈迹舟:“微信发你。”
谢琢不知道他有没有发来地址,也没去看,少顷,他话锋一转:“我见到苏玉了。”
陈迹舟:“哪儿啊?”
“她在练滑雪。”
就是因为这通电话,谢琢今天想起来吃饭的事,联系了苏玉。
一是为关心一下她脚伤的事,二是因为陈迹舟在电话里说:“行啊,既然你俩已经接过头了,正好我最近忙得回不去,你有空帮我去看看她。”
谢琢还没想明白,是要他以什么立场看看她。
陈迹舟继续感叹,用一种道德绑架的语气,好像谢琢不帮就丢失了做人的品德:“你也知道,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上学很不容易的,她前几年——苏玉、哎。”
陈迹舟很少这样叹气的,叹完又笑了,很无奈的:“总之呢,她心肠很软,比普通人还要再软一点,你平时帮我照顾照顾,对她好一点儿,免得她在大城市无亲无故的,被窝里指不定偷偷哭呢,知不道?”
谢琢闻声,也觉得好笑。
他不恰当地想象出某种盛大的婚礼场面,老父亲把女儿的手交给女婿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语重心长,你可千万别薄待了她。
他答应道:“好,照顾妹妹。”
最近“照顾妹妹”的任务有些雷同地压在他的身上。
谢琢给苏玉回完那句语音之后,看向了不远处的球场。
顾司庭今天准了他一下午的假,谢琢还以为是要他陪客户打球,来了这儿才发现哪有什么客户,只有个虎头虎脑的女孩,大学生年纪,打过去语音问情况,顾司庭才给他讲清,说是他表妹从国外回来了,来北京玩,让谢琢带带她,打打球。
谢琢转头就忘了表妹的名字。
见他电话挂掉,表妹擦擦汗,跑到谢琢跟前,脸色挺红的,不知道是不是晒的,娇俏一笑说:“哥哥你累了吗?能不能帮我纠正一下握拍的姿势?”
“……”
上来就喊哥哥,这腔调有点腻。
谢琢语气很淡,“我没时间。”
他仍然用诚恳的方式与人划清界限,并给出建议,“你想练球,让顾总给你找个教练。”
“教练打得没你好嘛。”
谢琢脱口而出:“打得好不一定教得好。”
说完,他回头看到换好衣服在做热身的实习生。
“曾一航。”
“诶。”
谢琢下命令:“你去给她调整一下姿势。”
“好嘞!”曾一航很乐意有这样带薪玩乐的时间,“走吧黄小姐,我陪你练。”
表妹背过身去,冲曾一航扬下巴,似不忿,又委屈地撅起嘴巴:“他好冷漠哦。”
“软磨硬泡会不会。”
“你看见他多高冷了,不管用的。”
曾一航笑笑说:“那就算了,我们老大眼光很高的,不过也很正常吧,你要是隔三差五被不同的异性追求,你也懒得给颜色了。”
黄小姐口气不小,怒道:“我跟她们又不一样!”
曾一航耐着性子:“好好好,不一样不一样。你是电,你是光,你是my super star。”
谢琢用眼神送走二人,再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消息发过来。
苏玉:【有歧义】
她这个歧义,针对的是他那句“当然我约你”。
苏玉:【我是想问,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别人吗?】
谢琢徐徐打字:【你想有谁?】
等待回复的间隙,谢琢点开苏玉的头像看了看。
是一只银渐层小猫,胖乎乎的脸盘子很可爱,应该是网图。
之前看过一遍了,没有什么目的性,再看一遍。
退出的时候,他误触了拍一拍功能。
于是,下面飞快地跳出来一行:
你拍了拍苏玉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
对面显示了半分钟的“正在输入”忽然停了。
是一种被惊到的猝然停滞。
谢琢不喜欢撤回,说错话不撤回,拍一拍也懒得撤回,就让那行字晾在那儿。
见她不答,他说:【徐一尘,可以?】
接着,“正在输入”又开始了。
输入输入输入。
好半天,就打了一个字:【好】
苏玉随即:【那我把宋子悬叫上吧。】
谢琢看着这行字,没有立刻回复,他沉默得更久,甚至把手机息屏,在手心里前前后后地转了好几个圈。
最后,他说:【随你】-
谢琢说把徐一尘喊过去,苏玉就有点不淡定了。
徐一尘前几年在南方军校读书,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北京来当军官了。苏玉很替他开心,徐一尘是为数不多的在理想的道路上走得踏实标准的一个。
他苦尽甘来,以后会拥有很好的生活。
但因为在军区工作,徐一尘的现身总是不易捕捉,聊个天也神神秘秘的,所以两个人交流不是很多。
不过逢年过节还是会互送祝福。
徐一尘是真的和苏玉分享过痛楚的人。
他们今后都往更好的方向去,可苏玉偶尔觉得,他们的底色依然是相似的。
尤其是他的生日,苏玉对此印象比旁人的生日稍微深刻一些,所以每年都零点送祝福。
让苏玉惊讶的是有一回聊了几句天,讲到老朋友。
徐一尘跑来问她,江萌跟陈迹舟怎么回事?你和谢琢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你们怎么好像都不联系了?
苏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笼统地说,很正常吧,高中毕业各自去不同的地方,交集少了,就慢慢淡了而已。
她这样说后,徐一尘十分突兀地回复了一句:【你喜欢过他吧?】
苏玉被吓得不轻。
照镜子一样的两个人都会这样互相看透吗?
她假装坦然说:【没有啊,怎么可能】
徐一尘没再提了,只说困死了先睡了,突兀的结束,让那句醒目的“喜欢过他吧?”沉在底下。
她每次打开他们的对话框都能看到。
苏玉又一次无法平静。
苏玉遗留了关于谢琢的许多东西,在他们的家乡。
她没有带到生活的城市。
因她希望这里能让她坦荡纯粹得一览无遗,不要为湿重的秘密频繁地陷进过去。
但夜深人静时,她会打开谢琢发给她的福利院视频,虽然拍的是自己,苏玉看到的又不止是自己。
人碰到旧物,果然是忍不住回溯的。
不过苏玉只将思维放逐了三分钟的时间,以缅怀旧时光的目的,稍稍拼凑了他们过去有交集的点滴。
她希望在老同学的身份里,谢琢不再特殊。
几天之后,苏玉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收到消息。
谢琢:【你在所里?】
苏玉:【在】
谢琢:【我下班就去接你。】
“……”
怎么充斥着一种好浓烈的家属感?
她瞬间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谢琢来得很早,比他们约定的时间起码早到了二十分钟。
因为当时苏玉还不紧不慢地在阳台挑衣服、照镜子。
阳台是封窗的,所以苏玉在里面看到谢琢的时候,他正置身事外地在楼下静候着。
他工作穿了黑色衬衫和西裤,秩序感分明的着装,与他高大的身形和矜贵气质十足熨帖。
低沉的单一色调,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配件。轻卷的袖边让分明的腕骨袒露,不经意解开的袖口让劲瘦的锁骨分明。
衬衫是单薄的,苏玉甚至能隐隐看到他身体表层那漂亮流畅的纹理。
苏玉连忙打字:【你来很久了吗?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谢琢低头看手机,打字:【不久】
他说:【怕你着急】
谢琢是很悠游的人,身上没有任何的焦躁感,哪怕是等人,都安静且从容,一身慵懒贵气,引来许多的回眸。
较为稀奇,他今天没有开车过来,大概事出有因,苏玉没急着问。
苏玉:【那我快一点,化个妆】
谢琢一手插兜里,一手低头回她消息:【不用太快,我慢性子】
苏玉微微笑了。
性子淡然一些也是很好的,他很包容,会给予空间。苏玉逾矩地想,和他谈恋爱应该也挺舒服的。
就像黄昏在海滩浴着夕阳踩沙子一样缓慢舒适。
苏玉低头看着聊天框,她正想着怎么回复。
一行灰色小字弹了出来:
谢琢拍了拍你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
怎么又来。
她忍着燥意,很贴心且一本正经地给他提示:【这个设计很容易误触,你要是想看我的头像或者朋友圈,按一下就好,两下就会拍一拍。】
他好像一个刚下载微信并努力研究用法的2G人,按照苏玉的意思,好奇心拉满地尝试了一下这个功能。
于是页面接连出现了几行小字:
谢琢拍了拍自己。
谢琢拍了拍你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谢琢拍了拍自己。
谢琢拍了拍你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总算拍够了,钻研出了一个结果似的,他领悟道:【原来如此】
苏玉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懂,但总觉得此举有故意之嫌。
她站在窗口,手里拿着手机,这会儿倒是不紧不慢了起来,在想要不要嘲弄他的幼稚行为。
而谢琢的下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别偷看我了,去化妆吧。】
“……”
苏玉心口一闷,小鹿乱撞。
她的寝室在二楼,离下面的人行道很近。苏玉在窗口观望了有一会儿了,谢琢注意到她也是很正常。
她没好意思往下看,紧急地回到桌前。
几分钟后,手机一直没动静。
苏玉按亮屏幕,没有消息,又按灭。
她涂好口红,在挑耳环的时候,忽然觉得安全感缺失,苏玉又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半往外看,谢琢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
会不会因为违停之类的问题,出去开车了?
他方才等待她的路牙此刻人来人往,却又空空荡荡。
苏玉戴上耳环,问他:【我快好了,你是走了吗?】
他没有立刻回复。
苏玉又问:【车停在哪里呀?】
她发出这句话,楼下,靠近窗一侧的樟树下走出一个人。
他本在百无聊赖地看宿舍的公告栏,收到消息便往后退一步,然后抬头就看见了苏玉。
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二楼。
樟叶在眼前作响,明明是枯枝败叶的深秋,一片绿色却将人轻轻地摇进了久违的春天。
谢琢没再拿手机,抬头看她,眼底掺一点笑,对她说:“怎么会走?我等你呢。”
第33章
这一幕,让苏玉终于理解了程碧臻说的那句“白月光的杀伤力”。
她立刻捂严实了心跳,匆匆回到衣橱边,心不在焉地想,这种无法抑制的动容是不是也该归为偶然事件?
苏玉到楼下时,谢琢率先看了一眼她的脚踝。
他尚没开口关心,苏玉笑眼微弯,说道:“还有点疼,但我不想瘸着出来,会显得很蠢。”
谢琢没有笑。
他的眉宇之间显露轻微的自省,那是一种在他这样的人脸上很罕见的神色。直到苏玉走到他面前,谢琢始终低眸看着她的步伐,随后低声道:“应该把车开进来的。”
苏玉也挺好奇:“为什么没有开呢?”
他似乎并不打算主动说,但她既然问了,谢琢转了身,和她一同往前走着,“有点招摇,白天就不进了。”
他轻轻摩挲兜里的钥匙,看了一眼身旁的苏玉,声音又沉了些:“不想你被误会。”
的确,他那个车一看就是大老板开的,成天进进出出接送她,难免不会让人误以为,苏玉是不是傍上了那种七老八十的大款?
完啦,辩论队女神的招牌要砸了!
她为他妥帖的思量而失笑一声。
他们走在一起,极高的回头率让苏玉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可是你这个人也挺招摇的。”
谢琢不禁一笑,笑出一点撩而淡的气音,又沿着那低又酥麻的声音说下去:“我跟你被误会,好像也没什么吧?”
他看向她,似乎在等待一个到底有没有什么的回答。
但苏玉没有吭声,整个人不被察觉地有所僵直。
他含笑问:“介意?”
她摇头。
那一刻苏玉在心底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为谢琢心跳加速是她的必然事件。
她穿拼色的针织衫和半身裙,喷了一点白花调调的香水。
这身毛茸茸的很学院的打扮,有被她尝试更换过,苏玉想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配合年龄,但发现还是这样的装扮更适合她,很舒适很自然。
她一身的学生气质,是很难褪掉的。
苏玉如今不介意别人说她温婉,或是小家碧玉。她深谙自己不会被风格定义,在平静而内守的状态里,如今已经不太会为外界种种而动摇了。
包括,她发觉看着他的眼睛,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衣服的配色是奶白和没有攻击性的暖橙,所以苏玉戴了一对耳钉,也是低饱和的橙色。
这对耳钉不大不小,恰恰遮住她的耳垂。
“这是什么花?”谢琢也在看。
“虞美人。”
谢琢看着她,眉眼深邃,看起随意又动人心弦的一声:“很漂亮。”
他说话时,看的是她的眼睛,凝神静望,好像在展现由衷的赞美,而不是看着她的耳朵。这让苏玉搞不清,是在夸耳环还是夸她。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包里电话响了。
周远儒问她在做什么。
苏玉说道:“我跟我老同学在一起,一会儿去吃饭。”
“下个月比赛呢?”
上次的辩论赛晋级,又要紧锣密鼓准备新的一场,但苏玉说:“我最近事情多,顾不过来,我让一个学姐替上了。”
周远儒应了一声:“四辩啊四辩,这么重要的位置。”
苏玉呛他:“我又不是铁打的,你来帮我做实验发文章?”
她有时候挺烦他过分严格的姿态。
谢琢就不会这样,他对她是很温柔的——
苏玉惊讶于心里的念头,赶紧打住。
她拿着手机,就不怎么聚精会神看路了。谢琢走的位置偏后面些,苏玉没注意到他已经停了步子,还在往前。
“老同学,”后边的人故意拖着腔调,揶揄似的出声,“车在这儿。”
苏玉回头时,看到谢琢用手撑着副驾的门,等她过去。
周远儒大度地略过了苏玉的脾气,估计是听见了谢琢的声音,笑问:“上次那个?”
她加快了语速,也压低了声音说:“嗯,辩论赛不用你帮忙,没有什么事我先挂了。”
“好,再会。”
苏玉坐到副驾,把手机揣回去。
谢琢沉默开车。
有一个问题,苏玉前些天想问,但是忘记了,谢琢今天提起来,告诉苏玉,她的微信是徐一尘推给他的。
苏玉为此而紧张了一瞬,下意识地在问:“他有没有跟你说别的。”
谢琢不明白,看她:“别的什么?”
苏玉看他真的不懂,抒一口气说:“没事。”
他嗅觉敏锐,思考过后,又问道:“有事瞒着我?”
她很生硬地切换掉话题:“可以听歌吗?”
谢琢低眸,瞥了一眼显示屏:“你自己连。”
歌声出来,苏玉就没那么慌张了。
谢琢也没问第二遍。
外边游人如织,风吹落满城的银杏雨。
苏玉很喜欢北京。
或许因为在这里,她才能够真正自我地生活着。
她坐在谢琢的干净清爽、没有丝毫气味的车里,忽然有种心愿落定的满足。
当时祈祷的,不就是想和他再见一面吗?
倏然思及此,转瞬间,憾事也如花雨落下,拂走了年少的尘埃。
车里静了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只有苏玉喜欢的那些温润缱绻的歌声在流动。
谢琢出了声,低磁的嗓音穿梭在优美的旋律里,他问:“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是什么意思?”
看来谢琢是真的看了她的朋友圈,这是她的签名。
“讲宝钗的。”她告诉他:“我喜欢这句话,我的座右铭。”
谢琢听着,少顷,极淡地一笑说:“又换新的了?”
“……”
她悄然一顿,视线下落,看他游刃有余地打着方向盘,聚焦在男人清晰的掌骨与修长的手指上。
苏玉纳闷地思索,跟他说过座右铭的事情吗?
拐了个弯,谢琢利落地把方向盘收紧,看了她一眼,等她后话。
她没提座右铭,给他讲了薛宝钗的事迹,讲她动机如何,为人如何。
“总之,守拙的意思就是审时度势,不要外露锋芒,这一点值得学习。”
在她讲述的轻言软语中,谢琢想起,苏玉从前也给他讲过一本书,沈从文的《边城》。
谢琢后来把这书看了,在飞往波士顿的飞机上。很薄的书籍,很短的故事。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那一套,淡淡的蓝黄色拼接封面。很标准的高考用书。
朦胧的感情总需要许多的隐喻,他看得不是很透彻,而大同小异的结局投射到真实的生命体验里,不由地落下一点忧伤。
这种忧伤,一如她当年讲故事时的口吻。
苏玉现在不忧伤了,她明快许多,头头是道。就像在辩论赛场上,不掺杂多余的主观意识,逻辑先行。
车里随机到一首歌,是Coldplay的《The Scientist》。
这首歌在她的账号上播放了大概有一两千遍,她每次听,都会想起谢琢在雪中回头看她的样子。
苏玉在歌声里,喃喃:“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
她说一半,又打住了。
他问下去:“我们什么?”
苏玉已经不太想提了,草率地应道:“就有一次,学校放这个歌,我们两个走在一起。”
谢琢轻轻颔首:“嗯。”
苏玉没想他能记得,他大概只是敷衍地应一声,为了不让她的话掉地上。
苏玉又假意从容问:“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他想了想:“一部分。”
“跟我有关的部分呢?”
谢琢稍作沉默,她从他无波无澜的双眼和平淡的神色里看不出什么,片刻却听见他出其不意地说了句:“我回答过这个问题。”
有吗?
苏玉当时并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她茫然地,以求索的眼神看向谢琢。
但他没有说别的了。
于是,只当是她遗漏了他们某一段相处的细节,而这细节又恰好被他捡起,揣进了回忆-
吃饭的地方在徐一尘的单位附近,他外出一趟还挺复杂的,需要请假审批,也是这个原因,苏玉基本上没打扰过他。
这几年逢年过节,他似乎也没怎么回过平江,六亲缘浅的人,一夕远走,就无可避免地淡去了故乡的分量。
所以这回碰面,徐一尘神清气爽地往包间里一坐,看见苏玉就止不住笑:“好久没见了,学霸!”
他壮实了很多,看起来一个能打五个,笑容阳刚。
苏玉端正地围桌坐下,也淡淡地笑:“那我要喊你什么,准司令吗?”
“别别别别别。”徐一尘吓得手都摇出幻影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苏玉笑意更深:“有没有一点志气?”
徐一尘是成熟了不少,但性子还是容易害羞,腼腆地摸摸后脑勺,“你跟谢琢过来的吗?”
苏玉点头:“对。”
她说:“他晚一步,要停好车才上来。”
正说到这儿,包间门开了。
谢琢和宋子悬是一起过来的。
宋子悬走在前面一点,嘴里说着话没停顿,应该是一路在跟谢琢说着什么。
聊的倒不是学业上的事,但苏玉听到了一部分,反应过来,宋子悬又在大谈他的导师接连两个女婿都是他学生的八卦,以及他们之间如何令人瞠目的爱恨情仇。
“你说,人类的情感关系怎能如此复杂?”
学霸脑袋都研究不出来的费解问题,让他面露难色,似乎在寻求谢琢的解答。
苏玉微笑,宋子悬还是这么简单。
谢琢对这话题没兴趣,他长腿迈进,拎出一张椅子,在徐一尘旁边的,又看了看苏玉一侧的空座。
他还在想坐在哪个位置上,宋子悬已经一屁股在苏玉旁边坐下了。
谢琢视线随他过去,便也就近坐下,没再调整。
宋子悬跟徐一尘打招呼:“嗨。”
又跟苏玉嗨了一声,接着就问她论文的事情。
苏玉现在没什么社交困难。更何况身边都是很熟悉的人,所以今天的饭局还比较轻松。
她现在能够很开朗地和别人打交道。
不过苏玉认识新的朋友,不会延续从前那种生猛敞露的方式了。她学习了一些社会化的技巧,也尝试着进行伪装自我。
包括在谢琢面前,她是戴上面具的。
但她和徐一尘和宋子悬相处不会这样。
也许感情还是不够坦荡吧,她对谢琢,总还有一点包袱在。
随便聊了几句近况,谢琢有在听,也有交流,不过大多数时间他还是喜欢沉默地观察,或是带点融入的笑意,靠在椅背漫不经心地喝酒。
苏玉邀请宋子悬过来,是怕有什么真相真的被捅破。
徐一尘知道苏玉喜欢谢琢,他哪怕一个眼神看向她和谢琢的交流,她都会觉得被架在火上烤。
幸好,这一顿饭吃得很平静,除了那一次在微信上,徐一尘再也没提过这一茬。
最后,苏玉想起什么,问宋子悬:“对了,你不是说把你女朋友带过来吗?”
宋子悬无奈说:“她被导师逮去干活了。”
作为一个不开窍的学习脑,宋子悬自然也没有恋爱的想法,不过他刚进大学就有女孩追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谈就是很多年。
谢琢挑眼看了看他们两个,身上仿佛一根弦松了。
他站起来,“走吧。”
徐一尘想喝酒,谢琢就跟他碰了个杯,因为沾了酒不能开车,苏玉不太敢上路,宋子悬主动请缨帮他们做代驾。
苏玉还在想空出来的副驾是她来坐,还是让给谢琢。
谢琢已经扶着后座的车门,用眼神示意:坐过来。
苏玉上车之后,谢琢随之迈进。他个高腿长,虽然没有挤压她的空间,但略有压迫感。
他帮她做了选择,两个人一起坐后面。
“不介意吧?”谢琢稍稍扬一下下巴,问前面的人。
宋子悬反应不过来:“介意什么?”
他说:“今晚麻烦你了,慢慢开。”
关上门后,车厢封闭,距离被拉近,跟前面隔开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出发了哈,感受一下我的车技——话说回来你这么贵的车,要是磕了碰了,我能不能赔得起?”
“不会。”谢琢肯定地说。
宋子悬笑笑,然后开车上路,他想起什么,跟谢琢聊没聊完的话:“我一直以为你在美国读了硕士。”
“没,”谢琢叠着腿,闭目养神,颇为闲适:“工作了两年,攒点老婆本。”
苏玉闻言,眼睛睁大了些,问他:“你要结婚了吗?”
谢琢低眸看她单纯的样子,不由地想笑,他低了低头,声音也低了许多,压到苏玉的耳软骨上:“一个说法而已。”
苏玉如释重负松一口气,接着就对上看她的那双眼睛,她急中生智地说道:“我是在想,你要是到了结婚的年龄,我们可不就得着急起来了。”
谢琢看了看她,眼中略有深意,但没有说话,他打算看一下路况,想确保宋子悬走的路是对的。
而视线还没偏过去,车头为了避让前面急停的司机,突然猛地一偏,快速变道,万幸后面没车。
不过因为车身的猛烈摇晃,苏玉惯性往身侧跌去,手掌撑在了谢琢的腿上。
同时,她的脑袋被一只宽大温暖的掌心护住,谢琢直接从身后将人揽过,手臂环住她纤瘦的脊背,下意识做出的举止,无疑是抱紧她的姿势,将女孩子稳稳地护在怀里。
苏玉半边脸贴着他的衬衫衣襟,鼻尖一抬,擦到男人温热的喉结,然后感受到那儿鲜明的震动。
“要不要紧?”谢琢还抱着苏玉,出声先关心宋子悬。
宋子悬说:“没事,刚前面那车突然停了吓我一跳。”
他很快平稳车速,继续正常行驶。
谢琢再低头看苏玉时,她已经紧急撤退了。
甚至退得比刚才的间距还要大一些。
两人都记得,她以前也是这样,用近乎逃离的姿态下意识回避他的触碰。
近乡情怯的软弱,时隔多年又一次发生。
苏玉还是会毫无征兆地心乱了。
谢琢眼神没起波澜,平静地看着她,片刻问:“我身上有酒味?”
她立刻说:“没有。”
不过他衣领的那点幽冷的草木清香,与外边洒到她身上冷溶溶的月光倒是很合衬。
苏玉不知道,她也匀了一点香水的后调在他身上,是悠长曼妙的木兰。
谢琢浅浅地低眸看她,苏玉扬眼对上,察觉到同样在他身上罕见的侵略性。
她今天看到他不同的样子。
冷若霜雪的另外一面,令她屏住呼吸,像无法躲避月光的直射,无法擦掉附着在她表层,那深厚的清冽感。
回去之后,苏玉收到一条消息,谢琢说:【衣服上有你香水的味道】
苏玉有点惊讶,她想象了一遍那种传说中不能水洗的死贵顶奢衬衫:【能洗吗?】
谢琢果然说:【不能】
“……”
苏玉不理解,他还真穿件不能洗的衬衫去吃中餐厅吗?
苏玉:【那你晾一晾?这款香很淡的,不会持续很久】
虽然觉得这事不能怪她,但为了表示礼貌,苏玉还是加了句:【不好意思啊】
谢琢说:【我试试】
苏玉:【好】
说到这儿,两人就没再聊了。
苏玉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看到谢琢发来的消息。
他的备注显示在手机屏保上,苏玉不确信地擦擦眼睛,还真是谢琢联系她了,不用点开就能看到的他发过来的三个字:【醒了吗?】
是三分钟前发的,看时间,他应该也没醒来很久。
苏玉:【刚睁眼】
谢琢:【早】
“……”
什么呀?问她醒没醒就是为了说早安?
苏玉:【早啊,是有什么事情嘛?】
隔了好一会儿,谢琢才回道:【跟你说一声,还有】
苏玉:【还有什么?】
谢琢:【你的味道】
第34章
苏玉问真的假的。
谢琢又两分钟左右没回。
在焦急地等待他回复的过程里,苏玉点开他的头像看了看。狗狗的幼崽形态,一只非常漂亮可爱的小金边,被他主人托着脖子,小狗咧开嘴巴,冲着镜头笑得无忧。
主人的手是她在梦里牵过的。
戴一只商务精英风的腕表,海蓝色表盘,金色指针,被束住的手腕清瘦骨感,骨节分明的指隐在狗狗的毛发间。
苏玉很喜欢猫猫狗狗,奈何成年前家里不准养,所以她常常去徐一尘家里撸他的狸花,读大学之后苏玉一直住在学校寝室,更没有养宠物的可能。
胡思乱想了一通,发现他还没回复,苏玉主动提:【那我赔你一件?】
很快,谢琢发来了语音,他估计是刚洗完澡,吹风机的噪音在一秒后被切掉,然后是他含笑意的打趣声:“逗你呢,什么话都信?”
苏玉平复下来一口气,一块石头落了地。
真要她赔的话,她估计都不敢开口问价位。
苏玉忍不住问他:【头像是你的狗狗吗?还是网图?】
谢琢:【嗯】
他说:【才三个月】
过了会儿,一条视频发过来。
苏玉点开看,是在他的家里拍的,极简的陈设布置和装修,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去过的那个谢琢的家。审美与格调,是如出一辙的。
画面里,小狗窝在珊瑚绒地毯上晒晨光,正吐着舌头,高兴地看着谢琢的方向。
他冲那儿低唤了一声:“奥斯卡,过来跟妹妹打招呼。”
因为手机离他很近,这低而淡的嗓音刮过她的耳朵,像在亲吻她的耳廓一般,令苏玉目色一顿。
早起的苏玉刚用冷水洗完脸,又不由地脸上升温。
奥斯卡像一直在等着召唤似的,闻声扑腾着飞奔过来,摇着尾巴往谢琢的身上跳。
镜头随之摇到他的腿上。
谢琢穿着家居休闲款的长裤,狗狗的爪子就按在他的膝盖上,镜头拍到整张狗脸,在奥斯卡哈气的声音里,断断续续夹杂着男人宠溺的笑声,很轻的一道一道,距离太近,听得苏玉耳热。
她反复看了看狗狗。
啊啊啊啊啊。
好可爱好可爱。
好想把它撸秃噜皮!
苏玉心情很激动地打字:我可以去你家跟它玩吗?
输入完,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笃笃笃。
一个字一个字的,全删了。
算了,他们好像还没有到可以登门拜访的关系?
苏玉本来就不是善于主动笼络人情的个性,万一被他怀疑她目的不轨就不好了。
最后,想起他说的和妹妹打招呼,苏玉澄清一句:【我是姐姐】
谢琢回道:【辈分关系上,它跟我保持一致】
他义正词严:【你当然是妹妹】
“……”
她忽然觉得有苦难言。
苏玉言归正传:【你找我没有事情吗?】
她还是不太信,谢琢就为了跟她说早。
他也正经回答:【昨天你回去之后,我跟宋子悬聊了聊】
说到正事,她就紧张了些。
苏玉:【嗯?】
谢琢:【想通了一些事】
苏玉:【什么?】
谢琢:【我从前以为,你可能是喜欢他的,但事实好像不是】
苏玉为此懵了一瞬。
所以那天他说,以为她交了男朋友,是误会了她和宋子悬吗?
苏玉自然问:【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谢琢:【你总是问他问题】
问问题是因为她想要提成绩啊。
仅此而已,这有什么好误会的呢?
不过那个时候,因为苏玉和宋子悬演过戏,就常常被人调侃。但班里同学都很友善,没什么恶意的,而且一被说三道四,宋子悬就会说不要影响人家女同志的声誉。
他都喊她女同志了,简直就把清白脸上。
苏玉完全想不到,谢琢会这么觉得。
她正想为此解释一下,但紧接着,谢琢的下一条消息又弹了出来:【也不见你来问我】
她又懵住了。
……这个赌气又有点吃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苏玉斟酌半天,发出一句:【你还记得呢?】
谢琢:【肯定】
苏玉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学神的胜负欲,怎么延续了快十年了啊?
问题是,她怎么可能频繁地问谢琢题目呢?
她让他讲题的时候,是控制不住心情的。
她的眼里没有题,只有他的手,他的语速,他长得好帅,他说话好好听,他的眼睛好好看,他好有耐心……
别说大脑想法了,她连呼吸都控制不住。
虽然苏玉很想亲近谢琢,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种状态根本就不利于她学习。
不越学就谢天谢地了。
她看着他的“肯定”二字。
苏玉还在想怎么回复。
忽然,一只被塑料袋裹着的肉包从天而降,吨一下弹到她桌上,苏玉吓一跳,紧急把手机熄屏了。
她没什么反应倒还好,这么一慌,倪秋含就指定她心里有鬼。
她扶到苏玉肩上,笑嘻嘻说:“怎么回事儿?跟哪个狗男人好上了。”
苏玉弱弱地护犊子:“不是狗男人啊。”
倪秋含眼珠子转了转:“首先,排除周远儒,你跟他聊天可没这么谨慎小心脸红心跳!其次、其次其次其次——我靠,还会有谁啊?我完全想不到。”
苏玉淡定咬包子。
“谢琢?”
这个名字从倪秋含口中说出,苏玉心下一惊,差点肉馅给挤出来了,她立刻低头咬住,飞快眨眼,掩饰心虚:“嗯?”
“你老同学啊,公众号上那个,你忘了?”
“哦,”苏玉面色镇定,语气一派磊落,“我跟他没什么关系,那天不是说了吗。”
“没关系那你介绍给我啊,我最近好想谈恋爱。”
“都不熟怎么给你介绍?人家以为我神经。”
“也是哦。”倪秋含撇撇嘴巴,琢磨道,“长那么帅,看起来就好难搞到手——不过没关系,男神和男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对吧?欣赏欣赏,得不到也不可惜。”
苏玉犹记得以前也有人这么评价过谢琢,她附和道:“是这个道理,我都是远远看一看的。”
这句话她没掺假。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回应她又一遍:“得不到也不可惜。”
倪秋含话锋一转,笑笑说:“诶,那你把你哥介绍给我?”
苏玉更是诧异:“我哥……?别想了,他已经浪迹天涯了。”
“也不错啊,有钱我也到处行走江湖,我可以帮他拎剑!”
苏玉听笑了。
倪秋含也哈哈一笑:“不说了,我先走啦。”
苏玉跟她拜拜,又举起手里的早餐:“谢谢包子哦!”
倪秋含抱拳说:“积累点功德,祝我早点找到帅哥谈恋爱。”
苏玉这头,再把微信打开,谢琢没接着发消息了。
苏玉最终回了句:【我去上班咯】
谢琢也很快回:【嗯】
下一句:【还有个事】
苏玉:【你说】
谢琢:【要是不讨厌我,以后别躲着我了】
谢琢:【可以?】
苏玉:【不会的】
苏玉:【我当然不讨厌你】
他发来几秒的语音,苏玉点开,是狗狗激动的叫声,汪汪汪一连串。
她笑问:【它说什么?】
谢琢:【它说,它现在很开心。】
苏玉看着这行字,很久,缓缓地莞尔一笑。
接着,她又忍不住说:【它真的好可爱呀,可以再给我看看吗?】
谢琢暂时没有回复,应该是手机不在身边了。
清早起床还是有事情要忙碌的,没有那么多聊闲天的时间。
正好刚才和倪秋含聊到陈迹舟,苏玉去所里的路上,给陈迹舟打了个越洋电话,接通后,那头的起床气鲜明,快冲出电话线杀到她面前,嗓子还沙哑着:“什么事啊?”
苏玉呆呆的,“你是在睡觉吗哥哥?”
“是啊。”他懒洋洋的。
压根没什么事,但这电话打都打了,苏玉冒着挨揍的风险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也没有什么啦,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前几天的辩论赛我又赢了。”
苏玉在人前内敛而谦卑,从来不会表现得为这些事情得意的,只有在哥哥面前才可以如释重负地散发一点小小的骄傲。
陈迹舟平息了方才的怒火,果然很为她的得意笑了一笑,学着苏玉的话说:“你又赢啦~”
苏玉猛猛点头:“对,我厉不厉害?”
陈迹舟很捧场的:“厉害死了,以后吵不过的架就找你。”
她笑出漂亮的牙齿,高兴地说:“找我找我。”
上天对苏玉很好,高三一位女同学对她的祝福应验,她遇到的都是内心温暖的人。
只是难免也有磕磕绊绊,她偶然地领悟到,人过于坦率,就容易暴露劣势,于是才要自云守拙。
而成长的代价就是,苏玉不再可爱了。
除非,是在特别特别亲密的人面前,她才会皱着鼻子露出求夸夸的表情,表现出那样的本性,柔软的心肠里掺着并不锐利的胜负心。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厉害的,也需要得到亲近的人的肯定。
随后,苏玉告诉他:“我昨天见到谢琢了。”
陈迹舟意外地很淡定:“我知道。”
苏玉惊讶:“他和你说了吗?”
“他请你吃饭了是吧?”
“对。”
陈迹舟说:“我让他帮我照顾你来着,正好也跟你说一声,你要有什么难处就找他,他爸的分公司开到北京好几年了,你现阶段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在他那都不是问题,有钱,有人,很好用,别跟他客气。”
苏玉听他一串陈词,表情呆滞了一瞬,不过,僵硬的眼神很快被她的笑容覆过,她说:“好吧。”
他陷进困意里,说话声音含糊了起来,脸埋进枕头的那种提不起劲的含糊:“有空回去看你,好好学习,给我长点儿脸啊科学家,拜。”
“好。”
挂掉电话后,苏玉看到了谢琢发来的视频。
苏玉说想看看狗,他就给她拍了狗狗。
谢琢已经穿戴整齐,将奥斯卡领到一间为它单独准备的尊享狗屋。
他蹲下,在给它投食。
谢琢给它做了鸡胸肉,牛肉,还有一个切好的煮鸡蛋。
视频还挺长的,从烟火气满满的厨房一路拍到了奥斯卡的小屋。
苏玉生怕错过谢琢说的话,于是把耳机戴上了。
但谢琢没有说话,全程只有奥斯卡的嗓音里在不停地发出期待的哼叫声。
谢琢蹲下来摸摸奥斯卡的脑袋。
视频里,他露出色泽柔净的单薄秋装,简单闲适的装束,配他干干净净的指骨,很有少年气息。
四十多秒的视频结束,他在最后才开口说话,声线低醇,语气宠爱。在苏玉入耳式的耳机里,毫无征兆地响起。
“走了宝宝,晚上见。”
第35章
谢琢有时候加班到很晚,会请阿姨在固定时间去照顾奥斯卡。
cbd深夜的繁华仰仗写字楼一整宿的灯光内透,靠打工人的汗水装饰着,窗格外边流淌着稀疏的高空薄雾,俯瞰下去,城市中心灯火通明。
谢琢坐在空下来的会议室里,灯只亮了两盏,顾司庭在会议桌另一头,一边拟合同,一边在跟乔雨灵吵架,两个人日常理念不合,分分合合的戏演了快十年了。
男声冷酷:“我这段时间到处飞,是最忙的时候,你要我时时刻刻给你报备,做不到。你也不小了,如果非要找一个粘着你的男朋友,下次就不必找我复合,去大学里看看,给点钱随你挑。”
女声冷笑:“我找你复合?你是疯了吗顾司庭?那我也想说,既然顾总这么忙,分了手就不要请人旁敲侧击来打探我的消息。”
针尖对麦芒的架势,谢琢已经司空见惯,他能充耳不闻地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谢琢开着电脑,气定神闲地摸了会儿鱼。
监控里,家里已经没人了,狗狗吃饱喝足,趴下乖乖睡下了。
谢琢把画面关掉,页面上是刚才还没看完的一个校园人物文字访谈。
A大每周会发一期优秀学生的访谈,这一期轮到的是苏玉。
谢琢的朋友圈里有几个A大的学生和老师,恰好有人转发网页到朋友圈,所以被他看到了。
前面有几张她的生活照,和一部分获奖记录。
Q&A部分。
Q:喜欢大家叫你女神吗?会不会有压力?
A:我没有压力,平凡和优秀是相对的,有时候会因为能力有限而导致自我怀疑,但不太会被别人的想法所影响。批评或赞美都可以,我都能接受,不过还是在此感谢大家的肯定。
Q:昨天有在现场听到你对暗恋的看法,学姐有没有过暗恋经历?
A:有啊。
Q:可以形容一下吗?是什么样的男生?中学还是大学遇见的?
A:我是骨灰级颜控,所以……(笑)一见钟情都是因为犯花痴啦,不过接触下来发现是很好很优秀的人,细节问题保密,很久以前的事了。
Q:后不后悔没有告白?
A:现在回想的话,再勇敢也不可逆,他是很遥远的人,不是告白就能拥有的,不存在后悔。所以我说,如果暗恋能让我成长,这段经历就是利我的,和男主角本身的关系不是特别大。
Q: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解压?
A:放空,练一首新的吉他曲子,户外运动,或者看一集《夏目友人帐》。
Q: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学弟学妹们说?
A:比起加油,我更喜欢说祝福。所以祝福大家开开心心,学业顺利,毕业顺利。
页面划到最后结语部分,又附了一张苏玉的照片。
这张照片就较为稚嫩了,看起来像她刚进入大学的时期拍的,距离高中的青涩模样并不遥远。
是谢琢很熟悉的样子。
“这是谁?怎么感觉很眼熟?”
谢琢都不知道两人的战火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头一抬,乔雨灵已经皱着眉看向他的电脑了。
“我在哪儿见过。”她说。
谢琢将网页切掉,淡淡:“你认错了。”
乔雨灵一脸不爽的样子,当然不是对谢琢不爽,不过很快,她眉心的褶皱松开了一些,是想起某件事:“想起来了,有一次放学等车,她一直跟——”
谢琢看向她。
他等她说下去,但她又懒得说了,继续恢复不爽的样子:“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你们男人都一个样,眼里永远只有自己。”
谢琢腹诽,看来她战绩不佳。
他颇有些无辜,选择了忍让下来,平静地喝了一口乌龙茶。
乔雨灵拎着包走人的时候,两张长条的门票落在谢琢的桌面上。
“送你了,不用谢。”
他正要拿起来看是什么票,顾司庭也处理完事情过来了。
他松松领带,一脸疲倦,但面色还是冷酷,好像要找人谈判。
当时谢琢回国,给他抛橄榄枝的企业并不少,顾家的公司在智能医疗这一领域已经有所成就,乔雨灵在一家元宇宙公司做游戏,也邀请谢琢去加入她的团队。
谢琢最后选择了投靠顾司庭。
无他,他给的实在太多了。而且公司建立初期,有谢琢爸爸的一份功劳。
谢琢是很珍惜父母的心意的。
“找我什么事?”他问。
顾司庭站在桌前,一脸冷肃:“那天不是让你带我表妹打球?怎么不搭理人家。”
谢琢一时没反应过来,思考几秒:“黄婷婷?”
“……她叫黄莹莹。”他的脸看起来更黑了。
谢琢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
他看起来有点抱歉,但不太多。
他问:“她找你告状?”
“那倒没有,”顾司庭看着他,片刻,哼笑了一声,“不是说喜欢可爱的?给你找了个合衬的你又挑三拣四。”
原来是他自己“祸从口出”了,谢琢轻描淡写:“不劳你费心。”
就为这事儿留他加了二十分钟的班,谢琢看在两人两败俱伤的份上,懒得计较了,起身往外边走。
他看向手里的门票,是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你去看吧,我没时间,”顾司庭也瞄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反正平时闲着也是跟狗玩,还不如找个姑娘约约会。”
出乎意料的,谢琢没拒绝,他稍一沉默,收下说:“谢了。”-
苏玉忙到很晚回来,关上寝室的门,沈慈探头出来看她:“周远儒今天过来了。”
苏玉:“什么事?”
“给你送了张票,在你桌上。”
沈慈是专注的学霸,不太喜欢八卦男女之间的事情,人家让她转交她就接手了,交代完又对着电脑做自己的事。
苏玉坐下,把台灯打开,仔细看着,是一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门票。
她微笑,喃喃说:“居然抢到了。”
这是苏玉一直很想看的剧,她提过几次,周远儒就记住了。
她给周远儒发消息:【多少钱?一会儿给你】
苏玉又问:【不会是在黄牛那买的吧?有没有加价?】
过了会儿,周远儒回:【不是,正常渠道】
苏玉:【那就好】
苏玉:【非常感谢[合十]下次请你吃饭】
周远儒说:【我自留了一张,不介意的话,周六就请?】
票上的日期是周六的,看来他有跟她一起去的打算。
苏玉愣了愣,这要怎么回?
周远儒:【当然,你可以拒绝】
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拒绝未免也太不礼貌了。
而且人家也花了钱,她有什么权利不让他去看?
除非就不收他的票了。
不过,这场话剧巡演好不容易才开回来,苏玉还真是挺想看的。
她尚没有回复,周远儒又发来一句:【可能你适合更温和的相处方式,抱歉,下次不那么强硬了。】
她本没有头绪,对他这声抱歉,但慢慢想起,上回怼他的事情。
电话里的三言两语而已,他怎么还记着呢。
苏玉失笑:【你不用为我改变,我也不会为你改变】
她回完这句话,下意识地想到,周远儒和谢琢还挺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周远儒看起来和善亲近,与人相处进退有度,会让段位不足他的人产生依赖。
实则他骨子里是有一丝强势的,并且仗着年龄的差距,会对苏玉提出要求,他的强势隐藏得很深,只有深度交流的时候,才若隐若现浮出一点。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拉扯着她往上走,在他的帮助下,苏玉也的确进步很快。
尽管她已然修炼得足够顽强,不轻易人前袒露伤心,但这不代表苏玉是不会脆弱的。
她真的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头头是道的分析。
谢琢呢,看着冷漠,有距离感,但倘若他见到真实的苏玉,一定会善待她的脆弱,而不会把身边一切扭转成他理性看法里的样子。
她莫名地就这样信任他。
因为他常常表现出来的事不关己,本就是一种对人事物多样性的包容。
苏玉浮想联翩着,然后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水甩出去。
怎么又在想谢琢?
很奇怪,她后来遇到每一个有发展可能的异性,都会下意识地拿他们和谢琢作比较。
结果当然是比不过的。
周远儒:【相处不就是磨合?不能说改变,一点点迁就】
苏玉:【不用,我不是这么认为的】
周远儒:【那你很理想】
苏玉不说了,再说怕又要忍不住怼他了。
周远儒敏锐地意识到了她这段沉默里的不悦:【不好意思,又刺伤你了。】
他自嘲地说:【你看,还是需要改一改,我嘴不笨,但我嘴毒】
苏玉失笑。
承认自己嘴毒,大概是一个含蓄的年长者最大的妥协了。
她没有回答,在他发来几条消息的时候,苏玉已经点进了谢琢的聊天框。
她想看一看他早晨发来的狗狗视频。
苏玉抱着看狗的想法,不知道第几次点开这两段视频。
也不知道从第几次开始,她就不那么专注看狗了。
苏玉每次看视频,都把耳机戴上。
等完漫长的四十几秒,到最后,终于听到他温柔地喊自己的小狗“宝宝”的声音。
她心情愉悦地弯起嘴角,随后伴随着一颗羞耻心的膨胀,她切断思路,摘下了耳机。
苏玉欺骗别人,暗恋的情愫会消失,而久违的心迹卷土重来的时刻,才迟钝地发觉,差点竟也骗过了自己。
正是这时,谢琢发来了一则消息。
苏玉点开,看到他手里拿了两张话剧票。
照片是他在车里拍的,背景昏暗,看起来还在地库,可能刚结束工作。
苏玉讶然,票跟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谢琢:【看吗?】
苏玉不解,他这是提前买好票准备邀请她去看的吗?
不太合理,他甚至没有问她有没有时间。
或许是约了别的女生,对方爽约,他就扒拉着列表问遍了能一起去的人?
也可能是单位赠票之类的情况,苏玉胡思乱想了一通。
她最后问出一个可能:【是陈迹舟让你陪我去吗?】
谢琢默了一阵子,才回:【打电话说可以?】
苏玉心跳乱了些,她左右张望,起了身,到外面去:【可以。】
谢琢的语音下一秒打来。
苏玉接通,问他:“为什么打电话?”
他应该是在开车,氛围静谧,不远处时不时又有汽车鸣笛,一片嘈杂里,他的声线就显得尤其澄澈,不疾不徐的,更低了一些:“想听一听你的声音。”
苏玉默然,低头抿唇。
她从消火栓箱的玻璃里看到自己飘然的情态,一如少女时期,苏玉忙背过身,连自己都不好意思看。
“为什么?”她又问。
“直接交流最有诚意。”谢琢声音淡淡的,很温润动听。
这个理由算是有说服力。
“好,那你说吧。”
谢琢:“和陈迹舟没关系,是朋友送的票,我能想到一起看的人,也只有你了。”
苏玉不说话。
跟她想的差不多,有了票,然后物色能一起去的人选。
她是最为合适的,因为距离相近,她的闲暇时间也算多。
“没演成的戏,一起看一看也不错。”谢琢说着,语气遗憾,“毕竟,当时确实还挺可惜的。”
是他先提起旧事,不然苏玉也不会刻意去回忆。
即便不刻意回忆,某些心情已然深刻。她到现在依然记得,谢琢打来电话告诉她,他演不了那个戏,让她去找别人。
他的语气,她的伤心。
她都历历在目。
期望落空的那一天,苏玉连觉都没有睡好。
她说:“你可惜的是什么?”
他说:“所以去不去?”
——两人同时出的声,于是苏玉的声音稍微被盖过去。
过会,她轻轻地说:“已经有人约了我。”
谢琢稍稍沉默,问:“男生?”
“嗯。”
“同一场吗?”
“对。”
他说:“不会就比我快一步吧?”
苏玉笑说:“确实,只比你快一点。”
他又沉默更久一点时间,终归没有强求什么,洒脱道:“那你和他去吧。”
苏玉的心跳和笑容都慢慢地收好,她点点头,低应一声:“好。”
接着,两人各自沉默下来。
苏玉想说,如果没别的事就挂了。
谢琢这时又开了口,是肯定的语气:“不过我也会到场。”
苏玉先是一惊,是要三个人一起看吗?
而后她温吞地挤出一个笑,看看手里的票价:“嗯,这票还挺贵的,你要不再找个搭子吧?卖不掉也不要浪费。”
谢琢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说:“你刚才问我什么?”
问他什么?
她回溯了一下。
哦,是那句:“我问你,你觉得哪里可惜啊?”
谢琢思考了片刻,嗓音里溢出一点很浅声的笑:“当然是可惜,没演上男主角,有机会再来一次,肯定不会拱手让人了。”
“……”
“周六见,苏玉。”
第36章
苏玉实在有点懵。
她挂掉电话那一刻甚至在想,生平第一次希望导师给她安排点活,让她能有正当的理由在周六远离烦嚣,远离男人的硝烟。
苏玉没有和周远儒说谢琢的事。
他仍然是她讳莫如深的秘密。
在此基础上,苏玉认真地思考了一个问题,谢琢不会是在追她吧?
不过追求的界限是很模糊的。
谢琢送过苏玉几次,第一次是因为老同学见面要叙旧,第二次是因为她的脚受伤,他出于礼貌送她一程,后来请她吃饭,是陈迹舟的要求,而且那回也请了别人。
至于话剧——
他说,能想到可以一起去的人,只有苏玉了。
别人的赠票,他想看又无法出手,来问问她。
听起来无可厚非。
她可能是想多了。
苏玉给江萌发了消息,漫不经心地聊了点别的。
然后说起:【对了,前几天谢琢请我们吃饭了】
看似不经意,实际斟酌了好久用词,她省略了上下文,精心设计了一句“我们”,用闲聊的口气发出去后,得到江萌一句:【怎么样,是不是越来越帅了?比以前还有男人味】
苏玉:【嗯嗯,对的】
聊得太随意,以至于江萌很快把这个话题跳跃过去,没说别的了,谢琢还是不如她的偶像有吸引力:【链接:音乐银行1104《xxxx》打歌舞台……】
江萌:【快看这个运镜好绝![星星眼]】
韩国偶像更新换代还挺快的,但江萌很长情,还在追十年前的人。
苏玉相当捧场:【[星星眼][星星眼]太帅了吧!】
江萌:【是吧!!我循环一天了!】
苏玉:【嗯嗯!】
接着,屏幕上安静了一分钟。
苏玉:【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江萌:【什么呀,你说呗】
苏玉:【谢琢有没有追过别人,或者谈过恋爱?】
江萌直言道:【没有吧?】
江萌:【他要是谈恋爱,肯定不会藏着掖着。】
江萌:【所以我不知道,大概率是没有。】
江萌:【咋了,他在追你?】
苏玉立刻:【怎么可能!】
还发了一串流汗黄豆表示实在无语!紧急撇清关系!
江萌没有多问,她从不会怀疑苏玉有别的动机。
随后,苏玉又扯了个谎:【是我身边有人对他有一点好感啦,就想了解了解】
江萌:【他一直都被追的那个啊,还总是高高在上,你高中又不是没见过他那拽样】
苏玉:【嗯,我知道的】
三言两语,没问出什么名堂来,苏玉心猿意马地躺在了床上。
接着,她又问江萌:【你最近行情如何呀?】
江萌:【我只想嫁给我担,can i?】
苏玉:【……你洗洗睡吧】
过会儿,她又说:【你嫁给你担,陈迹舟怎么办呢】
江萌一怒之下发了八个[暗鲨]的表情包,目的明显,为了把那个名字顶上去。
苏玉一声叹。
她很悔恨这个月没看黄历,所有人的邀约都挤到一起,继两位男士请她看同一场话剧之后,程碧臻又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逛一个网红的集市,但苏玉和她说了周六有约的事情。
程碧臻立刻打了电话过来问情况:“你跟周远儒?到哪一步了?”
“没有哪一步可言,”苏玉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对男人这个物种太挑剔了,我还是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我喜欢的样子。”
周远儒第一次向苏玉示好的时候,她有明确的拒绝过,用了“心里有人”这个烂借口,但他发挥了宽宏大量的风度和耐心,表示这个问题可以解决。
可是心里有人也是苏玉随口扯的,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没有喜欢的情绪产生。
程碧臻:“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苏玉摇头:“不喜欢的很多,喜欢的不清楚。”
“前段时间不是还很和谐吗?”
“是挺和谐的,也仅此而已了——和谐就能在一起吗?”
“那你和你的情侣名呢?”
因为苏玉希望她不要直呼谢琢的大名,这样很不利于聊八卦,于是程碧臻就研究出了这么一个暗号。
苏玉不说话了。
程碧臻聪明地领会到了什么,笑说:“我就知道,他要是变丑了你肯定就不care了,没想到吧,还是这么意气风发。我说什么来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只要那个人一出现,所有人都会黯然失色,你的僵局就要被打破了。”
“没有那么夸张。”苏玉喃喃,“他我也早就不喜欢了。”
跟江萌的聊天一直延续到睡前,江萌忽又问:【怎么突然问我谢琢的事?】
苏玉:【前几天跟他吃饭了】
江萌:【你说过了,我是问你,干嘛问他追不追人的事?】
苏玉思考着还在打字。
江萌又说:【不过我听我妈说,他最近在相亲】
这句话带给苏玉的冲击让她瞳孔地震,她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问她:【谢琢吗?他还需要相亲?】
江萌:【是这样的。毕竟跟校园恋爱不一样,要结婚的话得n多条件都得匹配上,自己找的都不如家里挑的,索性直接安排到位咯】
最后,在苏玉还没平复好的震惊心情里,江萌又道:【但我妈很擅长传谣,也不一定,你就当听个八卦吧】
谢琢和陈迹舟出国之后,他们的关系也早不如在一个教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么亲密了,从前最亲近的人的消息,也得靠道听途说才略知一二。
苏玉打开江萌发的打歌舞台,发现她的偶像又胖了一圈。
果然,没有什么会长久地停在原地-
苏玉穿衣搭配用的都是协调且不刺眼的配色,柔和干净,今天是蓝和杏。
浅色打底,加入一点蓝色元素,比如涧石蓝的水貂绒毛衣,耳坠,项链,鞋带,以及指甲。
清澈的色调交织,让她看起来像一朵晴天的云。
是流淌的,鲜活的。动静皆宜。
沈慈是知道苏玉今天要去“约会”,但也知道苏玉不是热衷于打扮自己的人,她一向只顾心无旁骛学习,即便平时见周远儒也是为了她的辩论赛。
见她精心地试了五六根口红的色,沈慈终于忍不住问:“女为悦己者容,周师兄的排面什么时候这么大了,都轮到你为他梳妆打扮?”
苏玉把最后一支口红合上,抿了抿嘴唇,被调侃而难为情的样子,轻轻地说:“和他没有关系,纯粹是心情好而已——女为自己容。”
沈慈看向苏玉的脸,给她出主意:“第三支最好看,粉色亮面那个,看起来就软乎乎的,男的看见了,一准儿想把你摁墙上亲。”
苏玉笑,采纳了她的选择:“谢谢你的意见,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会毫不犹豫报警,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她穿了条杏色的麂皮绒A字裙,又试了个颜色奶呼呼的贝雷帽。
沈慈看她笔直纤细的双腿:“你不穿个打底裤吗?”
苏玉微微摇头:“我不喜欢那样穿。”
“要风度不要温度。”沈慈笑,“今天绝对有问题你!”
苏玉赶紧拎着小手提包就出去,声音又小了些:“真的没有啦。”
她乘周远儒的车到了剧场,过程中跟他正常交流。
可能口红的确发挥作用,苏玉能感受到周远儒今天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层欣赏,好在他端正温和,对她从没有表现丝毫的侵犯性,不会让苏玉觉得不舒服。
下车的时候,周远儒注意到苏玉耳朵上戴了一对蓝色渐变的小铃铛。
“这是什么图案?”他问。
“耳环吗?”苏玉点了点耳朵上垂下的小铃铛,“是风铃草。”
她喜欢戴一些小花,显得人有朝气。
周远儒点头,称赞一句挺可爱的。
苏玉说谢谢。
友好又疏离。
他们来得挺早的,乘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上去。
刚按下关门键,快阖紧的门缝被人一撑。
是一只年轻男性的手。
谢琢把电梯推开,但没进来,也没看向里面,等着后面的同伴,曾一航小跑过来跟他一同进了电梯。
看到电梯里的人,谢琢意外地扬了扬眉梢。
“谢琢。”苏玉轻念他的名字,大方一笑打招呼,“好巧。”
好巧?
看来没跟她这个学长通过气。
谢琢一低头,视线扫过她光裸的两条腿,又淡淡收回眼神:“是挺巧的。”
周远儒也和他一笑:“上回见过。”
苏玉没想到他还记得。
谢琢回视,眼神淡淡,又不无锋芒地看向周远儒,微笑:“有印象,师兄。”
苏玉也没想到谢琢还记得。
曾一航摸不清头脑地左右看看,“认识啊老大?”
“老同学。”谢琢言简意赅。
曾一航站在谢琢身后,越过谢琢,偷偷看了眼苏玉,没想到苏玉也在看他,还冲他微笑:“嗨。”
曾一航眨眨眼,也跟她一笑,脸都有点红了。
谢琢瞥他一眼,曾一航不敢笑了,也不敢脸红了,目视前方以证清白。
苏玉在谢琢的侧后方,用余光看他。
他今天穿了很正的一身着装,衬衣西装,西裤皮鞋。比平常上班要正式很多,可能是刚参加完什么重要会议。
此刻西装被脱下了,挂在他的臂弯里,领带也被扯松了一些,谢琢一只手抄兜里,气定神闲地等着电梯上升。
就两层,很快到大厅,门一开,他阔步出去。
排队等候的人很多,苏玉和周远儒也去找入口排队,很快就没注意谢琢的去向了。
剧场里面很暖和,过道将剧场的座位一分为二,周远儒买的位置还挺不错的,靠过道,他选择坐外边,让苏玉坐在里面一个。
她捧着奶茶慢吞吞地喝。
周远儒抱着胳膊,看了看沉默玩手机的苏玉,欲言又止的神态吸引到她的注意。
苏玉抬头看他:“你要说什么?”
周远儒淡声说:“是他吧?”
她轻怔,“是什么。”
“对你来说,那个特别的人。”
苏玉心里乱了一息,赶紧喝奶茶掩饰尴尬。
下一秒,突然眼前一黑,从过道往后走的男人路过他们这排,手里拎着一件西装,越过中间的周远儒,就把衣服往苏玉腿上轻盈地一丢。
带着体温的黑色西服正正好好地盖在了她的腿上。
苏玉咬紧了吸管。
她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消化这突然出现的关怀,低头,两根手指绞着衣领,小幅度地往上拽了拽。
是一件商务西装,版型色泽都很周正,上手碰过才知道布料之丝滑上乘,抗皱的骆马绒,手感很细腻,暗室之中也显现光泽。
“有点考究,”周远儒也低眸一瞥,粗粗一估量道,“这衣服值六位数。”
“……”
他是有点考究了,苏玉现在有点崩溃。
她赶紧放下捏着衣领的手指,生怕一个不小心给人扯坏了,随后就看到手机上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舞台的大幕还没有揭开,镁光灯亮着。
苏玉看到谢琢的名字,把手机亮度调暗了一些,才小心点开,对方字里行间的攻击性映入眼帘:【你这师兄靠不靠谱?】
苏玉:【怎么了吗?】
谢琢:【就看着你冷?】
“……”
苏玉好生解释:【他说要给我衣服的,我拒绝了。】
苏玉:【而且他有让我多穿一点】
苏玉是觉得,让人家因为她被误会不是很好,便随口解释了一下。
过了会儿,谢琢:【哦】
苏玉:【嗯】
观众还在陆陆续续地进场,室内的灯又暗了一层下去,舞台上放起了轻音乐。
苏玉本来以为谢琢真的会一个人来,还好他找了个搭子,她想。
这样就更没有歧义了。
只是因为他手里多张票没人去看而已。
即便不是她,也会有别的搭子。
仅此而已。
她趁着灯光暗下来,回头看看,想知道谢琢坐在哪里。
人满为患的观众席,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十分混乱,她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装作在无所谓地观察众人,实际上是目的鲜明地在人群里搜索着某个身影——
这是她曾经最擅长的把戏。
眼睛像雷达一样,很迅速地扫描到他在哪,把他装在余光里,才会有安全感。
不过。
几年时间过去,现在眼里的雷达好像年久失修,机能退化。
苏玉找了半天没看到谢琢坐在哪。
算了,她正要放弃,手机又一亮。
苏玉打开看,谢琢:【别找了,就在你后面】
“……”
心脏跟着这句话轻轻地揪起来。
回头,往正后方看去,隔着一排座位,他在她后面的后面,准确说,是周远儒的同列座位。
谢琢穿着单薄的衬衫,袖子随意地一卷,撑着下颌,狭长眸子睨去一眼,看到苏玉的一刹,他弯起嘴角轻轻一笑,模样十分迷人。
苏玉收回视线。
她平复好心情,开玩笑说:【谢谢你的衣服,不会留味道,我今天没有喷香水。】
谢琢倒是大气得很:【有也没关系】
“……”
苏玉腹诽,还是有关系的,这个她是真赔不起。
聊天框空了空。
开场还有一会儿呢,周远儒在看宣传单上的文字。
苏玉没让聊天就此结束,发起话题道:【第一次看你穿西装】
谢琢:【第一次吗?】
如果不算在网上看到的他谈生意的照片,的确是第一次。
苏玉:【嗯】
谢琢:【好不好看?】
苏玉笑了笑,她快速打字,大大方方地赞美他:【当然了,你的帅一直很客观。】
周远儒看了会儿海报上的演职人员和剧情介绍,忽然凑过来,问一直在玩手机的苏玉:“你喜欢的演员是哪一个?”
她扣下震动的手机,指了指朱丽叶:“肯定是女主角呀,她台词超厉害。”
周远儒接着又跟她聊了两句剧情方面的问题,苏玉便晾了微信上的消息两分钟有余。
好容易等待交流结束,她再点开,看到谢琢发来的那句话是:【跟你暗恋的人比呢?】
——好看,你的帅一直很客观.
——跟你暗恋的人比呢?
苏玉的脑子登时超负荷开始警铃大作,什么跟什么啊??
她紧张得不行,飞快眨眼:【什么意思?】
谢琢:【那天正好看到了,你的采访。】
哦……
慢慢地,在他这句提示里,苏玉终于想起来,是之前学校的公众号给她安排过一期访谈,当时提到这茬,苏玉没瞒着,也没多说,有过暗恋经历,但不透露信息,能保证不会被人扒出来就是了。
就算谢琢真一字不落地看了,也不会知道说的就是他。
苏玉抒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印象里他没有穿过,比不出来。】
谢琢输入了半天,结果一个字没发,输入又停止了。
最后,他说:【行】
苏玉就盯着聊天框看,她从来没有哪一次,看部话剧能看得这么七上八下过。
这个话题便被匆匆略了过去。
还有半分钟,舞台的帷幕紧紧闭合着,大戏即将开场。
在灯光暗下的前一秒钟,屏幕上显示:谢琢拍了拍你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他发来一句消息:【回头看我】
虽然不明所以,但苏玉照做了。
她一回头,耳朵上像铃铛一样的小花朵就轻轻一旋,从舞台投下的灯影,在花瓣上折一点光,闪耀到了后边的座位。
从座椅的缝隙间,看到高两层阶梯的男人。
他松弛地叠腿静坐,双手交握在腿上,稍稍松斜一点身姿,一副冷淡又闲散的贵气模样,男人眼眸微落,看向她时,脸上才带点云淡风轻的笑。
谢琢说话,她听不见。
但苏玉看懂了他的口型,不紧不慢的一句:“风铃草也很漂亮。”
他说的是,她今天的耳环。
灯光在此时落下,因为对视过,铭记过,眼睛还能够找到眼睛。
第37章
苏玉在绵长的悸动里看完了整个故事。
她已经分不清是在看故事,还是在忆往昔。
中途的时候,谢琢出去了一趟。苏玉会注意到是因为后面有小孩的哭声,她调头的时候,发现他的位置空了,但是旁边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子还在。
他应该没有走远。
苏玉跟周远儒说了一声去洗手间,接着,她把谢琢的衣服很小心地抱在怀里,走出剧场的侧门,就看到站在窄廊的男人。
尽头有扇窗,谢琢背身站窗口,一手插兜里,一手拿着手机,可能是在回复消息。
苏玉没立刻去打扰,她看了会儿墙上的剧目宣传海报。
“刚听见我说什么了?”不出半分钟,谢琢出了声。
他迈在地毯上,脚步无声,到苏玉跟前,她才觉察,偏眸一看:“嗯?”
谢琢轻倚在旁边放花瓶的置物台,双手塞裤兜里,带了点笑看着她:“要我再说一遍?”
苏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指着耳朵说:“听见了,说我的耳环漂亮。”
谢琢的视线又落在她的耳垂,欣赏的一眼。
“喜欢送给你?”苏玉跟他开玩笑。
他转而看向她的眼睛,淡声:“送给我做什么,我是喜欢看你戴。”
“……”
道理是这样的,话讲出来就暧昧了。
她就不该开这个玩笑。
苏玉赶紧低头看臂弯的衣服,岔开话题解释说:“我怕你提前离开了,想着衣服还没给你,还好你没走。”
他也随之瞥了一眼:“我不走,盖着吧。”
苏玉说不用:“这里面真不冷。”
她拎着衣服递过去,示意他拿去。
谢琢就没再坚持。
苏玉笑说:“刚才出来的时候刮到一个座位,差点以为要蹭掉扣子,吓我一跳。”
他接过去,根本没检查哪儿有没有问题,看着她,眼神仍然淡淡的:“你就是真给我弄坏了,我又能把你怎么样。”
窗户口有风掠过,谢琢去把窗户推紧。
他回眸,苏玉还站在那儿没进去。
里面那哭闹的小孩实在有点吵,她想出来清净会儿。
“为什么跟他约会?”他突然问。
苏玉眨眨眼:“怎么这样问?”
谢琢笑了一下,算不上是个笑,只是勾了一点唇角,看似有轻嘲的意思:“你眼里没有他。”
苏玉没回答,只是反问回去:“那我眼里有谁?”
谢琢不语,眸色变深了一些,沉静地看着她。
苏玉也沉默地回视了一阵,接着告诉他说:“他买的票。”
他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
苏玉倏然问道:“你很关心我和他的发展进度吗?”
这个问题很直白,比他方才的提问还要尖刻一些,以至于像一柄剑,已然紧迫到他的眼前,逼他打开自己的心。
苏玉的眼神不傻,她自然使出的就是直白这一招。
谢琢心跳闷沉了一些,好整以暇的状态被风扰乱。此刻才俨然明白,她是真的跟从前不同了。
他稍沉默,说:“你哥交代我的事我还记着。大城市骗子多。万一你真让男人骗了,我是不是得担一半责?”
说着,谢琢疏淡地一笑:“这不是得给你参谋参谋?”
苏玉低下了眼睛,轻轻地点头,没说信不信。
似乎伴随这个动作,有在慢慢地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今天有星星,过来看看?”谢琢说。
窗户积灰,看到的星星也不美,但苏玉往前一步,跟他站在一起。走廊就显得更窄了,肩膀的距离不过一寸。
苏玉又问:“你为什么着急攒老婆本?”
几番提问,已经脱离了闲谈的范畴,她带有不易显露的目的性,像围绕着他进行探测的卫星,在汇总一些她所需要的数据。
谢琢略有不解地看向她。
自然也好奇她的目的。
苏玉说:“我也以为你会再读几年书。”
“个人选择。”他答得平静。
“顺便,以防万一。”
谢琢注视着她,眼神是真诚的,在讲他的心里话,“万一我喜欢的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大,万一我想娶她的时候她还在上学。我得走得快一点,给她足够的支撑。”
这话是对苏玉说的,另一种层面上,也似乎是在对苏玉说。
容易让人误会其深意。
苏玉笑了一笑:“你想得挺远的。”
体会到男人的担当跟责任心,她缓缓地认识到,原来每个人都在成长。
谢琢:“因为爱情就是件很长远的事,我得顾全大局。”
听起来,谢琢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大一些。
也更长情一些,如果他能够知行合一。
她为他的观念而轻轻惊讶,然后说:“可是你现在就很有钱。”
谢琢:“不止是钱的事,也得培养一些能力。”
苏玉想了想:“你在美国挣得比这儿多吧?”
谢琢会回来,最直接的原因是爷爷的身体出了问题。老爷子这几年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但今年年初突然住院,因为肺上面长了个小水泡,做了手术,并不严重,但这事给谢琢敲了一个警钟。
在苏玉看来,她自然觉得,他留在国外也挺好的。
谢琢说:“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我很恋旧。
“以前没有发现这一点,因为每天都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分开了才知道——
“还是喜欢跟老朋友相处,选择回国也是这个原因。”
她听完,轻声地接上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样一句话,将他的心境描述得彻底。
舞台上的声音穿透力强大,越过墙壁,穿梭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
在颇为撼动人心的背景乐里,谢琢打量着苏玉。
刚才,曾一航在他的面前偷偷地夸苏玉漂亮。
她当然漂亮,顶尖院校的准博士,气质过人,她什么都不用说,往那里一站,就渗透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连带着萧瑟的秋景都柔美。
一个天生内向的人,不必成长得热烈张扬,或是游刃有余。她这样就足够好,充满了吸引力。
曾一航问他和苏玉什么关系。
谢琢简单回答,是老朋友。
老朋友这个词很好用,比老同学更深厚一些。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说得真好。
此刻,看着她的脸颊,谢琢心里生出一点莹润柔软的笔墨,在身体深处写了一遍玉这个字。
任何多余的笔画都会让她繁琐,让她复杂累赘,她不是,她就是玉,干净清澈,美好得无以复加的玉。
无暇到有一点圣洁,一再地,让人忽略了时空这强大的介质,令他无比的亲切,宛如从没有走出过那场雪。
无往不利的人生滚滚往前,谢琢却不知足地思量他匆匆而过的十八岁,他驻足等候,还想再走一遍回家的路。
他的书架上堆放了很多专业类的书籍,图书馆借来又送走,不断地流动。
唯有那一本格格不入的《边城》,自始至终停留在他的书柜里。
书被他放在醒目的地方,于是谢琢频繁地想起她那一天的眼泪。
有一次爷爷出事情,是苏玉将人送到医院。谢琢赶到,被惊到无力,她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了很久,很怕打扰他似的,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对他说一声:“谢琢,我走了。”
谢琢喜欢听苏玉说话的声音。
可是他再回顾,回旋在耳畔的竟是这样一句。柔软而又悲凉。
——谢琢,我走了。
她望向他的眼睛,就此、永久地从记忆里退去。
谢琢敛神,想了许多事。
两人都安静了好一阵,直到苏玉的手机震了震,是周远儒问:【身体不舒服吗?】
苏玉反应过来自己在外面逗留太久:【没,来了】
她跟谢琢打招呼说:“我进去了。”
他眼里带笑看着她,调侃着问句:“采访完了?”
苏玉脸红了,为她方才的严肃和迫问,忙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
他点点头,去吧-
谢琢今天和公司的两个人一起去参加了一个智能医疗领域的发布会,任务来得很临时,他差点以为赶不上晚上的话剧,幸好没错过。
不过有一个问题,今天他自己没开车,从发布会现场过来,乘的是公司的商务车。车在地下车库停了会儿,说好等会儿送他们回公司,结果又接了个任务走了。
谢琢在北京没有太多的打车经验,一点开打车软件,看到排号124……
头都大了。
曾一航说可以坐地铁。
谢琢没考虑,低着头翻通讯录说:“我让顾司庭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找停车场的出口。
迎面过来的是苏玉和周远儒。
“谢琢。”
她轻轻地喊他,令他无意识地心旌摇颤。
谢琢抬起头。
苏玉问:“找不到车了吗?”
他尚没开口。
曾一航抢答:“没,我们公司的车办事儿去了,准备打车回去呢。”
苏玉看了看周远儒。
她也尚没开口,周远儒很有风度地笑:“一起吧。”又问:“公司在哪?”
“正好,和学校一条路。”谢琢把手机揣兜里,说,“那就多谢了。”
曾一航说他坐后面晕,申请了副驾的位置。
苏玉没有意见,谢琢自然也没有。
两个人又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一起。
在车上,周远儒谈起自己的工作,在电视台做栏目编导,上班时间不固定,比较辛苦,常常加班到凌晨。
接着他又问谢琢做什么。
谢琢跟他聊了几句,他没用上辛苦这个词,是打心底里认为他现在为工作所付出的辛劳是个沉淀的过程。
尽管觉得周远儒和苏玉不太合衬,感情的事撇开不谈,谢琢本质还是体面的,再加上搭了人家的车,没讲丝毫挖苦的话。
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车就开出去很远了。
然后静了静。
周远儒开车不听歌,苏玉没给他提任何要求。
她任由车里静着。
不过在谢琢的车里时,她会有礼貌地说出自己的需求。
她望着外面放空时,一只耳机被塞进她的耳朵里。
苏玉看向谢琢。
他很轻出声:“给你点一首歌。”
前奏出来,苏玉觉得非常熟悉。
她一下子报不出歌名,但她觉得这首歌是和她有关的,旋律会调动一些情绪。
是酸涩的,也让她痛苦的。
也和他有关系。
谢琢留了一只耳机给自己。
歌手温柔地唱道:“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我看到远方,爱情的模样……”
在旋律之外,谢琢对她说:“你喜欢的歌。”
对上苏玉诧异的视线,他一笑说:“正好我也很喜欢。”
苏玉怔然无声。
她咬了咬后槽牙,克制着什么,觉得心室在猛烈地震动。
谢琢走了之后,苏玉就不再听他喜欢的歌了。
包括这一首,《爱情的模样》。
她早就不听了。
当年,因为得知他喜欢,她特地加入歌单,听了一遍又一遍。
为他培养小众的喜好,是为某一天,可以假装不经意地跟他产生只有他们之间能够产生的链接。
让他惊喜,他们还有这一点外人无从领会的共鸣。
她自以为是地代入了他,以为这会是很不错的惊喜。
因而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发的说说,最后得到一个不过心的浏览,又被她狼狈地删除。
她演完了一出出独角戏,很多很多年之后,才意外发现她的背后真的有观众。
他果然记住了,也果然觉得惊喜,迟到地予以了回应。
她想说,不是正好。
不是正好我们都喜欢滑雪,不是正好我们都喜欢听五月天的歌。
是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才会喜欢。
“不好听?”谢琢渐渐地发觉她脸色不对。
苏玉看着他,露出久病未愈的表情。
这种带有疼痛心酸而隐忍的一面,很久没有在她的脸上体现了。
他降了点音量,目色关怀地看向苏玉:“还是现在不喜欢了?”
她沉默地落两行泪,霓虹之下,琼楼玉宇都碎在眼中。
故事仿佛在往某一个方向行走,渐渐地,让梦与遗憾相连,在他们认识的第九年,形成了无人知晓的闭环。
但苏玉脸上带笑:“确实,以前很喜欢。”
她说:“是特别特别喜欢的。”
终于看到她潮湿的眼睛,谢琢徐徐地坐直了身子。
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他无措地抬手,尚没有碰到她的脸,串珠一样的热泪便来势汹汹地淹没了他的掌纹。
他率先摸裤兜,没有纸巾,前面两人还在聊天,没发现后座的异常。
谢琢瞥了一眼放在前面的纸巾盒,空的。
于是没让人递,情急之下,他用衣袖给她擦。
再晚一步,就要垂落了。
苏玉一惊,抬手拦住他的动作。
“不要弄脏你的衣服。”
“脏就脏了。”谢琢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掌心,你拦我我就拦你,最后还是苏玉阻拦的动作被彻底打断,她的急切在他沉冷的嗓音里静了下来。
他垂眸看她,声音又低了一节,重复一遍,“脏就脏了。”
眼泪没有衣服值钱,清清地淌过很高级的绒,苏玉只好快速收声。
“第二次了。”静了静,谢琢忽然说。
她吸吸鼻子:“嗯?”
他说:“第二次看着你哭了。”
“……”
眼泪被擦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滴。
谢琢曲指,刮掉悬在她鼻尖的最后一颗泪珠。
是下意识的举止,等到发现或许不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的手指,和她的眼神,同时滞涩在空中。
谢琢的嘴角勾出一点苦涩而浅薄的笑意,好像见她苦,他就会跟着苦,接着问她:“是不是?”
这样的一双疼惜的眼睛看着她,这样的语气,让苏玉无端觉得,像哄女朋友一样亲昵。
第38章
谢琢回公司,又开了个无关紧要的会,他兴致缺缺地坐在暗处,心不在焉地点开苏玉的头像看了看。
她依然没有什么分享欲,朋友圈只有沉默的灰色线条和一句座右铭: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点进去,退出来,再点进去。
随后苏玉就给他发了消息:【我到了】
谢琢打了一些字,又慢慢删掉,最后回一个:【嗯】
她没有再说话,更不会向他解释今天为什么哭泣。
但不算很难理解,有一些感性的人,听歌都会流泪。或许旋律忧伤,或许歌词戳中她经历过的某种相似的心境。
都是有可能的。
大概率跟他关系不大。
谢琢回到独居的家里,在厨房忙活,给小狗做了一些吃的。
奥斯卡正值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活力不是一般的旺盛,谢琢下完班还要应付它的撒娇。
他坐在沙发看了会儿电视,狗狗趴在他的腿上摇尾巴。
一个网名叫Daisy的女孩给他发消息,谢琢想了半天这人是谁,看了看她的头像,想起来了,上回打网球那个,应该是叫黄莹莹。
Daisy:【你不喜欢网球,那你喜欢玩什么呀?我可以陪你】
谢琢不是很想回复,但毕竟是他领导的妹妹,还是得给点面子。
他说:【钓鱼】
Daisy:【我老爹也喜欢钓鱼,你心理年龄50了?】
谢琢:【差不多】
Daisy:【钓鱼有什么好玩的?】
谢琢:【不能说话,清净】
Daisy:【不能说话呀……】
Daisy:【那除了钓鱼还喜欢玩什么?】
谢琢:【极限运动】
Daisy:【心理年龄50,生理年龄20?[偷笑][偷笑]】
他懒得回了。
电视上在放不太有意思的古装片,谢琢看着看着就走神了,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苏玉。
她今天乱拳打出的问题,他回答得不是很好,也或者说,不算很遵循他原本的心迹。
老朋友冰释前嫌,这其中的珍贵,更是要格外维护的。
谢琢抱着重新认识的想法接近苏玉,也想让她慢慢地接触到一个全部的自己。
高中的那一次相逢,为了目的聚在一间教室,为了目的奔赴天南海北。
是不能够停下来充分彼此了解的。
想请她看话剧,是想跟她叙叙旧。阴差阳错的几次交集里,吃饭,话剧,竟然都拣不出一次独处的机会。
事后想来,是有一些可惜的。
他的确在意周远儒。
但万全之策,在她的质疑里,他只能搬出很好用的陈迹舟。不论如何,他们之间有一些纽带,把他拎出来作答,起码是不会出错的。
Daisy又来了:【极限运动可以说话不?】
谢琢:【可以说话】
Daisy:【那就好[害羞]】
谢琢:【但是容易死】
Daisy发了一串捂嘴哭的表情。
谢琢不耐,把手机撂一边。
他头疼地想,他不懂苏玉。
她说他们是老同学,这个定义实在让他们目前的关系很勉强。
遇到他还总是闪躲。
就像高中那次在他家里打台球,他都没碰到她,她像是要躲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强刺激性的火源,很容易就烫到她一颗柔嫩的心。
在不懂苏玉的情况下,谢琢不敢贸然地袒露什么。
为了和别的男孩亲近而把他删了这种事情,虽然被证实是个乌龙,但确确实实地伤害过他。
谢琢是骄傲的。
他抹不开颜面去承受最坏的结果,在心思细腻的女孩子面前,生怕说错话,一言不合又被晾个十年八年。
或许,真相反过来,她才是真的被他伤害。
不然怎么会频频掉眼泪?
那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谢琢完全想不明白。
总之,他必须很小心地维护他们之间稀薄的联系。
谢琢想起她说的暗恋这件事,又把手机拿回来,去看了看苏玉的那篇采访稿。
头头是道,不太像编的。
谢琢的直觉反应,对方是她大学的同学,大概率还是刚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这个阶段少男少女刚得到解放,各方面的解放,会获得各种全新的体验,包括感情上的。
又看了一遍她的回答,谢琢没什么头绪地转了下手机。
随后他打开社交软件,输入了“暗恋的人”这几个字。
跳出来几个词条,吸引他的是:暗恋的人有多难忘。
他点进去,看到五花八门的答案-
还要一个月才过年,陈澜已经源源不断地发了很多消息过来。
苏玉刚上大学的时候很流行一句话: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苏玉不会为这类想法而伤感,相反,她很憧憬自由的生活,她太需要自由了。而这句话困住的,反而是她逐渐上了年纪的父母。
因为点了消息免打扰,陈澜数不尽的关怀被坍缩成一个很小的圆点,积泯于每日更新的无用广告和群聊中间,在苏玉的心里,母亲的存在感和这些可有可无的广告平起平坐。
她不是故意晾着不回,陈澜的话太密集,苏玉回不过来,所以每次只是恰好点开,看到她恰好说到哪里,回复一两句。
比如今天陈澜问她:【今年过年回不回?】
苏玉:【要看情况】
陈澜:【我看人家读研究生怎么没你这么忙,国家领导人还要回家过年呢!】
这个感叹号尤其可憎。
很难想象,这样的阴阳怪气、夹枪带棍,不是源于真的憎恶,而是出于爱和思念。
这句话,苏玉就选择性地忽略了。
接着陈澜又说:【在备年货了,买了很多猪肉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陈澜:【图片】
苏玉看到了肉脯的牌子。
妈妈还记得她曾经吃不上的好东西,记得她小小的手在瓜果蜜饯里挑挑拣拣,悄悄地捏着肉脯包装袋的锯齿,却被拦下,被要求让给亲戚家的小孩吃。看着她懂事地收回手,陈澜心里也过意不去。
现在条件好了,所以一一补偿给她。
可是24岁的苏玉已经不在意父母的补偿了。
她敷衍地回了句:【知道了】
倪秋含最近又说起谢琢,苏玉听说他常来A大,因为和章老师的合作项目还在进行中。
她对谢琢美貌的称赞,让苏玉常常觉得分不清真假虚实,宛若回到了高中课堂,他还是那个令人眼热的风云人物,活在她的想象与憧憬之中。
不停地听到谢琢的名字,苏玉终于认识到,他是真的重新回到她的生活里。
虽然倪秋含一个劲地问苏玉,谢琢高中的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女友?有没有绯闻?
但苏玉并不十分积极地参与到他们的聊天里,她敷衍地应几声,都能让花痴的女孩浮想联翩。
完全符合我的想象!
苏玉很想笑,不是嘲笑,是因为想到过去的自己,对待他也是这般远远崇拜的心态。
她从前笃定谢琢是会发光的,他是真的有结界,让人不可接近,不可触碰。
后知后觉,真相并非如此。
是爱人的眼睛修饰了他。
周远儒给她发来消息:【想象不到你演朱丽叶会是什么样子?】
话剧已经结束好几天了,自打那天分别后,周远儒重新跟苏玉建立联系,靠的是这句话。
她那天随口说了一句,高中演过这出戏,周远儒延迟提起。
苏玉退出一层层的PDF文献资料,回复他的消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不要试图想象,我会自己找地缝钻】
他发过来一个笑。
周远儒这个人,说话也是有点意思,总有几分弦外之音的。
那天把她送回寝室,他没有提谢琢的名字,只是眸色黯然地看着她,问道,天上有什么秘密,你们在车里怎么一直看天上?
苏玉说:天上有星星啊,你看今天星星很多的。
周远儒没有看,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斯文的笑。
他说好吧。
那时候的他,俨然有着被真正同频的两个人撇开的失落。
星星当然是有寓意的。
苏玉连解释都没必要跟他解释。
他们曾经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从逢魔时刻坐到漫天星辰。
这样独特的氛围,她该如何分享?又如何才能让旁人领会?
无法用言语形容,无人能懂。
周远儒不认识徐一尘,他不知道一件穿不下的毛衣所承载的感情,他没有去过清溪,没有走过那里的山路,不知道乌云散开,一尘不染的天空有多么的烂漫温暖,他不知道,星星会消逝,而青春的尾巴却绵延了十万光年。
他在残局之外,看着另一个人进入才清楚地知晓,他原来一直都在线外,从没有拿到过入场券。
他只是对苏玉说,你看他的眼神,我从没有见过。
苏玉为此也是一惊。
即便觉得不公也无济于事,拥有回忆的人总是更胜一筹。
十几岁的时候,心无旁骛喜欢过的少年,是很难忘怀的。
那天听歌听哭了之后,谢琢可能是被她吓到了,怕打扰苏玉,一直没有讲话。
苏玉想起他的狗,她找到谢琢的聊天框,拍了拍他的头像。
谢琢回得挺快的:【1】
苏玉看着他的回复,倒是顿了顿。
想说什么来着?
她稍作思量,谢琢的消息率先发了过来:【高中电话还在用吗?】
苏玉想了想,他知道的号码,应该是她当时在一中用过的那一个吧:【换掉好多年了】
谢琢:【好多年是多少年】
苏玉:【高考结束就没用了吧,怎么了?】
谢琢没说怎么了,过会儿道:【现在的手机号给我一个,联系方便。】
苏玉给他一串号码,然后谢琢打过来,两秒后挂断。
她把号码存到通讯录,输入他的名字。
接着,沉默。
谢琢:【找我什么事?】
哦……
他不提她都忘了。
苏玉:【我想看看奥斯卡,可以吗】
谢琢:【晚上,我在加班】
苏玉:【好】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都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他说晚上,但没有让她等很久。
大概半小时之后,苏玉已经躺床上了,谢琢发来消息:【视频可以?】
苏玉又紧张地坐起来,看看她四周的环境,室内很黑,大家都在玩手机。
她把耳机戴上,回道:【好】
苏玉整个人埋进了被窝里,开了后置,保证屏幕黑乎乎的,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琢开的也是后置,接通后,她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家里布置。
谢琢的声音在画外传来,低低凉凉的,挠着她的耳朵:“吃了吗?”
非常中国式的一句寒暄,苏玉还真的计算了一下,回答得很认真:“吃了四个小时了,都快消化完了啊。”
那一头发出一声清清的笑。
他没料到她会这么一本正经。
奥斯卡跑到画面里,速度飞快,苏玉都还没看清,只见一道白色影子闪过,“咚”一下,屏幕就黑了。
谢琢的手机被猛然扑来的小狗压在底下。
他把狗狗推开些,又拿稳了手机,对她解释说:“孩子还小,比较顽皮。”
苏玉也笑了,终于看到镜头里可爱的狗狗脸。
她问:“它拆家吗?”
谢琢把狗推开,用镜头给她展示奥斯卡干的“好事”。
踩碎的遥控器被摆在桌上,咬破的抱枕渗出了绒绒的鸭羽,散乱在地上,茶几上的水杯也没有幸免于难,昂贵的地毯也遭殃,洇湿了一大片。
他倒是不紧不慢,还气定神闲地架着腿,坐沙发上休息,也有着对此习以为常的淡然:“一会儿慢慢收拾。”
苏玉说:“你脾气真好。”
她在被窝里,声音闷闷小小的,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
但谢琢很快给了答复,他听见了,并说:“因为我爱它。”
她觉得这句话格外的温柔,苏玉因而赧然,她沉浸在这份美好的感情里,安静许久,又问道:“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她脱口讲完,觉得不太好,但覆水难收。
谢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苏玉想,难不成他要邀请她去他家里吗?
她轻声地说:“这几天没有那么忙了,我刚写好论文。都可以的。”
他说:“最近在你学校后面遛狗,可以碰个面。”
苏玉觉得这个办法好,不越界,也能让她摸到狗狗,她开心地扬起嘴角:“好!”
谢琢全程开了后置,十分详尽地给她拍奥斯卡的样子,偶尔露出他的腿和手。
苏玉看了会儿狗,又摸不到,心里痒痒的,她翻了个身,忽然说:“你不给我看看你吗?”
她没有特别过分的想法,只不过觉得两个人在视频,一直看狗也是怪怪的。
谢琢低笑了一声,“你也没给我看你啊。”
“……”
苏玉又小声了点:“寝室熄灯了,我在被窝里,不好打扰别人的。”
他没再为难她。
几秒之后,视频被切到了前置。
谢琢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时,苏玉确信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几秒后又猛烈地反扑。
她无声地抿唇,看着他灿若星辰的一双桃花眼,深邃而近在咫尺,这种对视的方式,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密,在被窝里的身体都不受控地烧热了几个度。
谢琢陷在沙发里,穿件黑色的T恤,眸色淡淡的,也看了看镜头里的自己,用手指散漫地抓了两下半干半湿的头发,说:“刚洗了澡,头发有点乱。”
她视线往下,偷偷看他凸起的喉结与白净的锁骨。
苏玉点头:“嗯。”
他嘴角翘起来一点,鄙视一般冷冷说:“就嗯?”
她说:“看到了。”
谢琢一顿,好似被气笑,“那挂了?”
“……等一下。”
他问:“怎么。”
没怎么,就是还没看够而已。
苏玉转一转眼珠子,没话找话说:“你这个衣服还挺好看的,什么牌子的啊。”
谢琢真给她报了个奢牌的名字。
苏玉懊恼地想,她就不该多余问。
她的叹息声传过去。
谢琢静静地看着镜头,她这边是黑的,但他莫名地看出了一种眼里有人的深情感。
她想起那天他说,爱情本就是一件很长远的事。
苏玉的心脏像被拧了一把,不是疼,是过电般的酥麻贯穿了心室。
随后,谢琢说:“视频有什么意思?改天当面看吧。”
她小小的欲望被戳破,苏玉庆幸今晚没有灯,不会让她的难为情无所遁形,她轻应:“好。”
谢琢想了想,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淡声说:“先挂了,要弄一下家里。”
“好,拜拜。”
奥斯卡本来趴在谢琢的身上,他起身后,一把将狗狗抱了起来。两个手都用来托着它,手机就自然地被搁在了沙发上。
谢琢腾不出手点挂断,应该是觉得苏玉会挂。
他离开了沙发,于是苏玉看到的镜头里只剩他家里天花板和一半吊灯的形状。
苏玉这头倒是也没急着挂,不知道在等候什么,她没有切别的app,就看着他家的天花板发呆。
耳机里传来缓慢清扫和整理的声音,大概一分多钟之后,谢琢和狗狗交流了起来。
“汪汪汪!!”
可能是等着要吃饭了。
然后,吧嗒吧嗒,狗舌头在动——
果然是在吃东西。
谢琢的声音随后,浅浅的:“表现好点儿,妹妹一定会喜欢你,知道么。”
“……”
苏玉倏然觉得身上灼热难耐,将被子扯开一点,透透气。
又听见他发出了“坐”、“转圈”、“握手”之类的简单指令。
奥斯卡一会儿汪汪汪,一会儿又呜呜呜。
谢琢很嫌弃他发出的声音,啧了一声,训道:“不要叫,安静。”
空气里果然安静了下来。
“尾巴收一收,别晃这么猛。”
半分钟后,他满意地嗯了一声:“就这样,乖乖的。”
面对听话的小狗,男人的语气又耐心了几分,似轻哄般说道:“对她温柔点,不许吓唬她,听见没?”
奥斯卡:“呜呜呜,汪汪汪。”
好像在答应他:明白!
第39章
倪秋含问苏玉,谢琢什么时候再送她回寝室。
苏玉告诉她,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不会再来了。
“你喜欢他?”苏玉问她。
倪秋含当然不喜欢,所以她可以大方地笑笑说:“帅的我都喜欢。”
“只不过觉得日子过得好无聊,每天就是实验数据,给老板干活儿,前段时间和K大那个联谊会我去了,没意思,超级没意思,满脸坑M秃就算了还一股爹味,优越感强到爆炸,对高学历男人彻底祛魅。”
倪秋含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春节的特价机票,“别说谈一个了,我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干净清爽的帅哥了。”
说着,倪秋含又给苏玉发过来一条视频,视频的内容是谢琢在一个企业发布会上发表讲话的片段。
苏玉想,她搜罗信息的能力令人钦佩。
看他的那身西服,苏玉猜到是他们看话剧的那一天发生的事。
他全英文演讲。非但聪颖自信,他还有责任心与信念感,一切要素都指向他得天独厚的人生高点,成为某一领域的翘楚。
苏玉想起第一次在电视上见到谢琢。
十年如一日,气质未曾改变。他是永恒耀眼的天之骄子,与她这一点缘分种下,竟然缠绕至今。
因为倪秋含在联谊活动上加的那些歪瓜裂枣实在太让她心碎,所以对谢琢的惊鸿一瞥就显得更为可贵,令人念念不忘了。
这两天总听到谢琢的消息,让苏玉频频想他。
她把高中的日记本带在身边,掸一掸封面的灰尘,苏玉打开,又翻了一遍。
「我从前听人家说,不要随便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这样很傻,会受到伤害。可是在我袒露脆弱的时候,不过是想要换到一颗真心。
有真心才会有感情。」
看到这一段,她有所感怀,如今开启了防御机制的苏玉,已经不这么觉得了。她感慨地想。
苏玉决定去见他的那一天,一夜雪落,城市变得白茫茫-
北京下雪了,夜里下的,第二天又万里无云。
乔雨灵公司的一个产品还在内测阶段,让谢琢帮忙去测评一下。他在她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了半天,人还不来,谢琢时不时低头看看手表,他一个耐心充分的人也有点儿急了。
谢琢倚靠在单人沙发上,平静地看玻璃外面的积雪,咖啡一口没喝,等到烟气消散,都快凉透了。
电话打过去,乔雨灵还在接待客户,说:“你今天不是休息吗?着什么急。”
谢琢直言:“我要遛狗。”
“……”对方颇为无语地一愣,“马上来。”
说了马上也没马上。
谢琢再看一眼时间,又给她发消息,提醒:【还有半小时,我得遛狗。】
乔雨灵问:【你那小金边?】
谢琢:【嗯】
乔雨灵:【晚几分钟遛它会去世吗?】
“……”
谢琢对这人素质不详的行为一般都不会予以理会,但是今天他真的忍不了,因为他真的要去遛狗。
他起了身,把包挂肩上,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她发消息:“先撤了。”
乔雨灵从后面快步跟过来,上下扫了一眼谢琢,好笑说:“干嘛啊你,穿这么帅去遛狗?”
他低眸看去。
“再耽误您十分钟咯。”乔雨灵难得地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走吧走吧。”
结束之后,乔雨灵为表歉意,亲自开车把谢琢送回家。
谢琢坐车里百无聊赖地闭了会儿眼,听见乔雨灵说:“你谈恋爱了吗?”
谢琢没说话,睁眼看她,但他眼神平静,没反驳也没肯定,只觉得她这个结论下得没有根据,让他懒得搭腔。
“最近状态不对。”乔雨灵从镜子里看看他。
谢琢淡声:“没有。”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谢琢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似轻喃般慢速:“喜欢的人?”
又针对她这句状态不对,他问:“哪里不对?”
“你以前很淡定,现在没这么淡定了,比如说,遛狗都要抢时间。还有就是——”她想了想,“不知道,直觉。”
谢琢没有听过这么莫名其妙的判断依据。
乔雨灵说:“是高中那个女同学?”
谢琢想都没想,说:“那是很好的朋友。”
乔雨灵笑了:“高中那么多女同学,我一说你就知道我在说谁?这么在意啊,不会脑子里全是她吧?”
“……”
谢琢哑然无声。
确实,听她误会自己有喜欢的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苏玉。
不过,谢琢一直觉得,他对苏玉只是有些欣赏的态度而已。
其次,对她偶尔的冷落会有些许不甘,所以才想要靠近她,是男人骨子里那点幼稚的征服欲作祟,非得在她那儿找点存在感。
想让她对他有点情绪,无论好坏。
乔雨灵却冷不丁问:“帮你判断一下,你想跟她接吻吗?”
谢琢说:“没想过这些。”
他没打算跟她聊太多。
但说到这儿了,接着,又浅浅地出声,“我希望她别躲着我就行。”
在此基础之上,也希望她别不开心,更不要因为他而不开心。
……
苏玉看到谢琢的时候,他正站在公园的一个凉亭里,周围人很多,有休息和散步的人,因为他长得过于出众高挑,被她一眼就看到。
谢琢穿件深色的运动外套,工装裤,配黑色短靴,肩膀上松松地搭了个包,一手插兜里,一手缠着狗绳,穿的像个学生。
旁边几个年轻人过来跟奥斯卡玩,谢琢怕狗狗伤人,时刻紧紧攥着绳子,以防万一。
柔软的发被凉风扬起,一阵一阵地在额前飘乱。
他的眼神淡然,又似藏着一汪深深的湖。
沉稳而又有不动声色的张扬。
苏玉过去的时候,听见擦肩而过的女孩子在跟旁边的人说:“要电话现在就要啊,又发到网上捞捞捞,捞得到个屁!”
出声的地方离他挺远的,谢琢应该没听见,但他偏眸看过来一眼。
两个女孩同时也回头看去,正巧对上他的视线——
“完蛋了,你声音小点啊,他听见了!”
“……”
两个人收回视线,仓惶逃离,而谢琢还望着这里。
因为他看的是苏玉。
苏玉和奥斯卡初次见面就倾盖如故了。
她是真的喜欢小动物,跟人相处才不会这么兴高采烈,眼睛都亮晶晶的。
奥斯卡眼睛也亮了,典型的人来疯。
在家里教它规矩的那一套,一被摸头就全忘了。
谢琢看它见到苏玉,尾巴摇得快变成螺旋桨飞上天了,无奈这狗怎么一点教养也没有,他颇感头疼地捏了下眉心。
“不要蹲下摸,怕它伤到你。”
苏玉闻言,又小心地起身,懵懵问:“狗狗不是都很友好吗?”
他说:“再友好也是狗,我不能保证它没有攻击性。”
所以一般有小孩过来摸,谢琢都不让靠近的。
苏玉接过他手里的绳,她想牵着狗狗走一走。
谢琢说:“他有脾气,喜欢别人叫它宝宝、宝贝之类的,就高兴,不然摆臭脸。”
苏玉笑,真的学他,喊它宝宝宝宝。
谢琢也淡然一哂:“也别太惯着,黏上你就麻烦了。”
苏玉轻道:“不麻烦的。”
他们在湖边散步,走在流动的人群中,苏玉问他以前有没有养过狗。
谢琢告诉她:“小时候想养,爷爷觉得很吵,一直没同意。”
苏玉就没再问狗了:“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他这样说。
她点头。
谢琢看她:“不是敷衍你,是真的挺好的。”
苏玉回视他琥珀珠一样的双眼,捕捉到严寒的风里最柔软的一抹净色。
“徐一尘的小猫呢。”苏玉又问。
“在他舅舅的女儿那里。”
“还活着呀。”
“嗯,但上年纪了,没从前那么活泼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一起沿湖往前走。
走着走着,苏玉心猿意马地想,这算不算约会呢?
谢琢在人群里,回头率还是那么高。
高个子的男人本就稀缺,他还长得帅,还有只无敌可爱的狗。
苏玉说想喝奶茶,经过一家绿林里的氧气小店,谢琢去帮她排队,有女生看看谢琢,又看看苏玉,犹豫要不要上前要号码,最后再看看苏玉,还是作罢。
苏玉置身事外地玩着狗,等他回来,才笑着调侃说:“如果不是我在,你应该又能领回去一沓爱的号码牌。”
谢琢把奶茶给她,不以为意说道:“那你还是一直在我身边吧。”
苏玉轻楞。
这话有歧义了。
他想说的必然是,你走在我旁边的话,能帮我挡挡桃花。
但换种角度理解,有着邀请她共度人生的诱惑力。
苏玉低头含住吸管。
露天的茶吧,他们坐的是二人小桌,桌子实在太小了,谢琢坐下后,无意识地将她一条腿夹在了中间。
膝盖碰到才发觉,两人都谨慎地挪开了一点,保证距离。
谢琢问她以后,有没有打算留在北京。
苏玉说:“等我博士毕业,我会进研究所工作,拿到落户资格,然后在这里安家。”
她说的是我会,而不是我想。
“我会攒钱买一个小小的房子,很小的那种,我自己住就好,把它装修成我喜欢的样子。
“也不一定要地段非常好的,但是我需要一扇东边的窗户,每天第一缕阳光要照到我身上。
“我喜欢养颜色很明亮的那种花,放在我的工作台上。
“哦,还要养一个小猫,我养不了狗狗,因为我要赚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陪它玩,小猫很高冷,大多数时候互不干扰就很好。”
她勾画出人生版图的一角,像透露秘密一样,全盘展示给了他。
在谢琢眼里,必然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可这是苏玉走了很长的路,才到达的远方。
谢琢没有表露不屑,他认真地听她讲述,然后弯一弯嘴角,说:“好厉害啊,苏玉。”
如果这是她深深地喜欢着他的那一年,苏玉会难为情地挠挠脸颊说,没有啦,我只是随便想一想的。
就算有野心也不敢说出来。
她不敢多看他一眼,怕自卑从眼睛里溢出。
而此刻的苏玉会看着谢琢,露出一个很轻淡,但称得上强大的笑容:“对呀,你也觉得我厉害吧?”
谢琢总觉得,重逢之后,苏玉常常云山雾罩的。
这时他才真的和她亲近了些。
很久没有这样,听她静静地诉说自己。
而苏玉也短暂地沉浸在快乐里,陈迹舟说过,因为她太善于倾听,所以需求会被忽视。
哥哥不会让她被忽视,谢琢也不会。
所以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小快乐,她可以和他讲,因为他会予以回应。
谢琢会问,养花?喜欢什么花?
谢琢会说,东边很好,能量很足。
谢琢会说,什么品种的猫?你挺适合养猫的。
谢琢会笑着夸她,你好厉害啊,苏玉。
“我给小猫取好了名字。”她静悄悄地说。
谢琢:“叫什么。”
犹豫过后,苏玉又含笑低头,扭扭捏捏:“我不好意思说。”
她要主动提取名的事儿,又不好意思说。
很显然,还是想要他再多问两句。
谢琢身子往前一点,心领神会地把手伸过去,掌心朝上,声音也压低了些:“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苏玉笑容低敛,像个小女孩。
她在他手心写字,一笔一划的,尤为轻细。
谢琢的生活算是忙碌,工作压力大,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兼顾感情。
于是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细腻的念头,去逐一理解、领悟、区分爱的发展阶段,比如好感是怎么样,心动是怎么样,再如何由此进化到喜欢,甚至爱。
他看着苏玉面带羞赧地在他手心写字。
她的难为情不是为他,是为难以启齿的小猫名字。
苏玉的黑色羽绒服称得上朴素,碎发沾一点雪檐下的湿气。素面朝天,清汤挂面的一张鹅蛋脸,生得显小,但从容的气质与谈吐又让她早早站在时光的彼岸,看透了许多,放掉了机巧,拥有了守拙的力量。
这一刻的她,没有那些庸俗定义里的诱人之处。
但谢琢看着她低敛的眼睫和翘起的嘴角,莫名地感到,一颗火种在深处暗生,快速地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点燃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道没有由来地,浑浊得堪称亵渎的念头。
他想要占满她。
喜欢或者好感什么的,怎么区分不那么重要了,一夕之间就领会了情为何物,在他的世界观里,一则清晰的概念浮出。
欲望是感情的界碑。
谢琢喉结微动,自惭地蹙眉,收回了手。
苏玉堪堪写完三个字,见他逃脱的姿态匆匆,她先是不解,接着眼中露出生怕冒犯的歉意。
“痒。”他声线平平地解释,丝毫没有将身体里那激荡的波动流露在表面。
苏玉点头。
谢琢稍握拳,试图抹掉掌心真切的痒意:“小小玉?”
苏玉一惊,鼓了鼓腮帮,慌乱地眨眨眼,然后说:“你这样替我讲出来也蛮尴尬的。”
谢琢笑了。
苏玉为了转移尴尬,用手指尖点了点他的表盘,动作很轻,“好漂亮的手表。”
谢琢往上扯了下衣袖,整个精致昂贵的表露出,他将骨骼修长的手往她面前轻盈一送:“会摘吗?”
苏玉一惊:“嗯?”
“送给你。”
她学他说话:“送给我干嘛呀,我喜欢看你戴。”
他眼神柔和,看着她,极淡地一笑。
看到表上的指针,苏玉说:“我要回学校了,晚上还有些事。”
他礼貌提出:“我送你过去。”
苏玉拒绝说:“不要了,我想自己跑跑步,最近都没怎么运动。”
谢琢思索过后,点头。
她起了身,又和奥斯卡打招呼。
奥斯卡被苏玉摸头,蹭一下就坐了起来,尾巴狂甩。
谢琢见它藏不了本性,实在懒得教育了。
他看看苏玉,欲言又止。
在联谊会上,不合缘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提下次再见,那便是点到为止地表达结束。
可是,如果有人不想结束呢?
最后是她先开口,也是带有克制和试探的语气,提起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的下一次独处:“它有什么喜欢吃的,你可以告诉我,我给它买一点,方便跟它打好关系。”
苏玉看向他,请求说:“好不好?”
谢琢不假思索地点头:“好。”
意思是,还可以见小狗。
也还可以再见到他。
苏玉露出淡色的笑眼,挥挥手:“拜拜,谢琢。”
喜欢是什么呢?
谢琢还没有研究得特别明白。
不过他看着苏玉离去的背影,很希望现在能再下一场雪,这样的话,他就有理由送她回去了。
第40章
因为遛狗,两人又见过一次,再接着,苏玉就开始忙期末论文,紧锣密鼓,没有太多的闲暇和谢琢见面。
但是让她觉得缘不尽于此的事情总在发生。
比如在学校的便利店会碰到他,回寝室的路上也能碰到他,甚至在图书馆都能碰到他。
第三次的时候,苏玉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能进图书馆的?谢琢说找朋友弄了张卡,附近没有学习的地方,还是学校清净一些。
苏玉无意得知谢琢家住得离学校挺近的,所以他平时才会来这儿遛狗。
她点头说知道了。
谢琢低头看苏玉,问她:“坐哪儿合适。”
苏玉约了个座位,这个点空座挺多的,不用预约也有位置:“你跟我坐一桌吧。”
看了看那张桌子,他选择坐在她的对面,晨光落进来,格外偏爱优越的人,照亮他的肩膀部位,勾勒出他喉结和鼻梁的阴影,被柔化的线条浅浅地落在苏玉的手上。
谢琢没有带电脑,在看一本专业类的书籍,余光察觉被打量,他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影响你吗?”
苏玉摇头。
他点头,继续垂目看书。
动静上不影响,心理上很难说。
怕吵到旁人,苏玉给他发消息:【你今天不工作吗?】
谢琢本来没打算看手机,瞄了一眼,见是苏玉,于是回复道:【嗯】
苏玉:【为什么啊】
谢琢:【不想去】
苏玉惊呆:【啊?还能这样】
谢琢:【我本事大】
苏玉想了想,虽然头衔是总工程师,有一点股权在手里,也算是半个管理者吧,不过看到他四个字里流露出小小的、且又是他能够匹配上的骄傲,苏玉还是忍不住想笑,她认同道:【好吧】
接着,苏玉没话找话似的又问:【狗狗呢】
谢琢换了个坐姿,往后靠,撑住脑袋,俨然不快:【今天能不能不聊狗?】
苏玉顺从说:【好】
过会儿,苏玉又问:【那聊什么?】
她此刻没有抬头,不然会看到谢琢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一点,他说:【中午吃什么?】
最后苏玉领他去了食堂,她说平时她只吃食堂。
谢琢没有意见。
只不过走在一起,时不时有人望过来。
苏玉把这回头率都算在了谢琢的身上,不过一左一右排队的时候,他忽然看她,说:“我这样跟你待在一起,会让他们有危机感吗?”
苏玉眼神不解。
他也留意到了一些打量的视线落在彼此之间,于是看着她,用两个字给出他的理由,“女神?”
他居然能把这两个字念出来。
苏玉耳朵一热,和听她的小迷弟喊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给她的冲击之剧烈,让她羞耻。
十分羞耻。
苏玉慢吞吞地转开视线,看向前面人的后脑勺,讷讷回应:“不会的。”
谢琢淡淡反问:“不会吗?”
他歪头看她,倏然又笑了一声,声音更低了些:“觉得我抢不走你?”
“……”
苏玉的脑袋变成红烧狮子头,阿姨问她吃什么,下一秒她就托着餐盘立即逃之夭夭。
“我去找位置。”
她先占到座位,谢琢挑了一次性筷子,抬眼找寻,幅度不大地张望一圈,他很快看到了人群里的苏玉,然后定睛在她身上,阔步向她走来。
他穿得轻松闲适,没怎么刻意地搭配,不过腿长个高,把配色和版型都很简单的衣裤穿得极为好看,包带挂在一边肩上,松软的发梢自然垂落,不需修饰,清隽的感觉一如年少。
令她心底产生微弱的雀跃,像过往的遗憾被尽可能地填补了一些,也为他抑制不住地怦然心动。
她在一中的时候,都没有和他单独地同桌吃过饭-
苏玉过年回了平江。
谢琢说今年不回去了,工作上有一些事情要忙。他在北京也有不少朋友,正好还能跟徐一尘他们聚一聚。
因为没有抢到车票,苏玉只能飞回去。
平江是较为罕见的没有机场的大城市,零下的天,陈澜和苏临开车去省城专门接苏玉,虽然苏玉说不用,但是他们很坚持,辛苦并乐在其中。苏玉坐上车,沉默地看手机,到了和父母无话可谈的年纪,她静静地听着他们说长道短。
苏玉附和的声音小而短促。
“嗯”、“还行”、“就那样”这一类的敷衍应答贯穿始终。
父母没有气,总是笑脸相迎。
有违常态的关怀和嘘寒问暖往往发生在回家的前三天,第四天,苏玉就因为赖床到九点多被贴上了懒惰的标签。
今天是小年,苏玉要干活,她被喊起来做了一些事。
帮爸妈干完活,她对自己的东西稍作整理,早年用的书柜下面空了一大截,另外一大截放的不是书,是家里的杂物。
“妈,我高中那些书呢。”
陈澜背着身,在厨房忙碌:“卖掉了。都七八年了还有用?堆家里也是碍事。”
苏玉不吭声。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陈澜这个话题已经终结,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才慢慢地浮出一口气,说好。
所幸苏玉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去了北京,比如谢琢给她赢回来的地摊玩具,还有江萌送给她的那只会唱歌的机器人兔子。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她必须交代保留下的东西了。
纵然她的交代本就是无用功。
除夕那天,苏玉早起帮爸爸粘对联。
陈澜整理了一些东西丢在阳台上,乱糟糟的,是准备清洗晾晒。
苏玉看到自己的一个包乱入其中。
是织物手提包,一个叫Kate spade的小众轻奢品牌。苏玉不是热衷于奢侈品的个性,她买这个包纯粹是因为好看,否则两三千的价位完全可以买到满足她虚荣的大众牌子。
苏玉把包拎起来说:“这个不能这样洗的。”
陈澜说有点脏了。
“不是脏,就是这个颜色。”
“咋不能洗,不会是什么奢侈品吧?”
“是有点贵。”她淡淡应。
知道了价钱之后,陈澜的脾气来得好像走火入魔一般突然,并且激烈。
“三千块你买个包?!”
她吼完这句话,苏玉就知道这个年不会太好过了。
陈澜气得牙痒痒,以她心底的愤怒程度,本该一怒之下把包剪了或者扔了,但毕竟三千块在手里,终究还是舍不得,最后她的出口回到了苏玉的身上,尽管苏玉解释说,这是我花我自己的钱买的,所有的辩解无济于事。
陈澜把包砸到了苏玉身上。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苏玉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所有的行李,也幸好她留在这个家里的东西不那么多,轻装回来,也便于轻装离开。
除夕夜的逃离,听起来是极度荒唐且无法修复的一件事。倘若她再年轻个几岁,绝不敢这样忤逆。
哪怕忍到初三再走呢?
这个时间点的家庭争执,总能够找到应对办法来化解的,和解不了就忍一忍,哪怕黑着脸,也得演一演阖家团圆。
但是苏玉忍不了,她也不想化解。
他们极力维护的体面被一夕打破,从她关门离开的那一刻起。
可是苏玉感到无比的轻松。
状况之外的苏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苏玉离家之后才给她发消息:【跟妈妈计较什么劲,她脾气上头就很极端,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没有回。
坐在出租车上,苏玉订了一个离家远一点的酒店。
苏临:【哎呀算了,大过年的,你回来嘛,让她给你道个歉行不?】
苏玉把爸爸的消息也免打扰了。
她躺在酒店陌生的床上,打开电视看了会儿动画片,直到夜幕降临。
一整天里,很多人给她发了祝福,不管是不是群发,苏玉都很有礼貌地回了。陈迹舟还给她转账三千块钱,并且“恐吓”道压岁钱不能退,苏玉躺在床上笑。
江萌给她直播家里的年夜饭,然后说:【看看你的?】
苏玉:【我不在家】
江萌纳闷:【啊?】
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道江萌最近从哪里学的口癖,喜欢喊她:臭宝儿。
于是苏玉一把门打开,就迎接了江萌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啦臭宝儿,给你买了礼物。”
她站在门口拎着礼物盒,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粲然又漂亮,像个了无心事的少女。
江萌的笑容总能让苏玉冰冻的心情瞬间化成温暖的河流。
彼时已经不早了,她背了个包过来,说今天陪她过夜。
江萌给她准备了一串手链,她亲自给苏玉戴上。
“你家里人不说你吗?”苏玉看着江萌低头在研究手链的扣。
她低头说话,浅浅的气息浮在苏玉的手背上:“不要紧咯,我吃过年夜饭了,他们去打牌,我说跟朋友聚餐,他们管得着吗?”
苏玉微笑。
她们之间已经可以省略掉感谢了。
江萌戴半天还没戴上,她忽然一把抓住苏玉:“你抖什么?”
苏玉愕然:“有吗。”
“你一直在抖,你不知道吗?”江萌不解。
苏玉说:“哦因为……因为今天提了箱子。”
江萌没说什么。
她还给苏玉带了饭。
她没有食欲,但没有辜负人家的好意,全都吃完了。
这几年禁烟,过年都很安静了。她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聊老同学的八卦,按照座位一一聊过去,xxx结婚了,xx定居国外了,xxx都有孩子了,xx现在是大领导。
聊到苏玉,江萌的语气为她自豪:“你好棒呀,可以为了目标一直努力,我就不行,我还是回到这个地方,回到平庸的生活里,活五十年再死和明天就去死还有什么区别?”
“被安排和合适的男人结婚,条件很好的,但是可能长得丑,可能性格非常的古板木讷,跟我爸爸一样。”
“不过不用为我伤心,这也是我的选择。”
“而且呢,找对象这个事我是不会妥协的,性格无聊我还能忍一忍,长得丑的绝对不行!”
江萌的脑回路仍然活跃,让苏玉的痛苦没那么持续了,她会分神听江萌说话,偶尔被分配到她的情绪里。
苏玉今天很沉默,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倾听为主。
许多年前的冬天,在江萌最脆弱难受的时候,苏玉拥抱着她,那些散在风里的祝福,又在时过境迁后,温柔地折返到她的耳边。
“臭宝儿,你一定要幸福……”
江萌抱着她,睡意袭来,她闭着眼,半梦半醒地说。
苏玉的手还在抖。
她看着天花板,不停地想象她今后会过上的生活。
在未来的那个小小的家里,除了入户门,她一把锁都不会留,她要坦荡,要轻盈,要敞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广阔无垠的天空。
她要养花养草养猫咪,没有嘈杂的争执,唯有安宁。
而眼下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苏玉躺在床上,她能做的只有打开APP,看一看现在还有没有开着门的药店。
药店都关了,但是消息提示里,有谢琢零点发过来的祝福。
他说:【新年快乐】
谢琢说完,拍了拍她的头像,像是为了证明,他并没有群发。
苏玉心跳平复了下来,沉静的夜降临,她慢慢觉得好受了一些。【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