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智齿》 1. 第 1 章 《初智齿》 文/怀南小山 2024.10.09晋江文学城首发 「那年,所有人的梦想在号角之下,千军万马汇入了洪流。而我只想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之外,伏在课桌上打个盹,做一个关于你也爱我的美梦。」 上卷:南国的寓言 01. 2013年夏,平江杏梁巷。 风把巷口的樟树吹得沙沙响,热浪卷进二楼虚掩的窗户。 苏玉坐在书桌前,桌子上摊开了一本高考单词3500,手机被横放在口袋书上,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部泰国的电影《初恋这件小事》。 “第二种方法,玛雅人的远古魔法,你要集中精神凝视你爱的那个人,努力控制他的思想,让他做你想要他做的事情。” 坐在餐桌前的女主角望着前面男孩的背影,默念着:“快回头,快回头,快回头……” 前方座位,穿白色校服的男孩被朋友提醒了一下,果真回头看了一眼满眼期待的女主角。 对视上的刹那,女生高兴地惊呼:“阿亮学长他回头了!” 苏玉正对着电影看得聚精会神。 突然—— 笃笃两声。 “苏玉?”妈妈在外面喊她。 敲门声把她吓得不轻,苏玉立刻把手机放到口袋书底下,又手忙脚乱地拿了几本大书盖上。 门把被转了转,“苏玉,没在里面偷偷玩手机吧?” 等苏玉一顿捣鼓找到了水笔,端正了坐姿,假模假样地摆好学习姿势的时候,妈妈陈澜已经站在了门口。 苏玉:“没没没,我背单词呢。” 陈澜往前走一点,扫了眼苏玉的书桌。 看她学得还算专注,她将信将疑的眼神放缓了些:“先别学了,你下去把被子收了,妈拿几件东西,等下去舅舅家吃饭。” 苏玉回头看她一眼:“好,马上来。” 确定妈妈离开了房间,她才松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苏玉收好了衣物回到家里。 经过客厅时,她听见父母的卧室里面,妈妈在和爸爸打电话的声音: “我就说了别给她用手机,这么重要的阶段。她在清溪考第一,来平江能一样吗?这藏龙卧虎的地方,苏临你可真是不识时务,惯子害子,你早晚把你姑娘害了。” 苏玉捧着晒干的被罩还有几件衣服,进退两难地在那站了会儿。 她有点想问一问那几件收回的被罩该放在哪里,但陈澜一直在卧室里噼里啪啦翻找东西,苏玉没找到插嘴的机会。 妈妈对爸爸的指责滔滔不绝,有些刺耳。 “什么叫别人家都有,别的男的有钱,你有吗?我懒得跟你说,开学就把她手机收走。” “……” 苏玉从小在老家清溪生活,从初中就开始住校了,平时周末或者假期才会来父母工作的平江。 因为户口不在本地,为了省点借读费,苏玉在老家念完了高一。 但平江的教育资源好,生源好,爸爸妈妈做了挺久的商量,还是决定把苏玉接了过来。 在教育部门工作的舅妈帮她打点好了高二转学的事情,约他们家人一起吃饭,苏玉自然要出席。 苏玉默默地听着妈妈打电话的声音。 家里楼层不高,可以看到外面的樟叶,被夏日暖热的风卷得像一层层的海浪在翻覆。 客厅的电视机开着,停在一个本地的新闻频道。 她的视线跟着挪过去。 在播的新闻关于三天前结束的青少年机器人大赛,片段是录播。 镜头切来换去,照着那些年轻志气的脸庞。 最后是在会场门口,晴朗的天气,记者对着画面说了一通官方话,然后随手拦了一个男生做采访。 被拦住的男孩子个头很高,差点出画,在扛机器的摄影师一通调整之后,凌乱模糊的画面定格一刹,屏幕里清晰地显出一张清隽无暇的脸。 苏玉本来不走心地在看屏幕,在这张脸出现的时候,眼瞳颤了一个瞬息。 “这位同学好眼熟。” 一张俊美的脸,同样不难引起采访人的注意。记者看了看他,又看看他身上的文化衫,“是一中的谢琢吗?” 突然被拦住的男生还在状况之外,神色有点轻微的茫然,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进行采访,他敛眸微微垂首,看着比他矮一截的记者,平静道:“我是。” 男生穿一件白色短袖,那张眉眼深邃的脸,即便不做表情,也很抓人眼球。 记者对着镜头笑了一笑:“看来我今天手气不错,一抓就抓到了鼎鼎有名的大神,赶紧来采访一下谢琢同学,今年的比赛有什么收获?” 男生看着记者,眼神里有着很笃实的自信,他说:“一等奖就是我的收获。” 记者接着问:“那这一次拿到比赛的奖项,之后在学业方面有没有什么具体规划?” 他问:“比如?” 记者说:“比如目前来看,有没有什么理想的学校?清华,还是北大?” 男生的神色顿了顿,说道:“如果我说,都不是呢。” “那么我猜——” “不用猜。” 忽然微风卷过,将衣襟打歪,他抬手整了下领子,露出手腕上一只黑色的机械表。 青色的筋脉蜿蜒错落,遍布骨节硬朗的手背,那是一种蓬勃向上的干净,如同他整个人的气质。 男生眼梢微扬,声调冷静:“两年后就会有答案。” 明明隔着一块屏,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镜头的一刹。不过两秒,异空间的对视,让苏玉的心脏像一只气球,轻轻地膨胀了一下。 很快,镜头切到另一则新闻。 陈澜从卧室里走出来:“站那发什么呆呢,赶紧换衣服去啊。” 一根无形的针戳破了她鼓起的气球。 啪的一声,苏玉遽然落了地。 她看向妈妈,赶忙应了声:“好。” 苏玉把被罩交给妈妈,回了自己房间。 同时,手机亮了亮屏幕。 是她的表哥陈迹舟:【来的时候给我带瓶可乐,我再睡会。】 后面附了一个红包。 苏玉拆开来,有十块钱。 她回:【嗯。】 苏玉换好衣服出来,又问妈妈:“爸爸不去吗?” 陈澜在门口穿鞋,随口发牢骚:“又加班,也不知道苦出来几个钱。” 父母在平江工作已经不少个年头了,爸爸是初中的数学老师,妈妈是银行的客户经理,论赚钱能力还是妈妈要稍微强一些,这也是陈澜在家里强势起来的底气。 关于钱的话题,提得太多,总让苏玉沉默。 她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陈澜开车带苏玉去了舅舅家的小区,快到的时候已经傍晚。 陈澜一边开着车,一边自言自语说:“这小区停车费估计贵吧,停三个小时得多少钱?” 苏玉想了想:“要不你先找地方停车,我去给哥哥买个东西。” 陈澜把她在路边放下:“别迷路了啊。” “不会。” 居民区对面是个商场,苏玉在附近找了个便利店。 店里里面没什么人,挺凉快的,她站在冰柜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站了会儿,上下看一看,对前台说:“老板,没可乐了。” 老板说:“有,上面,你自己找找。” 苏玉抬头往上看。 这冰柜还挺高的,可乐相对畅销,在最上层快被掏空。 她伸出手,却发觉身高不太够,正要接着踮脚。 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在她的侧后方等着。 苏玉刚刚抬起的脚尖又放下,想让对方先拿。 为了让一点空间,她又往旁边挪了点位置。 男生是打算排队来着,见苏玉让了路,他也没推辞,就往前一步。 苏玉还仰着头在看她的可乐,视线里不设防地出现了一只极具观赏性的手。 骨节硬朗的腕骨上戴了一只黑色的手表,在冰箱散发出流动的冷空气里,漂亮的骨节收紧了一瓶功能性饮料,莹润的甲面是浅浅粉色,在使力的时候又隐隐泛一点青白。 苏玉她不是什么深度手控,但是对精致养眼的东西,人人都有再往里窥探一点的念头。 她下意识偏眸去看他的样子。 于是看到了那张白净清隽的侧脸。 有些眼熟。 苏玉就站在清冽的冷香里,在他的身前恍惚了片刻。 电视上的人……? 对方看出了她微妙的不自然,低眸看她:“要什么。” 老板没来得及补货,被拿空的物架只剩最后一罐可乐了,还被塞到最深处。 苏玉对上他就像瞳色一样浅淡的眼波,她稍迟疑一两秒,而后用手指轻轻一点上面:“可乐。” 男生拿下那罐百事,递给苏玉,冰凉的水珠沿着她的指缝滑落。 随着冰箱门“嗙”一下关上,女孩子那句轻飘飘的“谢谢”被盖了过去。 他走到收银台前,放了三个硬币。 门口还有个男孩子在等他,一手捧着一颗球,一手拿着电话在打。 见对方挂了电话,谢琢走过去,问他:“陈迹舟不去?” 那人回头,抬起健康肤色里的明亮双眸:“他说今天家里来亲戚,要一起吃饭。” 谢琢在原地站了会儿,思考了几秒钟:“走吧。” 苏玉付了钱出去的时候,两人还未走远。 她要走的路往右,而他们往左。 她抬头看去。 走在面前的男生一边拍着球,一边往前面的篮球场去。 走在后面的男生手里握着饮料瓶,步伐不疾不徐地跟上。冰水沿着他漂亮的手指缓慢地凝成水滴,最终淌落在地。 夏天的夜姗姗来迟。 手机上显示,那一天的日落时间在19:04分,还有三分钟,夕阳下山,黑与白的交界处,是一片旷远的深蓝。 苏玉脑子里闪过刚才电影里的台词:玛雅人的远古魔法,你要集中精神凝视你爱的那个人,努力控制他的思想,让他做你想要他做的事情……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不妨一试。 回头。 回头。 她在心里念了几遍,不知不觉又吐露在了嘴边。 “回头……” 身形修长的少年在她的视野里迈步往前,手指轻握着瓶身,步子不着急,他跟在抱球的人后面,慢慢地走进深蓝色的天幕里。 直到苏玉在心里呼唤了他一声,鬼使神差的,谢琢忽然顿住了脚步,然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平静的眼直视过来时,苏玉屏息敛神。 脚下踩实了一片翠绿的叶,心跳停止一秒钟。 魔法显灵的瞬间。 樟叶流动的阴影掉在脚边,眼睛与眼睛之间涌起盛夏的风。 2. 第 2 章 苏玉心猿意马地跟着陈澜上电梯,室内的冷气让两个人燥热的身心都静了静。 她在想,他刚才提到了陈迹舟这个名字。 应该是哥哥认识的人吧? 可能也是住在这附近? 陈澜在电梯里张望一周:“听说这儿的房价今年又涨了一万,你舅当年买房的时候哪儿炒到这么贵,赶上红利期的人真是命好,不过你舅从小就是命好。” 苏玉没吭声。 陈澜结束了打量,视线又落回到女儿身上:“等下进门记得喊人,别跟个木头一样。你转学过来,王书记帮了很大的忙,自己自觉一点,嘴甜一点,知道吧?” “嗯?嗯……”苏玉的思绪被她拉回来,冷不丁地问:“我也喊她书记吗。” 陈澜说:“舅妈,你当然喊舅妈了!” 呆滞的问题让陈澜不悦:“平时跟你舟舟哥哥学着点,人家怎么就那么会来事。” 苏玉乖乖点头:“知道了。” “对了。”陈澜又说,“你成绩好也别在舅舅他们面前嘚瑟,舟舟从小就学不过你,中考也是,还是好学校出来的呢,考不过我们县里的。” 说着,陈澜露出一种总算把闺女看顺眼的欣慰感,帮她整整领子:“人家听了不高兴,嫉妒你,面子上过不去。” 苏玉眼神茫然,在她的话里迟钝少顷,才说:“我不会嘚瑟,哥哥也不会嫉妒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陈澜没有听见。 下一秒电梯门就开了。 “小练啊,在这儿等着呢。”陈澜一秒端上笑脸,喊了声正在楼梯间打电话的舅舅陈练,又对苏玉,“喊人。” “舅舅好。”苏玉也礼貌地笑起来。 两家人碰头,然后欢声笑语地进门。 舅舅和舅妈,一个做生意,一个体制内,很典型的家庭配置。 苏玉在客厅张望一圈,没见到哥哥。 “不少时间没见小玉了,逢年过节我跟你舅妈一直忙得不行,抽不开身回清溪。这回把你接过来,你爸妈心里头也踏实不少。” 舅舅挺热情的,招呼苏玉坐下,问她:“给你倒点白开水?” “都可以的。”苏玉说话声音天生轻细,让人觉得乖顺。 正聊到这儿,卧室里有人开门出来。 陈迹舟穿件t恤和中裤,一副没睡醒的懒怠样子,见家里有客人,他揉了下乱糟糟的头发,用碎碎的声音含糊喊了声“姑姑”。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个子抽条,高得都快抵上门框了。衣服白,人长得也白,帅得像个发光体,走出来说:“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陈澜笑说:“我们少爷来了,感觉好久没看见舟舟了——怎么大白天睡觉?” 接话的是舅妈王琦:“晚上熬夜打游戏,难得放假,心玩野了。” 王琦看他这个儿子也是不太顺眼,睨过去说:“他哪是少爷,他是老爷!” 陈迹舟懒得搭理。 他置若罔闻地往前走了两步,看到端坐在角落里的人,嘴角挂着一抹笑。淡淡的,很英俊。 少年有力的手掌按在苏玉的头顶,揉了一把。 他折一点身子看着她,悄悄地说:“小兔子也来了。” 因为苏玉的头像是个兔子,用好多年了,他就总爱这么调侃她。 苏玉把罐装可乐取出来,声音小小的:“小兔子给你买了可乐。” 陈迹舟靠在沙发后面,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将冷冰冰的可乐往她脸上轻轻一贴:“你怎么这么可爱。” 见儿子大喇喇地在沙发上架着腿坐下,舅妈过来冷冷瞪他:“陈迹舟,出来就往那一靠什么意思?” 陈迹舟冲他妈吊儿郎当地一笑,挑眉说:“我都老爷了,我还不能有点儿官威?” 舅妈怒:“去端菜!” 他见风使舵,一拍膝盖站起来:“行行行,我去。” 饭桌上吃饭,亲戚间互相谦让了几句,揭揭孩子的短,话题就能延续下去了。 陈澜叹道:“按理说,你们两个小时候就该一起玩的,可惜因为我跟你姑父工作太忙,一直把小玉丢在老家,把小辈之间都弄生疏了,平时没什么联络。” 陈迹舟有着能把话讲圆润的本事,看看苏玉:“现在培养感情也不迟,是不是。” 有些人说漂亮话,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大方得十分轻而易举。 苏玉左看右看,还是呆呆地学不会。 吃完饭,陈迹舟身后多了个粘人的小尾巴。 他洗碗,苏玉就跟去厨房。 他打游戏,她就坐在旁边乖乖地看。 陈迹舟有着擅长照顾人的属性,让苏玉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苏玉看着花里胡哨的游戏界面,拿着舅舅给的威化饼干在吃,扎着马尾辫,刚吃完饭还有些热,碎发因微微汗湿而蜷在脖颈上。 女孩子皮肤很白,泛粉的鹅蛋脸肤色剔透,被暑气一蒸,像个热乎乎的小包子。 见陈迹舟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苏玉顿时怀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得体了,她放缓了咀嚼饼干的速度,给他展示摊在下巴的手掌。 “我用手盛了,屑屑没有掉地上。” 陈迹舟看她一副天然呆的样子,抱着胳膊一阵笑。 随后他问:“你玩吗?” 苏玉摇头。 “看韩剧?” 她继续摇头,又想到什么:“我想看一个电影可以吗?” 她想起刚才在家还没看完的那部片子。 陈迹舟把电脑让给她,连人带转椅地挪出去。 他到旁边玩了会儿手机,看到流传出来一张成绩单。 是理科班上学期分班考的成绩出来了。 陈迹舟越看越是笑得幸灾乐祸,很快,一个电话打出去:“我说什么来着,乒坛王皓,羽坛李宗伟,你也不用担心历史和人民不会记住你,毕竟回回考第二也是个本事,回头给你颁发个银牌吧老谢。”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几秒后,他又懒洋洋地出声:“听我的,你就好好捣鼓你那小机器人,别让宋子悬闯进去——” 电话被挂掉了。 陈迹舟看了眼屏幕,发出鹅鹅鹅的笑声。 他脚在地上一蹬,转椅又滑了回来,问苏玉:“你几班来着?” “物化的重点班。” “物化就一个班吧。”他想了想说,“当心你们班那个叫谢琢的。” 苏玉眨眨眼:“当心什么。” 陈迹舟说:“妖孽一只,专门俘获少女芳心。还管杀不管埋,罪大恶极。” 苏玉稍作思考,反问他:“那你管埋吗?” “我啊。”陈迹舟寻思了一下,打了个响指,迷人的笑眼证实了他话里的可信度,“佳丽三千,全在后宫。” 苏玉看他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认真地判断:“但是你看起来更坏一点。” 陈迹舟啧了一声,严肃盯她:“收收你的胳膊肘。” 苏玉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兔牙。 她缩着肩膀“贪生怕死”似的点点头,就像小时候跟在哥哥身边的样子。 最后是陈迹舟陪苏玉看完的《初恋这件小事》。 看到中间段,他恍然大悟地指着电脑,发出一声九曲十八弯的“哦~~~”,振振有词说:“泰国人的美白广告。” 苏玉经常觉得男生的脑回路很神奇。 电影的结局有狗尾续貂之嫌,但陈迹舟没有看到“狗尾”的部分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苏玉想到一个诡异但贴切的形容,他就像一只上了发条的电子狗,只要醒着,就在快乐而健康地活动着,按下OFF的那个瞬间,也能说待机就待机。 - 一个多月后,暑假过完。 去学校报道那天,是爸爸苏临亲自送的苏玉。 苏临这头要赶着去学校上班,于是没多耽搁,在校门口就把人放下,看着苏玉把书包整理好,苏临在耳边做了个电话手势:“有事联系啊,手机不用就关机,别老是看什么小汤包、小肉包的。” 苏玉懵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无语地纠正:“是小奶包。” 小奶包是她有点好感的韩国明星。 苏临甩甩手:“知道了小奶糖,快去吧。” “……” 苏玉正转身要走,发觉苏临也没急着把车汇入车道,她回头看一眼她爸。 苏临有几分心事挂在脸上,对上她的视线便即刻随和地笑了笑。 目送苏玉走到他看不到的地方,苏临才叹了一声。 等苏玉再回头,爸爸也不见了。 苏临这个人,用陈澜的话说,毫无生气,也没有上进心,只有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点不中用的冷幽默,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像极了一滩泥。 一个没有作为的中年男人,存在感低得就像他的大众,一汇入机械工作的车流就会彻底消失。 苏玉来得很早,她是班里第七个报道的。 报道,缴费,领教材。 流程很快走到最后,捧着新书回教室的时候,楼梯通道里才陆陆续续开始多一些人。 手里捧一沓书,怕被蹭到,苏玉贴右走。 还差几步就到三楼平台,她被突兀出现的男生吓一跳。 对方一边肩膀背着书包,三阶一跨,飞快到她这里,结实的书包甩到了苏玉的肩膀,但男孩子浑然不觉。 咚咚咚。 脚步声踩得楼梯都跟着震了一震。 她抱着一摞书本来就走不稳,被这么一撞,手里的课本摇摇欲坠,脚步也踉跄着往后。 千钧一发之际,女孩子单薄的脊背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撑住。 有人扶了她一把。 一道带着轻微指责的男声,语气冷淡,紧随其后:“撞到人了,徐一尘。” 苏玉头稍一偏,平视到的地方是谢琢的胸口。 再一抬头,她跟他咫尺之距的眼睛对上。 男生穿着夏季校服,身上有道极其浅薄的淡香,可能来自衣物,或是发梢。那天让她误以为是低温的冷气在飘散。 她想,如果冬天的雪有味道,扬在北地旷野的风中,大概在这一刻穿过了季节与地域,统统凝聚到了她的鼻息。 谢琢眉心蹙着,看着他的朋友。 他的眼睛很深邃漂亮,像是剔透的琥珀珠,在阳光下显得更为闪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徐一尘连道三声歉,“走太急了。” 谢琢帮忙扶了一下苏玉的一摞书,他没急着往前,是打算帮她搬书的意思。 他转而看她:“几班?” 苏玉有点还在状况之外的迷糊,几秒之后,看着他摇一摇头说:“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但又不乏坚定。 充好心不在勉强别人的前提上。 谢琢没再说什么,从容地把手收回。 徐一尘过来跟苏玉搭话,带点抱歉的笑:“你怎么没穿校服,新同学吗?” “嗯。”苏玉看了看往前走的谢琢。 “哪个班的?” “14班。” 徐一尘眼睛一亮:“同学同学,这是真同学!我们也是14班的。” 身后又有个刚来的男孩子脚步加快簇拥过去:“谢草啊谢草,一暑假不见给我帅晕了,听说你又上电视了,你看见没?贴吧加精贴!一中少女的梦——” 话音还没落下,谢琢瞥了一眼他搭上来的手。 男生笑笑,把手拿开:“你怎么跟没睡醒似的?” 谢琢的声音显得没精打采,很低沉,还有些沙哑,听起来是真疲倦:“昨晚上一局打到三点半,起来手腕都快脱节了。” “那怎么办,今天还约不约了?” 他说:“不玩儿了,困。” “哎?你那块超级贵的表呢?”男生看着他空空的手腕问。 谢琢淡定说:“卖了。” “靠,卖表干嘛啊,缺钱?” “缺。” “……” 他没再说别的,手插兜里,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往前走。 不遮掩的一个字,是应答,也为了将这个话题干脆地收尾。 好像旁人再提就不识趣了。 徐一尘看着两人,干干地抿了下唇,欲言又止,片刻后又看向苏玉,挠挠头发:“刚刚不好意思啊。” 苏玉摇头,软和地笑起来:“没事的,你不用一直道歉。” 她瞧着对方的一口白牙,说:“你笑起来好像海贼王里面的路飞,像个冒险家。” “真的吗?” 徐一尘惊喜地一笑,叫她详细说说。 苏玉接着说下去,但她目视前方,看着谢琢走远的背影,突然觉得心跳很快,顺带着声音都有一点在颤。 仿佛雪已经停了,她还被困在冷冽的天地之中。 身体深处,刚才那些憋闷的,在竭力压制的情绪,在此刻如潮水反扑,在心室掀起一场迟来的风浪。 她变得好奇怪。 3. 第 3 章 苏玉目送谢琢进了后门,又问那个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徐一尘,双人旁的徐,一粒尘埃那个一尘。” 他很爱笑,可能是表达友好的方式,也的确让人觉得亲切。 她说:“我叫苏玉。” 说完,苏玉反应过来什么,更正他:“是一尘不染的一尘。” 徐一尘迟疑了几秒钟,嘴角挂上一点微弱的笑:“嗯,差不多吧。” 苏玉点头:“我记住了。” 14班是物化重点班,而理科班里,物理+化学的组合又是重中之重,所以这个班集齐了各路大神。 陈迹舟选的是史政,在楼下的文科重点班。 因为教室离得有点远,他今天还差点迟到自顾不暇,课都快开始了才给苏玉发了消息:【我起晚了,你报过道了?】 苏玉:【在班上了】 陈迹舟:【中午一起吃饭?】 苏玉:【跨班不方便的,我跟我同学一起吃吧】 陈迹舟:【有人陪你就行】 不太确定有没有,不过苏玉是不想让陈迹舟浪费时间等她、再陪她吃饭的。 接着,他又发过来一张自拍。 陈迹舟指着他头顶分叉的两撮头发:【睡炸毛了,要命】 苏玉差点笑出来:【你用水压一压】 几分钟后,陈迹舟又发来一张图。 照片上他戴了一顶鸭舌帽,露出了整张脸,酷酷的,竖起大拇指:【搞定】 看到关心的消息发过来,坐在崭新的环境里,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懈,苏玉发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很依赖家人的。 班主任林飞给苏玉安排了一个女同桌,叫文若敏。 从小到大,苏玉总是坐在前三排,这就导致她的好朋友里面没有一个是高个子。 身高是无形的分水岭,让她跟高个的女孩子都说不上几句话,更不要说是男生了。 她刚才偷偷瞄了一眼谢琢的座位,在她的左后方。 苏玉有些过分在意谢琢了。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无意识间摸到了很多关于他的线索。 比如,他早上基本都是没睡醒的状态,慢悠悠踩点进教室,又有不破坏规则的本事,让老师急得咬牙,又拿他没辙——这方面和陈迹舟很相似。 比如他在班里关系好的几个男生里,最好的是他的同桌徐一尘。 比如,有一群还在军训的学妹听说高二有个巨帅的学长,晚自习下课纷纷跑来趴窗口,是为了看他。 最后都被林飞凶巴巴地赶走了。 苏玉见过一次他打球,是张扬而闪耀的。 谢琢并不是个很外放的人,但收敛沉稳的个性里藏有机锋,加上过于清澈白净,总给生人勿近的冷感。 有人递过水来,他扫一眼:“不喝冰的,谢谢。” 下一瓶常温的,再扫一眼:“不喝农夫山泉,谢谢。” 还有苏打水、电解质、功能性饮料。 谢琢索性说:“不渴,谢谢。” 拐弯抹角的拒绝,总是淡漠而有礼。 她总觉得,他这个人是有结界的。 不容许逾越分寸的靠近。 每次一进教室,苏玉就会习惯性地看一眼他的座位有没有人。 在她还没有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的时候,一些无逻辑的情态就这样自如地发生了。 后来她频繁地看向后墙上的钟。 没有目的的一眼又一眼,为心动的旗帜鼓起猎猎的风。 她和谢琢中间隔了两个大组,桌椅板凳、人山人海都变成了她的崇山峻岭,让他们成为教室对角线上的两端。 这让苏玉慢慢认识到,身高差并不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属性。 身在一个班级,最遥远的距离是,你从来不走前门,我从来不走后门。 - 刚开学这几天,苏玉的社交范围局限在同桌和前后桌之间。 文若敏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比苏玉还安静,搞得她有的时候想问些问题都不好打扰她。 所以瞥见文若敏书堆里的四六级和新概念单词书,苏玉没有过问。 直到一本雅思单词出现了,苏玉终于没憋住,指了指那本书:“你要出国留学吗?” 文若敏:“不,我拓展一下词汇量。” 苏玉惊得眼睛瞪大:“高考词汇?用得着背雅思单词吗?” 文若敏也早已把苏玉桌上的教材打量透了,开口便说:“你那3500对付得了清明上河图?” “……” 清明上河图指的是摊开来长达一米六的英语高考真题卷。 苏玉眨眨眼。 文若敏看她。 苏玉的声音很缓,每一个字都在压抑着羞耻:“我的进度是有一点慢的。” 要知道,她以前同学连3500都不背,苏玉在班里一直是学习方面的领头羊。 文若敏继续做题,头都不抬地说:“你的对手可不等你。” 文若敏不是在讽刺她,她就是直话直说的个性。 却把苏玉说得脸红了个透。 一中是省重点,有浓厚的历史底蕴,学校是风雅至极的园林式建筑,古色古香,尤其是下过一场雨,更能显现出江南水乡的风韵。 很美的校园,很多的学生,偶尔会让苏玉觉得无所适从。 转学的痛苦,大概在一周之后体现出来。 因为文若敏生病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就这几天假,让苏玉后知后觉地被这个教室的陌生感吞噬。 苏玉坐在淅淅沥沥的雨里做题,看一眼旁边空荡的座位。 她在想,今天中午要跟谁去食堂呢? 去找陈迹舟吗? 他也有自己的班级,自己的社交圈,大概率是一些男孩子,他们去吃饭,打球,游戏,有什么理由带上她呢? 不能总让哥哥照顾吧。 往小了说,可能阴雨天让人心情郁郁,往大了说,她有点不明白应该如何在这所学校、这座城市里有实感地存在下去。 看样子,转学并不是件浪漫或者新鲜的事。 不会像爱看的偶像剧里那样,被命定的男主角捉弄,然后发生鸡飞狗跳、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 她陷入一种真实到让人恐慌的窘境。 文理分科之前,重点班的同学基本也都是互相认识的。 在陌生的声音里,他们所说的人和事,乃至老师的八卦,让苏玉找不到丝毫的共鸣。 三三两两,各自集中的友情,甚至没有可以让她短暂停留的入口。 早读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了,班主任看班里还散漫着,喊了一声课代表:“江萌,上来领读。” “来啰。” 被喊到的江萌小跑到讲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古诗词讲义拿出来,翻到《琵琶行》,快快快——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预备起!” 琅琅的读书声,在初秋的清晨里从教学楼一格一格的空间里响起。 苏玉观察着讲台上的女孩子。 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精气神很饱满。不需要用发型装点美貌,可以大光明地扎起马尾辫。 讲台旁边的男生昂着脑袋看她,笑嘻嘻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江萌被逗乐了,然后用讲义轻飘飘地甩了他一下。 平江人用方言夸或事,喜欢用“很灵”这个说法,是很好的意思,比漂亮更有厚度一点的形容。 对上女孩子美目流转的一张脸,苏玉觉得,江萌整个人的存在,就是对“灵”这个字最熨帖的注解。 苏玉轻轻地搓揉着纸张的边角,心不在焉地读起了书。 周五没有晚自习,苏玉下课后去了一趟学校对面的书店。 高中的学校没卖太多大学的参考书,倒是有雅思词汇和真题。 紧迫感让她慌了阵脚,苏玉六神无主地站在五花八门的辅导书面前,不知道要怎么挑选。 看她晃悠了半天,有人过来关心了一句:“你要买什么?” 苏玉回头,看到他们班的班长宋子悬。 他戴副眼镜,很清秀,长相有些女孩子气,白净而清冷,个子中等,人也清瘦。 两人有过交流,苏玉的校服就是宋子悬带她去领的。 苏玉给他说了自己的情况。 宋子悬想了一想:“词汇量是重要,但也没必要盲目去背,考试题是有做题技巧的。你可以给自己制定一个长周期的计划,然后再阶段性地做安排,不要一下子加强度,只会手足无措,什么都抓不住。” 苏玉低一点头,难为情地承认:“我是有一点着急。” 宋子悬说:“时间还很多,稳住心态,慢慢适应。” 接着,他又问:“你以前在清溪怎么样。” “基本都是第一。” 虽然这么说,她的话里却都是羞愧。 “猜到了,不是第一也进不了物化班,后面可能紧接着会有几场考试,如果考得不好也不要灰心,这里高手如云,打击和落差肯定是有的,但绝对属于正常状况。” 苏玉知道他这是在给她打预防针,她感动地点头:“谢谢班长。” 宋子悬走了以后,苏玉又去挑了几本杂志。 书店里人还挺多的。 苏玉站在一个展柜前看作文素材的时候,正对面传来两个女孩子的声音。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女生说:“不过他太高冷了,而且还那么白,有几个女生驾驭得了?” “高冷?”另一个女生在一堆韩娱杂志里漫不经心地挑选着,“他哪里高冷了?” “谢琢还不高冷吗,我们班好多女生都不敢跟他讲话。” 听到谢琢的名字,苏玉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在说话的是江萌和赵苑婷。 “虽然是有几分姿色,也不用这么夸张吧。”江萌拿了一堆印着花美男封面的杂志,往手臂上摞,“高冷和闷骚还是有区别的。” 她挑挑眉,又说:“喜欢把你介绍给他?” 赵苑婷害羞地笑,靠在江萌的肩上:“no,看着他的眼睛超过十秒钟我会窒息而亡。” 女孩子的声音还没落下,一份被卷起的英语报贴过来,碰到了江萌的脸。 赫然眼前的少年手腕让苏玉抬了头。 腕骨上,的确没有了她见过两次的那块机械表,这一次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戴。 谢琢用那卷报纸托着江萌的下颌,就这样慢慢将她的脸扶正。 他稍微歪一点脑袋,看着矮许多的女生:“说我什么?” 苏玉稍微挺直了腰背,又整理好碎碎的头发。 不过多余的小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江萌往后一退,笑笑说:“夸你骚呢。” 谢琢举起那卷报纸,直接反手敲过去,没带犹豫,几乎在江萌话音落下的同时,“梆”的一下。 虽然他动作很轻,小小教训。 江萌还是懵了懵,反应过来后谢琢已经走远。 她一把抓过还在犯花痴的赵苑婷,指着他云淡风轻的背影说:“你看他!” 苏玉想,对谢琢这样一个界限很高的人来说,若非深交的关系,他应该不会做出这个举动。 有些亲昵了。 苏玉转到了无人的角落,看到一本言情小说的封面写着:青梅竹马x欢喜冤家。 她把书拿起来没头绪地翻了翻,又放回去。 谢琢的来意很明确,没有在这儿逗留挑选,拿了本新编的雅思词汇书就去付钱了。 他在书店待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独自来独自走,离开的时候,苏玉正坐在门口的吧台书桌。 今天下了雨,她跟爸爸约好在这里碰头。 谢琢推开书店的玻璃门,然后撑伞走进了雨中。 隔着玻璃窗户,苏玉看向他高瘦的背影。 她贸然在他身上做了和缘分有关的试验:在心里喊那个人的名字,他就会回头看你。 广播站在放歌,是莫文蔚的《爱情》。 书店是个封闭的世界,外面的雨和歌,闷厚得仿若远在天边。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隔着一面落地的玻璃,她好像在看电影。 周围的一切都无声地坍弛,抽帧成一片片模糊的色块。 天色的青,车灯的红,雨水昏聩,雾夜迷蒙。 只剩一点少年的白,行走在她的心间。 听不到步伐,也听不到雨声。 她在四四方方的画幅前,看一场关于告别的默片。 水滴沿着玻璃不规则地下落,苏玉探指试图擦掉,但干涩的手指碰不到雨。 潮湿也是电影里的内容。 有两个男生进了门,抖抖身上的雨:“乔雨灵不会又失恋了吧,这学期老是放什么破歌,爱来爱去的神经病。” 粗鲁的言辞让苏玉瞄过去一眼。 再看回来,谢琢已经到了校门口,坐进一辆黑色哑光的雷克萨斯跑车。 车主是个女人,很时髦,但不算年轻了。 应该是他的妈妈。 苏玉看着尾气消散。 手指不自知地在玻璃上反复滑动,画了很多个锐角符号的车标。 两个陌生的女孩子簇拥过来,挡在苏玉前面的玻璃窗上,激烈讨论:“哪个哪个?” “车都开走了。” “刚才他在你干嘛不指给我看?!” “他在我不好意思嘛……” “哎,你每次都这样。” 后面的声音俨然有些委屈赌气了:“你又没喜欢过人,根本就不懂我。” 苏玉离开店里,慢慢地呼出胸腔里轻微的沮丧。 原来召唤法也不是次次都奏效,她想。 他不会回头。 即便在一个空间待着,再狭窄、再方寸,他连余光里都不会有你。 不要放大对视的意义,那不过是一个瞬息的交汇。 你可以迷恋巧合,但不能把巧合当作缘分。 4. 第 4 章 苏临接到苏玉之后,在车里,因为发了奖金,喋喋不休地跟苏玉说了不少话。 苏玉觉得她爸有点“男人至死是少年”那德行,所以不是很喜欢跟他聊天。 苏临心情不错地跟她说有换车的打算:“SUV,怎么样?” 苏玉在副驾驶,翻着历史讲义在背,淡淡说:“换呗。” 不过这个想法最终在饭桌上被陈澜驳回了:“你知道SUV多难养,多烧油钱吗?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我们行里那个老刘,他之前买那车……” 苏玉默默地走进房间。 关上了门,世界终于清净了。 按照宋子悬的建议,苏玉重新制定了一下她的学习计划,也把休息的时间安排起来,虽然每天七点半才上早读,但是苏玉的计划里,最晚六点也得起床。 苏玉不算有学习天赋的人,但她有个优势,觉少。 下学期的小高考至关重要。 早读前的时间被她用来背诵那几门课的知识点。 她用红笔在日程本的封面写了四个A,史政地生四门学科的成绩如果达标,可以换来高考宝贵的一分,这是她不容出错的目标。 学校仍然很鲜活热闹,苏玉却常常觉得这里像空谷。 除了学习,她不知道能做什么。 唯一可以作伴的同桌不在,苏玉仿佛失去了被拴留在这个群体里的绳索,变成一颗被放逐到宇宙的边缘的小小星球。 她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却找不到传导的介质。 苏玉真的去找过哥哥。 在文科班的教室门口,能感到他们的气氛很好。 原来陈迹舟真的拥有佳丽三千。 语文老师在课间放名著改编的影视剧,班里的同学在打闹,他坐在人群中间,撑着下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得一圈女孩子都在笑。 陈迹舟很开朗,他身上有着很重的江湖侠义,秉持着一种“来者都是客”的热闹,脸上挂着八面玲珑的笑,大大小小的朋友遍布校园的每个班级,不管男生女生都能唠上两句。 不知道和女生开了什么暧昧而又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被对方红着耳朵一作业本扇在手臂上。 陈迹舟笑笑,飞快地闪了过去。 他歪过身子的时候,恰好瞟到了外面,看到了苏玉,于是立刻起身过来。 陈迹舟没出教室,把窗子一推开,刮她鼻尖:“垂头丧气的,不开心?” 苏玉摇头:“没有不开心。” “有人欺负你跟我说,”陈迹舟手撑着窗台,眼里带一点顽劣,“哥给他一脚踹飞。” 舅妈说过,他六年级就跆拳道黑带了,飞起来踢板子不是吹牛的。 “为你争个一中扛把子,怎么样?” 苏玉吓坏了,忙说:“不好,你乖一点。” 陈迹舟笑弯了眼。 苏玉低眸,捏捏外套上的啾啾,喃喃说:“我好想转到你们班啊,还能看电视剧,我在班里好无聊。” “来啊,”陈迹舟回头看看那群女孩子,用手圈了个望远镜,东张西望了一番,“还有个长公主的位置给你坐。” 苏玉这回是真笑了。 后来她了解到,这种因为变动而失落的感觉被叫做适应性障碍。 在她接触到这个专业名词之前,痛苦可以具体表现为:她不断地祈祷周四的体育课下雨,这样就不用担心没有人和她玩而落单了。 那天中午,等人走光了,空下来的教室里,苏玉拿出新买的两张卡贴,给自己的饭卡贴上。 一张是热门的韩国偶像照片。 一张是《夏目友人帐》里的男主角,夏目的肩膀上背着猫咪老师。卡面上印了一句话:[只要有想见的人,就不是孤单一人。] 新买的日记本也在手边。 本子的封面上画了一头鲸鱼,是当年小有名气的Alice。那只52赫兹的鲸鱼,因为频率不同,所以找不到同类。它静静地待在封面上,像在投射她某种无以名状的心情。 有些话不可以讲给父母听。 如果她和妈妈说,一定会得到指责: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如果她和爸爸说,一定会听到他屡试不爽的口头禅:你妈说的对。 苏玉打开本子,在第一页工整地写道: [没有关系,难过和痛苦是变成大人的必经。 只要想着,我还有更大的世界要去看,还有很多的书要读,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这一点点孤单,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就算没有人陪伴,我还有自己的影子。 高中很快,很快就会过去。] 百无聊赖的中午,教室只剩她一个人,老旧的风扇在轻缓地摇晃,她在轻缓地落笔。少女额前柔软的发随风卷在笔端,又轻柔地绕开。 下课五分钟左右,苏玉听到有人回到教室的声音。 江萌是回来找饭卡的。 门口的赵苑婷探头进来问:“找到没。” 江萌蹲在自己的课桌前,在桌肚里翻找着:“没,我不会没带吧。” 找了会儿,她放弃了,正要走出去,注意到了靠墙位置的女生。 江萌到她桌前,折身看看她的脸:“苏玉?” 苏玉突然被点到,绷直了身子,一抬头:“诶。” “你不去吃午饭吗?”江萌看到她桌上的面包:“下午四节课呢,你不怕饿啊。” 苏玉睁亮一双圆圆的杏眼,耳梢泛起一点点红晕,她慢慢摇头:“还好的。” 她没有说,她桌肚里还有很多的小零食。 江萌站在她的座位不远的位置,冲她露出一点粲然的笑,摆摆手:“走啊,一起吃。” 苏玉迟疑了半分钟左右,江萌见她不动,主动握住她的手腕。 她往外走:“苑婷。” “真没了?” “估计放家里了,不要紧,一会儿看看谢琢在不在,去敲他竹杠。” 赵苑婷听到谢琢的名字就忍不住感叹:“苍天啊,能不能给我也发一个有钱还超级无敌帅的发小。” 江萌就那样有意无意地将苏玉带到了两个人中间的位置:“我也经常花钱给他买礼物啊,礼尚往来嘛。我给他买大几千的乐高,他请我吃个红烧鸡腿不过分吧?” 赵苑婷继续感叹:“你俩真的很像小说设定。” “我和谢琢?”江萌举起一根食指,晃来晃去说,“那可不行,你把陈迹舟放哪了?” 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他一定会摁着你的笔说,我才是男主角,给我改!” 没等赵苑婷笑完,江萌给她介绍旁边的新同学:“对了,苏玉跟我们一起。” 赵苑婷看了眼苏玉,点头说:“好呀。” 苏玉努力大方,端正地笑了笑:“嗨,苑婷。” 赵苑婷问她:“你之前在哪里读?来一中有入学考吗?” 苏玉还没说话,江萌一把锁住她的脖子:“拜托,我都走出教室了,还要听你们聊这些东西吗,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赵苑婷一边抵抗她一边笑。 苏玉也跟着弯了弯眼睛。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笑,因为视线停留在别人的身上。 在食堂里,江萌让她们两个先去排队,然后在人群里瞄准,很快锁定了她的目标。 穿过人海,找到他。 她“抢”回来的饭卡上有男孩子的证件照,江萌得意地亮出来:“噔噔~今天陈老板请客。” 赵苑婷接过去看,哇了一声。 江萌吃完饭,研究着那卡说:“你说这个人,怎么证件照也拍得这么灿烂啊,天天在高兴什么啊。” 苏玉也瞄了眼陈迹舟的照片,她觉得哥哥是真的很好看的,而且从小就好看。 但是因为两个人异地长大,她其实不太清楚,原来陈迹舟在校园里是这么受欢迎。 赵苑婷:“管他高兴什么,你喜欢他啊?” 江萌举起三根手指,发誓状:“再次声明,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和陈迹舟or谢琢在一起的。” 她用饭卡点了点桌面:“不要开这种玩笑啦。” 赵苑婷一脸笑,问苏玉:“你听听,这到底是太爱了还是太恨了?” 苏玉正在专心吃饭,腮帮子里鼓得满满的,细嚼慢咽中,被点名答题,立刻加快吞咽速度,牙齿动得飞快像小仓鼠。 “可能是不想破坏现有的关系。” 她讲的话有几分哲理性:“也不是只有爱情才珍贵吧?” 江萌伸出手掌冲着苏玉,一副要做她伟大发言的拥趸的样子:“你听听,你听听!” 赵苑婷好笑地放下筷子,懒得跟她争执。 见两人都吃完了,苏玉也赶紧放下筷子,擦嘴巴的动作都显得有几分着急。 江萌动也没动,抬了抬下巴说:“吃饱再走呀。” 她看到苏玉碗里没啃完的鸡腿:“着急回去干什么,反正也是做午练,看到数学题我头都大了。” 苏玉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回去做题,还是在拐弯抹角地维护她的尊严。 她吃饭速度是有一点慢,诚然还是不想让别人等着。 江萌在桌前揣着手,笑意阑珊地看着她,声音轻下来几个度:“好好吃饭哦,不然你爸爸妈妈会心疼的。” 女孩的身后有一扇窗,阳光下闪烁着温柔的三角梅。 那是凋敝的秋光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花色。 苏玉看着她明眸皓齿的样子,微微牵动嘴角,语气坚定地答应她:“我会好好吃饭的。” …… 江萌最终还是看到了苏玉卡贴上的花美男,在回去的路上锁着她问:“你喜欢小奶包?” 女孩子建立友谊最快速的方式,追同担。 结果苏玉傻傻地给了一个让她失望的回答:“不是的,我就是随便挑了一个贴的。” 江萌咬牙:“不,你就是喜欢!” 苏玉憋笑说:“……好吧,我喜欢。” “最新的打歌舞台有没有欣赏?” “还没有呢。” “大课间陪我去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杂志。” 苏玉对追星没有太大兴趣,但被江萌介绍认识了很多欧巴和欧尼。 好在前几天,上学给她造成的恐慌都消弭了。 从那一天中午,江萌喊她名字的那一刻起。 - 苏临在书房里装了一台液晶电脑,家里有打印机,他备课要用。 苏玉用电脑不多。 周五,她申请了一下使用权限,要打印一份学习资料。 苏临说:“别玩太久啊,你妈又要噜苏。” 苏玉说好。 登上q.q之后,苏玉看到江萌给她发了最新两期的人气歌谣视频,夹在一屏幕的“啊啊啊啊”、“帅帅帅帅”、“美美美美”里面…… 苏玉戴着耳机看完视频,还是没分清五胞胎的脸。 韩国人长得真是让人头疼。 林飞建了个班级群,苏玉简单划拉了一遍班级同学的名字,她加了一小半。 她没有看到谢琢的名字,大概他没改备注。 苏玉滑着鼠标,视线穿梭在那些稀奇古怪的火星文网名里,不知道他是哪一个。 很快,看到一个网名为x的用户。 她点进x的信息页面,看到一个男生穿骷髅外套的暗黑风头像。 会是这个吗? 有点非主流了吧。 她点进x的空间,看了一圈,一些没营养的转发说说,看不住和主人信息有关的短息。 光标停在添加好友的标识上,她心跳快了些。 她在踌躇,没有事情就加人家会不会很奇怪? 不过既然是同班同学,加个联系方式也没问题吧? 苏玉犹豫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没想到对方先发来了好友验证。 苏玉匆匆忙忙点了确认。 x:【怎么了同学,老是看我空间。[抠鼻]】 苏玉难为情地在输入框里打字:【你好,我是苏玉。】 x:【好的,我是许傅声。】 原来是许的x,不是谢的x。 “……”苏玉气馁地往座椅靠背一仰。 现在再看这个许同学的头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她回到群里,继续翻列表。 看哪个都不像他,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列表的最底下的账号,网名是一个句号。 头像是《东京喰种》的男主角。 黑化的金木研,异瞳,银发,侧颜,嘴角带血。 很酷,很带感。 空间锁着。 碰完壁出来,苏玉对着简介上寥寥无几的信息发呆。 整个界面最抢眼的是下面一排被点亮的钻。 嗯,一定是个大户人家。 苏玉盯着电脑屏幕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按了添加键。 大概过了三分钟,提示音传来。 。已添加您为好友。 看着他的名字后面DNF的标识,是正在打游戏的意思。 苏玉在酝酿开场白,也在思考,现在问还是等他打完了问? 几分钟她没说话,对方就先发来了消息。 。:【苏玉?】 看到方框里弹出两个字,苏玉一紧张,明明她在群里还没有改名:【你怎么知道?】 紧接着,对方发来一张截图。 苏玉的网名是:不吃胡萝卜的小玉兔。 截过来的是[小玉兔]三个字。 他就这样摆出线索,没有多余的话。 苏玉已经有了一点预感,脸上热热地回:【嗯嗯,你呢?】 。:【谢琢】 她不自觉地莞尔,按在键盘上的指尖都变得雀跃了一些。 他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想象一下,谢琢喊她的名字,一定很好听吧。 苏玉犯痴地趴在桌上笑了,然后郑重地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他没再说什么。 也没有输入。 苏玉过了两分钟,见没有动静,没话找话地问了句:【你打游戏还能聊天啊?】 。:【能】 苏玉:【嗯,我在认识新同学】 她说完,看到他的游戏状态换掉了,换成听歌的标记,听的是YUI的《LIFE》。 苏玉一下被打通了六脉似的,这是一部古早动漫的ed,她非常非常喜欢的一首歌! 她紧张又激动地在键盘上打字:你也喜欢死神吗? 然而一串字还没发出去,对方的消息先弹了出来。 。:【不睡觉?】 苏玉删掉那行字,重新输入:【马上就睡了】 。:【早点休息,晚安】 苏玉心一沉,眼神呆在了这几个字上面。 热情是一下子被浇灭的。 苏玉回到卧室,侧躺在床上,身子蜷成了一个失落的弧,久久没有动。 是不是烦到他了? 吃了个闭门羹,短暂的花痴梦结束了。 过会儿,她想通了,一屁股坐起来,还是好好学习吧。 12-20 第12章 苏玉很喜欢这个晚上,她陷入过无能为力的悲哀,也被人小小的举动填补了所有遗憾。 而施以援手的男主角恐怕都不知道那只兔子的杀伤力有多大。 风雪弥漫在古城的桥头,乌篷船盛了一顶清清的雪,船夫在摇橹,划过水面的碎冰和藻荇。 苏玉偷偷拽陈迹舟到旁边,讲了那个不好的消息。 她说,是爸爸妈妈不同意。 讲话的时候,手里揉着兔子耳朵,她咬一点嘴唇,垂着清秀的脸颊,像犯错似的,平静地等待着哥哥的回应。 “先斩后奏啊笨蛋!一看就没干过坏事。” 陈迹舟一脸遗憾无奈又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戳戳苏玉的脑门,又去戳戳她怀里兔子的脑门。 苏玉晕晕乎乎地看他。 先斩后奏……是她没想过的解法。 她说:“你干过这种事吗?” “everytime.” “这次也是吗?” 他斩钉截铁:“yes.” 苏玉想笑:“你……你只会这些三年级英语嘛。” “abandon!” 苏玉还是憋不住笑了笑。 陈迹舟笑不出来,他把御寒的兜帽一掀开,深深吸气、深深吐气,一副要撸袖子干架的姿势:“我去跟你妈说。” 苏玉拉住了他,眼疾手快地。同时,声音轻盈地落在雪中。 “谢谢哥哥。”苏玉握着他体温暖暖的手腕,微笑说:“但是不用了。” 苏玉想,舅舅舅妈会是完美的父母吗?不见得。 也有无端的苛责,在亲戚面前不体面的指摘和冲撞。尤其他这么顽皮难管的孩子,她见识过,饭局上只要一冷场就拿他开涮。 但是陈迹舟是会巧妙化解的,他可以用各种办法让自己快活。 他快活到没有章法,还会想到可怕的“先斩后奏”这一招。 她突然觉得,经历什么不重要,和谁经历才重要。 那一刻,苏玉有所释怀。 她细细地打量着陈迹舟,看着他仰头,也同时看向天上飘落的清雪,又看着他呼出一口白气。 最后,陈迹舟放低了声音,认真地告诉她:“太听话是要吃苦头的。” 他定定地看向苏玉,手指捏上那只兔子的脸颊,音色沉沉的,给她讲心里话般诚恳,是他极少的严肃的时分:“滑雪的机会还有很多,但是哥哥不想你吃苦。” 这句话就有些深奥且突兀了,可是她莫名地听懂。委屈就这样轻轻地被看透,陈迹舟的话让苏玉的心里也在跟着下雪。 苏玉眼中含一点笑,模样坚强地回答:“我不会的。” 那只捏兔子的手捏上了她的脸:“走吧。” 谢琢拦了辆车,他正在路边等着苏玉过去,视线看向他们两人的方向,少年身形挺拔颀长,如修竹气质,隔着一片雾蒙蒙的清雪,看过来有一会儿了,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矜冷贵气。 陈迹舟把苏玉领到他身前。 因为江萌说还想吃个夜宵,陈迹舟看他俩有些累了,就让谢琢先送苏玉回去。 谢琢在出租车前,扶着车门,目送她上车,他也坐进去。 陈迹舟敲敲车窗,笑得吊儿郎当,对谢琢说:“把她送到家你再走,不许勾引我妹啊死狐狸精。” 隔着窗,谢琢没看他,但比了个中指。 陈迹舟的话没一会儿就被冰天雪地里嘈杂的车轮滚滚带走了,但是余音落到闭塞的车厢,谁也不吭声的氛围里,就突兀地徘徊了好久。 让苏玉有几分尴尬。 她很轻易地就脸红。 没想到热热闹闹的一天快结束时,竟只剩谢琢陪在她的身边。 这出租车的副驾往后推了一点,占据部分空间,但不算大,谢琢就没调回去,不过稍窄的空间里,男生的腿放得吃力,他稍微往旁边敞了一点。 当然,没歪到她这里。 但苏玉看向他斜了一些的膝盖,谢琢很快捕捉到她的打量,他含很轻微的玩笑语气,解释了一句:“腿太长了。” 苏玉才发了两秒钟的呆,被他一喊,醒悟过来:“我知道的。” 她把兔子扶正了,让它乖乖坐在自己的腿上,她轻淡一声,好像喃喃自语:“也是没有必要解释。” 谢琢没说话。 在他的沉默里,苏玉顿时反思,这话是不是有点噎人了? 她忙不迭说:“我没有在吐槽你。” 几秒后,谢琢笑了一声。 忍不住的。 在她耳侧,男生的气息音浅浅。因为笑得很低,如果不是距离很近,她听不见的。 苏玉耳朵酥麻,并着腿,坐姿端正到像在上课。 谢琢看着苏玉的侧脸,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地问她:“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声音清冷,好像贯穿谷底的风。 苏玉敛着眸,怔然屏息。 ——这句话的杀伤力俨然大过了兔子。 省略了时间状语,没有加“今天”两个字,关怀的期限就显得漫长了,像是为她无人问津的人生,填上一直以来欠缺的一句问候。 他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苏玉看向谢琢,在他澄明的目色里,微微挤出一个笑容。 她抬了抬兔子的手臂:“没有,我不说话就闷闷的,会显得不开心,但我心里很开心。江萌送给我帽子,你给我赢了这个。” 她晃晃脑袋,满足的样子,微笑说:“满载而归。” 谢琢也看着她。 苏玉戴着江萌送她的帽子,他打心里觉得挺可爱的,不是硬夸。 他想,人在面对具有可爱性质的东西时,就会情不自禁地做出一些举止。 比如见到小猫小狗,就想去摸一下它的脑袋。见到一个婴儿,就忍不住发出一些声音逗她笑。 苏玉不是小猫小狗小婴儿,但她的气质里有着类似的、浑然天成的柔软。 像小猫在阳光里乖顺的毛发,像小狗在雨檐下吐舌头的笑脸,像婴儿一样干干净净看着你的双眼。 是一切让人感到温暖的元素并集。 而柔软在此刻又掺了一丝忧愁。 苏玉自己应该不知道,今天从KTV出来,她的脸色一直都不好看。 不是生气臭脸的那种不好看,是很深的苦涩,就像久病未愈而又无人言说。 谢琢想说些什么,两句话逗她高兴高兴也好,或者问问她怎么了,这么伤心? 话到嘴边,斟酌许久,再咽回去。 可能有些越界。 他都怕她哭出来。 最后,他淡淡说:“没有就好。” 谢琢发现苏玉的耳尖有一点变红,冷也好,热也好,他没有再揣测种种。 拿开手机,看到徐一尘发来了消息,是他母亲做手术相关的一些文件,还有手术的时间。 谢琢今年卖掉了一些自己的东西,手表、乐高、车模,机器人,等等。 他切换了屏幕,点进一个车模发烧友的论坛,漫无目的地看了看,同时,听到旁边的女孩子用很小心的声线喊他的名字,故作轻松说了一句——“谢琢,祝你去滑雪玩得开心。” 谢琢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地问一句:“你不去吗?” 苏玉说:“我有事情。” 他思索着,视线在手机上停格了几秒,用来消化苏玉带给他的这个消息。 到底还是无足轻重的。 最后,谢琢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继续滑动起手机屏幕。 挽留或者遗憾,必然是不会有的。 苏玉借着看外面的风景,偷偷看他很久,谢琢不会知道。 剩一小段回巷子里的路,苏玉选择自己步行回去。 因为她不会好意思让谢琢看到这段路的残破狼藉。 柏油路面的下水道,在早餐店的门口,堆满了油渍与苍蝇,她经过这些的时候,都要收紧一些怀里的小兔子,生怕弄脏了它。 直至真正走出了他霜雪笼罩的结界,脚步才能够踩到实处。 远离雪场和阿尔卑斯的巷弄气味,让她熟悉、也让她狼狈。 不过苏玉还是做了个好梦。 兔子被她洗干净,放到自己的窗口晾晒。 她今天有不满足,不快乐。 但也很满足,很快乐- 陈迹舟和谢琢出去玩了一周不到就回来了,毕竟还有个年要过。 俩人没发动态,都不是喜欢炫来炫去的人,不过陈迹舟私底下倒是给苏玉发了个视频,他拍的是谢琢,随手地记录,随手地在通讯录里找了个人就发了。 苏玉接收到视频的时候,心下一惊,怕是哪里露出马脚,被哥哥看破,又被投其所好地送来甜头。 然而她想得太多。 陈迹舟只是单纯地给他展示帅哥。 男人同样也会欣赏同类的高级颜值,并且言辞振振:【这不比那姓朴的姓金的姓李的姓崔的帅?】 苏玉扭捏地绕开对谢琢的直接评价:【你也很帅】 她回复完,才点开视频,进行细致的欣赏。 看起来是在雪场附近的咖啡厅,男生穿深色的滑雪服,撑着脑袋,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他浓黑的睫毛都被染成了浅浅的金色。 谢琢闭着眼,在晒太阳,或是在等候着什么,运动过后的休息时间,他云淡风轻地扫一眼镜头。 确实很帅,要不是这张脸,苏玉也不会第一面就被他深深吸引。 苏玉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在电视上,也是这样浅浅淡淡的一眼,看得她心跳都要停了。 陈迹舟又发来一句:【他技术超好,下次让他教你。】 苏玉:【滑雪吗?】 陈迹舟:【是啊,小学开始练了,非常专业】 苏玉不想抱有过度希望:【可是我没有时间】 陈迹舟:【来日方长】 她有许多许多的沮丧,总会被人一次一次地接起。 苏玉看着来日方长这四个字,轻轻弯了弯唇角。 入睡前,她已经合上了那本为自己打造的童话书,晚上闭上眼,不再想入非非,只会想下学期的考试试题了。 但偶尔,像一闪而过的光打在她的脑海里,是男孩子清隽的面容,他看向镜头,无波无澜的眼神,让她的心脏往深处沉去。 陈迹舟说,他技术超好,下次让他教你。 她悄悄地幻想出谢琢在雪道飞扬的样子,意气风发的少年,打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世界。 在苦乐交错的怅然里,苏玉熬完了十七岁的新年。 高二下学期开学,语数外的课被大幅度缩减,让给史政地生,但体育课还是保留了。 苏玉看谢琢打球,仍然很难挤进给他加油的一环线内,只能遥遥望去,她看着他传球运球、投篮,又听见耳边胆大的女孩在喊他的名字。 苏玉想起他们一些独处的片刻,在这种时候,有一种将他放回人海中的错觉。 事实却是,从来没有拥有过。 也有人说八卦:“昨天我学姐喝了两瓶酒壮胆,去给谢草告白了。” 然后呢然后呢? “被拒绝了,难受得想死。要不是我拦着,恐怕已经被抬出去了——就是被担架抬出去的那种抬出去。” “靠,男人这么多,有没有出息?” “可是谢琢只有一个。” “我看也就那样吧,那么冷漠,我就不喜欢冷漠的,我就喜欢阳光的。” “他其实很温柔哎。” “没感受过,他对谁温柔了?” 他对谁温柔了? 苏玉第一时间回忆到的场景是,那一次他打电话,在她身后,语气真能称得上是温柔。 当然那一天,他同时也温柔地给她拿来了兔子。 “乔雨灵?”身后的人冷不丁地讲了这个名字。 苏玉倏然回眸看去,也不顾小心不小心了。 好在两个女孩没注意到她,还在接着说:“人家有男朋友。” “分了,寒假分的。” “你确定?” “一定以及肯定。” “……” 所以那天晚上,他的电话真的是给女孩子打的吗? 乔雨灵,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苏玉已经忘了她的样子。 当时江萌信誓旦旦地说,谢琢是不可能撬墙角的,他们只是因为机器人比赛而有一点不算深厚的交集。 苏玉脑海里闪过从前从未试想过的某种可能。 谢琢也会有喜欢,并想要追求的人。 不过她想象不出,他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语文课被缩减到一周只剩两节,课上讲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节选,语文老师看班里死气沉沉,提了个建议说:“下节课我来请几个同学表演一下这段,有没有人自告奋勇。” 底下交头接耳了一阵,没人举手。 “江萌?” 江萌摊倒:“上回是我演雷雨,上上回是我演茶馆,再上上回林黛玉也是我演的,老师您是真不觉得审美疲劳啊?” 她恹恹地讲完,班里好多人笑了。 语文老师很喜欢江萌,毕竟是她的课代表,不乐意就算了没逼她,她又四下看看:“没人想演我抽学号了啊。” 紧接着,没给反应的时间,老师就点了一个:“32号,是谁?” 苏玉一紧张,赶紧站了起来:“是我,老师。” 老师也挺满意苏玉的,看向她的方向:“行不行?” 她只考虑了两秒钟,轻轻点头。 “好,那你演朱丽叶吧。” 老师摆摆手让苏玉坐下,接着又说:“罗密欧……得选个帅的吧,美男子。” 同学们在笑。 她说着,往讲台下面走,煞有其事地说:“我看看,我们班最帅的男生是谁?” 此言一出,女生们整齐划一地回头。 男生们倒是各有各的自信,开始摩拳擦掌等着被点名了。 老师还是有些敏锐度的,看向众望所归的地方。 “谢琢?” 苏玉手里还握着笔,在老师念出他名字的瞬间,她察觉到指尖颤抖的力度变强烈了一些,让游走在草稿纸的笔端划出浅浅的波纹,像攀爬的小虫。 被点到名的人在状况之外,抬头对上老师的视线。 语文老师还是挺友好的,笑了下说:“别再底下偷偷做卷子了啊。” 她说:“你跟苏玉准备一下吧,下节课上来演。” “哇——” 起哄的声音一茬接一茬。 老师又定完几个配角,笑着说:“我是不是应该先定罗密欧?这样朱丽叶就有人排着队想演了?” 台下哗然。 午后的夕阳隔窗映在谢琢的侧脸,他稍微停了停笔尖。对上苏玉惊讶的回眸,他很淡,还在神思游离。 没反应过来,演什么? “行了行了,古诗词拿出来背背吧,定定心。” 在嘈杂的人声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若敏也忍不住过来调侃了一番苏玉:“哎哟~跟校草演爱情故事,不亏哦!” 苏玉刚才被起哄那么一下,整个人都很臊热,但又莫名地很喜欢刚才那样的氛围。 和喜欢的人有些瓜葛,然后被班里同学起哄,她掉进澎湃的热浪里,无端的小暧昧让她飘飘然,苏玉神思无序,随便接了句:“可是我不会演戏。” 文若敏说:“就背台词啊,意思一下嘛,还真以为让你演啊,又不是专业学表演的。” 说着,她翻书:“我来看看,演哪一段啊?不会阳台私会吧?好甜哦,到时候给你们录下来。” 苏玉还在风中凌乱,听到她说录下来,顿时觉得这主意挺好,点头,就提前感谢上了:“好,谢谢你。” 她搓揉着教科书的边角,在暧昧平息之后,又回头看了眼她的“男主角”。 刚才起哄声音最大的时候,因为苏玉回头,谢琢向她投来一眼,神色里有轻微茫然。 不过现在已经恢复淡定,他看起来又在偷偷做题了。 下节语文课还很遥远,要等到下一周。 为这事,苏玉今天一放学就开始钻研表演技巧了。 家里的碗是她洗的,因为高兴。 衣服也是她收的,因为高兴。 因为高兴,苏玉拿着书背知识点的时候都在房间里兜圈子。 苏临当老师,常常有学生家长送礼,他不能收,但有人偶尔塞些水果拼盘什么的,非要他拿着,也不贵重,权当谢礼,陈澜就做主收下了。 那天夜里,陈澜拿了些水果,送到苏玉的电脑前时,她正在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片段。 这是她观摩的第二个版本的电影了。 “这是考试要考的内容?”陈澜指了指电脑屏幕。 苏玉怕她话多,就算不是,也随口应:“对。” 陈澜跟着看了会儿,笑笑说:“这情情爱爱的,你们高中生还看这个。” 苏玉:“文学嘛。” 陈澜拿了两个洗了没切的芒果放她桌上:“听说这个芒果是泰国产的,特别贵,他们说泰国的水果都甜,你尝尝。” 苏玉专注看台词,也没分神去看:“好吃吗。” “不知道,我俩没吃。” “为什么。”苏玉看了眼妈妈。 陈澜说:“好东西当然留给你。” 她掂着那芒果说:“我们可舍不得吃这么贵的东西,你吃呗。” 苏玉在她的话里沉默下来,她看了看芒果。 “妈妈给你剥?” 苏玉摇摇头,“刚吃完饭,我饱着呢。” 陈澜刚走没一会儿,苏玉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 她的电话除了家里人,没告诉过旁人,没有什么想法地接起。 听见熟悉的男生的声音,磁沉得就像溪涧的水流,淙淙潺潺地淌过她的耳梢,分外悦耳地点醒了她:“苏玉。” 她惊道:“……谢琢?” “是我。”他说。 苏玉立刻站了起来。 他哪里来的她的电话?她想,应该是陈迹舟给的。 他这个点打电话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约地方对台词吗? 苏玉脑袋里混乱而飞快地闪过这么多询问和可能,她安静了片刻,平复着呼吸,见谢琢也没说话,便打算主动开口问问。 不过很快,谢琢就出了声,仍然是他那副温淡不带情绪的嗓音:“对不起,我演不了那个戏。” 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为了表示歉意,还特意要了她的号码打来电话,平静地告诉她这个想法,“我给你找个别的搭档行吗?” “……” 苏玉听到自己的心中,一辆行驶中的列车暗暗地脱轨了,轰然坍塌的,是她内心深处的向往。 她问:“老师那边怎么办?” 谢琢:“跟她解释过了。” 苏玉握着手机,没有立刻说再见,她犹豫过后,为自己做了微不足道的争取,她竭力克制着湿润的情绪,咬着字问:“一点也不可以吗?” 谢琢在她的疑问里沉吟一瞬,好似听出点弦外之音。他反问:“你希望我演?” 苏玉倏地被点醒。 为了保证不被他听出嗓音里的失落,她还干干地笑了一笑。 忙改口说:“都行啦,谁演都一样的。” 电话挂掉后,她看着那两个芒果,电影里正播到殉情的片段,凄美至极的背景音里,她后知后觉,他终于喊了她的名字。 陈澜已经离开了书房,怕影响到苏玉,她悄悄地把门关上了。 ——爸爸妈妈舍不得吃这么贵的,都给你吃。 苏玉脑袋里回响的不是谢琢残忍的拒绝,是妈妈这句温情无比的话。 总有人不顾一切地坚信,这就是父母能够给予孩子最伟大的爱。而自始至终没有人教她,如何才能配得上这一口甘甜。 一路走来都是如此。 他们偶尔也会,慈眉善目地表达着爱。 可是苏玉握着那个芒果时,她觉得自己的脊梁都弯了。 第13章 「爱一定是沉重的吗?」 苏玉写下这行字后,笔锋就断在了这里。她没有答案,日记本也不会给她答案。 至于谢琢—— 她又开始猜了。 不想演那种桥段挺正常的,在一个班级的同学面前,已然料到会被怎么起哄,为了避免尴尬,他的推辞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这个任务又落到了老好人身上。 宋子悬表现得心宽体胖,他临危受命找到苏玉的时候,被她问愿不愿意,就笑笑说:“演就演呗,多大事,课堂任务而已。” 是啊,课堂小活动而已。 她把谢琢的拒绝归咎为扭捏。 因此,苏玉在心里给他降了几个分值,可即便这样,也难掩失落。 旁边的江萌拍拍宋子悬,一脸放心的表情对苏玉说:“我老搭档咯,演技一流——怎么样宋子悬,又兜兜转转演上男主角了,要不你好好挖掘一下这方面的天赋吧?眼镜一摘还是很上镜的。” 宋子悬被他们一调戏还会脸红,赶忙扶好江萌给他硬摘的眼镜,笑说:“志不在此,我铁肩担道义。” 苏玉在他们聊天的欢声笑语里,也跟着苍白地笑一笑。 江萌托着下巴,端详了两人片刻,又把宋子悬眼镜一摘:“别说,你俩颜值还挺搭的。” 之前苏玉老是问他问题,就被调侃过,她和宋子悬都属于清秀斯文类型的,走在一起有种学霸情侣的登对感。 但是苏玉听得很烦,起身走了。 江萌敏锐地意识到失言,赶紧跟过来,从后面抱住她:“我错了苏玉宝宝,绝对不说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苏玉心软,抵抗不住她示弱,笑笑说:“我没有生气啦。” 江萌抱了她一会儿,下巴点在苏玉的肩膀上,她说:“你可以说你原谅我了,但不要说没生气。” 苏玉没太深究有什么区别,但江萌说:“有脾气也不是你的错,好嘛。” 沉默过后,苏玉点点头。 小高考在三月底,开了学后就每天都在考试,语文课的情景剧只是一点调味剂,苏玉还是得一头扎进试题里,惊心动魄地面对每一个分数。 她拿到刚出炉的生物模考卷子,沉默地度过了后半节晚自习。 苏玉很少为成绩沮丧,而临到关头,看到鲜红的78,她有点希望是这张卷子批错了分。 苏玉订正好错题时,刚好下课铃声响了。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文若敏吸了吸鼻子,问苏玉:“好像有东西腐烂。” 苏玉猛地想起什么,蹭一下挪开椅子站起来:“对不起!是我妈妈昨天给了我两个芒果。” 那天她没吃芒果,第二天就被陈澜硬塞进了书包,说让她带去学校吃。 苏玉赶紧把书包从课桌里抽出来,看到被食品袋裹着的水果,被她遗忘在书包最里面的夹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课本挤烂了,汁水溢开,还好有两层袋子,没有弄脏书包。 苏玉一边把里面的书和作业本清出来,一边担心地问文若敏:“味道不会很大吧?前面会闻到吗?” 文若敏说:“目前还没有发散,你赶紧扔了吧。” 最终,沉甸甸的腐烂水果被丢进垃圾桶,咚的一声,正正砸下。 谢琢跟所有刚放学的同学一样,起身离开了教室,与背朝着他的苏玉擦肩而过。 她没有回头看,却连他的步伐都熟悉。 再微小的动静都会被她细心地察觉,只要是跟谢琢有关的。 她还注意到,最近,乔雨灵总在教室外面等他。 苏玉刚才就看到了她。 那女孩长得很漂亮,跟江萌的明媚截然不同,她不太爱说话,眉宇之中有隐隐的矜傲,说话的嗓音清清凉凉的。 他的夜路不是只能跟她走的。 苏玉自觉地把垃圾袋捆好,这过程中,她没有征兆地红了眼睛。 她总有一天能买得起天价的芒果的。 成绩会好起来,不会回回不及格。 得不到的人会被遗忘在记忆里,她总会遇到更合适的爱情。 苏玉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这一刻,这些微小的重量蓄积,统统落在她的心上…… 苏玉不会为父母的谦让感恩戴德,她只会因为舍不得吃,不小心把芒果放到腐烂,然后仅仅为这点损失而痛苦流泪。 坐在教室里很久没有离开,她给陈迹舟发了消息:【你回家了吗?】 几分钟之后,苏玉握着笔,还在订正卷子,外面有男孩张扬的声音传来,问打扫包干区的同学:“我妹呢?” “里面。” 陈迹舟推门进来,从后面拽了下苏玉的马尾,然后绕到她前面,却在她抬脸的瞬间一下弹开,喉咙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卧槽”。 陈迹舟看着她泪流满面,第一反应是举手投降,一副“跟我没关系吧?”的惊恐眼神。 苏玉赶紧擦了把脸,看着陈迹舟一下掀起桌上她糟糕的卷子,他二话没说拿起红笔,唰一下写了个1。 78变成了178。 试卷被啪一下掌在桌面——“顺眼了,有没有?” 苏玉盯着他一番举动,不由地破涕为笑。 陈迹舟拍她:“有起有落,很正常很正常。” 苏玉没再哭了,声音囔囔的,问他:“你怎么来了啊?” 陈迹舟歪着脑袋看她,笑说:“给我发消息,不是想见我?” 苏玉不说话,默默地把那个1字又涂掉了。 他又提了一下她的马尾:“走吧,吃点儿东西。” 下馆子。 陈迹舟天南海北地跟她扯了很多,苏玉听得心不在焉,直到他忽然说了句:“谢琢今天来上课了吗?” 苏玉心跳又不安分了,她咬断嘴里的粉,点点头。 回应得是不是太快?她假装找补了句:“应该来了吧。” “他跟我说这两天要去北京看什么机器人比赛,我还以为今天没来呢。”陈迹舟这话是自言自语的。 他肯定不知道,苏玉很需要他这番无聊的自言自语。 她停下筷子挑面的手,视线虚焦地盯着桌面,猜想谢琢拒绝参演小节目,是不是因为语文课要请假? 正想着—— “徐一尘呢?”陈迹舟忽然又问。 苏玉回忆着说:“好像没有来诶。” 要不是她老回头看谢琢,她还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陈迹舟没说话,就平静地看着她。 她眼里的红血丝慢慢消掉了,吃起东西还是慢吞吞,嘴里鼓鼓囊囊的。 苏玉也没说话,咽下一口,盯着他,以为他有下文。 “吃啊!”陈迹舟看她筷子不动就着急了,“赶紧吃,虽然可可爱爱也挺好的,多吃点,长结实了才不会有人欺负你,知不知道?” 苏玉被鼓舞了士气,猛一点头,笑出可爱的牙齿:“对!我要长结实!” 陈迹舟手指岔开成一个八字,就那样托着下颌,看着苏玉慢吞吞吃东西。 他眼里带点笑,意味深长地叹:“七窍玲珑心啊,妹妹。”- 苏玉跟宋子悬、以及另外三个配角一起上台演戏那天,谢琢真的请假了。 当天演出的效果很好,苏玉虽然个性内敛,但她胜在责任心很强,老师交给她的事情,她一定要积极认真地办好。 所以站在讲台上尽管紧张,她还是把台词一字不错地背了出来,肢体语言也不扭捏。 有些地方有喜剧效果,引发哄堂大笑。 最关键是,谢琢今天不在,她就可以很放得开。 最后,在热热闹闹的掌声里,文若敏钦佩地拉着她,眼睛亮亮地说:“让我刮目相看啊苏玉,我以为你就上台念念书呢。” “我也觉得我好厉害,”苏玉明媚地笑起来,扬着脸,骄傲地说:“而且其实还蛮好玩的,我还跟宋子悬说,下次我们反串吧,我演男主,你演女主。” 文若敏说:“我想看!” 苏玉飘飘然地捧着脸说:“你再夸我都要嘚瑟了。” 她做出一个积极举手的动作:“下次老师再招募演员,我要第一个报名。” 文若敏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转而又说:“可惜换男主了,好遗憾没看到谢琢——不过宋子悬也挺帅的。” “……” 听到谢琢的名字,苏玉就笑不出来了,她抿一下嘴唇,没有接话。 在临近下课的时候,苏玉这次是真的为了看时间扭过头,视线扫过他空荡的课桌。 她想,可能真的事出有因吧。 怎么会不遗憾呢? 想到他,还是会很伤心。 谢琢是下周一回到学校的。 苏玉下了课,到公交站的时候,看到他和乔雨灵站在一起。 她在他的身后不远处,隔一点人声,偷偷看着他,丈量了一番他们之间的距离,看起来比那一次,他和苏玉站在一起的距离要更近些。 ——也或许是她的心理作用。 颇有些郎才女貌的般配了。 谢琢身姿峻拔,像一棵八风不动的白杨。 他比女孩子高不少,时不时低眸看她,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两个人在说话,话题几乎没有间断过。 看起来相处融洽,谢琢不用像和苏玉待在一起时一样,绞尽脑汁地找话聊。 今天的公交站有很多人,右边有两个女孩在偷看少年挺拔的身形,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谢琢—— “那是谢琢跟他女朋友吗?” “不会吧,他居然喜欢姐姐吗?我记得那女孩比他大一级啊。” “不过他好白啊,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好想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我有个办法,你跑到他前面去,我喊你一声,然后你回头。” “好主意!!” 两个人紧接着就开始实施。 然而,跑到前面的女孩子刚刚超过谢琢,恰好一辆公交车驶过来,她赶紧闪躲。 再回头,谢琢已经跟乔雨灵一起上了车。 苏玉正看着俩人配合演出呢,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几路,几乎是被一个千钧一发的念头催使着,她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这趟车上人挺多的。 苏玉挤在人群中,站在公交稍前一点的地方。她吃力地攥着旁边的扶手,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大叔挨着,懊恼地想—— 她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苏玉被自己的举动无语到了,不由地蹙眉叹息,然而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车已经迅速关上门开走。 在十分陌生的车厢里,穿过许多的胳膊,身体,还有视线,苏玉往后看去。 乔雨灵找了个空位坐下了,正靠窗休息。 谢琢没往后走,他站在靠后车门的地方,拉着吊环,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看。 他那儿还挺空荡的,跟苏玉中间隔了两三个人,纯白底色的校服被男生高大的身形撑了起来,衣服都显得干净又凛冽,贵气许多。 怎么有人穿校服都这么好看呢? 果然,漠然的气质让谢琢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架势。 苏玉想起赵苑婷说,谢琢就是那种你很清楚自己得不到,所以只能远远地欣赏的人。 她深以为然,就好像、天上的月亮那么遥远。 苏玉会按捺不住想要靠近的冲动,她有考虑过一秒钟,要不要过去说句话什么的? 不过既然他女朋友在,还是算了。 一秒之后,念头就消失了。 她这么不知不觉地想着,又下意识地瞄过去一眼。 手机已经被他揣在兜里了。 苏玉正要看第三眼的时候,察觉到少年温淡的视线正要瞥过来,她怕被揭穿“尾随”行为,连忙挪开了眼神。 余光里,谢琢突然松了把手,似乎是朝苏玉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绕开两个中年男人,两步过来,在她紧张得绷紧的身子后面站定,修长的指骨收紧苏玉头上的吊环。 苏玉心跳如擂,屏息一瞬。 她几乎是站在他的胸膛正前方,被他衣服上特有的香气紧紧裹住。 而后,苏玉听见男孩子四平八稳的声音,低低凉凉地从头顶传来——“系鞋带,危险。” 苏玉轻顿。 反应过来,这才低头看,发现她两个鞋子的鞋带都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车上人这么多,要不是他提醒,真的很危险。 她应声:“好,谢谢。” 苏玉局促地环顾一圈,她怕自己身板太轻弱,蹲下去就会被人撞倒。 大概是看穿她犹豫的心思,谢琢低眸看向苏玉,语气又柔了些:“我在呢,没事。” “……” 苏玉仓促地抬眼,对上那一双总是云淡风轻的浅瞳,又仓促地低下头。 在谢琢的“庇护”之下,苏玉很快速地蹲下,系上两边鞋带,又飞快地站起来,重新扶住低处的把手。 “怎么坐这趟车?”他问她。 他居然还记得她回家是乘坐哪趟公交吗?苏玉没有回头看他,扬了扬声音,解释说:“转一下也可以到的,我通常是哪个先来坐哪个。” 谢琢没多问,稍稍颔首:“嗯。” 一站路很快过去。 车停下,苏玉瞥见了乔雨灵下车的身影,她忍不住出声:“你不下吗?” 她是用近乎自言自语的状态说的这话,因而声线很轻。 谢琢没听见。 他已经不必出声,问她说了什么,只做一个折首的动作,暗示:我没听清。 一张五官优越的侧脸靠近过来,到苏玉的耳侧。 她稍一偏眸,他利落收紧的下颌线就离她的嘴唇很近。 这让苏玉更是紧张不自知。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更改了说法,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一起下吗?” 谢琢听明白了,转而看她的眼,淡淡眸色映入她眸中:“谁们?” 苏玉说:“你和你女朋友。” 谢琢缓缓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也跟着往外看一眼,“不是女朋友,一个学姐。” 他解释说:“她专业性很强,最近在跟她取经。” 苏玉心口缠绕许久的茧一夕散落,片刻后平静下来,她莞尔说:“误会了。” 谢琢看她一眼,也浅浅勾唇:“误会大了。” 他想到什么,一只手把挎包挪到身前,又一只手打开拉链,从里面取出语文课本。 谢琢是站在苏玉的侧后方的,所以手腕往下一沉,书就自然地摊在了她的眼前。 他一只手要拉着环,打不开书,说:“你翻一下。” 苏玉没明白他的意图,但照做了。 谢琢的语文书很新,除了古文的页面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水笔记录,其他的课文就跟没学过似的。 苏玉一头雾水地翻了几页,还是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谢琢淡定地说:“再往后。” 苏玉又往后摸了两页,终于,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一篇课文里停下。 她看到,他用荧光笔划下自己的台词,又在旁边做了一些细致的标注,几页课文,每一页都写得很多,有一些关键的地方几乎满满当当。 苏玉往后掀着,忽然发觉自己指尖颤抖,才慢慢地停止动作。 谢琢微笑一下,笑出一点极轻的气音,说:“白忙活了。” 他这是想告诉她,不是故意晾着她。 他是真的有事。 苏玉鼻子酸了酸,她轻轻往上吸,捱过了这阵酸楚。 明明不难过,可她的心脏总为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而抽动。 春夜,有花在枝头含苞待放。 站在他怀里,人潮之中也安宁。 「暗恋是一场漫长的沉溺。 你在遥远的彼岸,听不到我为你翻涌的心跳。我在积郁的水中,等不到你为我停泊的眼梢。」 「不过没关系,我还有一丝主观能动性。 我会苦中作乐,我会为你变得勇敢,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我会珍惜每一刻的交汇。」 第14章 . 让苏玉意外的是,谢琢是在北湖下的车。 北湖是平江市中心占地较大的一个湖泊,谢琢下车的地方在热闹的生态公园附近,这儿晚上有不少老年人在散步活动,不过这个点已经消停了。 这湖挺大的,经停好几个公交站点,苏玉住的地方在北湖的西边,她刚才随口胡诌应付谢琢,没想到转个几趟还真能到家。 她有些纳闷,他为什么在那儿下车呢? 紧接着,苏玉想起了徐一尘。 他家好像是住这附近。 一闪而过的念头,被陈澜开门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的声音打断了。 那天在夜宵的餐桌上,苏玉还在争分夺秒地背知识点,雾蒙蒙的暖汤将她包裹。 苏临坐旁边跟她聊天,他没搞清楚现在的高考制度,问她究竟考哪几门课,苏玉给他简单讲了讲。 苏临又有点记忆含糊地问:“你跟舟舟一个班吗?” 苏玉还没回答,陈澜便插话说:“小玉在好班,舟舟在差班,这你都不记得?” 苏玉更正说:“不是差班,是文科班,也是重点班。” 陈澜置若罔闻:“你也别掉以轻心,你哥的脑子还是很灵的,他学起来不吃力,就是不肯学。” 苏玉看着她妈妈,认认真真地强调:“我又不跟哥哥比。” 陈澜说:“你不比,有的是人把你们两个放一起比。你们两个一个岁数,一起上高中,考大学,人家都看着。” 也不知道她说的“人家”是哪个人家,本来心情还算平静的苏玉因为她这句话闷闷地堵了一会儿:“哥哥对我很好,我不想把他当假想敌,他也绝对不会跟我比来比去的,很无聊。” 陈澜见她脸色不对,给她盛了碗鸽子汤,及时打住:“好了不说这些了。多吃点,补一补。这鸽子贵得要命,讲了半天价。” “……” 几天之后,平江满城春色。 苏临最近在跑步减肥,想让临近考试的苏玉也一起出门散散心,是怕她压力太大,带着她围着北湖转了一圈,苏玉心不在焉地想起了谢琢。 他那天就是在这儿下车的。 苏玉在想,会不会在这里偶遇到他? 如果遇见谢琢,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把她爸推开然后假装不认识。 很快,她被自己虚荣的想法逗笑了。 “你那个生物考试怎么回事?”苏临在她后面,跟得挺紧的。 苏玉说没什么:“学校出的卷子会很难,真题简单一些,老师让我不用太着急。” 苏临点点头,突然语重心长,喊她一声:“小玉。” 苏玉回头看他。 他突然叹息:“爸妈能给你的东西不多,爸爸有的时候也很内疚,给不了你什么物质条件,得靠你自己努力。” 她好奇:“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苏临犹豫了一下,才说:“你妈今天跟你舅舅吃饭去了,听他们的意思有送孩子出国的打算。” “……” 陈迹舟要出国的事情,苏玉猜到了,可以说完完全全在她意料之中。 她问:“然后呢?” “没什么,就是跟你讲讲情况。” “谁在乎你内不内疚。” 苏玉清清泠泠的眼睛回视着她爸爸,一根温吞的刺就这样冒了尖。 头一回见女儿这样袒露锋芒,苏临在冷风里沉默住,有点发愣地看着她。 她说:“陈迹舟的桌子上有个几个倒计时便签,他记了很多内容,比如谁过生日倒计时,他要准备礼物,放假倒计时,他可以解放了,成年倒计时,他可以考驾照买车。 “唯独没有考试倒计时,因为考试在他这里就是芝麻大小的事,他不需要用成绩证明自己,不关心任何人的期待,也不活在你们大人的虚荣心里面。” 几乎不顶嘴的苏玉在那一刻滔滔不绝输出很多话,嘴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可在爸爸茫然的眼神里 ,她一点不后悔这样的反叛。 脑子里闪过很多瞬间,是陈迹舟告诉她,哥哥不想你吃苦。 是江萌说,有脾气也不是你的错。她毫不介意她有臭脸的时刻,但她希望苏玉为自己树立起一点原则。 “一会儿傲慢,一会儿苦情,爸爸妈妈,你们会不会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她又问一遍:“到底谁在乎你是内疚还是得意了呢?” “……” 苏临还没弄明白女儿发脾气的逻辑,苏玉已经转了身,把帽子盖上说:“我去跑两圈。” 爸爸没有追上来。 苏玉看起来比她父母还要清醒,如果不是血缘关系,陈迹舟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出现在她乏善可陈的生活里的。 他很遥远。 就像谢琢一样遥远。 所以人家要出国,她连嫉妒的想法都没有,因为早就知道,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成天比比比,到底有什么可比性? 苏玉跑出去好一段了,还是有点气呼呼的。 然而,她突然由此衍生到一件事:谢琢会不会也要出国? 思及此,苏玉的步子慢了下来。 她没有太多的立场关心他将来的事,可是,一想到他们以后只会越来越遥远…… 苏玉喉咙口哽了哽,可能刚才跑得太急了,她觉得胸腔苦涩。 “苏玉?”身后有人喊她。 苏玉没偶遇谢琢,倒是偶遇了徐一尘。 她忙回过头去,很惊喜地招招手:“嗨。” 旁边五米是个便利店,男生正准备进去买东西,一只脚迈在了台阶上,偏过头就看见了苏玉。 “吃东西吗?我请你吧。” 苏玉进店里,只拿了瓶水。 她看一眼友好微笑的徐一尘,短暂地沉默,没有接话。 徐一尘是一个天衣无缝的人。 她见过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有一些没素质的隔壁班同学想插队,问他行不行,他很怕得罪人似的,就笑眯眯地对那些假意抱歉的面孔说一句“来吧”。 超市里,买水要抢着支付。 有人向他借钱他也不拒绝,但是在催债的时候踌躇不已,之后对方总算把钱还上了,又懊恼地想刚刚那样说会不会太生硬了,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是那种斤斤计较且不留情面的人? 因为不想让任何人讨厌,于是他从不会在人前留下什么难堪的痕迹。 可是即便这样做的徐一尘,没有被讨厌,也没有被计算出任何价值。 就像他自我介绍说的那样,一粒尘埃。 苏玉会看到他友好面具之下的无措,所以她拒绝掉:“不用。” “不过我没有带钱,”她摸摸口袋,腼腆地笑一笑,“你借我好不好?我明天就还你。” 徐一尘帮苏玉付掉一瓶水,他自己买了一些日用品,在门口跟她并行一段路。 徐一尘最近陆陆续续请了不少假,既然他不主动说,苏玉也就没有提这事。 她抱有私心地想起前不久的那个话题,又带有目的性地问道:“你之前说,去过我老家?” 徐一尘说:“对,学校组织的活动。” “你们……在山里玩的吗?” 天气不太冷了,徐一尘只穿件黑色毛衣,苏玉低头的时候,看到他紧缩的袖口。 这衣服好像有些小了。 她没太光明正大地看,在聊天的间隙里稍作打量,判断他身上的衣服很像是手织的毛衣。 苏玉小的时候,陈澜就给她织过,就是这样看起来有些粗糙,但质感又很好很保暖的针线。 “我跟谢琢。”他说。 苏玉回神,看他的脸。 徐一尘继续说下去:“那天没赶上学校的车,没想到老师脑子糊涂,居然都没发现我俩走丢了,打来电话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没有很清晰的头绪,想到哪说到哪:“那山远看不大,但我们在里面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我还记得清溪山里的星星特别多,特别亮。谢琢说—— “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都是几千年前死亡的,好神奇是不是,你有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徐一尘抛出这个问题,看向苏玉。 她隐约记得有在哪里看到过,继而打开手机搜了一下,很快,记忆里的答案显示出来,苏玉对着屏幕读了那段话:“当一颗距离我们数十万光年的星星实际早已熄灭,它却正在我们的视野里度着它的青春时光。” 读完,她对他说:“史铁生写的。” 徐一尘点头:“差不多。” 苏玉看着这一段文字,自言自语一般轻道:“他还挺浪漫的。” 徐一尘没接话。 苏玉赶紧说:“我说史铁生。” 他笑了,“我知道啊。” “嗯……”她揉了下发热的耳垂。 见气氛快要沉默下来,苏玉怕这个带某个名字的话题很快地被掠过去,她接着又问:“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吗?” “好啊,这几天我没去学校嘛,他还来我家给我补课,”徐一尘掂了掂手里的饮料,说着:“我初一的时候就跟他分到同桌了,高一成绩不太好,他怕我掉队,给我辅导作业,因为我们约好要一直做同桌,让我考进重点班。” 他说完,搔了搔后脑勺的头发:“好傻呀。” 苏玉没有说他傻,她当然不觉得傻,那样不可多得的少年义气,让她露出一点笑眼,眼睛在路灯下尤其的清亮,她很认真地说:“是很珍贵的。” 缓缓地,徐一尘也弯唇:“对。” 他深吸一口气,又想到了清溪,说:“以后我还会回去的。” “回去?” 徐一尘耸一耸肩:“我妈妈是清溪人呀。” 苏玉这才想起来,他提过这个事情,她却忘了,连忙讪讪点头- 再后面几天,徐一尘回学校的次数不那么多,但偶尔会现身了。苏玉听到了一些风声,关于徐一尘。 他们说他母亲生病住院。 她想,如果是为了来回照顾妈妈,日常请假也是情理之中了。 大课间,高三誓师大会,高一高二休息,热闹的教室里,苏玉抓着笔做了会儿生物题。 生物对她来说比史政地稍微难一些,比能够死记硬背的知识点要灵活很多。 刚才打完下课铃,苏玉就回头看了看,谢琢今天没下去打球。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又忍不住打了好几遍腹稿。 “谢琢,打扰你一下。我有道题不会,能不能给我讲讲?” ——因为他之前说过,如果她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他。 虽然好几次苏玉差点迈出这一步,最终还是差了这么点。 因为苏玉想了想那个场面,让谢琢当面给她讲题目,她能控制住呼吸就不错了,还听题吗? 苏玉闭了闭眼。 深呼吸调整心态。 她给自己加加油,又回头看了看谢琢的位置。为了具体地看清他在做什么,苏玉还去后面倒了次水。 谢琢今天少有的悠闲,手里拿了本青年文摘在看。 一只手撑着额,一只手转着笔。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她想。 如果他平时在打游戏,睡觉,或者做题,她都很怕影响到他的思路,所以苏玉很难找到十分合适的切入点和他主动搭话。 但课外书给了她一点契机。 苏玉拿着讲义过去,快到他桌前,她又陡然想到了一次失败的经历。 上学期,她打算请他吃饭,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结果遭到了谢琢的拒绝。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说话的语气,也记得那一刻她心里的失落。 突如其来对这一幕的重温,让苏玉又迟疑了少顷,而在她逃走之前,谢琢放下撑着下颌的手,转而瞥见了苏玉。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那么正好,将他整张俊美的脸打亮,谢琢没什么表情,些微的淡漠和凉意像是他的底色,又掺点难以觉察的慧黠,浅浅一眼,似将人看穿。 视线对上,没了闪躲的机会,苏玉忙不迭开口:“我有个题目不会,可以问问你吗?” 谢琢合上那本无聊的杂志,“坐。” 苏玉坐到了徐一尘的空位上。 她把题目推过去的时候,察觉指尖有发抖的趋势,苏玉赶紧收回手,只用嘴巴说:“第五题。” 是个选择题,关于有丝分裂的。 谢琢跟她讲题的时候,苏玉尽可能让自己沉下心来,尽管还是克制不住地分心,偶尔陷进他沉沉凉凉的嗓音里,但重要的知识点,她尚能记得住。 谢琢的讲题方式很有耐心,主要是细心。 跟宋子悬的简洁快速不同,他每讲一个步骤就停下问问她:“到这里懂不懂?” 于是男生每一个偏眸看过来的瞬间,都会让苏玉心口停滞一拍。 他的眉骨长得很优越深邃,让眼睛像一汪精美的潭,潭水格外的清透。 这样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还好她刚才对着镜子处理了很久的鬓发,没让那几根胎毛显得杂乱。 苏玉稍微自恋地觉得自己的侧脸还算好看,鼻梁的弧度恰恰好,不锋利也不扁平,让人显得柔美。 较为露馅的一个点是,她耳朵应该有点红,她感受到发热的征兆了。 但这会儿晴朗的阳光正好均匀照在他们的脸上,被晒红也是情有可原。 “我听懂了,谢谢你。” 苏玉终于抬起眼睛看他,谢琢正撑着那半边脸,稍微斜着脑袋在看她:“客气。” 两人同时看到,在对面坐着托腮的江萌。 谢琢转而问她:“你什么事?” 江萌脸上的笑意止不住,都快溢出来了:“一个好消息,没有坏消息。” 谢琢很从容。 他眸光平静地看向她。 手指频率很慢地转着笔,脸上写着: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懒得听。 江萌把一封粉色的信笺摆摆好,放在他桌上,指着说:“小学妹,从初一就开始喜欢你了,为了你考来一中,搞暗恋哦,可别伤了人家的心。” 苏玉低头假意看题,实际在偷偷听他们讲话。听到“暗恋”这个词,心脏灼热又闷沉。 原来在暗恋的队伍里,她都排不上号的。 谢琢瞧了一眼信封,发觉江萌还在用看热闹的眼神盯着他。 “然后?”他问。 江萌:“你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吗?确定要这么活生生地浪费你的颜值?” 谢琢冷淡应:“你觉得呢。” 看起来他们之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我就是好奇,很想知道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嘛,”江萌说着,偏头看向苏玉,“怎么样,你想知道吗?” 苏玉抬眸,懵懂的:“……嗯?” 江萌看她单纯无辜,手掌往下一挥:“哎呀,做你题吧。” “……” 苏玉乖乖敛目,装作若无其事的好学生。 她拿过刚刚倒满的水杯,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水。 听见江萌说:“我今天看到好有意思的一个测试,恋爱心理学的人格测试。” 到这儿,谢琢忽然察觉到什么,做了一个食指贴唇的动作。 他抻开长指,按住桌面的卷子,不动声色地往上推了推,正好遮住那封花里胡哨的情书。 林飞从后门进了班,瞥一眼他们的桌子:“嘛呢,这围一圈?” 江萌笑着仰头看他:“学霸讲题,听着呢。” 林飞没发现什么问题,很满意,背着手走了:“讲吧,都给我全A拿下。” 确定他不会再回头,谢琢又看江萌:“你说。” 江萌拿出一本杂志,翻到某一页,给他出题:“第一个问题是:你女朋友生气了你会怎么哄?” 苏玉坐在谢琢的旁边,闻言兴奋又紧张地竖起耳朵,代入感十足地想要听一听他的答案。 江萌念下去:“A.把她抱在怀里,跟她说甜言蜜语。” ——苏玉在心里飞快点头,不错不错。 江萌:“B.冷静地跟她讲道理。” ——苏玉勉勉强强,点一下头,也行也行。 江萌:“C.互相晾一段时间,让矛盾自然而然地过去。” ——苏玉皱眉,在心里飞快摇头,冷暴力不可取! 江萌说完,揣着手笑看他:“快,告诉我你的答案。” 谢琢安静了三秒,他停下手里转着的笔,眼皮敛着,也就停顿了这三秒,回答道:“D.强吻。” 他话音刚落,旁边有人轻轻的“噗”一声,喷了一口水出来。 苏玉被呛得不轻。 两个人同时默默地挪眼看向她。 苏玉为他的回答吃惊,更为自己的失态吃惊,忙不迭用手捂住嘴巴。 她耳根红透,慌张在身上摸着有没有纸。 谢琢淡定地抽取了两张干净的纸巾,指尖夹着,往她空着的那只手心里一掖。 第15章 苏玉被呛到脸红,她立即接过纸巾擦一擦嘴巴。 江萌笑得狡黠,用柯南手势冲着他:“不用测了,我宣布你就是——超绝腹黑型!” 谢琢答得不走心,提问也不走心,全然配合她无聊玩闹的姿态,低而淡的一声:“什么叫腹黑?” 他不懂,但苏玉略知一二。 占有欲,攻击性,表面淡淡,温和里藏有机锋。 谢琢说完,又眼含关切地扫了眼旁边的苏玉,确认她已经调整过来,没有大碍。 江萌点到为止,看苏玉慢慢恢复的脸色,憋笑说:“好啦,不要在苏玉宝宝面前说这个,我们打住。” 正好外面有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来找谢琢,站窗户外面小声喊他两声:“出来一下,问你个事。” 谢琢看一眼外边,又看向江萌,声音懒洋洋的:“别做这些无聊的假设了。” 他把江萌摊在自己桌上的地摊文学一掀起来,飞过去,闭门谢客:“回你那儿待着。” “……” 江萌举高手,赶紧接住掉下来的书。 他说完,起了身往外走。 苏玉也拎着卷子逃之夭夭了。 她回位置上的时候,文若敏正拿着小零食跟后座的两个男生分东西吃,刚才她的视线已经追随了苏玉一路,旋即瞥一眼她手里的讲义:“你去问谢琢生物题了?” “嗯。”苏玉点头。 “他讲得怎么样?” “很细致,很好的。” 苏玉不吹嘘,是真的好,她的纸上还有他遗落的字迹,她工工整整叠好卷子,决定好好保留。 文若敏笑说:“他长了一张会说‘一边凉快去’的脸。” 苏玉陡生护犊子的心理:“谢琢不会的。” “不会就不会呗,这么大声干嘛,”文若敏听着这语气,又凑近看看她,笑说,“问个题脸这么红?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苏玉自有合理的借口,平静地摇头:“没,刚才喝水呛到了。” 她装模作样捏捏喉咙:“现在嗓子还疼呢。” 苏玉眨眨眼,十分诚挚。 后座的男生看着她红红的耳尖,欠欠地说一声:“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那么多妹子前仆后继等着人家宠幸呢。” 苏玉掐着笔端看题呢,突然就被攻击了。 她不快地蹙起眉。 文若敏还是那么锐利,举拳说:“打倒封建帝制!臭男人。” 苏玉点头如捣蒜。 打倒! 文若敏忽而又想起刚才没聊完的话题,回过头接着跟后座同学聊天。 苏玉没有加入他们的打算,但他们恰好讲到的是徐一尘家里的事情,她还在复盘着那道题,不小心听到那句压低的—— “我听说他妈妈得癌症,快不行了。” 这句话让她刚才那阵局促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 “徐一尘家里是不是只有妈妈?”又有人问。 “是,他父母离婚了。” “……” 苏玉的脑海里闪过那张看起来有着顽强生命力、实则却隐忍艰辛的脸。 她倏然回头,这一次看向的是徐一尘空空荡荡的座位。 在正式考试之前,苏玉一共问了谢琢四次题目,他讲题的耐心没有衰退的迹象,很稳。 接着她发现,问他题目的人多了起来。 可能受到苏玉的鼓舞,大家或多或少有了些想要亲近他的私心。 这件事微弱地影响到了苏玉的得失感,她莫名地有种跟大家共享了男神的错觉。 但她同时又觉得,能帮大家提一提成绩也好,老林好省点心。 三月底,小高考结束。陈迹舟提前约了几个人去吃饭,苏玉最先出考场,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等人过来。 她站在粉色的花枝之中,见到了并行往前的江萌和谢琢。 江萌率先看到苏玉,一下飞扑过来,托着她的腰,把苏玉一把抱起来:“解放,解放,解放!” 她这一声比一声响亮,考前都没这斗志。 苏玉想笑,她打心底里觉得江萌会是说出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那种率性诗人。 苏玉被她放下来,说:“你真是大力士。” 江萌露齿一笑:“ of course,从小吃菠菜!” 苏玉好奇:“你也开始讲英文吗?” 她收敛了笑容,撇撇嘴巴,“才没有,谁学他啊。” 苏玉和谢琢没有分到一个考场,考完两天试,感觉好久没见他了似的,抬眼见到谢琢到了跟前。 两天没见而已,够她小鹿乱撞了。 风把发梢扬起,他波澜不惊。考得好坏都不会在他脸上浮现。 谢琢是沉稳的,浑身散发着不被任何事物干扰的定力。不论面对考试或者解放,惯常的不紧不慢,镇定而又睿智。 理性慵懒的一面,纵使吸引着人,同时也令人难以琢磨。 江萌拦住他,想挨夸:“看到了吗,我刚刚两只手把苏玉抱了起来。” 谢琢拿着手机在翻通讯录的电话,心不在焉应了句:“我一只手抱两个。” 苏玉:“……” 俨然是玩笑,回答给江萌的话,他声音不大,被风送过来,染红了苏玉的脖子和脸颊。 她不敢看他,眼神往远处落。 他讲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春风撩过她的枝头,令她心室震颤,地动山摇,而他尚不自知。 谢琢拨出去一个电话,是打给陈迹舟的,几秒后挂了,跟她们说:“走吧,南门。” 陈迹舟属于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的那一类的,跟他玩在一起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谢琢呢,他是不屑于当焦点,宁愿大家都离他有一定距离。 所以女孩子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拘谨又羞赧的。 苏玉跟随他,穿过人潮里许多的视线,第一视角地感受到风云人物的回头率之夸张。 谢琢早就习以为常,稍稍低着头,淡然地往前。 江萌脚步飞快,快出了竞走的架势,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唱:好饿好饿好饿。 苏玉还在琢磨他漫不经心的那句:我一只手抱两个。 抱两个什么。 抱两个……她吗? 苏玉真的很会哄自己开心。 于是谢琢看向她的时候,正有话要说,但立即沉默下来,再次撞上女孩子想心思的三步固定流程:望着某处走神、脸红、迷之微笑。 谢琢稍稍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大概几秒后,而后问道:“又在想笑话了?” 沉凉的嗓音往她正热乎的心尖一贴。 苏玉抬头就对上他微弯的笑眼,她将笑容一敛,急促应:“嗯!” 谢琢的身后是一棵开得正盛的樱花树,他嘴角沾一点淡淡的笑,是被她这一声夸大的嗯逗笑的。 他没有揭穿她什么,只说:“手伸出来。” 苏玉照做。 接着,一颗旺仔牛奶糖放到她的手心。 见她沉默得反常,谢琢好奇注视着苏玉,蛮认真地问了句:“喜欢吗?” 一直以来,她只是想要更靠近他一点,最好让他记住。 比记住更深刻一点的是什么呢? 苏玉提醒着自己不要奢望,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往深处想。 她问:“喜欢什么?” “糖啊。” 他还是笑了。 突如其来的糖,微妙的甜头,被放在她手里。 接着,谢琢喊了声江萌,另一颗糖被拋过去,他说:“你的。” 江萌兴高采烈地接住:“旺仔,my favorite~” 她双手合十,把糖果合在掌中,对谢琢笑:“谢谢大哥!” 谢琢笑笑,没说什么。 苏玉恍然,原来这是江萌最喜欢的糖。 他给好朋友买了,就顺便给了她一粒而已。 苏玉低头吃掉那颗糖,奶味很重,甜得发齁。 心里有些悲伤,她宁愿他不要对她笑。 那天天气很好,窗外捎来一点点清凉晚风。陈迹舟豪爽地请客,带他们去吃羊肉汤,最后一顿暖汤送走高二的冬天。 徐一尘是后半程才来的,他着急忙慌,好像刚办完什么事。 他们是不会让他吃残羹冷炙的,即便浪费,或者打包,也重新点了一套完整的菜给他。 徐一尘很不好意思地说:“不要了不要了,我随便吃点就行。” 陈迹舟在旁边大佬坐姿,抬一抬下巴:“随便吃点?你打发我呢。” 徐一尘赔笑:“没,你打发打发我吧。” 陈迹舟冲后面打了个响指,“那我再打发你五瓶酒吧。” “……” 徐一尘哭笑不得地被摁在了座位上。 苏玉一直没怎么吭声。 她吃东西就够温吞的,陈迹舟还不停给她夹菜,生怕她长不胖似的,导致苏玉的嘴巴里时刻塞着肉。 尽管如此,她还腾出一点说话的空间,对旁边的徐一尘轻轻地讲:“大家都愿意等你的。” 她看到他低下的眼睛,干干的笑容,在氤氲的热汽里,显现出克制哽咽后的潮红。 谢琢一直没有太多的话。 他和不熟的人不说话,是因为没话题。 他和熟悉的人不说话,是因为懒得搭腔。 等他脸上稍微有点表情,是陈迹舟逮着苏玉,冷不丁地问了句:“怎么回事儿啊你跟宋子悬?” 苏玉呆住:“我和……怎么了吗?” 她说着,不自在地瞥一眼谢琢。 起因是她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事都传到文科班去了,还有人录了视频,神神鬼鬼地说他俩挺搭的。 谢琢默默地听着,嘴角带点似有若无的笑。 他没有解释自己才是原版的男主角,就只是默默地听着,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八卦而已。 说到“挺搭的”这个点的时候,谢琢到一旁接了个电话,随后拎着外套,起身先走了。 陈迹舟跟他打了个招呼,接着,这无关紧要的话题就没续上了。 苏玉听着门打开,又被关上,他步伐悠悠的,听起来也没那么着急。 她没有回头看离开的谢琢。 手指在桌下,杂乱无章地撕了会儿倒刺。 只要感到一阵突兀而钻心的疼,再一挤压手指,一定会涌出鲜血。 他就是那一刻刺痛感的无限延伸。 苏玉腹诽,起码也该质疑一下那段无厘头绯闻的真相吧? 不必的,他完全不计较苏玉喜欢谁,谁又喜欢苏玉。 苏玉想到,那封没有收到回信的情书寄件人,后来找到班上来。 是小一级的学妹,于是她偷偷看到,谢琢在拒绝别的女生时,也会微微弯着身子听人家讲话。 这是天衣无缝的礼数。 他笃定自若,风平浪静,不为这些丛生的爱慕而失了自己。 除此之外,他会因为江萌喜欢旺仔牛奶糖,所以也礼貌地捎了一份给苏玉。 陈迹舟这人呢,一向朋友至上,别人吃尽兴了他就尽兴,但谢琢会记得他什么菜过敏,也让老板为他少放一点辣。 全部都是理所应当的周到。 她并不是特别的。 如果她勉强算他的朋友,也只是在边缘那一圈游荡吧。 「浮想联翩是我最擅长的本事,我可以一个人就经历热恋与失恋。 浅浅的交集是沾了哥哥的光,如果不是这点关联,他大概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 我并不想奢求结果,我得这样提醒着自己,否则时时刻刻心有不甘,总想要再接近一点。 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最大的错觉,是他也为你而动心。 那都是我自以为是的修饰。 而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错觉也很甜蜜。 这种甜,类似于今天好冷,不想起床,但一想到很快就会见到新一天的他,我会甘之如饴地奔赴校园。」 …… 五六月份,平江进入雨季。 语数外加物化两门选修的课程也迅速恢复了,每天开始重复枯燥的生活。 苏玉有时发呆,在草稿纸上写一个x,又写一个z,再飞快划掉,笔端无头绪地乱抹,最终将厚重的心事涂成两个黑黢黢的圆圈。 班级的座位每两周更换一次,整个组一起换,她坐到中间的话,跟谢琢的距离可以被拉近到只隔一个走道。 稍微近一些。 虽然只是稍微,但是她很期待。 林飞抽空给他们开了班会,这回是真的开启高考动员会了。 他给每人发一张便签,让他们写下理想的大学,即将张贴到黑板报旁边的布告栏。 文若敏思索着,拿笔头敲一敲下巴,久久没下笔:“好想知道我男神去哪里啊。” 关于文若敏的男神,苏玉略有耳闻,是高三的一个学长,成绩挺好的,不过那男神的帅气具有主观性,苏玉每次点头说帅,都是在昧着良心打配合。 苏玉没有犹豫,在便利贴上写下了自己理想的学校,一边写字,一边问她:“你要去找他吗?” 文若敏说:“不知道呢,我觉得他会去省城或者申城,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去省城吧?” 苏玉点头:“我会。” 省城离平江近,高校多,选择多。陈澜和苏临也支持她报考那边的学校。 文若敏紧接着又给苏玉出难题:“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去到一个城市吗?” 苏玉提起笔尖,看春风把笔墨吹干。 怎么回答呢?她连喜欢的人会去哪里都不知道。 林飞发下便签之后,班里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都在讨论将来彼此会去向何方。 而这间教室里,无论具体的人如何选择,14班的结局一定是天南地北。 苏玉想知道,又没那么想知道。 掀开他的谜底,大概率留给她的答案,是遗憾。 最后,文若敏决定考师范,她的气质很适合当老师。 苏玉写了一所本省的985高校,她知道江萌也想考这个学校—— 严格来说,是她的家人希望她考上,接着按部就班走好他们给她规划的人生路线,进体制,当老师。 江萌还在抗争与妥协之间做着自我博弈。 宋子悬对最高学府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 昨天的体育课,苏玉请教了体育科代表徐一尘,到底怎么扔实心球才能扔得远?随后她惊喜地评价他身姿矫健。 下课后,苏玉帮他收了球,徐一尘向她透露,他会去离家乡很远的地方读军校,然后腼腆地笑着问她,你觉得我适不适合当兵? 苏玉不由地想起,她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他母亲的事,她想象着他妈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大概和徐一尘十分类似的外形气质,沉默而努力地过完了一生。 她鼓励他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他想考去的星城虽然不近,但好歹也在南方。 至于陈迹舟,苏玉不知道,也不必猜。 如果他们班也有这项活动,陈迹舟大概率会交白卷。他早早地摆脱了优绩主义,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好人生。 苏玉在文若敏的问题里沉默了片刻,她低着头看着语文真题卷上的“拒绝平庸”四个字。 那是他们要用三年青春去攻克的难题,仿佛成败在此一举。 ——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去到一个城市吗? 最后,苏玉说:“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放学后,班里只剩打扫卫生的同学,宋子悬擦着黑板,在改动高考倒计时的天数。 过完这个暑假,高三就要来了。 在贴满梦想的布告栏前,苏玉最终看到了谢琢的理想院校。 是一所美国的高校。 夏天的风卷到脚边。 苏玉偷偷地看着他的字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她注意到,那天班会结束,他是最后一个把便签贴上墙的,没有多余的动作,找完空位,贴好就走了。 谢琢丝毫不想知道别人的去向,不会看八卦似的在那里停留。 自然,他也不在乎她去哪里。 回去之后,苏玉搜了搜那个学校,地图上显示,距离平江11507公里。 那天的日记本上,她只写了五个数字和一个单位,前所未有地惜字如金,因为在此之外,一切赘述都苍白。 几乎一整页的空白被掀过去,压进了陈旧斑驳的梅雨中。 第16章 在放假之前,苏玉去花鸟市场买了一盆火焰兰,放在家里的书桌一角。 她最近很喜欢一切坚毅闪耀的东西,或许是校园里的战歌让她短时期内充满了斗志,鲜艳的橙色花瓣被指腹轻轻揉过,好似也要为她便签上的目标出一份力,苏玉在那之后思考了一番关于“理想”的种种。 那天,徐一尘讲完他计划考军校的事,反问了苏玉:“你呢,你想做什么?” 苏玉的人生规划不会像江萌一样具体,只有初步的目标,像小小的植物在心里发芽,她告诉他:“我想——进省城的研究所工作。” 徐一尘大声:“好酷啊你!” 苏玉被夸得特别不好意思,在器材室里踱步,手忙脚乱地转了两个圈圈,她低头腼腆地笑:“有一点吧。” 徐一尘没有问为什么。 苏玉想到许多话题可以跟他聊,但她私心过剩,想要窥探的东西无非是和谢琢有关。 她陡然觉得这样不好,有利用别人的嫌疑。 “徐一尘。”最后,苏玉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们算是朋友吗。” 徐一尘不假思索地笑了一笑:“当然了。” 这样做,并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会羡慕任意能够轻而易举接近他的人,她卑劣地接近他们,想能不能离他更近一些。 然而人跟人总是不同的。 谢琢肯定不会对她说“当然了”。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教室黑板上的倒计时变成了385。 上学期期末,苏玉没达到的好成绩,在这学期取得了。 她成功进入了班级前十名,苏玉一边惊讶着自己的进步,一边又祈祷不要是昙花一现才好,另一点惊喜,是在成绩单上,她和谢琢的名字又近了一些。 那一盆火焰兰陪她进入夏天。 苏玉在放假第一周收到江萌的消息:【过几天去游泳吗?】 苏玉:【我不太会诶】 江萌:【不会才好玩嘛,什么东西只有学的时候才有新鲜感,学会了就无聊了。】 苏玉没有立刻拒绝,因为她卑鄙的私心又来作祟,觉得有江萌在的活动,碰到谢琢的几率会大一些,果不其然,江萌立刻发来一句:【去嘛,在谢琢家。】 去他家游泳? 她第一反应是:【他家附近吗?】 江萌说:【在他家的泳池。】 “……” 苏玉还在努力地理解这句话时,江萌已经见缝插针地发来了新一期的人气歌谣。 苏玉想问问江萌什么时候去,却又犹豫着,怕江萌看出她心头的急切,于是只沉默地等着。 等待的过程里,她在网上挑选好了泳衣。 陈澜敏锐地问她买泳衣干什么。 苏玉说跟哥哥玩。 成绩上升,就有了让妈妈少啰嗦两句话的底气。陈澜没批评她,只说放假出去玩一玩也好,天天学习容易把人学傻了。 苏玉换上泳衣,默默地想,她的腿是不是有点粗? 她开始减肥。 空中蹬了两百个自行车,手也没嫌着,捏了捏鼻梁,天真又愚蠢地希望这块骨头能再长高一些。 小小的努力无济于事,苏玉最终瘫倒在床上。 她忽然郁闷地想,要是再漂亮一点就好了。 或者、再有钱一点也可以。 谢琢住的地方跟陈迹舟家挨着,这也说通了那天苏玉来陈家吃饭,怎么会在便利店看到谢琢。 不过他住一期,是别墅区。 苏玉是乘公交过来的,出门之前,因为父母不在家,嫌弃自己唇色苍白,她偷偷地抹了一点妈妈的口红。 苏玉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看到进出的轿车,没有由来地变得紧张。 有门禁,她需要等人来接她。 那点不被察觉的口红,很快在她拘谨的抿唇动作里淡化掉了。 苏玉的嘴唇重新变得苍白。 让烈日烘烤而至融化的感觉令她狼狈,苏玉甚至想临阵脱逃。 但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发消息。 “苏玉!来啊。”是江萌在里面喊她。 最后,苏玉就这样直面了离她很遥远的一种生活。 直面他家的大别墅,大泳池,大花园,还有不知道能停多少辆车的地下车库。 锦衣玉食,不外如是。 江萌扣了扣大门,让苏玉略感奇怪的是,谢琢家里似乎没有门铃。 不过她没有想多,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特色。 来开门的是谢琢。 他黑T加中裤,很闲适散漫的一身。眉眼还是不咸不淡的冷冽样子,骨骼深邃,显得清冷高深。 他看一眼江萌,又看一眼她后面的苏玉。 江萌越过他,喊着热死了热死了赶紧往室内冲。 苏玉没有迈步。 直到谢琢看向她。 “怎么来的?”他礼貌寒暄。 苏玉说:“公交。” 谢琢浅浅应声:“嗯。” 他往里面走,发现苏玉没跟上,回头看一眼。 见她站在门口表现出几分踌躇。 “不用换鞋了,下午阿姨来打扫。” 苏玉点头。 她扎着马尾辫,垮了一个圆形的小背包,白色短袖扎进牛仔热裤里,高帮匡威鞋也是白色的。虽然个子不算高,但是比例很好,双腿细白,站在午后的光中,给人的感觉格外的澄澈而干净。 她的手里拿着已经没了冷气的矿泉水,嘎达嘎达捏了两下。 “谢琢。”苏玉小声。 细若蚊呐的呼唤让他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谢琢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苏玉眼眸似乎轻怔,没有料到自言自语、却真出了声一般的轻怔。她轻咬着唇角,眉宇之中仍然藏着那一番如在病中的苦涩感。 紧接着,她露出一点笑:“你家好大呀。” 谢琢很实在地回了句:“不算大的。” 他声音淡淡,也是实话实说,显然是跟周边的房子比,不算大的。 跟陈迹舟和江萌他们接触多了,苏玉得知,大城市里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被塞到各种兴趣班里,比如陈迹舟学过钢琴,跆拳道,架子鼓,江萌学过画画,羽毛球,甚至是苏玉见都没见过的高尔夫。 游泳对他们来说也是必备课程。 苏玉不知道谢琢学过什么,她对他的认知有限,都是通过道听途说,即便有了解的契机,也不敢多问。 往往人家漏一点信息,她就记一点。 比如滑雪厉害,比如喜欢看热血漫,比如喜欢的歌手里最常听的是五月天。 靠着一点和一点,她试图拼凑出他完全的样子。 可是谢琢愿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总是浮于表面的淡漠。 那天他没下水。 苏玉因为不会游,扒拉了两下就上来了。 两张宽敞的泳池椅,谢琢和她挨着坐。 他很散漫地叠腿后靠,还因为怕晒,戴了墨镜,遮住几乎一半脸。 苏玉端坐着,啃着阿姨切好递来的西瓜。 她很想打量一下大到夸张的院子和不远处的喷泉雕塑,但是她没有这样做,保证了一丝并不被关注的矜持。 苏玉盯着江萌漂亮的泳姿。 她不好意思穿太暴露的泳衣,最后挑了一套经典的运动品牌,黑色短袖和短裤,毫无美感可言。 看到江萌的泳衣是新颖漂亮的款式,苏玉又为自己这一身的朴实而略感遗憾。 烈日之下,她的思绪翻飞了很久,西瓜只剩下了瓜皮。 再遗憾都遗憾不过、旁边的谢琢始终都没有看向她。 过了好一会儿,苏玉选择主动开口:“你不下去吗?” 谢琢闻言,看过来一眼,“上午游过了。” “……好。” 又没话了。 西瓜她也不想吃了,很甜,但苏玉尝不到甜。 过了会儿,他问:“我以为你哥会跟你一起过来。” 苏玉说:“他最近在补课,舅妈不让他出门。” 谢琢:“补英语?” “对,他要系统学一学,在学校里天天鬼混。”这是舅妈的原话,由苏玉一本正经讲出来,谢琢听了,不由地笑了一声。 苏玉在他极淡的笑里,慢慢地舒展了心理上的四肢。 谢琢浑身散发着在家的安宁懒怠,看江萌的狗刨泳姿他也很想笑,看了会儿,他问苏玉:“不游了?” 苏玉说:“我不太会。” “不太会是指?” “只能保证不沉下去,不会换气。” 谢琢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改天我教你。” “……” 一定是出于礼貌友好的说辞,苏玉心跳加速过后,湿漉漉地坐在阳光中,她这样浅显地安慰自己。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好厚重,重到拿不稳那轻飘飘的瓜皮,身体里每根神经都在叫嚣震颤。 她把它放到了果盘中。 再说两句什么吧,苏玉想。 再说两句。 他们能够近距离独处的机会是那么的少。 总要抓住一些什么,才有能让他记住的可能。 说什么呢? 苏玉有很多的好奇心:你家的泳池怎么换水的?这个喷泉平时开不开?会不会发光? 可是话题也要好好筛选,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见过世面。 苏玉再次看向谢琢,睫毛和眼皮都沾了水汽,她眨一眨,勉强地弯了弯唇角,接着那个话题说下去:“我觉得换气好难呀,我不敢在水里吐气,总觉得会呛到。” 谢琢靠在椅背没有动,他撑着下颌,用很松弛的姿态和她聊天,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学游泳多少会呛到,克服一下。” “嗯。” 苏玉点头,看了看男生在光中锋利却不失温和的面容,眼神却无法多做停留。 他的唇色偏艳,在最炙热的光中,唇形显得饱满,弧线漂亮。 凌厉的下颌泛着隐隐青气,胡须总是清理得干净清爽,喉结分明,像有棱有角的冰块,很具有少年特质—— 这些细节,她没有胆量长久地凝视研究,只好用零碎的一眼又一眼,统统往记忆深处堆叠,从而变得刻骨铭心。 最后,苏玉那些愁肠百结的小心思,怕被嘲笑的疑惑,被江萌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好累。” 她爬到岸上,过来拿饮料喝,坐在两人中间,少女苗条的脊背赫然就挡住了苏玉瞄向某一处的视线,江萌灌了几口橙汁,问他:“你家这水多久换一次啊?” 谢琢把墨镜摘了,给她解释:“水不是靠换的,有循环过滤系统。” “那平时怎么清洁维护?” “我爸安排。” 江萌说:“太羡慕了,我也想在家里装个泳池。” 讲完,又改口:“不,我应该说,我也要住大别野。” 谢琢淡淡一笑,起了身:“祝你早日住上。” 江萌游完泳已经时间不早了,谢琢坐沙发上转着手机,正在思考着是让阿姨来做饭,还是带她俩出去吃。 结果闲不住的江萌又兴奋地指指他家地下室的方向,“这下面现在做什么用?我能看看吗?” “台球室。” “还有台球室?高级。”江萌挑挑眉,更羡慕了。 “我爸有几个客户喜欢玩。” 谢琢建议她去吃饭,但是江萌非要下去看看。 苏玉默默地跟在旁边,没什么话说。 等江萌跟他比试了几个回合,她输得索然,把球杆往旁边一嵌。 苏玉看着谢琢站在灯下,他弯下腰,瞄准那颗白球,然后推杆,尖锐一声碰撞后,红球落了袋。 谢琢起身擦巧粉的时候,瞥见了在一旁打量他的苏玉。 她两手握在身前,双腿并直,站在桌边,罚站似的。 谢琢递杆过去:“试试?” 苏玉像是在那放空,倏然被他点到,“……嗯?” 她身体绷紧一瞬,忙说:“我不会这个。” 谢琢说:“很简单。” 苏玉还是接过了那根球杆。 握着残留他体温的地方,她尝试推杆。 谢琢靠在桌沿,看了看苏玉的姿势,觉得她的身子与手势都很僵硬,显然是第一次玩这个,懵懂是正常的,但苏玉紧绷的指尖又难以掩饰拘谨。 “放松。” 他到她身侧,弯一点身子,试图帮她调节手指的与杆的角度。 谢琢的手刚刚伸过来,还没有碰到她—— 或许他也并不打算碰她的手。 然而只在他俯身靠近的一刹,苏玉下意识地躲开了。 球杆落在台上,她的手轻握成拳,回缩到自己的身前,回到能够掌控自我的安全区域内。 谢琢落了空,手往桌面撑了一下。 他的眼睛,他的手心,他的靠近,浮在她耳后的呼吸,带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灼伤感。 竟然是那么的灼热。 因为太过耀眼了吗?苏玉觉得这种程度的接近让她好烫。 谢琢歪着脑袋,意外一笑:“这么规矩?” 她缓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 “你很紧张。”他说。 比起什么都不做,苏玉只好点头,轻轻的两下。 谢琢敛眸,看低他一节的女孩,问:“紧张什么,跟我不熟?” 苏玉说了句:“不是。” 她很后悔刚才那情不自禁的瑟缩。 明明已经努力勇敢了,可是在即将接触他的瞬间,竟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逃避。 逃避什么呢? 潜意识里,她无能为力的胆怯,难以掩饰的自卑。在一个不属于她的环境里,无处落脚的恓惶。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她提前设计过的剧情里,苏玉会自然许多,她会给自己打气排演。 可是它急促地来临,让她猝然就见到了真实的自己。 江萌在旁边玩了会儿手机,问苏玉学得怎么样。 谢琢把手揣回了兜里,朝江萌走去,是背离苏玉的方向,低低一声:“你去吧,她好像怕我。” 他故意讲轻声,但苏玉还是能听见。 “怕你什么?”江萌觉得莫名其妙。 谢琢不愿细究的语气,轻描淡写的:“不知道。” 他没多想,离开台球室,往楼上走。 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三个字让她发酸。 苏玉想不通她怎么了。 没有发生糟糕的事情,她不过是个初学者,表现笨拙是很正常的。 他也没有说刺伤人的话,只不过将她放开,归还他们之间本该有的距离。 可是在那一刻,苏玉的心里有些难受。 第17章 谢琢不是很喜欢和江萌独处。 与其说不喜欢,准确来讲是不擅长。 因为她总有很多的话,很多的问题,很多的好奇,谢琢招架不住她的滔滔不绝,所以有陈迹舟在的场合,他就不用疲于应付。 他向往清净。 但是陈迹舟不在的话,谢琢就会有些头疼了。 假如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比如苏玉,他的不耐会被稍微中和一下。 苏玉是很温和的存在。 她给人的感觉好似可有可无,因为话不多,且个性温吞,但又并不是真的可有可无。 她的作用,好比一道过于清淡的菜里,添进来那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盐分。 苏玉帮江萌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大白菜。 她做事情很认真,就连尝菜式这样的小事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咀嚼菜叶,最后得到自己肯定的点头,然后偏过脑袋,悄悄地对江萌说:“这个不辣的,你可以吃。” 她声音很小,生怕一旁的谢琢听见似的。女孩子之间有加密的聊天事项很正常,但菜不辣也要偷偷地说。 苏玉对人与事时常表现出过多的斟酌。 谢琢刚才那句“怕我”是随口讲的。 怕他应该不至于,但谢琢看着她,偶尔感觉到,苏玉常常在心里对他进行一些复杂的思考。 她是一只缓慢爬行的蜗牛,喜欢雨天出没,把心事藏在湿润的壳里,必要的时候伸出触角,碰一碰外面的世界。 有危险,就缩回去。 安全的话,就爬出来。 他兴许就是属于让她觉察到危险的那一部分。 她有必要,像缩回那只手一样,缩回她的触角。 谢琢请他们吃饭的店在附近的私房菜馆。 苏玉很喜欢这样的小馆子,很落地,烟火攒聚,是她可以放松生存的环境。 她慢吞吞地吃菜,抬起头,发现正在被人注视。 苏玉的额前冒了一点细密的汗,几乎是瞬间从灼烧的体内涌出的。 谢琢可能已经观察了她很久。 浓密的长睫之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深,看人也是如此。一点平静的凝视,就让她变得滚烫。 苏玉总是抱着“说点什么才不会尴尬”的想法,硬生生地扭转掉局面,手指点一点桌角够不着的菜,她没有敢看他,视线在桌面虚浮着,声音也很轻:“我想尝一口小黄鱼。” 很快,鱼被推到她面前,她低头,紧张地看着少年修长曲起的指骨。 “谢谢。” 苏玉用指腹蹭掉额角的汗水。 谢琢让上回给他开车的那个蒋叔叔送她们回去,江萌在车上捏着苏玉的脸问:“开心吗今天?” 苏玉:“开心的。” “我好久没来他家了,总感觉死气沉沉的,不过那么大个泳池真是让人羡慕。”江萌抱着脑袋,想入非非地说,“我要赶紧赚钱买个大别野!” 苏玉点头:“特别好,大别野。” 江萌被她心不在焉的捧哏逗笑了,她忽然问苏玉:“你有没有觉得他家里很安静。” 苏玉没在意安不安静,但在江萌的话里回想了一下,她说:“他爸爸妈妈不在。” 江萌晃晃食指,纠正:“不是爸妈不在的问题,就是安静,字面意义上的安静,你没发现吗,他们家连带指针的钟都没有。” 苏玉觉得她话里有话,而且这个话题真是神神秘秘的:“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江萌挪到苏玉旁边,到她耳边,用气音讲:“今年过年他跟舟舟去滑雪你知道吗?” “知道的。”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出去玩吗?” 苏玉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谢琢从来不过年。从小到大,从来——” 到这儿,车开到江萌家门口,她赶紧招呼了一声:“前面右转,停小区门口就好!” “……” “谢谢蒋叔叔。”江萌下了车,对司机说,“麻烦把苏玉安全送到家哦。” 江萌跟她笑着挥手:“拜拜小可爱!” 苏玉在她未完的话里呆坐了很久。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从来不过年。 …… 这个假期过得很快,苏玉马不停蹄地学习了两个月。 她稍微调整了作息,允许自己比上学期间晚起床一个小时,但最晚也不能超过八点。 虽然期末在班里的排名第十,但放眼到整个年级还是不够看的。 不过林飞很喜欢苏玉的学习态度,特地找她单独谈过话,给了她鼓励,告诉她如果能稳住这个成绩,考上她心仪的985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苏玉还面临了一个棘手的事——她的物理相比其他几门学科弱了一些。 苏玉的语数外成绩很均衡,没有偏科的现象。 但本省的高考制度让人头疼的一点是,物理和化学是按等级划分,不计入高考总分,也就是说,不存在学科之间互相拉动的可能。 试图用数学多考几分,来弥补物理的不足,这是行不通的。 一旦有一科没有达线,即便高考考满分也无济于事。 她不得不全面发展。 林飞跟她说:“学校为了一本的过线率,可能对选修不会那么重视。但是物化是相当重要的,我之前有学生就是在这两门上面掉以轻心,去了很偏远的学校。你自己要加强起来,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问,问同学,问老师,知道吧?” 苏玉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这个暑假,苏临去了一趟省城,带学生参加学校组织的夏令营活动,给苏玉带回来了一些大学的明信片。 她把明信片收好,风雅的建筑,诚朴的校训,陪着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孜孜不倦的深夜。 苏玉知道,她想要考上很好很好的学校,就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她没有能跟宋子悬比肩的智商。 她的暑假,是一张又一张的卷子,一本又一本的单词书。 就这样一眨眼,暑假就快结束了,去谢琢家里游泳的记忆被题海冲淡,已经恍如隔世。 苏玉会想起他,在夜间停笔的时候,她揉着中指的茧,看到床头小小的兔子。 这是谢琢给她赢回来的小礼物。 兔子被她精心地打扮过了,苏玉给它买了可爱的太阳花发夹,夹在长长的兔耳朵下边,用粉色的纱布给它做了花边裙,还给它裁剪了一套背带裤。 她珍藏它,就像珍藏了一段他们的共有记忆。 也许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记得。 苏玉很少有心平气和地念出他的名字的时刻,但她对着兔子可以说:“你不是普通的兔子,你是谢琢送给我的兔子。” 兔子不会回应她,但她心满意足地笑。 她好喜欢它。 好喜欢好喜欢!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琢了,苏玉睹物思人地回忆着他。 第一次经历这样漫长的见不到他的假期,苏玉反复地关注着谢琢的QQ动向,除了上线下线的时间,她仍然什么都不得而知。 谢琢在线。 苏玉点开他的对话框,找好了准备要问的题,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上一次讲话还是在上个学期。 过去这么久,苏玉怕这打扰会很唐突。 人家还在过暑假呢,这时候跟课堂上的氛围显然是不同的。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甩个题目过去,会不会好扫兴? 于是练习册被合上,苏玉打开听歌软件。 她想起在心里记录下的,关于谢琢的“碎片”之一,他最喜欢五月天的一首歌,是叫《爱情的模样》。 相对冷门。 苏玉也是因为有一次,江萌借了他的MP3,她无意间看到了他的听歌记录。 就认识了格外受他偏爱的歌曲。 小众的喜好匹配上,大概率是会让彼此之间好感倍增的一件事。 那天苏玉没找他聊天,她听了会儿歌,打开空间发了条说说,是一段歌词:【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我看到远方爱情的模样。】 她发完一会儿,陆陆续续开始有人点赞。 有一个人点,苏玉就消掉一则通知。 还有人问她是不是恋爱了? 苏玉没有回。 她只在意谢琢有没有光顾。 她猜,他应该不常看空间吧? 苏玉心里很在意那条说说,她背了会儿书,又反复折回去看。 浏览量在上升,她把鼠标放在那条内容的浏览记录上,紧接着就看到了谢琢的头像。 她心中一惊。 他看过了。 他真的看过了…… 然而谢琢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以过客的心态,将这条内容轻飘飘地划了过去。 很快,她看着他的头像变成了灰色。 到睡觉的时间,他准时下线休息。 抓住人家的小众喜好,从而制造她自以为是的吸引。她拙劣的计策,不会帮助她走到他的心中。 苏玉默默地把说说删掉了。 她好傻呀,苏玉枕在床上想,她好窘迫。 早该知道什么都等不到,她的思念是那么的不值钱- 高三的氛围比苏玉想象得还要紧张,开学第一周就考试,苏玉没有和谢琢说上话。 第二周成绩出来,她仍然没有和他说上话。 不过她在布告栏看墙上的成绩单时,谢琢在她身后站了片刻。 她起初并没有发现,直到一阵风来,男生伸手扶了一下没有贴稳的A4纸,他的骨节平缓地抵在那里。 苏玉专注余光里,那线条俊美的侧脸。 谢琢在她身侧,没有说话,他只是认真地看了看成绩,不过片刻,放下手就走了。 别的班的人在等着他去打球,问他考得怎么样。 谢琢掂着手里的球,懒得多谈的样子,回句:“就那样。” 他离开了教室,离开了她的身边。 苏玉久久地、头重脚轻地站在那儿,看着自己在中间段的分数,因为数学落了一节,她又掉到年级三百名开外了。 上次有这种浑身发热、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是看到生物卷子上不及格的分数。 小小的模拟考并不影响什么,但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成绩,也让班级的氛围在一整个星期内,阴云笼罩。 苏玉生病了。 她早起的时候就觉得嗓子有些痒,到了班上开始咳嗽。她尽量抑制着声音,或者等到老师讲课的声音能够盖过她的噪音,她才敢咳出来,就这样隐忍地上了半天的课,直到晚自习。 苏玉的忍耐失效,因为班级里很安静,除了她在咳嗽,没有别的丝毫的动静。 江萌传了张纸条过来:【严不严重,真的不去医院吗?】 苏玉:【只是嗓子难受,回去再说吧。】 江萌:【体温正常吧?】 苏玉借文若敏的体温测了一下:【正常的。】 教室里开了空调,九月份很热,这事没办法顾及所有人。 苏玉咳了会儿,有些难受地趴下了。 一到晚上,人的精神状态也跟着不行,在快睡着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 苏玉抬头,看到文若敏递过来一份西药冲剂。 苏玉满脸好奇地看她。 自习课上,文若敏声音很轻,说:“谢琢说,药是他常备的,有点苦但有用。需要的话他有外套。” 她一字一顿地讲着,生怕传错话似的谨慎。 苏玉的心室为之震荡。 她转而看她手里的药。 他可以和江萌一样写小纸条的。 但谢琢不是传纸条的性格,于是他的叮嘱就这么无所顾忌地经过了大半个班级,最终传到她的耳边。 “你们在谈吗?”这句是文若敏含笑的八卦。 “……” 苏玉无力地摇头。 她接过文若敏手里的药,才发现在这掌心大小的一包药剂下面,还藏了什么东西。 苏玉把药掀过,看到两颗旺仔牛奶糖。 这次的糖,应该只是给她一个人的了。 因为药太难喝,需要甜味冲淡苦涩。 他还要给她一点甜。 苏玉在病中脆弱,她捧着那些东西,看着看着,便无声地流下眼泪,继而后知后觉地擦去。 她在泪眼朦胧里,把药洒进了保温杯的热水中。 苏玉接受了他的好意,却一再地希望他不要这么的绅士,如果谢琢对她冷漠到底,她一定不会如此伤心。 「我总是频繁地领教,什么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第18章 最后,苏玉把药喝了,没有吃糖。 她受到了很多同学的关心和鼓舞。文若敏,江萌,还有距离她万分遥远的谢琢。 生病的不适让她行为钝缓,放学后,苏玉慢慢地扣笔帽,清理文具袋,接着整整齐齐地把书放进书包。 宋子悬背着包走过来,苏玉接过他手里的笔记,露出感谢的眼神。 宋子悬说:“祝你早日康复。” 他从前讲这番话,一定是脸上带笑的。 宋子悬这个人,不说有多么积极向上,但总的来讲还是很乐观的,他对待任何人事物都心平气和,淡定友好得不得了。 不过此刻,苏玉看着他眼镜之下光芒暗沉的眼睛,察觉到他的心情可能不是很好。 她说:“谢谢班长。” 宋子悬这才露出一点苍白的笑意:“跟我客气什么。” 江萌追上苏玉,跟她一起出了校门,她第一时间伸手摸摸苏玉的脑袋,挽着她的胳膊说:“还好不怎么热,不过你还是去医院打个针吧,现在时间还不是很晚,免得明天加重了。” 苏玉轻轻摇头:“我刚才吃了药好点了。” 她没有说是谁给她的药。 “你这叫讳疾忌医,去看病才好得快。”江萌说。 苏玉在眼下,十足地感受到她和江萌生活水平的参差,她低着头,闷闷地给她讲实话:“妈妈说,医院做各种检查都是骗钱的,我从来不挂水,很浪费钱。” “……” 江萌不说话了。 分别的时候,她抱了一下苏玉,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搭了好久,像也在缓释自己的疲倦。 “快点好起来。”少顷,她对苏玉笑了一笑,还是那么的灿烂,“成绩也会好起来的。” 她的笑容比药有用一点,苏玉含笑点头。 几分钟后,苏玉坐在苏临的车后座,翻着白天的卷子,这次粗心的错题太多,很不应该。不过也勉强算是个好消息,比起不会做,粗心算错是可以弥补的小问题了。 苏临发挥出他冷幽默的功能,笑眯眯地关怀女儿:“车上没灯就别看了,歇会儿吧,从小啊我们老师就说了,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苏玉一边翻卷子,一边淡淡回:“我去哪里两手准备,跟陈迹舟一起出国吗?” “……”苏临想表达的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被她一讽刺,他笑不出来了,也不打趣了。 比起陈澜的鸡娃行为,苏临要随和一些。他有着早早看透人生本质的慵懒,从而试图消解一部分女儿的压力。 “鼻子还通气不?”他问。 苏玉摁了摁两边鼻子,试试吸气:“好一点了。” 车上的确不利于看东西,她把书合上,听见爸爸说:“闭闭眼,休息休息。” 可惜苏玉难以自控,她只要一停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别的。 于是,不过短短几秒钟,她很快又睁开眼。 苏玉再次把卷子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 谢琢给的糖像粘在了她的手心,她寸步不离地拿着,被捂得发热也舍不得吃。 咽下苦涩,却不敢喂自己一颗糖。 只好用学习冲淡很多的念头。 苏玉第一次认识到,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高三的小考试几乎是一场接着一场。 苏玉每一天都在闷着头学习,因为谢琢给她的那一味药药效很不错,她的症状得到了抑制。 苏玉理应去跟他说句谢谢的。 不过她消极地认为,谢琢不差她一声道谢。 他只是释放出那一刻的好心,聊表关怀,并不在乎与她周旋。 总之,比起他,苏玉还有更多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要背书,要准备考试,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完一套试题,要把五三拿出来一遍一遍地过…… 她刷题认真到没有精力再去回头去看板报上的钟,一节课的时间甚至都不太够用。书海如山,一层一层堆在了桌角。 宋子悬借给她的物理笔记,苏玉看了差不多有三四天,打算还回去那天晚上,她隐隐觉察到宋子悬的情绪很沉重。 他仍然坐到最后一个离开。 宋子悬看着试题发呆的时候,头顶传来女孩轻柔到极致的声音。 “你介意这个时候有人坐在你身边吗?” 苏玉扎着松松的马尾,穿夏季校服,身形清瘦,一张清汤挂面的脸,似无波澜,而那双眼里,还有重重的斗志和信念。 他仰头看苏玉,面色微微憔悴,扶着眼镜问:“是有不会的题吗?” “不是的。” 苏玉摇摇头,没等他同意,就静静坐下了。 她坐下后,有一会儿没说话,等宋子悬合上了不打算接着看的书,她才轻声地开口:“你好像很紧张。” 苏玉问他:“要竞赛了是不是?” 宋子悬知道,假如这时候他硬着头皮说不是的话,也显得太假了。 他苦笑了一声,扶着额头:“不知道怎么了,以前也不这样。你知道那种……” 他想了想,该怎么解释这种困苦呢? “魔咒一样的东西吗?” 苏玉摇一摇头。 她想,那根本不是魔咒,而是你的心魔。 他被太多太多的人关注着,加上前几次的惨痛失利,让宋子悬无可避免地陷入这样焦灼的状态。 见宋子悬反复滚动着喉结,做了一些局促难安的小动作,苏玉等他心情稍稍平复,才缓缓地开口跟他说:“你一定听过太多的加油了,今天我不想和你说加油。” 宋子悬稍显不解地看向她。 随后,也看向她手里递过来的东西。 苏玉放轻声音,眼尾带一点淡淡的笑,很温柔地喊了他一声:“子悬,我很喜欢你的名字。” 她这段时间买了很多的笔芯,有一种笔芯的包装袋里,会送一支长条的纸质书签。 苏玉在书签后面写了一段文字,一边展示给他,一边说:“有个歌手说,生命是一张悬而未决的网。我很喜欢这句话,所以我把它送给你。” 她的字迹清秀工整,竖着排列,在长条书签的背面。 「生命是一张悬而未决的网。」 班里同学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几排灯光都暗了下来。 只有徐一尘落了东西,还蹲在桌前,手忙脚乱地找今天发下来的新作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苏玉无比宁静的安慰,她对宋子悬说:“有一年,高考作文题是拒绝平庸。我总觉得这种命题是很虚无的,因为大多数的普通人,能做到的恐怕只有接受平庸。 “可是你不一样。” 她笃定地说:“你这么优秀,优秀到绝不会被一场考试定义,所以不管怎么选择,你都会有很好的前程。” 宋子悬低头看着那张书签上的字,听着她的话,久久没有出声。 苏玉不想对他说加油,她只希望,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一定不要被困在唯分数论的优绩主义里面。 她峰回路转的思维,让他感到了内心片刻的辽阔,有如沉寂了一夜、在清晨时分登上顶峰,终于看到云海一般的辽阔。 宋子悬强忍着难受,挤出一个笑容,说:“你想得很开。” 很开吗?也没有吧。 苏玉说:“我在努力跟我哥哥学习心态。” 宋子悬问她:“为什么特地跟我说这些?” “因为在我无助的时候,是你在把我往外拉。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我想尽我的一点力。” 他笑说:“可是我没有做什么。” “我不懂的时候,你给我讲题,这就够了。” 宋子悬的眼神感到微微的诧异,默了默,说:“你总是把人都想得很好。” 苏玉莞尔一笑,“我宁愿以这样的方式和所有人相处。” 尔后,她认真地告诉他:“总之,没有人想要看你的笑话,那不是个魔咒,大家都不希望你输的,因为你就是很好很好的班长。” 宋子悬看着女孩子垂落的发丝,慢慢地,视线回到她漂亮文雅的字迹上。 她是本体,他想到了许多的隐喻。 雨后的第一缕阳光,不那么浓烈,但正正好,给人一点放晴的希望。 在床上偷偷看小说时,手电最暗一档、却可以支撑很久的那一格微光。 冬天夜晚,让被窝瞬间变得温暖的热水袋。 或者疲倦的夜里,一杯温度适中的苏打水。 一切没有丝毫的刺激性而又带来力量的东西,都是她的喻体。 两人安静下来的间隙里,后排的徐一尘总算找到了他的家作,把书包往肩上一提,冲他们挥一下手:“走了啊,你俩还不回去?!” 苏玉回头看他,带点笑容,跟他招招手:“明天见。” “拜拜!” 谢琢在窗户一旁站了一会儿,正懒散地抱着胳膊,背靠着墙在等人。 苏玉说完明天见的时候,徐一尘总算磨磨蹭蹭地出来了,他张望了一圈,找到暗处的谢琢,揽住他:“找到了,走吧。” 男生安静沉敛的双目掀起来一点,“嗯。” 走之前,他又不由地回过头,往窗子里看去。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他看向陈旧的灯光之下,苏玉像是开了慢动作的一个笑容。 半分钟的注视过后,谢琢收回视线,沉默地离开了教学楼- 等苏玉的小感冒彻底恢复之后,她有了些精神,把不久前那些郁闷的纠结抛诸脑后,还是决定给谢琢发了条消息,表示礼貌:【那天谢谢你的药,真的很灵。我吃完头就不疼了。】 谢琢回复的是:【那就好】 苏玉看着手机屏幕上这简单几个字,稍稍深呼吸,而后便把手机关机,把包里的模拟卷拿出来做。 她的火焰兰长势很好。热情、热烈、生命力顽强。 每次看到它,她都觉得身体深处也充满了力量。 苏玉又开始夜跑了,围着北湖跑半圈再折返,大概要花一个半小时,这段时间她会戴着耳机听英语听力,再反复跟读。 北湖的傍晚非常热闹,活动众多,不过纷纷扰扰都跟苏玉没有关系。 她戴着耳机,能够凭意志力隔绝掉这个花花世界的吵闹。 直到—— 砰! 突然一声。 苏玉被吓得不轻,本来在步道上跑,她本能地往旁边花坛一闪。 紧接着,她往发出爆炸声的地方看去,发现没什么危险性,苏玉拽掉了耳机。 很多人围在那儿,苏玉偏眸过去,发现原来是爆糙米的。 苏玉陡生好奇。 她小的时候在清溪小镇就遇到过爆糙米的老爷爷,这个机器很有意思,很多年不见了,算是个童年回忆吧,苏玉跟过去张望了一番。 围在最前排的是几个小孩,个个被父母捂着耳朵,又惊奇又害怕地看着。 只见大叔把糙米灌进了他的机器里,加了糖和油,将盖子拧紧,将整个圆圆的黑锅架在烤炉上,转啊转。 很快,又是一声—— 砰! “好不好玩?!”大人们问。 “好玩好玩。”一帮孩子笑闹着。 这分贝实在太大,苏玉也跟着捂住了耳朵。 不过确实很好玩的,她没想到在现在的城市里也能看到卖这个的。 下一秒,新鲜滚烫的炸好的糙米就被灌进干净的袋子里贩卖。 在熙攘的尖叫声里,苏玉也摸出几块钱递过去,她接过一袋糙米,迫不及待拿出两粒尝一尝,甜津津的。 然而这时,苏玉正要转头离开的时候,突然“嗙嗙嗙”好几声噪音,又吸引她回头看去。 苏玉定睛细看,心中一惊。 是有人来砸场子了。 刚才还煮得好好的黑锅和炉子陡然被一个老人家踹翻了。 她第一反应,这是城管吗? 然而,苏玉再看向老人家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又见他面目嶙峋,但很干净整洁,青丝成雪,发根却都梳得工整倜傥,一派正经斯文的样子,也不像城管啊…… 怎么上脚就踹人呢? 老人手里还拿着根拐,等大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那根拐已经犀利地对准了摊主。 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纷纷聚集过去看。 摊主也懵了懵,见自己的东西洒一地,他气得叫骂了一声,拽住老人家的拐。 然而那根拐还是被它的主人夺走,老人用拐杖当武器,不停地往摊主身上又戳又打,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苏玉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不出半分钟,拄拐的老人就被旁边年轻力壮的男人往旁边一扯,他踉跄地倒在地上。 “那老头干啥呢。” “我草,是不是精神病。” “他刚刚说什么?杀人?好吓人啊,不会是反社会吧?无差别行凶那种。” “看着也不像啊,你看他身上那一套,好几万呢!” “穿戴都挺名贵的,怎么是个疯子啊,家里人没跟来吗。” “……” 摊主的锅炉都被扶好了,所幸人没有受伤,骂骂咧咧地说今天真倒霉,遇到神经病了! 而那个被称为“神经病”的老人摔倒在地,有几个年轻的女孩见他状态不对,想去搀扶一下,但心有余、胆不足,最后迟疑着没有上前。 苏玉再去看那位老人时,他已经自己跌撞着爬了起来。 他的拐掉在地上,却没去捡,人往一棵榕树后面一蹲,毫无征兆地开始开始用脑袋撞树干。 咚咚咚! 撞击的声音很沉,也十分用力。 苏玉吓坏了。 她试探地走过去两步,够着脑袋往树后面一看。 紧接着,就看到了老人额前汨汨涌出的鲜血。 他是真的在撞脑袋! 苏玉大吃一惊,老年人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头吗? 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医学上的专业术语,万一脑溢血、脑梗、脑死亡了怎么办? 他待的地方在草丛间,十分隐蔽,没什么人注意到。 于是,苏玉大喊了一声旁边的人,想让大家一起帮帮忙,同时,她捡起老人家遗落的拐杖。 拐比她想象得沉重很多,一看就价值不菲,上面的一些纹饰尤其的精美细致,苏玉握在手里的时候心都跟着一沉,不过她也不懂木头的材料,只飞速扫了一眼,就立刻拿手机拨了120,顺便还要努力地安抚老人家的情绪。 “爷爷,你冷静一点。” “你、你你、你别撞了。你头流血了。” “你这样会……会出事的,你别撞了。” “你家里人不在吗?” 还好这儿人多,大家一起钳制住了这个看起来打算“自尽”的老人。 急救中心派车很快,心悸的老人被抬上车,医生冲底下问,家属是哪个。 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苏玉一举手,跟了上去:“我去吧我去吧。” 她找了个位置局促地坐下。 车很快开走,苏玉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对医生的问题,她讪讪地挠一挠脸颊说:“他家里人好像不在。” 紧接着,医生给他上呼吸机、测心率,又利落地帮他处理伤口。 “你看看他带手机没?” 苏玉看着昏迷状态的老人家,双手合十祈祷他不要出事,又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冒犯了”,然后将手探到了他上衣外套的兜里。 “有有有。” 果真让她摸出一个手机。 苏玉想办法解了锁,翻到通讯录。 最上面的联系人是他的孙子。 备注就是“孙子”两个字。 苏玉没犹豫,立刻拨出电话,在嘟嘟的声音里,忐忑地求着对方快点接。 十几秒后,电话打通。 那头安静得跟苏玉这里根本不是一个世界,沉寂的背景音里,传来男生低而淡的嗓音,没任何情绪,就闷闷的一声:“您还在外面?” 听到这个声音,苏玉怔了好一会儿:“谢琢……?” 那一头静住了。 苏玉开口讲正事:“你爷爷出了点事,你能来医院一趟吗?” 第19章 谢琢接到苏玉的电话之前,正在家里调试一个新的设备,平静地坐院子里焊接着线路。 他父母平时回来的次数不多,成天忙着出差,今天他一个人在家,落个清净。 难得清闲的周末,夕阳很沉,庭院很静,只剩下机器人在轨道上行走的声音。 电脑开在旁边,视频那头是刚进入大学的乔雨灵。 乔雨灵跟他说起,昨天去了一个小型的VR体验馆的事,她大学学的专业跟这个有些沾边,又跟谢琢说起现在虚拟现实发展的局势。 “能建模一个真实的人出来隔空对话,你知道吗?” 他一边忙手里的活,一边问:“怎么隔空。” “还能跟人沉浸式互动,比如说,能看到过世很久的亲人,而且效果很逼真。” 乔雨灵做了一个戴眼镜的动作,“今年上半年Facebook收购了Oculus,未来肯定会打开国内市场,上个月S牌出了个新头盔,我打算去体验一下——说真的,你可以了解了解这一块,去美国真的学点儿有用的技术,为我们的大计添砖加瓦,行不行。” 她说着,露出一个仿佛看到前程大好的笑。 谢琢没接茬,默默地思考着她的话。 “对了,你爸又给他投资金了?”直到乔雨灵冷不丁地这么问了声,打断他的沉思。 谢琢以为她打电话来真有什么正事,结果还是旁敲侧击,为了打听她那前男友顾司庭——之前代表一中参加机器人比赛的学长。 这俩人分分合合不碍他的事,只要别让他掺和进去,莫名其妙成了乔雨灵的绯闻男友,谢琢就能完全做到事不关己。 他对情情爱爱的八卦没有分毫的兴趣。 他说:“是。” 谢琢爸爸谢林跟顾家的公司有点生意上的往来,两家人关系还可以,知道顾司庭有创业的计划,谢林又是给参谋,又是投资入股,又是给他在北京介绍人脉。 乔雨灵说:“说白了就是给你铺路呗,世家少爷真好命,人生平步青云啊。” 谢琢没管她的揶揄,也沉默地坐实了这句平步青云。 他把在测试中的机器人拿回来,听见她问:“这就是你要送人的吗?” “嗯。” “哪个妹子?” 谢琢淡淡:“同桌,男的。” 乔雨灵看了看他手里非常“机器人”的机器人,吐槽说,“送人礼物不能做个好看点儿的吗,这也太硬核了。” 谢琢人往后仰,举着他手里四四方方没什么惊喜造型的小东西,心道喷个漆应该会好些,又问她:“什么样的好看?” “你就不能弄个眼睛弄个鼻子,做个小玩具,小熊小兔子之类的。” 谢琢笑了一声,小熊小兔子什么的,也太为难他了:“有机会送女朋友的话再精雕细琢吧。” 他说着,摘了护目镜,把兜里震动的手机取出来,接起来后就听见了苏玉的声音。 对方意外地喊他:“谢琢?” 她轻言软语,仿佛抑制着什么情绪,又带有安慰地在对他说:“你爷爷在医院,你能过来一趟吗?” …… 谢琢赶到医院的时候,老爷子正在做脑部检查,人被推进去了。 他远远就看见了人群中静坐的苏玉。 苏玉没注意到有人过来,戴了耳机可能在听什么东西,没有抬头,谢琢就没跟她说话,匆忙地推了门进去。 “家属在外面等。”医生说。 他意识到失礼,往后退了一点:“抱歉,谢昭义在不在。” 医生往里面隔间点了一下:“正在做CT。” 谢琢沉默两秒,稍稍安定下来,点头:“谢谢。” 等他再出来,苏玉已经站了起来,她看了看谢琢,抿出一点复杂的表情。 谢琢问她爷爷的状况:“是摔倒了吗?” “不是。” 紧接着,苏玉给他讲了来龙去脉,从老爷子砸了人家的小摊开始说,整个过程中,谢琢听得还算平静,只不过听着听着,稍微皱起了眉。 不论如何,苏玉这个时候不该多问。 爷爷的病情,爷爷的过去,她只是客观地陈述完,就安静了下来。 谢琢想了一想,又问她:“为什么跟别人起冲突?” 苏玉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个炸糙米的大叔,而且两个人看起来是不认识的。” 他皱眉:“什么糙米?” 苏玉想了半天,怎么给他形容呢:“就是……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把糙米放到一个大大的锅里,摇一摇,然后砰一下炸开。” 谢琢听完,神色复杂,久久没有说话。 苏玉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她可以再解释一遍,但是谢琢没再问了。 他想坐一会儿,然而手去扶旁边的座椅靠背时,掌心是有些脱力的状态。 苏玉下意识想搀一下,怕他握了空摔倒,但下一秒就缩回手,也是下意识的。 好像一靠近,就会被他的结界挡开。 “谢琢。”彼此安静了很久,久到他大概都忘了她的存在,苏玉轻轻地喊他一声,提醒他自己还在,然后说,“我走了。” 谢琢看她。 苏玉解释:“我作业还没做完呢。” 他说:“司机在楼下,我让他送你回去。” 她摇着头说不用。 谢琢的脑子里很混乱,见她急着要离开,也没有勉强苏玉,他妥协地点点头,甚至忘了好好地道谢- 下一周,苏玉回到学校。 对于谢琢的家事,她心中自然有好奇,不过人家不跟她说,她什么都不好问。只是看谢琢的状态还可以,他在教室的话就做题,偶尔下去打打球,和平常无异。 苏玉猜测,他爷爷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可能真的是……精神上的问题。 最近班级的氛围很沉静,静到有些压抑。 不久,她注意到徐一尘的位置又空了,每天去后面倒几次水,谢琢大多数时间在低头做题。 他看不到她。 几天后又是不上晚自习的周五,苏玉照常去跑步,到了那个北湖附近的便利店停下。 她习惯性地在这儿买瓶水。 又一次在这里,苏玉见到了消失好几天的徐一尘。 苏玉脸上带点笑,正要打招呼的时候,她倏然看到了徐一尘手臂上戴的黑色孝布。 苏玉心头一悸,突然觉得,她这个时候现身是很不合适的。 徐一尘或许不想看见熟人。 而对她来说,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种场面呢?她想不到。 苏玉嘴巴笨,不懂得安慰人,尤其是这种根本安慰不好的事情。 她为难到喉咙口都有些哽咽,苏玉慌里慌张地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在徐一尘看过来之前,她背过身去假意挑选商品,然而、对方还是注意到了她。 “苏玉?” 徐一尘走过来,说:“好巧啊,上次就在这儿看见你。” 苏玉心下觉得,避开不谈也不合适,她尽量委婉地提及,说:“你这几天没去学校,是因为家里的事吗?” 徐一尘倒是并不避讳,他低眸看了看手臂上那块布,说:“妈妈走了。” “……” 苏玉默了默:“节哀顺变。” 他强撑着笑了一下:“生了很久的病,对她来说一定是解脱。” 苏玉眼眶一热,慢慢地,她低头说对。 徐一尘说他家就住这附近,问苏玉要不要去坐坐,苏玉当他客气,没应下,但也陪他走了一段路。 他说他妈妈过年开始就不行了,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当时徐家人已经不打算手术了,但是谢琢又多帮了他一次,帮他凑齐了那一次动手术的钱。这几年,谢琢接济了他很多回,他跟家里要钱,他们都知道,谢琢的爸爸指缝里漏一点,就够徐妈妈在病床上支撑很久。 “可是我们家人都说,升米恩,斗米仇,不要人家非亲非故的接济。 “所以后来,他就卖了很多自己的东西,他的钱跟他的父母无关,不要我还的。” 说到这儿,苏玉想起某一天晚上,谢琢对着电话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 她恍然,那时他一定在跟徐一尘打电话,说去医院陪他,却被她误以为是暧昧不清。 以至于苏玉彼时还在心里跟自己作斗争。 最后,徐一尘轻轻一耸肩,说:“虽然她很想撑到我高考结束,可是命数就是这样子不讲道理,算了。” 他讲这番遗憾而又脆弱无比的话时,天色沉下来,星月升起。 难得见这片光污染之下的天空中,还有一点星星的影子。 徐一尘仰着头看天上,而后,他听见苏玉缓声地说道: “你那天说,我们肉眼看到的星星,可能已经死了几千年了。换句话说,逝去几千年的星星也会发出光,一直照着我们,走很远的路,是不是?” 在女孩子温浅的声线里,他忍不住地红了红眼睛。 少顷,徐一尘一咬唇角,自如地切换了话题:“对了,他昨天跟我说到你了。” “……” 苏玉在他这句话里,接连地惊了两下。 第一惊,是徐一尘居然已经可以省略掉谢琢的名字,直接用一个“他”来替代,让第三个人如此自然地进入到他们的话题里。 这种说法太朦胧了。 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 她打心底里希望,一定不要是这样。 第二惊,谢琢会说到她什么? 苏玉面露紧张:“什么啊?” 徐一尘:“你救了他爷爷的事。” “救?”苏玉尴尬地红了脸,“算不上啦,我没有那么英勇。” 她回忆了一番,跟他说真话:“我当时只觉得他很无助,不是生理上的痛苦,可能是心理吧。我不太确定,不过那种情况下,不管谁遇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听她这么说,徐一尘也挺吃惊的,他问苏玉:“陈迹舟没跟你说过吗?” 苏玉讷讷地摇头:“说什么。” “谢琢的爷爷是越战老兵。” 苏玉站在星空底下,在回徐家的方向上,她慢慢地止了步伐,像在听遥远到一个世纪之外的故事。 “如果我说,这个老爷爷打赢了很多场仗,你是不是会觉得这事很光荣,很值得钦佩?” 他说着,面带点苦涩的笑,看向苏玉:“可是我要是说,这个老头他杀过人,他杀过很多很多人—— “听起来,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吧?” 战争与人道主义的话题,总是那么密不可分。苏玉觉得他讲的有理,一时震惊,说不上话。 徐一尘接着说下去:“老爷子有战争后遗症,你知道这种病吗?一听到那种放炮仗之类的声音就会精神崩溃,甚至不需要炮仗,生活里一点点小动静都会让他草木皆兵。 “几十年了,他每时每刻都在准备回到站场。” 苏玉还是第一次了解到这种鲜见的病症。 这句话对她的冲击之大,让她怔愣在原地,脚被钉在丛林间,在那个桂子飘香,岁月静好的深秋。 苏玉:“所以……他不过年,是因为家里不能听到这些声音。” “对,”徐一尘说,“他不过年,因为家里不能放鞭炮。大家都在放鞭炮,对他爷爷而言是很残忍的事。老人家得找地方躲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 前面就是徐一尘家了。 这儿生态很好,在公园的腹地中心,是老居民区,烟火气重。 正好聊到这儿,他指着不远处带院子的居民楼一楼说:“真不进去坐坐吗?” 反正明天是周末,苏玉想,放松放松也行。 她不好意思地问他家里有没有人。 徐一尘说:“舅舅他们都离开了,昨天刚走。” 苏玉跟了过去。 徐一尘养了一只猫,是他妈妈在世的时候捡来的小狸花,身姿矫健,养不胖,古灵精怪的,在苏玉身旁上蹿下跳。 苏玉一边撸猫,一边跟他聊了很久。 她说起自己的旧事。 苏玉很少回忆以前,她小时候并不快乐,既然不快乐,就不必总是反刍了,人不该活得自怨自艾的。 可是那天在徐一尘面前,苏玉一股脑地说了很久。起初,她的心里还有些扭捏,讲到后来,甚至只剩宣泄的痛快了。 她是留守儿童,从小学中期开始。 她说起没有人陪伴的童年和青春期,说起如何窘迫地度过三年加高中头一年住校的时光。 在孤独的处境里早早地学会了很多很多的生活技能。 冬天用手搓衣服长出了冻疮,那时候根本不懂要怎么维护,自己摸索出了办法,用了最有效的膏药。 因为刚上初中那个阶段ln不分,被班里恶劣的男同学嘲笑土气,顺带着,还被嘲讽了扁平的、发育迟缓的身材。 她觉得平江这个城市离她的故乡好遥远,怎么会那么远呢?以至于她受了委屈,爸爸妈妈都赶不回来看她。 他们愿意回来,是因为奶奶离世。 苏玉也给他讲起,她从不回忆的奶奶。 小学的时候,奶奶已经上了年纪,家中座机被淘汰。她用来打电话的都是爸爸留给她的旧手机,因为视力下降,经常看不清充电口的正反,稀里糊涂地就把充电器的头子使劲地往里面插,因此弄坏了好几个手机。苏玉会每天来来回回地给那个废旧的手机充电。 后来她习惯性地半夜起来,看看奶奶的手机有没有漏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再需要了。 …… 徐一尘的孝布在风里扬起,苏玉看着它,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就这样没有头绪地剖开了一颗满目疮痍的心。 比起他经历母亲的早逝,她深谙,此刻把自己形容得再悲惨,也很难抚平什么。 可是苏玉仍然试图揭开自己的创口,告诉他,她是这样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 …… 新的一周,每一个人安然无恙地返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苏玉想起去年的九月。 她买了一本日记本,封面上画了一头孤单的鲸鱼。 如今,本子已经被填得很饱满了。 苏玉翻到第一页,看到往日还很悲伤的字迹:就算没有人陪伴,我还有自己的影子。高中很快,很快就会过去。 晚自习,落针可闻的教室里,苏玉打开新的一页,从容地写下: 「我从前听人家说,不要随便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这样很傻,会受到伤害。可是在我袒露脆弱的时候,不过是想要换到一颗真心。 眼前的人的真心。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哪怕被辜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有真心才会有感情。」 刚写完这一句,落笔的时候,一个纸条从后面飞了过来。 苏玉懵懵地回头看,男生扬扬下巴:“给你的。” 这纸条很随意,不是什么精致的便签,看起来就是从草稿纸上撕了一个角,叠得也不太规则。 平常除了江萌,也没什么人给她传纸条啊…… 不会是恶作剧吧? 在极其安静的教室里,苏玉一头雾水地环视一圈。 很快,她对上最后排的视线。 这次轮换的座位,苏玉和谢琢的两个大组挨得很近,只隔了一个过道。 所以她回头,很轻易就能看到他。 谢琢此刻正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笔做题。 在苏玉看过来的一刹,他撩起眼皮看向她的方向,浅瞳仍然是冷淡闲散的底色,又带一丝少年人慧黠的锐利,他连头都没怎么抬,只是简简单单地眺过来一眼。 苏玉心跳加快。 仅仅对视两秒,她立刻把眼神收回。 可能她回头的动作太瞩目了,所以他才会抬头看她想干嘛。 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事实上人家根本不是为了跟她对视。 苏玉这么想着,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 而下一秒,她把纸条打开,紧接着,刚冷静下来的情绪又不淡定了。 映入眼帘的,是男生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放学一起走吗? 下面跟着他的署名:谢琢。 第20章 谢琢在外面等着的时候,苏玉还在位置上磨蹭了一会儿。 盖一个笔帽都盖了两分钟。 她是有些不确定,谢琢究竟会不会等她,或许见她一直不出来,他就不耐烦了,然后离开? 可是笔迹真是他的,眼神也是交汇过的,像是盖了个确认的章。 苏玉的余光看到,谢琢正好整以暇地在走廊上站着,他没表现出急切,手插裤兜里,悠悠闲闲地侧靠着护栏。 不少和他平时一起走的男生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也有人问他:等谁呢,还不走? 谢琢回视一眼,避重就轻地答,就走了。 苏玉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起身时还觉得一切感受都不够真实,仿佛脚踩在云雾中。 他应该是真的在等她。 苏玉过去之前,还悄悄地捋了一下一整天没打理的头发丝。她希望,尽可能不要把沉浸在学习里不修边幅的样子,带到他的面前。 最后,苏玉走过去,极轻的一声:“我好了。” 谢琢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随后迈步往楼梯口的方向走。 苏玉跟他隔了一点距离,等她反应过来她的疏离太刻意时,人都快蹭到墙上了。 两人中间大到,甚至奔跑而过好几个打闹的男生。 苏玉不是不想靠近,而是止不住从骨子里溢出来一点一滴的,胜似近乡情怯的软弱,阻碍了她。 理科班的教室很闷,但是谢琢身上的味道还是很好闻,不论何时。 浅淡清冽的香气,让她幻想出一些山谷深处的植物,叶片上沾着冷透了的露水,被潺潺的水流拂过根茎,那些幽绿清冷的草木。 上一次交流还是在医院。 那时太仓促太突然,他匆匆忙忙,她也懵懵懂懂。 苏玉回忆起来,交汇的细节已经不甚清晰了。 “你有话要和我说吗?”苏玉问他。 谢琢答:“算是。” 少顷,到楼梯处,人才少一点,他的语气柔下来,说:“那天谢谢你。” 没等苏玉接任何客气话,谢琢紧接着说下去:“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条件。” 微弱的楼道灯光下,只剩他们两个人,低而冷的嗓音在她耳畔回旋。 这表达感谢的方式还挺粗暴的。 苏玉看着男生挺拔的身姿,又对上他稍稍敞亮、正视着她的眼睛,她陡生的念头居然是,既然想感谢,那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她为自己的念头而诧异。 特别的荒唐。 这必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苏玉很快又敛了眸,“不用了,换成谁都会帮这个忙的。” “确定吗?”他问。 苏玉坚决地摇头。 谢琢跟人交涉是很张弛有度的,他至多问两遍,她不愿意,他就不勉强了。 然后接着走。 谢琢太耀眼了,许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是凭借他的主观意志就能够驱逐的。 因为他们之间过于安静,所以后面的议论声就被放大了些。 他几乎不跟女生一起走,之前的江萌和乔雨灵就被误会过,苏玉,也免不了被误会。 一道大失所望的声音在说:“看到脸了,也太普通了吧!我还以为他喜欢漂亮的呢,没想到谢琢这么好追啊?早知道我先上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谢琢追的她啊,你有本事让他追你啊。” “要是我男神眼光这么差,我真的会一头撞死。” “别这么说,万一人家心灵美呢。” “你要笑死谁。” …… 苏玉攥紧手指。 她习惯了别人认为她普通,相貌平平,成绩平平,丢在人海里不会被找到的存在。 都无所谓。 但是在谢琢面前,这么直白的揭露仍会让她不受控地灼热。 加上说三道四的行为让人实在羞愤过度,她忍不了。 苏玉在想要怎么反击。 最直接的,拳头砸过去?也行,然后她文静淑女的声誉毁于一旦。 小不忍则乱大谋,算了。 她想着算了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谢琢回过头的瞬间,两个女孩就沉默了。 林荫道彻底安静了下来。 苏玉没去看他们的表情,她立在原地,猜测谢琢大概会澄清一下吧。 告诉她们,他和苏玉根本不是男女朋友。 就像澄清他和那个叫乔雨灵的学姐一样—— 说句误会大了。 然而,谢琢只是站在那儿,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那两个女生,他眉宇间露出隐隐锋芒:“过来,我看看你多漂亮。” “……” 虽然他脸上写满了淡漠,但谢琢没有真的表现过待人苛责、尖锐的一面。 本质上,他的包容性是很强的。 不过,苏玉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爽。 不是澄清。 反而是变相的维护。 两个女孩当然没过来,杵在那儿好一会儿,挺尴尬的。 谢琢看她们不过来,自然就迈步往两个人跟前走。 哇啊,怎么动真格的! 两个女生真有点害怕了,赶紧互相挤着,加快脚步,随即要往旁边绕开走。 谢琢挑眉:“躲什么?” “……” 有人颤着嗓子喊了声:“没事,开玩笑的~” 俩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片刻,静下来后,谢琢到她身边,看向她说:“苏玉,你很漂亮。” 苏玉心口止了一拍,旋即她反应过来,这不过是顺其自然的安慰。 “谢谢。” 谢琢低眸的角度,正好看到她被晚风撩起的额前发,还有打颤的睫毛,分别的时候,他又对苏玉称谢:“算命的说,我爷爷能活到98岁,你就是他命里的一环。” 苏玉有所触动地抬眸,对上他淡色的笑眼。 这一刻,是融洽舒心的,她知道,他的感激也是发自肺腑。 长江流域的秋季总是短暂,在真正称之为秋的干爽柔和里,他们共同经历着极短的晴天,极快零落的桂香。 人跟人的交集,将会浅薄到无从保全,就像这难以完全铺陈、就被匆匆掠过的季节。 眼下,陷入“自古逢秋悲寂寥”的人是苏玉。 谢琢让苏玉感到刻骨的悲伤。 那一天,是高考倒计时240天。 她如往常坐到苏临的车上时,爸爸沉默得有些异样,等车子开出去一阵,苏临才开口问道:“那男生谁啊。” “同学。” “一个班的?” 苏玉觉得他语气奇怪:“我又不是第一次跟男生一起走,你紧张什么。” “没见过这么帅的嘛。”苏临笑笑,“不会是男朋友吧?” 她漫不经心地回应:“你也说了呀,没见过这么帅的,我配得上这么帅的吗?” 苏玉脱口而出这话时,自己都吃了一惊。 面对爸爸的质疑,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慌张。 即便她偶尔也担心父母怀疑她搞对象,但苏玉从来不怕她会跟谢琢扯上关系。 因为他们看起来就没有丝毫的关系,怎么可能会传绯闻呢? 苏玉很讨厌这种妄自菲薄的心情,但潜意识还是替她做出了回答。 她难以轻易地抹掉性格里拖着自尊的症结。 就像难以轻易地忘记刚才的闲言碎语。 她尽量不往心里去,而不可否认,那诚然是伤人的- 第二天在食堂。 苏玉先找了位置坐下,赵苑婷紧随其后。 “发誓,我发誓!” 江萌最后一个过来,气势汹汹地把餐盘往桌上一放,随后举起三根手指头,还气到晃了几下,言辞振振:“从今天开始,我要假装不认识谢琢。跟他断绝关系到高考结束!” 赵苑婷问她:“气什么,咋了。” “我真是受不了了,已经第四、五、六、七个……”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数,“新来的学妹来加我。我说干嘛,都什么年代了还写情书,老土!谢琢那种骚货怎么可能喜欢看情书?他就喜欢把他摁墙上亲的!” 赵苑婷:“那不行,万一亲个嘴被他告了怎么办?” 江萌:“好歹一个原告一个被告,坐法庭上也是对上眼了,一个个搞什么暗恋啊,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赵苑婷笑得不行。 苏玉事不关己地吃饭。 赵苑婷忍不住问下去:“到底有多骚,能让你发出如此感慨?” 江萌漂亮的眼珠子一转,想到个证据,她往桌前一靠,讳莫如深地说:“你敢想象吗,他是声控。” “声控?”赵苑婷果然很吃惊。 “就是对说话声音好听的女孩子没有抵抗力。” 苏玉继续事不关己地吃饭,但稍稍走神,竖起耳朵偷偷听她们讲话。 没想到下一秒,重点就被转移到自己身上。 江萌说:“就比如苏玉这种,嗲嗲的,软软的,还带点小鼻音,啊~撒个娇给我酥没了。” 她笑着捂心口,演示了一下什么叫酥没了。 苏玉眨眨眼,还好她从来不撒娇。 她本来不打算参与八卦,不过提到她,出于礼貌还是得发表点什么吧,于是,讷讷地应了句:“我不知道诶。” 江萌说:“你现在知道了。” “我讲话不嗲吧。” 两人异口同声:“你超级嗲!” 苏玉埋下脸想,怪不得他老是学她讲话呢。 “可能我说话轻轻的,以前老师总是说蚊子叫一样。” 江萌笑着看苏玉,等苏玉抬头跟她对上,她意味深长地挑挑眉。 下课后,江萌找到苏玉的座位,悄悄地问了她昨晚和谢琢一起走的事情。 苏玉没说得太具体,就说讨论一点事情而已。 江萌伏在她课桌上,悠闲姿态,一条腿翘起来晃啊晃,压低声音问:“你喜欢谢琢吗?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苏玉理应炸着毛拒绝的。 可那时,她竟然怎么也发不出一个“不”字。 她钝钝地看着她,听见江萌说:“他这么绝一张脸,你就是不喜欢,那亲上去也不亏的好吧?” 苏玉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并不反感这件事。 因为上一回,江萌也打趣过她和宋子悬,苏玉完全不是这般羞怯难当的状态。 江萌敲定主意:“啧,我明天去问问他。” 这句话折磨了苏玉一段时间。 她有时候学着习,脑子里就闪现江萌的声音:我明天问问他。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苏玉没有敢打听,只要她不主动打听,就一定是江萌忘了问。 而不会等来一个坏的结果。 她想,宁愿被吊着,也不要被盖棺定论地拒绝。 就这么恍惚了一阵,苏玉没去问江萌,江萌也没有给她捎来答案。 难道、真的被拒绝了吗? 苏玉又揣摩,谢琢会说什么呢? 批评江萌,少给我乱点鸳鸯谱。 还是云淡风轻地回绝掉,苏玉不行,不喜欢这样的。 想着想着,苏玉在某一个时刻猛然觉醒,她觉得自己疯了。 居然在对此抱有期待? 真是疯了,还不如努努力考清北呢。 天气渐冷的日子,苏玉没再出去跑步了。 她每天学习到凌晨一两点,预留给自己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 睡前撕日历的时候,苏玉赫然看到这一天的一个小标记:【徐一尘生日】 她已经忘记这是什么时候记上去的文字。 苏玉会在日历上写诸多小事,记录同学的生日只不过顺手而已。 哪怕不送礼物,既然她知道了旁人的生日,就有必要对他说句生日快乐。 给徐一尘发过消息之后,他一直没有回复。 直到第二天早上,苏玉才看到对话框显示:【谢谢呀,昨天睡着了。】 苏玉拿着手机,想再说点什么。 祝福之类的,都行。 但思前想后,她放下了手机。 苏玉在家学习大半天,等她伸个懒腰走出了书房,陈澜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 她吃饭的时候,陈澜就在旁边无微不至地帮衬着,围裙都没摘下。 苏玉尝了尝面汤,忽然抬眼看着陈澜,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妈。” “咋了,太淡了?”陈澜要端过碗,“我再给你加点盐。” 苏玉摇头,把碗捧回来。 “不淡,我喊喊你。” 苏玉低眸,看着碗里亮晶晶、香喷喷的汤汁,她自言自语一般说:“以前我过生日,你都给我下面的。” 陈澜说:“过生日是,人家都说长寿面嘛,肯定要吃面的。” 苏玉点点头。 她给徐一尘发了消息,问他在不在家。 他回在,又问她怎么了。 她埋头喝汤,想起不久前,他们促膝长谈的夜晚。 又想起更早一些时候,器材室里聊梦想,她问徐一尘,我们算朋友吗,徐一尘笑得粲然,双眸被小麦色的皮肤衬得更明亮了:当然了。 苏玉决定做一些什么。 “妈妈。”苏玉又软软地喊了陈澜一声。 “啥事,你说呀。” “没事,”她顿了顿,“你能给我装一点面吗?用送饭的保温桶。” 陈澜问她做什么,苏玉给她讲了前因后果,陈澜兀自哀叹,然后按苏玉的意思盛好了面,又加满了汤,蛮温柔地拍拍她说:“去吧,小心别洒了。” 苏玉拎着汤出门的时候,又想就这样去会不会太寒碜了? 于是她透支了零用钱,买了一束花,又买了一个漂亮的六寸蛋糕。 从蛋糕店里出来,苏玉手捧着花,拎着蛋糕和一碗面,迎着午后的太阳跑了很远的路。 虽然跑得气喘吁吁,但苏玉觉得她此刻的脚步很轻盈。 苏玉不知道今天徐家有没有人,或许会有亲戚来陪他庆生? 那样的话就更好了。 宁愿她多余出现,也不要见他孤单。 苏玉想,哪怕他只有一丁点落单的可能,她也要为这点可能而奔跑,为他送去一份生日的惊喜。 旁边的蝴蝶跟着她,一路地往前飞,翩跹而灵动,好像在闪光。 跑步对她来说不累,但苏玉手里东西有些多,尤其是这蛋糕,一不小心就东倒西歪了。 于是到他家的楼下,苏玉第一时间检查了一下蛋糕的形状。 还好,还很完整。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又整了整怀里的花瓣和几片陪衬的叶子,然后去一楼敲门。 苏玉用手扣了扣门板,大概四五下,她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她一手托起了鲜花,一手提起透明的蛋糕盒。 做好准备。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 她高举手里的东西:“噔噔~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 意识到不对劲,苏玉的笑容和歌声都停了。 “谢琢……?” 门内的谢琢也略感疑惑地看向她茫然的杏眼,随后,他浅浅地扫过苏玉手里的东西,大概几秒,少年眉心的困惑褪去,偏眸看了眼跟上来的徐一尘。 后面传来响亮的一声:“谁啊。” 徐一尘的脑袋从谢琢的身后一探,他踮着脚,才将下巴搭到谢琢的肩上,看向门口的人。 两个男生同时看着她。 一个淡然,一个又惊又喜。 苏玉被盯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 还好徐一尘真的在家,没有让她跑空。 “生日快乐。”她轻轻地开口,又说一声。 徐一尘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苏玉,你怎么来了啊!?” 谢琢把门敞开,想让她进来,苏玉见他在,就有点难为情了。 手指绞了绞蛋糕盒的长带子,她嘴角扬起,端出一点点笑容,露出两颗干干净净的兔牙。 “我怕你没有面吃。”【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苏玉把保温盖掀开,香油味便扑面而来。 她很高兴:“还好,没有坨掉。” 保温桶是放在餐桌上的。 苏玉说完,用一种昂扬得意等夸的语气说:“我跑得飞快!” 没想到一抬头,对上的是谢琢的视线。 雾气朦胧里,他坐在桌前,维持着闲云野鹤的矜贵姿态,手里拿着机器人的操控手柄。 因为她高兴的一欢呼,他也抬眸,淡淡一眼瞥过来。 “……” 苏玉连忙撇下嘴角,看旁边装作找徐一尘。 她觉得大笑略微有损淑女的颜值,所以在他面前一向只敢微笑的。 徐一尘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苏玉捧着杯子,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显得有事做。 “那我吃咯。”徐一尘拿起筷子。 “好好好,”苏玉表现积极,把面倒到徐一尘递过来的大碗里,“趁着还没坨,你快吃。” 桌角的机器人走了过来,哒哒哒,几步到徐一尘面前,发出机械的报时音:“现在是北京时间15点38分。” 徐一尘说:“它还真会讲话。” 谢琢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是这个小机器人,他嗯一声,说:“编了一个语音提示的程序。” 徐一尘问他:“提示什么?” “早安、午安、晚安。” “叫我起床?” 谢琢想笑,把手柄往桌上一搁:“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它跟我的闹钟有什么区别?” “……” 谢琢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倒是苏玉,她接着徐一尘的问题,视线飘在桌面,喃喃一声:“如果再也见不到你,那就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两个人同时看向她。 苏玉看看谢琢,又看向徐一尘,不确定地轻轻说:“是《楚门的世界》。” 谢琢看着她。 慢慢地,他的眼底溢出一点赞许的笑:“对。” 见面汤上只飘了几颗葱花,谢琢起了身,“我去给你煎个蛋。” 徐一尘很吃惊:“你还会下厨啊?” “给你露一手。”谢琢撸了袖子,到厨房,熟练地打开了煤气。 谢琢从身架骨骼到细微的肢体细节,都是长得非常精致好看的,他穿着黑色的卫衣,身姿挺拔宽阔,袖子撸到小臂中央,往厨房桌台前一站,苏玉盯着他的背影,就不由自主地脑补了一出戏。 男主角下厨,女主角从后面抱住他,随后男主角轻轻揉她的头发,情到浓时还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苏玉还是韩剧看多了。 想入非非之际,徐一尘凑近了她问:“帅吧?” 苏玉回神,被他的问题稍稍惊到,她口是心非地答:“还好的。” 徐一尘欣赏他哥们的背影:“不知道以后便宜哪个女孩子。” 便宜哪个女孩子? 苏玉是不敢想这些事的。 她低下头思索,她能够记住的,留住的,只有当下。 他挺拔而从容的背影,他捏鸡蛋的指骨,他漫不经心投向她的每一眼,她沉浸在这些细碎的片段里时,唯有心动的感受是真的。 不要说未来了,哪怕一年以后的事,对苏玉来说都太难以琢磨了。 徐一尘家住一楼,带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里重了些花草,晾了被罩和衣物。 蛋糕在院子里,三个人围着几根蜡烛,徐一尘眼睛都没闭上,呼一下就吹灭了,他笑了笑,结结巴巴说:“不许了吧,我、我很高兴遇到你们,好像没什么愿望了。” 谢琢没等他话音落下,就捡起了桌上的打火机。 不厌其烦地又给蜡烛点上,他侧身坐着,手肘抵桌面,火光一下在指尖擦亮:“不会许我帮你。考什么学校,现在想。” “……”徐一尘笑,抓抓头发,很快妥协了:“那好吧。” 徐一尘对着蜡烛,重新,正儿八经地许了个愿。 谢琢等他许好,看了眼手机消息,随后对徐一尘说:“宋子悬问我个题,用一下你纸和笔。” 他说这话时已经站了起来。 苏玉正用叉子在挖小碟子里的蛋糕,倏然发现她似乎在被盯着看,对上谢琢的视线。 他是提到宋子悬的时候看她的,也没什么意图,就是看过来一眼。 徐一尘说了句你过来吧,谢琢便跟上。 苏玉在徐一尘家里撸猫到傍晚。 谢琢一直在屋里算题,没出来跟他们一起晒太阳。 她跟徐一尘独处的时候就丝毫不会不自在,加上小猫很粘她,苏玉心情愉快。 徐一尘又穿了那件袖口短缩的毛衣,苏玉是无意间瞄到的,她用逗猫棒在逗着小猫,随口就问了句:“你这件毛衣是不是太小了呀。” 徐一尘默了默,静静地应:“嗯。” 他拉了拉袖子,好像在试图把它拽长一些,可是无济于事,这件衣裳已经很显然不适合他如今的身量了。 但徐一尘执着地穿在身上,他说:“我妈以前每一年会给我织一件毛衣,从我一岁开始,一直到我上初二,初二的时候她就开始住院治疗了,她想接着帮我织,织好未来几年的,直到我不发育,不长个了,但是她一直化疗,没有力气……” 他讲到这儿,声音就哽住了。 她有刻意在回避这个话题,无心的提及让苏玉忙不迭低头,她揪一揪牛仔裤细小的线头,惭愧又局促地说:“不好意思。” 两个人坐在昏黄的日光之下聊天的时候,一只蝴蝶飞过来。 苏玉很喜欢蝴蝶,盯着看了会儿,随着蝴蝶飞高,她仰面,迎着快要衰落的日光,悄悄地问他:“你知道逢魔时刻吗?” 徐一尘:“什么?” 她说:“是我前两天看《野良神》了解到的。传说中,黄昏就是阴阳交替的时候,在这个时候,阴界的门会打开,就会有很多鬼魂进入人间。” 谢琢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到院子里,看向苏玉抬起的指尖。 她正指着半空那一只正在盘旋的漂亮的蝴蝶。 纤白的指尖在日光下呈现出清透的粉色,漂亮的鼻梁弧线镀了一层暖色的金光,光亮之中,皮肤表层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你看,蝴蝶。” 像是担心惊扰,苏玉声线轻盈地说着:“是妈妈来看你了。” 徐一尘怔在光中。 不偏不倚,那只蝴蝶很快落定在了他的肩膀上。 苏玉想给他一点小小的建议,又怕有指手画脚的嫌疑,于是只是小声地劝说:“衣服嫌小可以不穿的,妈妈知道了会伤心。她一定不想让你惦记着她,只想让你好好地过完冬天。” 过了好久,徐一尘缓缓地眨着眼睛,嘴角牵起一个小小的弧,说:“……嗯。” 在他的应声里,她微笑着,看那蝴蝶徘徊一圈,最终飞远了。 机器人在院子里转了一转,回到他脚边。 它在说着早安、午安、晚安。 徐一尘低下头,碰一碰它的零件。 过了会儿,他不玩机器人了,只抱着膝盖静了静,这样的姿势,就像是蜷在了那张低矮的藤椅上,回到幼年,回到被孕育的时光。 谢琢在一旁,扯开藤椅散漫地坐下了,跟苏玉隔一张圆圆的石桌。 他玩了会儿徐一尘的狸花猫,卡住猫咪的两边前腿,把它举高高,然后微微扬起脸,用修长的手指关节蹭了蹭小猫的下巴和胡须。 苏玉可以借着看小猫咪,正大光明地看向谢琢。 此刻,她醋意大发地想,她居然很羡慕一只猫。 苏玉心猿意马地问他:“你做出来了吗,题目。” “嗯。” “那就好。”苏玉微微一笑。 过了会儿,谢琢把猫咪放到腿上,转而看向苏玉。 少年的眉眼清澈,他忽然笑了一笑,语气温柔地说道:“我也喜欢《野良神》。” “……”苏玉眼眸一亮,“真的吗?” 他浅浅颔首。 接着,自然而然地说下去:“有机会一起看。” 这句是场面话还是真心,她又不得而知了。 不过苏玉很喜欢这一天。 在那些鬼怪的故事之外,那天的夕阳那么的好,好到让她觉得好像置身一场幻境。火烧云蔓延在天边,呈现出油画一样块状分明的色调。 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的眉宇和鼻梁上,是暖橙色的。 他过分的英俊。 她看到呆住,回神,又不自知地呆住。 他们在小院子里坐到夕阳落山,再到夜之将至,星宿轮转。 从此,太阳与星星都有了意义。 「如果注定无法重逢,那就好好说再见。 一尘不染的,是妈妈给你镀的梦。 所有的告别,都像逝去的星星发出的光,照亮你的旅途漫长。」- 秋雨过后,冬天就快来了。 苏玉每天仍然最早来到学校,刻苦到一种境界,林飞都看在眼里。 他非常欣赏苏玉,并且对自己班级总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时不时就拍着桌子说:“去看看省北的学生怎么学的——实在不行就看看苏玉怎么学的!人家每次来得最早,人家怎么就能来这么早。” 被点到名,苏玉就怔一下,随后,迎接全班同学投来的目光。 身后人窃窃私语:“这老林,今天咋这么暴躁。” 后座的男生发出缺德的一声哈哈:“又跟他老婆打架了吧。” 过了会儿,大家的视线都分散开,她埋头做题时,嘴角翘了翘,羞耻过后是被表扬的小小开心。 苏玉回头看了眼时间,发现谢琢也在看向她的方向。 他常常表现出事不关己的平和姿态,不喜欢看热闹。 所以对上他千金难买的一点眼神,苏玉不由地心脏怦然。 陈迹舟在底下文科班,已经快被高三这氛围闷死了。喊人打球没人打,喊人吃饭也没人吃。 总算凑齐一桌人出来,刚考完试,最后,好好的周末约在一个咖啡店,一起订正模考卷。 有人打个哈欠,绝倒在桌上,听见苏玉问江萌x算出来是多少。长吁短叹的一声接一声。 陈迹舟又剪寸头了。 戴个很潮的冷帽,发型看着挺精神,人却恹恹的,往座椅一靠。 苏玉做完题,才腾出思绪来问他:“你怎么又剪头发了呀?” 陈迹舟:“因为我真发现,头发有点儿分散我脑细胞。” 他的脑回路总是非同寻常的,江萌说:“人不行怪路不平。” 他抬手就掐住她的脸蛋,作势威胁:“你再说一遍。” 江萌吃软不吃硬,她不说,龇牙往他手腕上一啃。 陈迹舟啧了一声,手腕上真红了个印子。 江萌没有畏罪感,倏然想到什么,说:“昨天隔壁班那个xx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 陈迹舟忽然含笑,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问:“你怎么说。” “我说,在陈迹舟梦里可能是吧。” 他把练习册翻开,没说话。 江萌也低头往错题本上抄题目了:“说真的,你可别喜欢我啊,否则不跟你玩儿了。” 听起来像玩笑话,玩笑话也可能是真心的。 陈迹舟没头绪地翻了会儿书,哗啦哗啦掀了一遍,根本什么也没看,觉得烦了,往桌上啪一丢:“你想得美。” 听完他俩打情骂俏,苏玉已经做完一道大题了,觉得眼下氛围奇怪,她想起来文若敏最近在箍牙的事情,找个话题打岔开口:“哥哥,我的牙齿是不是不好看?” 陈迹舟不明所以地看她:“谁说的?” 苏玉龇牙一笑,给他示意:“我说的。你觉得……要不要整一下。” 陈迹舟不以为意:“兔牙不就这样吗。” 正说到这儿,旁边一阵清冽的风掠过。 余光里有人现身,苏玉拘谨了些。 她还以为,谢琢不会参与他们这种无聊的学习聚会。 苏玉掐着笔端,偷偷看他。 他今天戴了顶鸭舌帽,黑色的,夹克也是黑色的,晚秋的风稍稍冷肃,让他微凉的气质透着沉着淡然的少年感,他坐下后,一低头,苏玉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线条和唇线。 谢琢往上拨了一点帽檐的角度,视线刚好够看到苏玉,他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儿懒,估计是早起了,还困着呢。 苏玉赶紧把头低下。 她心脏乱跳,是不是偷窥得太明显了……? 陈迹舟还在上一个话题里,冲着苏玉冷不丁抛出一句:“你问问谢琢。” 谢琢自然看他。 问他什么? 江萌说:“苏玉想整牙。” 谢琢没浪费时间,一坐下就拿笔出来写字了,闻言,也没抬头看她俩,不过手里的笔尖顿了下,好像是在琢磨。 两三秒之后,他轻描淡写说一句:“整了多可惜,这么可爱。” “……!” 苏玉决定留着这对门牙直到她化成灰入土。 江萌托着苏玉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我有点好奇,会不会影响接吻啊?” 谢琢抬起头,看了一眼苏玉,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这回是真在研究她的牙了。 他简单判断了一下,语气肯定:“不至于。” 江萌想了想:“也是,又不是龅牙。” “什么都知道,搞得你亲过似的。”陈迹舟漫不经心应了这么一句,也没指望谁搭理他,轻飘飘把话题揭过去,凑过去看谢琢的作业,“你还写作文呢?我看看打几分。” “别管我写什么了。” 谢琢用骨节推紧被陈迹舟捏起来的纸张一角,让他别动的意思。 他没抬头,继续写字,却压低声音说着,“妹妹脸红了,赶紧哄哄。” 第22章 江萌应该彻底把那事给忘了。 她说过要“撮合”苏玉跟谢琢的事情。 她每天的脑袋里装了许多事,源源不断的八卦,绞尽脑汁算不出的数学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好奇心…… 于是,不着调的鸳鸯谱被这些东西挤压着,忘了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苏玉觉得,自己又傻了一次。 她居然真的会对此有所期待。 好像在白日做梦啊。 她有时候浮想联翩,过后又清醒到想把自己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苏玉订正好卷子后,盯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发了会儿愣。 谢琢今天本来是不打算过来的,但是他说要请客吃饭。 请客也不稀奇,稀奇的是,正面对面坐着,苏玉收到了他悄悄发来的消息:【有什么想吃的吗?】 一张桌子就四个人,苏玉看到屏幕上这行字的时候,心下有些奇怪,为什么要单独问她,还这么隐秘。 谢琢又发来一条:【上回说请我,也没下文了?】 “……” 苏玉不由地惊住,瞄他一眼。 谢琢正靠在座椅上,不露声色地玩着手机。 上回? 实际上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距她邀请他吃饭失败,起码快一年了吧,如果他说的是那一次的话…… 没想到,谢琢居然还记得。 过往的遗憾变成水流反扑过来,将她淹得湿湿的,苏玉悬在屏幕上的指尖轻轻颤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字里行间有调侃的意思。 苏玉打字又删掉,最后发出去一句斟酌好几遍的:【是你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她离他不远,恍惚听见耳旁一阵轻笑的气音。 苏玉抬眼悄悄看过去,谢琢侧靠在椅子上,坐姿懒散,唇角果然噙了一点微妙的笑意。 他没再跟她周旋,直说:【你挑吧,挑你喜欢的。】 最后,苏玉选了火锅。 天一冷,她就很想吃火锅。 谢琢定下来后,冲睡着的陈迹舟打了个响指:“起了,吃饭。” 火锅店里暖烘烘的,八卦一线的江萌又带来号外:“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十班的邹圆圆和叶琛被发现了。” 陈迹舟忙着涮火锅,也忙着给苏玉夹菜,手里一直没闲着,还不能让她话掉地上:“发现什么。” “谈恋爱啊,还是被教导主任抓到的,他们班老王被抓去校长办公室一顿批评,老王这人又超级可怕。” 江萌说着,又看向谢琢,“哎你还记得吗,高一时候带过我们班历史。” 谢琢没接茬,甚至都挪不开眼瞧她,也懒得回忆哪一任历史老师。 他正在看着低头嚼肉片的苏玉。 江萌也不管他搭不搭理,接着噼里啪啦地说下去:“让他们写八百字检讨,站在讲台上念,下不为过。邹圆圆觉得丢脸死了,哭得不行,念了十分钟才结束。 “我的妈呀,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江萌不敢置信地按了按太阳穴,“那么多人看着,我真的会从五楼跳下去。” “……” 苏玉的碗里装了虾滑,黄喉,毛肚。 她喜欢蘸芝麻酱,要葱花,不要香菜。 苏玉吃东西挺有意思的,因为速度慢,所以不得不专心一点闷头吃,只要嘴里塞满食物,就腾不出空间来讲话。 所以,她通常游离在饭桌八卦之外。 陈迹舟说:“这么精彩,怎么被发现的。” 江萌:“最开始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有人在那说他俩的事,教导主任不小心听见了,就跟踪俩人,在小操场逮个现行。” 陈迹舟听着,回忆着:“昨天?昨天我在操场啊,我怎么没听说这茬。” 闻言,话题立刻切换掉—— “你那么晚在操场干嘛。” 他似笑非笑:“这不是有学妹给我表白么,去赴约咯。” 江萌呿一声:“哪个学妹,这么不挑食?” 陈迹舟:“哪个学妹,眼光过人,对顶级的校草一见钟情,日后说起来也有面儿,爱对了人,连回忆都风光。” “……”江萌没理会他的自恋:“说真的,还好你拒绝了,不然布告栏示众的就是你。” 陈迹舟:“你又怎么知道我拒绝了。” 江萌愣了愣,夹菜动作都停下,满眼惊讶:“难不成你脱单了?” “那倒没有。” “……渣死你算了。” “少给我扣帽子,”陈迹舟振振有词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是天下第一专情。” “哪一瓢?” “缘分没到,等着呢。” “赶紧倒了吧,你那破贞洁牌坊!” 陈迹舟环着胸,耸着肩膀一笑,不跟她扯了。 谢琢无视他俩的插科打诨,用湿巾慢条斯理地擦完手,忽然说:“我待在学校的时间不会很久了。” 他的语气和音色都有些低抑。 说者淡然,听者沉重。 餐桌上的人一齐静了静。 最后,是江萌先笑起来:“那你出去上学可要记得我们啊,别回来就装腔作势的。” 谢琢极轻地一笑,点头。 苏玉觉得辣椒加多了,嗓子疼,甚至被呛得灼热眼红,她的眼眸里蒙一道水雾,好久都没有消散- 冬天,江萌好容易长出来的长发又被剪短了,她不再需要皮筋,低头看卷子时,两侧的头发就会遮住全部的表情。 苏玉很难想象她经历了什么,只是猜测她不停地陷入阴影里,不停地重蹈覆辙。 那几天江萌很沉默,沉默地做题,沉默地吃饭。 她变得一点儿也不像自己。 公交车上,苏玉陪她坐了一程路,用手轻轻碰她参差不齐的短发发尾,想,应该不是理发店的水平。 苏玉问出心里的疑惑:“你妈妈又……” 江萌摇头,说:“是我自己剪的。” 她看向苏玉,缓缓地挤出一个笑容,但并不明媚动人了,她很憔悴,很疲倦,眼里的消极肉眼可见的。 哪怕知道难过是暂时的,可她眼里的失望,让整个人显得好像再也快乐不起来。 不过江萌还是冲苏玉挤出了笑容:“陈迹舟不是学我剪头发嘛,我也学他!” 口吻幼稚。 寒风刺骨,刮过女孩子柔软而美丽的脸庞。 苏玉已经不知道还能够说什么了。 她伸手轻轻地把江萌抱住,很快,就察觉到颈窝湿了一片。 江萌的声线轻轻,带有克制不住的颤动:“好想快点结束呀,我想快点高考完,快点解放,快点……离开这里。” 苏玉没有说话。 江萌问她:“什么时候才会好?” 苏玉沉默了好久,告诉她:“会过去的。” 她很想说,下次一定会考好的,题目会解开的,分数会及格的,心仪的大学会向你招手,你会如愿以偿地离开这里,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苏玉是真的想安慰安慰她,可是话到嘴边,就全都随风散了。 她什么鼓励都不想说了,仿佛在女孩潮湿的眼里浸润过的莹润嗓音,开口便道:“江萌,你一定要幸福。” 公交围着城市不紧不慢地转着。 窗外,冬天来了。 高三同学生因为早恋被处分这事还是传开了。 甚至上级还给班主任组织了会议,说要严抓这方面的工作。 林飞一向最守本分,为这事,他那天拦住了去办公室领卷子的宋子悬,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跟苏玉最近走得有点儿近啊?” 宋子悬都被他问傻了:“老师,还不允许大家有点同学情了?” “你俩演那什么话剧,我都听说了。” “那上学期的事了啊,语文老师的任务,我又不是头一回演。” 宋子悬是真的坦坦荡荡,镜片下的双眸很是无辜,整个人从眼神到举止没半点春心萌动的迹象。 他这人可能开化有点儿晚。 林飞对他和苏玉都挺放心的,于是拍拍他,压着嗓音说:“这两天学校抓这个,别给我找事。” 宋子悬失笑:“我哪有心情搞这些,学习还焦头烂额呢。” “也别太焦太烂,松松弦,适当放松,下去跟他们打打球。” “好。” 林飞小声:“你要是看班上谁不对劲,在那卿卿我我的,就提醒提醒,老师也怕被抓小辫子,知道吧。” 他笑着点头:“知道。” 下一节是班会课,林飞跟宋子悬一路说话,一路回到了教室。 林飞打开投影仪,给他们展示了去年的一分一段表。 数字代表着的都是人数,对新一届来说没有具体的参考价值,但让他们直观地感受到残酷,什么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底下嘘声一片。 看完后,纸被抽走,林飞言简意赅地提了一下10班早恋事件。 高中早恋的人不算少,不过让教导主任抓到通报批评就太难看了。 “最近你们可能也听说了,吴主任在晚自习下课巡逻的时候,看到10班两个同学,男同学女同学在操场——鬼头鬼脑的,啊,不知检点,不知道搞什么东西……” 他的措辞实在好笑,底下同学窃窃私语起来。 “不要笑啊,丢不丢脸?你们自己想想看丢不丢脸?” 林飞敲敲桌子:“我在这立个规矩,这种事不允许在我们班发生。要是让我知道我们班同学早恋,我请你立刻收拾东西,直接回家,好好谈你的恋爱去,不要来上课,不要高考了,好吧?!” “总之,不允许任何人影响班级的风气,我只警告这一次。要是让我听到什么风声,都给我提着书包滚蛋。” “下课!” 班会课也是用来做题的,苏玉压根没怎么听林飞说的话,一直奋笔疾书。 等她解完一道大题,看向窗外,高三的校园已然一片萧条。 12月,平江下了一场轻轻的雪。 时间随着雪水沉默而缓慢地消融,在枕水人家宁静的瓦檐。 教室连课间都变得闷沉,趴倒一片。大家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徐一尘会在午后的微弱日光里撑着腮发呆,思念那只闯进逢魔时刻的蝴蝶,他不知道要怎么度过第一个没有妈妈的冬天。 陈迹舟照常自由散漫地出入,不为成绩烦忧。 不过再活力无限的人也需要冬眠,他减少了窜班找人玩的频率,大多数时间窝在座位上睡觉,让羽绒服的兜帽盖住他正在生长的头发。 宋子悬把苏玉送他的书签放在笔盒里,每每打开都能看到的地方。他重整旗鼓,在场场考试里继续拔得头筹,也继续当好一个鞠躬尽瘁的班长。 江萌流着眼泪问她“什么时候才会好”,她终于放下那些时机错误的热爱,走进一个死气沉沉的考场,拿到一份让父母亮眼的分数。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十几岁的时光是如此的煎熬。 谢琢仍然住在苏玉的眼睛里。 她看不到自己的形状,但被爱的人光芒万丈。 自打乔雨灵毕业之后,学校广播台就换了新人,放学铃更换了一批高考励志歌曲,在校园里再也听不到伤感的情情爱爱了。 不过那一天,很特别的夜晚,苏玉听到了一首Coldplay的歌曲。 迎着飘零的雪花,她走在人群中。 下课的人潮里,苏玉低着头往前,沉默地回想今天的课业。 如果暗恋的厚度分等级,苏玉此刻练到了很深层的功力,她已经不需要为了找谢琢而找谢琢。 只要一抬头,他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她的眼中。 她的眼睛成了机械流转的追光,不需要理由和理性地追随着他,同样,也不需要目的。 只是看着。 看一眼都满足。 那些人流瞬间都成为被雾化的背景。 高挑干净的男孩子,颀长的身形就像修竹一样挺拔坚定。在纷纷扬扬的雪中,他的气质更添凉意。 苏玉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走。 然后,谢琢突然回了头。 苏玉心跳停了一秒。 ——不过,他不是为了看她,而是因为有个女孩子喊住了他。 苏玉放慢脚步,看着他从对方手里接过一封信。 递过信的女孩子立刻害羞着,小碎步跑远了。 因为这顺其自然地回眸,谢琢再抬眼时,还是发现了身后不远处的苏玉。 熙攘的人群那么的嘈杂,谢琢的视线穿过他们,直直地看到她的身上。 他没有回视太久,收回了目光,却也没有急着往前,而是抬头看起了路灯之下飞舞的雪花。 没有混着雨的片状雪,轻盈而寒冷,不是在下落,而似在飞旋。 他仰起头,在那棵香樟树下,像在安宁地赏雪。 广播站里的歌,在分外应景地唱道: Nobody said it was easy No one ever said it would be so hard Im going back to the start (没有人说过诀别很简单 却也没有人说过是如此的难以割舍 现在我要回到最初) 她的脚步,每一下都迈在闷重的休止符上,款款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喊他:“谢琢。” 苏玉眸光清亮,抬头问道:“你在等我吗?” 隔一片茫茫的雪光,谢琢看向她,眸波是淡淡的颜色,看向她是尤为清澈。 他平静地回答:“我在等你。” 人的记忆都是碎片。 随着时间推移,相处的细枝末节都不再连贯清晰,不再像连续剧一样润滑,如流水淌过。 一切被虚化钝化,只有碎片性的,那些被击中的瞬间定格于漫长的记忆中。 苏玉想,这一幕,她会记很久。 平江的初雪里,她喜欢的人站在灯影微弱的路灯下,他微微仰头看着雪花,浓长的睫毛盛了一片雪,低敛下来,那洁白轻轻滑落,他转而看她。 他对她说,我在等你。 那样一眼,让她觉得青春无憾,也无悔。 哪怕,没有结局也可以。 苏玉指着他手里捏着的情书,没话找话地问:“你会看吗。” 谢琢也看了一眼手里的粉红色信笺,浅应一声:“既然人家都好好写了,当然要好好看。” 苏玉觉得有理,不过:“如果不会答应,看不看也没什么说法吧。” 他说:“想看看别人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苏玉点点头,小声地说:“也是不错的思路。” 谢琢静了静,尔后,话题转换得有些突然,他突然偏眸看向她,多问了一句:“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只是平平的提问,不含期待,并没有指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有意义的回答。 苏玉轻声:“就是、挺帅的吧。” 很奇怪,苏玉一面对他就很词穷,她想,讲大众印象应该不会出错吧。 谢琢笑了。 清冽低醇的嗓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又让她耳朵变得酥麻红润。 他慢慢点头,重复一遍。 “嗯,挺帅的。” 安静下来的片刻,谢琢似是在揣摩这个回答,正要提问:“你和宋……” 而话音未落,一个调皮的熟人跑过来,笑着起哄:“老班来抓早恋了!!快跑!” 谢琢话匣止住,睨过去一眼,冲那人骂一声滚蛋。 苏玉捏捏发热的耳廓,到校门口,就仓促地挤进了更深的人群中。 …… 雪夜,苏玉披星戴月地回到家里。 她现在和物理形影不离,连和谢琢相处的片段都没时间回味了,已经被学习挤出了脑子。 走到哪,苏玉手里都拿着东西在背。 放下书包,脱掉大衣,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开始做题。 一个好的消息是,苏玉可能是到了厚积薄发的那个爆发点,她这学期考试的成绩稳步提升,略有波动,但基本能维持在年级前50。 只不过选修还是让她很头疼。 苏玉最担心的是物理,比数学还要折磨她。 她翻了翻往年的招生指南,发现她想考的那所学校,对物理的要求都是A+,意味着这门课的排名必须进入全省5%。 这对她来讲是一大难关。 平时学校安排的物理课不多,苏玉心急得都有点想请家教给她补习。 陈澜问她:“妈妈不懂,要是这物理跟不上会怎么样?” 苏玉说:“按我现在的成绩,物理只有B,就算高考分数上清北,也只能去普通一本。” 她这么一说,陈澜就懂了。 不过懂也帮不上忙,她只能给她削削水果,口头安慰两句:“还有半年,慢慢追上。” 关上房门,她再去苏临面前发愁。 隔一堵墙,苏临在帮陈澜的肩背擦精油做按摩,煽风点火地说起什么:“你觉不觉得,小玉跟我们好像不熟。” 陈澜手里翻着美容杂志,脸上贴着黄瓜,漫不经心说:“什么叫不熟,你是她亲爸,她跟你能多不熟。” “她有心事都不爱跟咱们说。” “你叛逆期时候你也这样,跟你爸妈说心事?喜欢哪个隔壁班女同学,你跟你爸说?”陈澜睨他。 她最近对苏玉一直哄着惯着,脾气也顺从她不少。 高考之前,苏玉就是家里的祖宗。真有什么矛盾,秋后算账也不迟。 苏临笑笑,给她捏捏肩膀:“我可是一心向学,哪有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你看小玉能有吗。” 苏临阴阳怪气:“那可不一定,她身边帅哥多的是。” 陈澜瞪他,虽然听得心里稍稍恍神,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苏临:“管好你自己!把人往坏处想,没头脑。” 在自己房间里做了会儿题,苏玉有些饿了,她记得冰箱里有个黄桃罐头,是用玻璃瓶装的。 而那个罐头到她手上后,苏玉拧得十分费劲,什么方法都尝试了。 她还去找了她爸。 而苏临在客厅里帮陈澜按着肩,冲她抬抬下巴:“抹精油呢手上,你等会等会。” 苏玉决定自食其力。 她一般不会采取戳破瓶盖的办法,有损美观,除非走投无路。 密封的罐头纹丝不动,唯有戳破一个口子,才有被打开的可能。 她站在冰箱前,心里想着这句话,突然领悟了一个人生哲理似的,盯着那罐头放空了片刻。 苏玉又不免想到,今天谢琢手里拿的那封情书。 他说,他是会好好看的。 苏玉回到房间,她的书桌抽屉里有两个收纳盒,美工刀是放在收纳盒里的。 而她此时打开抽屉看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剪刀却在盒子外面。 苏玉收拾东西是井井有条的,什么东西摆在哪,她都门清。 况且剪刀这种不频繁使用的,根本不会挪位。 苏玉追到洗手间问洗脸的陈澜:“妈,你动我东西了?” 陈澜用毛巾擦擦脸,回忆着说:“哦,昨天家里剪刀找不到了,我记得你之前有美工刀,拿了你的用用,就拆了个快递,没干嘛。” 苏玉蹙眉:“你动我东西又不跟我说?” “拿个你剪刀用一下也犯法啦?家里有的话,我也不会用你的啊。”陈澜的逻辑总是跑偏,答非所问。 “那你也不能随便进我房间吧?” “你房间都是我打扫,我连进都不能进了?” 看她僵持恼怒的姿态,陈澜破天荒地先低了头,推着苏玉往外走:“行行行,妈妈不对。你早点睡吧,别明天课上犯困。” 苏玉把罐头带进了房间,关上门后,听见妈妈对爸爸唉声叹气:“让着她点吧,叛逆期,脾气怪得很。” 第23章 半夜的时候,苏玉做题做得有点大脑过载了。思维钝化,涂了风油精也没用,就把MP3拿出来听了会儿歌。 她最近有点睡眠障碍,不知道是不是太焦虑了。 躺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就过了睡点。 爸爸妈妈最近很呵护她,给她买了很多安神补脑的东西,苏玉吃了也不管用。 她辗转反侧,头脑空空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高考倒计时。 过了会儿,苏玉坐了起来。 被戳了个口子的罐头放在桌面,她只挑了一点水果出来吃。 苏玉抽出一张活页纸,她想到今天谢琢问她,在她眼里,他是什么样子。 她的脑海里顿时涌出很多很多的想法,想要写下来。 谢琢:你好,见字如面。 …… 苏玉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她写好的长信就放在桌上。 清醒的时候再一看,所作所为实在荒诞。 那张活页纸和别的女生送的情书信封比起来,显得过于廉价草率。她自己再读一遍那些字眼都止不住头皮发麻,苏玉抖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立刻把纸撕碎了,扔掉。 看来人还是不能半夜三更做决定,会把自己恶心到。 早晨,陈澜给她剥了几个核桃,苏玉吃早饭的时候看了会儿英语作文的范文。 陈澜看她身后的书包,点着书包拉链上挂着的一个小羽毛球说:“男同学送的?” “嗯?”苏玉看过去,又看向她妈妈,“我自己买的呀。” “怎么买个球,你也不打球啊。” 她说:“本来想买个小动物的,挑完了只剩这个,我看这羽毛球设计得也挺可爱的,就拿了。” “哪儿买的?” 苏玉说:“学校对面书店。” 陈澜哦了声,没再说这茬。 过了会儿,她又问苏玉:“你们学校是不是有对情侣被通报了?” 苏玉看着作文,漫不经心应:“连你都知道了啊。” “有几个家长说了,闹挺大的。” “我也是听说,好像就在操场牵手了吧,其实也没干什么。” 陈澜听得挺意外的:“牵手也叫没干什么?” 苏玉想了想,“我是觉得,他们班主任的处理方式有些过分了,很伤人的。” 牵手犯法吗?要当众念检讨。虽然苏玉没评价这事,她心里是觉得荒唐的。 陈澜没说话了。 苏临在门口等着苏玉,叫她吃快点。 一个好消息,竞赛的成绩放榜了,这次班里好些同学拿到了保送资格,宋子悬排名前50,进了国家集训队。 这是在苏玉意料之中的事,她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祝贺就不必了,他收到的祝贺一定很多,不差她一个。 考完期末之后,学校没有立刻放假,还有几天在校的时间,交卷之后的苏玉也放松了一些,她觉得弦绷得太紧也不好,高考的心态很重要,太压抑也会容易崩盘。 那几天,大家都松懈了许多,毕竟算是一场大考试翻了篇,有人在自习课上偷偷玩起了一些小游戏。 苏玉的解压方式就是盯着窗外发呆。 雪停了之后,这几天冷得不行。 学校的绿茵场是下沉式的,晚自习之前的课间,苏玉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趴在护栏上看下面的男生踢球。 她手臂往扶手上搭的时候,肩膀就往上耸起来,像个冬眠的小动物,紧缩在毛茸茸的帽子里面,冻得通红的嘴唇轻轻抿着,紧张地看着场上局势。 很快,听见有人在底下喊了声:“苏玉——!来帮哥哥守门!” 苏玉眸光锃一下亮了,哼哧哼哧跑过去:“我来了我来了。” 陈迹舟带她踢球,足球入门比篮球简单多了,有脚就能踢。 操场上男生女生都有,是因为他们班体育课下课,大家还没玩够,难得放松一回,大部分人踢得都挺菜的,苏玉也就不怕没有参与感了。 运动还是有效,她活动好筋骨,感觉气血都通了,身上也暖和了不少。 最近因为学习的郁结仿佛被人揉开了。 日落很快,天色变成一片深蓝。 陈迹舟带她去了学校后街的一个小便利店,请她吃点东西。 苏玉问他:“你平时不是去超市吗?” “上回我说的告白那学妹,太爱我了,我走哪儿她堵哪儿。”陈迹舟从保温箱里拿出两瓶李子园,然后把门合上,“准备研究一下学校有没有地道。” 他回过头,把饮料交给苏玉的时候,发现她笑得很灿烂。 “学妹不好吗。”她问。 “学妹挺好的。” “那不可以发展一下吗?” “不喜欢怎么发展。” 苏玉沉默地吃了会儿海带,刚才还在说笑的表情沉郁了一些,尔后,她带心思地问了句:“你遇到喜欢的人会让对方知道吗?” “不会。”陈迹舟的回答很肯定,但又改口,“起码现在不会,也许过几年等我长大了,会改变看法吧。” 他自然地一笑,很有哲理性地说:“最近在学马哲,话不能说得太绝对,人也不会太绝对。” 苏玉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喜欢不代表要拥有。”他说,“我想看她自由的样子,看她变成任何的形状,我再欣赏着她变成任何的形状。这种感觉才是最美妙的,也是我想要留住的。” 他们之前交流过这个话题。 苏玉觉得他的骨子里有着浪漫的天赋,从而认可他学文科是件正确的事。 陈迹舟问她:“有喜欢的人了?” 苏玉一怔,心虚摇头:“没有。” 陈迹舟脚蹬在地上,把高脚凳挪一点角度,冲着苏玉的方向,看着她笑。 苏玉不是很懂他这个有些深奥的眼神,她安静地吃东西,陈迹舟却看破了她,鼓励了一句:“上。” “……” 苏玉不吱声,把头埋深。 “担心的话,我帮你摁着他:答应还是找死,你选一个吧。”他捏起拳头,语气张扬,“不答应也得给老子答应。” 苏玉看向他,又笑得很灿烂。 他没有问是谁。 她若不说,陈迹舟不会问的,他是最懂分寸的人。 过会儿,她的眼神中无意袒露一点小小的伤心:“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会很想你的。” “我走不远,就在新加坡。英语死活学不好,还是能讲中文的地方最好。”陈迹舟吊儿郎当地说着,“航班快得很,几小时就到了。” “那也是国外,也很远的。”她喃喃。 他笑她:“对你来说,只要不在平江,哪儿都远是吧?” 苏玉回答得很认真:“也不是,省城就不太远。” “那你就待省城,机场直飞,我想看你就更方便了。” 最后,手指越过苏玉绒毛暖暖的衣服帽檐,陈迹舟捏捏她的脸:“想我就给我打电话。” 苏玉笑问:“我打电话你就会出现吗?” “我一定会出现。” 这明明是很温柔的一句话,可是苏玉觉得好伤感。 她没有用这样伤感的情绪直面过离别。 陈迹舟的班级在苏玉的楼下,她跟他道别,然后目送哥哥潇洒的背影走远,他总是有着身在刀光剑影里也无畏的从容,见他进了教室,苏玉才慢慢地继续往楼上去。 陈迹舟无疑给她孱弱的心神增添了一点勇气。 那天林飞不在,看班的是一个新来的实习老师,班里闹哄哄的,聊天,游戏,做各种事。 苏玉思前想后,又取出一张活页纸。 谢琢: 你好,见字如面。知道你要离开平江了,我有一些话想要和你说一说。 …… 苏玉写情书的时候不紧张,下笔如有神。 她没有写许多复杂的、积压心中的情感。 苏玉很怕打扰到谢琢。 她只是写最近的感想,对他的感想。 比如她眼里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看似锋芒毕露,其实温和妥善,又比如表达感谢,谢谢他请她吃的奶糖,给她暖手的咖啡,为她讲过的题目,帮她解围的那句“漂亮”,她写了他们共同喜欢的歌曲和动漫,她甚至连徐一尘的小猫都写到了。 苏玉的行文,说好听是温润如水,说难听叫寡淡无味,叫人拣不出重点。 如果老师拿去打分,大概会一头雾水地给个不及格。 她三缄其口,深切的情态到了笔尖,就化作他们之间共同经历的万事万物。 生怕他看懂,又怕他看不懂。 如果这姑且算情书,怕是谢琢收到最拗口难读的情书了。 这是苏玉能够想到,为自尊留一点余地,又能准确探测他的心意的最好方式了。 如果他懂,他会看到一切。 没有提喜欢,字字都是喜欢。 如果他只是当成一封普通的道别信,苏玉也算是达成了表层的目的。 那几天,苏玉总在写东西。 语文老师叫他们在课上练习作文,主题是对于青春的感受。 她在作文的格子里写了霍去病,写了□□,写了梁启超。 而在作文卷子那1200个方格之外,在仅她可见的日记本上,她诚实地、深藏不露地书写下自己的心。 她的青春是什么? 「那年,所有人的梦想在号角之下,千军万马汇入了洪流。而我只想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之外,伏在课桌上打个盹,做一个关于你也爱我的美梦。」 苏玉合上本子。 她想,如果她永远不开口,等时间过去,恐怕连见他都奢侈,要靠做梦来实现了- 谢琢最近有空打球了。 晚饭时间,不少人都去食堂了,很快球场上只剩下他和徐一尘。 谢琢拍着球往后走,找到位置,准备投一个三分,结果徐一尘在旁边冷不丁地说了句:“苏玉跟班长是不是有点暧昧?” “……” 那颗球意外地投歪了。 谢琢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好像在问:说这个干什么。 但眼神深处,揣摩过后,又生出些别的好奇,他愿闻其详,低声地问:“怎么个暧昧。” 球是徐一尘捡过来的,他飞起来,扣了个篮:“我那天在办公室重默,听见老林问宋子悬跟苏玉怎么回事。” 谢琢默了会儿。 他不太想打球了,去旁边拿自己的水:“他怎么说?” 徐一尘:“不知道啊,我没听清,他俩说着说着就出去了。” 谢琢没出声。 去还球的时候,他想着有人说宋子悬竞赛结束之后,不在学校那几天,苏玉会打电话问他物理题目。 这事没什么。 她问过很多人题目,男生女生都有,只要老师在,她会频繁地跑办公室。 为了学习进步,苏玉遇到难题,逮谁问谁,还特别有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有没有时间?走的时候也要来句听懂了,真是很谢谢你。 苏玉问题目就是问题目,她的心思是很敞亮的,之所以谢琢会知道这点,因为他也给她讲过题。 不过次数不多。 他物理也不错,尽管谢琢没钻在那份好奇心里面,但一闪而过的念头也有过—— 非要打电话的话,何不来问他呢? 诚然看起来,她跟宋子悬交流的姿态会融洽自然许多。 就连听题的时候,表情也会更松弛一点,更能沉浸在题目当中。 他不确定地想,苏玉有时候听他讲题,她甚至会走神。 可能宋子悬的解题方式更适合她吧,谢琢是这么认为的。 也可能。 因为别的。 谢琢没接着思考下去了,说:“你最近老是跟我提苏玉。” 徐一尘一窘,脸都红了:“有吗。” 谢琢手腕抬起,把球往器材室的篮子里轻盈地一丢,砰的一声砸进去,随后看向他。 “好几次了。”他说。 徐一尘没解释,揽着他往前走,“正好想到了,没什么。” 他急匆匆把话题掠过去。 门口有人等着。 是陌生的女生。 谢琢扫了对方一眼,不知道是来找他的,不过见她试探着往前又退后的步伐,又看她低头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就明白了个大概。 果然,他刚拧开水喝了一口,正往前走着,余光就察觉到有人跟随上来。 女孩悄悄地问:“学长,你下学期还来吗。” 她说话声音都在抖。 太冷了吗? 谢琢抿掉嘴角的水汽,没看她,淡淡说不知道。 “那……那……” 比刚才还颤,还小声:“你最近还收情书吗?” 这个问题不太聪明。 要是她直接递过来,谢琢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接就接了。 但她要这么问,他自然说:“不收,谢谢。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 谢琢是看着她说的,他自认为语气还是挺诚恳温和的。 兴许这台词还是冷了点,敏感的女孩子背过身去后,止不住情绪,吸了吸鼻子,被同伴拍住肩膀安慰。 徐一尘过来,小声地调侃他:“喂,人家女生暗恋很辛苦的,你怎么这么残酷……” 按照徐一尘的性格,他一定支支吾吾,打死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试图委婉一点。 委婉的结果是什么呢?让人家苦思冥想他委婉的话里,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琢不是这样的人。 他手里握着一瓶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怎么才不残酷?给点希望,然后吊着吗。” 俩人话没说完。 后面传出小声的:“学长学长~到我了到我了。” 江萌窜上来,笑眼弯弯地举起手。 俨然跟排队告白似的。 她憋着不怀好意的笑,谢琢睨过去一眼。 眼神里写着淡漠的催促:有话就说。 江萌也没耽误谢少爷宝贵的时间,开门见山就问:“你觉得苏玉怎么样?” “……” 谢琢有点搞不懂,怎么又来一个跟他聊苏玉的。 “什么怎么样?” 江萌不满地啧了一声,好似往后瞄了一眼,然后拧他胳膊:“别给我装傻——当然是问你对她有什么印象。” 谢琢想了想,没带主观看法,中肯地给了句:“挺好的,话不多。” “做女朋友怎么样?” “做谁女朋友?”他看向她,问。 “你觉得我在问谁啊。”江萌快急眼了。 旁边的徐一尘觉得不太好掺和这样的话题,装聋作哑地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谢琢和江萌中间大约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她离得很近,迫不及待地要等着他的回应。 谢琢视线放远,看着天际之处暗沉的天幕,大概思考了五六秒:“朋友的妹妹,当然是妹妹。” 江萌微微一惊,为自己错误的判断,不理解似的,还试图力挽狂澜:“不是,你难道就不觉得她真的很可爱很甜美,虽然话不多,但说话特别温柔,而且超级耐看,第一眼只是觉得很清秀,其实越看越漂亮的那种类型——” 谢琢步伐慢慢往前,听她滔滔不绝,忍不住停了下脚步。 他给了她一个眼神,她就识趣地噤声了。 继而,谢琢嗓音很低地出声打断她,嘲弄似的说一句:“少干这些事,别影响人桃花。” 除此之外,谢琢还觉得,这类问答如果被传出去,这种时候传绯闻,无异于顶风作案。 他不知道江萌脑子里装着什么。 没要到想要的答案,江萌做了个深呼吸,抱拳作揖,火速撤了:“……打扰了。” 谢琢跟上前面等他的徐一尘,又往前几步,在走进食堂之前,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校园的广场。 “怎么了?”徐一尘问他。 谢琢沉默,看长风扬起。 片刻后他回身,平静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没什么目的,他有段时间就喜欢回头看看。 貌似渴望着身后有人。 身后也的确有人,嘈杂的,流动的,有正在交流或是运动的同学,有很多很多人,但他又宛如深陷一片空旷的原野。 谢琢说不清他在期待什么。 平江少雪,几天的晴朗过后,松枝上的积雪都化净了。 春天很快会降临,他会告别校园,四季轮转,他还会经历冬天。 却再也没有了那天的雪,让他频频流连。 第24章 苏玉还是觉得那张活页纸太磕碜了,最后换了张信纸,誊抄了一遍。 但为了不让她的道别信看起来太有情书的氛围,她挑了张经典配色的纸张。 看似普普通通,实际全是她心思的一环。 至于哪天把这封信送出去,苏玉也考虑了很久。 她那天在校内的书店里挑选信封的时候,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左右互搏,一个小人说:上! 另一个小人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你要怎么面对他? 她矛盾的想法导致手里的动作也在切换不停。 拿了两张信封,一张是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另一张要花俏一点。 最后,苏玉挑了牛皮纸。 她决定离校的那天给他。 最坏的结果,谢琢不愿意收,她最多也就是丢个脸,狼狈窜逃,反正下学期大概率也不会再见到了。 苏玉把一切想得很轻松。 碰巧那天江萌突发奇想说去看男生打球,她恢复了一点元气,聊了两句八卦,在看到谢琢的时候,冷不丁又回想起当时答应要说媒的那件事。 于是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苏玉的眼皮子底下跑过去,拉住了谢琢。 因为赵苑婷想听听看他怎么说,挽着苏玉走到几个人身后。 一连串的问题。 他怎么答的,她都听见了,清清楚楚的。 谢琢离开后,江萌回过头看着苏玉,她耸耸肩,很温和地美化了他的回答:“他说你挺可爱的。” ——不,他根本没有说。 他连可爱都不夸了。 苏玉低下头,轻声地应:“我听见了。” 很快,她挤出一个温温的笑容:“没关系啦,反正我又不喜欢他。” 江萌本来面色十分愧疚,听见她无所谓地说不喜欢,她也笑开了:“你说得对。” 那天晚上,脚步又轻又重,苏玉飘飘乎乎,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教室的。 装着情书的牛皮纸信封还在书包里。 苏玉把信封拿出来,拆开,反复地看了看,又叠好,放回去。 谢琢说,他不会再收情书了。 她写了一个晚自习的信再也送不出去了。 苏玉还记得今天那个高一的女孩失落委屈、差点要哭的样子。 历历在目,她仿佛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 如果没有这个女生给她探路,他那些凉丝丝的话大概率就要落在她的身上了。 苏玉还是异想天开了。 她执念未消,贪心过头。 她好傻。 他的妈妈那么温柔,他的家那么大,他连上学都有司机接送,他可以去她连旅游都去不起的地方读书。 她怎么会觉得相处时会有一丝过电的知觉呢? 讲几道题的情分就是缘了吗? 又凭什么认为,沾了哥哥的光,跟他能多说上几句话,就有被他看到的可能呢? 那不是知觉,那是错觉。 她好傻呀。 苏玉以为这件事会发生得很简单。 送一封信而已,他收下最好,不收下的话,她也能大度地释怀。 不会的。 结果是,她释怀不了了。 直到真的撞了南墙才发现,谢琢是她绕不开的执迷。 第二天,谢琢离校的时候,有个男人来帮他搬行李。 是给他家开车的叔叔,苏玉见过。 看着他离去,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消失殆尽,苏玉揉皱了手里的信纸。 谢琢的桌子被清空了,除他之外,班里同学还走了一些竞赛生,下学期会来上课的同学所剩不多。 看样子,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苏玉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有一次江萌问他,如果遇到喜欢的女生,你会主动追求吗? 谢琢不避讳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他是绝对主动型。 他其实早早就给出答案了。 谢琢是不会被动地接受他人的爱的。 他遇到爱情,会有占有欲,会有进攻性。主动还不够,他是绝对主动。 而不是这样淡淡地平静地,等着手上被人塞满爱意。 苏玉坐在房间的窗前,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自我调整,她看着那盆长势很好的火焰兰。 在这个枯竭的深冬,它是那么的明亮烂漫,熠熠生辉。 它总在提醒着她,喜欢一个人,也不要为他丢失了自己,倘若你为他挫伤自疑,那便是错误的感情。 不要被他的耀眼灼痛,不要成为他的影子,要学着他成为光。 苏玉做了个深呼吸,最终把信封收了起来,拿出卷子来做。 如果暗恋注定无疾而终,起码也要带来一点好处,比如指引着她走向光明的未来- 除夕夜,谢琢家里仍然安静。 家人一起吃了顿年夜饭,就没别的事可干了。 爷爷奶奶睡下了,爸爸在给生意伙伴打电话恭贺新春,妈妈在用美容仪器折腾她的脸,谢琢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打了会儿游戏。 谢家不过年。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寻常人家欢聚一堂的年夜饭和守岁流程在他们这儿都被省略掉了。 家里人不喜欢热闹,不会请亲戚来吃饭,人一多,叽叽喳喳就容易吵闹,也不打牌,麻将滚动的声音更让人心烦意乱。 谢琢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早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偶尔看到外面迸发出的巨大烟花,他会稍微走神地想,不知道热闹的春节是什么感受。 长这么大,他没有经历过爆竹声中一岁除的仪式感。 这儿的住所一直挺安静的,对爷爷很好。 年纪尚小的时候,谢琢看到过一次爷爷发病的样子,老人举起双手冲着绚烂的烟花跑去,试图跑进那些“枪林弹雨”,想被时代的洪流带走。 那是他第一次撞见,谢琢吓坏了,抓紧妈妈的手,躲到大人的身后。 后来,在他们的只言片语里,他听到了“自杀”这个词。 从此,烟花对谢琢来说,就是枪林弹雨。 乔雨灵从北京给他寄了个VR头盔过来。 打发时间,谢琢试了一下,就短暂地搁置了。 头盔被他抓在手上,他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 好像在等待夜空里有什么东西升起。 然而这一片是很安静的。 这边的居民楼不多,谢家父母跟人家打好招呼,尽量不要在社区里放烟花,邻居们也都友善地应下。 “谢琢。” 妈妈向敏言从楼上下来,“发什么呆呢?” 谢琢看向她,问:“爷爷睡着了?” “嗯。”她点点头,心里似乎也有些想法,紧接着问他,“我突然想起来,爷爷前段时间住院,你说你一个同学帮了忙,有没有好好感谢人家?” 谢琢想起了苏玉,想到那天晚上她的两番拒绝。他摇头,淡淡说:“她说不需要。” 向敏言低眸想了想,她觉得儿子做事情还是有分寸的,他给这么一个反馈,大概是因为人家执意不收下心意了。 她点点头,又看向他手里的设备,温温柔柔地笑:“什么游戏,妈妈也玩一玩。” 谢琢把VR眼镜给她:“你戴上这个。” 给妈妈细致地讲了一下这个东西怎么操作的,向敏言在他的指导下玩得很投入。 谢琢坐她旁边,刚示范完,就看到手机亮了一下。 显示了一串长号码。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他猜可能是祝他新年快乐的朋友。 “我接个电话。”他拿起手机,去旁边窗户口站着,才不紧不慢地接起。 谢琢开了点窗,让花园里的冷风拂面而来。 他刚按下接听键,就听见那头碎碎的风声,和女孩一声轻柔的呼唤:“谢琢。” 她挺喜欢喊他名字的。 字正腔圆的调子,甚至屡次让他听出了过分珍重的意思。 喊完了这次就等不到下次似的,那般珍重。 “苏玉吗?” 她静默两秒,发出短促而显得拘谨的一个音节:“……嗯。” 然后,苏玉又喊了他一声:“谢琢。” 她很轻地说:“我在你家门口。” 谢琢愣住。 他立刻把客厅的窗帘掀开。 一楼的花园挺大的,枯枝还是挡了一部分视野。 可能是太冷了,苏玉的声音钝钝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问他:“我现在可以见到你吗?” 又是那样极其珍重的语速和咬字方式。 谢琢不敢置信,确认地问了一遍:“你在我家门口?” 她很小心似的,用一种压抑着的,偷偷摸摸的语调,说:“对——不是小区门口,我刚才跟一个叔叔混进来了,我在你家房子的门口。” 她讲这句话的时候,谢琢终于看见了铁栅栏外面站着的苏玉。 她穿件纯白色的长款羽绒服,举起手机,仰头看着他家灯火通明的三层楼。帽子扣在脑袋上,围巾手套雪地靴配齐,整个人裹得很严实,动作温吞,也有点人生地不熟的小小局促。 家门口的路灯坏了,这几天放假没人来修,门口一直黑乎乎的。 但苏玉就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一身纯白色,让他一眼就看到。 谢琢是跑着去给她开门的。 “怎么来找我?”走到她的面前,他有太多的不解。 苏玉把手机塞兜里,把手套摘了,对他轻盈地笑了一笑:“我在陈迹舟家里吃饭,他家就在后面,我来给你送祝福。” 苏玉指了指陈家的方向。 谢琢当然知道他家在哪,疑惑稍微解除,他眉头松开:“他怎么没来?” 他怎么没来? 谢琢自然是好奇的,好朋友没来,好朋友的妹妹倒是来了。 苏玉倏然睁圆眼睛,笑不下去了。 她要怎么跟他说,她是瞒着他们过来的呢? 苏玉低头,从口袋里掏东西,没有看他,怕被他发现眼底的心虚:“他要打游戏。” 谢琢没有说话。 苏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灰色的纸盒,像放大版的火柴盒,从里面推出的,是一盒仙女棒。 除此之外,她还摸出了一个打火机。 “你玩过这个吗?”苏玉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问他。 谢琢摇头。 苏玉有一点点诧异,也有一点点欣喜。 诧异的是,原来他小时候过年也这么无聊呀。 欣喜的是,她没白跑一趟,好歹还能给他一点新鲜的温暖。 像是怕他会担心什么,她一边解释,一边点燃说:“它很安静的,只有一点小小的声音。” 紧接着,无声炸开的小型烟花把她温水一般的脸庞照亮。 仙女棒被递到他的手中。 谢琢沉默地接过。 手里的东西的确很新鲜,而他看向的却是苏玉的眼睛。 “以它的威力,应该赶不走年兽吧。”苏玉看向他深邃的双眸,郑重而真诚地说着,“但我希望你新年快乐。” 她没有告诉他,她刚才是跑着过来的。跑到鼻涕泡都出来了,擦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 就像她会为徐一尘送去蛋糕,她也会为了谢琢而义无反顾地奔跑。 她说过,她会这样和每一个朋友相处。 她会由衷地希望他幸福,无论他的幸福和她有没有关系。 谢琢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掺了一点笑意时,苏玉却觉得心脏有种被拧紧的酸楚。 但她决定今天不难过,今天是个好日子。于是很快收拾好坏心情,苏玉展颜一笑。 谢琢微笑着,回应她:“新年快乐。” 仙女棒闪着精致温和的光芒,足够把他们脚下方寸的空间照亮。 不是只有烟花才绚烂。 新年快乐,我的少年。 第25章 苏玉把一整盒仙女棒全都给了谢琢。 她的鼻头有点泛红,可能太冷,在冷风里站久了,就更红了。 谢琢看她绯红的面颊,心生出一丝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怜惜,怜惜变成眉心一点具象的轻微褶皱,等手里的火光灭了,他说:“进来坐坐。” 苏玉是没有进门的打算的。 她为他的邀请轻轻一愣,然后紧急地瞄了一眼他家亮晶晶的窗格,猜到谢琢的家里人一定都在家,于是飞快敛下眼睫,本能地回应了一句:“我不好意思……” 而后,苏玉低下头,找了个借口。用仓惶之中,陡然加重的语气说:“我走了,我还有事情!拜拜!” 谢琢本想给她一件回礼,但见苏玉跑得飞快,双脚踩了风火轮似的。 他尚没来得及出声喊她,人就溜没影了。 …… 过节这两天,苏玉忙进忙出,帮家里做事情。 今年,他们没有回清溪老家过年。自从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之后,苏临和陈澜在平江买了房,工作稳定下来,孩子也接了过来,基本就不会回去了。 苏玉的手机好久没有拿来娱乐了。 大人们坐着看春晚,苏玉盯着和谢琢的通话界面看了半天。 之前那一次,老师点名她要跟谢琢演情景剧,因为演不了,谢琢特地打来电话向她道歉。 那次之后,谢琢的电话号码就一直存在苏玉的手机里。 今天的通话记录只有稍纵即逝的十秒钟,比烟花还短暂。 那是她握不住的十秒钟,会慢慢地沉下去,沉进电视里主持人倒计时的响亮声音中,然后随着旧岁的离开,永久地成为了过去。 他们进入到了新的一年。 今天一起吃饭的时候,苏玉听他们聊起陈迹舟出国的事情,他暂时走不了,还要在国内参加高考,得跟苏玉一起再熬几个月。 大年初一,陈迹舟跟苏玉去看了场贺岁片,初二拜年,初三,她就开始埋头做卷子了。 每逢过年,家里是要吵架的,必然要吵,不吵都没有过节的实感。 苏玉不知道陈澜和苏临是因为什么芝麻大小的事情掰扯起来的,等她隔着卧室门,察觉到外面分贝有点高的时候,战火已经发展得十分激烈了—— “陈炼怎么就那么会挣钱!要不是你没出息,小玉用得着这么辛苦吗?要是你有点本事,你进取心强一点,有魄力一点,给小玉挣够留学的钱!你以为我不想屁股一拍就把孩子送出国去?!” “小玉都没说要出国,你在这里跟我叫什么?你就成天跟你们老陈家的比比比!对,我什么都不行,我拖累了你发达,我害死了你跟小玉!没有我,你他妈的早就是人上人了!你就永远钻你那死心眼里吧,永远盯着人家过日子,什么都不满足!” “是啊!没有你我本来就过得比现在滋润,就你早些年炒股赔的那些钱,没有我在外面跑销售补上,你那点家底早就赔空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话,苏临,你真不是个东西!就你这种窝囊废,我当年真是瞎了眼看上你!” “除了翻旧账就是翻旧账,那点破事永远过不去了。知道当年瞎了眼,现在去傍大款也不迟!赶紧滚!!” “……” 苏玉为图清净,把耳机戴上了。她把音量调得很高,才勉强盖过他们争执的声音。 陈澜是不会滚的,他们争吵的时候总是拣最刻薄的话讲。 但陈澜很清醒的一点是,要滚也是男人滚,她可不会蠢到做出离家出走让男人心疼这种事。 她会把铺盖扔门口帮助他滚。 苏临也滚不了,工资卡都上交了,不待家里的话上哪儿睡觉啊他? 于是,贫贱夫妻就这样捱过了每一个横眉冷对的夜。 手机里在放《夏目友人帐》,这是苏玉最喜欢的动漫。 她很喜欢看动画片,各种类型的动画片,只有在虚构的乌托邦里,才能获取片刻的安宁。 「转瞬即逝的相逢和别离,每一个瞬间,我都想要好好珍惜。」 看到这句话,苏玉擦掉眼眶的潮气,把台词抄了下来。 小时候,她想要成为夏目这样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现在,苏玉希望某一天她也能够洒脱地释怀,所经历过每一点每一滴的生长痛。 这天晚上,苏玉整理桌面的时候,看到卷子里掉出一张表格,是学校发的社会实践活动表。 这是每年寒暑假的任务作业。 她差点把这事忘了。 往年大家都自发组队去各个单位盖章,今年估计都忙着学业,没什么消息。 苏玉在群里问:【我实践活动的章还没有盖上,打算找一个社会机构,有一起的同学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在群里回复。 江萌找她私聊:【我盖过了,你需要的话我给你拿我爸学校盖?】 苏玉权衡过后,跟她说:【不要紧,没人陪我就自己去。】 江萌:【不方便的话找我】 苏玉:【好】 她在群里那条消息发出去大概五分钟,有人回了。 苏玉点进去,心下一惊,回复的居然是谢琢。 他短短四个字:【我跟你去】 苏玉略有迟疑地看着这几个字。 谢琢不是在群体活动里表现积极的人,他还需要搞这个吗? 仿佛他淡薄的声线浮在耳畔,“我跟你去”—— 还是会不可遏制的心动。 苏玉抚平了心跳,私聊了谢琢,问他:【我打算去城南的福利院,可以吗?】 谢琢仍然简单回:【可以】 她看着他的头像,莞尔一笑。 放下手机,释然睡去。 第二天,陈澜敲敲苏玉的房门,不等她回答就开了门,气势汹汹的:“苏玉,过来,妈妈跟你说两句话。” 苏玉跟过去,到客厅坐下。 苏临没在家,可能是出去打牌了,客厅里只有母女两个。 陈澜还没开口,苏玉未卜先知地说了句:“不要提陈迹舟。” “……”陈澜愣了愣,过会儿,才点头应:“好,不说他。” 随后,她问苏玉:“当年要是选文科会不会好点?不用考物理。” 苏玉大概猜到妈妈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高考的事情,摇头说:“我不后悔。” 她不后悔,不是因为这个决定有多正确,而是后悔也没有用,且这是一种伤害自己的行为。 苏玉给她认真地说:“我那天看了去年的招生指南,其实有几个外地的985也很好的,而且对物化的要求不是很高,双B就行。” “外地?” “嗯,稍微偏远了一点,学校是很好的。” 陈澜想了想,“妈不同意你去外地。” 苏玉怔然。 她没有想到,陈澜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复。 苏玉想问为什么,但陈澜很快就主动给了她理由:“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年还能回来几次?人生地不熟,谁照顾你?让人欺负了你找谁?以后工作,谁给人找人脉?就留在省城挺好的。” 苏玉完全没有想过这些,她被妈妈一顿机关枪似的提问问得哑口无言。 “妈前两天去庙里帮你看了一下——” 陈澜说到这儿,瞥她一眼,又打住说,“算了先考吧,考完再说。你各科都抓紧。” 说到不提陈迹舟,陈澜算是忍住了,但最后还是拐弯抹角地提了句:“条件比不上别人家,成绩就得比得上,总得有一样拿得出手。” 见苏玉眼神机警,又要视她为仇敌似的,陈澜稍微反思了一下,语气柔一点下来:“不是为了给你压力,但你也别太松懈。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别跟他似的。 ” “……” 陈澜说完就起身走了,没有给她回嘴的机会- 苏玉是开学前一天去的福利院。 她拿了一些小礼物,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在福利院无人的大厅坐着等谢琢。 她带了几件自己的手工编织物,准备送给小朋友,都是很可爱的小动物,还有一些文具,零食,以及几本书。 苏玉今天早起的时候发现有点牙疼。 是后槽牙最里面的那部分,苏玉起初怀疑是不是吃坏东西了,但吃坏东西这个位置会疼吗? 于是上网搜了搜,他们说可能要长牙,这叫智齿。 紧接着,网页给她推送拔智齿的医院广告,费用稍微超出她的想象。 江萌没说错,苏玉的确是个讳疾忌医的人。 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想立刻找到医生求救,可一旦不疼了,她就觉得…… 还是省点钱吧,现在拔牙可贵了。 况且,她还没真的疼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谢琢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苏玉还在揉着她的腮帮子,试图缓解牙疼,都没听见动静,直到他将买的水果搁在桌上,浅浅的落地声让苏玉回神。 她仰头看他。 谢琢背光而站,回视一眼。 今天的穿着没有那么深沉了,一件浅浅的灰白色外套,但从凛冽的寒风里来,目色冷得好像由霜雪淬过的,一块清而淡的琥珀。 “没有人吗?” 他环顾一圈,最后看向苏玉,问出声。 谢琢放下礼物的手收回去时,被苏玉瞥了一眼。 很白净的一只手,修长的指关节仍然漂亮精致,曲指时,骨节的筋脉是细细的青色。 苏玉说:“他们在上课,你坐一下吧。” 他在她对面坐下。 院长提前给他们倒好了水。 谢琢没喝水,他斜靠着桌子,有点无聊的样子,发了会儿呆,瞧着角落电视机里的军事新闻。 苏玉手里在翻沈从文的《边城》。 谢琢又偏眸看她,隔空点了一下书封,随口找话题聊:“讲了什么。” 他知道这个是高考必读书目,高一没分科的时候语文卷子考过里面的题,要写简答,他都是乱编的。 苏玉看着他,从头细说。 薄薄的一本书,被她讲得很生动。 “……翠翠喜欢傩送,傩送也喜欢翠翠,但是他们却没有在一起,最后是开放式结局,不过我觉得,这样的感情虽然很朦胧,也很美好。要是把爱来爱去放在嘴边,也没有那么干净的意境了,你觉得呢。” 少女的声音是很柔软的,听到后面他都有点儿走神了,注意力从书里的剧情挪开,心不在焉地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这会儿还给他出题。 谢琢的嘴角微弯一点。 他没有深思,应了一声:“嗯。” 苏玉又问他:“你是不是不爱看这种书?” “也不是,没什么时间。”他手握住杯子,指尖在温暖的杯壁上点了点,淡道,“不过听你讲也挺有意思的,省得我自己去看了。” 苏玉点点头,低下头视线停留在结局的那一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她不打算再跟他聊书里的内容,静了一静,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在美国的哪个城市啊?” 其实苏玉早就偷偷地搜过了,但她装作不知道。 谢琢说:“波士顿。” 没有搜错,她接着问:“读几年?” “不确定。” 谢琢仍然看向那电视新闻的方向,思索几秒说:“如果有发展的机会,可能会留在那里。” “……” 苏玉愕然。 “留在那里的意思是、一直留在美国工作吗?” 他音色淡淡:“嗯。” 谢琢有个舅舅留美快十年了,有意想要谢琢也跟着他去那边。 如果说江萌的人生太紧绷,陈迹舟的人生又太散漫。 谢琢就介于两者之间。 他不会放纵自由,但计划也是有弹性的。 有自己的追求,尚没到一条路走到黑的地步。 随机应变是个好词。谢琢的理智占上风,他觉得规划的周期太长,变数就会更多,要真到了那个节点,才能好好做权衡。 至于更久远一点的计划,比如结婚成家、在哪里定居之类的,都不在他目前的考虑范围之内。 苏玉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哦”一声。 谢琢看她一眼。 “挺好的。”她说。 他可能等得无聊,或者在想心事,关于未来的种种。谢琢姿态松弛地靠着椅背,稍稍歪着脑袋看电视,看得也不过心。 苏玉咽下喉咙里的阻塞感,轻问:“那我们是不是……” 不会再见了? 她话没讲完,福利院院长出来了,友好地笑:“一中的学生是吧?” 谢琢随即起身,把他和苏玉带的礼物一同拎起来:“是。” 苏玉快速跟上。 看望小朋友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几段交流互动过去,苏玉想到,刚才路过他们的一间音乐教室,里面有几件乐器。她问院长:“能不能借一下你们教室里的吉他。” 院长答应了,把挂在墙上的吉他取出来,递给苏玉。 “你会弹吉他?”谢琢好奇地问她。 苏玉低头调音,回答他:“是哥哥教我的,只会很简单的几个和弦,都没有好好爬格子。” 她摆弄好乐器,走进活动教室,又回头看了一眼。 苏玉喊他一声:“谢琢。” 她念他名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如水,简单两个字让人听出清波微漾的动人。 谢琢走过去。 苏玉请求道:“可以帮我录一下视频吗?” 他说可以。 按任务要求,拍几张照片就可以了。但是苏玉很贪心地,希望他帮忙记录下这一段,她这一段辛酸又温暖的旅程。 终点站就在前面了,她自然要好好地珍惜。 谢琢隐约记得,他们一起去过一次KTV,不过那次人挺多的,至于苏玉有没有唱歌,他就毫无印象了。 姑且算是第一次听她唱歌吧。 苏玉唱的歌叫《南国的孩子》,歌曲本意就是用来祝福落后地区儿童的。 谢琢稳稳地拿着手机,站在教室的侧边,在镜头里看着她。 唱到“是我从不能朝仰的远方”这一句时,苏玉不设防地红了眼睛。 苏玉给人的印象,是安静木讷,迟缓温吞的。 但偶尔,也是灵动的,坚定的。 也有眼下这样的一刻,她是感性的,悲悯的。 “你是南国来的孩子,有着不能缚的性子,身上披覆了寓言而浑然不知。” “手心刻画上帝的仁慈,与未知相似。” 清澈的声线,带一点柔软的鼻音,苏玉平常说话时咬字很好听,珠落玉盘一般的清脆,没想到歌声反而让他听出坚韧而有力量的一面。 不是从她的嗓音里爆发的,而是从她的骨子里。 …… 最后,苏玉起了身,脸上已有泪痕。 但她挤出一个笑容,总结陈词。 “希望大家好好地生活下去。不管面临什么挫折,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都会过去的,生活还有很多很多的希望。” 她尽可能扬着声音,似乎在克制深处的情绪。 像生怕头一低,就会从心脏深处滚落下什么。 那天离开前,苏玉把章印鲜红的表格接过时,问谢琢:“你不盖章吗?” 他注视着她仍然发红的眼睛,告诉她:“我盖过了。” 这种随便交差的实践活动,谢琢从小到大没有认真做过,盖章是最简单的事。 她却是才知道,原来他是不想她落单,那天才在群里回复她。 苏玉惊讶地看着谢琢。 往常,她惊讶过后,知道了他的好心,也就知道了,留自己独自感动又痛苦。 但这时候,那股浓烈的、得不到的执着牵连了她的脾性,苏玉偏偏要执着地问一句:“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谢琢的回答很实在:“在家也是闲着。” 苏玉走在前面。 他不紧不慢地跟上。 谢琢问得很轻,很怕触及她的伤感,低眸看着她的湿润:“为什么哭。” 苏玉默了默,抑制着声线里的颤抖,说:“我觉得、他们很辛苦。” 她说完,一包纸巾递到她眼下。 苏玉接过,道谢。 她怕这个解释立不住脚,又用手指尖点在脸颊上,后槽牙的位置,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一颗牙好痛。” 谢琢看向她指尖点的位置,判断说:“智齿?” “我猜也是。” 到院门口了,谢琢没接着跟她讨论牙的事情,他脚步稍快了些,到路边看有没有出租过来,准备拦一辆车送她回去。 “你可以陪我坐公交吗?”苏玉忽然提议。 他看过来,是想知道为什么。 苏玉没有说为什么:“我想坐公交。” 谢琢没有多问,又陪她坐了一次公交。 后排有位置,谢琢把靠窗的位置让给苏玉,两个人并排坐了一段路。 人生南北多歧路。 这就是命运的分叉路口。浑然不觉间,已经走到了。 苏玉很想问他毕业典礼会不会来。 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喉咙哽得很难受。 谢琢回家就两站路。 苏玉提醒他:“你家到了。” 他没起身,刚一开口:“我……” 她猜到他要说什么:“不用送我。” 苏玉这时候不再需要他的风度了。 谢琢仍然不是勉强人的性子,轻轻颔首:“到家和我说一声。” 他和苏玉道别,下车之前,偏眸看了她一眼。 或许没有任何的意图,就像苏玉第一次见他,在那个盛夏,他毫无征兆地回眸,落到她眼中。 车往南开,他往北走。 这辛酸又温暖的一程,真的到站了。 苏玉往后看去,直到谢琢的身影消失。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他离去的背影,是在学校的书店,那一天下了雨,他淡定地走在雨里。 歌里唱的是: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短短时间过去,她竟然把每一个字都听懂了。 她知道他即将远走,于是无声地流下眼泪。 “谢琢……” 苏玉面朝着窗户,鼻息触到冰冷的玻璃,呵出成团的雾气。在她吸气的时刻散开,又在新泪淌出的瞬间雾满。 高中毕业后,他们都会走出家乡,走遍江河湖海,天南海北。去体验更丰富更开阔的人生,去拓宽眼界。 这是很好的事。 可是一想到,你再也不会传纸条问我,放学要不要一起走。我再也不会跟在你的身后,渴望你碰巧的回望。 还是会好难过,好难过。 往后的人生,我不用作茧自缚,心甘情愿地被困在那些细节里—— 我偷偷看向你的每一眼,你向我走来时、每一次都会被我铭记,而你无心的擦肩。 食堂遇见,我不敢看你的眼睛,只能瞄着你挑拣筷子的手指。 你鼓风的校服衣角,和被风勾勒出的少年脊背。 听到旋律就会让我回想起你的那些广播里的歌曲。 在我设计的偶遇之外,狭路相逢的惊喜,以及明知得不到、也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执着。 一切一切。 时间流逝,你再也不会想起。 而我再也不会忘记。 苏玉发出一点很碎、很轻的声音:“谢琢,再见了。” 车已经拐出去好几条街,她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刚才,他问她为什么哭。 “我觉得他们很辛苦。” ——因为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我牙疼。”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也无法抵达她的心中。 南国的孩子披覆了寓言。 而那则温柔的寓言告诉她,不说出口的爱也很美好。 外面夜幕降临,风声袭来。 旁边的阿姨关心地问,怎么了小丫头。 苏玉使劲地摇头,她声音断断续续的:“没事,我就是、牙疼。” 她一低头,眼泪就掉在了表格上,掉在那块崭新的印章上面。 豆大的一滴又一滴,将印章的一角洇成了一片鲜艳的红色。 苏玉泣不成声地把纸上的眼泪擦去,晕开的部分却无从恢复原状了。 她骗自己,等她长大了,一切都会过去。 会过去的—— 我努力过了。 我为你流过眼泪。 每一个瞬间,我都好好珍惜了。 我没有遗憾了,谢琢。 第26章 「谢琢,我喜欢你。」 终于写下这个名字,以及这四个字的时候,她知道,他们的故事迎来了尾声。 在这一刻,彻底的。 深冬的北湖,漂在湖面的冰块就要化掉了。窗外的草木已经有了更新的趋势,明天,苏玉也即将进入新的征程。 苏玉把本子合上,因为牙疼得很难受,她要赶紧照镜子看一下。 一排牙齿的最深处,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苏玉又去搜了搜,智齿究竟需不需要拔? 有人说必须拔,也有人说,只要不发炎就没有什么影响。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请求父母意见的时候,谢琢给她发了消息。 他是用自己的手机给苏玉拍的照,于是发了几张照片过来,唱歌的那一段,她以为他录了视频,没想到发过来的也是照片。 算了。 她想,可能他会错了意,没给她录视频。 苏玉去学校之前,把自己的卧室整理了一下,翻到一个压箱底的地球仪,她没有选地理,所以高二之后就没碰过这个地球仪了。 苏玉用手指慢慢地拨转着塑料的球。 在大洋彼岸,她找到波士顿的坐标,用红色的马克笔连到了平江。 11507公里,她还记得这个看起来尖尖的数字。 一点也不美观,不温柔。 凸起来的每一笔,都像一把把剑锋刺在她的心里。 可能心脏在颤抖,于是划到终点时,因为手指的不稳定,这条线变得波折- 谢琢在三月拿到了offer,他是真的不回学校了。 14班教室门口溜达的女生少了很多,不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垂头丧气地感叹着他怎么突然就离开。 苏玉算运气好的,起码他们有好好地告别。 高三誓师大会之前,学校还仁慈地给大家举办了一场成人礼。 每个人被发了一张白纸,被要求在上面写下愿望。 这个成人礼办得较为敷衍仓促,基本上请人朗读几首诗,校领导发发言就过去了。 高三的天空常常是灰色的,心情也是。 直到陈迹舟出场。 他被校里拉去表演节目,穿着周正的西服,打了可爱的领结,压轴现身,弹了首《开往春天的地铁》,最后站在台上优雅谢幕,举起双手,笑着说:“祝福大家,成年快乐!” 钢琴上的纸飞机从他手中抛下,在礼堂的上空划过优美的弧线。 气氛一下子被调动起来。 那些满载了愿望的纸飞机被扔高扔远,晴朗的天空里飞满了愿望,有隐晦的、深沉的,还有像苏玉这样的,茫然的空白。 她什么都没有写。 同学们互送了礼物和一些感谢信,这是自发的环节,苏玉送出去一些自制的纸雕灯,也意外地收到了几封信件。 她拿回家里,点了灯安静地读。 苏玉一直觉得自己性格不好,温温吞吞的,不擅交际,因为理解和表达能力都不太够,融入集体对她而言是很困难的事。 她更多时间只是默默地待在自己的地方学习或者发呆,成为班级角落里那个最不起眼的女同学。 但是信里那些或整洁、或秀气的字迹告诉她: 【你很棒哦苏玉,要多笑笑,自信一点,你真的笑起来好萌好治愈~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啦,后来相处的时候发现,哇我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苏玉童鞋~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只有我们在厕所,我血流成河,你跑去帮我买姨妈巾,老感动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忘记了,好囧orz】 【要不是班长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花都是你帮我浇的,感谢你起死回生的手救它一命,么么~】 【苏玉,谢谢你每天起那么早来开门哦,希望善良真诚又可爱的你,从此以后遇到的都是内心温暖的人。Bless you!】 …… 原来人在青春期,是很难看见自己的。 但是总有人会替你记得。 苏玉一封一封地翻过去,她居然收到了这么多的感谢,直到最后一封被搁在桌上,苏玉眨一眨微微湿润的眼睛。 她的心空了一会儿。 突然想跟谢琢说点什么。 苏玉打开手机QQ,没有别的想联系的人,只是习惯性地去找了找谢琢的对话框。 哪怕不真的跟他说话,她也想看一看他。看看他的状态,看看他打的游戏,或是最近在听的歌,有没有换头像。 她常常做这样的事。 然而—— 苏玉这次在聊天记录的界面翻了好久。 突然发觉,她的列表里没有谢琢了。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苏玉心里轰然一声,似乎什么东西倒塌了。 他们最后一次聊天就在不久前,他传了福利院的照片给她,她清楚地记得,是那一次没错。 苏玉心脏跳得很不规律,她抑制着紧张,紧急地又去翻找一遍,点开了搜索框,输入谢琢两个字。 弹出来的是他们共同存在的班级群聊。 她给他的备注已经不见了,重新变成一个句号,是他原本的网名。 点进他的名片里,苏玉看到下排的【加好友】三个字。 他真的把她删了! 苏玉整个人软在那里。 耳鸣,心跳不止,无法动弹。 可是…… 谢琢为什么会把她删了啊? 他们从来没有起过冲突,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他怎么可能会讨厌她呢? 他有任何讨厌她的理由吗? 她的喜欢被看穿了?觉得打扰了吗?还是那天的烟花他不喜欢? 是她胆小闪躲的样子让他讨厌? 是她那天莫名其妙地哭让他心烦? 或者会不会,只是因为要毕业,所以他把所有人都删了? 苏玉尽量平复着思绪,冷静地想,加回来问一问好了。 她这样毫无根据地乱猜只会更加折磨自己。 可是手指悬在【加好友】那三个字上的时候,苏玉怎么也按不下去。 她在想,谢琢真的把她删了。 当然也可能,不需要任何理由,他想删就可以删她。 反正她对他无用,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联系。 就像苏玉也经常清理自己的列表,那些犄角嘎达的陌生名字都会被去除,像拔掉一点无伤大雅的杂草。 苏玉那天入睡前,不由自主地绕回了几番困惑里。 她心里很不痛快,打算写一写东西释放一下,于是把抽屉里藏在书堆中间的日记本取出来。 日记本的搭扣没扣上。 苏玉本来没有多想,她拿笔的时候,思绪和手都陡然一顿。 她从来不会不扣上的! 因为这个搭扣的做工不是很精细,扣和孔的匹配度不算高,要非常使劲地才能按进去。 所以每次苏玉都要吃力地一按,才能锁紧。 松动弹开的可能性为0…… 苏玉飞快地把日记本翻到上一次写的地方。 「谢琢,我喜欢你。」 是这样几个字。 她陡然间心一沉,立马飞奔出了卧室。 爸爸在看报,妈妈在看电视,两人都看了她一眼。 没有人说话,而为人父母那高高在上的沉默给她强烈的压抑感。 与其说是在看她,不如说是观察、审视…… 苏玉到书房的电脑面前,开机。 她用电脑很少,尤其是高三之后,所以忘了登录流程究竟需不需要输入密码。 她打开QQ的登录界面,看到【记住密码】这四个字前面的小勾。 一切都恍然大悟了。 最大的可能,并不是谢琢删了她。 苏玉从书房匆匆出来的时候,陈澜和苏临仍然那样审视着她。 苏玉没有给任何人眼神。 她今天没有哭,也没有去质问父母。 她一点都不想哭了,因为此刻的心情,不是伤心,是恶心! 苏玉坐立难安地拿着她的鲸鱼日记本,匆匆翻过里面的每一页字迹,哗啦哗啦掀过去。 可是她看得都不是很清楚,因为无法静下心来沉浸到文字和过往的心情当中,她把本子翻得飞快,最后,一把合上,把搭扣使劲地扣紧。 苏玉推门出去,跑到巷子里,找到最近的一个共用垃圾桶。 把本子重重地摔了进去。 “咚!”的一声强烈碰撞,响彻整个寂静的夜空- 苏玉没有把谢琢加回来。 陈澜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她没找苏玉大发雷霆,用这种阴暗的方式告诉她:你所有的小心事都已经昭然若揭,不要再挑衅我们。 妈妈怎么想的无所谓,但对苏玉来说,继续沉浸在处理这种事情里面,几方拉扯,会更容易影响到她的心情,意义也不大了。 最后的时间,她希望心无旁骛地度过。 正好,借机和他做一次诀别。 如果谢琢也放不下她的话,他起码会来问句为什么吧? 他没有来问,一直到高考结束。 他始终没有来问。 她的消息通知安安静静的,谢琢不会来。 高考完第二天,陈澜就开始冷脸批评她不做家务了。 苏玉沉默地打扫卫生,在父母工作去的白天,留在家里洗衣服、拖地。 苏玉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本以为高考结束就好了,可是高考结束,她只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她仍然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苏玉站在家里的防盗门前,擦着门的时候,看到门上仍然鲜红的春联。 她想起高二前的那个暑假,爸爸妈妈决定带她到城里来念书的时候,她背着书包站在这个门前,高兴地想,她以后可以每天回家了。 可是家是什么呢?她恋的那个家,似乎不是这个具体的家。 苏玉迷茫地睡了很久,所有考前计划好的事情都不想去做了。 紧接着,等待放榜。 高考总是有起有落的。有黑马选手,就会有滑铁卢选手。 赵苑婷、文若敏、江萌、徐一尘,这几个考得都不错。 苏玉也挺好的,比起那些惨败的同学,她发挥得跟平时模考成绩差不多。 但也正因为差不多,所以没有成功当上黑马,分数没有给她惊喜,她的两门选修跟平时大差不差。 语数外三门总分:391,物理B,化学A。 出成绩第一时间,林飞到处打电话问,问到苏玉这里,也是心急如焚的语速,苏玉报了分数之后,林飞万分可惜地说:“物理化学要是对调一下就好了!不说双A,起码物理拿个A吧,C9的硬性要求,你这样没法填,哎,真是没法填!” 苏玉还反过来安慰他,说:“没关系的老师,我接受一切结果。” 她的总分很高,进top10没问题,但是也很可惜,苏玉需要降级选学校。 不幸中的万幸,化学稳住了A,不用被发配去非常边境的地方,苏玉可以挑到一所还不错的高校,但都在北方。 填志愿之前,陈澜跟她谈心:“物理没发挥好?” 苏玉:“不是,正常水平,我物理本来就差一点,但也不是特别差,只能说制度太残忍了。” 陈澜似有犹豫,最后给苏玉提了个意见:“要不要再考一年?” 苏玉果断摇头。 “你再想想?” “有几个学校也挺好的。”她不想复读。 “妈妈舍不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陈澜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一年很快,明年不管考不考得上都不再复读了,好不好?” 苏玉觉得她的执着很奇怪,看着她,没有说话。 陈澜终于交代了一件事,在苏玉考试之前,她去了一趟庙里,找人算命说,因为苏玉小时候早上学一年,影响了运势。她的命格里,2015年才是考运最好的时候。 陈澜为此喋喋不休:“不可惜吗这个成绩?明年一定会超常发挥。” “那个老先生的话很准的。就一年,赌一赌吧,小玉?” “是爸妈对不起你,那个时候不该开后门让你早上学的,你命里的考运到那个时候自然会来的。” “……” 陈澜搓着她的手,很耐心地哄着她。 苏玉不知道说什么。 不久后林飞来了趟苏玉家里,大意是让陈澜别放大高考的重要性,以后还可以考研,读博。 但陈澜固执地说,对我们普通家庭的孩子,高考就是很重要。有钱的出国镀金,我们攒不起出国的钱,高考就是唯一的出路,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苏玉在门后抛了一枚硬币。 她在想,如果明年物理超常发挥,就给她花面。 答案告诉她,明年会。 陈澜还是不大愿意苏玉去离家很远的地方,让她争取考上省城的那所高校。 但苏玉没告诉她,她把便签上的理想院校划掉了,换成了国内的最高学府之一。 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止步于此- 高四这一年,苏玉没在一中读,去了一所复读学校。 这段日子过得很平静,比她在一中的日子还要乏善可陈,在陌生的食堂和操场,她的视线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这种感觉很好,她完全能够掌控思维,不为学习之外的事分神。 苏玉选择了住校,把自我从那个潮湿的家里剥离了出来。一个月回去一次,回去一天。 这一部分的感觉也很好。 而不久后,一个消息引起轩然大波。今年,本省的高考将减招4万考生,用来支援偏远地区招生。 班里闹成一团:“他们的学生辛苦,我们就不辛苦吗?!” “凭什么啊?!为什么这么突然?我不想上学了!” “早知道不复读了,草。” …… 听到消息的苏玉表现很平静。 与其说平静,她可能是学到有点麻木了。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了她的头上,变成一座山。苏玉要在这个烂到底的处境里杀出一条血路。 收到缩招的消息,陈澜紧锣密鼓地找到舅妈说这事,王琦也无能为力,这不是她做出的决策,陈澜走投无路,跟许多家长一起去教育局门口闹。 苏玉那个月回家之后,陈澜跟苏临一直在吵架,她心里烦,不想在家待了,于是又收拾了行李准备回学校,而在离家前一秒,苏玉拖着箱子过去时,看到妈妈坐在餐桌椅上哭。 陈澜背过身去,没有哭出声,但苏玉看到了。 然后陈澜万分懊悔似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动作很迅速。 苏玉怔住,她不知道这一巴掌是打给谁看的。 就像不需要那个被让出来的芒果,她也不需要父母扛着旗帜为了她的公平嘶吼,更不需要他们声泪俱下地扇自己巴掌。 她的心情舒展不了一点,她痛恨这种程度的奉献,她痛恨和爱死死地纠缠在一起的控制欲,让她整个青春期被囚禁在了雨中。 让她自卑,彷徨,折磨不堪…… 苏玉没走,又把箱子拖回到卧室。 缩招的消息没带给她影响,陈澜的眼泪让她想死。 字面意义上的想死。 苏玉觉得自己可能病了,但她没有去医院,如果被妈妈知道,她去医院支付高昂的费用,只为了做几道和精神方面有关的题,陈澜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巴掌扇到苏玉的脸上。 她讳疾忌医,从小如此,以后也不会改变。 日记本被她拿回来了。 丢掉的第二天就被苏玉拿了回来。 好在那个垃圾桶里,有一张被丢掉的蛇皮袋,垫在本子下面,她的小鲸就干干净净地落在那个袋面上,又被她完好无损地取出来。 苏玉提笔,想写东西也写不出了。 她给陈迹舟打了电话,没有说想他,只是问他:“新加坡好不好玩?” 那个下午,苏玉坐在房间里剪自己头发的时候,门铃响了。 父母不在,她不想开门,起初想等对方敲到没耐心就自己离开。 但是敲门声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快有七八分钟。 陈迹舟站在门口。 他一眼看到了她七零八落的发梢,家里碎发一地,她走到哪里剪到哪里,都没清。 怎么又来个剪头发的? 他忍不住想调侃一下这件事,但视线挪向苏玉的眼睛,很快发现她不对劲。 陈迹舟一时没说话。 他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手撑着门框,还挺有礼貌地问了句:“我能进来吗?” 苏玉还是那样乖乖的语调:“你进来啊。” 家里没人,他自己去梳妆台找了个梳子,苏玉在做卷子时,他就帮她梳头发,试图用皮筋箍在后面,没有用,头发太碎了,太短了。 “扎不起来了。” 陈迹舟又想了个办法,换了两个小头绳,帮她绑在两边。 提起小时候,她的眸波终于稍稍波动。 “扎两个吧,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就这样。”陈迹舟一边帮她弄头发,一边温柔地笑,“眼睛亮亮的,人傻傻的,是老家村子里最漂亮的小姑娘。” 陈迹舟帮她梳好头发,将手掌轻轻按在苏玉的头顶。 他弯下腰,“苏玉,看我。” “……”她慢吞吞抬起憔悴的眼睛。 “新加坡到省城,最快五个半小时,省城到平江的高铁,两个小时,我从车站打车到你家,15分钟。所以,只要你想见到我,八个小时,我就会出现。” “一点都不远,对不对?” 他劝慰她,说:“开心一点,苏玉。” 苏玉抬头看个子高高的少年—— 已经不是少年了,他长大了,他出色、英俊,久久地站在光亮里,而底色里的东西仍一成不变,她太熟悉,所以一眼看穿。 苏玉终于开口说话,轻轻地带出一点柔气的笑容:“不要,我不想你为了我跑来跑去的。” 他说:“一个人要是太善于倾听,她的需求就会被忽视。” 陈迹舟一手撑在桌角,俯视她,不以为然地反驳了她的意思:“哥哥不会让你被忽视。” 那天,陈迹舟离开的时候,从楼下飞了一个纸飞机上来,那一幕,好像那年在学校的礼堂放飞梦想。 苏玉打开纸飞机,看到他写满他全平台的联系方式,脸上绽开一点笑,觉得他很好笑的笑。 飞机的背面写着:哥哥热线。 那一刻,苏玉终于不那么想死了。 她翻开一年没更新的日记本,冰冻的心口裂了缝,涌出一点热流,淌到了纸上。 「哥哥就是渡我的舟。」 再后来一段日子,苏玉一个人抽空去爬了一次山,站在山峰,她看到了日出,壮美而盛大,让她永生难忘。 她仰面吸气,让干爽的晨风吹过自己的身体。 人看到远处的目标,总以为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可跌跌撞撞到了那,再回看,满眼曲曲折折的来时路。 都是曲折的。 过完年不久,苏玉过生日那天,陈迹舟喊了很多好朋友来帮她庆生,因为爸妈在家,大家都很懂事,没上楼去打扰她。 于是苏玉一推窗就看到,她的好朋友们全站在楼下。 陈迹舟笑得痞痞的:“我的妹妹呢,比我小一岁,所以她其实今天才正式成年,大家有什么祝福,快,大声说出来,让她听见!” 楼下站了好多人,她在14班的同学。 漂亮的漂亮,英俊的英俊,这一年大家都蜕变了很多。 苏玉的视线一一扫过每个人。 陈迹舟真的很厉害,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宋子悬都被他请回来了。 所有人都在,可是……没有谢琢。 情有可原,他好遥远。 他太遥远了。 陈迹舟说完,鼓了下掌起势。 然后她就听见他们齐声地喊道:“苏玉,成年快乐!” 苏玉冲楼下挥挥手,笑中带泪说:“谢谢你们……” 她还是傻傻的,笨拙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大家看出来,她是真的很感动。 然后她又突然觉得,她站在阳台冲楼下挥手的样子好像领导呀,苏玉被自己逗笑了,一个鼻涕泡破在冷风里。 她好像又变回从前的自己。 “谢谢你们。”她又轻轻地说了一遍。 江萌给她发了消息:【好久没回平江啦,大家都很想你,所以才一起过来,等你解放,我们一起去看演唱会好不好?】 紧随其后,她又说:【对了,谢琢回不来,他托我们跟你说,让你开开心心的,不要有压力。礼物在门口,那个机器人就是他送的。】 看着谢琢这两个字,她发了很久的呆。 苏玉拆掉了他们送的礼物,里面还真有一个机器人,是一只亮晶晶的淡粉色兔子。 兔子的两颗牙齿很吸睛,很传神,可爱死了! 这个机器人很好操作,没有手柄,只在底下有个开关,往下一按,它就开始走路,转圈,摇头晃脑地唱起生日快乐歌。 苏玉笑着听着兔子唱歌。 她想,江萌还是会找好听的话骗她。 她很了解苏玉的敏感,很会照顾她的情绪。 就像那天,谢琢明明没有夸苏玉,但江萌转达时,完全地美化了他的意思。 这个机器人,也不知道江萌是从哪里买来哄她的。 不过苏玉很喜欢。 她喜欢粉色,也喜欢兔子。 不是谢琢送的也没有关系,她一样很喜欢江萌,很喜欢她的每一个朋友。 兔子反反复复地唱着歌。 苏玉看看窗户,又笑又哭,最后抿着嘴唇,沉默地流眼泪。 “苏玉,我们走了啊。” “成年快乐!祝你美梦成真!” “拜拜咯,等你解放~” 苏玉坐在桌前,看着他们和自己告别,转而又看向日记本封面的鲸鱼。 她想起一年前,和谢琢分别后,她丢弃过一次这本日记。 因为它被窥探,等同于她的心事被践踏,这让苏玉无法容忍。 第二天早晨,天色蒙蒙亮,巷子里还有浓厚的雾气。 苏玉背着书包走了很远的路,在那个仿佛此生跨不过的冬天。 可是她心里放不下。 她后悔了。 她住了脚,迟钝了片刻,然后开始加速往回走。 她冒着迟到的风险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她要追回她的小鲸。 她不要让它再一次陷入孤独。 她说:江萌,你会留在我的心中。 她说:一尘不染的,是妈妈给你镀的梦。 她说:子悬,谢谢你的帮助,生命是一张悬而未决的网。 她说:哥哥就是渡我的舟。 她说:谢琢,我喜欢你。 …… 她为了它在雾气里狂奔。 她也终于,为了拯救过去的自己而狂奔了一次。 一年后的这个冬天很严寒,冷潮在窗户上凝结成精美的窗花。她用蓄泪的眼看人潮散开,那一声声“成年快乐”还在不远处徘徊。 机器人还在桌上转圈,唱歌,动着耳朵,眨眨眼睛,哄她开心。 苏玉翻到日记本的新一页,只剩一张了,在最后一页空白的纸上,她写下: 「我一定会到达远方。」 一年前,她觉得波士顿好远。 现在她想,哪里都不够远,波士顿不远,新加坡也不远。 她不知道哪里可以落脚,但她一定要飞。 然后,永远不再回头。 ——上卷完—— 第27章 下卷:反方向的梦- 2157年10月,A大。 四人间的宿舍,几盏电脑屏幕的灯光亮着,室友们一片安静,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北京入了秋,凉爽的感觉很分明。 和平江几乎没有清晰界限的四季相比,这里的萧瑟很漫长。 外边刮过一阵风,把苏玉的草稿纸掀起一个角,她抬起埋头看字的脸,去把宿舍的窗子关上了。 五年的硕博连读,苏玉今年读到研二,通过了转博考核。 她正在宿舍改明天辩论赛的稿子。 手机响了下。 是一个大二的小妹妹给她发消息:【师姐师姐,明天我们辩论社团招新啦,能不能麻烦您帮忙宣传一下。】 苏玉点开她发来的链接,是一个她好久不用的APP,前几年兴起的社交平台,苏玉不是不喜欢用,她觉得总是刷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不利于集中精力干正事。 苏玉答应了,才又去把这个APP下了回来。 正准备登录的时候。 微信又传来一条消息,是周远儒发来的:【还在改稿?】 苏玉回:【对。】 紧接着,她又回了一句:【我今天结束估计挺晚了,你不用等我,不好意思。】 周远儒是苏玉在本科期间认识的一个新闻系师兄,两人当初也是打辩论赛认识的。 他前几天约了苏玉今天吃晚饭,苏玉白天的时候跟他说了声,辩论稿还没改好,可能要延期。 周远儒这会儿没说等不等的事,反问她:【要我帮你吗?】 苏玉还没回这条。 因为刚刚登录手机号的验证码已经发了过来。 她回到APP界面,输入验证码。 登上去之后,主页给她推了几条她上一回登录时大数据相关的博文: 还记不记得你们学生时代喜欢过的人? 和暗恋对象见了一面,终于放下了。 困住我青春的人,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无疾而终的暗恋是一生的潮湿。 …… 这些字眼跳出来后,苏玉立刻就想起,卸载之前她在这上面发了些什么。 她点开自己的主页,只有一个点赞量很高的帖子。 当时她发完就退出了,没想到现在浏览量已经几十万了。 帖子的标题是:穿过云和烟,雨季不再来。 主楼:「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像初遇那天的盛夏风,美好又渺茫,是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存在。 今年,是他在美国的第五年。」 …… 苏玉在贴子里写了很多青春小事,比如一场雨,一把伞,一颗旺仔糖,一杯咖啡…… 她选择记录下来也是怕随着年深日久,自己会忘记。 “怎么样,战神?”室友倪秋含从后面突然过来按住苏玉的肩膀。 苏玉装淡定地把手机屏幕按了,揉一揉太阳穴说:“我在想,我一个母单,为什么要打这种题。” “什么题啊?” 倪秋含好笑,看一下她的A4纸。 大字标题: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究竟要不要说出口。 倪秋含气势汹汹:“当然要说!” 苏玉立刻把纸卷成话筒形状,放到倪秋含唇边采访,微笑说:“欢迎加入我们正方战队,倪同学,请发表你的看法。” 苏玉话音未落,沈慈从外面捧着一堆快递进来:“谁母单啊?周师兄来给你添砖加瓦,人又在楼下等着了!” “……” 苏玉在心里轻叹。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不得不简单收拾了下单肩包,下楼去赴约。 餐馆里,苏玉在吃小黄鱼的时候,周远儒帮她翻了翻那篇稿子,给了点意见,苏玉都虚心地听了。 周远儒比苏玉大三岁,现在已经工作了,很周正斯文的长相,被他们调侃说,是招父母喜欢的那种体制内女婿。 苏玉不会想到这种层面。 她主动和他聊的东西都很浅显,无感情,无未来。 苏玉看得出人家的心思,她尽可能会往公事上面聊,但还是没抵抗住对方波澜四起的眼神。 送她回去的路上,周远儒笑着问了句:“上次跟我说心里有人,不会是骗我的吧?” 很像玩笑的语气,他显然是问她真心话。 苏玉说:“你应该祈祷不是,这样起码还有个货真价实的借口,而不是为了搪塞你。” “那我等你忘了他。”他仍然笑,“可别跟我说忘不掉。” 苏玉笑说:“这可不是我的大脑能决定的。” 然后,她点了点心脏的位置。 周远儒的笑容淡了些,把她送到宿舍楼下,说晚安。 苏玉扬一扬手里的纸:“谢谢帮我改稿啦。” 周远儒挺好的,苏玉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很自在,能够学到很多东西,包括为人处世上的一些指点,他都会给满,身上很重的书卷气让她想起宋子悬。 不过宋子悬比他呆多了,周远儒是游刃有余的,不光是在学习方面。 他很好,他们说这样的男人适合恋爱,甚至结婚。 因为他很会照顾人。 苏玉也觉得很好。 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呢? 因为从来没有过心动。 她固执地觉得,怦然心动是爱情里很重要的一环。 可惜十七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苏玉甚至也怀疑,会不会是她太过理想,毕竟没有人永远停留在少女悸动里。 比起心动,成年人之间,契合才是更为重要的。 她在打比赛用的稿子里,写很多的话描述心动,可是分明,自己都快忘记那强烈的感觉。 苏玉回到寝室,室友们都睡了。 周远儒又给她发来消息,让她早点休息,苏玉平淡地回好。 没有太多的热忱。 但他挺好的—— 她这样对自己说。 苏玉洗漱完躺到床上,又想起两年前的那篇贴文,继续找出来读。 「从前,我总是觉得《初恋这件小事》的结局太戏剧,太浪漫,梦幻悬浮,不切实际,所以我并不喜欢。 而我现在转变了想法,因为生活里没有那么多的圆满,我们无法破镜重圆,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所以要在故事里找到美梦成真的可能。 这一些年,我独自走过很长很远的路。 我产生过不少的执念,或长期的、或短暂的,关于升学,关于自我的提升,关于证书的厚度,或是绩点的高低,可是这些我想要的,在我的努力下都一一做到了。 唯独年少时期没有得到过的人。 那一颗智齿反复地发炎,让我反复地想起和他的诀别,想起那一天的寒冷,还有我盛满掌心的热泪。 它疼一次,我就想他一次。 我后知后觉,诀别是如此的艰难。 现在的我已经不会轻易地哭了。 可是当我坐在地铁里,在他不会出现的这座城市,身旁挤满了芸芸众生。我看到一些背影,听到一些声音,对上一些眼神,和他相似的一点一点,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也会让我瞬间回到过去。 是让我哀伤的。 我在每年的愿望里,都祝他安好。 在我祈祷的时候,不知道大洋彼岸会不会有一场风雨落下,捎去我的思念。 而在离我很遥远的经纬度里,他在那场雨中,偶尔有没有,同样也想念过我?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时至今日,我仍然渴望着和他再见一面。 只是见一面就好。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最后,她带了当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话题#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苏玉记得,两年前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情感还是很饱满的。 现在再看,已经有客观姿态了,心神都淡淡的。 只不过还是会忍不住想,不知道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想象不出来。 胖了吗?长残了吗?胡子拉碴、满面油光吗? 不会的。 虽然没有见到,但苏玉了然,他是很自律的人,不会允许自己发福,或是不修边幅。 他一定走到哪里都熠熠生辉。 起初那几年,江萌会带来他的消息。 留学圈里,追他的女孩也好多好多,不乏真正的白富美,每个人各出奇招,好几个都追得人尽皆知。 可是他动心的门槛很高,一直都很高,从来都是宁缺毋滥。 好像没有人能将他打动。 也或者,他的心中总有无人逾越的标杆。 苏玉的智齿在她本科期间基本上每年发一次炎,但好在都没有痛得死去活来,是那种隐隐钝钝的疼,持续的时间也不长。 忍一下就过去,所以她没有去拔掉那颗牙。 好在这几年逐渐好转,牙齿不怎么发炎了。 它安安分分地隐藏于她的身体深处。 周远儒说,等她忘掉那个人。 苏玉原以为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想,也不是不能尝试尝试新的感情。 她独身许多年,可以谈一谈恋爱了。 轮到她被爱的那种恋爱- 第二天的辩论赛在报告厅。 苏玉穿了身正装,跟同院的一个女生两个男生一起过来,几个人在报告厅门口的走廊聊了会儿。 她没有烫发染发,保留着很自然的浅黑色,中长发,披散在肩膀和胸前。 几个空天院的同门和师姐师弟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苏玉也笑起来,跟他们挥挥手。 苏玉不是很会交朋友的外放性格,但她一直以来人缘很好。 不需要她表达的时间里,她仍然内敛、含蓄,喜欢独处,向内生长,没有太强烈的分享欲。 可是苏玉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的朋友,有人说这就是磁场问题,她是天生的团宠体质。 苏玉深以为然地点头。 就连—— 学妹也忍不住过来扯揉白白净净的脸,对旁边的她男朋友说:“快看我们空天院的女神,爆炸可爱。” 苏玉佯怒:“不要说学姐可爱,我要颜面扫地了!” 学妹:“我就说,有本事凶一个我看看?” 苏玉狠狠捏拳,举起。 学妹:“哇,更可爱了。” “……”威严尽失的学姐倒下。 唉。 苏玉很少会打感情辩题,可能跟她本人没有恋爱经历有关。 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究竟要不要说出口? 苏玉是正方四辩,要说,当然要说。 “周师兄来了。”有人喊了一声,除了苏玉,众人齐刷刷看去。 周远儒直直地走到苏玉面前,问道:“今天准备得怎么样?” 苏玉微笑:“尽我所能。” “紧张吗?” “不紧张,”她很有自己的逻辑,摊手说,“志在必得不用紧张,破罐破摔就放低期待,也不必紧张。” 周远儒笑了。 旁边人都看热闹似的笑了。 “我上咯。”苏玉整了整西装裙,笑盈盈地和他们几个观众拜拜。 “加油。”周远儒鼓励她。 辩论赛很快开始,观众陆陆续续地进去观赛。 周远儒没进门,就靠在大厅走道的窗户口。 他站的位置正对着大门,视角还不错。 很快,听到辩手在做自我介绍,轮到苏玉站起来的时候,他嘴角带起了一点弧度。 “大家好,我是正方四辩苏玉,代表空天院辩论队问候大家,各位晚上好。” 她稍稍鞠躬,随后放下话筒。 苏玉很特别,起码在那一排辩手里显得很特别,可能因为白吧,南方姑娘,周远儒想,一白遮三丑这话没错,况且她还不丑,她还漂亮,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炯炯有神。 就更出众了。 嗓音也清脆动听,与人离得近时,能让人听出一点巧妙的鼻音,是天生的。 会让人误以为是很腼腆的小女孩,而腼腆的小女孩靠着一腔热爱也走上了决赛的舞台,一入门就是很多年。 她用最温柔的声音打最坚定的仗。 向来如此。 赛事没那么严肃,现场氛围挺活泼的,底下有人狂喊:“女神!!看我!看我——!” 这一嗓子,激动得都有点撕心裂肺了。 苏玉眸光一亮,顺势投过去一眼,她笑眼弯弯,跟他挥了下手:嗨。 喊她名字的人高兴得差点厥过去。 全场在笑。 周远儒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地笑了。 他收敛了表情时,偏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多了个人出来。 一个听电话的男人,身形高大,气质凛然,正面朝着走廊的连排窗户站着,看向屋外的雨。 他看起来跟这场赛事无关,熙攘的内场隔一条走廊在他身后。 气氛却是界限分明的。 一边熙攘,一边清冷。 因为对方的侧脸过分英俊,周远儒不禁多欣赏了一番。 男人穿件烟灰色的衬衫,质地绵软考究,袖口被随意地往上叠了一层,玫瑰金镶边的一粒星空袖扣被解开,亮晶晶的晃人眼。 散发的气质里那沉着笃定的一面,让人一眼就判断出是个养尊处优、得天独厚的公子哥。 周远儒又注意到,报告厅旁边的那扇会议室大门开着,是个人工智能有关的培训。 他的衬衣上有一点冷冽清淡的,如同风雨袭来的气息。 人都是视觉动物,同性见到好看的同性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但那是很克制的欣赏。 倘若异性经过的话,就会发生以下对话: “哪个所的?” “nonono,我校怎么可能有这种level的男人?底下那奔驰看到没?迈巴赫,少说300万,他开来的。” “喜欢就上啰,crush就是用来勾搭的!” “算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 周远儒没再分心,继续看向辩论赛场。 开场大概十五分钟了,门口有个路过的女生喊了他一声:“怎么不进去?等苏玉啊。” 周远儒笑笑:“坐满了,我站着就行。” 旁边的男人闻言偏眸,看了一眼周远儒。 但周远儒在跟女生说话,于是没有回视。 “听说每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会有个支持她的男人。” 他背靠着窗户,笑听揶揄,并不做声。 像是默认了这段绯闻关系。 赛场上进行到了质询环节。 反方质询正方。 谢琢挂掉电话后,对旁边的男人稍作打量。 他眼波无澜,又仿佛带点锐利复杂的审视。但五六秒,并不明显。 而后他也背过身去,看了看场内。 铝合金的窗框将二人切割到两个平面中。 谢琢也一样维持着背靠窗户的姿势,悠闲旁观的样子。 只见一个拿着话筒的瘦弱男生,看着站在对立面的苏玉,用快要喷麦的激情说着—— “那么我猜,您方一定没有在漫长的学生时代,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暗恋!” 女生手握话筒,静静地听。 她的发梢被室内的暖风扫过,从肩前浮到了肩后,一张漂亮的脸就像电影慢镜头的画面,清晰地在所有人眼前铺陈开。 苏玉风波不动地看着对方发言。 她没有任何的局促慌张,反而脸上还带点友好的笑意,眼神是在倾听且思索,准备着击破对方的逻辑。 男生说:“暗恋是什么?” “暗恋就是自我的热恋,自我的成全,再到自我的和解。这样的一段感情已经足够深刻,足够完整,本质上具备爱情的厚度,谁说一定需要对方的进入,才能达到更深层次的爱?” 苏玉等他讲完,拿起话筒,接住对方的话:“如果你是这样理解暗恋—— “那我也可以斗胆猜测,这只是你想象中的暗恋,真实的暗恋并没有完整可言,它不是有始有终的,因为它充满了遗憾。 “你跳过了痛苦,省略了眼泪,放大了和解。” 她的声音和语速,柔到不符合这厮杀的站场,像款款淌过洗净铅华的水流。语气却又是那么的笃实,类似于温柔刀似的袭击,将人压得深处渗血。 “你把暗恋看得那么轻松,那么潇洒,一个人可以自我成全,你什么都不奢求,所以淡定开心,你享受着爱着对方的快乐,就认为这是爱情,可是你连心脏都不会因为得不到他而拧疼一下,又何必冠冕堂皇地加一句刻骨铭心?又何来所谓的情感厚度?” 说到这儿,身后的倒计时两分钟快要结束。 苏玉微侧的身子站直了,目视前方观众席,说下去:“所以我方认为,暗恋所经历的,不是具有厚度的爱情故事,而是具有厚度的个体成长。” 台下响起掌声,这一段质询结束。 …… 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曾一航,到谢琢喊了一声:“老大。” 但他没听见,正在颇为专注地看着辩论赛。 曾一航又提声:“谢琢!” 等谢琢回神看过来,好笑问他:“你还喜欢看辩论?” 他敛了眸,只低声道:“随便看看。” 曾一航没接着问,往大门口偏头示意:“走吧,顾总回公司了。” 谢琢低眸,静默两秒,又扫了一眼旁边的周远儒。 一粒价格不菲的精致袖扣,二次晃了旁人的眼。 在对方对视过来之前,谢琢已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第28章 结束比赛之后,苏玉收到了程碧臻发来的消息:【来吃饭】 三个字后面跟了个定位。 约她吃饭的人挺多的,都抢着给她庆功,一排消息,苏玉回掉了一些邀约,最后答应了程碧臻。 她离场后,在外面看了一圈,周远儒已经撤了,但在微信上给她留了一句:【发挥有失水准,85分。】 苏玉:【?孩子需要鼓励式教育[微笑]】 周远儒:【已经是鼓励过的】 苏玉:【[微笑][微笑]】 周远儒:【工作上还有事,先走了】 苏玉:【ok】 周远儒:【对了,周末还去练滑雪吗?】 苏玉一时没回,她握着手机思考。 因为苏玉一直有学滑雪的想法,周远儒知道之后,给她介绍去了一个朋友开的俱乐部,让最专业的滑雪教练带苏玉。 苏玉本来不太想欠人家的人情,但是周远儒说,因为苏玉之前也帮过他一回,周远儒请她帮忙画了个专业上的图,所以这回是他在还人情债。 她便答应下来,已经上了两次课了。 她还没回复,周远儒又发来一句:【冬天可以去一起崇礼,实地感受一下】 这句邀请的意思就很意味深长了。 苏玉还没有单独和男性一起出过远门。最后,她只是说:【冬天还早】 苏玉没换衣服,在西装衬衫外面披了件束腰的风衣,顺便把黑色长发往后一绑,随手扎了个低丸子,她不是很喜欢穿丝袜,就任由小腿裸露在寒风里。 打了辆车过去,车里她还在复盘今天的赛事,虽然险胜,但是苏玉觉得确实打得很烂。 “怎么样今天?”程碧臻点好一桌菜,在包厢等她。 苏玉把外套脱了,如实说:“赢了,但不太行,我准备得不充分。” 一看就饿急了,她坐下就吃。 但苏玉吃起东西来倒是不急,斯文又优雅,一口羊肉汤在勺子里晾了好半天才往嘴里送。 程碧臻莞尔:“看见帖子了,学姐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神性的光辉。” “什么光辉?太看得起我了。”她好笑道,“最好不要把我捧高,然后发现我是个普通人,又让我摔到地上,碎掉。” 苏玉说着,做了一个把爱心掰开的手势。 程碧臻是苏玉在T大学生会认识的女孩,也是苏玉现在在北京最好的朋友。 两人起初不算投缘。 程碧臻这人性子很直爽,说得好听是酷飒,不好听的话叫尖锐,苏玉一颗柔软的心常常被她锋利的言辞刺痛。 她的本能让她远离这样的人。 可是苏玉渐渐地发现,她是需要这样的朋友的,她不能要求所有的善意都以柔软似云的方式呈现。 程碧臻不是云,她是一杯苦咖啡。不好喝,但有效。 “爱上一个得不到的人,究竟要不要说出口?”程碧臻打开手机看了下论坛版面,不可思议地问,“这种话题居然能吵两个小时吗?” 苏玉无奈地叹:“下次再打情感辩题,我要申请坐裁判席。” “你应该说,趁热打铁找个对象谈谈,丰富一下感情经历,下回不就更得心应手了?”程碧臻笑说,“我看那周——” 苏玉眼睛睁圆,惊讶又气急:“你怎么也提这个。” 程碧臻:“啊,行,我不说了。” 默了默,她又接上:“不过你也不能一听到恋爱的事儿就回避吧,这么放不下,干脆去美国找你的白月光得了。” 她这话让苏玉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她咳了两声,赶紧擦擦嘴巴让她住口。 程碧臻和苏玉有相似的情感经历,她也暗恋过,共情的部分让苏玉放下了心防,和她说起过谢琢。 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苏玉摇头,没说什么。 程碧臻转了个话题:“我蛮好奇的,你当时怎么会想到参加辩论队。” 苏玉说:“口才不好,想锻炼一下,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走到现在了。” 那段时间,苏玉的状态很不好,她刚上大学,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最高学府,但是复读那一年的心理阴影伴随了她很久。 她以为远离家庭,她就会变得快乐。 谁知道,根深蒂固的顽疾就像小时候的冻疮,不是换个四季,换个地点,就能愈合。 只要她躲不开冬天,就一定会发作。 苏玉学的是航空专业,仍然为了进入研究所而努力,宋子悬学理科,跟她一个学校,俩人约过几次饭。 宋子悬继续潜心学术,常常给她讲自己的计划,但苏玉在白茫茫的心境里,已经不太看得清未来了。 北京是很盛大的,很拥挤的,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渺小。 冬天会下没有尽头的大雪,她第一次感受到课本上写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回看自己踩雪走来的脚印,随着路途遥远,最终变成不起眼的黑点。 就像她整个人,被埋没在各种各样天才、状元和竞赛生里。 那一段时间,苏玉无疑是痛苦的。 宋子悬安慰她:“这里高手如云,你要调整心态。” 她刚转学到一中的时候,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去参加英语竞赛也是宋子悬建议的。 苏玉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个,她一站在人前发言就会紧张到发抖,甚至忘词。 以前老师点名让人参赛,她都会把头埋得很低,在心里默念不要选我。 但她同样也知道,想要彻底转变自己,只能通过很生硬的方式,帮她走出自怨自艾的心境。 想把骨子里的劣根性剔除,她必须要站到光里。 一次又一次。 苏玉和程碧臻提起当时的心情,说的是:“我需要有一些东西能够留住我。” 分别时,苏玉站在路口打车,程碧臻突然道:“我能问问吗?他叫什么名字?” 苏玉看向她。 “没别的意思,纯好奇。” 秋风把她浅浅的回答送到另一个人耳中:“谢琢,雕琢的琢。” 程碧臻揣摩了一番:“跟你情侣名啊,玉不琢,不成器?” 苏玉轻笑,淡淡说:“可惜有缘无分了。” …… 回到寝室里,倪秋含在大惊小怪一件事—— “我今天在我老板办公室看到一巨帅无比的男人!我勒个老天爷,你们懂吗,我好久没有少女心这么澎湃过了!!” 沈慈问她:“新来的吗。” “应该不是,问了一圈,这届七室没有帅哥。”倪秋含判断着说,“而且看他像是来谈项目的,可能是哪个公司的工程师?” 倪秋含是AI方向的,他们室的人,苏玉都不是很熟悉,就没参与到讨论。 她看了下导师发过来的论文和几篇文献,耳畔的倪秋含还在惊呼:“少年感很强,懂吗懂吗?” 沈慈:“什么叫少年感。” “干净清爽,长得帅。” 沈慈笑:“重点是长得帅。” “那当然了,颜值就是正义,你可以代入一下你学生时代很仰慕的那个学长,就是那种冷脸、遥远,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jio!” 沈慈摇头:“太可惜了,我的学长已经长出啤酒肚了。” 闻言,苏玉无声地笑了下。 她手机响了,本以为又是什么工作消息,第一反应不想看,第二时间拿起来时,发现是江萌发来的。 江萌现在在省城读研,明年毕业。毕业之后,她会顺利地进入高校,管理岗或教师岗,都不错,总而言之,要拥有一份说起来很体面的工作,所以她选择成为一名大学老师。 她最终还是没有远离那座城市,以认命的姿态接受了父母的安排。 江萌常常给她发可爱的小猫和小狗,还有大熊猫,或者搞笑的视频段子,娱乐八卦,明星红毯。 她不会问她辩论的成绩怎么样,论文发了没有,导师的任务有没有完成? 她让苏玉从诸多课业工作中抽出一点点思绪,看了看小猫咪踩奶,整个人都静下来了。 除了老朋友,没有人会让她拥有这样的安宁。 所有人都撮合她和周远儒,他们当然也是好心,因为熟悉,所以知道周远儒是个好人。 但江萌会鼓励苏玉做任何事情,除了接受一个不喜欢的人。 她会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称:“不喜欢当然不行!你下得去嘴吗?” 当苏玉打心底里认可江萌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苏玉回她一句:【我好累呀】 江萌说:【放下手机,立刻睡觉,明天早起打个八段锦。别为太久远的事发愁,人生嘛,随便活一活[太阳]】 苏玉笑了。 她正要打字,江萌的消息又弹了出来:【对了,谢琢回来了,你知道吗?】- 江萌说,谢琢回来了,在北京工作,技术入股一个人工智能相关的科技公司,至于会不会留在那儿她就不清楚了。平江那么远,他回去的次数也少,他们只匆匆吃过一顿饭。 末了,她还感叹,谁能想到以前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苏玉也有所感怀,甚至想问一问他的近况。 但她迟疑地打住了。 在北京的话,岂不是离她很近?以后坐地铁,没准还真能碰上——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 谢琢怎么可能坐地铁? 再说,都这么多年了,她的喜欢早就变质了。 这个观点,她和程碧臻深入聊过,他们都认为,学生时代的喜欢也许并没有被延续得那么久,那么深。 他们怀念的,不过是暗恋一个人的那种感觉罢了,是自己的眼睛修饰过的那个人。 说不定他现在也长出啤酒肚了。 万一真见了,滤镜碎光,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苏玉自己想了会儿,觉得好笑,把所有想法从脑袋里清空了。 周末,她在实验室待了半天,下午一个人去了滑雪俱乐部。 室内的人造雪场还是很逼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托了周远儒的福,苏玉的教练对她很不错,货真价实的鼓励式教育让她踌躇满志。 苏玉训练的视频被教练发到了朋友圈。 教练还配文:【天赋型选手。】 苏玉笑说:“你这样夸我,让我觉得我明年能上冬奥会赛场了。” 教练说:“说真的,你要是从小开始练,没准还真能挖掘一下这方面的潜力。” 苏玉不言,低头给他点了个赞。 “怎么想学这个?”教练又问她。 她笑笑说:“这不是小时候没玩过,遗憾嘛。” 出来之后,天已经黑透了,苏玉去便利店买了个饭团,打算随便解决一下晚饭。 店里人不多。 所以有高个的男生进来的时候,颇为吸人眼球。 苏玉在挑着饭团,余光里,同一水平线上,她偏头看去—— 应该不算是“男生”了,可能是个男人。 穿一件带兜帽的运动风薄外套,是黑色的夹克,拉链拉紧了,在他下巴的地方轻轻晃动。 他一低头,下颌线就隐在了衣襟里。 因为对方开了冰柜,低头在里面取饮料,她看不到脸,所以判断不出来准确的信息。 只不过,苏玉的心倏然一动。 毫无征兆就开始怦然。 怎么觉得,好像他的穿衣风格……? 身形也像,身高也像。 苏玉握着手里凉飕飕的饭团,紧急地摇摇头。 可能最近老是跟人提起谢琢,她魔怔了。 最后,视线落在那人的手上。 男人一只手在取饮料,另一只手里兜着一块反光板面的滑雪单板,是巴黎世家的—— 不识好歹的大数据给她推荐过,所以苏玉认出来了。 板子应该是有点分量,但男人修长的指骨收紧在板面,看似拎得很轻松。 她猜,可能是这个俱乐部的会员吧。 这儿的入会要求其实很高,要不是经人介绍,苏玉想找私教也不会挑这种地方。 苏玉没再盯着看,否则会显得像个花痴的NPC。 她挑了点面包准备明天当早餐,然后去结账,热饭团。 心神都回到自己的事情上,没再去注意那个和他有微妙相似的男人。 苏玉从便利店出来,往大楼后面拐,这里有条下坡的窄路,走这条路去乘地铁比较方便。 不过这边的有钱人往往不需要乘地铁,所以没什么人经过。 几盏路灯在头顶不明显地亮。 这个会所的楼层挺高的,有茶室,麻将馆,电竞馆等等,都是会员制的。 苏玉心无旁骛地赶赴她的目的地,却在走到中途时,突然被人握了一下肩膀。 从她的身后过来的一股力道,把她重重地往后一扯。 苏玉吓一跳,她在心底尖叫一声,而后上半身后仰,重心不稳地,好像要往身后那人的臂弯里躺去。 但拽开她的人似乎并没有恶意。 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二楼泼下的一杯茶水“啪”的一声,水花猛地溅在地上。 苏玉下意识抬头看去。 楼上泼茶的男人好像没穿衣服…… 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下一秒,她的眼睛被遮住。 站在她侧后方的人,抬了手,掌心就这样虚虚地挡在她的双眼前。 没让她看见那个裸男。 苏玉虚焦的视线里,只剩下男人模糊的掌纹,和修长硬朗的手指。 她感觉,好像在被他的手臂拥在了怀里。 距离很近。 苏玉稍一低眸,看到男人另一边左手上拿着的滑雪板,一串亮到刺眼的字母是Balenciaga。 此刻止不住的心跳,被她当做是吊桥效应的反馈。 而下一秒听到男人出声,低沉而含有怒气的一句:“有没有素质?” 他仰着头,让她看到漂亮的下颌线和锋利的喉结。 她被熟稔的气息包裹,跌进久违的风雪中。 楼上那不修边幅、光着膀子的男人伸出脑袋,冲谢琢笑笑说,“不好意思啊哥们,我以为这路没人走。” 紧接着,窗户被关上。 几秒后,虚掩在苏玉眼前的手掌不紧不慢地收回。 谢琢低眸,对上她眼中的惊愕。 路太黑了,苏玉从她的角度仰面看去,觉得他的面目有些模糊。 因为正垂目,他的眼眶显得狭长而深邃。 他们挨得很近,她的视线下落一点,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是男人平坦的胸膛。 他一点也没有改变。 苏玉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怎么会还是梦里的样子? 不会下一秒就要集合跑八百了吧。 她喃喃一句:“谢谢啊……” 苏玉的脚步有点飘,可能被刚刚那泼茶的吓到了,还没回魂。 也可能,年少的气息让普鲁斯特效应发生,让她脑子云游,自我怀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就这么怀疑着怀疑着,苏玉就走出去一阵路了。 而后,身后的人沉沉地出了声,不理解的语调:“就谢谢?” 苏玉回眸,再次看他一眼。 谢琢把那块板子竖了起来,支在地上,手扶着板松弛地站着。 隔一点路,他看着她懵懵的表情,惊讶过后是气笑的样子。 谢琢歪着脑袋打量她,好笑似的发问:“不认得我了?” 第29章 苏玉稀里糊涂地被他喊住,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他一眼,直到一粒雨滴打在脸上,凉得她瞳孔一紧,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在做梦。 她在暗里看着他,好一会儿,嘴角勾出一点浅浅的笑容:“我以为是你忘了我。” 凄冷的夜风将她轻颤的声线吹得动人。 在风里,一缕发丝被扬到了眉心,苏玉眨了眨眼,细声说:“谢琢,好久不见。” 的确,高中一个班级五十多个同学,过去六年,有一些她已经叫不上名字了。 没有交集的那种,尤其很多人已经大变样。 而像谢琢这样交集浅浅的,她会有所迟疑,也是正常。 不过,他这类走到哪里都是发光体的人,大概从没有被人无视过吧,所以才有这样惊讶的一面。 好久没有出声念出这个名字,说出口的时候,吊桥效应的反常反应也随之而逐渐平复了。 谢琢站在坡路上方的位置看着她。 他肤色冷白,眼波浅浅,精致五官在夜的氛围里显得清朗俊逸。 背对一盏灰白的灯,有银杏的叶在下落。 “好久不见,”谢琢轻轻点头,回应着她,“六七年了?” “七年。”苏玉喃喃。 谢琢在她斩钉截铁的答案里沉默了片刻。 苏玉站在那里回眸,眼神常有着游离世外的懵懂,穿着一眼让他觉得干干净净的白色。 苏玉背了一个运动背包,用来装装备的,包显得比人还沉重、壮实。 尽然身体瘦小,但她挺直了腰背站在那,坚毅而顽强,好像瘦弱的肩膀能抗住很多很多的东西。 这一幕,让谢琢想起某一年的冬天,她站在他家的门外,打电话小心翼翼地喊他名字,问他:我可以见到你吗? 她始终用那样柔软,却有温度的眼睛看着他。 几秒后,想起什么,他转移话题说:“前面封路走不了,一会儿要下雨,去哪儿我送你?” 苏玉看了看他说走不了的路,没怀疑什么,因为她刚才确实听见有器械工作的声音,她转而又看向谢琢,指指他手里的板子:“可是,你不是打算去滑雪吗?” 他稍作静默,说:“刚发现有个装备没拿,改天。” 谢琢说完,就转了身,两秒后,苏玉安静地跟上。 “那就谢谢你啦。”她没有推辞。 谢琢摸到兜里的车钥匙,用余光看到她笑意盈盈的脸:“客气。” 苏玉坐进副驾的时候,把那个很沉的运动背包放到自己的腿上,谢琢注意到她座位的狭促:“放后面吧,压着腿不疼吗。” 他还没发动车,见状,顺手把买的矿泉水放在了卡槽里,又一把提过苏玉的包。 往后座放去之前,谢琢拎着它,忽而悬空了手腕,又偏眸看她,确认性地问:“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吧?” 苏玉摇头。 因为放包,他的手臂要从座位中间伸到后面,这样的姿势让两个人的距离登时被拉近。 谢琢沉凉的声音像块磁铁,烙在她的心脏最柔软的部位。 苏玉偏头,看到他干净的脖子和轻微敞露的锁骨。 他收回视线的时候,眼神也在苏玉的脸上稍作停留。 谢琢的眼神还是平淡的,看人也不会过于炙热,天生的疏离。 浅色的瞳仁注视在她的耳梢,大概有三四秒。 浅浅一打量。 他收回视线,看路。 过了会儿,他才忽然出声说道:“打耳洞了。” 这声要更低一些。 像在交流两人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短暂的暧昧在车厢里回旋。 苏玉静住少顷,然后笑了笑,说:“有一段时间很迷恋漂亮的耳环。” 那是本科的时候了,为了重塑自己,苏玉终于把吉他的爬格子练完了,她参加了话剧社,在不同的演讲比赛里获胜,又参与辩论队。 她尝试了很多新的东西,耳洞也是其中的一环,打扮自己也能让她获得幸福感。 谢琢问:“那今天怎么没戴?” 苏玉:“今天运动了。” 看她这一身衣裳就猜到了,他浅浅应声:“嗯。” 苏玉眼底含笑,打趣似的问他:“你是真的缺装备所以不去吗?” “不然呢?” 她接着开玩笑:“不然我还以为,你想借机和老同学叙旧呢。” 红灯,谢琢刹住车,腾出手去拿旁边的矿泉水,战术性喝水,并稍作思考。 很快水瓶被嵌回去,他抿掉唇上的水汽,忽而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 “被拆穿了。”他莞尔一笑。 “……” 可能车里空间过于密闭,苏玉坐了会儿,觉得这时候开始后背有点发汗了。 她稍稍挺直了腰脊,没什么头绪地想,应该是在跟她开玩笑吧。不过就算真的也没什么,她碰到任何高中同学,有空闲的话高低都得聊两句。 这样的重逢,对苏玉来说有些出乎预料,但比她想象得要坦然许多。 起码不用措手不及地打好腹稿再说话了。 想到这儿,她为自己一笑。 苏玉一路上没有太过分地打量谢琢,只简单地扫了几眼,觉得他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内在气质变得更加的成熟笃定了。 无疑他会成为这样的人,睿智的,本身的特质近乎完美,又和人交际距离感强。 除了,他凝神看她耳垂的片刻。 苏玉忽然觉得,那是他为数不多从坚固的结界里主动走出来的时分。 谢琢跟她闲聊了两句,问她是不是在A大上学,因为苏玉报的目的地是那儿,紧接着她也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半年。” “待好一段时间了。” 谢琢算了一算:“三四个月。” “做什么?” “算法工程师。” “什么方向?” “AI。” 苏玉露出一种被巧合到了的惊喜:“我室友也是。” 谢琢却不怎么吃惊,问:“你室友是章老师的学生?” “你认识章老师?” 他说:“最近在跟他谈合作。” 苏玉应了一声,没有问深,又过会儿,她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句:“我以为你真的会留在美国。” 谢琢倒是不认,或许是不记得了,他判断着她的语气,思考着,紧接着反问她:“我有说过这话吗?” 他果然不会记得这些小细节的。 哪怕他一句话让旁人疼了很多年。 好在苏玉现在已经不会为之而难受了,随口诌了一句:“宋子悬跟我说的。” 宋子悬也的确跟她说过,可能就是提了一嘴,但是关于谢琢的消息,苏玉总是上心的。 谢琢看了看苏玉,满眼好奇地问她:“你跟他还有联系?” 说到老同学就不至于冷场了,聊聊这个、聊聊那个,总能很多趣事,苏玉的话变密了些,语调都有些昂扬:“有啊,我们都在北京嘛,当然会联系。他都博二了,我才研二,他超厉害的,还拿国奖。” “……” 谢琢突然觉得车里燥热得慌,有点想把窗户开开透气,但碍于女孩子在场,她看起来又弱不禁风的。 于是思前想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能让她这么长一段由衷的台词冷下来,谢琢没什么情绪地回一句:“是挺厉害的。” 学校很近,没说上几句话就到了,他的车登记过了,可以长驱直入。 外面的雨大了些,苏玉没带伞,谢琢也只有一把,借给她的话,他没意见,但苏玉觉得这份谦让不必要,于是谢琢下车陪她走了两步。 谢琢把她送到宿舍门口。 “苏玉。” 在她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谢琢喊了她一声。 她回眸:“嗯?” 苏玉看到漆黑的深夜里,他的眼睛,没有显现出攻击性,但似乎从刚才起,谢琢就在克制着什么,神色也微微紧绷,像有话要说,但又在等她先开口。 他的期待没有得到满足,谢琢问:“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她还有什么应该跟他说的话吗?好久不见已经说了,近况也聊了。 苏玉正暗自揣摩着,檐角一滴雨滑落。 谢琢一步上前,迈上阶梯,用伞沿接住冰冷的雨丝。 他的眸色变深,紧凝着她:“删我的事,不解释解释?” “……” 要不是谢琢提起,苏玉都不太记得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有时候她觉得,记忆会帮她选择性地遗忘掉一些疼痛。 何况他们失去联系已经那么久,她习惯了他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甚至苏玉都已经不太记得,以前还能每天关注到他动态的日子。 苏玉交代说:“是我妈——” 她刚出声,周远儒的声音从雨中传来,“这么晚才回?” 男人正要上台阶,瞥了一眼跟苏玉面对面站着的谢琢。 他突然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沉默下来。 周远儒拿了一些糕点,是准备带给苏玉的,但见状没有立刻递过去,他本应该退开让两人好好把话说完,但周远儒不认识谢琢,眼含几分好奇地看着他。 “男朋友?”是谢琢先开的口,他问问题时,看着表情复杂的苏玉。 苏玉说:“是朋友。” 在对方开口问询之前,谢琢先发制人地自我介绍:“我也是她的朋友。” 他有礼地伸出手:“幸会。” 周远儒也友好地与他一握:“你好。” “……” 苏玉跟他们逐一道别,回到了宿舍。 那些糕点,苏玉没要。不论谢琢在不在,她都不太会愿意接受周远儒的投喂。 这种不求反馈的好意,哪怕是微小的,也委实有些超出朋友的范畴了。 苏玉那天运动了,当时在滑雪场还摔了一跤,回去之后腰酸背痛,冲了个澡,吹干头发后很快就睡着了。 她甚至没有精力去回忆谢琢。 第二天收到不少消息,苏玉的聊天框总是很忙,有公事,也有私事,她处理完才发现“新的朋友”那里有个红色的1……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提示写着:通过好友推荐名片添加。 苏玉扫了一眼对方的头像,是一只边牧,她没点开大图看。 男的?不加。 想都没想,她点了拒绝。 苏玉在食堂吃早餐的时候,她清理了一些各种消息,打开之前学妹让宣传辩论赛的那个博文看了看评论区。 因为这条宣传博也小有热度,再次把苏玉两年前的那篇带“暗恋是种什么样的体验”这个话题的文章带动了热度。 也多了很多新鲜的评论。 可能她写得太过情真意切,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很多青春期的女孩都来贴文底下评论自己的故事,或长或短,苏玉趁着一点空闲时间慢慢地看过去。 最高赞的评论是:【祝福楼主终于良人,暗恋太苦,早日放下。】 如果说,她的渴求坍缩成最后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念头,那在满足的瞬间是不是也算一种美梦成真呢? 苏玉后来只是想跟他在见一面。 说好别无所求,也已经做到了。 她想起昨天他的车里,那股清冽干爽的味道。 一如往昔,短短一程,让她重温了很多美好的瞬间。 他们平静地聊过去,或者现状,她也能从容地应对,心脏不会再酸楚拧疼了,即使分别的时候说再见,也可以心平气和,无比的友好。 在退出界面之前,苏玉也偷偷地给这个评论点了个赞。 退出两则博文之后,苏玉回到微信,发现有人又发了一次申请……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 好执着。 苏玉这回没搭理了。 平时加她的人挺多的,也是有公事、有私事,但那种上来连个验证消息都不填的,没几个正经的,基本可以一棒子打死。 第三次的申请发来的时候,终于有验证消息了……:【生我的气?】 第30章 苏玉看到这句话时,意识到了不对劲,她重新打开刚才两则添加通知,发现第一条后面跟了一句:我是谢琢。 她光顾着看头像和那个蓝色的标,居然把这行字落了…… 都怪上次被拉进了一个什么联谊群,虽然苏玉在群里没说话,但好多莫名其妙的人来加她,导致她对男性的交友消息有点不耐烦。 点了同意,添加上好友之后。 苏玉给他解释:【早上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没注意到你写了名字。我以为是不认识的人。】 苏玉:【不好意思,我没有生气。】 她诚恳地发过去这两行字,备注栏显示“正在输入”。 很快,谢琢的消息跳出来:【还以为对我有什么意见】 苏玉:【没有】 紧接着,他发了一则视频过来。 飞快地交出自己的目的,加她并不是为了闲聊或是别的。 谢琢说:【网不好没发出去,过几天才注意到,重发就发现被拉黑了。】 “……” 苏玉没点开视频,光是看到一个封面图,就不由地心中一惊。 是抱着吉他的她自己,她浴在光中,低头拨弦,头发被染成浅浅的色。 视频不知道被压缩了几轮,分辨率变得很低,画面陈旧,色块模糊,略微卡顿。 俨然是旧年代的产物了。 是那一年,她在福利院唱歌时,让他给她录制的视频。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才重新回到她手上。 苏玉再重新看谢琢这句话。 “网不好没发出去”,指的也是七年前的事了。 拉黑两个字很醒目,虽然他只是冷静地说明客观事实,但字里行间让她觉察到一点被气到的意思。 她想起昨天他问,为什么把他删了? 多年前的事情,还来向她要解释。 苏玉没想到谢琢会记着,甚至纠结,她都以为他根本不会发现,只是列表里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苏玉说:【我妈妈以为我们早恋,因为有一次我们走在一起,而且去福利院也是我们两个嘛,她误会了,所以偷偷登了我的QQ】 她觉得这样解释也够到位了,所以隐瞒了一些事实。 比如,陈澜偷看她日记的事,日记里有他的名字,这一些情况,她是不会跟谢琢一五一十地说的。 对方输入了很久,最后只发过来两个字:【真的?】 苏玉:【真的】 苏玉:【不是我删的】 又过很久,仿佛是需要一段消化和释怀的漫长时间。 谢琢回了她三个字:【那就好】 看着他的回复,苏玉忍不住笑了下。 怎么有一种小伙伴闹矛盾重归于好的感觉?只不过这深远的矛盾持续了多年之久。 接着,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个收尾显得不上不下的。 苏玉想跟他客气两句,既然离得不远,可以约饭之类的?但她刚输入了一些话,想了想又删掉了。 苏玉对他的心态,已然跟普通的老同学无异,只不过在热络寒暄的时候,竟还是会保留言辞里的热情。 不知道害怕什么,或是羞赧,或是谨慎,也可能是怕打扰,被他拒绝。 不见也没什么,成为互相躺列的老朋友一员。 她正这么想着。 巧合的是,谢琢倒是发了一句:【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客气话让他先说了。 苏玉莞尔:【好】- 谢琢去楼下健身房跑了个步,回到家里,冲完澡才收到苏玉的回复。 他第一次被人拉黑,第一次申请好友被驳回,还一共加了三次。 在苏玉一个人这儿,他集齐了此生全部的闭门羹。 看到那句“不好意思,我没有生气”的时候,谢琢都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的语气。 一本正经,又很可爱。 他翘了翘嘴角。 谢琢坐在沙发上,衣服还没穿,上半身裸在光中,他用一块毛巾不紧不慢地擦着头发。 看到她的回复,再多的不顺心也烟消云散了。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但谢琢对苏玉并没有特别的陌生。 她存在于他们共同好友的朋友圈里,虽然出现得次数不多,但“藕断丝连”地,时不时见到一下,他就会想起她。 只要还有一点点线索,一个从前发自内心欣赏过的人,就不会被轻易地忘记。 谢琢自然想知道苏玉为什么把他删了,算不上耿耿于怀,但站在她的角度出发,做出这种举动,他一定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他看不懂她。 他也想过让江萌打探一下消息。 不过谢琢有自己的骄傲,不解的同时,很难说没有生气的情绪发生。 再者,要是被讨厌了,再托人去问话,岂不是火上浇油? 说的不好听,热脸贴冷屁股了。 谢琢是拿苏玉当朋友的,她待人坦诚,但是面对他时,她有三缄其口的一面。 可能没到知根知底的地步,她不会很轻易就与人交心。 谢琢不是特别敏感,或是很喜欢察言观色的人。 一种直觉使然,他和苏玉交流的时候,她似乎总有没有说完的话。 这几年里,他算是为她做过一些事。 比如,谢琢听说苏玉复读的那一年过得很不好,所以在她生日那天,托人送去一点关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隔那么远,谢琢自然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回应。虽然他没复读过,不能完全感同身受那种暗无天日的心情,但无论作为老同学还是朋友,他不后悔送去那个小兔子机器人。 那是他为她亲手设计的,线路繁多,他折腾了好几个晚上。 和她的每一个朋友一样,谢琢衷心地希望她快乐,因为见过她流眼泪。 第二件事,谢琢的手机丢过一次。 手机丢了不是大事,问题是他的手机里有苏玉的视频,还偏偏在他的本地储存里。 视频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时过境迁,假期的任务完成后,它的功能也失效了。 但他总觉得,他们还会再见的。这是潜意识给他发出的信号。 谢琢后来为了找到这个手机,到处挂了寻物启事。 万幸,最后真让他找回来了。 那会儿正有个女生在追他,也是留学生,看到谢琢这么费力地寻找一个过时的手机,问他手机里难不成有女朋友的照片? 为了挡一点桃花,他不假思索说:“是。” 女生愣了愣,觉得他的话不明真假,课上又瞥见他失而复得的视频,忽然笑了:“不会吧,你女朋友看起来配不上你啊。” 谢琢发现有人偷窥,立马把手机关了,看着她,声音里带了很明显的气性,他冷肃地说:“我不觉得。” …… 胡思乱想到这儿,手机屏幕上的视频已经循环播放了两遍了。他再次听到她少女时期的声音。 尽管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再听一遍也无妨。 毕竟压箱底的视频,每次翻找什么的时候经过它,他都会点进去看一看。 谢琢没按退出,但下一秒有个电话过来了。 是顾司庭。 “什么事?”谢琢到镜子前,一边穿上衬衫,一边接通。 对面的男人声音闷沉,不管讲什么都像谈生意一样严肃:“昨天聚餐怎么没来?” “酒有什么好喝的。”他扬起下巴,系上抵住喉结的扣子,满不在乎地说,“滑雪去了。” 顾司庭:“滑雪?钓妹子去了吧。” 谢琢一顿,冷笑:“监视我?” “我闲得慌?正好有个哥们在那玩看见你了。” 谢琢没说话,继续扣衣服。袖口领口,统统一丝不苟地系好。 他讨厌酒局,不论是什么形式的,还是运动自在。 顾司庭不忿地说:“你爸托我给你介绍对象呢,好不容易把那大小姐请去了,结果你不在。” 谢琢无动于衷:“我还用得着你给我介绍?” “知道了,追着你跑的妹子一大把。”不苟言笑的顾司庭也笑了,可能是让他气的,“那我怎么搪塞她,说你不喜欢那类的?” 他淡淡说:“随你。” “或者说你喜欢哪一款的?我再换个大小姐给你介绍。” “我喜欢……”谢琢还正儿八经地想了想,蹦出三个字,“可爱的。” “哪里可爱?长得?性格?” “哪里都可爱。” 顾司庭说:“跟你昨天钓的那个一样可爱?” 谢琢想了想“昨天那个妹子”,不由地失笑,又觉得他措辞难听,他解释说:“一个老朋友,好多年没见了,聊了几句。” 他答得敷衍,不愿意多谈,“别管我了,先收拾一下你自己烂摊子。” 顾司庭没搭理他的意有所指:“赶紧回来开会吧你。” “马上。” 谢琢放下手机之前,看了看苏玉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三天可见,所以他能看到的部分只剩一条直线了。 谢琢退出来,又去自己的好友圈逛了逛。 他前阵子在滑雪俱乐部加了个开班的教练,谢琢说他不报班,但见人推销得费劲,给面子就加了个好友。 点进去就看到昨天那教练发了一条宣传视频,是一个女生在滑雪。 他配文:【天赋型选手】 底下,教练自评了一条:【周末的课,年龄不限,孩子也可以送来学哦~】 视频只拍到了女生的侧脸和背影。 望着她白里透粉的皮肤,想到昨天苏玉的背包上挂了个滑雪板的亚克力挂件,谢琢轻轻挑眉。 她喜欢玩这个?- 苏玉今天在练前刃推坡。 室内用的是真雪,气温很低,所以需要全副武装。 她穿一套淡粉色的滑雪服,戴了雪镜和口罩,站在单板上,膝盖往前压,用前刃擦雪,跟着教练的指示做动作。 “身子不要太僵硬,手臂自然垂直。” “手臂垂直不是膝盖垂直,膝盖往下压。” “ok!很好!” “前刃比后刃难是吧?不过你是天赋型,问题不大!” “非常好,现在这个姿势非常标准。” 又被一通鼓励,苏玉真有点飘了,结果两秒之后脚底一滑,她一屁股坐地上。 “……” “……” 跟教练大眼瞪了会儿小眼,教练给她竖大拇指:“正常正常,摔倒很正常,来来来,起来继续——” 教练话音未落,正伸出手要把苏玉拉起来,苏玉被他逗笑,也正要起身。 忽然,旁边的雪道一道黑影闪过,动作之快,让两人目光都滞了滞。 苏玉还没起来,不由自主地挪眼过去。 老天爷呀,他会飞。 这人在将近40度的斜坡上做了个高难度动作,紧接着滑向旁边的六米台,又是一跃而下,整个过程里,动作自然流畅,身姿轻盈。 最后转了个S弯,轻松地刹住。 如果这是一场表演,也是近乎完美的。 苏玉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飞快地从她面前滑过去的,惊讶地转眸看去时,他已经到终点了。 而苏玉在感叹的时候,旁边教练也不由地鼓掌:“哇,这帅哥技术牛逼,他妈的,这是真天赋型!” 苏玉盯住他,眨眨眼,让他尴尬:“我是假的?” 教练咳咳:“你也是真的,只是你刚入门,上限还没被挖掘出来。” 苏玉笑起来,满意点头。 “来,你仔细看一下他动作。” 男人第二次从上面滑下来的时候,苏玉跟教练也磨磨蹭蹭地练到了终点。 两人在休息,教练忍不住拿手机出来拍了一段。 苏玉注意到他的举止,悄悄地问:“没经人允许就录,这是不是不太好呀?” 教练说:“咱偷偷看要什么紧,就给你看一下他膝盖怎么施压,这个斜滑降——炫技啊炫技,能在这儿炫起来的人不多了,没个十年的基本功可飞不起来,现成的大佬。” 苏玉继续小声:“比你还牛?” 教练也难为情地小声:“比我还牛。” 苏玉觉得帅不算什么,专业人员觉得帅,那是真顶级技术了。 她在心里赞许地点头。 主要是这人长得应该还不错,苏玉暗暗地想。 身形修长、高挑,虽然戴着眼镜和口罩,捂得很严实,但那股劲儿很拿捏人,动作又利落流畅,张扬得不加掩饰,也很有气势,又帅又稳重又自信。 不少新手都趁着休息,在旁边围观起来。 旁边有个小孩拍着手在喊,好帅啊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声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他滑到苏玉跟前的时候,忽然往她这儿看了一眼。 可能临近终点的缘故,他降了速,于是这一眼仿佛被无限的拉长。 他从她的面前慢慢地滑了个C型转弯,让这段坡路又变长了一些。 苏玉紧接着,愣住。 虽然雪镜反光,只能从里面看到自己,但她好像隐约认出这是谁了。 还在偷拍的教练吓一跳,赶紧收起手机:“我靠,干嘛看我?拍一下要紧啊?” 苏玉默了默,见那人利落地滑出了终点,她自己也有几分不敢置信地说:“有没有可能,他是在看我……” 教练没听见她说话,又把苏玉的板子拎着往上走:“再练一遍,准备下课。” 苏玉低声应,速速跟上。 谢琢应该已经不在雪场上了,她四下里不经意地瞥了好几眼,没看见他。 这导致苏玉的最后一遍练得心不在焉。 但很快她在心里教训了自己一番,又不是在上学的时候了,怎么还下意识找他! 有没有出息了还?! 她拍拍冰冻的脸蛋,赶紧收收心神,接着投入地练习前刃。 她在坡度前慢慢练习时,突然又有个影子飞了下来,这回不是从她旁边飞过的,而是直接飞到了她的身上。 “诶——!” 苏玉惊叫一声,眼前一黑,跌了出去。 等她再爬起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是天花板和紧急前来支援的教练。 滑雪摔倒是很正常的事,苏玉一身护具都戴得好好的,没想到这会儿,身上某处还是被撞疼了。 具体撞到哪儿她尚不清楚,初步判断应该受伤了,因为她现在动弹不得。 “你这小孩儿,往人身上撞呢!家长去哪了?”教练过来的时候骂了一句刚才撞到苏玉身上的小胖墩,小男孩看起来就十岁左右。 没等小男孩答话,教练又紧急地看向苏玉:“没事儿吧?能起来吗?” 苏玉手撑着地,上半身坐起,嘶了一声:“好疼啊。” “哪儿疼?” “脚踝。”她指了指右脚,担忧地说,“不会骨折了吧?” “如果是伤到骨头可能得用担架来抬了。这里有医务室,我去看看医生在不在,你等我。” 苏玉坐在原地,隔着裤子,用手轻轻地捏了捏脚踝。 疼死了! 肇事的小朋友就站在旁边,道歉的话也没说,就局促地捏捏手指头。 教练飞奔而去,没一会儿,等苏玉再抬头,天花板上闪耀的一排光线减弱了许多,高大的男性身影挡在她的身前。 随着一道微凉磁性的声音响起—— “能站起来吗?” 谢琢已经把眼镜推到了额头上,他背对着光,人在高处,俯视着苏玉,伸出手想拉她一把。 苏玉仰头,看到他深邃的眉目。 她低下头,疼痛难忍,说句:“不行。” 谢琢随之蹲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他没碰苏玉,只低头看她受伤的右边脚踝。 但看不出什么,因为隔着厚厚的裤子。 “稍微转一下脚踝,能不能动?”他说。 苏玉按他说的,动了动脚,仍有几分气力。 谢琢隔着她的裤子,用两根手指,很轻地夹着她的踝骨部位,从上往下,捏了三个地方,说:“应该不是骨折。” 苏玉轻声:“我也感觉,像扭到筋了。” 之前也经历过这种痛感,跟骨头没关系的。 谢琢把口罩也摘了,露出相貌优越的一张脸。 苏玉稍稍屏息,在他靠近的瞬息。她原以为不会再有心动的时刻,直到谢琢三番两次地出现。 又与她在很相近的距离里呼吸。 谢琢回头,发现她教练还没来,刚才他注意到,可能被哪个家长拦住问课了。 “冒犯了,苏玉。” 他重新看向她的眼睛,深邃的眉眼让她心颤,他低声而缓慢地说:“我要抱你了。” “……” 说着,谢琢一手轻揽过她的肩膀,一手抄到她的腿弯下面,将人轻松地打横抱起。 苏玉的身子很紧绷,全身上下写满了不知所措。她两只手还交握在一起,谢琢觉得这样不是很省力,低头看她:“搂着我。” 说完,他回头,看了眼打算“逃逸”的小男孩,语气冷了些:“你过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苏玉双臂抬起,不轻不重地环住了谢琢的脖子,又不小心地压下一点他的领口,手腕贴到他颈侧暖暖的体温,手指擦过他后脑勺柔软的发。 “这样好一点吗?”苏玉很顾及他的感受。 她的身体很僵硬,应该不是因为疼,只是紧张,两条手臂都绷得直直的。大而明亮的眼睛从低处仰视他,以一种征求意见的姿态。 她的袖口有一粒很硌人的金属扣子,此刻正抵在他的锁骨上,还挺难受的。 不过,谢琢见她调整个姿势都举步维艰的,他大度地放任身体上的难受持续下去,说道:“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病患。” 苏玉对上他投下的眼神,莫名听出这个话里,怎么有着宠溺的意思? 尤其是他拖着调子,还揶揄她是病患。 谢琢的眼里有很浅薄的笑。 苏玉脸一低,颊面就轻轻地落进了他的怀里,贴在他冰冷的滑雪服上,才发觉自己浑身燥热。 毕竟这是第一次被男生抱,不论对方是不是谢琢,多少都会难为情的。 虽然苏玉24岁了,感情经历仍然一张白纸,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必然会让她灼热。 “谢琢。” 她很小声地念他的名字,前后都有一点停顿,让她这声轻唤显得孑然,仿佛空荡荡地立在一段时光里。 接着,苏玉轻轻地说:“我受伤了,不要取笑我。” 谢琢微不可察地笑了一笑,没等她话音落下,他动作不大地将苏玉往上颠了下。 “好。”他顺从地说道。 她陡然收紧了手臂,又将他抱紧了一些。 谢琢在往前跑,虽然速度不快,但突然的起速让苏玉有点吓到。 “为什么跑?”她下意识问。 谢琢抱着她,在雪场外面的大楼甬道快速地穿行,那细密、凉爽,但不伤人的风,一缕一缕地划过她的脸颊。 就像他凉丝丝的声音,并不寒冷,是很温柔的:“怕你疼啊。” “……” 苏玉想说,不那么疼的,但她不好意思再开口。 她看到顶层那些忽明忽灭的灯光,犹在梦里,年少的风卷过教室门口的长廊,带走所有灰尘一样不起眼的故事,那些教室从此萧条。 他脖颈的暖蹭着她的手腕,是很真实的暖。 滑雪场外边有个救助站,谢琢过去的时候,前面也有个孩子跌了,一个医生在给小孩上药。 “还要排队吗?”苏玉问他。 谢琢看了看里面忙碌的医生,又看看苏玉。 “很快。”他像哄孩子一样安抚道。 她也想看,于是够着脖子直起一点身子,瞧一瞧里面,手上的动作是顺其自然地拽住了他的领子。 脸和脸的距离又被拉近了一些。 如果谢琢不注意偏头的幅度,就会亲到她的额头。 苏玉浑然不觉地维持着这点懵懂,又过意不去地说:“你放我下来吧,这样抱着好累。” 谢琢看她,好笑说:“放你坐地上?” 苏玉说真的:“现在不那么疼了。” “又不重,谁替我累了?” “……” 他没放,就这样抱着她等。还好雪服是很厚的,没有让肢体的亲密进一步发酵,苏玉暗暗地想。 很快里面的小孩跟家长就出来了。 撞到苏玉的小胖墩的父亲也很快赶过来,态度友好地积极配合治疗。所幸没有什么内伤,只是充血肿痛,对方还很尽责地留了联系方式。 医生给了苏玉一块冰袋,让她坐病床上敷一下,能稍微缓解一点疼痛。 苏玉握着冰袋,拿不准用什么姿势方便,她还在纠结研究的时候,谢琢已经拿过她手里的冰袋。 他蹲在苏玉面前,把那块冰袋放在她的脚踝处,帮她敷了一会儿。 她不好意思让他蹲着,再次替他觉得很累,想上手拿过冰块。 他是很有分寸的,尽可能地不碰到她的脚,尽管苏玉的袜子没脱。过了会儿,谢琢稍稍抬眼,看她:“你这教练谁介绍的?” 她说:“周师兄。” 谢琢敏锐地领会到了什么:“上次那个?” 苏玉差点都忘了他和周远儒碰过面的事,反应了会儿才点点头:“对。” 沉默少顷,谢琢说:“水平不行。” 她正一头雾水之际,他慢悠悠解释道:“我说教练。” 苏玉想起教练夸他技术好的事,她也知道谢琢水平高超,不过也客观地评价了句:“滑得好的不一定教得好,我觉得他教得挺好的。” 谢琢露出一点笑容,她不知道他这个笑里的意思是什么,不过他没有反驳她,又轻声地问:“怎么会喜欢玩这个?” 谢琢一定忘了。 他一定不会记得,有一年因为父母的毁约,苏玉错失了去瑞士的机会,那天他们逛完街回来,他陪她坐了一段路的出租车,她在车里笑着祝福他:谢琢,祝你去滑雪玩得开心。 那时的他,坐在她的身边,不会看到她的心里在下雨。 不过如今再看,青春里多大的波折都不过是一阵稍纵即逝的毛毛雨,多大的事儿呢。 苏玉回想起来,也只剩感叹的轻笑了,她说:“因为以前有一次,经历一点小小的遗憾,所以想弥补一下。” 滑雪很贵,滑雪课更贵。 陈澜说,这不是普通人家玩得起的东西。 但是苏玉现在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她支付得起自己的梦想了。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苏玉光靠卖学习笔记就赚了很多钱,这笔钱父母没要,全给她自己攒下了,上大学她也没浪费任何赚钱的机会,代课,家教,继续卖考研资料,给考研的学生上课。 养育自己,就像栽培她高中时候课桌上的那盆火焰兰,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如果没有人弥补她的遗憾,她可以靠自己一点一点地,把曾经漏掉的,失去的东西捡回来。 苏玉这模糊不清的回答,俨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已经游离在和谢琢的谈话之外了,却很快被他一句话拉回来。 谢琢低头看着她受伤微肿的脚踝,平静地问:“高二寒假,你没跟我们去滑雪,这件事吗?” 苏玉倏地回神,吃惊反问:“你记得?” 他浅浅颔首,嗯一声:“你哥哥让我教你,我答应他了。” 她过于惊讶,呆滞得全然不像赛场上伶牙俐齿的她,苏玉的声线轻微飘忽,喃喃自语:“你怎么还会记得……” 谢琢看着她,眼神肯定地说道:“我记得我所有的承诺。” 苏玉看了他一会儿。 谢琢很细心地帮她冰敷,将冰袋挪了挪位置。前后左右,无比细致周到。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苏玉大胆起来问他:“你后来……为什么不加我呢?” “拉黑了怎么加。” “……”苏玉低了低头,她妈妈真的很残忍。 “而且,我以为你交了男朋友。”说完这句,谢琢就把冰袋拿开了,他起了身,“时间够了,起来走走,看看能不能活动。” 苏玉还没有消化他前面一句话。 突然门口有人喊了声:“小苏,你在这儿啊,我说怎么我一回头人没了!” 是她心宽体胖的教练来了。 看到谢琢手里的冰袋,又抬头看看谢琢的脸,教练瞳仁一紧,再看看苏玉,眨眨眼,又看看谢琢。 视线就这么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了几圈,欲言又止地指指冰袋:“我来吧?” “我好了。” 苏玉已经俯身穿鞋袜了。 谢琢没说话,他取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水珠。 他不看苏玉的时候,深邃的眉眼仍然显得气质锋利,冷淡疏离,是很优越的公子哥气场。个子还生得那么高,教练没好意思跟他搭话,给苏玉使了个眼色,悄声的:“这么帅啊?背着我偷偷认识上了。” “……”苏玉不想理他。 谢琢送苏玉回到宿舍。 她到楼底下才想起前不久的雨夜,这竟然是他第二次送她了。 苏玉现在挺忙的,每天实验,比赛,论文就占据了她九成的生活,和谢琢的重逢是她的意外和惊喜。 但过去就过去了。 她不会再时刻惦记着他。 想来也是很巧,苏玉要不要把这种巧合归为缘分。 算是偶遇吗?本质上来看并不是。 毕竟她早知道他爱滑雪,而她选择这项运动,多少也是为了谢琢。 是谓命运的齿轮。 最后,谢琢带点玩笑的性质跟她说:“真想学找我,帮你省点钱。” 苏玉笑笑说:“好啊。” 不过心里又当一阵客气话而已,风一样轻轻就消失了- 苏玉一进门就被倪秋含逮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背着我们约会高富帅,还口风紧成这样?不能忍!” 倪秋含叉腰。 几分钟前,她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注意到了一辆昂贵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自然被吸引视线看过去,接着从车里下来的苏玉友好地跟对方招手拜拜,往回走。 倪秋含再稍微一瞥那开车的车主。 这手,这肩膀,这侧脸…… 蓝颜祸水啊蓝颜祸水。 苏玉还没反应过来此人想干嘛,什么众目睽睽约会高富帅? 她一头雾水地看过去,倪秋含就按着她的肩膀,强行塞过去一个手机屏幕,逼她看公众号上的新闻:“这不就是前天来找我老板签项目的那个大佬?你俩怎么发展上的?” 苏玉快速地看了一眼公众号上的照片。 是一张会议室的图片。 图拍得很官方很正式。 但图上的人实在是抢眼,让旁边的文字都被忽视。 谢琢穿西装打领带,站在前面发言,后面是他的报告图片,和人工智能相关的内容,他笑容得体,沉稳而理性。 青年才俊的一张脸,在人群之中,要多出众有多出众。 苏玉没盯着细看,匆匆瞄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她叹道:“是我的老同学而已。” “老同学?T大的,还是高中的?” “高中同学,平江的。”苏玉看了看她手里的照片,又微笑说,“很出色吧?他以前在学校就很多女生喜欢的。” 她尽量表现出大方的姿态,希望不要再惹人怀疑。 倪秋含判断了一下她话里的真假,把手机收回:“风云人物?有什么八卦吗?说说也行。” 苏玉心虚低应:“不太熟,今天是正好在雪场碰见了,他送我回来而已。” 想赶紧把话题岔开,苏玉唉声叹气:“我的腿都摔成这样,无人问津也就算了,还要因为莫须有的约会高富帅被压着质问。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唉。” “——等等,你腿咋了?” 倪秋含终于发现苏玉的“残障”情况。 而苏玉已经悲凉地感叹着人心不古,摇着头,拒绝跟外界沟通。 那天晚上,苏玉写了会儿论文,打开手机玩一会儿,她想起倪秋含给她看的界面,于是去搜到了学校官微公众号的那条内容。 文章里有提到谢琢相关的一些信息,毕业于哪所高校,苏玉看了个大概才知道,原来他没有选择读硕士,是在美国工作了两年,今年才回国。 至于那张照片,苏玉以一种欣赏帅哥的姿态看了会儿。 帅是真的帅,谢琢仍然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她从不质疑这一点。 底下的正经评论里,也有几个要小哥哥微信的被顶到了最上面。 苏玉在退出之前,抱有一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私心,她收藏了那篇帖子。 苏玉滑雪摔伤的事情,不知道是怎么传开的。 先是周远儒发来问候的消息,问她怎么回事? 苏玉简单给他说了情况,并且强调并不严重,不需要探望。 不过探望的人还是来了。 不是周远儒,是程碧臻。 作为苏玉在北京为数不多的朋友,程碧臻时不时给她上门送关怀,她来那天天气不错,苏玉在咖啡店里写东西。 苏玉把公众号上的那张照片调出来给她看了看,她指着谢琢,悄悄地说:“这个。” 程碧臻反应惊讶,反复地问:“你确定?这个?” 苏玉想笑,点头:“我确定,这个。” 对方惊讶:“不是吧?!我梦都梦不到这么帅的!!” 苏玉笑了,眼光被认可的快乐油然而生:“是吧,真的很帅,而且他还不上镜呢。” 程碧臻:“见到了?还喜欢吗?” 苏玉摇头。 “真不喜欢了?” 苏玉继续摇头。 虽然又发生了两次心跳加速,但那都是有原因的,跟喜欢这种情感应该是不太沾边了。 程碧臻没再问了,她凝视了一会儿苏玉,一副要将她的心声看穿的样子。 苏玉也没闪躲。 “好吧,”程碧臻放弃了问她谢琢的事,把奶茶往她桌上一放,“周师兄给你的。” 苏玉叹气:“我欠他的人情够多了,都不知道怎么还,这种吃的喝的根本不会收的,你拿去喝了吧。” 程碧臻:“干嘛要还啊,你俩不是在暧昧期吗?” 这也算暧昧吗? 苏玉不知道,也不太懂,就没吭声。 可能算吧,她仔细想了一想,他们经常一起讨论一些事,也会一起吃饭,不过除了吃饭之外,更进一步的,看电影之类的情侣行为倒是没有过。 还算是坦荡的关系。 程碧臻见她懵懂的样子,犀利发问:“你喜欢周远儒吗?” 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不过,他是追我最久的一个。” 苏玉上大学之后,被不少人追求过,她不会觉得那些男生的真心是假的,但她考验过,甚至没加大强度,只是用时间考验。 追她最久的,不超过三个月。 三个月以内一定会暴露一些事情,比如有人能同时追好几个,别的上手了,就放弃了苏玉,她只是他们鱼塘里的一条鱼。 又比如有的人,爱而不得就毁掉,表面对她卑微示爱,背地里说她装清高。 他们都说,成年人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追一个人,看对眼的话,几天就能谈上了。 苏玉真的很清高吗? 她的确,仍然保持着对感情态度的叩问,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人连三个月都不超过呢? 苏玉的长睫低敛在光中,脸上带点温婉而遗憾的一点笑容,声音淡淡地说:“我想要有个人喜欢我很久。” 程碧臻观察了她一会儿,托着腮,突然振振有词说:“你在撒谎吧,苏玉。” 好严肃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苏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白月光的杀伤力是无人能及的,我看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 苏玉还在试着理解这句突兀的提醒,微信显示,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苏玉旋即打开看,就这么巧合的,提到谢琢,他就来消息了。 谢琢问她:【脚踝好些了吗?】 苏玉微笑,开玩笑回:【能下地干活了】 谢琢:【好转就好】 苏玉发了个可爱表情包。 以为他就是来例行关怀一下。 而不出两分钟,谢琢又问:【最近有空?】 苏玉好奇:【怎么了?】 谢琢:【不是说一起吃饭吗,忘了?】 “……” 他之前是说过一次吃饭的事,不过,这难道不就是正常的中国式寒暄吗? 苏玉在想,是不是那种还有别的人参与的饭局,同学聚会什么的? 为了确认他这个“一起吃饭”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苏玉回了一句:【你约我吃饭吗?】 半分钟后,谢琢发了一条四秒钟的语音过来。 苏玉看到这个语音消息,瞥了一眼程碧臻。 她分明可以转文字,但偏偏要面对着被对面的女人盯梢的风险,戴上了耳机,略微忐忑地打开了谢琢的声音。 他低沉缓慢的嗓音如流水淌过,撩过她的耳膜:“你看起来也不会主动,当然我约你了。” 第32章 谢琢刚刚跟陈迹舟打了电话。 他人在网球场,日光高照,晒得他有些懒倦,接到“无关紧要”的电话就闭眼听着。 陈迹舟知道他在北京,让谢琢去古玩市场交接一个货,他最近似乎在捣鼓这些东西。 他来势汹汹,谢琢还没发出一个疑问,对方已经噼里啪啦一通交代,最后来句:“你办事我放心,省我两万块钱机票,日行一善,给你记功德簿上。” 说着,陈迹舟还怪得意地“啧”了一声,为自己滴水不漏的安排感到满意一笑:“完美搞定。” 陈迹舟是去年申请去的加拿大,他口号一直响亮,再不读书就要被抓回去继承家业了,所以等他爸准备着手培养他的时候,小兔崽子又四海为家去体验人生了。 谢琢不是很想说话,他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几秒后,静静道:“地址。” 陈迹舟:“微信发你。” 谢琢不知道他有没有发来地址,也没去看,少顷,他话锋一转:“我见到苏玉了。” 陈迹舟:“哪儿啊?” “她在练滑雪。” 就是因为这通电话,谢琢今天想起来吃饭的事,联系了苏玉。 一是为关心一下她脚伤的事,二是因为陈迹舟在电话里说:“行啊,既然你俩已经接过头了,正好我最近忙得回不去,你有空帮我去看看她。” 谢琢还没想明白,是要他以什么立场看看她。 陈迹舟继续感叹,用一种道德绑架的语气,好像谢琢不帮就丢失了做人的品德:“你也知道,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上学很不容易的,她前几年——苏玉、哎。” 陈迹舟很少这样叹气的,叹完又笑了,很无奈的:“总之呢,她心肠很软,比普通人还要再软一点,你平时帮我照顾照顾,对她好一点儿,免得她在大城市无亲无故的,被窝里指不定偷偷哭呢,知不道?” 谢琢闻声,也觉得好笑。 他不恰当地想象出某种盛大的婚礼场面,老父亲把女儿的手交给女婿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语重心长,你可千万别薄待了她。 他答应道:“好,照顾妹妹。” 最近“照顾妹妹”的任务有些雷同地压在他的身上。 谢琢给苏玉回完那句语音之后,看向了不远处的球场。 顾司庭今天准了他一下午的假,谢琢还以为是要他陪客户打球,来了这儿才发现哪有什么客户,只有个虎头虎脑的女孩,大学生年纪,打过去语音问情况,顾司庭才给他讲清,说是他表妹从国外回来了,来北京玩,让谢琢带带她,打打球。 谢琢转头就忘了表妹的名字。 见他电话挂掉,表妹擦擦汗,跑到谢琢跟前,脸色挺红的,不知道是不是晒的,娇俏一笑说:“哥哥你累了吗?能不能帮我纠正一下握拍的姿势?” “……” 上来就喊哥哥,这腔调有点腻。 谢琢语气很淡,“我没时间。” 他仍然用诚恳的方式与人划清界限,并给出建议,“你想练球,让顾总给你找个教练。” “教练打得没你好嘛。” 谢琢脱口而出:“打得好不一定教得好。” 说完,他回头看到换好衣服在做热身的实习生。 “曾一航。” “诶。” 谢琢下命令:“你去给她调整一下姿势。” “好嘞!”曾一航很乐意有这样带薪玩乐的时间,“走吧黄小姐,我陪你练。” 表妹背过身去,冲曾一航扬下巴,似不忿,又委屈地撅起嘴巴:“他好冷漠哦。” “软磨硬泡会不会。” “你看见他多高冷了,不管用的。” 曾一航笑笑说:“那就算了,我们老大眼光很高的,不过也很正常吧,你要是隔三差五被不同的异性追求,你也懒得给颜色了。” 黄小姐口气不小,怒道:“我跟她们又不一样!” 曾一航耐着性子:“好好好,不一样不一样。你是电,你是光,你是my super star。” 谢琢用眼神送走二人,再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消息发过来。 苏玉:【有歧义】 她这个歧义,针对的是他那句“当然我约你”。 苏玉:【我是想问,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别人吗?】 谢琢徐徐打字:【你想有谁?】 等待回复的间隙,谢琢点开苏玉的头像看了看。 是一只银渐层小猫,胖乎乎的脸盘子很可爱,应该是网图。 之前看过一遍了,没有什么目的性,再看一遍。 退出的时候,他误触了拍一拍功能。 于是,下面飞快地跳出来一行: 你拍了拍苏玉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 对面显示了半分钟的“正在输入”忽然停了。 是一种被惊到的猝然停滞。 谢琢不喜欢撤回,说错话不撤回,拍一拍也懒得撤回,就让那行字晾在那儿。 见她不答,他说:【徐一尘,可以?】 接着,“正在输入”又开始了。 输入输入输入。 好半天,就打了一个字:【好】 苏玉随即:【那我把宋子悬叫上吧。】 谢琢看着这行字,没有立刻回复,他沉默得更久,甚至把手机息屏,在手心里前前后后地转了好几个圈。 最后,他说:【随你】- 谢琢说把徐一尘喊过去,苏玉就有点不淡定了。 徐一尘前几年在南方军校读书,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北京来当军官了。苏玉很替他开心,徐一尘是为数不多的在理想的道路上走得踏实标准的一个。 他苦尽甘来,以后会拥有很好的生活。 但因为在军区工作,徐一尘的现身总是不易捕捉,聊个天也神神秘秘的,所以两个人交流不是很多。 不过逢年过节还是会互送祝福。 徐一尘是真的和苏玉分享过痛楚的人。 他们今后都往更好的方向去,可苏玉偶尔觉得,他们的底色依然是相似的。 尤其是他的生日,苏玉对此印象比旁人的生日稍微深刻一些,所以每年都零点送祝福。 让苏玉惊讶的是有一回聊了几句天,讲到老朋友。 徐一尘跑来问她,江萌跟陈迹舟怎么回事?你和谢琢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你们怎么好像都不联系了? 苏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笼统地说,很正常吧,高中毕业各自去不同的地方,交集少了,就慢慢淡了而已。 她这样说后,徐一尘十分突兀地回复了一句:【你喜欢过他吧?】 苏玉被吓得不轻。 照镜子一样的两个人都会这样互相看透吗? 她假装坦然说:【没有啊,怎么可能】 徐一尘没再提了,只说困死了先睡了,突兀的结束,让那句醒目的“喜欢过他吧?”沉在底下。 她每次打开他们的对话框都能看到。 苏玉又一次无法平静。 苏玉遗留了关于谢琢的许多东西,在他们的家乡。 她没有带到生活的城市。 因她希望这里能让她坦荡纯粹得一览无遗,不要为湿重的秘密频繁地陷进过去。 但夜深人静时,她会打开谢琢发给她的福利院视频,虽然拍的是自己,苏玉看到的又不止是自己。 人碰到旧物,果然是忍不住回溯的。 不过苏玉只将思维放逐了三分钟的时间,以缅怀旧时光的目的,稍稍拼凑了他们过去有交集的点滴。 她希望在老同学的身份里,谢琢不再特殊。 几天之后,苏玉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收到消息。 谢琢:【你在所里?】 苏玉:【在】 谢琢:【我下班就去接你。】 “……” 怎么充斥着一种好浓烈的家属感? 她瞬间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谢琢来得很早,比他们约定的时间起码早到了二十分钟。 因为当时苏玉还不紧不慢地在阳台挑衣服、照镜子。 阳台是封窗的,所以苏玉在里面看到谢琢的时候,他正置身事外地在楼下静候着。 他工作穿了黑色衬衫和西裤,秩序感分明的着装,与他高大的身形和矜贵气质十足熨帖。 低沉的单一色调,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配件。轻卷的袖边让分明的腕骨袒露,不经意解开的袖口让劲瘦的锁骨分明。 衬衫是单薄的,苏玉甚至能隐隐看到他身体表层那漂亮流畅的纹理。 苏玉连忙打字:【你来很久了吗?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谢琢低头看手机,打字:【不久】 他说:【怕你着急】 谢琢是很悠游的人,身上没有任何的焦躁感,哪怕是等人,都安静且从容,一身慵懒贵气,引来许多的回眸。 较为稀奇,他今天没有开车过来,大概事出有因,苏玉没急着问。 苏玉:【那我快一点,化个妆】 谢琢一手插兜里,一手低头回她消息:【不用太快,我慢性子】 苏玉微微笑了。 性子淡然一些也是很好的,他很包容,会给予空间。苏玉逾矩地想,和他谈恋爱应该也挺舒服的。 就像黄昏在海滩浴着夕阳踩沙子一样缓慢舒适。 苏玉低头看着聊天框,她正想着怎么回复。 一行灰色小字弹了出来: 谢琢拍了拍你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 怎么又来。 她忍着燥意,很贴心且一本正经地给他提示:【这个设计很容易误触,你要是想看我的头像或者朋友圈,按一下就好,两下就会拍一拍。】 他好像一个刚下载微信并努力研究用法的2G人,按照苏玉的意思,好奇心拉满地尝试了一下这个功能。 于是页面接连出现了几行小字: 谢琢拍了拍自己。 谢琢拍了拍你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谢琢拍了拍自己。 谢琢拍了拍你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总算拍够了,钻研出了一个结果似的,他领悟道:【原来如此】 苏玉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懂,但总觉得此举有故意之嫌。 她站在窗口,手里拿着手机,这会儿倒是不紧不慢了起来,在想要不要嘲弄他的幼稚行为。 而谢琢的下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别偷看我了,去化妆吧。】 “……” 苏玉心口一闷,小鹿乱撞。 她的寝室在二楼,离下面的人行道很近。苏玉在窗口观望了有一会儿了,谢琢注意到她也是很正常。 她没好意思往下看,紧急地回到桌前。 几分钟后,手机一直没动静。 苏玉按亮屏幕,没有消息,又按灭。 她涂好口红,在挑耳环的时候,忽然觉得安全感缺失,苏玉又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半往外看,谢琢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 会不会因为违停之类的问题,出去开车了? 他方才等待她的路牙此刻人来人往,却又空空荡荡。 苏玉戴上耳环,问他:【我快好了,你是走了吗?】 他没有立刻回复。 苏玉又问:【车停在哪里呀?】 她发出这句话,楼下,靠近窗一侧的樟树下走出一个人。 他本在百无聊赖地看宿舍的公告栏,收到消息便往后退一步,然后抬头就看见了苏玉。 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二楼。 樟叶在眼前作响,明明是枯枝败叶的深秋,一片绿色却将人轻轻地摇进了久违的春天。 谢琢没再拿手机,抬头看她,眼底掺一点笑,对她说:“怎么会走?我等你呢。” 第33章 这一幕,让苏玉终于理解了程碧臻说的那句“白月光的杀伤力”。 她立刻捂严实了心跳,匆匆回到衣橱边,心不在焉地想,这种无法抑制的动容是不是也该归为偶然事件? 苏玉到楼下时,谢琢率先看了一眼她的脚踝。 他尚没开口关心,苏玉笑眼微弯,说道:“还有点疼,但我不想瘸着出来,会显得很蠢。” 谢琢没有笑。 他的眉宇之间显露轻微的自省,那是一种在他这样的人脸上很罕见的神色。直到苏玉走到他面前,谢琢始终低眸看着她的步伐,随后低声道:“应该把车开进来的。” 苏玉也挺好奇:“为什么没有开呢?” 他似乎并不打算主动说,但她既然问了,谢琢转了身,和她一同往前走着,“有点招摇,白天就不进了。” 他轻轻摩挲兜里的钥匙,看了一眼身旁的苏玉,声音又沉了些:“不想你被误会。” 的确,他那个车一看就是大老板开的,成天进进出出接送她,难免不会让人误以为,苏玉是不是傍上了那种七老八十的大款? 完啦,辩论队女神的招牌要砸了! 她为他妥帖的思量而失笑一声。 他们走在一起,极高的回头率让苏玉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可是你这个人也挺招摇的。” 谢琢不禁一笑,笑出一点撩而淡的气音,又沿着那低又酥麻的声音说下去:“我跟你被误会,好像也没什么吧?” 他看向她,似乎在等待一个到底有没有什么的回答。 但苏玉没有吭声,整个人不被察觉地有所僵直。 他含笑问:“介意?” 她摇头。 那一刻苏玉在心底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为谢琢心跳加速是她的必然事件。 她穿拼色的针织衫和半身裙,喷了一点白花调调的香水。 这身毛茸茸的很学院的打扮,有被她尝试更换过,苏玉想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配合年龄,但发现还是这样的装扮更适合她,很舒适很自然。 她一身的学生气质,是很难褪掉的。 苏玉如今不介意别人说她温婉,或是小家碧玉。她深谙自己不会被风格定义,在平静而内守的状态里,如今已经不太会为外界种种而动摇了。 包括,她发觉看着他的眼睛,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衣服的配色是奶白和没有攻击性的暖橙,所以苏玉戴了一对耳钉,也是低饱和的橙色。 这对耳钉不大不小,恰恰遮住她的耳垂。 “这是什么花?”谢琢也在看。 “虞美人。” 谢琢看着她,眉眼深邃,看起随意又动人心弦的一声:“很漂亮。” 他说话时,看的是她的眼睛,凝神静望,好像在展现由衷的赞美,而不是看着她的耳朵。这让苏玉搞不清,是在夸耳环还是夸她。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包里电话响了。 周远儒问她在做什么。 苏玉说道:“我跟我老同学在一起,一会儿去吃饭。” “下个月比赛呢?” 上次的辩论赛晋级,又要紧锣密鼓准备新的一场,但苏玉说:“我最近事情多,顾不过来,我让一个学姐替上了。” 周远儒应了一声:“四辩啊四辩,这么重要的位置。” 苏玉呛他:“我又不是铁打的,你来帮我做实验发文章?” 她有时候挺烦他过分严格的姿态。 谢琢就不会这样,他对她是很温柔的—— 苏玉惊讶于心里的念头,赶紧打住。 她拿着手机,就不怎么聚精会神看路了。谢琢走的位置偏后面些,苏玉没注意到他已经停了步子,还在往前。 “老同学,”后边的人故意拖着腔调,揶揄似的出声,“车在这儿。” 苏玉回头时,看到谢琢用手撑着副驾的门,等她过去。 周远儒大度地略过了苏玉的脾气,估计是听见了谢琢的声音,笑问:“上次那个?” 她加快了语速,也压低了声音说:“嗯,辩论赛不用你帮忙,没有什么事我先挂了。” “好,再会。” 苏玉坐到副驾,把手机揣回去。 谢琢沉默开车。 有一个问题,苏玉前些天想问,但是忘记了,谢琢今天提起来,告诉苏玉,她的微信是徐一尘推给他的。 苏玉为此而紧张了一瞬,下意识地在问:“他有没有跟你说别的。” 谢琢不明白,看她:“别的什么?” 苏玉看他真的不懂,抒一口气说:“没事。” 他嗅觉敏锐,思考过后,又问道:“有事瞒着我?” 她很生硬地切换掉话题:“可以听歌吗?” 谢琢低眸,瞥了一眼显示屏:“你自己连。” 歌声出来,苏玉就没那么慌张了。 谢琢也没问第二遍。 外边游人如织,风吹落满城的银杏雨。 苏玉很喜欢北京。 或许因为在这里,她才能够真正自我地生活着。 她坐在谢琢的干净清爽、没有丝毫气味的车里,忽然有种心愿落定的满足。 当时祈祷的,不就是想和他再见一面吗? 倏然思及此,转瞬间,憾事也如花雨落下,拂走了年少的尘埃。 车里静了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只有苏玉喜欢的那些温润缱绻的歌声在流动。 谢琢出了声,低磁的嗓音穿梭在优美的旋律里,他问:“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是什么意思?” 看来谢琢是真的看了她的朋友圈,这是她的签名。 “讲宝钗的。”她告诉他:“我喜欢这句话,我的座右铭。” 谢琢听着,少顷,极淡地一笑说:“又换新的了?” “……” 她悄然一顿,视线下落,看他游刃有余地打着方向盘,聚焦在男人清晰的掌骨与修长的手指上。 苏玉纳闷地思索,跟他说过座右铭的事情吗? 拐了个弯,谢琢利落地把方向盘收紧,看了她一眼,等她后话。 她没提座右铭,给他讲了薛宝钗的事迹,讲她动机如何,为人如何。 “总之,守拙的意思就是审时度势,不要外露锋芒,这一点值得学习。” 在她讲述的轻言软语中,谢琢想起,苏玉从前也给他讲过一本书,沈从文的《边城》。 谢琢后来把这书看了,在飞往波士顿的飞机上。很薄的书籍,很短的故事。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那一套,淡淡的蓝黄色拼接封面。很标准的高考用书。 朦胧的感情总需要许多的隐喻,他看得不是很透彻,而大同小异的结局投射到真实的生命体验里,不由地落下一点忧伤。 这种忧伤,一如她当年讲故事时的口吻。 苏玉现在不忧伤了,她明快许多,头头是道。就像在辩论赛场上,不掺杂多余的主观意识,逻辑先行。 车里随机到一首歌,是Coldplay的《The Scientist》。 这首歌在她的账号上播放了大概有一两千遍,她每次听,都会想起谢琢在雪中回头看她的样子。 苏玉在歌声里,喃喃:“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 她说一半,又打住了。 他问下去:“我们什么?” 苏玉已经不太想提了,草率地应道:“就有一次,学校放这个歌,我们两个走在一起。” 谢琢轻轻颔首:“嗯。” 苏玉没想他能记得,他大概只是敷衍地应一声,为了不让她的话掉地上。 苏玉又假意从容问:“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他想了想:“一部分。” “跟我有关的部分呢?” 谢琢稍作沉默,她从他无波无澜的双眼和平淡的神色里看不出什么,片刻却听见他出其不意地说了句:“我回答过这个问题。” 有吗? 苏玉当时并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她茫然地,以求索的眼神看向谢琢。 但他没有说别的了。 于是,只当是她遗漏了他们某一段相处的细节,而这细节又恰好被他捡起,揣进了回忆- 吃饭的地方在徐一尘的单位附近,他外出一趟还挺复杂的,需要请假审批,也是这个原因,苏玉基本上没打扰过他。 这几年逢年过节,他似乎也没怎么回过平江,六亲缘浅的人,一夕远走,就无可避免地淡去了故乡的分量。 所以这回碰面,徐一尘神清气爽地往包间里一坐,看见苏玉就止不住笑:“好久没见了,学霸!” 他壮实了很多,看起来一个能打五个,笑容阳刚。 苏玉端正地围桌坐下,也淡淡地笑:“那我要喊你什么,准司令吗?” “别别别别别。”徐一尘吓得手都摇出幻影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苏玉笑意更深:“有没有一点志气?” 徐一尘是成熟了不少,但性子还是容易害羞,腼腆地摸摸后脑勺,“你跟谢琢过来的吗?” 苏玉点头:“对。” 她说:“他晚一步,要停好车才上来。” 正说到这儿,包间门开了。 谢琢和宋子悬是一起过来的。 宋子悬走在前面一点,嘴里说着话没停顿,应该是一路在跟谢琢说着什么。 聊的倒不是学业上的事,但苏玉听到了一部分,反应过来,宋子悬又在大谈他的导师接连两个女婿都是他学生的八卦,以及他们之间如何令人瞠目的爱恨情仇。 “你说,人类的情感关系怎能如此复杂?” 学霸脑袋都研究不出来的费解问题,让他面露难色,似乎在寻求谢琢的解答。 苏玉微笑,宋子悬还是这么简单。 谢琢对这话题没兴趣,他长腿迈进,拎出一张椅子,在徐一尘旁边的,又看了看苏玉一侧的空座。 他还在想坐在哪个位置上,宋子悬已经一屁股在苏玉旁边坐下了。 谢琢视线随他过去,便也就近坐下,没再调整。 宋子悬跟徐一尘打招呼:“嗨。” 又跟苏玉嗨了一声,接着就问她论文的事情。 苏玉现在没什么社交困难。更何况身边都是很熟悉的人,所以今天的饭局还比较轻松。 她现在能够很开朗地和别人打交道。 不过苏玉认识新的朋友,不会延续从前那种生猛敞露的方式了。她学习了一些社会化的技巧,也尝试着进行伪装自我。 包括在谢琢面前,她是戴上面具的。 但她和徐一尘和宋子悬相处不会这样。 也许感情还是不够坦荡吧,她对谢琢,总还有一点包袱在。 随便聊了几句近况,谢琢有在听,也有交流,不过大多数时间他还是喜欢沉默地观察,或是带点融入的笑意,靠在椅背漫不经心地喝酒。 苏玉邀请宋子悬过来,是怕有什么真相真的被捅破。 徐一尘知道苏玉喜欢谢琢,他哪怕一个眼神看向她和谢琢的交流,她都会觉得被架在火上烤。 幸好,这一顿饭吃得很平静,除了那一次在微信上,徐一尘再也没提过这一茬。 最后,苏玉想起什么,问宋子悬:“对了,你不是说把你女朋友带过来吗?” 宋子悬无奈说:“她被导师逮去干活了。” 作为一个不开窍的学习脑,宋子悬自然也没有恋爱的想法,不过他刚进大学就有女孩追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谈就是很多年。 谢琢挑眼看了看他们两个,身上仿佛一根弦松了。 他站起来,“走吧。” 徐一尘想喝酒,谢琢就跟他碰了个杯,因为沾了酒不能开车,苏玉不太敢上路,宋子悬主动请缨帮他们做代驾。 苏玉还在想空出来的副驾是她来坐,还是让给谢琢。 谢琢已经扶着后座的车门,用眼神示意:坐过来。 苏玉上车之后,谢琢随之迈进。他个高腿长,虽然没有挤压她的空间,但略有压迫感。 他帮她做了选择,两个人一起坐后面。 “不介意吧?”谢琢稍稍扬一下下巴,问前面的人。 宋子悬反应不过来:“介意什么?” 他说:“今晚麻烦你了,慢慢开。” 关上门后,车厢封闭,距离被拉近,跟前面隔开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出发了哈,感受一下我的车技——话说回来你这么贵的车,要是磕了碰了,我能不能赔得起?” “不会。”谢琢肯定地说。 宋子悬笑笑,然后开车上路,他想起什么,跟谢琢聊没聊完的话:“我一直以为你在美国读了硕士。” “没,”谢琢叠着腿,闭目养神,颇为闲适:“工作了两年,攒点老婆本。” 苏玉闻言,眼睛睁大了些,问他:“你要结婚了吗?” 谢琢低眸看她单纯的样子,不由地想笑,他低了低头,声音也低了许多,压到苏玉的耳软骨上:“一个说法而已。” 苏玉如释重负松一口气,接着就对上看她的那双眼睛,她急中生智地说道:“我是在想,你要是到了结婚的年龄,我们可不就得着急起来了。” 谢琢看了看她,眼中略有深意,但没有说话,他打算看一下路况,想确保宋子悬走的路是对的。 而视线还没偏过去,车头为了避让前面急停的司机,突然猛地一偏,快速变道,万幸后面没车。 不过因为车身的猛烈摇晃,苏玉惯性往身侧跌去,手掌撑在了谢琢的腿上。 同时,她的脑袋被一只宽大温暖的掌心护住,谢琢直接从身后将人揽过,手臂环住她纤瘦的脊背,下意识做出的举止,无疑是抱紧她的姿势,将女孩子稳稳地护在怀里。 苏玉半边脸贴着他的衬衫衣襟,鼻尖一抬,擦到男人温热的喉结,然后感受到那儿鲜明的震动。 “要不要紧?”谢琢还抱着苏玉,出声先关心宋子悬。 宋子悬说:“没事,刚前面那车突然停了吓我一跳。” 他很快平稳车速,继续正常行驶。 谢琢再低头看苏玉时,她已经紧急撤退了。 甚至退得比刚才的间距还要大一些。 两人都记得,她以前也是这样,用近乎逃离的姿态下意识回避他的触碰。 近乡情怯的软弱,时隔多年又一次发生。 苏玉还是会毫无征兆地心乱了。 谢琢眼神没起波澜,平静地看着她,片刻问:“我身上有酒味?” 她立刻说:“没有。” 不过他衣领的那点幽冷的草木清香,与外边洒到她身上冷溶溶的月光倒是很合衬。 苏玉不知道,她也匀了一点香水的后调在他身上,是悠长曼妙的木兰。 谢琢浅浅地低眸看她,苏玉扬眼对上,察觉到同样在他身上罕见的侵略性。 她今天看到他不同的样子。 冷若霜雪的另外一面,令她屏住呼吸,像无法躲避月光的直射,无法擦掉附着在她表层,那深厚的清冽感。 回去之后,苏玉收到一条消息,谢琢说:【衣服上有你香水的味道】 苏玉有点惊讶,她想象了一遍那种传说中不能水洗的死贵顶奢衬衫:【能洗吗?】 谢琢果然说:【不能】 “……” 苏玉不理解,他还真穿件不能洗的衬衫去吃中餐厅吗? 苏玉:【那你晾一晾?这款香很淡的,不会持续很久】 虽然觉得这事不能怪她,但为了表示礼貌,苏玉还是加了句:【不好意思啊】 谢琢说:【我试试】 苏玉:【好】 说到这儿,两人就没再聊了。 苏玉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看到谢琢发来的消息。 他的备注显示在手机屏保上,苏玉不确信地擦擦眼睛,还真是谢琢联系她了,不用点开就能看到的他发过来的三个字:【醒了吗?】 是三分钟前发的,看时间,他应该也没醒来很久。 苏玉:【刚睁眼】 谢琢:【早】 “……” 什么呀?问她醒没醒就是为了说早安? 苏玉:【早啊,是有什么事情嘛?】 隔了好一会儿,谢琢才回道:【跟你说一声,还有】 苏玉:【还有什么?】 谢琢:【你的味道】 第34章 苏玉问真的假的。 谢琢又两分钟左右没回。 在焦急地等待他回复的过程里,苏玉点开他的头像看了看。狗狗的幼崽形态,一只非常漂亮可爱的小金边,被他主人托着脖子,小狗咧开嘴巴,冲着镜头笑得无忧。 主人的手是她在梦里牵过的。 戴一只商务精英风的腕表,海蓝色表盘,金色指针,被束住的手腕清瘦骨感,骨节分明的指隐在狗狗的毛发间。 苏玉很喜欢猫猫狗狗,奈何成年前家里不准养,所以她常常去徐一尘家里撸他的狸花,读大学之后苏玉一直住在学校寝室,更没有养宠物的可能。 胡思乱想了一通,发现他还没回复,苏玉主动提:【那我赔你一件?】 很快,谢琢发来了语音,他估计是刚洗完澡,吹风机的噪音在一秒后被切掉,然后是他含笑意的打趣声:“逗你呢,什么话都信?” 苏玉平复下来一口气,一块石头落了地。 真要她赔的话,她估计都不敢开口问价位。 苏玉忍不住问他:【头像是你的狗狗吗?还是网图?】 谢琢:【嗯】 他说:【才三个月】 过了会儿,一条视频发过来。 苏玉点开看,是在他的家里拍的,极简的陈设布置和装修,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去过的那个谢琢的家。审美与格调,是如出一辙的。 画面里,小狗窝在珊瑚绒地毯上晒晨光,正吐着舌头,高兴地看着谢琢的方向。 他冲那儿低唤了一声:“奥斯卡,过来跟妹妹打招呼。” 因为手机离他很近,这低而淡的嗓音刮过她的耳朵,像在亲吻她的耳廓一般,令苏玉目色一顿。 早起的苏玉刚用冷水洗完脸,又不由地脸上升温。 奥斯卡像一直在等着召唤似的,闻声扑腾着飞奔过来,摇着尾巴往谢琢的身上跳。 镜头随之摇到他的腿上。 谢琢穿着家居休闲款的长裤,狗狗的爪子就按在他的膝盖上,镜头拍到整张狗脸,在奥斯卡哈气的声音里,断断续续夹杂着男人宠溺的笑声,很轻的一道一道,距离太近,听得苏玉耳热。 她反复看了看狗狗。 啊啊啊啊啊。 好可爱好可爱。 好想把它撸秃噜皮! 苏玉心情很激动地打字:我可以去你家跟它玩吗? 输入完,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笃笃笃。 一个字一个字的,全删了。 算了,他们好像还没有到可以登门拜访的关系? 苏玉本来就不是善于主动笼络人情的个性,万一被他怀疑她目的不轨就不好了。 最后,想起他说的和妹妹打招呼,苏玉澄清一句:【我是姐姐】 谢琢回道:【辈分关系上,它跟我保持一致】 他义正词严:【你当然是妹妹】 “……” 她忽然觉得有苦难言。 苏玉言归正传:【你找我没有事情吗?】 她还是不太信,谢琢就为了跟她说早。 他也正经回答:【昨天你回去之后,我跟宋子悬聊了聊】 说到正事,她就紧张了些。 苏玉:【嗯?】 谢琢:【想通了一些事】 苏玉:【什么?】 谢琢:【我从前以为,你可能是喜欢他的,但事实好像不是】 苏玉为此懵了一瞬。 所以那天他说,以为她交了男朋友,是误会了她和宋子悬吗? 苏玉自然问:【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谢琢:【你总是问他问题】 问问题是因为她想要提成绩啊。 仅此而已,这有什么好误会的呢? 不过那个时候,因为苏玉和宋子悬演过戏,就常常被人调侃。但班里同学都很友善,没什么恶意的,而且一被说三道四,宋子悬就会说不要影响人家女同志的声誉。 他都喊她女同志了,简直就把清白脸上。 苏玉完全想不到,谢琢会这么觉得。 她正想为此解释一下,但紧接着,谢琢的下一条消息又弹了出来:【也不见你来问我】 她又懵住了。 ……这个赌气又有点吃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苏玉斟酌半天,发出一句:【你还记得呢?】 谢琢:【肯定】 苏玉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学神的胜负欲,怎么延续了快十年了啊? 问题是,她怎么可能频繁地问谢琢题目呢? 她让他讲题的时候,是控制不住心情的。 她的眼里没有题,只有他的手,他的语速,他长得好帅,他说话好好听,他的眼睛好好看,他好有耐心…… 别说大脑想法了,她连呼吸都控制不住。 虽然苏玉很想亲近谢琢,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种状态根本就不利于她学习。 不越学就谢天谢地了。 她看着他的“肯定”二字。 苏玉还在想怎么回复。 忽然,一只被塑料袋裹着的肉包从天而降,吨一下弹到她桌上,苏玉吓一跳,紧急把手机熄屏了。 她没什么反应倒还好,这么一慌,倪秋含就指定她心里有鬼。 她扶到苏玉肩上,笑嘻嘻说:“怎么回事儿?跟哪个狗男人好上了。” 苏玉弱弱地护犊子:“不是狗男人啊。” 倪秋含眼珠子转了转:“首先,排除周远儒,你跟他聊天可没这么谨慎小心脸红心跳!其次、其次其次其次——我靠,还会有谁啊?我完全想不到。” 苏玉淡定咬包子。 “谢琢?” 这个名字从倪秋含口中说出,苏玉心下一惊,差点肉馅给挤出来了,她立刻低头咬住,飞快眨眼,掩饰心虚:“嗯?” “你老同学啊,公众号上那个,你忘了?” “哦,”苏玉面色镇定,语气一派磊落,“我跟他没什么关系,那天不是说了吗。” “没关系那你介绍给我啊,我最近好想谈恋爱。” “都不熟怎么给你介绍?人家以为我神经。” “也是哦。”倪秋含撇撇嘴巴,琢磨道,“长那么帅,看起来就好难搞到手——不过没关系,男神和男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对吧?欣赏欣赏,得不到也不可惜。” 苏玉犹记得以前也有人这么评价过谢琢,她附和道:“是这个道理,我都是远远看一看的。” 这句话她没掺假。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回应她又一遍:“得不到也不可惜。” 倪秋含话锋一转,笑笑说:“诶,那你把你哥介绍给我?” 苏玉更是诧异:“我哥……?别想了,他已经浪迹天涯了。” “也不错啊,有钱我也到处行走江湖,我可以帮他拎剑!” 苏玉听笑了。 倪秋含也哈哈一笑:“不说了,我先走啦。” 苏玉跟她拜拜,又举起手里的早餐:“谢谢包子哦!” 倪秋含抱拳说:“积累点功德,祝我早点找到帅哥谈恋爱。” 苏玉这头,再把微信打开,谢琢没接着发消息了。 苏玉最终回了句:【我去上班咯】 谢琢也很快回:【嗯】 下一句:【还有个事】 苏玉:【你说】 谢琢:【要是不讨厌我,以后别躲着我了】 谢琢:【可以?】 苏玉:【不会的】 苏玉:【我当然不讨厌你】 他发来几秒的语音,苏玉点开,是狗狗激动的叫声,汪汪汪一连串。 她笑问:【它说什么?】 谢琢:【它说,它现在很开心。】 苏玉看着这行字,很久,缓缓地莞尔一笑。 接着,她又忍不住说:【它真的好可爱呀,可以再给我看看吗?】 谢琢暂时没有回复,应该是手机不在身边了。 清早起床还是有事情要忙碌的,没有那么多聊闲天的时间。 正好刚才和倪秋含聊到陈迹舟,苏玉去所里的路上,给陈迹舟打了个越洋电话,接通后,那头的起床气鲜明,快冲出电话线杀到她面前,嗓子还沙哑着:“什么事啊?” 苏玉呆呆的,“你是在睡觉吗哥哥?” “是啊。”他懒洋洋的。 压根没什么事,但这电话打都打了,苏玉冒着挨揍的风险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也没有什么啦,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前几天的辩论赛我又赢了。” 苏玉在人前内敛而谦卑,从来不会表现得为这些事情得意的,只有在哥哥面前才可以如释重负地散发一点小小的骄傲。 陈迹舟平息了方才的怒火,果然很为她的得意笑了一笑,学着苏玉的话说:“你又赢啦~” 苏玉猛猛点头:“对,我厉不厉害?” 陈迹舟很捧场的:“厉害死了,以后吵不过的架就找你。” 她笑出漂亮的牙齿,高兴地说:“找我找我。” 上天对苏玉很好,高三一位女同学对她的祝福应验,她遇到的都是内心温暖的人。 只是难免也有磕磕绊绊,她偶然地领悟到,人过于坦率,就容易暴露劣势,于是才要自云守拙。 而成长的代价就是,苏玉不再可爱了。 除非,是在特别特别亲密的人面前,她才会皱着鼻子露出求夸夸的表情,表现出那样的本性,柔软的心肠里掺着并不锐利的胜负心。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厉害的,也需要得到亲近的人的肯定。 随后,苏玉告诉他:“我昨天见到谢琢了。” 陈迹舟意外地很淡定:“我知道。” 苏玉惊讶:“他和你说了吗?” “他请你吃饭了是吧?” “对。” 陈迹舟说:“我让他帮我照顾你来着,正好也跟你说一声,你要有什么难处就找他,他爸的分公司开到北京好几年了,你现阶段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在他那都不是问题,有钱,有人,很好用,别跟他客气。” 苏玉听他一串陈词,表情呆滞了一瞬,不过,僵硬的眼神很快被她的笑容覆过,她说:“好吧。” 他陷进困意里,说话声音含糊了起来,脸埋进枕头的那种提不起劲的含糊:“有空回去看你,好好学习,给我长点儿脸啊科学家,拜。” “好。” 挂掉电话后,苏玉看到了谢琢发来的视频。 苏玉说想看看狗,他就给她拍了狗狗。 谢琢已经穿戴整齐,将奥斯卡领到一间为它单独准备的尊享狗屋。 他蹲下,在给它投食。 谢琢给它做了鸡胸肉,牛肉,还有一个切好的煮鸡蛋。 视频还挺长的,从烟火气满满的厨房一路拍到了奥斯卡的小屋。 苏玉生怕错过谢琢说的话,于是把耳机戴上了。 但谢琢没有说话,全程只有奥斯卡的嗓音里在不停地发出期待的哼叫声。 谢琢蹲下来摸摸奥斯卡的脑袋。 视频里,他露出色泽柔净的单薄秋装,简单闲适的装束,配他干干净净的指骨,很有少年气息。 四十多秒的视频结束,他在最后才开口说话,声线低醇,语气宠爱。在苏玉入耳式的耳机里,毫无征兆地响起。 “走了宝宝,晚上见。” 第35章 谢琢有时候加班到很晚,会请阿姨在固定时间去照顾奥斯卡。 cbd深夜的繁华仰仗写字楼一整宿的灯光内透,靠打工人的汗水装饰着,窗格外边流淌着稀疏的高空薄雾,俯瞰下去,城市中心灯火通明。 谢琢坐在空下来的会议室里,灯只亮了两盏,顾司庭在会议桌另一头,一边拟合同,一边在跟乔雨灵吵架,两个人日常理念不合,分分合合的戏演了快十年了。 男声冷酷:“我这段时间到处飞,是最忙的时候,你要我时时刻刻给你报备,做不到。你也不小了,如果非要找一个粘着你的男朋友,下次就不必找我复合,去大学里看看,给点钱随你挑。” 女声冷笑:“我找你复合?你是疯了吗顾司庭?那我也想说,既然顾总这么忙,分了手就不要请人旁敲侧击来打探我的消息。” 针尖对麦芒的架势,谢琢已经司空见惯,他能充耳不闻地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谢琢开着电脑,气定神闲地摸了会儿鱼。 监控里,家里已经没人了,狗狗吃饱喝足,趴下乖乖睡下了。 谢琢把画面关掉,页面上是刚才还没看完的一个校园人物文字访谈。 A大每周会发一期优秀学生的访谈,这一期轮到的是苏玉。 谢琢的朋友圈里有几个A大的学生和老师,恰好有人转发网页到朋友圈,所以被他看到了。 前面有几张她的生活照,和一部分获奖记录。 Q&A部分。 Q:喜欢大家叫你女神吗?会不会有压力? A:我没有压力,平凡和优秀是相对的,有时候会因为能力有限而导致自我怀疑,但不太会被别人的想法所影响。批评或赞美都可以,我都能接受,不过还是在此感谢大家的肯定。 Q:昨天有在现场听到你对暗恋的看法,学姐有没有过暗恋经历? A:有啊。 Q:可以形容一下吗?是什么样的男生?中学还是大学遇见的? A:我是骨灰级颜控,所以……(笑)一见钟情都是因为犯花痴啦,不过接触下来发现是很好很优秀的人,细节问题保密,很久以前的事了。 Q:后不后悔没有告白? A:现在回想的话,再勇敢也不可逆,他是很遥远的人,不是告白就能拥有的,不存在后悔。所以我说,如果暗恋能让我成长,这段经历就是利我的,和男主角本身的关系不是特别大。 Q: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解压? A:放空,练一首新的吉他曲子,户外运动,或者看一集《夏目友人帐》。 Q: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学弟学妹们说? A:比起加油,我更喜欢说祝福。所以祝福大家开开心心,学业顺利,毕业顺利。 页面划到最后结语部分,又附了一张苏玉的照片。 这张照片就较为稚嫩了,看起来像她刚进入大学的时期拍的,距离高中的青涩模样并不遥远。 是谢琢很熟悉的样子。 “这是谁?怎么感觉很眼熟?” 谢琢都不知道两人的战火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头一抬,乔雨灵已经皱着眉看向他的电脑了。 “我在哪儿见过。”她说。 谢琢将网页切掉,淡淡:“你认错了。” 乔雨灵一脸不爽的样子,当然不是对谢琢不爽,不过很快,她眉心的褶皱松开了一些,是想起某件事:“想起来了,有一次放学等车,她一直跟——” 谢琢看向她。 他等她说下去,但她又懒得说了,继续恢复不爽的样子:“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你们男人都一个样,眼里永远只有自己。” 谢琢腹诽,看来她战绩不佳。 他颇有些无辜,选择了忍让下来,平静地喝了一口乌龙茶。 乔雨灵拎着包走人的时候,两张长条的门票落在谢琢的桌面上。 “送你了,不用谢。” 他正要拿起来看是什么票,顾司庭也处理完事情过来了。 他松松领带,一脸疲倦,但面色还是冷酷,好像要找人谈判。 当时谢琢回国,给他抛橄榄枝的企业并不少,顾家的公司在智能医疗这一领域已经有所成就,乔雨灵在一家元宇宙公司做游戏,也邀请谢琢去加入她的团队。 谢琢最后选择了投靠顾司庭。 无他,他给的实在太多了。而且公司建立初期,有谢琢爸爸的一份功劳。 谢琢是很珍惜父母的心意的。 “找我什么事?”他问。 顾司庭站在桌前,一脸冷肃:“那天不是让你带我表妹打球?怎么不搭理人家。” 谢琢一时没反应过来,思考几秒:“黄婷婷?” “……她叫黄莹莹。”他的脸看起来更黑了。 谢琢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 他看起来有点抱歉,但不太多。 他问:“她找你告状?” “那倒没有,”顾司庭看着他,片刻,哼笑了一声,“不是说喜欢可爱的?给你找了个合衬的你又挑三拣四。” 原来是他自己“祸从口出”了,谢琢轻描淡写:“不劳你费心。” 就为这事儿留他加了二十分钟的班,谢琢看在两人两败俱伤的份上,懒得计较了,起身往外边走。 他看向手里的门票,是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你去看吧,我没时间,”顾司庭也瞄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反正平时闲着也是跟狗玩,还不如找个姑娘约约会。” 出乎意料的,谢琢没拒绝,他稍一沉默,收下说:“谢了。”- 苏玉忙到很晚回来,关上寝室的门,沈慈探头出来看她:“周远儒今天过来了。” 苏玉:“什么事?” “给你送了张票,在你桌上。” 沈慈是专注的学霸,不太喜欢八卦男女之间的事情,人家让她转交她就接手了,交代完又对着电脑做自己的事。 苏玉坐下,把台灯打开,仔细看着,是一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门票。 她微笑,喃喃说:“居然抢到了。” 这是苏玉一直很想看的剧,她提过几次,周远儒就记住了。 她给周远儒发消息:【多少钱?一会儿给你】 苏玉又问:【不会是在黄牛那买的吧?有没有加价?】 过了会儿,周远儒回:【不是,正常渠道】 苏玉:【那就好】 苏玉:【非常感谢[合十]下次请你吃饭】 周远儒说:【我自留了一张,不介意的话,周六就请?】 票上的日期是周六的,看来他有跟她一起去的打算。 苏玉愣了愣,这要怎么回? 周远儒:【当然,你可以拒绝】 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拒绝未免也太不礼貌了。 而且人家也花了钱,她有什么权利不让他去看? 除非就不收他的票了。 不过,这场话剧巡演好不容易才开回来,苏玉还真是挺想看的。 她尚没有回复,周远儒又发来一句:【可能你适合更温和的相处方式,抱歉,下次不那么强硬了。】 她本没有头绪,对他这声抱歉,但慢慢想起,上回怼他的事情。 电话里的三言两语而已,他怎么还记着呢。 苏玉失笑:【你不用为我改变,我也不会为你改变】 她回完这句话,下意识地想到,周远儒和谢琢还挺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周远儒看起来和善亲近,与人相处进退有度,会让段位不足他的人产生依赖。 实则他骨子里是有一丝强势的,并且仗着年龄的差距,会对苏玉提出要求,他的强势隐藏得很深,只有深度交流的时候,才若隐若现浮出一点。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拉扯着她往上走,在他的帮助下,苏玉也的确进步很快。 尽管她已然修炼得足够顽强,不轻易人前袒露伤心,但这不代表苏玉是不会脆弱的。 她真的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头头是道的分析。 谢琢呢,看着冷漠,有距离感,但倘若他见到真实的苏玉,一定会善待她的脆弱,而不会把身边一切扭转成他理性看法里的样子。 她莫名地就这样信任他。 因为他常常表现出来的事不关己,本就是一种对人事物多样性的包容。 苏玉浮想联翩着,然后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水甩出去。 怎么又在想谢琢? 很奇怪,她后来遇到每一个有发展可能的异性,都会下意识地拿他们和谢琢作比较。 结果当然是比不过的。 周远儒:【相处不就是磨合?不能说改变,一点点迁就】 苏玉:【不用,我不是这么认为的】 周远儒:【那你很理想】 苏玉不说了,再说怕又要忍不住怼他了。 周远儒敏锐地意识到了她这段沉默里的不悦:【不好意思,又刺伤你了。】 他自嘲地说:【你看,还是需要改一改,我嘴不笨,但我嘴毒】 苏玉失笑。 承认自己嘴毒,大概是一个含蓄的年长者最大的妥协了。 她没有回答,在他发来几条消息的时候,苏玉已经点进了谢琢的聊天框。 她想看一看他早晨发来的狗狗视频。 苏玉抱着看狗的想法,不知道第几次点开这两段视频。 也不知道从第几次开始,她就不那么专注看狗了。 苏玉每次看视频,都把耳机戴上。 等完漫长的四十几秒,到最后,终于听到他温柔地喊自己的小狗“宝宝”的声音。 她心情愉悦地弯起嘴角,随后伴随着一颗羞耻心的膨胀,她切断思路,摘下了耳机。 苏玉欺骗别人,暗恋的情愫会消失,而久违的心迹卷土重来的时刻,才迟钝地发觉,差点竟也骗过了自己。 正是这时,谢琢发来了一则消息。 苏玉点开,看到他手里拿了两张话剧票。 照片是他在车里拍的,背景昏暗,看起来还在地库,可能刚结束工作。 苏玉讶然,票跟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谢琢:【看吗?】 苏玉不解,他这是提前买好票准备邀请她去看的吗? 不太合理,他甚至没有问她有没有时间。 或许是约了别的女生,对方爽约,他就扒拉着列表问遍了能一起去的人? 也可能是单位赠票之类的情况,苏玉胡思乱想了一通。 她最后问出一个可能:【是陈迹舟让你陪我去吗?】 谢琢默了一阵子,才回:【打电话说可以?】 苏玉心跳乱了些,她左右张望,起了身,到外面去:【可以。】 谢琢的语音下一秒打来。 苏玉接通,问他:“为什么打电话?” 他应该是在开车,氛围静谧,不远处时不时又有汽车鸣笛,一片嘈杂里,他的声线就显得尤其澄澈,不疾不徐的,更低了一些:“想听一听你的声音。” 苏玉默然,低头抿唇。 她从消火栓箱的玻璃里看到自己飘然的情态,一如少女时期,苏玉忙背过身,连自己都不好意思看。 “为什么?”她又问。 “直接交流最有诚意。”谢琢声音淡淡的,很温润动听。 这个理由算是有说服力。 “好,那你说吧。” 谢琢:“和陈迹舟没关系,是朋友送的票,我能想到一起看的人,也只有你了。” 苏玉不说话。 跟她想的差不多,有了票,然后物色能一起去的人选。 她是最为合适的,因为距离相近,她的闲暇时间也算多。 “没演成的戏,一起看一看也不错。”谢琢说着,语气遗憾,“毕竟,当时确实还挺可惜的。” 是他先提起旧事,不然苏玉也不会刻意去回忆。 即便不刻意回忆,某些心情已然深刻。她到现在依然记得,谢琢打来电话告诉她,他演不了那个戏,让她去找别人。 他的语气,她的伤心。 她都历历在目。 期望落空的那一天,苏玉连觉都没有睡好。 她说:“你可惜的是什么?” 他说:“所以去不去?” ——两人同时出的声,于是苏玉的声音稍微被盖过去。 过会,她轻轻地说:“已经有人约了我。” 谢琢稍稍沉默,问:“男生?” “嗯。” “同一场吗?” “对。” 他说:“不会就比我快一步吧?” 苏玉笑说:“确实,只比你快一点。” 他又沉默更久一点时间,终归没有强求什么,洒脱道:“那你和他去吧。” 苏玉的心跳和笑容都慢慢地收好,她点点头,低应一声:“好。” 接着,两人各自沉默下来。 苏玉想说,如果没别的事就挂了。 谢琢这时又开了口,是肯定的语气:“不过我也会到场。” 苏玉先是一惊,是要三个人一起看吗? 而后她温吞地挤出一个笑,看看手里的票价:“嗯,这票还挺贵的,你要不再找个搭子吧?卖不掉也不要浪费。” 谢琢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说:“你刚才问我什么?” 问他什么? 她回溯了一下。 哦,是那句:“我问你,你觉得哪里可惜啊?” 谢琢思考了片刻,嗓音里溢出一点很浅声的笑:“当然是可惜,没演上男主角,有机会再来一次,肯定不会拱手让人了。” “……” “周六见,苏玉。” 第36章 苏玉实在有点懵。 她挂掉电话那一刻甚至在想,生平第一次希望导师给她安排点活,让她能有正当的理由在周六远离烦嚣,远离男人的硝烟。 苏玉没有和周远儒说谢琢的事。 他仍然是她讳莫如深的秘密。 在此基础上,苏玉认真地思考了一个问题,谢琢不会是在追她吧? 不过追求的界限是很模糊的。 谢琢送过苏玉几次,第一次是因为老同学见面要叙旧,第二次是因为她的脚受伤,他出于礼貌送她一程,后来请她吃饭,是陈迹舟的要求,而且那回也请了别人。 至于话剧—— 他说,能想到可以一起去的人,只有苏玉了。 别人的赠票,他想看又无法出手,来问问她。 听起来无可厚非。 她可能是想多了。 苏玉给江萌发了消息,漫不经心地聊了点别的。 然后说起:【对了,前几天谢琢请我们吃饭了】 看似不经意,实际斟酌了好久用词,她省略了上下文,精心设计了一句“我们”,用闲聊的口气发出去后,得到江萌一句:【怎么样,是不是越来越帅了?比以前还有男人味】 苏玉:【嗯嗯,对的】 聊得太随意,以至于江萌很快把这个话题跳跃过去,没说别的了,谢琢还是不如她的偶像有吸引力:【链接:音乐银行1104《xxxx》打歌舞台……】 江萌:【快看这个运镜好绝![星星眼]】 韩国偶像更新换代还挺快的,但江萌很长情,还在追十年前的人。 苏玉相当捧场:【[星星眼][星星眼]太帅了吧!】 江萌:【是吧!!我循环一天了!】 苏玉:【嗯嗯!】 接着,屏幕上安静了一分钟。 苏玉:【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江萌:【什么呀,你说呗】 苏玉:【谢琢有没有追过别人,或者谈过恋爱?】 江萌直言道:【没有吧?】 江萌:【他要是谈恋爱,肯定不会藏着掖着。】 江萌:【所以我不知道,大概率是没有。】 江萌:【咋了,他在追你?】 苏玉立刻:【怎么可能!】 还发了一串流汗黄豆表示实在无语!紧急撇清关系! 江萌没有多问,她从不会怀疑苏玉有别的动机。 随后,苏玉又扯了个谎:【是我身边有人对他有一点好感啦,就想了解了解】 江萌:【他一直都被追的那个啊,还总是高高在上,你高中又不是没见过他那拽样】 苏玉:【嗯,我知道的】 三言两语,没问出什么名堂来,苏玉心猿意马地躺在了床上。 接着,她又问江萌:【你最近行情如何呀?】 江萌:【我只想嫁给我担,can i?】 苏玉:【……你洗洗睡吧】 过会儿,她又说:【你嫁给你担,陈迹舟怎么办呢】 江萌一怒之下发了八个[暗鲨]的表情包,目的明显,为了把那个名字顶上去。 苏玉一声叹。 她很悔恨这个月没看黄历,所有人的邀约都挤到一起,继两位男士请她看同一场话剧之后,程碧臻又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逛一个网红的集市,但苏玉和她说了周六有约的事情。 程碧臻立刻打了电话过来问情况:“你跟周远儒?到哪一步了?” “没有哪一步可言,”苏玉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对男人这个物种太挑剔了,我还是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我喜欢的样子。” 周远儒第一次向苏玉示好的时候,她有明确的拒绝过,用了“心里有人”这个烂借口,但他发挥了宽宏大量的风度和耐心,表示这个问题可以解决。 可是心里有人也是苏玉随口扯的,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没有喜欢的情绪产生。 程碧臻:“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苏玉摇头:“不喜欢的很多,喜欢的不清楚。” “前段时间不是还很和谐吗?” “是挺和谐的,也仅此而已了——和谐就能在一起吗?” “那你和你的情侣名呢?” 因为苏玉希望她不要直呼谢琢的大名,这样很不利于聊八卦,于是程碧臻就研究出了这么一个暗号。 苏玉不说话了。 程碧臻聪明地领会到了什么,笑说:“我就知道,他要是变丑了你肯定就不care了,没想到吧,还是这么意气风发。我说什么来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只要那个人一出现,所有人都会黯然失色,你的僵局就要被打破了。” “没有那么夸张。”苏玉喃喃,“他我也早就不喜欢了。” 跟江萌的聊天一直延续到睡前,江萌忽又问:【怎么突然问我谢琢的事?】 苏玉:【前几天跟他吃饭了】 江萌:【你说过了,我是问你,干嘛问他追不追人的事?】 苏玉思考着还在打字。 江萌又说:【不过我听我妈说,他最近在相亲】 这句话带给苏玉的冲击让她瞳孔地震,她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问她:【谢琢吗?他还需要相亲?】 江萌:【是这样的。毕竟跟校园恋爱不一样,要结婚的话得n多条件都得匹配上,自己找的都不如家里挑的,索性直接安排到位咯】 最后,在苏玉还没平复好的震惊心情里,江萌又道:【但我妈很擅长传谣,也不一定,你就当听个八卦吧】 谢琢和陈迹舟出国之后,他们的关系也早不如在一个教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么亲密了,从前最亲近的人的消息,也得靠道听途说才略知一二。 苏玉打开江萌发的打歌舞台,发现她的偶像又胖了一圈。 果然,没有什么会长久地停在原地- 苏玉穿衣搭配用的都是协调且不刺眼的配色,柔和干净,今天是蓝和杏。 浅色打底,加入一点蓝色元素,比如涧石蓝的水貂绒毛衣,耳坠,项链,鞋带,以及指甲。 清澈的色调交织,让她看起来像一朵晴天的云。 是流淌的,鲜活的。动静皆宜。 沈慈是知道苏玉今天要去“约会”,但也知道苏玉不是热衷于打扮自己的人,她一向只顾心无旁骛学习,即便平时见周远儒也是为了她的辩论赛。 见她精心地试了五六根口红的色,沈慈终于忍不住问:“女为悦己者容,周师兄的排面什么时候这么大了,都轮到你为他梳妆打扮?” 苏玉把最后一支口红合上,抿了抿嘴唇,被调侃而难为情的样子,轻轻地说:“和他没有关系,纯粹是心情好而已——女为自己容。” 沈慈看向苏玉的脸,给她出主意:“第三支最好看,粉色亮面那个,看起来就软乎乎的,男的看见了,一准儿想把你摁墙上亲。” 苏玉笑,采纳了她的选择:“谢谢你的意见,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会毫不犹豫报警,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她穿了条杏色的麂皮绒A字裙,又试了个颜色奶呼呼的贝雷帽。 沈慈看她笔直纤细的双腿:“你不穿个打底裤吗?” 苏玉微微摇头:“我不喜欢那样穿。” “要风度不要温度。”沈慈笑,“今天绝对有问题你!” 苏玉赶紧拎着小手提包就出去,声音又小了些:“真的没有啦。” 她乘周远儒的车到了剧场,过程中跟他正常交流。 可能口红的确发挥作用,苏玉能感受到周远儒今天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层欣赏,好在他端正温和,对她从没有表现丝毫的侵犯性,不会让苏玉觉得不舒服。 下车的时候,周远儒注意到苏玉耳朵上戴了一对蓝色渐变的小铃铛。 “这是什么图案?”他问。 “耳环吗?”苏玉点了点耳朵上垂下的小铃铛,“是风铃草。” 她喜欢戴一些小花,显得人有朝气。 周远儒点头,称赞一句挺可爱的。 苏玉说谢谢。 友好又疏离。 他们来得挺早的,乘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上去。 刚按下关门键,快阖紧的门缝被人一撑。 是一只年轻男性的手。 谢琢把电梯推开,但没进来,也没看向里面,等着后面的同伴,曾一航小跑过来跟他一同进了电梯。 看到电梯里的人,谢琢意外地扬了扬眉梢。 “谢琢。”苏玉轻念他的名字,大方一笑打招呼,“好巧。” 好巧? 看来没跟她这个学长通过气。 谢琢一低头,视线扫过她光裸的两条腿,又淡淡收回眼神:“是挺巧的。” 周远儒也和他一笑:“上回见过。” 苏玉没想到他还记得。 谢琢回视,眼神淡淡,又不无锋芒地看向周远儒,微笑:“有印象,师兄。” 苏玉也没想到谢琢还记得。 曾一航摸不清头脑地左右看看,“认识啊老大?” “老同学。”谢琢言简意赅。 曾一航站在谢琢身后,越过谢琢,偷偷看了眼苏玉,没想到苏玉也在看他,还冲他微笑:“嗨。” 曾一航眨眨眼,也跟她一笑,脸都有点红了。 谢琢瞥他一眼,曾一航不敢笑了,也不敢脸红了,目视前方以证清白。 苏玉在谢琢的侧后方,用余光看他。 他今天穿了很正的一身着装,衬衣西装,西裤皮鞋。比平常上班要正式很多,可能是刚参加完什么重要会议。 此刻西装被脱下了,挂在他的臂弯里,领带也被扯松了一些,谢琢一只手抄兜里,气定神闲地等着电梯上升。 就两层,很快到大厅,门一开,他阔步出去。 排队等候的人很多,苏玉和周远儒也去找入口排队,很快就没注意谢琢的去向了。 剧场里面很暖和,过道将剧场的座位一分为二,周远儒买的位置还挺不错的,靠过道,他选择坐外边,让苏玉坐在里面一个。 她捧着奶茶慢吞吞地喝。 周远儒抱着胳膊,看了看沉默玩手机的苏玉,欲言又止的神态吸引到她的注意。 苏玉抬头看他:“你要说什么?” 周远儒淡声说:“是他吧?” 她轻怔,“是什么。” “对你来说,那个特别的人。” 苏玉心里乱了一息,赶紧喝奶茶掩饰尴尬。 下一秒,突然眼前一黑,从过道往后走的男人路过他们这排,手里拎着一件西装,越过中间的周远儒,就把衣服往苏玉腿上轻盈地一丢。 带着体温的黑色西服正正好好地盖在了她的腿上。 苏玉咬紧了吸管。 她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消化这突然出现的关怀,低头,两根手指绞着衣领,小幅度地往上拽了拽。 是一件商务西装,版型色泽都很周正,上手碰过才知道布料之丝滑上乘,抗皱的骆马绒,手感很细腻,暗室之中也显现光泽。 “有点考究,”周远儒也低眸一瞥,粗粗一估量道,“这衣服值六位数。” “……” 他是有点考究了,苏玉现在有点崩溃。 她赶紧放下捏着衣领的手指,生怕一个不小心给人扯坏了,随后就看到手机上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舞台的大幕还没有揭开,镁光灯亮着。 苏玉看到谢琢的名字,把手机亮度调暗了一些,才小心点开,对方字里行间的攻击性映入眼帘:【你这师兄靠不靠谱?】 苏玉:【怎么了吗?】 谢琢:【就看着你冷?】 “……” 苏玉好生解释:【他说要给我衣服的,我拒绝了。】 苏玉:【而且他有让我多穿一点】 苏玉是觉得,让人家因为她被误会不是很好,便随口解释了一下。 过了会儿,谢琢:【哦】 苏玉:【嗯】 观众还在陆陆续续地进场,室内的灯又暗了一层下去,舞台上放起了轻音乐。 苏玉本来以为谢琢真的会一个人来,还好他找了个搭子,她想。 这样就更没有歧义了。 只是因为他手里多张票没人去看而已。 即便不是她,也会有别的搭子。 仅此而已。 她趁着灯光暗下来,回头看看,想知道谢琢坐在哪里。 人满为患的观众席,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十分混乱,她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装作在无所谓地观察众人,实际上是目的鲜明地在人群里搜索着某个身影—— 这是她曾经最擅长的把戏。 眼睛像雷达一样,很迅速地扫描到他在哪,把他装在余光里,才会有安全感。 不过。 几年时间过去,现在眼里的雷达好像年久失修,机能退化。 苏玉找了半天没看到谢琢坐在哪。 算了,她正要放弃,手机又一亮。 苏玉打开看,谢琢:【别找了,就在你后面】 “……” 心脏跟着这句话轻轻地揪起来。 回头,往正后方看去,隔着一排座位,他在她后面的后面,准确说,是周远儒的同列座位。 谢琢穿着单薄的衬衫,袖子随意地一卷,撑着下颌,狭长眸子睨去一眼,看到苏玉的一刹,他弯起嘴角轻轻一笑,模样十分迷人。 苏玉收回视线。 她平复好心情,开玩笑说:【谢谢你的衣服,不会留味道,我今天没有喷香水。】 谢琢倒是大气得很:【有也没关系】 “……” 苏玉腹诽,还是有关系的,这个她是真赔不起。 聊天框空了空。 开场还有一会儿呢,周远儒在看宣传单上的文字。 苏玉没让聊天就此结束,发起话题道:【第一次看你穿西装】 谢琢:【第一次吗?】 如果不算在网上看到的他谈生意的照片,的确是第一次。 苏玉:【嗯】 谢琢:【好不好看?】 苏玉笑了笑,她快速打字,大大方方地赞美他:【当然了,你的帅一直很客观。】 周远儒看了会儿海报上的演职人员和剧情介绍,忽然凑过来,问一直在玩手机的苏玉:“你喜欢的演员是哪一个?” 她扣下震动的手机,指了指朱丽叶:“肯定是女主角呀,她台词超厉害。” 周远儒接着又跟她聊了两句剧情方面的问题,苏玉便晾了微信上的消息两分钟有余。 好容易等待交流结束,她再点开,看到谢琢发来的那句话是:【跟你暗恋的人比呢?】 ——好看,你的帅一直很客观. ——跟你暗恋的人比呢? 苏玉的脑子登时超负荷开始警铃大作,什么跟什么啊?? 她紧张得不行,飞快眨眼:【什么意思?】 谢琢:【那天正好看到了,你的采访。】 哦…… 慢慢地,在他这句提示里,苏玉终于想起来,是之前学校的公众号给她安排过一期访谈,当时提到这茬,苏玉没瞒着,也没多说,有过暗恋经历,但不透露信息,能保证不会被人扒出来就是了。 就算谢琢真一字不落地看了,也不会知道说的就是他。 苏玉抒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印象里他没有穿过,比不出来。】 谢琢输入了半天,结果一个字没发,输入又停止了。 最后,他说:【行】 苏玉就盯着聊天框看,她从来没有哪一次,看部话剧能看得这么七上八下过。 这个话题便被匆匆略了过去。 还有半分钟,舞台的帷幕紧紧闭合着,大戏即将开场。 在灯光暗下的前一秒钟,屏幕上显示:谢琢拍了拍你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他发来一句消息:【回头看我】 虽然不明所以,但苏玉照做了。 她一回头,耳朵上像铃铛一样的小花朵就轻轻一旋,从舞台投下的灯影,在花瓣上折一点光,闪耀到了后边的座位。 从座椅的缝隙间,看到高两层阶梯的男人。 他松弛地叠腿静坐,双手交握在腿上,稍稍松斜一点身姿,一副冷淡又闲散的贵气模样,男人眼眸微落,看向她时,脸上才带点云淡风轻的笑。 谢琢说话,她听不见。 但苏玉看懂了他的口型,不紧不慢的一句:“风铃草也很漂亮。” 他说的是,她今天的耳环。 灯光在此时落下,因为对视过,铭记过,眼睛还能够找到眼睛。 第37章 苏玉在绵长的悸动里看完了整个故事。 她已经分不清是在看故事,还是在忆往昔。 中途的时候,谢琢出去了一趟。苏玉会注意到是因为后面有小孩的哭声,她调头的时候,发现他的位置空了,但是旁边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子还在。 他应该没有走远。 苏玉跟周远儒说了一声去洗手间,接着,她把谢琢的衣服很小心地抱在怀里,走出剧场的侧门,就看到站在窄廊的男人。 尽头有扇窗,谢琢背身站窗口,一手插兜里,一手拿着手机,可能是在回复消息。 苏玉没立刻去打扰,她看了会儿墙上的剧目宣传海报。 “刚听见我说什么了?”不出半分钟,谢琢出了声。 他迈在地毯上,脚步无声,到苏玉跟前,她才觉察,偏眸一看:“嗯?” 谢琢轻倚在旁边放花瓶的置物台,双手塞裤兜里,带了点笑看着她:“要我再说一遍?” 苏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指着耳朵说:“听见了,说我的耳环漂亮。” 谢琢的视线又落在她的耳垂,欣赏的一眼。 “喜欢送给你?”苏玉跟他开玩笑。 他转而看向她的眼睛,淡声:“送给我做什么,我是喜欢看你戴。” “……” 道理是这样的,话讲出来就暧昧了。 她就不该开这个玩笑。 苏玉赶紧低头看臂弯的衣服,岔开话题解释说:“我怕你提前离开了,想着衣服还没给你,还好你没走。” 他也随之瞥了一眼:“我不走,盖着吧。” 苏玉说不用:“这里面真不冷。” 她拎着衣服递过去,示意他拿去。 谢琢就没再坚持。 苏玉笑说:“刚才出来的时候刮到一个座位,差点以为要蹭掉扣子,吓我一跳。” 他接过去,根本没检查哪儿有没有问题,看着她,眼神仍然淡淡的:“你就是真给我弄坏了,我又能把你怎么样。” 窗户口有风掠过,谢琢去把窗户推紧。 他回眸,苏玉还站在那儿没进去。 里面那哭闹的小孩实在有点吵,她想出来清净会儿。 “为什么跟他约会?”他突然问。 苏玉眨眨眼:“怎么这样问?” 谢琢笑了一下,算不上是个笑,只是勾了一点唇角,看似有轻嘲的意思:“你眼里没有他。” 苏玉没回答,只是反问回去:“那我眼里有谁?” 谢琢不语,眸色变深了一些,沉静地看着她。 苏玉也沉默地回视了一阵,接着告诉他说:“他买的票。” 他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 苏玉倏然问道:“你很关心我和他的发展进度吗?” 这个问题很直白,比他方才的提问还要尖刻一些,以至于像一柄剑,已然紧迫到他的眼前,逼他打开自己的心。 苏玉的眼神不傻,她自然使出的就是直白这一招。 谢琢心跳闷沉了一些,好整以暇的状态被风扰乱。此刻才俨然明白,她是真的跟从前不同了。 他稍沉默,说:“你哥交代我的事我还记着。大城市骗子多。万一你真让男人骗了,我是不是得担一半责?” 说着,谢琢疏淡地一笑:“这不是得给你参谋参谋?” 苏玉低下了眼睛,轻轻地点头,没说信不信。 似乎伴随这个动作,有在慢慢地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今天有星星,过来看看?”谢琢说。 窗户积灰,看到的星星也不美,但苏玉往前一步,跟他站在一起。走廊就显得更窄了,肩膀的距离不过一寸。 苏玉又问:“你为什么着急攒老婆本?” 几番提问,已经脱离了闲谈的范畴,她带有不易显露的目的性,像围绕着他进行探测的卫星,在汇总一些她所需要的数据。 谢琢略有不解地看向她。 自然也好奇她的目的。 苏玉说:“我也以为你会再读几年书。” “个人选择。”他答得平静。 “顺便,以防万一。” 谢琢注视着她,眼神是真诚的,在讲他的心里话,“万一我喜欢的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大,万一我想娶她的时候她还在上学。我得走得快一点,给她足够的支撑。” 这话是对苏玉说的,另一种层面上,也似乎是在对苏玉说。 容易让人误会其深意。 苏玉笑了一笑:“你想得挺远的。” 体会到男人的担当跟责任心,她缓缓地认识到,原来每个人都在成长。 谢琢:“因为爱情就是件很长远的事,我得顾全大局。” 听起来,谢琢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大一些。 也更长情一些,如果他能够知行合一。 她为他的观念而轻轻惊讶,然后说:“可是你现在就很有钱。” 谢琢:“不止是钱的事,也得培养一些能力。” 苏玉想了想:“你在美国挣得比这儿多吧?” 谢琢会回来,最直接的原因是爷爷的身体出了问题。老爷子这几年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但今年年初突然住院,因为肺上面长了个小水泡,做了手术,并不严重,但这事给谢琢敲了一个警钟。 在苏玉看来,她自然觉得,他留在国外也挺好的。 谢琢说:“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我很恋旧。 “以前没有发现这一点,因为每天都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分开了才知道—— “还是喜欢跟老朋友相处,选择回国也是这个原因。” 她听完,轻声地接上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样一句话,将他的心境描述得彻底。 舞台上的声音穿透力强大,越过墙壁,穿梭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 在颇为撼动人心的背景乐里,谢琢打量着苏玉。 刚才,曾一航在他的面前偷偷地夸苏玉漂亮。 她当然漂亮,顶尖院校的准博士,气质过人,她什么都不用说,往那里一站,就渗透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连带着萧瑟的秋景都柔美。 一个天生内向的人,不必成长得热烈张扬,或是游刃有余。她这样就足够好,充满了吸引力。 曾一航问他和苏玉什么关系。 谢琢简单回答,是老朋友。 老朋友这个词很好用,比老同学更深厚一些。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说得真好。 此刻,看着她的脸颊,谢琢心里生出一点莹润柔软的笔墨,在身体深处写了一遍玉这个字。 任何多余的笔画都会让她繁琐,让她复杂累赘,她不是,她就是玉,干净清澈,美好得无以复加的玉。 无暇到有一点圣洁,一再地,让人忽略了时空这强大的介质,令他无比的亲切,宛如从没有走出过那场雪。 无往不利的人生滚滚往前,谢琢却不知足地思量他匆匆而过的十八岁,他驻足等候,还想再走一遍回家的路。 他的书架上堆放了很多专业类的书籍,图书馆借来又送走,不断地流动。 唯有那一本格格不入的《边城》,自始至终停留在他的书柜里。 书被他放在醒目的地方,于是谢琢频繁地想起她那一天的眼泪。 有一次爷爷出事情,是苏玉将人送到医院。谢琢赶到,被惊到无力,她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了很久,很怕打扰他似的,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对他说一声:“谢琢,我走了。” 谢琢喜欢听苏玉说话的声音。 可是他再回顾,回旋在耳畔的竟是这样一句。柔软而又悲凉。 ——谢琢,我走了。 她望向他的眼睛,就此、永久地从记忆里退去。 谢琢敛神,想了许多事。 两人都安静了好一阵,直到苏玉的手机震了震,是周远儒问:【身体不舒服吗?】 苏玉反应过来自己在外面逗留太久:【没,来了】 她跟谢琢打招呼说:“我进去了。” 他眼里带笑看着她,调侃着问句:“采访完了?” 苏玉脸红了,为她方才的严肃和迫问,忙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 他点点头,去吧- 谢琢今天和公司的两个人一起去参加了一个智能医疗领域的发布会,任务来得很临时,他差点以为赶不上晚上的话剧,幸好没错过。 不过有一个问题,今天他自己没开车,从发布会现场过来,乘的是公司的商务车。车在地下车库停了会儿,说好等会儿送他们回公司,结果又接了个任务走了。 谢琢在北京没有太多的打车经验,一点开打车软件,看到排号124…… 头都大了。 曾一航说可以坐地铁。 谢琢没考虑,低着头翻通讯录说:“我让顾司庭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找停车场的出口。 迎面过来的是苏玉和周远儒。 “谢琢。” 她轻轻地喊他,令他无意识地心旌摇颤。 谢琢抬起头。 苏玉问:“找不到车了吗?” 他尚没开口。 曾一航抢答:“没,我们公司的车办事儿去了,准备打车回去呢。” 苏玉看了看周远儒。 她也尚没开口,周远儒很有风度地笑:“一起吧。”又问:“公司在哪?” “正好,和学校一条路。”谢琢把手机揣兜里,说,“那就多谢了。” 曾一航说他坐后面晕,申请了副驾的位置。 苏玉没有意见,谢琢自然也没有。 两个人又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一起。 在车上,周远儒谈起自己的工作,在电视台做栏目编导,上班时间不固定,比较辛苦,常常加班到凌晨。 接着他又问谢琢做什么。 谢琢跟他聊了几句,他没用上辛苦这个词,是打心底里认为他现在为工作所付出的辛劳是个沉淀的过程。 尽管觉得周远儒和苏玉不太合衬,感情的事撇开不谈,谢琢本质还是体面的,再加上搭了人家的车,没讲丝毫挖苦的话。 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车就开出去很远了。 然后静了静。 周远儒开车不听歌,苏玉没给他提任何要求。 她任由车里静着。 不过在谢琢的车里时,她会有礼貌地说出自己的需求。 她望着外面放空时,一只耳机被塞进她的耳朵里。 苏玉看向谢琢。 他很轻出声:“给你点一首歌。” 前奏出来,苏玉觉得非常熟悉。 她一下子报不出歌名,但她觉得这首歌是和她有关的,旋律会调动一些情绪。 是酸涩的,也让她痛苦的。 也和他有关系。 谢琢留了一只耳机给自己。 歌手温柔地唱道:“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我看到远方,爱情的模样……” 在旋律之外,谢琢对她说:“你喜欢的歌。” 对上苏玉诧异的视线,他一笑说:“正好我也很喜欢。” 苏玉怔然无声。 她咬了咬后槽牙,克制着什么,觉得心室在猛烈地震动。 谢琢走了之后,苏玉就不再听他喜欢的歌了。 包括这一首,《爱情的模样》。 她早就不听了。 当年,因为得知他喜欢,她特地加入歌单,听了一遍又一遍。 为他培养小众的喜好,是为某一天,可以假装不经意地跟他产生只有他们之间能够产生的链接。 让他惊喜,他们还有这一点外人无从领会的共鸣。 她自以为是地代入了他,以为这会是很不错的惊喜。 因而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发的说说,最后得到一个不过心的浏览,又被她狼狈地删除。 她演完了一出出独角戏,很多很多年之后,才意外发现她的背后真的有观众。 他果然记住了,也果然觉得惊喜,迟到地予以了回应。 她想说,不是正好。 不是正好我们都喜欢滑雪,不是正好我们都喜欢听五月天的歌。 是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才会喜欢。 “不好听?”谢琢渐渐地发觉她脸色不对。 苏玉看着他,露出久病未愈的表情。 这种带有疼痛心酸而隐忍的一面,很久没有在她的脸上体现了。 他降了点音量,目色关怀地看向苏玉:“还是现在不喜欢了?” 她沉默地落两行泪,霓虹之下,琼楼玉宇都碎在眼中。 故事仿佛在往某一个方向行走,渐渐地,让梦与遗憾相连,在他们认识的第九年,形成了无人知晓的闭环。 但苏玉脸上带笑:“确实,以前很喜欢。” 她说:“是特别特别喜欢的。” 终于看到她潮湿的眼睛,谢琢徐徐地坐直了身子。 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他无措地抬手,尚没有碰到她的脸,串珠一样的热泪便来势汹汹地淹没了他的掌纹。 他率先摸裤兜,没有纸巾,前面两人还在聊天,没发现后座的异常。 谢琢瞥了一眼放在前面的纸巾盒,空的。 于是没让人递,情急之下,他用衣袖给她擦。 再晚一步,就要垂落了。 苏玉一惊,抬手拦住他的动作。 “不要弄脏你的衣服。” “脏就脏了。”谢琢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掌心,你拦我我就拦你,最后还是苏玉阻拦的动作被彻底打断,她的急切在他沉冷的嗓音里静了下来。 他垂眸看她,声音又低了一节,重复一遍,“脏就脏了。” 眼泪没有衣服值钱,清清地淌过很高级的绒,苏玉只好快速收声。 “第二次了。”静了静,谢琢忽然说。 她吸吸鼻子:“嗯?” 他说:“第二次看着你哭了。” “……” 眼泪被擦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滴。 谢琢曲指,刮掉悬在她鼻尖的最后一颗泪珠。 是下意识的举止,等到发现或许不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的手指,和她的眼神,同时滞涩在空中。 谢琢的嘴角勾出一点苦涩而浅薄的笑意,好像见她苦,他就会跟着苦,接着问她:“是不是?” 这样的一双疼惜的眼睛看着她,这样的语气,让苏玉无端觉得,像哄女朋友一样亲昵。 第38章 谢琢回公司,又开了个无关紧要的会,他兴致缺缺地坐在暗处,心不在焉地点开苏玉的头像看了看。 她依然没有什么分享欲,朋友圈只有沉默的灰色线条和一句座右铭: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点进去,退出来,再点进去。 随后苏玉就给他发了消息:【我到了】 谢琢打了一些字,又慢慢删掉,最后回一个:【嗯】 她没有再说话,更不会向他解释今天为什么哭泣。 但不算很难理解,有一些感性的人,听歌都会流泪。或许旋律忧伤,或许歌词戳中她经历过的某种相似的心境。 都是有可能的。 大概率跟他关系不大。 谢琢回到独居的家里,在厨房忙活,给小狗做了一些吃的。 奥斯卡正值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活力不是一般的旺盛,谢琢下完班还要应付它的撒娇。 他坐在沙发看了会儿电视,狗狗趴在他的腿上摇尾巴。 一个网名叫Daisy的女孩给他发消息,谢琢想了半天这人是谁,看了看她的头像,想起来了,上回打网球那个,应该是叫黄莹莹。 Daisy:【你不喜欢网球,那你喜欢玩什么呀?我可以陪你】 谢琢不是很想回复,但毕竟是他领导的妹妹,还是得给点面子。 他说:【钓鱼】 Daisy:【我老爹也喜欢钓鱼,你心理年龄50了?】 谢琢:【差不多】 Daisy:【钓鱼有什么好玩的?】 谢琢:【不能说话,清净】 Daisy:【不能说话呀……】 Daisy:【那除了钓鱼还喜欢玩什么?】 谢琢:【极限运动】 Daisy:【心理年龄50,生理年龄20?[偷笑][偷笑]】 他懒得回了。 电视上在放不太有意思的古装片,谢琢看着看着就走神了,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苏玉。 她今天乱拳打出的问题,他回答得不是很好,也或者说,不算很遵循他原本的心迹。 老朋友冰释前嫌,这其中的珍贵,更是要格外维护的。 谢琢抱着重新认识的想法接近苏玉,也想让她慢慢地接触到一个全部的自己。 高中的那一次相逢,为了目的聚在一间教室,为了目的奔赴天南海北。 是不能够停下来充分彼此了解的。 想请她看话剧,是想跟她叙叙旧。阴差阳错的几次交集里,吃饭,话剧,竟然都拣不出一次独处的机会。 事后想来,是有一些可惜的。 他的确在意周远儒。 但万全之策,在她的质疑里,他只能搬出很好用的陈迹舟。不论如何,他们之间有一些纽带,把他拎出来作答,起码是不会出错的。 Daisy又来了:【极限运动可以说话不?】 谢琢:【可以说话】 Daisy:【那就好[害羞]】 谢琢:【但是容易死】 Daisy发了一串捂嘴哭的表情。 谢琢不耐,把手机撂一边。 他头疼地想,他不懂苏玉。 她说他们是老同学,这个定义实在让他们目前的关系很勉强。 遇到他还总是闪躲。 就像高中那次在他家里打台球,他都没碰到她,她像是要躲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强刺激性的火源,很容易就烫到她一颗柔嫩的心。 在不懂苏玉的情况下,谢琢不敢贸然地袒露什么。 为了和别的男孩亲近而把他删了这种事情,虽然被证实是个乌龙,但确确实实地伤害过他。 谢琢是骄傲的。 他抹不开颜面去承受最坏的结果,在心思细腻的女孩子面前,生怕说错话,一言不合又被晾个十年八年。 或许,真相反过来,她才是真的被他伤害。 不然怎么会频频掉眼泪? 那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谢琢完全想不明白。 总之,他必须很小心地维护他们之间稀薄的联系。 谢琢想起她说的暗恋这件事,又把手机拿回来,去看了看苏玉的那篇采访稿。 头头是道,不太像编的。 谢琢的直觉反应,对方是她大学的同学,大概率还是刚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这个阶段少男少女刚得到解放,各方面的解放,会获得各种全新的体验,包括感情上的。 又看了一遍她的回答,谢琢没什么头绪地转了下手机。 随后他打开社交软件,输入了“暗恋的人”这几个字。 跳出来几个词条,吸引他的是:暗恋的人有多难忘。 他点进去,看到五花八门的答案- 还要一个月才过年,陈澜已经源源不断地发了很多消息过来。 苏玉刚上大学的时候很流行一句话: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苏玉不会为这类想法而伤感,相反,她很憧憬自由的生活,她太需要自由了。而这句话困住的,反而是她逐渐上了年纪的父母。 因为点了消息免打扰,陈澜数不尽的关怀被坍缩成一个很小的圆点,积泯于每日更新的无用广告和群聊中间,在苏玉的心里,母亲的存在感和这些可有可无的广告平起平坐。 她不是故意晾着不回,陈澜的话太密集,苏玉回不过来,所以每次只是恰好点开,看到她恰好说到哪里,回复一两句。 比如今天陈澜问她:【今年过年回不回?】 苏玉:【要看情况】 陈澜:【我看人家读研究生怎么没你这么忙,国家领导人还要回家过年呢!】 这个感叹号尤其可憎。 很难想象,这样的阴阳怪气、夹枪带棍,不是源于真的憎恶,而是出于爱和思念。 这句话,苏玉就选择性地忽略了。 接着陈澜又说:【在备年货了,买了很多猪肉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陈澜:【图片】 苏玉看到了肉脯的牌子。 妈妈还记得她曾经吃不上的好东西,记得她小小的手在瓜果蜜饯里挑挑拣拣,悄悄地捏着肉脯包装袋的锯齿,却被拦下,被要求让给亲戚家的小孩吃。看着她懂事地收回手,陈澜心里也过意不去。 现在条件好了,所以一一补偿给她。 可是24岁的苏玉已经不在意父母的补偿了。 她敷衍地回了句:【知道了】 倪秋含最近又说起谢琢,苏玉听说他常来A大,因为和章老师的合作项目还在进行中。 她对谢琢美貌的称赞,让苏玉常常觉得分不清真假虚实,宛若回到了高中课堂,他还是那个令人眼热的风云人物,活在她的想象与憧憬之中。 不停地听到谢琢的名字,苏玉终于认识到,他是真的重新回到她的生活里。 虽然倪秋含一个劲地问苏玉,谢琢高中的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女友?有没有绯闻? 但苏玉并不十分积极地参与到他们的聊天里,她敷衍地应几声,都能让花痴的女孩浮想联翩。 完全符合我的想象! 苏玉很想笑,不是嘲笑,是因为想到过去的自己,对待他也是这般远远崇拜的心态。 她从前笃定谢琢是会发光的,他是真的有结界,让人不可接近,不可触碰。 后知后觉,真相并非如此。 是爱人的眼睛修饰了他。 周远儒给她发来消息:【想象不到你演朱丽叶会是什么样子?】 话剧已经结束好几天了,自打那天分别后,周远儒重新跟苏玉建立联系,靠的是这句话。 她那天随口说了一句,高中演过这出戏,周远儒延迟提起。 苏玉退出一层层的PDF文献资料,回复他的消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不要试图想象,我会自己找地缝钻】 他发过来一个笑。 周远儒这个人,说话也是有点意思,总有几分弦外之音的。 那天把她送回寝室,他没有提谢琢的名字,只是眸色黯然地看着她,问道,天上有什么秘密,你们在车里怎么一直看天上? 苏玉说:天上有星星啊,你看今天星星很多的。 周远儒没有看,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斯文的笑。 他说好吧。 那时候的他,俨然有着被真正同频的两个人撇开的失落。 星星当然是有寓意的。 苏玉连解释都没必要跟他解释。 他们曾经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从逢魔时刻坐到漫天星辰。 这样独特的氛围,她该如何分享?又如何才能让旁人领会? 无法用言语形容,无人能懂。 周远儒不认识徐一尘,他不知道一件穿不下的毛衣所承载的感情,他没有去过清溪,没有走过那里的山路,不知道乌云散开,一尘不染的天空有多么的烂漫温暖,他不知道,星星会消逝,而青春的尾巴却绵延了十万光年。 他在残局之外,看着另一个人进入才清楚地知晓,他原来一直都在线外,从没有拿到过入场券。 他只是对苏玉说,你看他的眼神,我从没有见过。 苏玉为此也是一惊。 即便觉得不公也无济于事,拥有回忆的人总是更胜一筹。 十几岁的时候,心无旁骛喜欢过的少年,是很难忘怀的。 那天听歌听哭了之后,谢琢可能是被她吓到了,怕打扰苏玉,一直没有讲话。 苏玉想起他的狗,她找到谢琢的聊天框,拍了拍他的头像。 谢琢回得挺快的:【1】 苏玉看着他的回复,倒是顿了顿。 想说什么来着? 她稍作思量,谢琢的消息率先发了过来:【高中电话还在用吗?】 苏玉想了想,他知道的号码,应该是她当时在一中用过的那一个吧:【换掉好多年了】 谢琢:【好多年是多少年】 苏玉:【高考结束就没用了吧,怎么了?】 谢琢没说怎么了,过会儿道:【现在的手机号给我一个,联系方便。】 苏玉给他一串号码,然后谢琢打过来,两秒后挂断。 她把号码存到通讯录,输入他的名字。 接着,沉默。 谢琢:【找我什么事?】 哦…… 他不提她都忘了。 苏玉:【我想看看奥斯卡,可以吗】 谢琢:【晚上,我在加班】 苏玉:【好】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都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他说晚上,但没有让她等很久。 大概半小时之后,苏玉已经躺床上了,谢琢发来消息:【视频可以?】 苏玉又紧张地坐起来,看看她四周的环境,室内很黑,大家都在玩手机。 她把耳机戴上,回道:【好】 苏玉整个人埋进了被窝里,开了后置,保证屏幕黑乎乎的,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琢开的也是后置,接通后,她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家里布置。 谢琢的声音在画外传来,低低凉凉的,挠着她的耳朵:“吃了吗?” 非常中国式的一句寒暄,苏玉还真的计算了一下,回答得很认真:“吃了四个小时了,都快消化完了啊。” 那一头发出一声清清的笑。 他没料到她会这么一本正经。 奥斯卡跑到画面里,速度飞快,苏玉都还没看清,只见一道白色影子闪过,“咚”一下,屏幕就黑了。 谢琢的手机被猛然扑来的小狗压在底下。 他把狗狗推开些,又拿稳了手机,对她解释说:“孩子还小,比较顽皮。” 苏玉也笑了,终于看到镜头里可爱的狗狗脸。 她问:“它拆家吗?” 谢琢把狗推开,用镜头给她展示奥斯卡干的“好事”。 踩碎的遥控器被摆在桌上,咬破的抱枕渗出了绒绒的鸭羽,散乱在地上,茶几上的水杯也没有幸免于难,昂贵的地毯也遭殃,洇湿了一大片。 他倒是不紧不慢,还气定神闲地架着腿,坐沙发上休息,也有着对此习以为常的淡然:“一会儿慢慢收拾。” 苏玉说:“你脾气真好。” 她在被窝里,声音闷闷小小的,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 但谢琢很快给了答复,他听见了,并说:“因为我爱它。” 她觉得这句话格外的温柔,苏玉因而赧然,她沉浸在这份美好的感情里,安静许久,又问道:“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她脱口讲完,觉得不太好,但覆水难收。 谢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苏玉想,难不成他要邀请她去他家里吗? 她轻声地说:“这几天没有那么忙了,我刚写好论文。都可以的。” 他说:“最近在你学校后面遛狗,可以碰个面。” 苏玉觉得这个办法好,不越界,也能让她摸到狗狗,她开心地扬起嘴角:“好!” 谢琢全程开了后置,十分详尽地给她拍奥斯卡的样子,偶尔露出他的腿和手。 苏玉看了会儿狗,又摸不到,心里痒痒的,她翻了个身,忽然说:“你不给我看看你吗?” 她没有特别过分的想法,只不过觉得两个人在视频,一直看狗也是怪怪的。 谢琢低笑了一声,“你也没给我看你啊。” “……” 苏玉又小声了点:“寝室熄灯了,我在被窝里,不好打扰别人的。” 他没再为难她。 几秒之后,视频被切到了前置。 谢琢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时,苏玉确信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几秒后又猛烈地反扑。 她无声地抿唇,看着他灿若星辰的一双桃花眼,深邃而近在咫尺,这种对视的方式,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密,在被窝里的身体都不受控地烧热了几个度。 谢琢陷在沙发里,穿件黑色的T恤,眸色淡淡的,也看了看镜头里的自己,用手指散漫地抓了两下半干半湿的头发,说:“刚洗了澡,头发有点乱。” 她视线往下,偷偷看他凸起的喉结与白净的锁骨。 苏玉点头:“嗯。” 他嘴角翘起来一点,鄙视一般冷冷说:“就嗯?” 她说:“看到了。” 谢琢一顿,好似被气笑,“那挂了?” “……等一下。” 他问:“怎么。” 没怎么,就是还没看够而已。 苏玉转一转眼珠子,没话找话说:“你这个衣服还挺好看的,什么牌子的啊。” 谢琢真给她报了个奢牌的名字。 苏玉懊恼地想,她就不该多余问。 她的叹息声传过去。 谢琢静静地看着镜头,她这边是黑的,但他莫名地看出了一种眼里有人的深情感。 她想起那天他说,爱情本就是一件很长远的事。 苏玉的心脏像被拧了一把,不是疼,是过电般的酥麻贯穿了心室。 随后,谢琢说:“视频有什么意思?改天当面看吧。” 她小小的欲望被戳破,苏玉庆幸今晚没有灯,不会让她的难为情无所遁形,她轻应:“好。” 谢琢想了想,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淡声说:“先挂了,要弄一下家里。” “好,拜拜。” 奥斯卡本来趴在谢琢的身上,他起身后,一把将狗狗抱了起来。两个手都用来托着它,手机就自然地被搁在了沙发上。 谢琢腾不出手点挂断,应该是觉得苏玉会挂。 他离开了沙发,于是苏玉看到的镜头里只剩他家里天花板和一半吊灯的形状。 苏玉这头倒是也没急着挂,不知道在等候什么,她没有切别的app,就看着他家的天花板发呆。 耳机里传来缓慢清扫和整理的声音,大概一分多钟之后,谢琢和狗狗交流了起来。 “汪汪汪!!” 可能是等着要吃饭了。 然后,吧嗒吧嗒,狗舌头在动—— 果然是在吃东西。 谢琢的声音随后,浅浅的:“表现好点儿,妹妹一定会喜欢你,知道么。” “……” 苏玉倏然觉得身上灼热难耐,将被子扯开一点,透透气。 又听见他发出了“坐”、“转圈”、“握手”之类的简单指令。 奥斯卡一会儿汪汪汪,一会儿又呜呜呜。 谢琢很嫌弃他发出的声音,啧了一声,训道:“不要叫,安静。” 空气里果然安静了下来。 “尾巴收一收,别晃这么猛。” 半分钟后,他满意地嗯了一声:“就这样,乖乖的。” 面对听话的小狗,男人的语气又耐心了几分,似轻哄般说道:“对她温柔点,不许吓唬她,听见没?” 奥斯卡:“呜呜呜,汪汪汪。” 好像在答应他:明白! 第39章 倪秋含问苏玉,谢琢什么时候再送她回寝室。 苏玉告诉她,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不会再来了。 “你喜欢他?”苏玉问她。 倪秋含当然不喜欢,所以她可以大方地笑笑说:“帅的我都喜欢。” “只不过觉得日子过得好无聊,每天就是实验数据,给老板干活儿,前段时间和K大那个联谊会我去了,没意思,超级没意思,满脸坑M秃就算了还一股爹味,优越感强到爆炸,对高学历男人彻底祛魅。” 倪秋含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春节的特价机票,“别说谈一个了,我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干净清爽的帅哥了。” 说着,倪秋含又给苏玉发过来一条视频,视频的内容是谢琢在一个企业发布会上发表讲话的片段。 苏玉想,她搜罗信息的能力令人钦佩。 看他的那身西服,苏玉猜到是他们看话剧的那一天发生的事。 他全英文演讲。非但聪颖自信,他还有责任心与信念感,一切要素都指向他得天独厚的人生高点,成为某一领域的翘楚。 苏玉想起第一次在电视上见到谢琢。 十年如一日,气质未曾改变。他是永恒耀眼的天之骄子,与她这一点缘分种下,竟然缠绕至今。 因为倪秋含在联谊活动上加的那些歪瓜裂枣实在太让她心碎,所以对谢琢的惊鸿一瞥就显得更为可贵,令人念念不忘了。 这两天总听到谢琢的消息,让苏玉频频想他。 她把高中的日记本带在身边,掸一掸封面的灰尘,苏玉打开,又翻了一遍。 「我从前听人家说,不要随便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这样很傻,会受到伤害。可是在我袒露脆弱的时候,不过是想要换到一颗真心。 有真心才会有感情。」 看到这一段,她有所感怀,如今开启了防御机制的苏玉,已经不这么觉得了。她感慨地想。 苏玉决定去见他的那一天,一夜雪落,城市变得白茫茫- 北京下雪了,夜里下的,第二天又万里无云。 乔雨灵公司的一个产品还在内测阶段,让谢琢帮忙去测评一下。他在她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了半天,人还不来,谢琢时不时低头看看手表,他一个耐心充分的人也有点儿急了。 谢琢倚靠在单人沙发上,平静地看玻璃外面的积雪,咖啡一口没喝,等到烟气消散,都快凉透了。 电话打过去,乔雨灵还在接待客户,说:“你今天不是休息吗?着什么急。” 谢琢直言:“我要遛狗。” “……”对方颇为无语地一愣,“马上来。” 说了马上也没马上。 谢琢再看一眼时间,又给她发消息,提醒:【还有半小时,我得遛狗。】 乔雨灵问:【你那小金边?】 谢琢:【嗯】 乔雨灵:【晚几分钟遛它会去世吗?】 “……” 谢琢对这人素质不详的行为一般都不会予以理会,但是今天他真的忍不了,因为他真的要去遛狗。 他起了身,把包挂肩上,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她发消息:“先撤了。” 乔雨灵从后面快步跟过来,上下扫了一眼谢琢,好笑说:“干嘛啊你,穿这么帅去遛狗?” 他低眸看去。 “再耽误您十分钟咯。”乔雨灵难得地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走吧走吧。” 结束之后,乔雨灵为表歉意,亲自开车把谢琢送回家。 谢琢坐车里百无聊赖地闭了会儿眼,听见乔雨灵说:“你谈恋爱了吗?” 谢琢没说话,睁眼看她,但他眼神平静,没反驳也没肯定,只觉得她这个结论下得没有根据,让他懒得搭腔。 “最近状态不对。”乔雨灵从镜子里看看他。 谢琢淡声:“没有。”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谢琢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似轻喃般慢速:“喜欢的人?” 又针对她这句状态不对,他问:“哪里不对?” “你以前很淡定,现在没这么淡定了,比如说,遛狗都要抢时间。还有就是——”她想了想,“不知道,直觉。” 谢琢没有听过这么莫名其妙的判断依据。 乔雨灵说:“是高中那个女同学?” 谢琢想都没想,说:“那是很好的朋友。” 乔雨灵笑了:“高中那么多女同学,我一说你就知道我在说谁?这么在意啊,不会脑子里全是她吧?” “……” 谢琢哑然无声。 确实,听她误会自己有喜欢的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苏玉。 不过,谢琢一直觉得,他对苏玉只是有些欣赏的态度而已。 其次,对她偶尔的冷落会有些许不甘,所以才想要靠近她,是男人骨子里那点幼稚的征服欲作祟,非得在她那儿找点存在感。 想让她对他有点情绪,无论好坏。 乔雨灵却冷不丁问:“帮你判断一下,你想跟她接吻吗?” 谢琢说:“没想过这些。” 他没打算跟她聊太多。 但说到这儿了,接着,又浅浅地出声,“我希望她别躲着我就行。” 在此基础之上,也希望她别不开心,更不要因为他而不开心。 …… 苏玉看到谢琢的时候,他正站在公园的一个凉亭里,周围人很多,有休息和散步的人,因为他长得过于出众高挑,被她一眼就看到。 谢琢穿件深色的运动外套,工装裤,配黑色短靴,肩膀上松松地搭了个包,一手插兜里,一手缠着狗绳,穿的像个学生。 旁边几个年轻人过来跟奥斯卡玩,谢琢怕狗狗伤人,时刻紧紧攥着绳子,以防万一。 柔软的发被凉风扬起,一阵一阵地在额前飘乱。 他的眼神淡然,又似藏着一汪深深的湖。 沉稳而又有不动声色的张扬。 苏玉过去的时候,听见擦肩而过的女孩子在跟旁边的人说:“要电话现在就要啊,又发到网上捞捞捞,捞得到个屁!” 出声的地方离他挺远的,谢琢应该没听见,但他偏眸看过来一眼。 两个女孩同时也回头看去,正巧对上他的视线—— “完蛋了,你声音小点啊,他听见了!” “……” 两个人收回视线,仓惶逃离,而谢琢还望着这里。 因为他看的是苏玉。 苏玉和奥斯卡初次见面就倾盖如故了。 她是真的喜欢小动物,跟人相处才不会这么兴高采烈,眼睛都亮晶晶的。 奥斯卡眼睛也亮了,典型的人来疯。 在家里教它规矩的那一套,一被摸头就全忘了。 谢琢看它见到苏玉,尾巴摇得快变成螺旋桨飞上天了,无奈这狗怎么一点教养也没有,他颇感头疼地捏了下眉心。 “不要蹲下摸,怕它伤到你。” 苏玉闻言,又小心地起身,懵懵问:“狗狗不是都很友好吗?” 他说:“再友好也是狗,我不能保证它没有攻击性。” 所以一般有小孩过来摸,谢琢都不让靠近的。 苏玉接过他手里的绳,她想牵着狗狗走一走。 谢琢说:“他有脾气,喜欢别人叫它宝宝、宝贝之类的,就高兴,不然摆臭脸。” 苏玉笑,真的学他,喊它宝宝宝宝。 谢琢也淡然一哂:“也别太惯着,黏上你就麻烦了。” 苏玉轻道:“不麻烦的。” 他们在湖边散步,走在流动的人群中,苏玉问他以前有没有养过狗。 谢琢告诉她:“小时候想养,爷爷觉得很吵,一直没同意。” 苏玉就没再问狗了:“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他这样说。 她点头。 谢琢看她:“不是敷衍你,是真的挺好的。” 苏玉回视他琥珀珠一样的双眼,捕捉到严寒的风里最柔软的一抹净色。 “徐一尘的小猫呢。”苏玉又问。 “在他舅舅的女儿那里。” “还活着呀。” “嗯,但上年纪了,没从前那么活泼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一起沿湖往前走。 走着走着,苏玉心猿意马地想,这算不算约会呢? 谢琢在人群里,回头率还是那么高。 高个子的男人本就稀缺,他还长得帅,还有只无敌可爱的狗。 苏玉说想喝奶茶,经过一家绿林里的氧气小店,谢琢去帮她排队,有女生看看谢琢,又看看苏玉,犹豫要不要上前要号码,最后再看看苏玉,还是作罢。 苏玉置身事外地玩着狗,等他回来,才笑着调侃说:“如果不是我在,你应该又能领回去一沓爱的号码牌。” 谢琢把奶茶给她,不以为意说道:“那你还是一直在我身边吧。” 苏玉轻楞。 这话有歧义了。 他想说的必然是,你走在我旁边的话,能帮我挡挡桃花。 但换种角度理解,有着邀请她共度人生的诱惑力。 苏玉低头含住吸管。 露天的茶吧,他们坐的是二人小桌,桌子实在太小了,谢琢坐下后,无意识地将她一条腿夹在了中间。 膝盖碰到才发觉,两人都谨慎地挪开了一点,保证距离。 谢琢问她以后,有没有打算留在北京。 苏玉说:“等我博士毕业,我会进研究所工作,拿到落户资格,然后在这里安家。” 她说的是我会,而不是我想。 “我会攒钱买一个小小的房子,很小的那种,我自己住就好,把它装修成我喜欢的样子。 “也不一定要地段非常好的,但是我需要一扇东边的窗户,每天第一缕阳光要照到我身上。 “我喜欢养颜色很明亮的那种花,放在我的工作台上。 “哦,还要养一个小猫,我养不了狗狗,因为我要赚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陪它玩,小猫很高冷,大多数时候互不干扰就很好。” 她勾画出人生版图的一角,像透露秘密一样,全盘展示给了他。 在谢琢眼里,必然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可这是苏玉走了很长的路,才到达的远方。 谢琢没有表露不屑,他认真地听她讲述,然后弯一弯嘴角,说:“好厉害啊,苏玉。” 如果这是她深深地喜欢着他的那一年,苏玉会难为情地挠挠脸颊说,没有啦,我只是随便想一想的。 就算有野心也不敢说出来。 她不敢多看他一眼,怕自卑从眼睛里溢出。 而此刻的苏玉会看着谢琢,露出一个很轻淡,但称得上强大的笑容:“对呀,你也觉得我厉害吧?” 谢琢总觉得,重逢之后,苏玉常常云山雾罩的。 这时他才真的和她亲近了些。 很久没有这样,听她静静地诉说自己。 而苏玉也短暂地沉浸在快乐里,陈迹舟说过,因为她太善于倾听,所以需求会被忽视。 哥哥不会让她被忽视,谢琢也不会。 所以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小快乐,她可以和他讲,因为他会予以回应。 谢琢会问,养花?喜欢什么花? 谢琢会说,东边很好,能量很足。 谢琢会说,什么品种的猫?你挺适合养猫的。 谢琢会笑着夸她,你好厉害啊,苏玉。 “我给小猫取好了名字。”她静悄悄地说。 谢琢:“叫什么。” 犹豫过后,苏玉又含笑低头,扭扭捏捏:“我不好意思说。” 她要主动提取名的事儿,又不好意思说。 很显然,还是想要他再多问两句。 谢琢身子往前一点,心领神会地把手伸过去,掌心朝上,声音也压低了些:“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苏玉笑容低敛,像个小女孩。 她在他手心写字,一笔一划的,尤为轻细。 谢琢的生活算是忙碌,工作压力大,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兼顾感情。 于是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细腻的念头,去逐一理解、领悟、区分爱的发展阶段,比如好感是怎么样,心动是怎么样,再如何由此进化到喜欢,甚至爱。 他看着苏玉面带羞赧地在他手心写字。 她的难为情不是为他,是为难以启齿的小猫名字。 苏玉的黑色羽绒服称得上朴素,碎发沾一点雪檐下的湿气。素面朝天,清汤挂面的一张鹅蛋脸,生得显小,但从容的气质与谈吐又让她早早站在时光的彼岸,看透了许多,放掉了机巧,拥有了守拙的力量。 这一刻的她,没有那些庸俗定义里的诱人之处。 但谢琢看着她低敛的眼睫和翘起的嘴角,莫名地感到,一颗火种在深处暗生,快速地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点燃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道没有由来地,浑浊得堪称亵渎的念头。 他想要占满她。 喜欢或者好感什么的,怎么区分不那么重要了,一夕之间就领会了情为何物,在他的世界观里,一则清晰的概念浮出。 欲望是感情的界碑。 谢琢喉结微动,自惭地蹙眉,收回了手。 苏玉堪堪写完三个字,见他逃脱的姿态匆匆,她先是不解,接着眼中露出生怕冒犯的歉意。 “痒。”他声线平平地解释,丝毫没有将身体里那激荡的波动流露在表面。 苏玉点头。 谢琢稍握拳,试图抹掉掌心真切的痒意:“小小玉?” 苏玉一惊,鼓了鼓腮帮,慌乱地眨眨眼,然后说:“你这样替我讲出来也蛮尴尬的。” 谢琢笑了。 苏玉为了转移尴尬,用手指尖点了点他的表盘,动作很轻,“好漂亮的手表。” 谢琢往上扯了下衣袖,整个精致昂贵的表露出,他将骨骼修长的手往她面前轻盈一送:“会摘吗?” 苏玉一惊:“嗯?” “送给你。” 她学他说话:“送给我干嘛呀,我喜欢看你戴。” 他眼神柔和,看着她,极淡地一笑。 看到表上的指针,苏玉说:“我要回学校了,晚上还有些事。” 他礼貌提出:“我送你过去。” 苏玉拒绝说:“不要了,我想自己跑跑步,最近都没怎么运动。” 谢琢思索过后,点头。 她起了身,又和奥斯卡打招呼。 奥斯卡被苏玉摸头,蹭一下就坐了起来,尾巴狂甩。 谢琢见它藏不了本性,实在懒得教育了。 他看看苏玉,欲言又止。 在联谊会上,不合缘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提下次再见,那便是点到为止地表达结束。 可是,如果有人不想结束呢? 最后是她先开口,也是带有克制和试探的语气,提起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的下一次独处:“它有什么喜欢吃的,你可以告诉我,我给它买一点,方便跟它打好关系。” 苏玉看向他,请求说:“好不好?” 谢琢不假思索地点头:“好。” 意思是,还可以见小狗。 也还可以再见到他。 苏玉露出淡色的笑眼,挥挥手:“拜拜,谢琢。” 喜欢是什么呢? 谢琢还没有研究得特别明白。 不过他看着苏玉离去的背影,很希望现在能再下一场雪,这样的话,他就有理由送她回去了。 第40章 因为遛狗,两人又见过一次,再接着,苏玉就开始忙期末论文,紧锣密鼓,没有太多的闲暇和谢琢见面。 但是让她觉得缘不尽于此的事情总在发生。 比如在学校的便利店会碰到他,回寝室的路上也能碰到他,甚至在图书馆都能碰到他。 第三次的时候,苏玉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能进图书馆的?谢琢说找朋友弄了张卡,附近没有学习的地方,还是学校清净一些。 苏玉无意得知谢琢家住得离学校挺近的,所以他平时才会来这儿遛狗。 她点头说知道了。 谢琢低头看苏玉,问她:“坐哪儿合适。” 苏玉约了个座位,这个点空座挺多的,不用预约也有位置:“你跟我坐一桌吧。” 看了看那张桌子,他选择坐在她的对面,晨光落进来,格外偏爱优越的人,照亮他的肩膀部位,勾勒出他喉结和鼻梁的阴影,被柔化的线条浅浅地落在苏玉的手上。 谢琢没有带电脑,在看一本专业类的书籍,余光察觉被打量,他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影响你吗?” 苏玉摇头。 他点头,继续垂目看书。 动静上不影响,心理上很难说。 怕吵到旁人,苏玉给他发消息:【你今天不工作吗?】 谢琢本来没打算看手机,瞄了一眼,见是苏玉,于是回复道:【嗯】 苏玉:【为什么啊】 谢琢:【不想去】 苏玉惊呆:【啊?还能这样】 谢琢:【我本事大】 苏玉想了想,虽然头衔是总工程师,有一点股权在手里,也算是半个管理者吧,不过看到他四个字里流露出小小的、且又是他能够匹配上的骄傲,苏玉还是忍不住想笑,她认同道:【好吧】 接着,苏玉没话找话似的又问:【狗狗呢】 谢琢换了个坐姿,往后靠,撑住脑袋,俨然不快:【今天能不能不聊狗?】 苏玉顺从说:【好】 过会儿,苏玉又问:【那聊什么?】 她此刻没有抬头,不然会看到谢琢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一点,他说:【中午吃什么?】 最后苏玉领他去了食堂,她说平时她只吃食堂。 谢琢没有意见。 只不过走在一起,时不时有人望过来。 苏玉把这回头率都算在了谢琢的身上,不过一左一右排队的时候,他忽然看她,说:“我这样跟你待在一起,会让他们有危机感吗?” 苏玉眼神不解。 他也留意到了一些打量的视线落在彼此之间,于是看着她,用两个字给出他的理由,“女神?” 他居然能把这两个字念出来。 苏玉耳朵一热,和听她的小迷弟喊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给她的冲击之剧烈,让她羞耻。 十分羞耻。 苏玉慢吞吞地转开视线,看向前面人的后脑勺,讷讷回应:“不会的。” 谢琢淡淡反问:“不会吗?” 他歪头看她,倏然又笑了一声,声音更低了些:“觉得我抢不走你?” “……” 苏玉的脑袋变成红烧狮子头,阿姨问她吃什么,下一秒她就托着餐盘立即逃之夭夭。 “我去找位置。” 她先占到座位,谢琢挑了一次性筷子,抬眼找寻,幅度不大地张望一圈,他很快看到了人群里的苏玉,然后定睛在她身上,阔步向她走来。 他穿得轻松闲适,没怎么刻意地搭配,不过腿长个高,把配色和版型都很简单的衣裤穿得极为好看,包带挂在一边肩上,松软的发梢自然垂落,不需修饰,清隽的感觉一如年少。 令她心底产生微弱的雀跃,像过往的遗憾被尽可能地填补了一些,也为他抑制不住地怦然心动。 她在一中的时候,都没有和他单独地同桌吃过饭- 苏玉过年回了平江。 谢琢说今年不回去了,工作上有一些事情要忙。他在北京也有不少朋友,正好还能跟徐一尘他们聚一聚。 因为没有抢到车票,苏玉只能飞回去。 平江是较为罕见的没有机场的大城市,零下的天,陈澜和苏临开车去省城专门接苏玉,虽然苏玉说不用,但是他们很坚持,辛苦并乐在其中。苏玉坐上车,沉默地看手机,到了和父母无话可谈的年纪,她静静地听着他们说长道短。 苏玉附和的声音小而短促。 “嗯”、“还行”、“就那样”这一类的敷衍应答贯穿始终。 父母没有气,总是笑脸相迎。 有违常态的关怀和嘘寒问暖往往发生在回家的前三天,第四天,苏玉就因为赖床到九点多被贴上了懒惰的标签。 今天是小年,苏玉要干活,她被喊起来做了一些事。 帮爸妈干完活,她对自己的东西稍作整理,早年用的书柜下面空了一大截,另外一大截放的不是书,是家里的杂物。 “妈,我高中那些书呢。” 陈澜背着身,在厨房忙碌:“卖掉了。都七八年了还有用?堆家里也是碍事。” 苏玉不吭声。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陈澜这个话题已经终结,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才慢慢地浮出一口气,说好。 所幸苏玉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去了北京,比如谢琢给她赢回来的地摊玩具,还有江萌送给她的那只会唱歌的机器人兔子。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她必须交代保留下的东西了。 纵然她的交代本就是无用功。 除夕那天,苏玉早起帮爸爸粘对联。 陈澜整理了一些东西丢在阳台上,乱糟糟的,是准备清洗晾晒。 苏玉看到自己的一个包乱入其中。 是织物手提包,一个叫Kate spade的小众轻奢品牌。苏玉不是热衷于奢侈品的个性,她买这个包纯粹是因为好看,否则两三千的价位完全可以买到满足她虚荣的大众牌子。 苏玉把包拎起来说:“这个不能这样洗的。” 陈澜说有点脏了。 “不是脏,就是这个颜色。” “咋不能洗,不会是什么奢侈品吧?” “是有点贵。”她淡淡应。 知道了价钱之后,陈澜的脾气来得好像走火入魔一般突然,并且激烈。 “三千块你买个包?!” 她吼完这句话,苏玉就知道这个年不会太好过了。 陈澜气得牙痒痒,以她心底的愤怒程度,本该一怒之下把包剪了或者扔了,但毕竟三千块在手里,终究还是舍不得,最后她的出口回到了苏玉的身上,尽管苏玉解释说,这是我花我自己的钱买的,所有的辩解无济于事。 陈澜把包砸到了苏玉身上。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苏玉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所有的行李,也幸好她留在这个家里的东西不那么多,轻装回来,也便于轻装离开。 除夕夜的逃离,听起来是极度荒唐且无法修复的一件事。倘若她再年轻个几岁,绝不敢这样忤逆。 哪怕忍到初三再走呢? 这个时间点的家庭争执,总能够找到应对办法来化解的,和解不了就忍一忍,哪怕黑着脸,也得演一演阖家团圆。 但是苏玉忍不了,她也不想化解。 他们极力维护的体面被一夕打破,从她关门离开的那一刻起。 可是苏玉感到无比的轻松。 状况之外的苏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苏玉离家之后才给她发消息:【跟妈妈计较什么劲,她脾气上头就很极端,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没有回。 坐在出租车上,苏玉订了一个离家远一点的酒店。 苏临:【哎呀算了,大过年的,你回来嘛,让她给你道个歉行不?】 苏玉把爸爸的消息也免打扰了。 她躺在酒店陌生的床上,打开电视看了会儿动画片,直到夜幕降临。 一整天里,很多人给她发了祝福,不管是不是群发,苏玉都很有礼貌地回了。陈迹舟还给她转账三千块钱,并且“恐吓”道压岁钱不能退,苏玉躺在床上笑。 江萌给她直播家里的年夜饭,然后说:【看看你的?】 苏玉:【我不在家】 江萌纳闷:【啊?】 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道江萌最近从哪里学的口癖,喜欢喊她:臭宝儿。 于是苏玉一把门打开,就迎接了江萌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啦臭宝儿,给你买了礼物。” 她站在门口拎着礼物盒,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粲然又漂亮,像个了无心事的少女。 江萌的笑容总能让苏玉冰冻的心情瞬间化成温暖的河流。 彼时已经不早了,她背了个包过来,说今天陪她过夜。 江萌给她准备了一串手链,她亲自给苏玉戴上。 “你家里人不说你吗?”苏玉看着江萌低头在研究手链的扣。 她低头说话,浅浅的气息浮在苏玉的手背上:“不要紧咯,我吃过年夜饭了,他们去打牌,我说跟朋友聚餐,他们管得着吗?” 苏玉微笑。 她们之间已经可以省略掉感谢了。 江萌戴半天还没戴上,她忽然一把抓住苏玉:“你抖什么?” 苏玉愕然:“有吗。” “你一直在抖,你不知道吗?”江萌不解。 苏玉说:“哦因为……因为今天提了箱子。” 江萌没说什么。 她还给苏玉带了饭。 她没有食欲,但没有辜负人家的好意,全都吃完了。 这几年禁烟,过年都很安静了。她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聊老同学的八卦,按照座位一一聊过去,xxx结婚了,xx定居国外了,xxx都有孩子了,xx现在是大领导。 聊到苏玉,江萌的语气为她自豪:“你好棒呀,可以为了目标一直努力,我就不行,我还是回到这个地方,回到平庸的生活里,活五十年再死和明天就去死还有什么区别?” “被安排和合适的男人结婚,条件很好的,但是可能长得丑,可能性格非常的古板木讷,跟我爸爸一样。” “不过不用为我伤心,这也是我的选择。” “而且呢,找对象这个事我是不会妥协的,性格无聊我还能忍一忍,长得丑的绝对不行!” 江萌的脑回路仍然活跃,让苏玉的痛苦没那么持续了,她会分神听江萌说话,偶尔被分配到她的情绪里。 苏玉今天很沉默,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倾听为主。 许多年前的冬天,在江萌最脆弱难受的时候,苏玉拥抱着她,那些散在风里的祝福,又在时过境迁后,温柔地折返到她的耳边。 “臭宝儿,你一定要幸福……” 江萌抱着她,睡意袭来,她闭着眼,半梦半醒地说。 苏玉的手还在抖。 她看着天花板,不停地想象她今后会过上的生活。 在未来的那个小小的家里,除了入户门,她一把锁都不会留,她要坦荡,要轻盈,要敞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广阔无垠的天空。 她要养花养草养猫咪,没有嘈杂的争执,唯有安宁。 而眼下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苏玉躺在床上,她能做的只有打开APP,看一看现在还有没有开着门的药店。 药店都关了,但是消息提示里,有谢琢零点发过来的祝福。 他说:【新年快乐】 谢琢说完,拍了拍她的头像,像是为了证明,他并没有群发。 苏玉心跳平复了下来,沉静的夜降临,她慢慢觉得好受了一些。【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天没亮,大概五点多的时候,江萌就起床了。 她要早起去拜年。 她动作轻悄悄的,生怕吵醒苏玉,衣服都是拎到浴室去穿的。 但江萌不知道,苏玉一直没有睡着,她甚至连浅睡眠的状态都没有进入,只是脑袋空空地躺着,心脏时不时跳得快速,难以抑制,身体里住进一个举着尖刀的小人,一根一根地割掉她的血管,放掉心脏深处的温度。 她躺在那里,里外都冷冰冰的。 “咦,你醒了。”江萌出来,从包里摸了个精华往脸上抹,发现苏玉睁着眼睛。 “是我吵醒的吗?”她问苏玉。 苏玉摇头。 江萌收拾得很快,她对着全身镜用手指扎头发的时候,听见苏玉喊了她一声:“江萌。” “嗯?”她回过头。 苏玉坐了起来,说:“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江萌义不容辞地扑过来,把她搂紧在怀里,她笑眯眯说:“抱你两下,抱你十下,抱你一百下都可以!” 江萌受过一些挫折,但她乐观且健忘,无时无刻不保持着满满的热情。 苏玉回抱住她,她很想哭,面上却笑了一笑,只是笑得有些憔悴。 江萌温柔地开口:“其实我想说,虽然你很努力,成为了很棒的人,以后还会更为更棒的人。可是如果觉得累的话,也可以休息的。” 她捧着苏玉的脸,说:“没有什么事情比你开心更重要,知道不。” “知道了。”苏玉颔首。 “等我买大别野,请你来住。” “我等你。”她笑出可爱的牙齿。 江萌挑挑眉,一边哼唱一边起了身:“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对了,新年快乐哦,差点忘说,过两天一起去吃烤肉!” “好,新年快乐。” 门被关上,室内只剩下了苏玉一个人,转瞬间又静到落针可闻- 陈迹舟今年也没回来,苏玉没有什么想走的亲戚,这个年对她来说很乏味,和江萌吃了顿饭后,苏玉也早早地回了学校。 江萌在席间提到谢琢的一件事:“我听说他在接触一个女孩,还一起打网球了。” 江萌对谢琢找不找对象这事没有那么兴趣浓厚,所以她并没多问,不过她讲完八卦总要加一句,不确定,道听途说。 苏玉听得恹恹,因为道听途说,所以不知道该不该信。 只不过她对男人的想象都要添一点恶意在其中,把他们想坏了于她而言没有坏处。 哪怕他是谢琢。 苏玉回了北京之后,办了健身卡,她准时去健身房打卡,即便某一天忙到实在没有精力,不运动,去冲个澡也行。 她培养严格的执行力,将钟表错乱的指针拨正,再一点一点地让身心回归正常的状态。 单调的生活节奏也很紧凑,上课、实验、论文、改模型,在图书馆研究透了一份厚厚的英文文献,关于航空遥感方向的,沉浸在各种复杂的数据和图像中间,等苏玉放下手边的一切,准备回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外边寂静无声。 她背着书包,慢慢地行走在回去的路上,路过还有人在打球的篮球场,哐哐的投篮动静仿佛是这个微小而宁静的宇宙里唯一的声响。 苏玉推一下眼镜,遥望高高的星空。 她现在的状态应该有些疲倦吧——扎普通的马尾,戴普通的眼镜,穿普通的衣服,朴素得像是路边的苍白小花,唯有一点湿透的雨露装点着她的生命力。 柔软得随夜风飘摇,好似时刻要枯萎,但骨子里那点托底的顽强又会让她生生不息。 是无数个这样踏月而归的时刻,让苏玉感受到自己在发光。 父母不太懂她的专业,别人问起来,他们说是造宇宙飞船的。 终有一天,苏玉会开着自己的小飞船,驶进这一片浩瀚,找到自己的位置,成为一颗永恒的星体。 月亮像是乌色的纸面上洇开一滴陈旧的泪。 她收回隔空触碰它的手。 苏玉,我爱你。 她无数次对自己说。 在学校附近的面馆里坐下时,苏玉打开手机,才看到了谢琢发来的消息:【在做什么?】 苏玉:【吃饭】 她在等餐,因为无所事事,所以给他拍了视频,七秒钟,拍的是餐馆环境。 谢琢:【一个人吃饭吗】 苏玉:【都是一个人】 她说完后,聊天框静了静。找她可能有什么事吧,苏玉心里想着,于是礼貌性回问他:【你呢?】 谢琢发了张照片:【出差】 她点开照片。 图是在高层酒店拍的,下面是花园和海洋。 有点眼熟,苏玉一时想不起来,于是问:【在哪里呀?好漂亮。】 谢琢为了方便她观察,开了视频电话。 视频里,他从黑暗的室内起身,走到阳台把窗帘掀开,给她看不远处泊了船的海峡和眼下的热带景观。因为天黑,景色尚不明晰,但苏玉有了点印象。 “你猜猜。”男人的声音在画外,高处的暖风里。 “金沙酒店!”苏玉倏然想起,“有一次我去找我哥哥,大一的时候,在那里住过两天。” 他的声音轻淡,仍在画外:“是吗。” “对,你在新加坡吗。” “嗯。” 苏玉说起,那是她第一次出国。 谢琢问她去了哪里。 “去了他的学校,还有植物园,海边,买了一些特产,买回来发现是广东特产!好无语。” 谢琢听笑了。 镜头拍到楼下的热带植物,苏玉想象着那里温暖的空气,他漫不经心的一点笑声有如热烘烘的晚风一样撩人,让她沉静的心气虚虚地浮起。 她在声音里又想象了他弯弯的笑眼,一定是很好看很迷人的。 谢琢好似捕捉到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下一秒切了前置镜头,给苏玉看到他此刻的样子。 那边应该很暖和,他穿一件坎肩袖的背心,黑色的,松松的,倚在藤椅上,像去度假一般闲适。 谢琢稍微调整了一下镜头,将画面卡得刚刚好,正好让苏玉看到他裸露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一点下颌流畅的线条,练过的手臂肌理恰到好处,不那么过分追求形态,又兼备迷人的力量感。 还挺性感的。 苏玉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是故意露给她看的吧? 她转念又自我批评,未免把人想得太坏。 “你自己一间吗。” 谢琢:“睡眠轻,我怕有人呼吸重吵到我,都是自己住一间。” “说到这个,”苏玉深有领会,不由地喃喃:“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就特别喜欢自己睡一张床,但是以后要是和男生在一起,男生打呼噜就很烦啊,我经常在想,夫妻生活也不好过吧,就没有女人控诉这一点吗。” 谢琢听罢,指尖在桌角轻点了点,平静地反驳:“谁说男人都会打呼噜?我就不打。” 苏玉有点迷糊地想歪了,这句话接在这儿,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跟他睡在一起是可以的? 天呐。 苏玉今天使用过度的小脑瓜子在这会儿有些转不过来了。 怎么会跟他聊到这个的? “哦……”苏玉呆呆应,“哦,我误会了,想一想其实也只是因为我爸爸打呼,没有别的参照物了。” 谢琢嘴角轻牵,他没揪着她这点难为情的状态聊下去,转而轻描淡写地问道:“去过美国吗?” 随口一提而已。 苏玉眸色微沉,她说:“之前有机会去上学,不过放弃了,因为只想做更有把握的决定。” 苏玉的本科成绩很好,虽然第一年入校时被身边的各种学霸打击到了自信,但她很快调整好状态,把GPA提了上去。获奖经历也很丰富,大二快结束的时候,她意外地有了一个去美国交换的机会。 打开老师发来的网站,看到那几所学校,她悄悄地搜索了他们的所在地,其中一所大学在波士顿。 她真的有机会和他再见一面。 当时苏玉正在参加一个学科竞赛,并且在努力申请保研国内的硕士,如果保研失败,也有加入考研大军的打算。 这个交换的资格对她来说是额外的嘉奖。 但嘉奖来得太突然,会影响到她原定的计划。 经济,语言,生存问题,未来发展。 她列竖式,一一考量。 去美国交换,或者把握时间,留在国内冲刺另一种人生的可能,这是她认真权衡过的一件事。 而苏玉的权衡里,已经不会再有谢琢的名字了。 他会成为扫过琴弦的一阵风,会毫无征兆地掠过身体,让她指尖泛凉。 可是她不会被他干扰,生命的乐章,是要由她自己来弹奏的。 最后成功地进入A大,苏玉依然会思念谢琢,但不后悔错失和他擦肩而过的机会。 因为错失的前提是,她在成全自己。 “苏玉?” 想这些事让她走神,直到谢琢喊了她一声。 “诶。”她轻轻地应。 谢琢:“我后天回。” 这个语气,莫名有着在向家里报备行程的意思。 可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面终于被端上来了,苏玉提筷,天真懵懂:“然后呢?” 谢琢静了静:“然后什么?” “你想要表达什么。” 他愣了一愣,好似被噎住,然后又笑了一声,很轻的声音里有很轻的无奈:“笨蛋。” 苏玉的心尖宛如被一烫,咕噜咕噜翻滚几下,她低头,准备进食了。 挂电话之前,想到憋了很久的一点关怀,尽管觉得不合时宜,又不得不说,还是轻声吐露:“你回来的时候注意保暖,冷热交替很容易感冒的,你体质还不好。” 谢琢感到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体质不好。” 她仍然声线轻轻:“因为你高中老是生病。” 讲完,苏玉怕再被质疑,立刻说道:“我吃饭了,面快坨了,拜拜!” “……” 谢琢真是后天回的。 苏玉没在微信问他消息,但很奇怪的是,两天后,她就在健身房附近的便利店遇见了他。 苏玉最近健完身会来买两个丸子吃。 她坐在窗前,专注吃东西的时候,马尾辫被人扯了一下。 苏玉忽的回头,看到往里面走的男生。 没有牵狗,他一个人。 谢琢的动作很轻,但她还是瞬间无语于他的幼稚,让她想起上学的时候那些男孩子戏弄喜欢的女生时,揪辫子行为会把这种淘气的好感展露得尤为明显。 苏玉目送着谢琢的背影,脑子里飞快地注解完这个小小行为之后,她自己都愣住了。 苏玉赶紧打住念头。 他应该就是为了跟她打个招呼吧……想那么多干嘛。 她又加热了一点吃的。 谢琢在结账,然后走过来。 苏玉一回眸,他个子高高,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握了一瓶热牛奶,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买,就轻轻倚在柜台,气定神闲地等着她。 也没有说话。 微波炉在加热。 苏玉看看微波炉的时间,又回头望望他,轻轻喊:“谢琢。” “怎么。” 她唤他一声,然后挑起眼,小声地说:“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我们偶遇的频率有一点点高?” 谢琢低眸,对上她的视线,他不以为意,甚至认为所有的巧合都是理所应当:“我家住附近。” 苏玉想想:“三公里的话,好像也不是特别近?” 谢琢忍不住笑了。 他的个子实在是很高,很近的距离里,苏玉觉得抬头看他都有些吃力了,于是收回视线望向微波炉,而后耳侧传来清浅的声音。 “你就非要听我亲口告诉你,是我想见你了。” 软软的耳梢抵挡不住,彻底红了。 苏玉装冷都装不了,因为室内的温度很足。 于是又听见他紧随其后的调侃,声音还是淡淡的,像是普通的寒暄:“我想见你是我的事,你不用脸红。” 他的那瓶热牛奶被揣到苏玉的手里。 “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谢琢到她肩侧,又靠近了些,与她平行站立,垂眸看她:“有别的男孩子给你暖过手吗?” 苏玉急急地瞥他一眼,这时候除了实话实说没别的招了,她像个老实人一样摇头:“没有。” 他轻轻嗯声:“那我还是唯一一个。” 苏玉不太喜欢回忆过去,可是谢琢一出现,提或不提,她都会自然地想到往日种种。 那些让她酸涩的场景,如今他另一视角的回忆被铺陈开,竟还有一丝甜蜜。 这么多年,他还会记得在某一日清晨的雨里,看到她旧疾难愈的冻疮。 谢琢注意到她接过牛奶的手,小指骨发红,不是一般的挨冻过的痕迹,像是固态的,长久性的疮口。 他问:“手上的伤复发了?” 第42章 苏玉平时不是出入实验室,就是对着电脑工作,戴手套会影响她的效率。她也是这两天才开始发现手指头有点发痒的,但是问题不大,只有一个指关节上有一点浮肿的小疙瘩。 不是很光鲜的一面频频被注意到,苏玉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垂目收回了手,没有接话。 她希望谢琢不要像她妈一样一个劲地叮嘱她吃饱穿暖、注意防护、多喝热水,好在他没有,见苏玉不吱声,也明了这方面的界限问题,他送完牛奶,就将手揣回了兜里,说:“我昨天梦见你了。” 透过她轻轻打颤的睫毛,看到女孩眼仁透亮的颜色,谢琢:“所以来见你。” 他振振有词地解释为什么偶遇,倒是面不红心不跳。 “没别的意思,仅此而已。” “……” 苏玉听完,由里到外却更热了。 梦境是很神奇的东西,会美化对一个人的印象,苏玉经历过,她比他更懂那种感觉。 她想,不知道在他梦里,她是什么样的。 苏玉没有过问,她轻轻点头,用简单的举止拉开距离,表示我知道了。 “好。” 还好,谢琢率先岔开了话题,没再把她架着。 “我去健身房。” 苏玉忙不迭应:“拜拜!” 见她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用很轻的气音笑了一声。 笑声在她的头顶散开,谢琢离开的时候又拽了一下她的辫子。 像是惩罚她胜似欢呼的这声拜拜。 苏玉鼓了鼓嘴巴,一脸有苦说不出的闷。 她目送谢琢离开。 他阔步往前走,到人行横道,穿过一条马路,对面是一个商场,他渐渐地走进了人海中。高个长腿,让川流不息的都市人群也掺进点蓬勃向上的,具象的少年气。 苏玉回寝室的路上,打开微信消息看了眼,99+的消息让人惶恐,她再细看,发现是被拉进了一个联谊群,北京的三所高校联合发起的硕博联谊会。 倪秋含最近急着找对象,她人还挺好的,自己努力的同时,不忘顺便拉扯一下室友们,所以一有这种机会就会把苏玉也拉进去,让她瞧一瞧。 苏玉看了一些男生发来的自我介绍。 校徽是要印在脸上的,博士学历是要放大加粗的,北京户口更是黑体三号字,家里三套房可以在群里横着走。 每一个人,争先恐后地展现出个人最大化的价值。 苏玉挨个看过去,校徽和学历的部分,她的条件勉强可以匹配上一些。 家里三套房的那种她不会考虑。 苏玉没有攀高枝的人生目标,她始终觉得,要想关系平等,经济是个不容忽视的关键要素。 否则,让人望而却步的落差感会带来许多矛盾。 她会提前规避。 看了几个有钱人的优越发言,苏玉的思绪渐渐地不在群聊里了,她想起了谢琢。 苏玉和江萌聊过谢琢的家境问题。 江萌说,你别看他不显山露水的,其实他家非常非常非常有钱,陈迹舟都远远比不上的。 带地下室的别墅,都是其次了。江萌用来论证的话术是,他爸想再供十个孩子出国都够。 她强调了很多遍非常这个程度副词,让苏玉印象深刻。 所以他自信,他不虚荣,不纠结挣扎,也不在意人生的微小得失,妥善又平静,永远来去自在。 苏玉彼时只是开玩笑说:“叔叔阿姨还缺孩子吗。” 江萌也跟她说笑:“好啊,你去申请做他妹妹,没准他特喜欢你,就同意了呢。” 他喜欢她? 好奢侈的想象。 苏玉点到为止地打住了话题- 谢琢最近有意无意地对自己的外形有了一些苛刻的要求,去健身房是真为了健身。 虽然身边的人或奉承、或真心地,都称他的相貌近乎完美,但是谢琢照镜子的时候还略有不满,比如这里的线条会不会还不够流畅?这里的肌肉似乎不太明显了,举铁半个月,初见成效。 腹肌是提升竞争力的要素之一。 曾一航猜到谢琢最近可能在向某个女孩子示好,调侃过他:“你这练了也没用,天天穿衣服,人姑娘也看不见啊。” 谢琢不是喜欢练个身材就迫不及待往朋友圈展示裸照的那种人。 他撑着下巴,坐办公室里翻着文件,淡道:“万一呢。” “万一什么?”曾一航头脑简单地问。 谢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曾一航瞬间小脸通黄,表示懂了。 万一有机会在她面前脱衣服呢! “冻疮怎么治好?”谢琢又问他。 曾一航:“我表舅是中医,管治这个。” 谢琢:“用药吗?” “好像他自治的膏药吧,在医馆,你带人去看啊。” 他想了想,带苏玉去看医生,虽然谢琢是很乐意的,但有点过界了吧?他有什么立场吗? 他想了一想,说:“她最近挺忙的,我怕会打扰她。” 那时候谢琢在想,追求女孩子没有他想象得轻松与志在必得。 想要靠近她的时候,因为种种担心而退缩。 怕她不高兴,怕打扰、越界,怕任何一点小动作都让她被刺伤,甚至被讨厌。 患得患失并不是源于他对自己的不自信。 这来势汹汹的顾虑,就被称为情怯。 最后,谢琢说:“医馆在哪?我自己去。” 曾一航八卦脸:“你在追人啊。” 他没说话,又瞥他一眼。 曾一航憋笑:“就是总觉得,你好像那个孔雀在开屏啊,还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开。” 谢琢懒得搭腔,用手里卷起的文件敲他脑门:“管好你自己。” “长什么样我看看嘛。” 他漫不经心说:“追到了再说吧。” 苏玉最近是真挺忙的。 谢琢得知她吃夜宵的一家苍蝇小馆,在学校的后街。 他在门口,坐车里等了大概半小时,苏玉还没出来。 她吃饭的速度很慢,尤其一个人的时候,不必配合旁人的速度,慢慢悠悠,不赶时间。 也可能店里暖和,她想多待会儿,苏玉的背包敞开着,她在店里拿出一份纸稿在看。 谢琢不紧不慢地等在车里。 他没给苏玉发消息说自己在,直到她出来,他把车慢吞吞开到她的跟前,“下雪了,没带伞吗?” 车窗降下,苏玉眨眨眼,她现在已经不会惊讶于跟谢琢又偶遇了这件事。 她抿一抿唇说:“嗯,北方人都不打伞的。” 谢琢轻笑:“上来吧,车里暖和。” 苏玉没有推辞。 她坐在副驾,又紧急地拿出稿子,很真诚地请求说:“明天是辩论决赛了,我在写稿子,怕吵到室友睡觉,我能在你车里待一会儿吗。” 谢琢说好。 他帮她打开了车里的灯,令眼睛觉得温暖的橙黄色在头顶铺开。 苏玉翻找背包里的东西时,随身带的两小瓶药窸窸窣窣发出声音,她连忙把药瓶往里面塞了塞,取出一支笔,在稿子上写东西。 谢琢没有打扰她写稿子,他闭目,安静地陷进座椅中。 直到苏玉出声,是对他说话:“你是不是来了好几天。” 她前两天也看到了他的车,不过当时并不太确定,因为谢琢停的位置还挺偏僻的。 谢琢大概也觉得自己停得很隐蔽吧,实际上昂贵的轿车开到哪都招摇醒目。 要不是今天路上下雪,他很可能也不会通知她,只会默默地来这里,陪她吃碗面,再默默地开走。 谢琢睁开眼看她,如实说:“我看这胡同里路灯都没几盏,你又每次很晚才出来,怕你不安全。” 苏玉低声,说:“安全的,我经常走,离学校后门很近。” 她默了默,接着道:“你不用每天都来的。” 苏玉说着这话时,脑子里在乱想,这不会又是陈迹舟给他的任务吧?有一个朋友的妹妹身份在,她现在已经全然搞不清楚谢琢接近她的动机了。 谢琢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却旋即接了话:“追求女孩子不是要有诚意吗?” 她瞳孔收紧,轻轻地怔住。 车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她连呼吸都需要放慢,否则会显得嘈杂。 谢琢也在思考,她这一句:你不用每天都来。 是不是不想看见他? “周师兄不这样?” 没有追女孩的教科书参照,谢琢只能拿她身边的人稍作对比,垂眸看她,低低地问:“他给你距离?” 苏玉过会儿才出声:“他知道我不喜欢他离我很近,我会烦他的。” 我会烦他的。 还真是挺能威胁到人的积极性的一句话。 谢琢理应后退一些,予以她呼吸的空间,但几乎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的心声是:“我不要距离,我想跟你在一起。” 苏玉耳边的声响坍缩成一条直线,她反复地用手卷着页角,快要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你会嫌我烦吗?”谢琢又问她。 当然不。 他跟别人都是不同的。 平时相处中,周远儒一有什么让她觉得减分的地方,苏玉就会想,谢琢才不会这样。 苏玉总会下意识把别人和他相较,但反过来,她不会拿谢琢跟别人比。 他做任何事,都不会令她生厌。 他不会在备选的那一栏,不会被她挑剔。 他是屹立的白塔,永恒生辉的。 苏玉没有说话。 谢琢在暖色的灯光里看着她沉静的表情,跟她打商量似的语气,轻道:“等你烦的时候跟我说,我再走。” “现在先不走,可以?” 苏玉想把车窗打开一点,让外面的动静进来,雪也好,商铺卷帘门的拉扯也好,或者车轮滚滚,吵一点,总之不要让她陷在他清凛的气息里丢盔弃甲。 但她动弹不得,连开窗的动作都做不了。 看来他是有点距离意识,但不多。 也或者是因为,他太想见到她了。 末了,苏玉终于给了一点肯定的回答:“好。” 她心不在焉地看纸面。 文字翻滚沸腾,覆在一起,苏玉不识字了,不要说捋清逻辑,她现在连基本的思考都很难做,满脑子都是谢琢那句:追求女孩子要有诚意。 她静静地坐在胡同口的车里,调整呼吸,试图令自己镇静下来。 谢琢忽的问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苏玉愣一下:“现在吗?” “现在。”他说。 来意不明的问题,苏玉本该说没有,早就不喜欢了。 她对那个遥远的“暗恋的男生”,分明早就忘怀了。 有时候把他从记忆里拎出来,也是为了对付周远儒的三请四邀,所以骗人家,她心里有人。 苏玉心如明镜,她怎么可能陷进一段暗恋关系里,这么多年走不出来呢? 他们连手都没有牵过。 可是此刻,她看着谢琢的眼睛。 她看着他的眼睛,心脏深处宛如发生一点无声无痛的震荡。久久地,苏玉才稍作回应,“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很有意思。 谢琢看着她,不解地想,不会还在搞暗恋吧? 不过没关系,谢琢很坚定,他要跟苏玉谈恋爱。 暗恋算什么?要成早就成了,暗恋的人都十万八千里了,他不一样,他可以成天在她眼前晃。 就不信这样还赢不了。 其实今天就算不下雪,谢琢也要跟她碰面的,他抽空去了曾一航舅舅的医馆,给她拿了“独家配方”的药膏。 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谢琢说要想预防,得把伤口揉开。 苏玉是知道要这么做的。 她没有吱声,接纳了他的好意,但她现在背稿子没有时间,于是打算把药膏收起来。 谢琢却说:“你背你的,我给你涂。” 药膏在他们的手里,一人捏一端,闻言,苏玉停了停手上的力道,没有强势地拿回去说不用。 站在女孩的角度想,他也怕一个没好感的异性突然亲近,会让她不适,于是言辞委婉说道:“就当我是医生,可以?” 浅浅的犹豫过后,苏玉摘下了左手的手套。 她纵容了他的好意。 谢琢挤出一点药膏在她手指上红肿的位置。 他小心地捏着她的指关节,没有触碰到别的地方,眼下,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握住她的手心,让彼此产生正牵手的错觉。 但谢琢很讲分寸,只是帮她敷药膏,不疾不徐地揉伤口。 怕她疼,又怕力度太轻会揉不开,谢琢捏着她的指关节,很谨慎地掌握着力度,很珍重地对待她陈年的创伤。 他每旋一下她的关节,就像往她心口浅浅一按,落下一个难以快速回弹的窝,酸胀又酥麻。 “疼吗?” 她缓缓摇头:“一点都不疼。” 谢琢:“那就好。” 苏玉装作看文字,早就心思飞远,余光里挡风玻璃上的雪,一片一片地落下,融成了水滴。 她觉得她的心也快化掉了。 第43章 苏玉的手变热了起来。 她看着谢琢帮她擦手的动作,忽的,轻声言说:“我小的时候很傻。” 苏玉从前说话的语速总慢吞吞的,音节要逐个地蹦出来,很多时候令人觉得像在喃喃自语。 于是她那样说话,旁人如果听不清,就不会再过问了。 存在感就是在稀薄的话语权里消失的。 她现在已经改掉了这样温淡的讲话方式,因为不利于大众场合的发言,训练出了中气,唯有在很熟的人面前,讲悄悄话,或是撒娇的时候,她才会回到青春期那具蜷缩的身体里。 在喜欢的人面前,苏玉太想要隐藏狼狈了,不想说创痛的根源,就藏起受伤的手。 但是谢琢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狼狈,他只想知道她疼不疼。 于是她第一次,对谢琢说起她不堪的旧事:“妈妈在外地工作,那一年冬天雪灾很冷,她带我去百货市场,给我买了一副手套,不过妈妈总是很赶时间,可能忙着去上班,赶着去平江的车,她买完手套就走了,甚至没有来得及让我试一下。 “结果那个手套就很大。我的手太小了,戴不了,她不知道。 “上小学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害怕星期天的到来,特别是星期天的傍晚。因为那个时候,就要跟爸爸妈妈分开了,他们会坐火车去很远的地方。” 在谢琢的注视里,她垂着眼,看一方暖光下他们交错的指骨。 她顿了顿,不是犹豫该不该在他面前说这些话,而是真的陷进了回忆里,在回想那些细枝末节,继而说下去:“雪灾那一年,期末都没有考,学校紧急放假,为了学生安全,老师说让父母来接。 “我是班里最后一个离开的,因为爸爸妈妈不会来,老师让我给奶奶打电话,但是奶奶腿脚不好,我舍不得她来。” 她故意打错一个数字,假装拨不通,讪讪地把手机还给老师。 爸爸妈妈不会来,奶奶也不会来。 苏玉坐在教室里,看着每一个同学离开,直到老师锁上门,说带她回去。 膏药有几分清凉,被抹匀在她的手指上,苏玉感到一点灼热。 谢琢在看着她,听她说话,就不自知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于是静下来后,率先反应过来的苏玉发现,她的手正搭在他暖暖的掌心,就以这样的姿势停顿了很久。 她收回手,默默地戴上手套。 因为小小的手,戴不了很大的手套,而奶奶给她做的那一副,又臃肿得让她无法在教室提笔,苏玉在雪灾的那一年,手指生了冻疮。 这样悠悠流逝的童年,早就该过去了,伤害却如覆水难收。 苏玉不难过了,但是她想对谢琢说一说。 说她很傻的小时候,那样一颗小小的心也想要被温柔地对待。 可是似乎一直都没有。 她一直都没有等到,一副合适的,让她感到温暖的手套。 二十多年。 说完,她问他:“你会觉得新鲜吗?” 谢琢为她的用词略感意外:“新鲜?” 苏玉说:“你肯定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吧。” 车里,他明眸如炬,定睛看她,却不灼人,在这一刹甚至有几分恰到好处地,递送给她的童年所需要的温度。他说:“我会难过,也替你高兴。” 她哑了一瞬,嘴唇翕动,吐露出发自内心的询问:“为什么。” 谢琢:“就算经历过这些,你还是变成了很好的人。” 苏玉眼底没有笑了,她低头,过会儿,才呢喃一声:“我不是很好。” “你很好。”他脱口而出。 苏玉说着冷冰冰的事情,手指头却是暖暖的。她低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你不要笑话我就好。” 车里静了静,苏玉听着自己的呼吸,胸口的起伏就是眼下最大的动静了。 谢琢看着她垂落的一片发丝,让他看不见她的眼睛。 他怕贸然上手撩头发会让她不舒服,于是低了低头,直到找到可以看到她的角度,他说:“你只会跟徐一尘聊这些事,第一次跟我说。” 苏玉瞥了他一眼,近到可以接吻的距离让她呼吸屏住。 又听他轻道:“我也想了解你。” 苏玉抿唇,稍加辩解:“我跟徐一尘说这些,是因为他能懂。” 谢琢想笑:“正常的理解总能做到,我也没那么铁石心肠吧。他懂我就不懂了?” 他懂我就不懂了? 这是什么语气啊。 苏玉讶然,过后、以嗔怪他的语气说道:“你好像还蛮容易吃醋的。” 宋子悬、徐一尘,她若跟他们走得近,他就要计较。 还不计较在脸上,要跟她秋后算账。 “你终于知道了。”谢琢坐回去,骄傲的少爷脾气彰显,懒声命令,“那就对我一视同仁。” 苏玉没有话说。 这应该就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苏玉想淋着雪走一走。 他陪她走了一点路。 谢琢心里也有话没说完似的,苏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主动问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琢住了脚步:“我想说,刚才的话是认真的。” “嗯?”刚才说了好多,苏玉没反应过来是哪一句。 他看着她,强调一遍:“我说追你,是认真的。” 苏玉觉得冬夜的迷蒙让此情此景显得十分不切实际。 尔后,谢琢站直了身子,与她相对而立,在泛白的雪光里,曜石一样漂亮深邃的眼睛看向她,认真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给你汇报一下我的情况。”他用这样的开场白。 “谢琢,25岁,身高857公分,体重74公斤,算法工程师,不抽烟,不跟不熟的人喝酒,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作息正常规律,偶尔加班,下了班就回家待着,兴趣是在家拼乐高,出门遛狗,有多余的时间就运动健身。” 说到这儿,谢琢顿了顿,思考还有没有遗漏的部分,而后说道:“情史空白,没有暗恋的人。” 没有暗恋的人。 这句话就很意味深长了。 他这张明牌有点太明,苏玉惊了片刻,反问道:“我也要汇报我的吗?” 他很大方:“你愿意汇报也可以,不愿意的话,我就慢慢地了解你。” 她笑了笑:“那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谢琢:“不会,我慢性子。有的是时间。” 谢琢的确不算很着急,他说的是追求,而不是告白,说明给彼此的进一步发展预留了时间和空间。 他是诚恳的,思量妥帖。 苏玉可以汇报。 她可以一五一十地交代。 甚至把一切都坦白,告诉他不用花时间追了,你只要站在这里,本就是我最爱的样子。我会偏爱你,没有时限。 但他说过,他要一视同仁。 那在她眼里,他自然和别的追求者无异。 再者,苏玉想要的,的确已经和从前不同了。 苏玉站在他面前微笑时,眼中就没有了方才在车里那番悸动伤感错落的样子,她走出了小时候的影子,笑得淡然了许多,说:“我很难追的。”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不说接受,也没拒绝。 谢琢默了默,心态良好,勾出一点迎难而上的笑意:“知道了。”- 一个代购给苏玉发消息,说她之前预订的一个TB的风琴包有货了,问她还要不要,苏玉说要。她看了看卡里的余额,买个包还是够的。 她不会因为陈澜的指责而缩回壳里。 她很漂亮,她配得上最好的东西。 苏玉付完定金,回到寝室里,人都还没睡。 倪秋含过来揽住她,说:“以我们的条件,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潜力股。” 知道她说的是联谊会的事情,苏玉发人深省地问:“什么样的才称得上潜力股?” “努力上进,学识谈吐,这一些方面在我看来比较重要,家境其次,”倪秋含摸着下巴揣摩着,“你觉得呢。” 沈慈说:“主要是家境不得不其次,可不得找个潜力股么。” 倪秋含啧了一声:“瞎说什么大实话。” 苏玉最近躯体化有点严重,周围人一多,他们攀谈的时候,她觉得听力都有点受损。 吃了两天药总算好了点,她把药罐塞一边,没再听她们插科打诨,定睛在看电脑上的辩题。 过程中,周远儒给她发了几个京郊雪场的营业信息。 苏玉敷衍地应了两声,但眼下有事情要忙,就没怎么细看,他也不催。 等休息下来,倪秋含正打着哈欠讲到她跟一个协和的医学生见面的事情,苏玉实在对那些相亲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即便倪秋含有意给她介绍优秀的潜力股,她也没有参与其中。 苏玉平时不发朋友圈,也不怎么打开看,不过注意到有一个新颖的头像,是她最喜欢的夏目。 图片是夏目背着猫咪老师,苏玉在一中时候用的卡贴就是这张图,她还记得当时印在旁边的一句话是:[只要有想见的人,就不是孤单一人。] 她点进朋友圈,看到谢琢分享了一个VR数字沉浸展的售票广告。 苏玉也是不久前才发现,他们朋友圈的共同好友还不少,谢琢平时很少发内容,一发就有不少点赞。 有个跟他关系还不错的高中同学问:怎么换头像了? 谢琢回复的是:她喜欢。 苏玉眨眨眼,心想,他估计都不知道苏玉的列表也有这个人吧…… 那人又问:交女朋友了?? 他坦荡无遗地告诉人家:还在追。 底下好一大串问号和感叹号。 谁啊???! 你还会追人?? 快告诉我是个超级大美女。 还有女生大张旗鼓地哭:woc我失恋了! 谢琢统统没有再回复了。 苏玉的印象里,她没有和他说过喜欢夏目这件事。 她做了太多投其所好的事,表现出来的喜好大都迎合着谢琢。 为了被他发现,她配合太多,当然,大多数情况被他无视了。 她不知道谢琢会上哪里了解她,或许看到她背包上的小挂件,或许、无意地看过她的学生卡。 细节都不再重要了。 只要他愿意,他能够清清楚楚地认识她,甚至再走一遍她曾经走过的路。 第44章 苏玉今天是有所释然的。 她和谢琢聊了聊最真实的,底层的自己。 她不得不承认,她有过非常拧巴,不能够直面自我的年纪。 吃饭、上厕所都一定要有人陪伴,刘海在喜欢的人面前劈叉等同于裸奔,独来独往会觉得有损颜面,与其孤零零坐在食堂角落里,不如饿着,担心不够体面的父母出现在学校…… 苏玉不能免俗地拥有一些虚荣,不想让自己显得不合群的“虚荣”。 而这些事,她现在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对徐一尘讲述的那些不太明亮的小心事,原来也不是不能对他说。 苏玉睡觉前涂了涂谢琢给她的膏药。 周远儒又给她发来消息:【再不去雪要化光了】 苏玉才想起来回他: 【我不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腿摔断了[微笑]】 周远儒:【你是在拒绝这件事,还是在拒绝我?】 周远儒全然好意,他的疑惑想是也在顾及苏玉所需要的距离,距离这东西他给得很满,是怕一不留心触犯到她的禁区。 他太过谨慎周全,也就导致,她有时候觉得和他说话挺累的。 周旋个没完的那种累。 苏玉:【想多了】 她发送完这三个字,又出其不意地给周远儒发了一句话,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夏目吗?】 苏玉说完,又复制了一遍这句话,粘贴到和谢琢的聊天框里。 然后拍了拍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夏目吗?】 苏玉本没有期待能得到什么满分答卷,毕竟她自己都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只不过抱着好奇的心思想知道两个人分别给出什么反应。 她以为谢琢可能会说,可爱啊,帅气啊,或者温暖治愈什么的。 她的问题发出去之后,谢琢回得挺快的:【你们很相似】 苏玉愀然顿住。 他没有加推测性的副词,简单的一句话,也没有胜券在握的傲气,只是平静作答,却胜似笃定。 好像无比的了解她。 仿佛,她和世界隔着的一层膜被他戳破掉。 她逐渐地听见伤口愈合,骨肉生长,生命的脉络在持续延展的声音。 这样就够了。 她不需要另一个人的回答去佐证谢琢骨子里的细心与温润。 就这么巧,周远儒的消息堪堪发来:【这是在考验我什么吗?】 苏玉:【没什么,睡吧】- 春天来的时候,苏玉的智齿又发炎了。 她抽空去了一趟医院,挂了两个号,一个牙科,一个神经内科。 苏玉还是决定去把那颗牙齿拔掉了,反反复复折磨人不是个事儿。她拍了个片子,拿了消炎药,跟医生约了拔牙的时间。 神经内科,她常看的专家不在,苏玉就没跟陌生的医生聊太多。对方让她做测试,苏玉拒绝了,她大二的时候测过,结果是轻度抑郁,她很消极地不太想面对任何不好的结果,所以直接让医生开了点药。 医生问她心理状态,苏玉没有说长道短的,医生只是一份工作,礼貌地问询一下症状,她不能把人家当做救命稻草。 苏玉说最近的生活很正常,不过症状发生得很突然,持续了一阵子。 身体反应和表层的心理状态常常是两码事,很多人混为一谈,其实不该如此。 乘电梯下行的时候,苏玉掀开露指的羊绒手套,看到小手指那一处已经恢复正常的关节。 谢琢的药很有用。 这一个小伤,是谢琢给她治好的—— 想着这一点,她抬眼,看到电梯镜子里还很天真的,满眼期待的笑容。 苏玉能够向他袒露一些真实的自己,但也只有这一些了。 另外的部分,要被折起角,盖掉可怕的诊断结果,放进不见天光的包包里。 苏玉的身体深处,依然有着不可以被他看见的部分。 因为辩论赛夺冠,程碧臻下班赶来找苏玉,请她吃饭。 牙疼,苏玉食难下咽,喝了点鸡汤。 “你知道初智齿代表着什么吗?” 听到她说拔牙的事情,程碧臻忽的问她。 “不懂。”苏玉摇头。 “代表了你的初恋,酸酸疼疼的,就算拔掉,也会留下一个填不了的坑。” 苏玉听笑了,“这个比喻还挺有意思的,也很贴切——不过暗恋也算初恋吗?” 程碧臻:“在你的爱情观里应该不算吧,你不是说,暗恋只是你自己的成长,与他无关?” 苏玉想了想,她说的是去年那场辩论赛的事:“辩题是辩题,我只是恰好抽到正方而已。我当然觉得暗恋是爱情,还是那种痛彻心扉的爱情。” 她喝着汤,慢慢地思索着,“不过,我要是见到过去的自己,我会告诉她,都会过去的。” 苏玉轻言软语说着,她揉了揉腮帮肿痛的地方,又道:“坑也会长好的,时间问题。” 而后,苏玉和程碧臻说了谢琢在追她这件事——如果他是认真的话,应该还挺值得高兴的。 “暗恋的人在追你?听起来像在做梦。” 苏玉微微牵起唇角,但说:“可能……也没有那么值得高兴。” “为什么?” “有一些人说喜欢我,但我总觉得那种喜欢是很浮于表面的,因为他们没有见过真实的我。” 如果谢琢真的喜欢她。 吸引到他的部分是,她学会了化妆打扮,刷长漂亮的睫毛。她藏起不被他发现的药瓶后,端出端庄得体的笑。 她不再自卑,可以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好感的,自然是这样的一个转变过后的苏玉而已。 这不是完整的苏玉。 苏玉不会觉得配不上他。 但是担心真正的自己伤害到谢琢。 她说:“我没有那么坦诚了。”- 春暖花开的日子,苏玉碰到了多日不见的谢琢。 据苏玉所知,他和A大的合作年初就结束了,他们的生活轨迹完全是两条线,能频频偶遇,实在要归功于事在人为。 那天,她去领一个配送错了区域的快递,要经过学校后面的湖泊,苏玉本想着就当锻炼了,就没在物流投诉这类事情上花费时间,没想到去了发现,还是个大件。 箱子捧在手里,快递员电话打不通,苏玉仍然心态不错地想,省点事,就当锻炼吧。 湖边垂柳落下,苏玉乘着暖风,心情不错地在心里吟诗。 忽然,一条狗狗蹿到苏玉的面前。 “奥斯卡!”苏玉如见老友般雀跃,眼睛蹭一下就亮了,“好久不见!” 有一阵子没见了,狗狗长得很快,奥斯卡壮实了许多,看来被喂养得不错。 它比她还雀跃,蹄子在地上发出原地踏步的哒哒声,尾巴狂甩,正要往苏玉身上扑的时候,被后面的人一把锁住。 奥斯卡乖巧地一刹车,回过头去看它的主人。 “矜持。”谢琢冷冷教训。 他一身运动风,很标准的遛狗锻炼装束,轻盈而英俊。 苏玉看向他,眨眨眼微笑,“巧呀。” 他看她一眼,嗯了声:“正好在附近遛狗。” 谁知道正不正好? 苏玉点头:“好。” 谢琢扫一眼她手里东西,“你牵着它,我来搬。” 他把狗绳递过去,苏玉没有推脱,“麻烦你,箱子看着大,不怎么沉的,里面很多泡泡纸……” 她话音未落,谢琢刚把狗绳交过去,一手接过她的箱子,一手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捧花,往她怀里一丢。 苏玉被晃了眼,话匣止住。 她还没反应过来,鲜红的一把玫瑰就落在了眼底,很随意地交付的动作,好似真就让她帮忙拿一下似的。 “这也拿着。”他说。 她不得不接住。 一手牵狗,一手捧花。 懵懵的眼睛从显眼的玫瑰色里露出,苏玉悄问:“给我的吗?” 谢琢捧着她的箱子倒是不费力,轻应一声,挪眼看她,不答反问:“一般都是确定关系再买?” 苏玉顺着他的话,轻声说:“好像是。” 他说:“我现在就想给你买,我想让你开心。” 苏玉低了头。 花好多呀,她数不过来,只觉得一只手都有点费劲。 得用整个手臂环住,脸一低就埋进了花里。 “开心一点了吗?”谢琢走在她身边,稍稍偏眸,看向苏玉。 她点头,说谢谢。 苏玉问他:“你在我身上装雷达了吗?” 谢琢懒淡一笑,令她听出点自嘲的意思在里面:“知道你喜欢在这儿溜达,我守株待兔也能逮着几回吧。” 确实。 他上回问了她吃夜宵的地方,后来就在那儿等了她几次。 又知道苏玉喜欢在湖边跑步,之前他们也在这里一起遛过狗。 就这样处心积虑地,跟她遇上了。 苏玉瞧了瞧他手里的箱子,说:“你总是出现在我需要你的时候。” “你不需要我,我就不现身了。” “……” 谢琢看她,停了一两秒,淡声说:“怕你烦。” 日影迟迟,暖风熏人。 苏玉看着他一如年少的眉眼,他穿简单的灰色卫衣,看似淡漠的眉眼里其实藏了好多好多的温存。 “不烦你的。”她轻轻说。 今天出来踏春的游客挺多的。 可能苏玉捧花的姿势实在醒目,不少人都朝她手里的花看过来。 奥斯卡在前面领路,领两步又回头看,怕两人跑了似的,还汪汪吼两声,表示心情不错。 奥斯卡平时已然训练有素,谢琢不让它出声的话,它必不会嚷嚷。 今天跟老朋友见面,看起来实在是激动。 苏玉笑说:“有嘴巴不会说话好累,它在说什么。” 谢琢没有看狗,温淡的视线停留在苏玉的脸上,煞有其事地翻译道:“他说——现在世道真是人心不古,怎么会有人玩弄完人家的感情就跑掉,不闻不问的,好几个月。” 苏玉就这样被他茶里茶气地道德绑架了,她鼓鼓腮帮,澄清道:“没有,我想它的。只是我最近有点忙,跟着老师干活。” 只是想狗而已,看起来也的确如此。 谢琢一声低笑。 他没再说什么。 苏玉问:“你那天梦见我什么了?” “嗯?” “你说你梦见我,所以来见我。”她还记得这茬。 谢琢一默:“你真想知道?” “不可以说吗?” “可以说。” 走出了公园,穿梭在门口的一些摆摊车中间,他慢悠悠地往前,又慢悠悠地出声:“梦见你亲我了。” 苏玉都不敢做这样的梦。 喜欢他的时候,谢琢遥远到,连在梦里她都不敢接近他。 牵手就是最奢侈的想象了。 苏玉一下恍惚,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逗她。 毕竟谢琢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挺坏的。 不自知出于什么心理,苏玉斗胆问了下去:“然后呢?” 看她眼睛炯亮,像是真的好奇后面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回吻了。”他淡淡应答。 苏玉不由结巴,“然后你、你……” 他的语气倒是泰然自若得很:“你确定,你想听我们接吻的细节?” 苏玉不敢做声了,她赶紧低头攥紧了狗绳,尚没接话,还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把这个话题掠过去。 谢琢忽然盯着旁边的小摊,要了一袋炒板栗。 很快,热烘烘的板栗揣到了她的怀里。 看苏玉没手接了,他叠一下袋口,往她衣兜里一塞:“给你吃。”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谢琢理不直气也壮:“下次回请我。” 苏玉都没反应过来:“嗯……嗯?” 好像哪里不对。 她怎么莫名就欠上他了? 苏玉低头看了看兜里的板栗,生不出第三只手来把它掏出来,丢回去。 她想说,她其实没那么想吃。 谢琢低眸,看着她一脸无辜准备找托词的样子,他振振有词说:“免得想看看你都找不到理由,像个傻子一样在这守株待兔。” 第45章 糖炒栗子还是很好解决的,但是这捧花让苏玉左右为难。 谢琢见她踌躇,说如果不方便可以还给他。 他懂眼色,也挺大度的,对此没什么意见。任何突如其来的惊喜,难免会发生让人骑虎难下的局面,他都理解。 硬塞给她是有点霸道了。 不过,苏玉内心是想留下的。 于是他伸手去接的时候,她使了点劲,跟他争了一下,这拉扯的劲也不大,但让谢琢感受到了她挽留的意愿。 “收下吧。”他领会了她欲拒还迎的一面。 临分别,苏玉忽然问他:“你会觉得势在必得吗?” 谢琢没立刻反应过来她说什么,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的眼睛在晴朗的碧空下尤其清澈漂亮,不掺杂质的琥珀色,令人觉得无论什么倒映其中,都会变得美好起来。 人来人往的路上,有阳光洒落,花就在他们中间,这样安静的时分,真的让苏玉有在恋爱的错觉。 谢琢看她垂落的眼,知道了她说的是追她这件事,回答道:“我都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言外之意,他猜不透苏玉,谈什么势在必得? 尔后,他还是给自己鼓了鼓气:“不过我会全力以赴。” 苏玉很爱惜花,也可以说她很爱惜谢琢给她的花,一片花瓣被挤压在包装里,她都小心翼翼地捋齐了,展平了,再摸摸它安抚。 “很喜欢,谢谢你。” 女生宿舍,快递他没法给她送上去。 所幸在楼下碰到了苏玉的室友,苏玉喊住了沈慈,沈慈看了看苏玉,又看了看谢琢,最后看了看谢琢的狗,欲言又止地接过苏玉拿不下的花。 在电梯里,沈慈以一脸“你最好老实交代,说好拿快递怎么去跟狗男人幽会了?”的表情严肃凝视着苏玉。 苏玉坦白从宽。 “他在追你?”沈慈表情复杂地看看她,“你说刚才那个大帅比在追你?” 苏玉点了点她手里的花,示意这花就是他送的:“他是这么说的。” 沈慈还是很惊讶:“不会吧?不会是海王吧。” 苏玉耸肩,懒懒地说:“不知道,有可能。” 虽然揣测别人不太好,但说真的,她对男人总会保持很高的警惕。 “听说那种很有钱的公子哥都那样,没有什么真心的。”沈慈也是母胎单身,没有感情经验,纸上谈兵的道理却很多,郑重其事地劝苏玉,“你要小心一点哦。” 苏玉好奇问:“你怎么知道他很有钱?” “普通人应该不会给狗用爱马仕的项圈吧。” “……” 苏玉被说懵了。 她完全没注意到奥斯卡身上穿戴的东西。 谢琢诚然不是显山露水的人,他平时穿衣款式颜色都很简单低调的,也不会挂个链子、戴个戒指刻意显摆一些什么,顶多戴一款有些价值的手表。 尽然如此,有眼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拥有的不是浅薄的一点临时财富,为此,雍容才有了厚度。 苏玉虽然有点震惊,但不再会因此而觉得低他一等。 她笑说:“你这么说,狗狗都快撸不起了。” 沈慈也笑了:“对啊。” 没想到谢琢随便给她买的板栗还挺好吃的,不知道是不是加了点情感分,苏玉品得津津有味。 她寻思这个栗子也不贵,用得着回请吗?道德绑架这一招实在是高。 转个三十块钱得了,苏玉腹诽。 但她没有这样做,她知道谢琢要的不是三十块钱。 苏玉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他总说: 不急、上班。 不急、改天。 可算让他找了个价值三十元的借口把她牵制住了。 苏玉忍- 三月底,谢琢的父母来了一趟北京,订了餐厅把谢琢叫去吃饭。 谢琢的爸爸谢林在北京有几家公司的股权,但家里主要的产业还是在平江,来北京左右还是为了看儿子。 谢琢的爸爸就是天生骨干的性格,没什么话,但是订餐厅这一类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还请人来奏乐。 这都是向敏言喜欢的东西,仪式感什么的,谢琢看着累赘,他进门就想把那些弹琴的都请走。 向敏言搂着他胳膊,笑着说:“妈妈喜欢嘛,这乐手可难请呢,不喜欢听也忍一忍。” 人家都说,撒娇女人最好命,谢琢从他妈身上窥见一斑,他没跟她对着干,纵容了那些庸俗的腔调。 谢琢的家庭氛围还算可以,他那条狗就是他爸给他弄来的,说怕他一个人住太孤单,他不喜欢爸爸那严肃的扑克脸,但也能通过父亲的言行领会到关怀和爱。 他妈更离谱,说养条狗狗好,能保护保护他。 谢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究竟谁保护谁? 一家人吃饭没什么可拘束的,谢琢跟父母没话聊,就没主动出声,一直都是他妈妈在嘘寒问暖个没完。 向敏言问他睡眠有没有好点,谢琢其实没有睡眠问题,就有一回楼上小孩打闹把他吵醒了。 跟妈妈一说,妈妈就干着急。 父母很容易放大这些细节,把小问题看得无比重要。 爸妈给他的信号,谢琢都能够满满地接收到,所以他就算嫌唠叨也从不顶嘴。 吃完饭,谢琢和爸爸聊天的时候,向敏言拿出手机玩了会儿。 谢林跟他说:“爷爷最近还行,喜欢待疗养院,有人陪他聊天。” “他还提舟舟呢,说还记得舟舟特地跑去陪他下棋。”说到这儿,向敏言问,“他在外面也好几年了是不是?” 谢琢其实也不太清楚陈迹舟现在究竟什么情况,就淡淡地嗯了一声。 见父子俩没声了,向敏言给他看了个女孩子跳舞的视频,意有所指地说:“我看这个小姑娘还挺甜美的,你觉得呢。” 本来以为是个网红,谢琢就瞄了一眼没细看,敷衍地应了声就那样。 向敏言不依不饶地把手机屏幕凑到他面前,进度条拉到头,律动感十足的bgm又响起来一遍。 谢琢定睛一看。 “黄婷婷?”他微微皱眉,觉得眼熟。 “说什么呢,”向敏言拍他:“人家叫黄莹莹。” 还真是她。 谢琢看向他妈,问她怎么了。 “这小丫头说喜欢你,老顾家的表亲,问能不能牵个线,你回头有空请人家吃个饭?” “请不了。”谢琢直言,“我有喜欢的人。” 父母都愣了:“啊?” 谢琢淡淡,喝口茶:“嗯。” 点到为止,没提别的了。 不愿跟他们多说似的。 正经事还是要好好问一问的,向敏言:“哪里的姑娘?喜欢多久了?” 谢琢:“高中同学。” 喜欢多久了? 这个问题还挺难回答的。 他思绪放空了片刻,往回想,想得很深远,时光穿梭一幕幕,早已经分不清,从哪个时刻开始注意的,谢琢说:“要是没出国,可能早几年就追了吧。” 不过,没有这样的如果。 他出国是必然的,她离开平江也是必然的。 分别势必会发生,蹉跎的背面是两道鲜明的成长痕迹。 只不过眼下弯弯绕绕,又重合到了一起,所以中间空白的时光才会被回溯。 遗憾吗? 可是有些路分开走,才是对彼此都更好的选择。 谢琢盯着水杯的涟漪出了会神,听见向敏言笑说:“早点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谢琢没想得太积极:“八字没一撇,人家又不一定喜欢我。” 向敏言说:“对了,爸爸想问你工作上的计划,以后是打算留在北京吗?” 谢林之前就给谢琢提过醒,家里公司缺人手,他手底下的人留不住,留下的综合素质不算很好,很难培养起来,企业里有点青黄不接的趋势了。 谢琢没太放心上:“走一步看一步。” 谢林吃完饭需要喝会儿茶,向敏言还在那看黄莹莹的跳舞视频呢,手机递给谢琢,他眼睛都不偏过去一下。 眼下苏玉给他发了消息,谢琢点开,看到一句:【你不想见我了吗?】 没有头没有尾的一句话,言辞暧昧,让他沉思。 紧接着,下一句就跳出来了:【快来拿回你的糖炒栗子吧[微笑]】 谢琢气得想笑。 他松散地坐在会所很舒适的靠椅上,手指抵唇,若有所思地想,她还挺会钓的。 谢琢回了两个字:【想你】 然后,就看见苏玉反复地输入、停止,又输入,又停止…… 错乱的心绪昭然若揭。 过好半天,她发过来一句:【对了,你周六有时间吗?】 他隐约记得周六有个会要开,去公司群里确认了一下,谢琢又回到苏玉的聊天框:【有】 她有一会儿没吱声。 他的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谢琢俨然是在等着她后面的那句“请你吃饭”。 向敏言拱了下旁边的谢林,小声提醒,让他一起看她儿子出神等消息的样子。 嗡嗡一声震动。 谢琢的屏幕亮了,打开消息看到一句:【我哥哥回来了,他说想见见我们】 还以为野百合终于等到春天了,结果呢,还是替人转达,他这会儿终于觉得隔在中间的“哥哥”有点烦人了。 谢琢没什么脾气地打字:【知道了】 眼见他几秒能切换八百个表情,向敏言笑笑说:“老谢啊老谢,谁说你儿子不开窍来着。” 第46章 谢琢的父母感情还挺好的。 爸爸走到哪里都给妈妈拎包,妈妈走到哪里都要牵着爸爸的手,虽然年纪也不轻了,夫妻俩黏一起的时候还是常常十指紧扣。 老父亲眉心那点板正的川字,也只有面对老婆的甜言蜜语时才会化开。 向敏言拉着他们去逛街。 谢琢安静跟着,没提出要先走。 他不讨厌被妈妈逼着陪伴,谢琢的脾气的确是很好的。 很小的时候,陈迹舟和江萌出去玩,他常常参与度不高,比如KTV里唱歌,谢琢一般不唱,但会默默地听着,待好几个小时。 他不会嫌时间难耐,他喜欢和磁场相合的人待在一起。 只是待在一起,就是很幸福的事。 向敏言给她老公挑了条领带,又看看坐沙发上的谢琢,问他:“平时应酬多吗?” 谢琢:“应酬是老板的事,我是搞技术的,一般不参与。” 他爸让他去管理公司。 谢琢知道自己并不在行,所以日常打马虎眼,他不是统率者的性格,妈妈也能看出来他骨子里的柔和,不适合跟人算计来算计去的,所以不强迫。 深入江湖难免被刀光剑影伤到,曾有人形容陈迹舟是侠客,谢琢就是风度翩翩的贵胄公子。 谢琢倒是觉得做不了贵胄也无妨,他更想做个泛舟钓鱼的隐士。 工程师的工作就挺合适他的,能保证有悠闲的时间自由出入。 有个稳定恩爱的女朋友就更幸福了。 可惜呢,“女朋友”现在还很难猜。 谢琢百无聊赖地坐旁边,打开手机,看到他最后发出去的那句知道了。 苏玉没回了。 总是这样,他不主动,她就不说话。 有时候想想,夹在这个师兄、那个迷弟之间,他充其量也就是一条鱼吧。 谢琢胡思乱想之际,视线停在他妈身上,忽然发现向敏言把那条领带拿下了,谢琢:“不用给我买。” 向敏言说:“想得美,给一尘买的。” 谢琢看了下日子,又快四月了。默了默,他说:“那你自己给他。” “那当然。” 后来每一年冬天,徐一尘都会收到谢琢妈妈送到他手上的毛衣。 即便除夕都不会再回的故乡,还有跨不过的清明要渡,思念如雨落,吹散在千里万里外的大地。 谢琢总觉得,老朋友才是最珍贵的。 从青春走来,那些千丝万缕的纠缠,早早在人生底图勾画出了深刻的脉络,而当时只道是寻常。 十几岁时无心抛下的锚,一个一个,总让你无数次地回首,无数次地陷落- 四月的雨下了很久。 谢琢换了辆车,苏玉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东张西望好像准备拦出租的样子。 驾驶座的窗户闭合。 后面坐了尊大佛,正撑着下巴看外面。 终于忍不住,陈迹舟冲窗外吹了声口哨。 “我看了你整整三分钟,你就从我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走过去,又走过来,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哥?” “恩断义绝吧。” 苏玉刚坐进后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就被恩断义绝了。 她看看陈迹舟,甜甜地说:“你变帅了好多呀,没认出来。” 陈迹舟戴副茶色的墨镜,风流倜傥得很,穿身白色,敞着窗户,外边天气不好,光线朦胧,给他镀一层灰蒙蒙的边,而他毫不在意雨丝飘进来,俨然把北京三环当成了他肆意兜风的北美海岸。 陈迹舟对她的赞许十分高兴,撑着脸看苏玉,“油腔滑调跟谁学的?不过小爷喜欢。” 苏玉嘟哝了一声,“噫,还小爷呢,中二病还没治好。” “……” 她把车门关上,又飞快地扫他一眼,“哥哥要进军rapper界吗?我潮人恐惧症要犯了。” 陈迹舟愣了下,气笑了,抬手就捏她薄薄的脸颊:“行啊苏玉,嘴皮子是练利索了,逮谁咬谁是吧。” 她笑起来,真的要咬过来之前,他放了手:“没大没小。” 谢琢也从镜子里看了看苏玉:“坐前面吧。” 她看了他一眼,怕不太礼貌,应道:“好。” 于是真下车,坐前面去了。 天气渐暖,苏玉又开始穿裙子了,谢琢随手给她递过去一块毯子,她接过说谢谢。 陈迹舟坐两个位置中间,两手撑着脸,悠闲地笑说:“刚他跟我打赌,说苏玉今天穿什么颜色裙子,我说不可能,苏玉不喜欢穿裙子,你可真是让为兄颜面尽失。” 前面二人对他的碎碎念置若罔闻。 苏玉开着酒店的导航,帮他指路。 谢琢看了眼苏玉,忽然说:“你请我吃个饭吧。” 苏玉:“嗯?” 她立刻想起来,是说要她回请的事情。 他又补充:“今天的不算。” “……好。” 谢琢:“时间你定,餐厅我定。” 苏玉眨眨眼,心道他可能又憋了什么招,没回应也没拒绝。 陈迹舟还维持着刚才的坐姿,看看他,又看看她:“怎么回事啊,你俩都能背着我这么眉来眼去了?” 苏玉:“你来导航。” 谢琢:“你来开车。” “……” 苏玉又对谢琢说:“不过,要等我拔完牙,可以吗。” 谢琢还没出声,陈迹舟震惊:“什么?!那么可爱的兔牙你要拔了?” 苏玉无语地瞥他一眼:“不是兔牙,智齿。” 谢琢稍微回忆了一下:“你这牙留了都快十年了。” 苏玉心里一吃惊,那天在福利院她说牙齿疼,他居然还有印象,她点头:“对。” 然后,轻声地说:“以后不会留了。” 陈迹舟好奇得要命,凝视着苏玉,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牙留十年?? 然而,看他俩没人想跟他解释的样子,他一下泄气,双臂一环,往后面靠,瞬间也什么都不想说了:“好好好,好好好。” 没人搭理他,他就很自觉地连了蓝牙听歌,放了首阿杜的,还自在地跟着哼了两句: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看到你们有多甜蜜。 “……” “……” 陈迹舟请了很多人出来玩,都是他们文科班的同学,他组局还是这么的生搬硬套,粗枝大叶,不过他总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我哪儿记得谁认识谁啊,来者都是客,我给你伺候着,你吃好喝好就当给我面子了行不。 来的人里面,苏玉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谢琢说他也一个都不认识。 所以进了KTV包间,他顺理成章地坐在了苏玉的旁边。 不过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是女孩子,看起来鼓足了勇气,到他面前,招一下手,就招了一下,很拘谨地说一声:“嗨。” 她怀疑他那句“不认识”的真实性。 但谢琢看起来对对方真的没有什么印象。 他眼神些微茫然,在记忆里搜索对得上这张脸的名字,虽然搜索失败了,谢琢还是很有礼貌地点头予以了回应。 苏玉倒是觉得这人面熟,下一秒倏然想起来,是给他表白过的女生。 她一个旁观者,居然比当事人记得还清楚。 苏玉眸光亮起的瞬间,谢琢碰巧递来一杯她点的西瓜汁,凑近了问她:“你认识?” 苏玉不知道怎么说,她总不能告诉他,这女生被你拒绝过吧? 片刻,她摇了摇头。 他嘴角噙一点微小的弧度,笑意惭愧,声音很低地说:“我真没印象了。” 女孩靠近不了他,只能坐远了些,时不时睇来一眼。 谢琢接收不到,但苏玉特别懂。 等女生没再依依不舍地看过来,苏玉轻道:“认识你的人很多的,也许有的人跟你根本没有一点交集,但是也会偷偷关注你。” 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还比谢琢更清楚他是如何成为人群焦点的。 苏玉坐的是沙发最边上,靠点歌屏的位置,谢琢稍微往她这里倾一点身子,就很轻易地圈出了一个二人世界。 “是吗。”他漫不经心回应,很显然并不在乎谁记得他。 谢琢点一下屏幕,问她:“你不唱吗?” 苏玉说:“如果人很多的场合,我一般不出声。” 这一点他俩还挺像的。不过谢琢今天可以破个例,语气在她这里很明显地偏爱性强了一些:“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唱一首。” 苏玉好笑:“你不是只会唱国歌和生日快乐吗?” 谢琢也好笑:“怎么这也记得?” “我记性好。”她淡定回答,咬咬吸管。 苏玉在点歌的首页翻了翻一些热门歌曲,顿住手指,偏眸看他:“最长的电影你听过吗?” 谢琢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话筒,说:“有点难度,可以唱。” 最喜欢他的时候,苏玉的耳机在循环这首歌。 后来大街小巷里听到,她会想起他的背影。 是一个她不敢长时间盯梢的少年背影,修长而挺拔,穿干净的校服,在日光下,在黄昏里。 她听着旋律,闭上眼想到的就是这些画面。 不管她愿不愿意想起,这打了死结的关联已经不能够被解开了。 有一段时间,她的个性签名是:爱是不是不开口才珍贵。 不过,她的签名是什么重要吗? 那都是谢琢不会留意的东西。 “我们的开始,是很长的电影……” 谢琢的音色是好听的,低醇温润,有着故事感,很适合唱娓娓道来的情歌,最好悲一点,很深入人心,就如眼下这首。 苏玉还挺会挑的。 他唱歌的时候,现场静了很多,很多在聊天的人也不聊了,他们盯着电视屏幕看,只有苏玉一直看着谢琢。 苏玉沉默地看着他,她要听他给她唱“爱是不是不开口才珍贵”。 最后,他偏过头来与她对视。 苏玉没有躲避,在很近的距离里,光影交错,宛如时空也在折叠。 他们旁若无人地看着彼此,很久很久。 直到下一首歌的前奏都响了起来。 有两个时刻,让她刻骨铭心。 一次是最后一面的公交车上,一次是现在。 她想要不顾一切地说出那一句: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很好听。”末了,苏玉浅浅出声,打断了对视。 陈迹舟在另一边翘着腿坐着,冲两人的位置扬扬下巴:“有没有搅屎棍去拆散一下他俩?” “……” 谢琢投过去一眼。 陈迹舟说:“腻歪什么呢,过来玩游戏。” 他们在那儿摇骰子喊点数,输了要么喝酒,要么真心话大冒险。 苏玉玩这个一般都不会输,谢琢也聪明,也不会输。 他有被刻意为难,有些人抛弃了游戏的章法,指着帅哥开,导致他想低调混过去都不行,不过谢琢反应还算敏捷,心理战术把控得也好,最后一口酒也没喝上。 苏玉坐他上家,没机会开他,但她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一点微妙的胜负欲,谢琢也微妙地领会到了。 苏玉叫了很小的一个点数,谢琢喊了开,这把是让她的。 她想让他输,他就故意让她赢。 然后他低眸看着苏玉,众目睽睽下,语气温柔地问她:“你是想让我喝酒,还是想问我问题?” 苏玉稍屏呼吸,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没回答,而是直接地抛出自己的问题:“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谢琢说:“便利店,我给你拿了一罐可乐。” 是正确的。 却跟她所想象的他的回答有所偏差。 他说:“百事的,好像。” 苏玉跟他挨着坐,距离很近,她双手握拳,十分紧张地搁在膝头。 “然后呢。”她稍稍抬眼看着谢琢。 “然后我去打球,我回头看了你一眼,你正好也在看我。” 她说:“你当时在想什么?” 谢琢敛眸笑了下,有点无奈似的:“你非得问我这么久远的事情。” 他的手肘抵在她身后的靠背上,闲散地支着下颌,又不知不觉地圈出二人世界,他低眉垂眼的间隙,恰好将她一颦一笑拢入心中,谢琢思考着,笑意一点点敛去,他说:“还好我记得。” “我在想,这个妹子好可爱。” 第47章 到今年夏天,苏玉喜欢上谢琢就整整十年了。 他轻飘飘地交出一个让她心里漏雨的回答,它来得这么恰到好处,让她五味杂陈,酸与甜在内心翻覆。 苏玉没有表露出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她平静地看了看谢琢,牙关微微发紧,强撑住隐隐的酸胀。 在音乐声停下来的一刹,陡然的安静让包间里的讲话声显得清晰。 “陈迹舟的妹妹?”耳畔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苏玉便听出来是在指自己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羡慕死了。” 不难理解,谢琢刚才给她唱歌的行为实在是很少见的高调。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人即便不是男女朋友,也已经发展到了暧昧关系。 谢琢什么时候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女生? 但这话很不好听,说得好像苏玉在觊觎什么似的。 他一个眼神过去,虽然眸色仍是浅浅的,眼底又有藏不住的锋芒。 “虽说近水楼台,”谢琢看着那边的几个人出声,慢悠悠地堵住了旁人的嘴,“追得也挺吃力的,别坏我好事行么。” “……”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维护她,不会让苏玉受委屈的。 她低头,没有再看谁,眼中有微微的释怀。 陈迹舟的酒量挺好的,他那天喝了很多,反正也不用开车。离开的时候也只是有点耳朵发红,还能一个个把朋友送走,看起来吊儿郎当不正经的人,其实最是体面周到。 太晚了,苏玉今天没回学校,在陈迹舟住的酒店订了间房。 第二天她起得挺早的,接了个导师的电话要干活,在餐厅等早饭的时候,苏玉打开电脑改了会儿数据。 陈迹舟往她对面坐下,手里端一杯还在冒烟的苦荞茶:“又在造飞船了?” 他看起来还没醒,眼神懒洋洋的,不过梳洗得清清爽爽,架了副浅色的墨镜,往那一靠,阳光暖烘烘地照进来,把人衬得白净。 “计划哪天登月?”他问。 苏玉忍不住笑了。 他过来的时候瞥到了她的电脑桌面,用了很多年的照片,是玉兔号在月壤上留下的一串痕迹,黑白的官网图。 陈迹舟只知道苏玉做的是深空探测方向的研究,研发嫦娥号、玉兔号之类的探测器。硬核重工里,算是比较浪漫的科研方向。 陈迹舟总是调侃她,这回真当上玉兔了。 苏玉:“登月就算了,能做出一点科研成绩就很了不起了。” 他知道她想留在北京的研究所,想起一些事,问她:“你爸妈是不是还等你硕士毕业回去呢。” 苏玉:“我转博成功了,我还没告诉他们。” 陈迹舟挺惊讶的:“还没说?” “我爸妈觉得女生没必要读博,很浪费时间,”苏玉不理解地摇头,“好奇怪啊,小的时候拼命想让我争第一,等我真的出头了,他们又觉得,差不多得了,也别太出色,不好嫁人的。他们究竟要什么呢?恐怕自己都说不清吧。” “他们不在乎你本身怎么样,在乎的是你带给他的价值。” 苏玉揣手:“迂腐。” 陈迹舟其实并不在意苏玉的飞船哪天发射,他捡了一个乳酪吐司往嘴里送,然后盯着她看了会儿,读研之后,苏玉度数加深了,对着电脑就得戴上眼镜,未施粉黛的样子,却是纯粹干净的。 她跟小时候趴桌上学习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比起她的工作,陈迹舟更关心的是:“最近好好吃饭没。” 苏玉中气十足地应:“吃嘛嘛香。” 他点点头,又说:“我毕业你去吧。” 陈迹舟本科读的是社科方面的专业,从新国立毕业之后gap了一年,然后去加拿大读MBA的硕士,这是他爸要求的,准备把家里私企丢给他管。 他非常赞同让他再潇洒两年这个决定,于是欣然同意了。 “去看看我生活的城市,你会喜欢的。” 说到这儿,苏玉冷不丁地转移了话题,“江萌说要相亲了。” 陈迹舟神色淡淡,喝他的茶:“然后呢。” 苏玉想起那一天,谢琢跟她说,他是个恋旧的人。 她问陈迹舟:“你恋旧吗?” 他低下眼睛,看杯子里的茶沫,答得爽快:“一点也不,我只往前看。” 没有人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他是陈迹舟。 除了会对父母撒谎,陈迹舟是个很实在的人,他很讨厌虚与委蛇,但苏玉对他太熟悉了,她知道他说话不看着对方的时候,是有几分回避的意图。 “去年她去找你了。”她说。 “去哪找我?” “多伦多。” 他皱了皱眉:“什么时候?” “过年,她说你不肯回平江,她就去找你。结果她到了多伦多被人家骗了,没有见到你,不过我推测,骗她的那个女孩子可能喜欢你,所以故意跟她说,她是陈迹舟的女朋友。” “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加拿大没有谈过。” “……” “她让我不要告诉你,因为她太要面子了。” 江萌和苏玉也是截然相反的人。 苏玉性子软,但她的内驱力很强,即便看起来是一棵不茂盛、不起眼的小树,在不为人看见的地方,树根已经扎进了地底深处,她不再畏惧风雨飘摇。 江萌不一样,觉得很难熬的时候,她必须向外界寻求一点什么。关心也好,怀抱也好,爱也好。 来自偶像,来自朋友,或来自爱人。 她很柔弱。 必须等到回应才能支撑下去。被兜底的回应,或者来自远方,某种无以名状的希望,一定要让她明白,眼下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苏玉还记得高二那年,她被爸爸妈妈强制剪短了头发,陈迹舟跟在她身后安慰。在教室走廊的转角处,江萌低着头说:其实我是很敏感的。 他没有用上哄女孩的花言巧语,只是一个劲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擦眼泪的动作,逾越了男女关系的分寸,却是在他们的感情中,一点不被计较的安抚。 或许也是这界限并不分明的关系,最终阻挡了爱情的发生。离得太近,等同于离得太远。 后来,他就不陪着她了。 每一个人,被时间的河流推入海洋。是顺其自然的,也是无从抵挡的。 如果说谢琢是苏玉的一颗智齿,那陈迹舟就是江萌身体里的一块骨骼。自幼年生长,至成年脱落。 他天南海北地自由往前,由不得她深埋心底的不舍。 她是很疼的,但她好面子,装洒脱,说他不重要。 所以她后知后觉。 不会再有那样灿烂的日子了。 很长的时间里,江萌的朋友圈背景,是《美国往事》里那句很有名的台词: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再后来,江萌很难受的时候也不会躲在角落里哭了,她会折一枚小小的纸船,再把它拆开。 轻轻地折起,又拆开。纸面被铺平,干干净净,还能接着写字,却留下了不可撤销的皱褶。 苏玉还在七想八想,看他突然起身,一步不回头地径直往前,懵懵地问句:“诶,你要走了吗?” 陈迹舟已经进了旁边电梯里,被她喊住,想起还没有好好地道别。 于是又往外迈一步,用手腕撑紧了电梯门框,冲苏玉这儿明朗地一笑:“下次回来就喊陈总了啊。” 苏玉特给面子:“拜拜,陈总!”- A大图书馆的某个角落,有一扇窗因为年久失修是关不上的,苏玉喜欢坐在那个位置,这样的话,室内暖气不论开得多足,都有寒冷的风袭来,让她保持足够清醒。 今天来了个不速之客,周远儒坐的位置是之前谢琢坐过的。 但他不一样,他丝毫干扰不了苏玉,在她眼里跟空气没区别。 甚至于等她改完论文,打了个哈欠抬起脑袋,这才发现他还等在对面呢。 苏玉昨天突然发热,拔了牙的缘故,她找牙医,医生说问题不大。 吃了两片药好了一些,今天还有点头昏,走进倒春寒的天气里,面色显得苍白。 不过好消息,她的脸消肿了,一会儿跟谢琢吃饭不会太尴尬。 要不是过一阵子,她要跟导师去外地出差,苏玉不会把吃饭时间紧锣密鼓地安排在这两天。 当然她也没想到,拔个牙而已,会有这么多连锁反应。 周远儒问她:“生病了?” 她说:“昨天发烧了。” “是不是让你多穿点。” “……”苏玉都懒得解释,只一脸虚心地点头:“是,都怪我没听您老的话,吃亏在眼前。周老师还有什么人生建议,快点汇编成册,我立刻买下来抄写一百遍。” 被讽刺了,他脾气还不错地一笑:“好吧,不管你了。” 一起离开图书馆的路上,苏玉说:“其实你顾虑得很对,我是在拒绝你,还是在拒绝这件事。我也认真地考虑过。 “比如你邀请我去滑雪,我不断地左右摇摆,为什么纠结呢,因为我发现事情的根本在于,我喜欢滑雪,不喜欢你。” 周远儒听完她的陈词,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跟他在一起了?” 他非常在意谢琢,不是一般的在意。 好不容易要等到结果了,半路杀出个白月光,这谁不着急? “我就不能两个都拒绝吗?”苏玉笑了,“我们是在拍什么偶像剧?一定要我二选一?” 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本来就是两码事,好吗。” “一点也没有受他的影响吗?”他说。 “我喜不喜欢他,都不影响我不喜欢你。” 苏玉告诉他:“不好意思,有点残酷,事实如此。不过你们男人总有一些幼稚的攀比心,不愿意承认自己本身不行。” 周远儒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笑:“你看,跟我说话就一堆道理,层次井然,在他面前就很小女生。” 苏玉:“什么叫小女生,什么叫大女生?” 她眼神带刺,凝视他,满脸写着:你少来定义我们女生。 周远儒一脸怕了你了的样子,露出投降的笑:“在他面前就很像可爱,撒娇,有小表情。” 苏玉继续反驳:“虽然我非常可爱,而且不管在谁的面前都非常可爱,但我从不撒娇,严正声明。” 她说完,两人一起笑了。 A大的路他不是很熟悉,要跟着苏玉走。 周远儒是在辩论赛认识的苏玉,最初,是她问他能不能帮忙指导一下他们航院的辩论队。 而他对她印象最深的一幕,没有和苏玉提过,有一天他从24h图书馆出来,凌晨时分,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后面的阶梯上翻学习资料。 那时候苏玉才大一,零下的天,她穿臃肿白色的羽绒服,窝在长阶梯的小角落里,堵着耳朵背书。 他记得她的网名是什么玉兔之类的,那一刻她真的像只吉祥美好的玉兔,在月色里,发出莹润坚韧的光芒。 是她把月亮反衬得皎洁。 高考是一座山,她终于翻过了那座山却发现,前方并不是坦途一片。 她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勉强追上身边的天才们。 她说空调太暖和了,会让人丧失斗志,所以要在冷风里背书,这样小小的习惯,苏玉坚持了很多年。 “有时候想给你一些祝福,但我甚至不知道祝你什么,因为我知道你做什么都会成功,想要什么都会拥有,不需要假借神的力量。” 周远儒有一点私心,想要被她需要。不论是比赛,或是别的方面。被需要是能够延续关系的一种办法。 不过依照苏玉的性子,她遇到难题,是会适时地向别人寻求帮助,有不懂的地方,就事论事地想办法解决,但她从不产生依赖别人的想法。 依赖这个词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的私心由此完全地失效。 周远儒知道,她就是她自己的神明- 谢琢的车在校门口等她,苏玉出门的时候有些忐忑,因为她察觉到身体不舒服,刚在图书馆就冒冷汗了,又有发热的趋势。 但是人家来都来了,苏玉不好意思再改时间,况且她提前搜了他订的餐厅,人均四位数,让她倒抽凉气。 不想加深负罪感,她吃了一片药就去赴约了。 但这片药没有立刻见效。 苏玉见到谢琢的时候,他因为堵车恰恰赶到,很礼貌地表达歉意,没能提前去宿舍接她。 她摇摇头,说没事。 打开副驾的门,她看到明艳的玫瑰。 苏玉稍稍一怔。 花比上次还更多一些,不知道是玫瑰还是病症的缘故,苏玉的脸被衬红。 谢琢穿了件单薄的黑色衬衣,英俊而清贵,晚高峰不方便停车,他就没下车,袖口松散地挽起一点,闪烁的深蓝色袖扣是万宝龙的,影影绰绰地被叠进了袖间。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苏玉,看着她把花捧起来,又看着她安静地坐下。 她在看花,谢琢在看她。 “怎么脸色不好。” 苏玉也没瞒着,淡淡应:“我有点发热。” 谢琢默了默,猜测道:“拔牙引起的吗?” 她心下微微吃惊,点头:“……嗯。” 车汇入了车流,黄昏时分还有落雨的征兆,前面一片灰蒙蒙的,谢琢一边开车,一边伸手过来探她的体温。 他用指骨碰了碰她的额头。 的确有点发烫。 谢琢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苏玉毫无征兆地吐了。 显然不是因为晕车。 她会忍不住吐出来,肯定已经不适很久了。 谢琢紧急靠边,找了个位置把车塞进去,给她递了一瓶水。 苏玉因为牙齿的原因,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胃里的酸水,沾在手上,沾在花瓣上,沾在他的车座上。 谢琢递了湿巾让她擦手,苏玉红着脸,却第一时间蹲下去,擦车里的脚垫。 他下了车,到副驾的位置,握住她的手腕,飞快地擦净,制止了她擦座椅的动作:“你先坐后面,我来清理。” 好难受啊…… 苏玉软着身子,倚在后座的时候想,她好难受,里里外外都是酸的。 她应该帮他做些什么,或者说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她呆住很久。 她呆呆地看着谢琢站在雨丝里,而她就像个学龄前儿童一样笨拙,心里想了一万句道歉,却没有做出丝毫的举措。 她在想,他的车垫是不是很贵啊?他的座椅有没有被她弄脏? 她怎么可以吐在人家三百多万的车里。 好荒谬的事。 很久以前,苏玉和父母一起逛街,就是这样的阴雨天,她觉得步行很疲惫,靠在一个饰品店里的货架上休息了一下,没想到货架轻飘飘地倒了,等她紧急地扶稳,一个看起来很昂贵的香薰摔碎在地上。 陈澜当着店员的面批评苏玉,用一种趋近于羞辱的责骂—— 你怎么不好好看路?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你真是不懂事。 爸爸就站在旁边不吭声,甚至因为路人的围观,他觉得很丢脸地走远了。 妈妈在做戏给店员看,把错误推给孩子的“不懂事”,说不定能赢一点同情分。 最后因为香薰不是店里的商品,店员也不想听她嚷嚷,让陈澜象征性地赔了二十块钱。 再后来,一旦碰到失误的行为,导致价值上的损失,苏玉会潜意识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她软弱地缩在后座,用矿泉水漱了漱口,却发现谢琢并没有在急着清理他的车。 他在抽屉里翻找着药。 但没有找到。 苏玉的成长环境是很市井的。 不止是字面意义的市井,还有精神上的嘈杂。 她想要摆脱这种嘈杂,所以她不停地往上走。 苏玉的心气很高,所以她总是骄傲地觉得,她这样的人不该待在那儿,然而人格里的某一部分,还是身不由己地困在了贫瘠之中。 所以她条件反射地瑟缩,拘谨,在沉默之中,什么也不敢做。 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是不是要骂她了。 她好害怕下一秒就会被批评:你知道这个花有多贵吗?你知道赚钱多不容易吗?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她捧着还很新鲜的,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的花,却因为她而狼藉一片。 她把花收紧在怀里。 谢琢到后座,折身看向苏玉:“还想吐吗?” 她迟缓地摇头。 “脸色还是不太好。”他说。 相反,谢琢想把花拿走,“难受就不要捧着了。” “……要扔了吗?”她紧急问。 “脏了就不要了。” 他不懂苏玉的忐忑,但他有所感知,能够感受到她的不开心,她甚至连不开心都很小心。 谢琢没有急着解决花,而是先来解决她的情绪。 他的手掌轻轻地碰在她的发顶,慢慢地摸下来,最终抚在她发烫的脸颊,好声好气地问:“怎么了,苏玉?” 她艰难地开口,说话都有点磕巴:“其实我,我很少收到花的,我觉得、这个很贵的,扔掉会有点可惜吧。” 就因为这个吗? 谢琢说:“没关系,以后还有。” 他摸着她的脸,温柔地告诉她:“以后还有很多很多。” 苏玉愣了愣,很小声地,求证着什么:“很多很多,都是、给我的吗?” 谢琢看着她,坚定地说:“很多很多,都是给你的。” “……” 没什么可惜的。 好东西以后还会有的,会有人慢慢地兑现给你的承诺。 现在的苏玉真的很不对劲,莫名地让他觉得,她像个害怕遭到父母责罚的孩子,抬起脸看他的样子都无比谨慎。 他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眼,浅浅地拧住了眉心,低声地说:“你这样我会很心疼。” 原来,比货架上的香薰更重要的东西,是她的喜怒哀乐,还有尊严。 第48章 苏玉今天没打扮得太花里胡哨,只穿了牛仔裤和帆布鞋,她低头就发现鞋头不干净,很不好意思地说:“鞋子脏了,不太美观,我换一双去吃饭吧,买双新的也行。” “不吃饭了,先去医院。”谢琢说,“你身体要紧。” 苏玉面露为难,说:“吃药就好了,我不是很喜欢上医院。” 谢琢认真地看着她,问:“确定吗?” 苏玉不说话。 他和她沟通,“持续发烧的话,最好去挂水,会好得快一点。” 末了,她点点头。 苏玉的内心是不抵触去医院看病的,如果陪她去医院的人不叨叨钱的事。 “饭真的不吃了吗?”她总是担心完这个,又担心那个。 看她恢复了点,谢琢淡淡地一笑,手还抚在她的脸颊上,刚才试过体温,又稍作安抚,这会儿还忍不住摸她,就有点意犹未尽的戏弄之嫌了,他轻问:“你以为,吃不吃饭有那么重要吗?” “……” “我只是想跟你待在一起。”他说。 苏玉低了头。 他没有把花塞进垃圾桶,而是放在了一边,在天之将暮的雨丝里,给灰暗庸碌的城市添一点格调。 “如果很难受,可以哭出来,不然闷着会更难受,好吗。” 谢琢一边说,一边俯身,用湿巾帮她擦了擦鞋尖。 根本用不着换鞋,只有一点点湿意而已,稍稍一拭,就干净了。 苏玉缓过神来,她不想哭,但总算有勇气跟他说了声对不起,紧接着又说了谢谢。 谢琢一边开车,一边假意威胁:“改天再请我吧,反正你逃不掉,我不急。” 苏玉终于展颜一笑,在昏聩的状态里,找到了坚强下去的支点。 他带她去了附近的医院挂水。 在输液大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苏玉看着谢琢进进出出为她开单子取药的身影。 她今天拒绝周远儒的话,难免有点虚情假意的成分了,把自己摘得太清。 她会把这两个男人做比较,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周远儒会说,你看,不听我的话,生病了吧。 哪怕他的出发点是好的,苏玉也排斥这带着训诫的关怀。或许有人会喜欢,仰望,甚至崇拜这样面面俱到的领导者。 一定会有人喜欢的,关心和好意本身没有错。 可是苏玉经历过,她不想再回到蜷缩在玻璃罐子里的青春期。 那个罐子,就是她一生都在逃避的威严。 医生给她扎针的时候,谢琢发现苏玉的五官拧成了一个苦字。他看她晦涩的表情。 “晕针?” “一点、一点点。”她小声地说着,然后感受到凉丝丝的药液往身体里流淌。 “发烧会结巴吗?”谢琢问。 针终于扎好了,苏玉的舌头也捋直了:“不会,我在卖萌。” 他忍不住笑了。 谢琢坐在苏玉旁边,偏着头看着她笑。 接着,他用宠小孩的语气说:“多卖卖,我爱看。” 他总是神色清淡的,很少有那种笑逐颜开的一面。 但面对苏玉的时候,他的笑容又是那么的发自内心,可能觉得她可爱,觉得她鲜活,觉得她的脑回路有意思。 谢琢不会怪她穿裙子,但他会悄悄地给她准备一条毯子。 他就连送花都会考虑她的意愿,如果不喜欢,还给我也行。 这顿饭是非要她请客吗?他只是找个理由,再见一面吧。 他任何时候不会把她架着。 谢琢也未必真的知道苏玉要什么,他并不是为了得到她而曲意逢迎地献媚。 只是他行事和逻辑如此。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谢琢从里到外都很健康,所以他很随和,平稳,不需掌控和话语权来展现自己的重要性,他选择尊重每一个个体运行的规律与规则。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不熟悉的时候,他常常会被人觉得,有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因为他不爱指手画脚,或是随意评价人与事。 苏玉自顾自地想,他们有些时候,就像两块正好能镶嵌成形的拼图。 陪她坐了会儿,他闭目养神。 苏玉看他衬衣单薄,担心他到夜里会不会冷。 两人本来都挺安静的,然后谢琢忽然睁了眼,慢悠悠地瞥过来:“你看你喜欢的人也这么光明正大吗?” 苏玉噎了下,被他提醒才发现,她歪着脖子看他的姿势维持太久,颈部已经有点发酸了。 她默默收回视线,一头雾水地说:“什么喜欢的人?” 谢琢静了静,本来不打算提的,可能也是脱口而出这句话,就顺其自然地聊了下去:“大学里的那个。” 苏玉更懵了。 然后慢慢地反应过来,他这是误会了她暗恋的人是大学里的吗? 怎么这么会脑补啊! 苏玉莫名觉得好笑,憋了一肚子的笑意,然后就将错就错地回答下去:“我看他都是偷偷的,很小心的,他一发现我看他,我就赶紧把脸别开,或者假装去看旁边的小树小花。” 谢琢突然语气变沉:“好了。” “嗯?” “不想听细节。”他淡淡说着,重新别开眼,环手等待。 “……是你先问的。” 谢琢不说话,没表现得太不高兴,但表情明显不是很好看。 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过一会儿,苏玉打破沉默:“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天没有问的。” “你说。” “高三的寒假活动,你已经盖过章了,为什么还要提出跟我一起去。” 高三?寒假活动? 又是好久远的事。 关键是,她问的问题还都很细节,非常在意他行为之下的动机。 也亏他还记得,那么久远的动机,谢琢按了按眉心,说:“我怕你落单,所以想陪陪你。” “……” 他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跨越时空去追问的问题,语气淡淡,乃至带着些不解:“还用问吗,这很难猜?” 因为一个章没有盖好,苏玉在群里问有没有人同行,谢琢回应了她。 她在福利院的时候,就问过他这个问题,依稀记得,谢琢回答的是,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那时候知道他要离开,她很难过,没有力气与他聊深。 如今,苏玉又问:“是不是因为,过年的时候我去找你?所以你觉得欠我一个人情?” 谢琢不假思索:“不是。” 当时苏玉却笃定了,他的做法是出于对她的感动,所以想偿还一点陪伴。 “怎么总问我以前的事?”谢琢见她不吱声,问了一句。 苏玉还没回答,手机震了下。 她低眸,打开微信说,“等等,我爸。” 苏临很少给苏玉发消息,一般都是聊正事。 他问了苏玉考编的事,说身边谁家闺女已经在准备了,问她有没有开始计划,紧接着,又提到了她毕业后的安排—— 他们以为,她明年会毕业。 苏临和陈澜能拿出一点钱,打算在苏玉结婚之前在平江给她买一套房,全款有些困难,因为平江的房价很高,说着得让苏玉自己还一部分贷款。 他们正在物色房子,并且发了几个楼盘给苏玉看看。 苏玉五味杂陈地看着爸爸不断发来的链接。 爸爸妈妈,命里无财的小夫妻,他们很爱女儿。 早年外出工作是因为要供养她。 节衣缩食也是因为要供养她。 哪怕对她吼,你知道挣钱多不容易吗?也是为了她好。 他们没有太多的能力,但也在尽可能地托举着苏玉。 平江是很发达的南方城市,平江的孩子即便外出读书,最后大都会回到故里,过上父母为他们准备好的,繁荣且安逸的生活,不用面对远走打工的疾苦。 所以他们还在等着苏玉,等她硕士毕业回去,给她准备一套房,留给她做婚前财产,这就是他们毕生努力的最大结果。 哪怕他们自己在小巷子蜗居了一辈子,在女儿出嫁之前,也一定要给她最好的,最新的。 苏玉回:【谢谢,钱你们自己留着用吧,或者换房住也好,我不用。】 苏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查一次,这两年硕博毕业生在北京落户的新政策。 能够保证的是,所里会给科研人员安排博后公寓,人才引进也有相应的租房与购房补贴。 或许刚毕业的生活会有些紧巴,但不至于饿死,往后的路也会是光明的。 苏玉会在这个无亲无故的城市安家,她会凭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不必再为湿漉漉的爱付出代价。 她在回苏临的消息时,谢琢去给她打了一份粥。 他没带手机,于是苏玉低头放空的时候,正好瞥见凳子上,他亮起的屏幕。 一个叫Daisy的人给他发了消息,连续两条,恰好被苏玉看到了。 第一条是:【图片】 第二条是:【后天见咯哥哥[可爱][可爱]】 谢琢回来时,苏玉抬头看着他,她说:“我过两天跟我导师去西北那边出差。” “我知道,”他点头,“你说过。” 苏玉也点点头,默了默,问他:“你有什么安排吗?” 纸盒装的米粥还有点烫,他放一边晾了晾,坐下,想一想,不是很明白她这个话里的意思:“什么安排?我上班。” 苏玉安静地说好。 谢琢觉得苏玉挺累的,他很希望她能靠着他。 但是她不会,她就算睡着了,至多也只会靠着后面的墙,不会靠在他的肩上。 她看起来孱弱,轻盈,却是那只风吹不走的蝴蝶。 苏玉闭了会儿眼睛,让人猜不到在想什么。 饱满的浅色嘴唇微微抿着,她看起来并没有睡着。 片刻后,苏玉果然睁眼,用“你愿意听听我这几年的事吗?”做开场白,柔和的杏眼浅浅看他,却是郑重地,想要交出一点灵魂里的碎片。 她说起他没有参与的十八岁。 “我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当时跟我妈吵了一架,忘记为什么事情吵的了,总之我一生气,就提前一个礼拜过来了。 虽然立了秋,还是挺热的。我挤在地铁里,很多开学的学生,每到一个学校的站点,他们就陆陆续续地下车。 我汗流浃背,t恤潮得透透的,缩紧在一个角落里,到处都是地铁的味道,人的味道。 那个小角落很闷,我提了个快比我人还重的箱子,被一个大叔挤在后面没处落脚,我就紧紧地靠在箱子上。 我下的那一站路,报站报的是我们学校的名字。 我得去另一边车门下车,我跟他们说,抱歉让一让,我要下车。 他们都回过头,看着我,然后给我让出一条路。 我拎着箱子走出去的那一刻,终于直起身子了,我顿时觉得好光荣。 虽然现在看来,想法和行为都很幼稚,但那一刻,就是觉得好光荣,我不再那么渺小了。” 在最高学府的站点下车,那就是苏玉十八年来的人生里,最为光鲜的,称得上是守得云开的一个时刻。 然后,她从陈旧的地铁里出来,看到了北京。 “后来,我在学校认识了一个女孩,据说是县城里的学生,考上来很不容易,就是现在说的小镇做题家吧。她很隐忍,很安静,甚至有点阴郁,不跟同学打交道,永远在闷着头学习。 “我跟她不是一个专业,但是宿舍挨得还挺近的,她就在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她参加过不少比赛,也拿到了一些奖状,可是总是不尽人意,有的相当于就是鼓励奖,没有太多的含金量。 “我有几次路过她的宿舍,会跟她笑一笑,打个招呼。她平时从来不笑,但是我跟她笑的话,她也会跟我笑一笑。 就是这样的点头之交。”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看得到她的刻苦,也相信她会越来越好。我一直是很相信天道酬勤的。” “可是有一天,朋友告诉我,那个女孩自杀了。” 苏玉想了一想,说:“那时候我大二。” 第49章 这件事对苏玉的影响很大,算是一个导火索,让她生了一场很久的病。她心悸,发抖,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个女孩干涩的笑容,睁开眼看到陈澜发来的关心,问她北京的天气是不是很冷了?提醒她多加一层被子。 是很冷,稀薄的空气卷进黯黄的沙尘里。 苏玉站在窗口往下看去,五层的高楼,地面惨白。 摔下去,得疼死。 苏玉对谢琢讲述的时候,慢了慢语速,她暂时没有提起这场病。 那个时候身边有谁呢? 宋子悬算一个吧。 苏玉不知道向谁抒发情绪,病急乱投医地找了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 宋子悬心态还不错,坐在那儿等菜的时候,还会跟她笑笑说,他现在在大佬云集的学校里也是夹缝中求生。 知道宋子悬都身处“夹缝”了,苏玉竟然觉得有所宽慰。 然后他很担心地打量她,终于从苏玉不对劲的脸色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说:“你可别做傻事啊苏玉。” 宋子悬也算是经历过失败,已经开发出了调节机制:“找到自己的位置嘛,想摆烂就混几年,想努力呢,就再争一争——你当年送我的书签,记得吗,我还留在身边呢。” 苏玉对那张书签还有印象。 生命是一张悬而未决的网。 她亲手写上去的字,是为了鼓励宋子悬往上走,她说他这样的人,天之骄子,才能和“拒绝平庸”这四个字划等号。 苏玉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她原本早就接受了。 然而地铁的大门为她敞开的一刻,她直起身子,走进热烈的暑天里,洒进地铁电梯的阳光,就像是舞台的追光在欢迎着她,在阶梯上一格一格跳跃,奏出人生的音符。 苏玉飘了,她不光是自信,她是真的飘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不平凡,她是全国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心态在自卑与自负的波段里浮动着。 经历种种,痛苦辗转、回旋。 她总是不停想起陈澜说,她的命格里,15年才是考运最好的一年。 真被妈妈说中了。 所以运气使然,她是沾了菩萨的光,被命运推进了不属于她的轨道。 苏玉知道,不想从井口再往下掉,就得彻底爬上去,挣脱这口井。 不想被名校的光环压死,她就得把光环压死。 她想办法自救。 原来在自卑和自负之间,还有一个更好的词,叫自洽。 脚踏实地——老话虽然腻,但是那么的有意义。 高中的时候,苏玉曾为谢琢改了无数次的签名,为让他看见的也好,顾影自怜的也好。 结果自然,都不曾被看见。 后来她便为自己改了一句: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没有再变动,陪伴至今。 她站在雍和宫的银杏雨里,仰头看到扑面而来的金黄色日光。 还完这场愿,苏玉就要回到平庸的身体里,做回那个原本的自己了。 这一次,是她亲手塑造的苏玉。 从病症里走出来,豁然见到天日。 她成为她的英雄主义。 苏玉轻轻地讲完这一段经历。 她眉眼温淡,发丝垂落,恬淡温静,静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我没有和别人说这些,因为我希望你真的了解我,所以即便是灰色的我,压在石头底下的部分,我也应该剥开给你看一看。” 苏玉此刻又再度相信,有真心才会有感情。 虽然这还不算是全部的她,但每次剥开一点也好,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经历过的潮湿。 她不该像从前一样,总想在他面前维持体面。头发丝都要一丝不苟的,那样好虚假。 人不可能永远体面的。 苏玉跟谢琢重逢也有大半年了,可是这件事一直没有带给她实感。 究其根本,她打心底里没那么信任谢琢,总觉得他的感情来得很随便。 所以苏玉想让他知道:“我只是一个正在努力学习,努力生活的人。不是什么女神,你想好,再决定要不要……追我。” 最后两个字,她本来想要表达的是,爱、或喜欢这一类的词,但是谢琢没有直言不讳过,所以她便也替换成了追求。 谢琢一直没有说话,他很安静地听着她叙说,他非常小心地对待她说的每一个字,生怕一打岔,她就不愿跟他说下去了。 他还在思考着她说的这些细节,直到苏玉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谢琢的眸色微黯。 他说:“我要追你。” 苏玉没有表示信不信,只是浅浅应道:“那我希望你的心意,不要是儿戏就好。” “儿戏?” “人有的时候连自己的心都不懂,又怎么信任别人的呢。”她轻飘飘地看他,说,“对不对?” 输液大厅的走道里,灯影昏昏,他看向她的目光却灿若星辰,像少年时一样清澈明净。 谢琢不紧不慢地出声,字字笃实落在地上,告诉她:“我要跟你谈恋爱,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要给你买花,买礼物,跟你吃饭逛街,遛狗,跟你牵手,拥抱。” “你觉得,你说这些就能够动摇我?” “不会的,我只会很高兴,你终于有点接纳我的迹象了。” 苏玉轻轻说不是的,跟接纳没有关系。 谢琢却说:“在我看来是一个性质,既然你愿意跟我说这些,那我也想告诉你,我不是只喜欢你完美的样子。” 不管是她汗流浃背地挤在地铁的角落,还是她在雪灾的天气孤零零地等着不会来的家长,沿生出的手上的旧痂。 苏玉觉得这都是不好的,让她难以启齿的,在谢琢眼里,确实她愿意为他敞露心怀的信号。 苏玉抬起一点眸子,对上他微垂的眼眸。 他清淡、自若,偶尔有时会让她觉得高深莫测,这样一双眼,好像做什么都笃定能够达成目标。 他用眼神坐实,不会为她三言两语而动摇。 如果他从前这么大张旗鼓对她说这些话,苏玉会幸福得不知道怎么呼吸。 可她现在只觉得虚浮。 她好想问,既然如此,那你以前怎么不喜欢我啊? 苏玉还没这么不顾局面,她默了默,低头不做声了。 她又想到刚才他手机上暧昧不清的消息。 但谢琢一直没看手机。 苏玉从没怀疑,江萌说的都是真的,他父母在给他介绍女朋友。适合和他结婚的那种,与他相貌财富都很登对的富家千金。 她不质疑这点,所以不管Daisy还是Cathy,另一个女孩的出现不会让她觉得好突然。 可以说,苏玉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事也无关误会。 毕竟谢琢这个人,她还是了解一点的,他对不喜欢的女生总是很冷淡敷衍,甚至懒得应付,连眼神都不会给,所以他不太可能拥有脚踏两只船之类的热情。 但是倘若在父母安排的基础上,人家非要软磨硬泡呢? 很难说的。 她发来的那个图片,苏玉虽然没看到,但她猜也猜到了,可能是什么票吧,被撮合着一起看个剧、看个电影什么的。 再正常不过。 他终归要走上适合自己的路的,哪怕不情不愿地去赴一些约,跟人家日久生情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多喊两声哥哥,总有把他甜到的一天。 苏玉胡思乱想时,谢琢给她递过来一张照片,是拍立得。 “熟悉吗?” 照片上的谢琢穿着一中的校服,站在班级门口,熟悉的教室和走廊,让她恍惚了好半天,眸光闪烁一瞬。 “你。”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嗯。” 低而淡的气息浮在她的耳朵上,谢琢说:“以前还很青涩。” 这句话的后半节,怕是要接:你肯定不喜欢吧。 但他没说下去了。 谢琢把照片递过来,是允许她接过的意思。 苏玉很小心地捏着照片的边角,细致到、生怕她紊乱的指纹沾到他的身上,于是只是很小心地掐着角落。 他眉目清冷,额前的发梢被风撩过。 这是她没有见过的照片。 苏玉怎么会有他这么正大光明的正面照片呢? 她只有他某一次挂水时、随便发给她正在打吊瓶的手。被她存下来,反复地看。 只有在运动会上偷偷拍过的一张他的侧脸照——因为差点被发现还拍糊了,其实他当时根本没看她,于是她懊恼至极,也只好把糊的照片存下来。 只有哥哥和他去滑雪的时候,镜头怼到他的鼻梁,被谢琢凉飕飕地瞥一眼,那样简短的几秒钟视频…… 那些边边角角,碎片里的他,才是苏玉能够看到的,十八岁的谢琢。 她每一天都看不清他的五官。 只是虚虚地爱慕着一个英俊的影子。 他不会这样正正地凝视着她,再露出清逸俊朗的一点笑。 哪怕有过,她也不敢定睛回视。 像是她痴心妄想的美梦。 苏玉的心微微打颤。 只是一张照片,脑子里就上演走马灯似的,让她想起许多情节。 那个胆小鬼苏玉,他难道也会喜欢吗? 苏玉不知道谢琢为什么忽然拿出自己的照片给她看,却冷不丁地提了个问题:“可以给我吗?” “暂时不行。”他拒绝。 “哦,”她一下清醒,没有细品他这个暂时,声音连忙低下来:“……不好意思。” 谢琢说着,把这张照片底下的另一张推出来,示意下面还有一张。 这张是谢琢在他妈妈的车里,那辆跑车。 也算是勾起了苏玉的一点回忆,她连他家的车都熟悉。 “雷克萨斯吗?”苏玉微笑。 他还挺意外的,一脸面对的像是福尔摩斯的惊讶,看看苏玉,又看看照片上的细枝末节,没有发现露出马脚,用满眼的求知欲,十分好奇地再度打量她:“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玉笑了。 谢琢看向她,还是不解。 苏玉转移话题:“我以前一直以为那个车标是个锐角,其实是个L对吧。” 谢琢:“对。” 他告诉她:“我妈以前开的车。” 他不说她也知道。 苏玉点点头。 旁边的粥都晾冷了。 谢琢端过来,扫了一眼苏玉另一只不能动弹的手,他尚没出声,苏玉先一步拒绝:“我不饿。” 谢琢领会了她急迫的话里的深意,笑了:“你是不饿,还是不想让我喂?” “……真不饿。” 他观察了她一会儿,在苏玉坚定地说不饿的眼神里,谢琢淡淡嗯了一声:“想吃的时候我再去热。” 苏玉眯了会儿。 但她睡得非常浅,在浅浅的游离状态中,他的旧照片占据她整个大脑。 倏然感觉自己脑袋沉了沉,被一只微凉的手拨了一把,她不受控地歪到谢琢的肩上。 她闻到他凛冽的香气,从脖颈,衣襟,或是胸膛。他的气息漫过她的身体,成熟稳重,但没有褪去往日那种宛若深谷里幽冷的馨香。 谢琢好像也稍稍歪了歪头,找了个舒服的角度,与她紧紧挨在一起。她听到他的气息,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还有下颌线的弧度。 苏玉清醒过来好一会儿,但仍然装睡。 她还是呼吸不畅了,希望时间走慢一点。 谢琢大方地让她看了很久他的照片。 照片还在她手里,她垂眸就能看到他疏朗的笑。 苏玉这辈子,恐怕不会再对第二个人心动了。 原来她还是,非常非常的喜欢他。 第50章 照片被原封不动地还给谢琢。 苏玉没有过问他别的女孩的事,也没有问你有没有在相亲之类的问题,她没有立场。 她说感谢他陪她来输液。 到第二天,苏玉的身子就恢复了,也能正常进食。 除了牙齿深处,那个肉眼看不到的坑。所有经历的疼痛,酸涩,反复的折磨,都像没有发生过,也再也不会发生。 苏玉的导师是个中年女性,叫黄蓓,航天设计师。 黄蓓跟苏玉的妈妈一样的年纪,但为人随和,一点也不具备上位者的威严,说话声音都轻轻柔柔的。 苏玉跟她去了三个地方出差,由南到北,去山里看了北斗导航卫星发射,这个机会也是苏玉主动争取下来的。 发射场在群山中,刺眼的青空下,中国航天的旗帜比太阳还要夺目。 苏玉听着耳边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点火!” 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笼罩了整个山脉。 她抬头时没有用手挡光,直直地看着运载火箭冲破了地心引力,往宇宙深处飞去。 大概光线太强了,照得苏玉的眼睛酸酸的。 最后一站路,苏玉和几个同行人员一起去上海的分所开了个会。 苏玉一般不吃动车上的餐盒,贵得坑人,不过路程有点长,她脑袋歪在U型枕上睡了会,醒来的时候,黄蓓已经给她点好了一份饭。 苏玉受宠若惊,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接过,掰着筷子说谢谢。 拔完牙也就一周不到,她感觉好久没吃过这么香喷喷的饭了。 “我小时候很羡慕能出差的人。” “我舅舅是做进出口生意的,走南闯北地出差,点亮世界版图。一下去这个国家,一下去那个国家。什么意大利,俄罗斯啊,总觉得出差是个好高级的词。他还会从欧洲带他们那边小孩的玩具给我们。” 苏玉一边吃饭,一边跟导师闲聊。 “现在呢?”黄蓓问她。 “现在觉得腰酸背痛,我要回家睡觉。”她动动有点僵硬的胳膊。 黄蓓笑了,拍一下她的脑袋:“这才哪到哪?培养一点贡献精神啊——报告写好了吗。” 苏玉允许自己蔫了五分钟,然后叹一口气,打开了电脑。 车窗外烟雨潇潇,动车从群山驶进了辉煌的城市。 列车报站。 下一站是平江,再下一站就到他们的目的地了。 苏玉走神地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观。 “你是平江人?”黄蓓忽然问她。 苏玉愣了下,点头:“嗯,对的。” “不回去看看?” 苏玉摇头。 “大禹治水就这样。” 苏玉被逗笑了。 黄蓓也笑着说:“准你一天假,办完事回去看看,爸爸妈妈会想你。” “……谢谢老师。” 黄蓓结婚晚,虽然和陈澜一个年纪,她女儿还在读中学,比苏玉小很多。 不过苏玉不喜欢把她和自己的妈妈做对比,她觉得黄蓓更像是三十年后的自己。 她认真工作时,光与热都照到了苏玉的身上。 苏玉会像她的老师一样,成为一个很有力量的航天设计师,总有一天也会有她参与设计的卫星进入太空。 这就是她坚信的事- 苏玉回了一趟平江家里,没待满两天,她在回北京的路上,收到了倪秋含给她发来的消息。 她拍了张照片,是在一个沉浸式体验的展馆活动。 倪秋含拍照技术不佳,且拍照的位置很远,分辨率并不高的照片里,苏玉看到了熟悉的人。 沙发上,谢琢和一个栗色卷发的年轻女孩坐在一起,他挨着边角坐,一手撑着脑袋,等人的姿态,挺闲适的。 女孩就星星眼看着他,表情不无喜欢和崇拜。 女生在跟他说话,但谢琢兴致并不高。 双人沙发,两人挨得不算近,看不出亲不亲密。 倪秋含:【这是你那个高富帅同学吗?越看越像】 苏玉:【在哪里呀?】 倪秋含:【我跟我同门来看展,看到他了】 苏玉:【什么展?】 倪秋含给她看了自己的门票,以欧洲古典文学作品为主题的穿梭时空沉浸式VR之旅。 苏玉想起来,谢琢之前是分享过类似的展览内容。 倪秋含:【这是他女朋友吗?看着还挺洋气的】 苏玉敲了半天字,觉得手指尖有点乏力,最后敷衍地回了句:【不知道哎】 她没仔细看那个女孩的样子。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立刻放大照片,看她的五官,看她的身材,着装,判断有没有与她半分相似之处。 但苏玉现在不会这样了。 不管这个女孩什么样子,她都改变不了一些事实。 谢琢真的去赴约了。 暮春,晚风温和,苏玉从实验室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一边走在路上,一边拿着手机在看六月去多伦多的机票。 到楼底下,余光里出现一个高瘦修长的影子。 “谢琢。”苏玉抬头,看见不知道等了她多久的男人。 他站在新芽长出的樟树下,翠绿的叶在风里摇摆,换季入夏的风让人觉得青葱悠长。 谢琢手插兜里,等在之前站过的位置,那次来接她去吃饭,他就在这儿的路牙上。 他还是耀眼夺目,但又是温和无刺激的,好像夏天的晚风或者绿叶,一样的美好温暖,是令人心驰神往的青春的样子。 一转眼,重逢的惊喜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夜里,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看到他,苏玉直接走过去,开口就问:“你昨天去哪里了。” 谢琢来找她可能是有什么事,才被苏玉喊住,他偏眸看过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明意图,又被苏玉措手不及的问题砸下来,他顿了顿,想到昨天,如实说:“看展。” “和谁啊。” “朋友。” “你爸妈让你去的吗?” 谢琢不解,默了默,反问她:“你要说什么?” 苏玉没说话。 “你昨天也去了?”他问。 她摇头,淡淡的:“我没有去,不过我室友去了。她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他眉心微小的褶皱慢慢松开,猜到苏玉突然叩问的缘由了,说道:“我朋友的妹妹,人挺多,不是单独见面。” 苏玉闻言,忽然笑了下。 她的嘴角勾出一点讥讽的弧度:“你认识好多朋友的妹妹啊,是在做什么系统任务吗?” “……” 这应该是相识以来,苏玉对他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了。 她什么时候这样讽刺过他? 谢琢倒是眉目平淡,也没被激怒,就沉静地观察她的表情。 苏玉本来没什么想说的了,可以转身就走。 但是她不喜欢他在质问里沉默,不解释,又多问一句:“她喜欢你吗?” 谢琢安静了会儿,随后无所谓地说:“不知道,可能吧。” 苏玉转身要离开。 谢琢的步子大一些,两步就跨到她跟前,苏玉倏然被拦住去路,步子顿下。 随着他身子一侧,她被困在谢琢的身子和墙之间,她走不了,他要拦住她非常的轻而易举。 这个位置很微妙,也很隐蔽,就在布告栏的后面。 “那你呢。”他忽然问。 苏玉:“我什么。” “你喜欢我吗?” “……” 谢琢这个人呢,虽然平时对人对事都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有什么强烈的情绪,但是每次他这样直勾勾看着苏玉的时候,她都会感到一阵强有力的侵略性,在将她包裹。 好像宁静的眼下,是会将人吸噬鲸吞的深潭。 又或许是炙热的火山。 总之,他会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浓烈。 如果是面对喜欢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释放出信号。 苏玉,想起江萌曾经为了撮合她和谢琢,问过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苏玉怎么样? 他说什么来着?话不多,挺好的。 ——做女朋友呢? 朋友的妹妹,当然是妹妹。 她脑子里倏然就闪过这样一幕,那时候的苏玉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在他的身后,只看到少年挺拔而冷情的背影。 他不带情绪地拒绝她,虽然不是当面的拒绝。 苏玉还是不免被伤到。 她现在想,不知道那时的他转过头来,会不会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带着强烈的进攻性看着她? 苏玉别开了视线,沉默良久,语气里微有叹息:“哥哥的朋友,只能做朋友。” 她说完,正要转身,被他攥住了手腕。 苏玉就这样不设防地摔进他的怀里。 一个结实的怀抱与她相贴,耳畔传来低沉而带气的一声:“谁要跟你做朋友?” 与之同时,谢琢低下了头。 电光石火的一瞬,嘴唇快要碰上,他紧急地扼制住了陡然出现的冲动,喉结微不可察地一动,保留了那点分毫的距离,在苏玉愕然的眼里,他惊觉冒失,无法忍耐,但也轻悄悄地拉开距离。 那一刻,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吻下去。 但是理智和教养还是束缚住了生理性的冲动。 他不能这样做。 不过,谢琢抱着她的手没放。 其实也算不上抱。 她好轻。 他只是用一只手掌托着她后背小小的一片骨骼,苏玉的背很薄,谢琢单手就能托住,固定住,让她无法动弹。 衬衣绵软的布料在他的指腹之下。 “你在吃醋吗,苏玉。” 她紧缩的瞳孔慢慢化开,坚持不看他:“才不是。” 谢琢盯着她好一会儿,看她噘得可以挂油瓶的嘴巴,他莞尔一笑,学她的语调,淡淡回声:“才不是?” “……” 苏玉不会刺他的。 她的追求者那么多,哪怕某个人不想追她了,选择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了,苏玉要是不喜欢的话,无论如何不会在意。 而不在意的表现,绝不是这样倔强地昂着脑袋,说走开,我要跟你划清关系! 她不会揪着眉毛,想把他推开,又欲拒还迎地下不了重手,只用手掌没什么力气地撑在他的胸前。 小打小闹似的。 她不会对不喜欢的人有什么小脾气,更别提占有欲了。 爱来来,爱走走。 谢琢把她看得清清的。 他不生气,也不跟她闹别扭。 他想看她在意,不要她礼貌的笑,他要听她说气话。 他想逼出她的醋意,或是些别的什么,能让他看到苏玉对他的在意。 他很卑劣。 可是这就是感情。 这就是爱情。 “我跟公司团队一起去的,我和我老板,我老板的女朋友,老板的妹妹,还有我带的实习生。” 谢琢给她解释,又好笑说:“你室友眼睛那么尖呢,就看见我跟一个女生在一起?” 苏玉的眉心也慢慢地松了松,品他的话,嘀嘀咕咕地说:“你老板怎么拖家带口的啊?” 谢琢是真的笑了。 他慢悠悠地说:“是,我也没想到他还给他妹弄了个票。我有什么招?我又不是主办方,也不能给她拦外面吧。” 布告栏后面的路很狭窄,苏玉被逼到墙角,站在一块路沿石上,也还得抬头看他。 他们浅浅地抱在一起。 她不由自主地,陷落在谢琢的身上清冷的气味里。 苏玉很小声说:“你要是也在追别人,我会难过的。” “我知道。” 谢琢摸摸她的脸颊,很诚恳地说:“我知道,所以你会生气。” 紧接着,他又眼含一点笑意,说:“但你要是因为误会难过,我可就要偷着乐了啊。” “……” 他怎么还在摸她脸啊。 苏玉觉得眼下的感受比上次发热还难耐,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看他,很温吞地出声,“你不要抱着我,谢琢。” “你这样子,我、我我,我说话都不经大脑思考了。” 谢琢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终于松开了箍住她的手。 他给了她一点距离。 苏玉低着头,看到那只戴腕表的手又自如地滑进了裤兜里。 他衬衫上一片褶皱,是他们拥抱过的痕迹。 苏玉没再看他。 她很庆幸夜已经深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人路过,不然她这颗红烧狮子头一定会非常瞩目的。 她让自己冷却了片刻,然后认真地和他聊了聊:“我并不想心怀恶意揣摩你的想法,但是我的真心很珍贵,我不会轻易地给一个人。其实到现在,我都很难想象你喜欢我这件事,正在发生……” 他们认识,她对他一见钟情,到现在,整整十年。 小的时候,听陈奕迅的歌,对那样的时间跨度没有概念,但硬要感动,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现在,她波澜不惊地站在时间的另一头,她居然就这样轻飘飘地度过了十年。 她一个人度过了这样漫长的时光。 苏玉都不敢想象,这十年里,心里沉甸甸地装着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在爱情这扇门里,她从始至终没有让另一个人进来过。 分明只有那样短短的时间和他有过交集,可是她心里沉沉的。 初恋就是这么难忘得不讲道理。 没有人说出为什么。 “原谅我把你想得很糟糕,我的防御心很强。我要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爱我。如果没有的话也没关系,我本来的计划里也没有爱情这个东西。” “所以我不会去相亲,不会为了成家而恋爱。” 她刻意咬重了“相亲”这两个字,带着醋意的讽刺还没有结束。 他没有出声,听她说下去。 谢琢不是苏玉拒绝的第一个人。 但她应该是第一个拒绝他的人。 苏玉思考过无数次,谢琢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好奇,可能有。 当年她把他删了,让他耿耿于怀,所以对她产生了征服欲,可能也有。 觉得她肤白貌美,长得不错,调戏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不是偶然再遇见,他的眼里还会有这样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同学吗? “我怕我再一……” 她说到一半,改口:“我怕我真的喜欢上你,而你却给不了同样的分量,让我感到满足。” 说白了,她就是觉得不公平。 很不公平。 但他说:“你怎么知道我给不了呢?” 苏玉又一阵沉默。 “我收回我的气话。” 她冷静下来,告诉他:“但我此时此刻还是给不了你答复,我不会在有情绪的时候做重要决定。 “我也不想和你再产生误会,所以再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让我弄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可以吗?” 谢琢颔首。 他一点不担心苏玉去调查他的生活,他的人际关系,他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至于那个黄小姐,他跟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说句不太尊重人的,他到现在都没记住她长什么样。 “我会等。”他说。 苏玉又好奇他这样清明坦诚的样子:“那你……不介意被怀疑吗?” 谢琢说:“我尊重你的真心。” 苏玉心里软软地塌陷一片。 她这次沉默得有点久,似乎在做什么决定,最后说:“你等我两分钟,我上去拿个东西。” 谢琢说好。 苏玉快去快回,她拿下来一份病例报告。 报告的时间,距今有四五年了。 她二十岁的时候,在精神科医生那里,得到的诊断结果为轻度抑郁。 “很久以前的事了,没有复诊过,但是一直断断续续在吃药,如果还有进一步发展的话,我想你有知情权。” 苏玉说话的声音很轻淡,可是她要下很大的决心,才能把这份报告交到谢琢的面前。 一张用来抵御外界的底牌,应该可以吓跑很多人吧。 她的童年,她的贫穷,她的容忍,她的善良。 她的低谷,还有脆弱。 统统都在这里了。 她不能一直不安,所以还是选择向他坦白。 谢琢低眸,静静地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再一次给他建议:“你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继续。” 谢琢抬起眼,风波不动地叠起那份病历,塞回她手里。 “我说过,我考虑清楚了。” 苏玉站在深夜的晚风中,对上他坚持的眼神。 谢琢说:“刚才没有亲下去是因为,我不想你的初吻发生得太随便。我不想违背你的意愿,做你不愿接受的任何事。” “……” “好像还没跟你说过。” “我喜欢你,苏玉。” 在他未落的话音里,苏玉的心脏紧了紧。 好像一阵呼啸的风来,吹走她经年的得失痛楚。她寸草不生的荒原,终于进入了草木更生的夏天。 那里有蝉鸣,晚风,绿意,还有漫长的白昼。 让她一眼钟情的少年。 谢琢见她抿唇不言,又道:“我等你答复,我会一直等。” 苏玉突然捂住耳朵,小声地咕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重复那么多遍……” 她捂耳朵捂得太紧,以至于谢琢后面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了。 春天也快过去了,今天一点也不冷,微风还挺和煦的,但苏玉跑进宿舍楼的时候,脸和耳朵都红透了。 …… 回到寝室,苏玉不安定地坐在桌前,捧着脸不自知地笑。 “诶。” 倪秋含嚷嚷:“想不到那个大帅比居然眼熟我,在楼下还跟我借笔写东西!” 突然有人拍她肩膀。 苏玉不知道她这话是对她说的,等被喊起来,她懵懵说声:“嗯?你说什么?” 一个纯白色的相片袋被丢在苏玉的桌上——“他让我把这个捎给你。” 倪秋含看看苏玉的脸,意味深长地笑笑说:“放心,我没看。” 苏玉把两张拍立得的照片取出来,是那天,他在医院给她看过的。 她想留下,却遭到拒绝的照片。 现在又回到她的手里。 苏玉翻到背面,看到谢琢的字迹。 比起从前给她传的纸条上写的字,他现在的字体更成熟收敛了一些,清隽潇洒,遒劲锋利。 To苏玉: 照片归你了。 睡个好觉,期待下一次见到你,最好就在明天。 From.喜欢你的谢琢【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苏玉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放这两张照片。 这感觉让她想起什么呢? 谢琢当年给她一瓶咖啡暖手,她拿回去,放在这里也突兀,放在那里也不合适。在她那个会生霉点的房间里,没有一寸空间配得上谢琢给她的东西。 她现在六神无主地拿着他的照片,指尖抚过上面堪堪干涸的字迹,竟然陷入同样的心境。 最后,苏玉把她高中的日记本拿出来,很珍重、很珍重地把照片嵌入其中。 她在那一页写的是:“谢琢,我喜欢你。” 仿若与之形成遥相呼应的跨时空默契。 苏玉前两天回到平江,又收拾了一些东西带来北京。 她每回去一次,家里就少一点她的东西,她有时觉得自己是在完成一场慢吞吞的迁徙。 陈澜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苏玉告诉她,今年有读博的打算,她说得非常的委婉,好让他们有接受的空间。 陈澜听罢,倒是没有反应太激烈,如果放从前,人生大事敢不和父母商量,“翅膀硬了”的帽子是要扣下来的。 等到孩子真的翅膀硬了,而由不得他们的时候,陈澜沉默了很久,问她:那爸妈怎么办? 她终于预感到,女儿的人生已经无法在她的掌控下进行,陈澜的眼睛里是有悲伤的。 苏玉没有处理她的悲伤,只是中肯地告诉她,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成天围着我转。 她这次带回来的行李里面,有以前用过的手机。 谢琢那天给她看了旧照片,勾起了苏玉的一点回忆,让她想看一看从前的相册。 苏玉复读之后就没再用这个手机了,三星牌的,在家找了半天原装充电器没找到,而手边在用的接口又不合适,苏玉今天才抽空去买了个充电器。 充了一点电,她长按开机键,Samsung的标识慢慢地浮出来- 谢琢从来不主动删好友。 但是这个Daisy已经对他造成了困扰。 她不是追求他的人里面最热烈的,平时找他聊天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倘若他们的关系伤害到了苏玉,让她产生误解,事态就很严重了。 谢琢反思,他是不是缺乏和女生交往的边界感。 按下“确定”键的时候,看着一个聊天框从列表消失。 刚到美国的时候,他很多次对着和苏玉的QQ聊天界面,看着“加好友”这几个字,反复猜测着,她决定删掉他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有多决绝,连个理由也不给。 晚上十点多,谢琢在家照料好了狗狗,准备休息的时候,接到了苏玉的微信电话。 她很少给他打电话,几乎不。 谢琢还挺奇怪的,接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女声,问他:“谢琢吗?” “我是。”他紧接着就问,“苏玉怎么了?” “喝得有点多,你要不要来接她?” 这通电话的第一选择不应该是谢琢,这个点了,苏玉喝多了,怎么也该通知她室友或者朋友把她接回去。 但他没想太多,立刻到玄关换鞋拿钥匙:“地址给我。” 谢琢到了指定的一个餐馆。 两个女生坐一桌,苏玉真喝大了,撑着额头,眼睛是红的。 她对面的女生,看起来不像学生,举止打扮都挺成熟的。 谢琢快步进门。 看到他过来,程碧臻眼眸微亮,有一瞬间被他的姿色惊讶得没说上话,而后便很友好地跟他笑笑,指着苏玉说:“等你半天了,再不来一会店里酒都被她干光了。” 谢琢有礼地向对方点一下头。 然后他看向苏玉,怕她又生病,手掌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轻问:“怎么喝这么多。” “因为……”苏玉昂首看他,大着舌头说:“我我、我今天,我有点难过,也有点开心。” 她都没看清来人是不是谢琢,抬手就揪住他衣服的下摆,拧在手心里。 苏玉眼神朦胧地盯着他,看起来意识所剩无几了。 明亮的双眸藏在发红的眼眶里,苏玉眨一眨眼,语气软软的。 “所以我就,就喝了一点酒,哥哥不会怪我吧?” 谢琢:“……” 好奇怪的语气。 他很茫然地看了一眼她对面的人。 程碧臻扶着脑袋,想笑又不该笑。 苏玉也跟着偏头看过去,给他介绍说:“这是程师姐。” “好。”他点头,哄着她说,“程师姐很照顾你,是不是?” “嗯!”苏玉飞快点头:“程师姐很照顾我的。” 程碧臻指着苏玉的手,说:“她来的时候就拿了个旧手机,干什么也不肯撒手,然后就开始喝酒。” 带点弦外之音,她对谢琢说:“你自己听听她怎么说吧。” 谢琢看了眼苏玉手里的手机,扫一眼桌上的饭菜,又问程碧臻:“饭钱结了吗?” “结过了。” 谢琢点头:“麻烦你了,我带她走。” 他把苏玉搀起来的时候,姿态和语气俨然是代入了家属的身份。 程碧臻在后面说:“聊完记得把人送回去啊。” 谢琢说好。 送回去,送回哪儿去啊? 谢琢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她的宿舍应该已经关门闭寝了。 找个酒店给她住吗? 她一个人过夜的话,这种状态,他不是很放心。 先不管那么多,谢琢把苏玉抱到车上。 “手机怎么了。”见她还握着那个三星,谢琢略感好奇问她。 “高中用的。”苏玉说。 “好,高中用的。”他帮她系好安全带,拍拍她攥紧的手,说,“我不看,你别紧张。” 苏玉不吱声,把手机揣怀里,目光柔柔地盯他。 谢琢把车窗打开,散掉一点轻微的酒气。 苏玉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看外面的高架桥:“哥哥带我去哪里。” 谢琢开的是回他家的方向,他说:“为什么这样喊我?” “Daisy不是这样喊你吗,我以为哥哥喜欢呢。”她眼睛亮亮的,冲他眨一眨,煞有其事。 “……” “我不喜欢。”他冷静的眼睛看向苏玉,很严肃地告诉她,“我喜欢你喊我名字。” 苏玉嗯了一声,又慢慢地说:“好。” “好,谢琢,我喊你名字。” 她清清楚楚地在冷风里,蹦出这两个动听的音节。 谢琢带她去了酒店,单间肯定不行,他们不能睡一间,但苏玉得有人照顾,他便开了个套房。 苏玉还能走,比他步伐还快,先迫不及待地进房间,然后看到沙发旁边有一棵芭蕉品种绿植,她窸窸窣窣走到角落里,蹲下,用大大的叶片盖住自己的脸。 她两边的手各伸出两根指头,捏住叶片,挡着脸,但露出自认为狡黠的眼睛。 好像在做埋伏,观察敌情。 谢琢打电话在问前台有没有醒酒茶,或者牛奶之类助眠的东西,让他们送一点过来。 看他挂掉电话、朝她走近,那双杏眼慢慢地瞪圆了,不可思议地盯住他。 “怎么了?”谢琢用手一挥,她用作伪装的叶片就弹出去了。 他高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有些恐惧似的,抬头瞧着他,很轻很轻地出声:“我在演话剧。” 谢琢很配合地问道:“你在演什么话剧?” “我在演一个有毒的香蕉。”她又揪过一片叶子,羞羞地挡住自己的脸。 他蹲下,跟她视线齐平,拿出哄孩子的耐心,问:“为什么是有毒的?” “因为、因为我是香蕉,但我不想被吃掉。” 谢琢心想,天底下怎么会有女孩子这么神奇又可爱的物种? 他笑了起来,帮她顺顺毛:“放心,我不会吃掉你。” 苏玉如释重负地点一下头,然后竖了竖大拇指,悄悄地夸他:“你是大好人。” 她蹲在那,谢琢拿她没辙,但好在苏玉蹲了会儿自己觉得脚麻,就站起来了。 谢琢去门口接过侍应生递来的茶水,回过头发现苏玉探着脑袋在看他,对上他的回眸,她又紧急地撤回视线,跑到沙发上,往那一躺。 “香蕉不能站着,香蕉要躺着。” 苏玉显然是蹲累了,给香蕉找了个借口,往沙发上舒服地一躺。 “好啦,我躺下了。” 谢琢把水端过来,放桌上。 苏玉抱着她的手机,看着谢琢说:“你要是把我剥掉吃了,你就会死掉。所以你不可以碰我。” 他点头说:“我不碰你。” 谢琢不知道她的手机里到底有什么秘密,看她就这样握着一路了。 “哎呀,我的心跳得很快,就像见到你一样。” 香蕉躺累了,又坐了起来。双腿折着,像刚刚幻化人形的美人鱼。 苏玉摸摸胸口的位置,笑一笑,回味说:“但是也不一样。” 她兀自体悟着,自言自语说着感想,“见到你我是扑通扑通,生病的时候是咚咚咚,而且下一秒好像就要死掉了。见到你我不会死,只会幸福得倒在地上。” 谢琢坐在旁边的单人座,拿着杯子喝了一口,静静地看着她口齿不清地念叨。 不过苏玉说话太含糊,他尽量理解了,还是听得不太明白。 “谢琢。”苏玉演完了,出声喊他。 他说:“在。” 苏玉结结巴巴,嗓眼好似哽着,发声很艰难,音节往外轻轻地蹦出来:“复读不用手机,卡给爸爸、给爸爸做工作号了。上大学就,就换了新的。” 她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但听起来在说从前的事,是正经事。 他这回仔细听了下,愣了愣:“什么?” “有很多人给我新年祝福。” 苏玉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就骨碌碌涌出来了。 谢琢抽了纸巾,过来帮她擦了擦眼睛:“有很多人给你祝福,然后呢?” 她说:“每一年都有……都有很多人,给我说新年快乐。” 苏玉这一次的眼泪很汹涌,有点擦不完的趋势,让谢琢真的感受到什么叫眼泪决堤。 给了爸爸的旧号码,再也没有回到苏玉的手上,直到去年被销号,才彻底停用。 她说:“我不知道,你在找我。” 很多人给苏玉新年祝福,但后来几年,祝福几乎都是学生家长发给苏临的。 旧手机收到短信会在本地存一份。 所以虽然卡销了,苏玉还是会看到过期的消息。 她也看到了藏在那些堪称芜杂的群发祝福里,有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每一年都在给这个手机号发新年快乐。 他没有别的任何多余的祝福,只有一句简单的:【新年快乐】 号码只有十位数。 她去查了前三位,是波士顿的区号。 一个美国波士顿的号码,连续给她发了七年的新年快乐。 七年。 是什么概念呢? “15年,我在复读,17年,我上大学,85年,我生病了,19年,我有一个去美国的机会,我放弃了。20年我考研,21年,我在读硕士。22年,我才终于又见到你……” 谢琢在她断断续续的声音里,缓缓地意识到,她在说哪一件事。 因为爷爷不喜欢喧嚣的环境,谢琢从小到大没有过年的实感。 家里逢年过节,只是静静地吃顿饭就结束了。 反而是成年以后,他在外面上学,和华人同学在一起庆祝时,才能感受到那种盛大的,热闹的氛围。 后来,他终于见到了盛大的烟花,却总是想起某个没有路灯的夜里,被无声点燃的仙女棒。 那是为他而点燃的一抹光辉。 她说:它的威力赶不走年兽,但我希望你新年快乐。 美国和中国有时差,但每一年的除夕夜,准时准点,他会给她发句新年快乐。 谢琢给那个号码打过电话,他确保自己没有被拉黑,但是电话无人接听,也没有回拨给他。 一个骄傲的人放下颜面的时刻,他给一个不会回信的号码,连续发了七年的新年快乐。 他抱着一点点希望,哪怕有一次,她能够回答他一句。 可是她没有,然后他沉默地等待下一个新年的到来。 苏玉哭了会儿,有点累了。 她闭上眼睛,谢琢以为她睡着了,想把她抱去床上。 但是手一碰到她的手机,苏玉就会立刻紧抓住,又收回去。 她警觉地说:“我要洗澡的。” 她还记得要洗澡。 说着,苏玉回头看看沙发,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没找到,又小步跑到房间,看看床上。 谢琢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只见她最后回过头,呆呆看他:“我的兔子呢?” “什么兔子?” 苏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哀伤,哀伤里又有些恐惧,轻颤着清凌凌的眼珠子,问他:“你又动我的东西吗?” 谢琢不知道她这是演到哪一出。 苏玉却很生气似的,丢了个枕头出去:“我说过了,不要动我的东西。”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生气,谢琢冷静地告诉她:“我没有动你的东西。” “那你找给我呀!” 苏玉皱了皱鼻子,语气忽然急了起来,带一点哭腔:“那不是普通的兔子,是谢琢送给我的兔子。你赶紧找给我,我要摸着它才能睡觉。” 她一边说着找给我,一边自己在床上晕头转向地摸,又去开开衣柜,她带着哭腔说着:“你不要再扔我东西了,妈妈,那是谢琢给我的……” 酒店收拾干净的新房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兔子? 谢琢忽然想起什么:“你是说机器人吗?” “不是,什么机器人,不是的,”苏玉掀了被子,又掀了另一个枕头,“是小娃娃。” 小娃娃? 谢琢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他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没有心思再去回忆细枝末节了,旋即握住苏玉的肩膀,打断了她不会有结果的搜寻动作。 谢琢让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苏玉,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 她瘦弱的肩膀被他握在掌中,苏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一张纸片般颤摇,音色如梦呓,喃喃:“你在我的身边。” 她望着他撇撇嘴巴,委屈得仿佛又要掉眼泪,语调又恢复从幻想里坠落的颓丧,低低的,很松懈:“可是你是假的,只有兔子是真的。”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找什么,但是谢琢捧着她的脸,强调说:“你看清楚,我是真的,兔子是真的,谢琢也是真的。” “……” 苏玉盯着他看了看,她想抬手碰他,又怕指尖一戳,他就想泡沫一样没了。 像梦醒一样,留她失魂落魄。 她终究把手指收回,没有碰到他的脸上。苏玉语气放平和了一点,看着他,仍然面露将信将疑的神色:“那你跟我说,新年快乐,好不好?” “新年快乐,苏玉。” 他注视着她,不假思索:“我可以给你说一百遍新年快乐。” 谢琢哄着她,对她说着无厘头的新年快乐,又看着她哀伤的眼睛底下,似乎藏着类似于喜极而泣的冲动。 他忽然想到某一种可能,与他往日的猜测背道而驰。 谢琢眸色一黯。 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呢? 是感动于一直以来被人关心着,或是因为别的? 谢琢紧紧地凝视着苏玉,下一秒,几乎要脱口而出—— 你喜欢的人是谁? 但他默了默,终究没有问出声。 她看到他就躲,对上他的视线也躲。 有的时候很近的距离里,她都不会给他一个眼神,选择跟旁边的人说话,从而无视掉他。 这种无视,甚至有几分刻意。 这会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吗? 这么多年,他石沉大海的关怀,没有等到过一次回音。 短信没有,兔子也没有。 所以谢琢告诉自己,别想多了。 第52章 谢琢还没有从苏玉七上八下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苏玉没再说话,被他箍着双臂,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鼻息里出一口短气,由一副安于桎梏的松弛姿态,脑袋自然地往后仰了仰。 斑斑泪痕还在脸上,但她面色宁静,说睡着就睡着了似的。 谢琢放开她。 他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帮她换洗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暂时将苏玉搁在床上,替她掖好了被子。 就这样一觉到天亮也不错。 但他正要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小小的呼唤的声音: “谢琢谢琢。” 他回过头。 被子里的人探出脑袋,谨慎地看一看他,抬手勾一勾,继续小小声说:“过来过来。” 苏玉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露出可爱白净的贝齿。 “快来看我的夜光手表。” 她整个人团在被窝里,将白色床单拱起一座小山,她满目欣喜,像真在里面藏了什么宝贝等他去看。 谢琢还是很配合的,往前迈了一步。 “锵锵——” 她把手露出来,高举手腕,那姿态好像发出了一道镭射激光,让她兴奋不已,“快看!” 谢琢什么也看不到,那不是夜光手表,是皇帝的手表。 但他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好看。” “好看吧?”得到回应,苏玉的眼睛更亮了。 他没看到手表,但看到了她脸上一道未干的泪渍。还没有干透的眼泪就在笑容的底下,而她仿佛浑然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 谢琢总算明白了,他在这里思前想后,她单纯是在发酒疯。 正当他准备帮苏玉重新盖好被子,让她好好休息时,谢琢伸过去的手被她轻轻地捉住了。 苏玉的动作很轻,她发凉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但谢琢却觉得这份凉度很沉重,让他无论如何挣不开。 只能听着她轻言软语地说着:“他一直有想着我。” “他还记得我的名字,还记得我的样子,还记得第一次见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听的歌……” 谢琢俯身,轻揉她的发梢,肯定了她的话:“对,他一直想着你。” 他告诉她:“他想跟你说,他怎么会忘了你。” “……” 苏玉抿唇不语,安静地盯着他。 她连眼睛都不眨,怕一闭眼,这一幕就会像疾驰的风从脑袋里掀翻过去。 “我要是不回来找你,你也不会找我。”谢琢定定地看着苏玉,他声音放低,干燥温暖的手掌覆在她薄薄的脸颊上。 “是不是。” 苏玉不说话,仍然看着他。 近看,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的眼瞳,没有一丝污浊。没有血丝,或是浑浊的阴影。 嘴唇也漂亮,莹润光泽,浅浅的樱花色,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他都看不到她唇上有丝毫的纹路。 抿起来的时候,是心里有顾虑,或对他有所审视。 譬如此刻。 过了会儿,苏玉又想到什么,问他:“兔兔呢,你说给我的。” 谢琢问她:“在哪?” “在我睡觉的床上。”她好好地跟他解释一遍说,“我要摸着它睡着。” 他不知道苏玉要的兔兔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但看她如此焦灼,怕不给她,她就没法好好休息。 于是谢琢拿她手机让她给室友打了个电话,幸好室友还没睡,谢琢接过,说能不能让那边配合一下,他一会儿找个跑腿的去取东西。 对方说好。 看来她还真有抱着睡觉的兔子。 谢琢又让那边一并送来两件她的换洗衣服。 对方愣了愣,接着说好。 苏玉滚到床中央。 谢琢低眸,看床上她滚过的一道褶皱,还有身体的暖气,他靠着床沿,轻轻地躺下来。 他已经洗过澡,身上和发梢还有浅淡的清茶香气。 如果香气有颜色,他现在大概是在一种绿色的状态里,类似于盛夏的香樟木,是健康而丰盈的。 谢琢闭着眼,沾上枕头,像在做思考。 很快,他耳畔传来鼻子断断续续地在浅嗅的声音。 “你好香呀。” 那个声音慢吞吞地爬到了他的耳边,又闻了闻她自己,苏玉悄悄地说着,语气还有些伤心,“不像我,我就臭臭的。” 谢琢闭着眼,回答她的话:“你不臭。” 苏玉看了看他敛下的长睫,像碰一下,快要触及的一刹,她收回了手,“我要睡觉,我要摸着兔兔睡。” 苏玉说完,要滚下床去找兔兔。 但下一秒,被一条有力的胳膊强势地捞过去。 谢琢一把把她带到怀里,低磁的嗓音懒懒地从胸腔传出,带点震动的质感,让贴在他胸膛的苏玉心尖一烫。看似无奈,却又胜过于宠溺的一道淡声:“你摸着我睡吧。” “……” 苏玉在他的怀里凝固了半分钟左右,才慢慢地、慢慢地松下了四肢。 他还是没有睁眼。 看起来实在懒得应付她了,可是又好脾气地在回应她每一句醉话。 其实谢琢不是嫌她烦,他是在思考。 过好久,抱得怀里的人都发热,他的胸口腰腹也暖烘烘的一片。 他睁开眼,敛眸看向呆呆的苏玉,也看她干在脸上的细小痕迹:“你在意我吧?” 谢琢思考过后,得出这样一个观点:“不然为什么为我哭?” 他是靠在床沿虚虚地躺着的。 脚都没放床上,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抱着苏玉。 淡淡的眼色平静看她。 苏玉眨眨眼,对着他的脸和眼睛看好久,最后,声音黏糊糊地说:“不想告诉你。” 他气得不由地笑了一声。 但谢琢的胳膊却收得更紧了一些。 “摸吧。”他还挺大方的,纵容地说,“把我当你的兔子就行。”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苏玉胆量加倍,往上挪了挪身子,抬起手指,摸到了他的鼻梁。 她从前就好奇,觉得男孩子的鼻梁骨像山丘一样,好漂亮,好有力量。指腹之下,体温温热,触感坚固。 苏玉意犹未尽地滑来滑去,用指尖来回地走出一条细细的痕迹。 她不知道,她这样碰得他很痒。 鼻子痒,心里也痒。 她的手就掌在他的脸上,隔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恰好供他呼吸而已,柔软的掌心时不时擦过他的鼻尖,还有嘴唇。 苏玉是倏然间停下的。 因为谢琢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稍稍抬起脸,亲在她的掌心。 “……” 她确定那是一个吻。 因为她感受到了他唇瓣的柔软,也听到了亲吻的声音。 苏玉眼睛怔然一亮,好像一下就被他亲得酒都醒了。 “够了?” 谢琢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她,但手还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腕子。 苏玉愣了好久,脸颊绯红,她把脑袋摇得飞快,像拨浪鼓。 快速地收回被他擒住的那只手,撤离的速度之快,像是在逃避什么。 谢琢望着她,许久问:“躲我不会是因为害羞吧?” “……不是的。” 苏玉口是心非地说着,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又被他蛮横地捞回怀里。 她大概睡了两个小时。 再睁眼时,苏玉的神志清醒了一半,她撑着床坐起来。 看到他这张英俊的脸出现在眼里,苏玉这下是彻底醒了。 “……!” 她飞快地跳到床下。 揉揉眼睛,确定,刚才是谢琢抱着她在睡觉。 谢琢和床同时出现的画面,也是苏玉不敢想的。 他应该在教室,在桌椅板凳的崇山峻岭之外,在球场,在人山人海里…… 而不该是和她出现在同一个卧室里,同一张床上。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但这样的一幕,也太过私密了。 苏玉吓得眨了几十下眼睛。 他很安静地闭眼躺着,就在床沿,谢琢没跟着起来,她悄悄地打量他一会儿。 可能是被她闹得累,睡着了。 苏玉蹑足走到客厅,看到桌上摆着她平时健身用的一个干湿分离的收纳包。 包旁边躺着她的兔子。 这个兔子又是什么意思……? 她昨天明明没带身上啊。 苏玉看了眼时间,都凌晨两点了。 她紧急地给程碧臻发了个消息:【我昨天不是和你吃饭吗???】 对方没回。 不出意外应该已经睡了。 苏玉去冲了个澡。 换上干净的衣服,去了另一件卧室睡觉,兔子她没拿。 第二天一早,程碧臻才回了消息:【和我吃饭,喊他名字,我实在受不了了把他喊过来了】 苏玉睁眼看到,问她:【那我跟他怎么了啊】 程碧臻:【我怎么知道你跟他怎么了[微笑]我只记得你走的时候抓着他喊哥哥,然后他就把你抱进车里了[微笑]】 “……” 苏玉的脑袋里飘过完蛋二字。 她可能在谢琢面前发酒疯了。 苏玉这辈子断片过两次,一次是本科毕业的时候,当时陪室友们喝多了些。 一次就是昨天。 他们说,她喝醉了戏很多,甚至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完蛋了…… 苏玉揉了揉太阳穴。 程碧臻:【没事吧你?回去了没】 苏玉不知道怎么定义有没有事,只能告诉她:【还活着】 她把东西装好,最重要的,是那个旧手机。 以防万一,苏玉还把手机里的短信又拿出来看了看。 短信不是做梦,也没有被删掉。 谢琢已经早起了。 她偷偷溜走的计划泡汤。 卫生间在东边,门开着,窗户很明亮,苏玉出去的时候,暖橙色的晨光越过男人的肩膀,直射到客厅的地毯上。 谢琢正在对着镜子研究酒店这个不太好用的一次性刮胡刀,尽管苏玉的动作很轻,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出现,手里动作停了停,偏眸看过去。 他什么都还没说。 苏玉只是对上他的眼神,都不由地一怔。 她心虚似的连忙说:“我走了,谢琢。” 见她抱着她那个装衣服的包转身,谢琢把手里东西丢了,跟过来:“走去哪。” “我去上班。” 他靠在门框上,无声地打量她。 苏玉被盯得心里慌慌的,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苏玉默默地想,昨天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大家的衣服明明都穿得好好的呀…… 终于,他出了声:“你这样和始乱终弃有什么区别?” 始乱终弃? 苏玉心尖一窒,事态的发展都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她懵了好一会儿:“那、那我先送你去上班?” 谢琢被她逗笑了。 “好,你送我上班。”他点头,毫不客气。 苏玉不说话。 结果他来真的:“导航吧,知道怎么走?” 她抱着自己的包包,忽然被他的蛮不讲理弄得也生气了,鼓了鼓腮,咕哝:“你这样就有点过分。” 谢琢看她:“有点过分?” “……”苏玉软下来:“嗯,有一点点点吧。” 谢琢没再看她,注意到了沙发上的小公仔。 “兔子不拿着?”他走过去,一把抓住穿上了背带裤的兔子。 苏玉差点还真忘了,赶紧点头说:“拿着的,拿着的。” “昨天的事还记得?”他递给她。 苏玉腹诽,不太敢记得,正要接,他又不撒手。 谢琢晃了晃兔子:“我什么时候给你买的?” 他肯定不记得了,这个小小的地摊玩具,是六发子弹赢给她的。 苏玉如实说:“不是你买的。” 谢琢没怀疑,他看看手里,确实不记得买过这个东西。 苏玉没让他送。 她自己打车回了所里,路上慢慢地松掉一口气。 但是一想到昨天半夜醒来,谢琢抱着她的画面。 苏玉这口气立刻又冲上去,下不来了。 宝贝了一晚上的旧手机还被抓在她的手中,不过掉电很快,这会儿已经开不了机了。 她给谢琢发了个消息:【我25号去多伦多】 他过了好久才回:【嗯】 苏玉看着对话框,觉得他后面还得说些什么。 果然,谢琢输入了好一会儿,问她:【我给你买票?】 她说:【我哥买了】 谢琢:【我送你去机场?】 苏玉想了想:【你不要买花,我带不走】 他说:【好】 再见面就是25号了。 陈迹舟给她买的还是头等舱机票,苏玉为了配得上这张票,暂别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身份,出门前细致打扮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洋气一点,人这辈子总要有那么一些趾高气昂的时刻。 谢琢送她去机场。 她时间观念强,必须要提前三小时到,他得跟着早起。 车里,两人都没提前几天让人尴尬的晚上。 她顺其自然地坐在他身边的位置,身上浅浅的杜桑的气味萦绕他的周身。 起得太早了,谢琢还没醒透,于是今天格外的沉默。 苏玉腹诽,她平时打滴滴就这样,司机一路都不说话。 谢琢穿了短袖,很简单纯粹的白色,只有胸口和后领有个潮牌的logo。 她上学的时候就很喜欢看他穿白色的短袖。 特别干净清爽,很有少年气息。 不由自主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好一会儿。 等红灯的时候,谢琢眼神淡淡地回视过来。 “他没有让你去吗?”她赶紧找了个话题开口。 “忙。”他说。 苏玉嗯了一声,过会儿,告诉他:“我可能五号回来。” 谢琢没吭声。 他不是很理解她这番操作。 这意思是让他来接? 当然,他是很愿意的。 但是苏玉这态度,跟他一下就不客气了似的。 没有征兆的情况下,距离突然拉近,让他心怀不解。 谢琢挑眉,问她:“我是你司机?” 苏玉脸红了红。 她动了动嘴唇,一副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道歉的表情。 但她没道歉。 苏玉慢慢吞吞地启唇,说的是:“我也不太知道这样吩咐你合不合理,不过,我看别人都是这样谈恋爱的,我就觉得,这是不是男朋友该做的?” 谢琢安静地看前面的路,眉眼之中仿佛有冰川消融的痕迹,不知不觉地翘起一点嘴角。 苏玉表现出通情达理的样子,“但是你要是很累或者有事情可以跟我说的,你要是没事的话,我还是希望……” 她说着,声音轻了轻:“我希望第一时间看到你,比你来不来接我更重要。” “男朋友?” 他看向她,刚才还没清醒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正色,揶揄道:“你说喜欢我了吗,就男朋友。” 车里静下来很久,苏玉才答:“喜欢你的。” 她的声音太轻了,轻得他都怀疑是不是幻听。 谢琢看她一眼:“多喜欢。” “挺喜欢的。”她说。 红灯路口,车停了会儿。 苏玉:“你那天晚上抱了我,好像还蛮久的,在我的认知里,这样就是在一起了,不是这个意思吗?” 谢琢:“是不是这个意思,取决于我吗?” 默了默,苏玉说:“那就试一试吧。” 试一试? 试一试也行。 谢琢伸手过来,修长清瘦的指骨绕过她放在腿上的手,他轻轻地扣住她。 谁也没说话,两人安静地牵了会儿手。 苏玉低头,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她生平第一次希望,红灯倒计时的时间再久一点。 “早点回来。”他打破沉默。 “嗯?”苏玉还沉浸在真空的粉色气泡里,在他的声音里,她缓缓回神,“最多就一个星期。” 谢琢好笑。 这是什么语气?分开一个星期还不够久吗? “算了。”他表现得大度,温和地一笑,“我喜欢你多一点也可以。” 第53章 苏玉不声不响,没有反驳他的看法,也没有十分用力地回牵,任由他扣着。 红灯亮了,谢琢仍然没有放开她,转而又问她:“那天为什么哭?” 苏玉眼神讷讷:“我哭了吗?” 谢琢:“哭着说,我没有忘记你。” 苏玉轻怔,她无言垂眸,怕他这样开车很危险,主动收回了手指,说:“感动的。” 他看了一眼她没有波澜的眼睛,默了默:“是吗?” “是的。”她说。 谢琢收回视线,没有再问。 下了车,谢琢一手帮苏玉扶着箱子,一手牵着她。 他们走在人群中的时候,苏玉第一次感受到网上很多人说的,男朋友要找长得帅的,带出去特有面子。 她察觉到有很多人看向他们,有好奇的打量,或许也有艳羡。 再早个几年,要是看到谢琢牵着别的女孩子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苏玉也会很羡慕的。 她莫名地代入了暗恋者的视角,差点忘记了那温暖有力的手掌就在她的手中。 逐渐地想起这一点,她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 等电梯的人还挺多的,谢琢把她牵到一个立柱后边,然后抱住了苏玉。 他一只手覆在她的腰间,把她往怀里拉。 苏玉听到了他胸膛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喃喃说:“你故意停在这。” 谢琢又收紧了手掌的力度,低眸说着,“我故意的。” “……” “想跟女朋友亲热有错吗?” 苏玉懵懵的,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亲热里反应过来,手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扶着她的箱子。 过会儿,他说:“不想抱我?” 她这才发现,她迟钝得始终没有回抱的动作。 “想的。”她轻轻。 谢琢浅浅一笑:“那不表示一下?” 苏玉便抬起手,生硬地搂住了他的腰,她的胳膊很僵,在完成某个指令,而不是在拥抱。 谢琢的声音浮在耳畔,似乎有些生气她的无动于衷,低沉的,命令口吻:“用力点。” 苏玉的胳膊一些,然后她的整个人便陷进他的怀中,紧紧地贴着他,心跳挨着心跳。 男人的高大让她被踏实的感觉环绕,不恰当的比方,好像临睡前的温暖床榻,让她放下赶路的急迫,在这一刻,只想让时间暂停,闭眼沉入温柔乡。 苏玉心里很舒服地想,和喜欢的人谈恋爱真好。 她喜欢和他这样紧密地拥抱在一起。 苏玉想了什么,问谢琢:“那天你还亲了我,是不是?” 亲了一下她的手而已,谢琢记得,问她:“跟我算账,要亲回来?” 苏玉忙摇头:“不是的,我确认一下——” 他打断说:“亲回来也行,公平点。” “……”苏玉找了个借口:“有人路过的。” 大庭广众,不合适。 谢琢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轻轻地安抚着。 他没有再为难她,但扶起苏玉的脸,嘴唇轻轻下落,碰在她的眉心。 她先是讶然,然后面色变热。 谢琢温柔地微笑:“盖过章了。” 他看着她,说:“我是你的了,苏玉。” 白纸一样干净,压在岁月里的心动,在他的拥抱里又被一页一页地掀开。 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梦里的情节了。 苏玉想,暗恋成真算不算也是一种苦尽甘来? 她这样切切实实地抱着他,仍然觉得,好不真实。 她不确定地说着试一试,但想的却是,想跟他走到地老天荒。 那天在机场,谢琢抱了她很久。 苏玉在他的怀里想,在这个地方,他们看起来大概有许多的故事,或久别重逢,或即将离散。 是也不是。 他们的故事要更复杂一点,也更悠久一点。 更疼痛。 虽然只有一方在疼痛中,而另一方无法感同身受。 苏玉没有哭,但望向他的神色黯黯的,好像经历过许多的变迁,终于等待守得云开的一天。 “你也再说一遍,好不好?” 谢琢没有问她要说什么话,却心领神会。 他掷地有声地告诉她:“我喜欢你。”- 苏玉还挺喜欢跟陈迹舟待在一起的,她会觉得平静,呼吸都变顺畅的那种平静。 相反的例子是她的父母,她害怕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害怕突然的否定、或者不讲道理的威严,怕到不能够存在于与他们呼吸交织的空间。 所以最后由自己筛选下来,身边能留下的人,首要的特质是要让她感到平静。 陈迹舟的单人公寓很安逸,苏玉有些意外。他光车就有好几辆,酷酷的很拉风。住的地方却小小的,充满生活气息。 他在国外也有多到数不清的朋友,苏玉都怀疑他能不能逐一喊出他们的名字。结果他不仅能喊出,还能记住人家的好几个名字。 而在家里,他一个人吃饭、工作、学习,生活简单规律。 苏玉给他送了古董手串,收到的回礼,是华伦天奴的一条黑白配色的日常小裙子和Tiffany的蝴蝶结。 这不算回礼,这是陈迹舟早就给她准备好的。 很久以前苏玉过生日,他早就对她说过,希望你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是真正的拥有,你想要的,都会在你手中。 这让苏玉想起,她第一次在大学的时候,收到哥哥送的一枚钻石胸针,她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牌子,立刻倒抽一口凉气合上,脱口而出的话是:不要,我不配。 陈迹舟抓着她的手强制开机,把胸针拿出来放她手心: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只要你握得住,你就配得上。 长辈说他幼稚、贪玩,他不是,他是天底下心智最成熟的人。 体恤与悲悯都在心中,他只是不讲大道理。 离开加拿大的前一天,苏玉去了他的公寓,陈迹舟给她做了饭吃。他语气遗憾地说这几天下雨,不然能开车带她去兜风。 苏玉看着他家里的一台钢琴,说自小羡慕能学钢琴的孩子。 “我不想兜风,你教我弹琴好吗。” 时至今日,连羡慕都坦然,已经能用玩笑的口气轻松地说出来了。 苏玉花一下午的时间,学了一首《小星星》。 琴声就像童年遗憾,飘散在多伦多的雨里。 苏玉跟谢琢第一次约会,穿的就是那条华伦天奴的小裙子。 这几天国内学校也在举办毕业典礼,苏玉不用领硕士证,临暑假,她总算清闲下来。 谢琢接她去吃饭,他今天没买花,送了她一份定情礼。 放在车里的中控台上,谢琢手一递,盒子就到了苏玉的手中。 他没用上“定情礼”这样的词,是苏玉私自给这份礼物打的标签。 在去吃饭的路上,霓虹温柔的灯影里,她看到匣子里的玉镯。 简约高雅,玉质冰润。特别的通透,特别特别的漂亮。 跟小市场上淘着玩的那些镯子根本就不是一个质感。 苏玉不懂玉,她唯一戴过的玉器是小时候的生肖玉坠,值个几百块吧。 但她手指轻轻地碰在那个镯子上的时候,她浅浅估量,他连一件外套都十几万,送人的珠宝玉器会便宜吗? 谢琢让她戴上试试。 她给面子地试了一下,却又很快摘下。 他专心开车的时候,苏玉悄悄拍了盒子里的照片,发给陈迹舟,她知道他很懂这些。 陈迹舟回得挺快的:【白月光玻璃种,值我一辆迈凯伦吧】 他说:【这是传家宝都给你了?】 苏玉眼睛都花了,心惊肉跳地阖上盖子。 她心情惴惴,等着谢琢的车开到餐厅楼下,下车之前,苏玉忽然叫住他说:“谢琢,可以跟你聊一聊吗?” 这个开场白还挺让人紧张的。 他都怕她下一秒说,我们不合适,还是别继续了。 “怎么?”谢琢把车里灯打开,他看了看苏玉不算轻松的脸色,好声地轻问:“不喜欢吗?” 苏玉把礼物盒放在了中控台上,十分诚恳地跟他说:“我知道一份礼物,对你来说就是洒洒水,但是说实话,我有些难以承受。 “我的观点里,两个人想要相处久一点,金钱方面的差距一定是要正视的。不可以避开,不可以含糊,所以为了防止它成为我们矛盾的根源,我们提前讲清,好不好?” 女孩子一双凝水的杏眼看着他,格外的真挚而平静,是要跟他好好沟通事情的表情。 谢琢颔首道:“你说。” 苏玉说:“客观来看,在经济基础,或是消费观念上,目前的我们有很大的差距。你家里富足,钱这个东西带给我的伤害,可能你没有办法想象,我也不知道怎么用语言给你形容。 “总之现在,我不想承受和金钱有关的困扰。夸张一点说,在这困扰之外,我才能保持人格的独立和完整。” 这话听起来的确夸张了。 收个礼物就影响她的人格了吗? 他当然不懂,但他试着理解,温柔地反问她:“如果我说,我不需要你付出价值对等的礼物呢?” 苏玉还是闷闷地摇头。 沉思片刻后,她微笑了一下:“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这只是暂时的,我不会一直在贫穷的心境里,我的钱包也会长大的。 “你可以给我买栗子,或者买花,请我吃饭,我都能接受。” 苏玉抓着他的手,声音甜丝丝地说:“再或者,你在我身边就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谢琢心情复杂地听着,万幸,好歹没听到要分手的话,他也极淡地笑一下,用指骨蹭她暖暖的脸颊,说:“这么能替你男朋友省事?” 他说:“我明白了,理解你的顾虑,是我没有考虑到位。” 谢琢拿回那个盒子,思索后又道:“不过这个礼物有些特别,仅此一次,你能接受吗?” 谢琢也很真诚,还是希望她能够收下。 苏玉问:“为什么特别。” 他说:“这是我妈给她儿媳妇准备的,不管你现在收不收,反正最后都得在你手上。” 苏玉愣住了。 她好想说,我没有考虑那么多,你也不要考虑那么多。 可是那时,她的心里是感动的,她无疑没有哪一刻非常坚定地觉得,她会和谢琢度过余生。 但他这样举重若轻地拿出了一份礼物,妈妈的礼物。 苏玉低头,许久后说:“那我先替你保管吧。” 谢琢把灯关了,看了看她,带着打量的意图,轻轻嗯了一声。 彼此安静了会儿,他说:“车里没人看着。” 苏玉不解地看着他。 谢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亲我了。” 哦…… 那天在机场,她说人太多不方便。 苏玉腹诽,他怎么到现在还记得啊? 但抬眸对上某人殷切期盼的眼神,苏玉想,是要她亲脸还是亲嘴巴? 亲嘴会不会太冒失了? 虽然她是挺想跟他接吻的,不过如果谢琢没这么想,那她强吻人家,那岂不是很尴尬? 她七上八下地衡量了种种,保险起见,最后选择在他脸上落下一个非常安静的吻。 轻得像羽毛划过,完成任务似的敷衍。 她唇瓣落下,一秒钟都没到,被谢琢捏住了下巴。 他甚至带了些惩戒的意思,吻在了她的唇心。 苏玉软软的颊面像被按出两个坑的气球,她睁大了眼睛,感受气息弥漫,又感受到他嘴唇的柔软触感。 一个浅浅的吻,定格了几秒钟,谢琢的舌尖轻抵过来,撬开她的唇瓣。 他没有再往里面深入,只舔了一下她的兔牙,但她感受到了他更为滚烫的舌头的温度。 苏玉的手紧紧揪住他后背的衣裳,呼吸不畅。 好在谢琢没有让这个吻持续很久,他放开苏玉,给了她的心情缓冲的空间。 谢琢满意地扬眉,表情里的满足,像是想做这件事很久,终于达成了心愿似的。 他轻柔的手指抚在她唇角的湿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变红的脸,低声说:“就知道你又要耍赖。” 第54章 苏玉被亲得懵懵的,一下子视线不知道往哪里放,她四处飘了一圈,就是没看他的眼睛,想到他们是来吃饭的,她手往旁边的把手摸去。 谢琢掰正了她的脸,没让她下车。 “够了?”他问。 苏玉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就垂着双目,诌了个借口,喃喃:“饿肚子。” 她是口是心非的,抿抿嘴唇,那温温的知觉还没消掉,甚至还没有开始蔓延,让她感到真正的舒适和火热。 毕竟是头一回,苏玉不由自主地扭扭捏捏演了会儿淑女。 谢琢倒是看出她这副欲拒还迎的样子。 他一凑近,苏玉的视野就被他英俊的五官占满,她低敛着眼睫,虚虚地看到的是他带微弱笑意的唇角,还沾点坏坏的痞气。 在她的面前,谢琢展现出不在外保留的一面,不会总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样子,他会捧着她的脸颊,贴着她的嘴唇,很故意地逼出她心底的羞意。 “不喜欢接吻,还是害羞?” 他浅吻一下,让她浑身滚烫,苏玉又退避三舍地躲出去几公分,脸颊埋得更低了。 “你这样看我,我不好意思。” 苏玉讲完,内心羞愤,他明明可以抱着她热吻,要亲不亲,就是赤果果的戏弄。 想到这儿,苏玉给自己打了点没什么用的骨气,小含怒气瞪他一眼,却很快又被他深情款款的眼神逼退,骤然没出息地软下三分。 很近的距离里看他,那双漂亮的少年明眸又令她情不自禁地动容。 谢琢眼神很深地看着她,可能心里在思忖着什么事。 苏玉有点急了,第二个吻是她主动落下去的。 谢琢用手掌轻轻地箍着她的后脑,摸索着技巧,慢慢地吻她,辗转、吮吸。 密闭的车厢里升温很快,空气里有接吻的声音,以及衣料摩擦,座椅轻陷,他的唇周有须后水的清香。 苏玉被吻着的时候,仿佛一并将这股气味融进身体,亲昵得恍如梦境的触感侵蚀了她软软的心脏。 最后,以她低头结束,因为苏玉听到了她肚子咕哝的声音。 “我想吃饭。”她小声说。 “饿了?” 谢琢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水汽渐消,喉结轻滚,他出声带点懒散的笑意,还挺坏的。 “嗯。”苏玉额头抵在他颈间,安静地靠了会儿。 “为什么不看我?”过了片刻,谢琢冷不丁地问了这个问题。 苏玉的瞳仁浅浅一震,她抬眼对上谢琢略有压迫性的视线。 他盯着苏玉,见她不出声,仍然问下去:“因为喜欢我?” “吃不吃饭了?”苏玉从他身上起来,揉揉胃,“我真的饿了。” 谢琢看了看她,便慢慢地松开箍住她的手,说:“你缓一缓。” “嗯?” “脸很红。” 谢琢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一下她的耳朵。 “要滴血了。”他友情提醒。 苏玉慢吞吞地眨眼睛,还乖乖地答了声:“噢。” 于是过好半天才下车。 苏玉默默跟在他后边。 谢琢步子大,走几步,又发现她小碎步还在慢慢吞吞地挪。 他回过头看她,“不知道的以为我怎么你了。” 等苏玉往前,他牵过她的手腕,笑说:“接吻而已,这才哪到哪。” 苏玉的脸颊又热起来,不敢深想,只觉得刚才那会儿都白缓了。 谢琢抓住苏玉的手,轻揉了揉她的腕骨,他低头,看着她空荡荡的手。 玉镯被她放车里了。 她没戴,看起来以后也没有要戴的打算。 谢琢稍稍走神。 那天向敏言离开北京的时候,试图套他的话,问问他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但谢琢没说,他妈也不认识苏玉,没有什么可聊的空间。 改天她就托人给他这份礼物,并且告诉谢琢,喜欢是很重要的,不要太多衡量。 他点头说好,知道了。 苏玉真的饿了,烛光晚餐都被她大快朵颐的姿态削弱了氛围。 不过苏玉咀嚼的速度还是慢,她一边嚼,还一边理由充分地告诉他,“脑力劳动,我很辛苦的,你知道的。” 他只是看着她,纵容地点头。 苏玉不在这几天,谢琢去找了一次宋子悬。 他本来一肚子好奇,可是一见他,又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说什么呢?问他苏玉喜欢的人是谁吗? 这道题对宋子悬来说很唐突。 他大概会推推眼镜,一副研究者姿态:苏玉?她喜欢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不喜欢物理,可能喜欢英语吧,嗯。 宋子悬仍然那么简单友好,隔十分钟就给女朋友发个报备消息,还要跟谢琢笑笑说,不好意思,她没有什么安全感。 他心思澄明得让谢琢都心生愧意,怎么会为那点小事“酸”了他那么多年。 宋子悬给他看他女友的照片,珠圆玉润的女生,笑起来很可爱,在长辈眼里很有福气的那种健康面相,一样白白净净,却和苏玉截然不同。 谢琢的愧意又加深了。 宋子悬说他一直很喜欢有肉感的女生,又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苏玉。”他告诉他,坦荡无遗。 他不是按择偶标准找女朋友,他喜欢的人就是他的择偶标准。 宋子悬隔半天,嘴里蹦出来一个“啊?” “你没开玩笑吧??” 谢琢淡淡一笑:“看不出来?” 宋子悬挠挠头发,说:“sorry,我太迟钝了,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谢琢就没多问她喜欢的人了,问了宋子悬关于她生病的事。 …… “你会失望吗?”见谢琢一直没说话,虽说留给她吃饭的空间,餐桌也静得让她忐忑了。 谢琢只是走神了片刻,撩起眼眸:“什么?” “礼物的事。”她说。 算不上失望,也并不介怀。礼物总归都是小事情。 苏玉很怕他生气似的,柔声地宽慰道:“不要失望,谢琢。我是喜欢你的,不然我不会愿意花时间和你沟通,和你磨合。” 她顿了顿,瞧一瞧他的表情,而后接着讲下去:“甚至,我不会交和我家世隔着天堑的男朋友。但是因为你,这些都不重要。” 最后,苏玉有所动容地说:“因为是你。” 谢琢听着这肯定的四个字,心中落了块石头。 他喜欢这样安安静静听着她剖开自己的心。 看她撩开下落的发梢,柔美的表情之下,藏着与他有关的动荡或者安宁。 这枚定心剂打得不错。 谢琢难免会觉得,她对待他时,许多的表现很淡,内心藏得很深。 可能因为,人是他主动追的吧。 谢琢培养契机,想要苏玉再喜欢他多一些。 但她似乎比他想象得难以动摇。 因为苏玉太清楚自己要什么了。 比起跟他在一起,她更开心的是拿到了什么学术成果,跟进的项目有了重大突破,甚至哪架运载火箭又发射了,她关注的是她电脑上那13英寸的屏幕。 那里才是她更广阔的宇宙。 她不会像许多他的追求者一样,把谢琢当做人生目标,一心奢求他的喜欢、他的回头,好像得到了他就此生无憾。 苏玉不这样。 她要的不是某个男人胜似垂怜的爱。 她身子轻轻,风一吹就倒。可是她比谁都坚定,紧紧地扎根,为她的将来。 柔软只是她的性格,不是她的人格。 她说,她的人生计划里没有爱情,谢琢是相信这句话的。 只不过她的平淡反馈到他这里,令他领悟,比情怯更酸涩的感觉,是患得患失。 所以一句轻轻的喜欢,都会让他感到无限的心安- 暑假,苏玉挪窝去了学校新建的博士公寓。 新宿舍,刚装修好,住是能住,不知道会不会有甲醛超标之类的隐患。为此她想各种办法测了测,住了两天,大概心理原因,导致她这几天一直睡不太好。 再见到谢琢,是在他的家里。 这是苏玉第一次去他家,她兑现承诺,给奥斯卡买了好多吃的喝的。 她选择周六的上午去找他。 本来苏玉是要睡懒觉的,但是如果上午去见他,这样的话…… 他们就可以相处一整天了。 她抱着美好的期许上门,不过苏玉来得实在太早了,她按密码进门的时候,谢琢好像还没起床。 她才想起来,难得的周末,他也是要休息的。 奥斯卡对她印象很好,应该真把她当妹妹了。它比主人先迎出来,苏玉喂了它两口吃的,它心安理得地在她怀里趴下。 谢琢洗漱完出来,见到了沙发上的苏玉。 她还有着初来乍到的做客的拘谨,本来规规矩矩端坐着,看看高楼的风景,摸摸她膝盖上的狗狗,见到谢琢过来,她起了身,看看他。 谢琢穿件白t,黑色运动风的中裤,头发跟人一样还没醒,软软地落在额前,随中央空调的风被掀动。 他路过站得笔直的苏玉,随意扫了她一眼:“早。” 苏玉点头微笑:“早。” 他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 谢琢站在净饮机前,手懒散地撑在台面,t恤被肩胛骨撑起来,他看着水装满杯子。 她偷偷地欣赏他劲瘦的腰身和脊背。家里光线充足,他站在窗明几净的光里,一时让她恍惚。 苏玉忽然很想从后面抱抱他,她起身、又坐下。 会不会很冒昧? 算了,还是很不好意思…… 茶几上有些装饰性的果盘,空荡荡的,不过有几颗旺仔牛奶糖。 他还是很喜欢吃这种糖吗?苏玉默默地想。 “搬家不喊我?”谢琢过来,把杯子递给她。 苏玉说:“我东西很少的,就两三个箱子,加一个大包,超级快,一小时搞定。” 他想了想,淡道:“确实不多。” 谢琢跟她挨着坐,修长的身姿陷进沙发里。 苏玉点头:“因为上学总是在变动,等我以后有自己的家,安定下来,可以添置很多喜欢的东西。” 她说着,畅想着笑了笑。 谢琢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紧张?”谢琢发现她坐得板正,跟他在家的自适慵懒对比明显。 不知怎么,苏玉偶尔会表现出跟他隐隐的疏离感。 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说:“第一次来你家嘛。” 谢琢嗯了一声,过会儿,又说:“你好像总跟我不熟。” 苏玉低头:“我是有一点慢热的,你应该知道。” 她这个慢热实属过于慢了,每次都得花时间破冰吗? 谢琢慢慢点头,拨开挡在两个人中间的狗头,云淡风轻说:“那你别坐那了,坐我身上吧。” 她看过去时,他真的拍了一下腿,煞有其事的样子。 苏玉轻轻咬住唇里的软肉,声音细若蚊呐:“不要,还是这里宽敞。而且我最近吃胖了,会压得你不舒服的。” 还挺为他着想。 谢琢笑了一声,在她的余光里,喉结跟着动了动。 虽然苏玉吃过早饭了,他想找点东西招待她一下,不过桌上就几颗糖,谢琢平时不爱吃零食,家里没备什么东西,他索性拣了两颗糖,给她递过去一颗。 苏玉接过他的旺仔,她没有剥开,放在手心,沉默地看了看。 谢琢看着她:“有一次你生病,给你两颗糖,你吃了吗?” 提起旧事,她呼吸一紧。 没有吃。 苏玉很清楚,她当时还哭了,因为生病很难受,又因为暗恋的感受无法戒断,每当她下定决心不喜欢他的时候,谢琢又会来攻陷她一番。 让她痛苦而难以抉择,而他浑然不觉。 她没有吃糖,因为舍不得。 后来那两颗旺仔被放到她的书桌里,等毕业的时候再整理出来,糖已经漏气了。 苏玉为此难受了很久。 而此刻她摇头,无所谓似的说:“忘了。” 谢琢刚拆了一颗糖放嘴里,闻言,不知道她说的是忘记了吃没吃糖,还是直接忘记了这码事。 “忘了?”他不解地重复。 谢琢微微蹙眉,凝视她安静的神色片刻。 苏玉手里捏着小包装,没有打算要尝尝的意思,只是捏着玩。 她眉眼低垂,没有要跟他一起回忆回忆往事的冲动,只是若有所思地自顾自陷入回忆。 “晚自习的时候。”谢琢帮她回忆。 苏玉还是摇头。 谢琢忽然扣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地吻过来,苏玉没有反应的时间,不设防地被他打开了唇齿。 她以微微仰面的脆弱姿态,接受他此刻微妙的压迫,在他的嘴里,那颗连表层的糖浆都还没化开的奶糖,被抵着送进了苏玉的口腔。 这次,他舔的不是她的兔牙,是她的舌头。 等她再错愕地抬眼,嘴里已经溢满了奶香味,苏玉一闭唇,糖果自然地滚落到她的腮间。 他放开她,问道:“还忘得掉吗?” 第55章 苏玉的舌尖麻了很久。 谢琢端着她的下颌的手松下来,轻轻捏了捏她软绵绵的下巴。 等她睁圆的眼睛慢慢地眨一下,暗示她已经缓冲过了这阵情绪,他听见她“嘎嘣”一声咬碎糖果的声音。 “好了,想起来了。”她承认道。 谢琢握了握苏玉的手,这才发现她手上缠了一个创可贴,正包着她拇指的指腹。 他用手极轻地抚过,问她怎么了。 苏玉也低头看,“没事的,就是那天搬东西不小心划到了,没想到那个纸箱的边缘还蛮锋利的,跟刀子一样。” 谢琢把那片薄薄的纸揭开,看了看她的伤口,已经快愈合了,苏玉就顺便把创可贴扔掉了。 不过他能察觉出伤口的痕迹,是很深的,应该让她流了不少血。 谢琢又看看她平静的神色,他觉得心里闷闷堵堵的,低头亲一下苏玉的嘴唇,只浅浅一碰,那口气没有出掉,他慢慢地呼吸,懒声地吐出一个字:“烦。” 苏玉一惊:“烦我吗?” “烦你跟我客气。”他说。 严格来说,不是客气,也不是慢热,是她还没有适应谢琢的女朋友的身份,所以放不开。 不真实的拥有让她如在云端,所以每一次都要好好地确认,慢慢地落地。 苏玉轻声:“我没有。” 缓了缓,谢琢搂了搂她的腰,说:“坐我身上来。” 苏玉脱口而出要说,你别强人所难。 不过爱情里,本质上不需要那么多谁强谁弱的道理的。 道理都要排在男女情趣之外。 她挪到谢琢的膝盖上,毕竟还是第一次哄人,姿势怪怪的,慢吞吞地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脸,苏玉说:“我从小就住校了,你不用担心我的生存能力。” 谢琢轻嗤:“谁担心你生存能力了。” “知道你独立,你有本事自理,你什么事都自己扛,”谢琢说,“不过偶尔也想想你男朋友,行不行。” 苏玉笑一笑:“会想你的。” 她吻化了他脸上的气性:“下次再搬家就喊你。” 谢琢又被她气笑了,懒得说,拖长音嗯了一声:“搬家就想,不搬家就不想。” 苏玉点头如捣蒜:“想的想的,不搬家也想!” 谢琢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了几下,看着她淡淡地笑,拿她实在没办法的那种笑,低淡的嗓音嗔怪一声:“苏玉,你哄人的本事可真烂。” 她对上他无奈的笑,不置可否,只有点心虚地小声说,真的真的。 奥斯卡被“驱逐”到了地上,等谢琢终于想起旁边还有条狗,瞥眼过去的时候,它一下站了起来。 谢琢拍拍苏玉的腰,让她起身。他去给狗煎了两块鸡胸肉。 得到允许,苏玉去他家里参观了一圈,是个三居室,谢琢睡一间,狗住一间,还有一间卧室空着,他东西很少,没什么杂物,客房就纯空着。 她原以为按照谢琢的性子,他的家里装修会是酷酷的北欧性冷淡风,没想到是偏原木,暖色调为主。 有绿植,也有她看都看不懂的古董。 苏玉回到厨房,看着他的背影:“你家平时没有人做客吗?” “没有,我嫌麻烦。” 谢琢喜欢清净,一般有聚会都在外面,很少带朋友回来,除非是徐一尘那种关系特近的,工作里认识的狐朋狗友带回来也是闹腾,非常影响他的生活品质。 鸡胸肉做得很快,几分钟就好了,他端着碗出来,对苏玉说:“我先去遛狗,下去开个会,开完会跟你打高尔夫。” 苏玉懵懵说:“我没玩过高尔夫。” 他的眼底不无狡黠,安排自有安排的妙处,浅浅一笑:“知道你没玩过,才有我发挥的空间。” 不然以苏玉这个好胜心,跟他玩球类运动,势必要跟他打比赛的。 苏玉被他这个形容说得又好气又好笑,据理力争:“我没有那么不解风情。” 谢琢蹲下喂狗,他没回头,但察觉到了灼热的注视:“为什么老是盯着给看。” “……”苏玉昂起下巴:“你是我男朋友,我看你怎么啦?” 谢琢没有质疑什么。 她终于有理直气壮的借口看他了。 不必偷偷地看,不必用余光看,不必怕被抓包而随时准备上演漫不经心:我可没看你。 她现在是谢琢的女朋友。 她可以看他,一直盯着看,看到他脸红心跳,看到他不好意思,看到他别开眼去,难为情地说够了! 苏玉趴在门框上,看着奥斯卡的豪华狗窝,想到得意之处,露齿一笑。 她居然真的是谢琢的女朋友了。 那天倪秋含问进度,苏玉悄悄地跟她讲了。 倪秋含第一反应竟然是问苏玉,会不会搬去跟他住?苏玉讷讷地干嘛跟他住。 倪秋含说省酒店钱啊,你们不要每天做爱吗? 苏玉差点被手里的煎饼呛死。 倪秋含笑一笑,没说错啊,今天不做明天也要做吧。正视你的性欲,不要逃避! 她受够了,赶紧去遮她的嘴,别把好好的食堂搞得人心黄黄的。 苏玉卡着下巴,偷偷摸摸地想,哪有每天都做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她由东想到西,由西想到东。 盯着谢琢的背影,苏玉黄黄地放空了一会儿。 他迎光蹲着,已经换了一套出门穿的衣服,很清爽的短袖加长裤。 谢琢怕苏玉在空调间冷着,还给她塞了一件自己的外套衬衫。 苏玉手里就抓着他的衬衫,还有他的手机。 她还在胡思乱想之际,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玉下意识低眸看,看到“乔雨灵”的备注,她发来一行字:【改到下午一点了,别来太早】 苏玉认识乔雨灵,不过对方应该不认识她。 她从靠谱消息得知,乔雨灵这几年在北京工作,事业发展还挺好的。 苏玉对谢琢身边的人的了解,仅限于此。 她按灭屏幕的时候,谢琢同时出声:“密码是我生日。” “1227吗?” 苏玉嘀咕的时候,首先思考的是农历还是阳历生日,于是为表确认报了这几个数字,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她脱口而出的,是这么多年秘而不宣的铭记。 他的种种,她都能条件反射般说出。 谢琢看她一眼,说:“我生日你记这么清。” 他的语气是漫不经心的,没有被惊诧到,只有轻微的好奇。 苏玉怔了一下。 她急中生智,又找到理直气壮的借口:“这是女朋友的义务。” 然后——“诶,不是,你干嘛告诉我密码。” 谢琢没追问她生日的事,淡道:“谁发消息,帮我回一下。” 苏玉给他说了内容。 谢琢想了想,让她回个知道了就行。 他接着去洗碗,苏玉小步跟上。 拿着他的手机,她退出和乔雨灵的聊天框,虽说非礼勿视,但还是不经意地瞄到了他的置顶。 他只置顶了一个聊天框,苏玉的头像。 备注的是:【老婆】 苏玉的心口恍然被烫了下。 谢琢在平静地洗碗,她想去帮忙,也想跟他说些什么,犹豫再三,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原地乱走了两圈。 在他的余光里,苏玉顶着一张红透的脸,一套乱七八糟的动作下来,谢琢淡淡回视。 “怎么了?” 苏玉手足无措地把他的手机负手到后面,又手足无措地扯了个话题:“那个那个,你要开会怎么没提前说?” 谢琢告诉她:“是朋友游戏公司的发布会,你跟我一起去。” “哦,好。”苏玉乖乖答应,脸上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 在谢琢看向她的时候,她又立刻收了笑。 谢琢最后是找朋友帮忙遛的狗。 约会日,他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在“第三者”身上,哪怕奥斯卡楚楚可怜地跟他呜了好半天。 谢琢出门时背了个包,穿颜色明净的T恤,包带松松地搭在肩上,腾出一只手,他牵着苏玉走到阳光里。 发布会会场的门口,有人喊了声谢工,然后笑着过来跟谢琢打招呼。 谢琢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眼苏玉,低声说:“你先进去找位置坐下。” 苏玉说好。 里面还挺空旷的,他们来得早,位置都能挑,苏玉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坐前排,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有人路过她,发出一声:“咦?” 她偏眸,看到了乔雨灵。 苏玉记得这个学姐。 她第一次邀请谢琢吃饭的时候,谢琢就因为和她看机器人的展而拒绝了苏玉。 她对她印象有些深,因为她总特立独行,在校园里也不扎头发,每次出现都呈现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漂亮。毕业之前管理学校广播台,听歌品味还不错。 不过这些,都比不过她跟谢琢的关系好,对苏玉的杀伤力之大。 “你跟谢琢来的?”乔雨灵先跟她搭话。 苏玉有点吃惊,她居然记得她吗?她们高中的时候没有半点交集,连他身边的人都让她望尘莫及。 她没有斗胆上前认识他们的可能。 苏玉友好地笑了笑:“嗯。” 乔雨灵又问:“你现在是他女朋友?” 虽然语义很奇怪,苏玉有什么答什么:“……对。” “你暗恋他吧?”乔雨灵很直率地盯着苏玉,问道,“高中的时候,跟我们后面一起坐公交。” 苏玉闻言,乌色的瞳面浅浅一跳。 深埋心底十年的秘密,竟然就这样被人堂而皇之的说出。 她的语气甚至那么的轻描淡写。 旁观者眼里的真相,拿起、放下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毕竟是旁观者。 苏玉有点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见她不出声,乔雨灵说:“暗恋他的人那么多,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吧。” 她很锐利,苏玉也露出一点锋芒用来自卫:“暗不暗恋都是我的事。” 乔雨灵看她面色紧迫,倒是放松地笑了笑:“对,也是。” 她没有恶意,单纯八卦而已,然后冲前面扬扬下巴,“坐最前面吧,给你们留位置了。” 谢琢很快就回来了,他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乔雨灵和苏玉说话的场面。 几乎跟苏玉同时落座,她偏眸看他一眼。 谢琢打量她的神色,发现苏玉表情凝重。 “她跟你说什么?”他问。 苏玉淡淡说:“没什么,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至于脸色都变了吗? 谢琢宽慰了一句:“难听的话不用搭理,她嘴毒,跟谁说话都冲。” 苏玉挤出一点笑,表情也缓过来了,让他确信没什么大事。 “真没说什么。” 乔雨灵的消息发过来,意味深长一个符号:【~】 谢琢撑着额,不悦地打字:【千辛万苦追来的,别给我找事】 第56章 谢琢握住苏玉的手的时候,发现她掌心还有些热热的。 没出汗,就是体温有点高。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直到察觉她的眉眼放松下来。 谢琢缓缓收回视线。 台上的公司CEO已经在发言,公司叫博岭,在元宇宙行业已经做到上层的水平,总裁是个中年人,在侃侃而谈即将发售的几个游戏项目。 苏玉悄悄地说:“跟你们公司有什么关系吗?” 谢琢:“去年有过阶段性合作。” 苏玉点头,哦了声。 她的手被谢琢握住,拉到了他的腿上。 布料有些粗硬的工装裤,口袋的纽扣硌着她的手背,很凉。 他浅浅地与她交握,她纤细的手指叠在他的掌心。 虽然牵得不重,不过每当苏玉企图“逃跑”,把手抽开的时候,都会被他抓紧。 谢琢没给她警告的眼神,但他指尖的力度之大,几乎是在说:不准动。 他眼神平淡,望着台前,为防止她逃脱,索性扣住了苏玉的手。 苏玉对谢琢,自然还是欲拒还迎的心理居多,不然他是不可能锁得住她的。 台上介绍到游戏的剧情主线,玩家性别自选,开屏的场景是在一个布景梦幻的婚礼现场,但四下无人。 屏幕上弹出字幕:梦境or现实? 镜头开始摇晃,主人公走到飘飘然的梦境深处。 很快,闹钟响了。 角色从梦里醒来,呼吸浊重,而后看了一眼被风掀过的日历。 字幕显示:今天,是TA结婚的日子…… 影片播放到这儿,乔雨灵的消息回了过来:【没什么,只是知道了一个你们的小秘密[调皮]】 谢琢:【?】 乔雨灵又不说话了。 谢琢很讨厌别人说话卖关子,揉一下眉心不耐的褶,懒得再问。 他看了看苏玉。 她正沉浸在前面的影片里,没有关注谢琢的一举一动。 剧情进行到角色进入了婚礼现场,看到了台前的女主角和好朋友结婚的场景。 字幕显示:如果当年,我鼓起勇气告白…… 紧接着,画面一顿,屏幕上弹出多个不同的触发条件,角色会在游戏过程中,穿越回到十年前的不同场景里。 镜头从女主角一袭白色纱裙的动画形象摇到台下,男主角背光立于大门前,穿了一身笔挺的西服站在那里。 他是故事的男主,却不是新郎。 苏玉看到男主角的形象的时候,微微一惊。 是跟谢琢的五官很相似的一个动画形象。 并不是完全一模一样,但是随着镜头慢慢地拉近,近到聚焦在他的眼神上,映着婚纱女主角的一双瞳仁,占满了整个屏幕。 是苏玉此生难忘的眼睛。 再然后,画面一转,女主角回到穿校服扎马尾的年纪,喊了一声前面的男生,说xx你等等我呀! 男孩跨在山地车上,对她回眸一笑。 回到嬉笑怒骂的青春岁月,故事由此展开。 …… 谢琢稍稍侧坐,靠向苏玉的方向,瞥见她脸上复杂的神情,他低声,问她:“熟悉吗?” 苏玉想起之前他翻出旧照片的事情,恍然道:“他们用你以前的样子建模?” 她算是明白了,当时在医院给她看的旧照片,应该就是提供给游戏制作方的吧? “只用了一部分。” “眼睛。”苏玉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琢的眉眼英俊得堪称完美,他高眉骨高鼻梁,因而显得眼睛深邃,有几分倜傥,又不乏深情。 角色虽然不跟他全然相似,但人的神韵从眼中体现,所以这个角色跟他本人有七八分贴合,制作出来的人物形象很有灵气。 谢琢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觉得效果可圈可点。 用明星脸建模的风险大,公司图省事,身边有个帅哥,谢琢当仁不让地贡献出了他无出其右的美貌。 游戏应该是女性向的,名字叫《绮梦》。 谢琢没有观赏得太认真,毕竟不是他自己的项目,只当来走个过场,就没在会场多耽搁。于是到后面vr头显试用的环节,他没有逗留的打算,不过苏玉倒是提出能不能让她试一试。 苏玉玩游戏少,对此不太熟悉。 她戴上头显,谢琢帮她调整了一下,玩笑语气问:“看到我了吗?” 苏玉轻轻:“……嗯。” 画面效果很好,她甚至伸手摸了一下,被谢琢抓住了手。 苏玉指尖轻颤,而后一把抓回去,动作迅速,生怕他下一秒就滑走似的。 “我看到你了,谢琢。” 她声音糯糯的,咬着字黏糊糊出声,连呼唤都那么的珍惜,让谢琢不由地想起,以前苏玉喊他名字就是这样珍重,仿佛有了这次没下次,所以每一次都格外的小心又温和。 他看着她往日谨慎的姿态重现,稍稍走神,想起久远旧事,又想起他某些举棋不定的判断。 苏玉小心到鼻息稍抑,片刻后,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说:“好逼真。” 谢琢拉着苏玉的手,问她:“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她顿了顿,声音颤颤:“我想说,你还好吗?” 谢琢低头,在她耳边温柔地告知:“他说,我很好。”- 虽然一整天都和谢琢待在一起,苏玉还是觉得时间不太够用,不过她不是粘人的性子,所以没有表现出依依不舍,晚上还有份作业要交,活动完吃完晚饭,苏玉就很干脆地提出了:“我今天早点回去。” 谢琢思索着,指尖点点:“回哪?” “回寝室啊。” 他想了想,颔首应:“嗯。” 片刻后,又说:“陪我接个狗。” 苏玉想起,奥斯卡还在邻居家。 也不是多大事吧,非要她参与吗?她不解地想着,但答应了。 “作业急不急?”谢琢又问。 “不急,我算个数据。” 回去的路上,她赶时间,在车里拿着手机就在做作业。 直到江萌给她发了消息过来,打断了苏玉的思路。 江萌:【图片】 江萌:【还没问你,起因经过结果?】 苏玉点开她发来的图片。 是一张截图,江萌和谢琢的聊天记录。 谢琢给江萌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谢琢拍的苏玉,苏玉记得这身衣服,是去多伦多那天,他当时开车送她去机场,因为起得太早,苏玉困得不行就在车里眯了会儿,没想到被他偷拍。 那时候才刚刚确认关系吧。 照片底下,江萌给他发了个问号:? 谢琢问:漂亮吗? 江萌:?? 谢琢:我的。 “……” 苏玉看得耳热,飞速把照片关掉了。 这个骄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他还在平静地开车,她抬手捂脸,假装撑着,实则在抚平身体燥热。 苏玉跟谢琢谈恋爱有一段时间了,不过目前还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事,她想过告诉江萌,又因为羞于启齿,迟迟没吭声。 主要是,感情能不能稳定下来还未知。 苏玉不是急于昭彰的性子,没想到谢琢比她着急。 她熄了手机屏,好半天,试探地说:“江萌知道了。” 谢琢偏眸看她,问,“知道什么。” “我们的事。” “我说了。”他坦白承认。 苏玉安静下来,给自己的大脑一点缓冲时间。 过会儿,她又问:“那,哥哥也?” “知道了。” “徐一尘你也说了?” “说了。” “宋子悬……” “他最早知道。” 苏玉这回是彻底愣住了,约有半分钟,惊讶问他:“你该不会是逐个通知的吧?” “这么大的事,当然挨个说。”谢琢的理由无比充分,看向她,言之凿凿,“你见过结婚请柬发朋友圈的吗?” “……”说得好。 不过,谈恋爱跟结婚是一码事吗? 苏玉对上他幽深锐利的视线,没再多问了。 谢琢见她迟迟不语,又说:“我交女朋友对我来说可是大事,当然,你交男朋友对你来说应该无足挂齿吧。” 她想笑又不吭声,谢琢问:“难不成我还在试用期?” 苏玉煞有其事地点头:“确实要再观察观察。” 谢琢淡淡一哂。 “我出差几天。”他说。 “好。”苏玉答应着,想起奥斯卡的事,主动提出,“对了,我可以帮你遛狗,你不用每次找别人帮忙。” “来回不麻烦?” “你请我吃饭好了。” 他静默几秒:“回去录个指纹,你进出方便。” “……嗯。” 静了静。 “想我吗?”谢琢出声。 “啊?” “会不会想我。” “会的。” 她有时候就像个设置了程序的AI,负责在他的逼问下予以肯定的回答。 会的,喜欢的,想的。 他弯着唇角轻笑了下,没说话。 奥斯卡被牵回去。 谢琢进了门换鞋,把狗狗牵到狗窝,拴住,又去洗了个手,利落地做好每件事,出来时发现苏玉还在门口,她没打算进来的样子。 “几点走?”他说。 苏玉想说马上就走了,但以为谢琢把她带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她刚把作业交了,顿时没那么着急了:“十点可以吗?” 他看了眼时间,淡淡说:“还有半小时,够了。” “够什么。” 苏玉有所预感,但又钝钝地出声,望着他走到前面,心跳不安定地开始加速。 谢琢扶住她的腰,低头,柔柔地吮了下她的嘴唇。 “够我亲舒服了。”他低声地说。 “……” 她头一低,腼腆地躲开,发热的耳梢碰到他薄薄的嘴唇。 两边都是热的。 谢琢今天很难受。 在大庭广众不能亲热的那种难受。 他吸取教训,下次约会一定要挑选人少的地方,或者最好就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了。 苏玉被他推紧在玄关的墙面。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下颌,低头深吻,片刻,却觉得她牙关发紧,让他艰涩难行。 谢琢退开一点,问:“舌吻不行?” 苏玉没吱声。 他用气音笑:“都多少次了还不行。” 她扶着谢琢的腰,微微仰面看他,状似漠然实则滚烫的一双眼,跟大屏幕上的动画不同,他此刻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苏玉坦白说:“不是不行,我不太会。” 谢琢扶着她的后脑,继续吻下去:“多练。” 触电一样的感觉蔓延周身。 这次,她不止舌头发麻,而是整个人都麻掉。 过了会儿,谢琢说:“你亲我。” 苏玉缓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才问他:“亲哪里?” 他似有无奈地一笑,而后极有耐心,带着她的手,慢腾腾地,逐一碰过他的身体部位。 从他的耳垂,到喉结,再到锁骨。 谢琢教她:“这些地方比较敏感。” 他说完,没有再捏着苏玉的指尖,而是松松地握着她的手腕。 但指示似乎并没有结束。 她的手沿着他的白色T恤慢慢地下落,直到在腰带的位置稍微卡了一下,他重新带着她,进入衣服的下摆,看不见的地方,苏玉的手指碰到他温热而力量感十足的腹肌上。 谢琢看着她,说:“这里。” 苏玉好不容易缓下来的那口气又提上去了。 “记住了?”他问。 第57章 苏玉在谢琢的家里“浑浑噩噩”地又待了一个小时,她不知道时间怎么会过得那么飞快。 再回想,什么有效的事情也没有做成,甚至他们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身体的交流已足够充实。 谈恋爱很耗时间,但并不空虚,让她沉甸甸的,感到满足和舒适。 没有开大灯的昏暗客厅,空气里只浮动着旖旎的接吻的声音。 中途,他停下来一会儿,忽然喊她:“苏玉。” “嗯?”她眼睛都没睁开,用意识回应他。 男人的气音浅薄地覆在她的鼻梁上,“你还挺规矩。” 苏玉眼皮轻轻撑起:“什么。” 他握着她抓在沙发边沿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音色沉哑:“不是都允许你摸我了吗。” “……” 她薄薄的眼皮羞赧敛下,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谢琢的手指还是挺凉的,刮在她的颊面,替她降降温,又问:“现在跟我熟悉了吗?” 苏玉点头:“熟悉。” “下次能不能稍微主动点?” “怎么样算主动。” “主动抱我,主动亲我,主动说想我。” 他说着,顿了顿,接着贴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要教?” 苏玉起了点鸡皮疙瘩,脖子都涨红了。 想推开他逃跑,但谢琢只是虚虚地一笑。他的笑容很英俊,许是少见,因而显得更有魅力。 他说话时温柔,亲昵时却是伴有明显压迫性的,扼着她的手腕,喊她的名字,吻着她说:“多喜欢我一点,苏玉。” 她在混沌的情愫里说好,说喜欢你,很喜欢你。 后来,谢琢又抱了她很久,苏玉很喜欢被他抱着。 接吻会让她扑通扑通。 拥抱让她安定,让她幸福。 苏玉是在听见狗叫声的时候倏然喊了停。 在奥斯卡呜呜了好几声之后,她推了推他的胸膛,“你快看一下你的宝宝去。” 谢琢自然也听见了,他不为所动地看着她,问:“哪个宝宝?” 苏玉微讶:“谢琢,你不要太偏心了,稍微尊重一下奥斯卡对你的爱,好不好。” 谢琢撑着脑袋,往下看着她,慢慢地勾出一个笑:“行。” 他起身,不情不愿走到狗窝,手往兜里一抄,高高在上地睨它。 奥斯卡没有事,就是被冷落得太久,可怜巴巴看他的样子让它金尊玉贵的狗窝显得像个冷宫。 谢琢拿了个新买的夜光玩具球,往它窝里一丢:“别当电灯泡,安静待着。” “汪!”的一声表达遵命,下一秒,狗狗一下又生机焕发了起来。 谢琢随便哄了它一下,再出来时,发现苏玉已经站起来了,她头发乱了,衣襟也乱了,沙发的枕头落在地毯上。 苏玉正在系扣子。 那扣子分明不是他解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的。 她低头收拾的画面有些让人想入非非了。 就像…… 怎么了她似的。 “熟练点了吗?”他靠在旁边问她。 “熟练什么?”苏玉一双天真的眼睛望他。 片刻后反应过来。 哦,舌吻的事。 苏玉一本正经地回味了一下,这严肃的表情和复盘数学题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回味完了,最后她眉心释然舒展,回答他:“还可以。” 谢琢轻刮一下她的鼻梁,挑唇一笑:“下次好好表现。” 然后他过来,握着她骨骼小小的手往外走。 “送你回去。” 确切来说,今天的体验不止一个小时,幸福的感觉是延续的。 一直苏玉回到寝室,她还觉得嘴唇灼烧,身上有细密的汗在淌,脖子也热热的。 她摸摸颈侧,他刚刚好像还亲了这儿? 皮肤上残存他唇周的毛须触感,被刺得痒痒的知觉难消,舒服又让她着迷。 那是一种被荷尔蒙吞噬的知觉。 再细嗅,她的身上早已被他的气味占满。 像被某种深色的蕨类植物缠绕过后,她的身心都凌乱,那叶片上还带点清幽的露水,让她里外都变得湿漉漉的。 不过很快苏玉意识到,她感觉到热并不仅仅是因为亲吻,还因为—— 她的新寝室还没有装上空调。 怕白天会下雨所以关了室内的窗,苏玉此刻去把窗户打开透气。 坐在桌面的小风扇“呼呼”地吹出风,她自己也拿了个小册子在扇。 北京的夏天挺热的,不过这儿的热只是热,太阳直射的晒感较为难耐,好在干爽。不会像南方一样闷而粘腻,仿佛进了蒸笼,下一秒就要变成出锅的包子。 缓了缓心绪,苏玉秉持着心静自然凉的理念,放下了扇子,打开了和江萌的聊天信息。 苏玉又仔细看了一遍谢琢偷拍的她的照片。 他把她拍得很漂亮,归功于她长得不错,另一半原因,可能情人眼里出西施? 苏玉这么想着,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有时不会表现出太多,但心里的甜蜜早就十分满。 谢琢和江萌的聊天记录都被她反复咀嚼了很多遍,苏玉浮想联翩地笑,和喜欢的人谈恋爱真的很开心。 “咚”—— 门突然被人推开。 倪秋含靠一边门,惊道:“不是吧,这么晚了还把你送回来?” 沈慈靠另一边门,补刀:“居然原封不动地送回这个惨无人道的蒸拿房?” 倪秋含:“你这个男朋友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沈慈:“我们两个寡王在这里受苦就算了,令人发指!” 换楼之后,博士都单独一间寝室了,不过这两个女孩硕士还没读完,只有苏玉一个人搬了过来。 苏玉哭笑不得:“什么啊,我又不和他说这个。” 她怕人听见,迅速起身去把门关上,满脸写着:到底是谁令人发指啊? 倪秋含慧眼如炬:“老实交代,几天一次。” 沈慈慧眼二度:“一天几次?” 苏玉头疼状,紧紧地按了按太阳穴:“你们够了,我和他才在一起一个多月。” “你都27了!” 苏玉力辩:“……明明刚过25。” 倪秋含扶额:“怎么会有人奔三的年纪谈个恋爱还不能一起过夜。” 沈慈捧哏:“就是就是。” 倪秋含惋惜:“我要是有这么帅的男朋友我早就一把子推倒了。” 沈慈点头:“就是就是。” “……” 苏玉不愿出声。 她下一秒捕捉到她们话里某部分信息,对倪秋含说:“你也寡王了吗?不是和联谊那个潜力股聊得不错?” 苏玉记得倪秋含在联谊会上认识了一个医学生。 倪秋含恹恹说:“别提了,人家想找白富美,压根儿看不上我。” 沈慈也是刚知道这事:“哈?他自己家境也就那样吧,有什么资格挑。” “是咯,但人潜力股嘛,前程好的很呢。”倪秋含咬牙,阴阳怪气地说。 苏玉没吱声。 她昨天刚从旧宿舍搬过来一个箱子,旁边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苏玉就低头在那里整理箱子。 因为提的东西太累赘,昨天不小心把这箱子摔了。 苏玉的行李其实很多,不过她不想让谢琢多心,所以骗他,说搬家搬得轻松。 苏玉嘴上答应他这这那那,实际上还是不会依赖他,也不打算培养谢琢作为男朋友的功能性。 她很排斥惰性。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惰性被温床滋养,夸张一点说,这样做无异于自毁。 收纳箱是塑料的,边缘摔得有点开裂,好在里面没放什么贵重东西,最贵的是一个机器人。 这是她复读的时候,从江萌那里得到的生日礼物。 苏玉按了下机器人唱歌的开关,发现它唱不了“生日快乐”了。 有点遗憾,虽然这个礼物很久了,苏玉不打算弃之不顾,她放到旁边,准备哪天闲下来,拆开自己修一下。 倪秋含还在怒斥那位“潜力股”势利眼的事情,看到起身的苏玉,注意到她戴了个蝴蝶结项链:“这个是Tiffany的吗?男朋友送的?” 苏玉低头看看,“不是,是我哥给我买的。” 倪秋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慈说:“你男朋友不也很有钱吗?” 给狗用的爱马仕项圈当时还是让她小受震撼的。 苏玉静静点头。 倪秋含:“他家里人同意你俩的事吗?” 苏玉好笑:“我说了嘛,我们才在一起一个多月,哪里想那么多。” 苏玉见她好奇,把项链摘了递给倪秋含,倪秋含一边欣赏着,一边问:“那你想不想跟他结婚啊。” 苏玉说没想过以后的事。 “我很享受当下的感觉。”她温温地一笑,“不是有句话说,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那你会不会觉得你们差距太大,形成代沟,最后这个代沟变成阻碍,”倪秋含说着,托腮想一想,“就像我相亲一样嘛,婚姻的天平上,大家都要等价交换。” 苏玉回答她:“这个问题我和他交流过,不过没有提到婚姻。” 她默了默,接着说下去:“我们虽然在经济方面隔着鸿沟,而且我知道,这肯定不是靠我努力工作就可以填补的鸿沟。但他愿意尊重我,配合我的消费习惯,所以目前来看,这是可以协调好的。” 她眼神肯定,没有表示出焦虑:“我们没有为这个事起过争执。” 沈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倪秋含,叹道:“所以说嘛,只要王子爱得足够坚定,灰姑娘也可以成为女主角——不是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相爱可以抵万难?” 苏玉好笑:“得不到王子的爱就不是女主角了吗,人对人的定义什么时候这么浅薄了呢? “你可以叫我苏博士,叫我科学家,叫我航天设计师。” 她笑眼弯弯,温柔地反驳:“不要叫我灰姑娘。” “好好好,苏博士,”沈慈赶紧赔笑,“你已经弯道超车。” 苏玉没有多言。 其实,倪秋含坐的座位后面的柜子里,就放着谢琢送她的白冰翡翠。 最后是归还抑或接纳,还是个未知数。 手机响了下,是谢琢的来电。 苏玉清清嗓,忽而紧张了些:“我接电话,你们安静点。” 电话刚一接起,苏玉还没来得及说话,承诺要安静的俩人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 “哎呀,甲醛味儿好重啊。” “哎,怎么还没空调。闷死了!” “博士生怎么这个待遇啊。” “不想上班了,我要回家。” “怎么没个男朋友把我接走啊啊啊。” “……” 谢琢本来有什么话要说,但被一打岔,也静默了下来。 苏玉匆匆开口:“没事的。” 对面低磁的声音传来:“没什么事?” “呃。”她一紧张就会说一些笨笨的话,赶紧把话题掀过去:“没有,你怎么了吗?” 谢琢想说什么被打断了,半天想不起来,干脆问她:“宿舍刚装好?” “不是特别新。” “那就是有点新。” 沉默几秒,苏玉想了一想:“我觉得是心理作用,不过没有空调是真的。” 而后,她又补充道:“但是我不怕热。” 谢琢笑了一声,很轻的。像在笑话她这笨拙但顽强的假精神,分明是为了逃避他的关怀。 “先住我那儿。”他不假思索。 苏玉没有吭声,她在低头思考。 谢琢又道:“我又不在,怕什么。” 苏玉想起他还有间客房,但她隐约记得床上只有床垫,于是问了个实在的问题:“那你有多余的床褥吗?” 谢琢愣了下,声线冷冷:“不知道。” “那、我睡沙发?” 这回他沉默很久,再出声,嗓音已经沉得像块冰,字正腔圆喊她的名字,嘲弄的意味拉满了:“苏玉,你知不知道情侣是可以上床的?” “……” 每一个吐出来的音节都掷地有声,炎炎夏日的冰块接连贴在她耳朵上,竟然也让她烧灼万分。 谢琢说:“睡我的床很为难你?” 第58章 倪秋含和沈慈走的时候,搭着互相的手,抑扬顿挫,眉飞色舞:“你知不知道情侣是可以上床的?” “怎么,睡我的床很为难你吗?” 苏玉:“……” 好不容易降下来的体温骤然又升高。 她去旁边窗前扇了扇风。 苏玉上大学以来还没有夜不归宿过。 寒暑假期间,她留校过不少次,为了在北京打工。 除了家教之外,苏玉还做了很多的兼职,有一段时间她沉迷搞钱,各种店里的苦力活她都做过。 夏天和留校生集中在一栋宿舍待着,生存条件略艰苦,供电也总是出问题,不过就算夜里断电几个小时,苏玉也能泰然不动地打着电筒看书,为了即将到来的某个技能证书的考试。 炎热对她来说不是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其次,在北京外宿是很昂贵的,她也不喜欢住在同学或是朋友的家里。 所以即便偶尔艰苦,苏玉也没有考虑过搬出去住。 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他语气很骄傲,但…… 勉强算是邀请吧。 冲了个澡回到床上,身子就凉快了许多。 谢琢的作息很健康规律,如果没有要紧事,12点之前他一定会休息的。 苏玉给他发了个晚安的表情,正要把手机放下的时候,接到了陈澜的电话。 “怎么了妈?” 陈澜问她:“暑假不回来了?” 苏玉:“在这边有一些工作,过几天跟导师去开会,还有之前兼职带的学生快高考了,请我再去上几节课。” 她必须把安排说得很具体,才不会让陈澜生疑。 陈澜默了默,“那什么时候回?中秋?” 苏玉:“再看吧。” 对面“哦”了声,又问她:“住学校里?” “对。” 陈澜说:“还记得琪琪妹妹吗?大名好像是叫陈安琪吧,就是长远舅舅家的姑娘,小时候一起玩的。” 苏玉被绕糊涂了,她对远房亲戚印象不深,直接问她来意:“是有什么事吗?” “妹妹今年考上北京的学校了,说暑假去转转,问你能不能带她玩一玩。” 苏玉果断拒绝:“不能,我没时间。” 陈澜:“我都没说她什么时候去,你就知道没时间了。” 苏玉知道她妈什么性格,劝她:“你别总在亲戚面前装好人,都是没用的人情,而且我真的没有时间,最近跟了个新项目。” 陈澜安静了好一会儿,突兀地就把电话挂了,表示苏玉的话让她十分愤怒。 但苏玉不屑搭理,平静入睡。 她去帮谢琢遛了三天的狗。 苏玉的分寸感很强,在他回来之前,她自然不会真的贸然住到他的家里。 他还有很符合少年心性的喜好,家里摆满了乐高拼图,谷子手办之类的东西。 苏玉隔着橱窗静静地观赏。 他用小客厅充当书房,没有特地装饰过他的书柜,只在桌上摆一些专业类书籍,方便随手翻阅。 苏玉能看懂AI和智能医疗方面的内容,随便拿了本,挨着桌子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 将书嵌回去的时候,苏玉看到一本特别的小说。 薄薄的,像个册子,蓝黄拼接的封面色调让她熟悉,高考用书系列的《边城》。 高三的寒假,最后一次见面,她给他讲了这个故事。 谢琢说没有看过这本书,彼时他神色很淡,说没看过就真没看过。 难不成她给他讲了之后,他自己又买来看了一遍吗? 纵使相隔多年时间,苏玉百感交集,谢琢竟然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苏玉将他的书翻到末页,看到那句让她伤心许久的文字: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她对他的心境如何,看到这句话时的心境就如何。 谢琢看再多遍也不会懂得,那时的苏玉。 谢琢出差三天,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去了苏玉的寝室。 她住的是公寓楼顶层,出入自由,没有宿舍管理人员,男女都能进。 苏玉正坐窗前试图拆掉手里的机器人,听见门板轻扣的声音—— 笃笃。 她回过头去,见男人站在门口,未经允许,他没进来,但对她大门敞开的行为微表不解:“怎么不关门?” 谢琢穿得很商务风,衬衫的色调是浅灰的,因而又没有那么严谨沉重,西裤把他双腿修饰得很显修长,面目平静,气质矜冷而又清贵。 苏玉怕他随手把门带上了,忙说:“我在通风!” 她说:“你进来吧。” 谢琢往里面走。 里面新衣柜的木质味道还是有点浓厚的,而且真的很闷热,来之前他并不知道她住的是顶楼,谢琢蹙眉:“这环境能住?” 苏玉一边捣鼓机器人,一边说:“少爷肯定住不了啊,我又不是少爷。” 谢琢没管她的揶揄,他低眸,看到她手里的兔子。 “坏了?”他问。 “正在抢修,”苏玉专注手里的工作,向他解释,“一个礼物,江萌给我买的。” 六个字,每个字都让他感到无比的震惊似的,谢琢的眉梢拧得更紧了,“江萌、给你、买的?” 他看着苏玉,势必要讨个公道的眼神:“她这么跟你转达?” “……” 苏玉手里的动作稍顿。 江萌是这么转达的吗? 好像不是。 她仰头看他,温静地出声:“她说是你给我的、可是……” 苏玉愣了下。 “可是,你那个时候在国外,过年都没有回来。” 她慢吞吞地吐字,想到某种她几乎没有试想过的可能,苏玉渐渐地止住了声音。 谢琢一脸严肃和不理解地看着她,他相当的不理解,脸上几乎写着我要被你气死了。 他语调沉沉:“所以,你到现在都一直以为,这是别人给你的?” 苏玉不说话了。 她觉得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让她一口气不上来、又下不去,记忆的旧书不由自主地往前翻,纸面上的字颠覆,真相的错位,导致身体某一处久抑的知觉也被挖掘而出。 苏玉想说什么,但问不出口。 薄薄的眼角覆一点湿气,她闭眼,轻轻盖过。 谢琢见她修得费劲,伸手要取过帮忙看一下,淡淡说着:“坏了就算了,我改天再给你做一个。” 苏玉没有撒手,很用力地与他争了争。 她温声轻言:“那就不一样了。” 见她把旧物当做宝贝,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在她这儿的分量俨然盖过他妈妈的重礼。 谢琢持续不解:“哪里不一样?” 苏玉说不上来,或是不愿回答。 她把兔子拿回去,抚一抚上面漆面已然斑驳的部分,用指腹轻轻擦过,万分珍重。 他说:“你现在知道了,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想要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很多,或者——你想要新年快乐,我也可以给你说。” 听见他又提起新年快乐,苏玉低敛的长睫轻颤。 “所以是哪里不一样。”谢琢问她。 她沉默很久,只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她指了指怀里的兔子:“这个。” 苏玉再抬头时,脸上带笑,重复一遍:“我真的才知道是你给我的,谢谢你。” 谢琢看着它,也略有感慨。 他想说,我知道你曾经过得不开心,我知道那一年的你很痛苦。 我也想陪陪你,可是我没有立场。 但他开口时,回忆的只是一桩旧事里的细节:“当时那快递员没拿好,摔了一下,我还担心会不会摔坏。这样一看,这么多年保存得够好了。” 苏玉点头,不管是谁的礼物,她从来都收藏得很用心的。 接着,她又轻声说下去:“我不喜欢以前的我。我一直觉得,人想脱胎换骨,就要彻底地遗忘从前的自己。” 谢琢问:“为什么要忘掉?” 她自言自语一般:“你不懂的。” 他看着她,正要回答,发现苏玉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好一会儿了。 谢琢瞥了一眼,备注是妈妈:“电话不接?” 苏玉也看了眼,说:“我妈,她没什么事。” 谢琢没说什么,看着她把电话挂掉。 他的手也轻轻地抚在兔子的脑袋上,片刻后,缓缓地露出一点笑容,对着她手里的玩具,抑或是对苏玉轻声地说了句:“好久不见了,小玉兔。” 瞳面的一点湿气又让她的视线斑驳了些,苏玉忍着哽咽,对他微笑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谢琢。 这一些年,我很想你。而我很庆幸,原来你也曾经想念过我。 苏玉不讨厌从前的自己,但她一直觉得,她应该抹掉过去的样子。 那些骨子里潮湿的部分,习惯性自我否定的一面,都不该再存留了,那会影响她往上走,会影响她走到光中。 那个遥远的苏玉,早该像风筝一样飘远而下落不明。 可是谢琢的出现,让她不受控地反复回到那年的场景中。 他让她觉得,那个苏玉原来并不是那么的无用,原来她也是值得牵挂的。 她值得一句生日快乐,值得一句新年祝福- 几天后,苏玉去了趟谢琢那里。 她谨慎地提出了一个请求,问能不能睡客房。 苏玉给他解释目的:“就像合租,如果你需要租金的话,我也可以提供。因为我前两天想到,我有个家教工作就在这个小区,要是在这里的话,我搞钱会方便一点,毕竟夏天路上很热嘛……” 她讲一堆理由,谢琢听着什么合租、租金,他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说:“都行,看你意思。” 这个处理结果她相对满意,不会让他们的感情进度像坐火箭一样飞速,也方便她每天见到他和奥斯卡。 翌日,苏玉搬了一部分日用品过来,那天两个人都难得悠闲,她跟他一起去学校后面的公园遛了一次狗,又买了一点桃子酒。 回到家里,谢琢给她做了吃的,他会下厨,不过厨艺并不精湛。 谢琢本来对自己要求不高,他活得一向很随心从容。食欲也并不旺盛,能吃就行。 直到苏玉来厨房看看,一脸失望地摇头说:“咦?你怎么就会炒青菜呀,我哥还知道给我烤个肉呢。” “……”谢琢的眼神沉了一下。 她的真心话就这么随口一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某人锅里的青菜还没炒好,三本菜谱已经下单完成了。 傍晚时分,他在厨房的时候待到了天黑,客厅里的灯一点点亮起,没过多久,谢琢听见敲门的声音。 苏玉在里面陪奥斯卡玩球,他去开门。 外面站了个中年女人,谢琢第一反应是不是外卖或者快递,但很快他发现她的手里是空的,看他的时候眼神很谨慎,有打量的深意。 谢琢礼貌地问:“您找谁?” 女人眉眼沉沉,说:“我是苏玉的妈妈。” 第59章 苏玉过来的时候,脚步小小地跳跃着,心情很不错地说:“谢琢,我发现奥斯卡特别喜欢我给它买的樱桃和酸奶。孩子在长身体,你要给它多吃一点……” 她发现厨房很安静,再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陈澜。 陈澜刚换好谢琢给她的鞋,抬头,看到了苏玉。 她嗓眼一沉:“苏玉。” 苏玉抓着水果的手悬在半空,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见妈妈,她像被点了穴一样凝固了几秒,然后轻飘飘地出声:“妈,你怎么在这里啊。” 陈澜的脸色阴沉着。 但她本质是照顾面子的人,压了再多火也不会在别人的家里发脾气。 中国人不就活个体面吗?她一点也不想笑,但对谢琢挑起了唇角,说了句谢谢你啊。 他关上家门,看了眼苏玉,又看了看陈澜,没有参与到母女两个微妙的氛围里。 谢琢稍一颔首,说:“您先进去吧。” 苏玉望着这一幕,也觉得画面万分错乱。 谢琢和她妈妈出现在同一空间里,实在过于不协调了。 谢琢只隐隐觉得这事怪异,但苏玉不吱声,他暂且认为是她告诉了陈澜家里的地址。 两个人都不说话,谢琢觉得她们或许有事情需要私聊,就让开了空间。 他回去做菜。 “住在一起了?”陈澜的笑容是一下子黯下去的。 苏玉避重就轻说:“今天刚搬过来,新宿舍住得不太舒服。” 她去沙发坐下,苏玉去厨房取纸杯倒热水给她,谢琢给她递了一些茶叶。 陈澜端着热水杯,闻闻味道就说:“这茶挺贵吧。” 苏玉不喝茶,完全不了解:“你怎么知道?” “我们舍不得买的,在舅舅家喝过一次。” “……” 陈澜的重点不在这儿,够着脑袋往厨房看了看,又问:“是高中那个男孩子吧?” 苏玉心下一惊。 “写日记里的?”陈澜回忆着说,“你刚刚叫他谢琢,我记得这个名字。” 苏玉觉得不舒服,当初那阵恶心的感觉又来了。 她以为所有的伤害在他们那里都云淡风轻,不成想那也是根长在陈澜心里的刺。 明明彼此都知道是伤害,她记忆犹新,妈妈也记忆犹新。可这么多年,她没有等到一句对不起。 苏玉提醒自己不要回忆痛苦。 “你怎么过来的?”苏玉转了个话题说,“带琪琪来玩的吗?” “我自己来的。” 陈澜坐了会儿,脸色就没刚才那么难看了,慢悠悠地品了品茶。 “我早上就来了,去了你宿舍,你不在,等到下午,你回去了一趟,拿了些东西,也没看见我,紧跟着上了辆车,我就跟过去了。 “不知道几楼,有门禁进不去,等了会儿看见你们出来遛狗。后面正好有个老头上去,不过电梯好几个,我看了楼层,不确定是哪层。 “敲了好几家才进来。” 水有点烫,陈澜对着水面发出吁的吹气声。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这段话,交代她跟踪的路径,每一个字都让苏玉后背发凉。 苏玉冷静了好久,说:“你这样很可怕。” 陈澜说:“不知道你在北京干什么,妈看不到你,你又不会告诉我们。” 她总喜欢把自己放在很悲惨的位置,而苏玉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谢琢觉得她们可能谈得不太愉快,他出来时,两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谢琢稍作观察,给陈澜添了碗筷,进入暖融融的烟火气里,场面就不会那么僵持了。 他说了两句客气话:“本来应该我去看您,眼下什么都没准备好,是做晚辈的不周到。” 陈澜笑说:“我只是来看看小玉,你不用想得太严肃。” 谢琢点头:“您有心了。” 陈澜早就打量过家里的陈设,谢琢家里很整洁,他连零食都不备,日用品更是简单奢雅,东西都有序收纳,虽然没有像强迫症层次井然得那么夸张,但一眼望去清爽干净,生活气息没有盖过基调温暖的硬装风格。 装饰品有古董,字画、瓷器什么的,有钱人尤其讲风水,这里放个什么画,那里放个什么麒麟。 这一些,都是他的父亲替他布置好的。 饭桌上,陈澜目之所及,是不远处的客厅,一尘不染的黄梨木嵌入柜,一共三层,一层摆青花瓷,一层摆一匹汝窑青马,还有一鼎倒流香。 她感慨说:“家里打扫得挺干净的。” 谢琢如实回答:“平时有阿姨。” 她略有吃惊:“阿姨啊,每天都来?” 他说:“不是每天,有时候休息。” 陈澜笑笑,又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看我给你们当阿姨行吗。” 谢琢没有听懂她的话里的意思,他在想她是不是认真的:“您是想来这边工作吗?” 他再往深一层想,也只会猜测,难不成她想跟他们住一起? 谢琢很聪明,但苏玉竟然头一次在他眼里看到天真一面,对人世的未知部分参悟不透的天真。 原来谢琢也有他没见过的世面。 他没有经历过贫瘠,不懂节衣缩食的艰难,生来就有保姆照料,他是让人伺候大的。 他怎么会想到,有人会因为“请阿姨”的事情而看他不爽? 所以谢琢一点也听不懂陈澜话里满满的讽刺。 但苏玉听懂了。 陈澜每个眼神她都懂是什么意思,她说每一句的出发点和目的,她清清楚楚。 没有用意,全是挖苦。 苏玉没说话。 陈澜就跟他笑笑说:“不来。” 苏玉全程安静,没有怎么吱声。 她起初还担心陈澜的口不择言和阴阳怪气会吓到谢琢,但渐渐地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吃完饭,陈澜就说要走。 不是离开这个家,而是离开北京。 苏玉让她住家里,她说不用。谢琢要给她安排住宿,陈澜推掉了,说早就买好了当天来回的票。 “北京住酒店太贵了呀,老远的郊区都要好几百块。” 谢琢说一天来回奔波很累,但陈澜铁了心要走。 苏玉叫他别劝了。 送陈澜去了车站,回来的路上,苏玉才慢慢打开刚才尘封了很久的心。 谢琢觉察出来,她对母亲是避之不及的,她们之间只能简单交流,吃了吗,睡了吗,几点走? 而不能够深入沟通。 在母亲面前,苏玉是把自己锁起来的。 可以说,她的态度趋近于麻木。她变得不像自己,在妈妈的身边,苏玉做不了自己。 也许她尝试过突破,而又屡屡碰壁,才有这样只顾回避的局面。 车里,苏玉才沮丧地说:“你看,我妈妈奇怪吧,我现在有能力挣钱,她自己也有积蓄,过好后半辈子都不愁了。可是她舍不得住酒店,就算身体累,也舍不得花这点钱。” “然后她再绑架我,你看我都这么累了,你凭什么用好东西?” 这就是她的妈妈。 她说不好普通话,她手上长皱纹,她即便想给自己留面子,行为举止里也难掩心底的急躁和吝啬,小市民的本质是藏不住的。 她出现在谢琢的面前,没有给苏玉丢面子。 可是苏玉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她在说话时,谢琢在开车,他发觉有些不对劲,堵车的路口将车停下,他看向苏玉,看到她肩膀在轻轻地颤,但是他挑开她的发梢,没有看到眼泪。 她只是克制不住地在抖,然后告诉他:“我喜欢北京,因为这里没有我妈妈,也没有过去的我。” 可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她明明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妈妈的到来,还是打破了什么。 苏玉一直以来在维护的安宁。 她的手机屏幕上,是陈澜发来的一句话,没有长篇大论的指责,只有两行字: 【我不想跟你说别的,我就问你一句,你配吗?】 她的心尖被一根陈年的针刺穿,苏玉低着头,久久不语。 直到谢琢有力的手掌将她紧紧握住。 冰封的泉眼被疏通,又开始汨汨地流动- 车程有点长,苏玉在车里睡了会儿。 最后她是被谢琢抱回家的。 她在电梯里就醒了,欲拒还迎地挣扎了一下,像没有反抗力的小猫咪,谢琢都没怎么钳制她,她很快就泄气了,最后还是任由他抱着。 谢琢把她在沙发放下,看了看苏玉的脸色:“难受?” 在冷白的灯下,他眉目清冷,令苏玉看得不太真切。 不如陈澜在一旁时,让她感知鲜明。 谢琢握着她的手,发觉冰冷,他帮她轻轻揉一揉指关节,把室内空调调高了温度,问她,“要不要吃药?” 苏玉注视着他的温柔眸色愀然一顿,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吃药?” “你放在桌上,被我看见了。”谢琢看着她,眼眸深邃,微微低声,“对不起。” 苏玉:“对不起什么。” “如果你觉得隐私被侵犯了,对不起。” 看着他,好一会儿,苏玉的鼻子变得涩涩的,她没有接话,静了静,然后说:“我想喝点酒。” “能喝酒吗?”他皱眉,不确定地问。 “可以的。”苏玉小声说,“就那个桃子酒,今天买的,我妈在我都没喝上,我特别想喝。” 谢琢说着好,但没有立刻去做,他很担忧地看着苏玉,然后把她搂紧怀里。 头一低,嘴唇就碰到她的鼻梁,他托着她的脸颊,让苏玉微微仰面看着他,谢琢问:“亲亲你会变好吗?” 苏玉的眼底像一片无波无澜、而又哀伤孤独的湖面。 谢琢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说:“我要怎么做?” 苏玉低头,微微曲指,再度觉得骨骼的血都被放空了一般麻木冰冷,从内到外都很凉:“你抓着我好不好。” 修长的手指与她相扣,让她感受到还可以如稻草一样抓住的生机。 他说:“我会抓着你,一直抓着你。” 苏玉的身上渐渐地暖了些,她不再去看那条消息自虐,也慢慢地冷静下来。 她对谢琢说:“我不是世上最痛苦的人,我已经很幸运了,所以也不想说我有多倒霉,其实我也没有经历什么,爸爸妈妈都健康在世,他们都很爱我。我只是,我只是……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所以我会,有一点点难受。” 她只是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 一顿本该作为嘉奖的肯德基,一张世博会的门票,一次考好了就可以去滑雪的机会。 他们在她的主观意识之外,作为虚无的一纸承诺,镜花水月一样虚无,随时都被撕毁,拥有或得到都不由她决定。 谢琢的眼神是热的,他每次看着苏玉时,总会给她许多的力量。他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一点也不怀疑谢琢的真心,苏玉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只要把你给我就好了。” 谢琢浅吻她额头:“我是你的,我说过。” 苏玉搂着谢琢,柔软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只是在他身上靠一靠,心情就好了很多。 “苏玉。” 他抱了她很久,轻轻地喊她。 “嗯?” “我想告诉你,你还有我,”谢琢将她发冷的手揉到温暖,“不会再有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的,她不会再影响你什么。” 苏玉怔然。 她闭了闭眼,以防眼泪垂落。 “以后不跟妈妈过了,”谢琢说着,语气里玩笑的意思,捧着她的脸打趣,“以后跟我过。” 挺难为情的,苏玉不想哭了,想咬他。 那天夜里,苏玉喝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酒。 今天陈澜在,她都没吃好晚饭,还有些饿肚子。 手机有消息,是学生家长给她发的:【苏老师明天来么】 苏玉真有个家教任务,她读研之后就不做这种兼职了,偶尔在学校里的一些行政部门助管岗位帮忙。 这个学生是她带着中考的,女孩的家长很喜欢苏玉,毕竟家教这份工作,能让双方合意不是容易事,劝退了好一些最后还是找上苏玉,问她能不能帮忙带一带孩子高考。 苏玉回:【来的】 她再站起来的时候,气息已然有些不稳了。 脚步飘飘然地迈出去,找到在小客厅沙发叠腿静坐的谢琢。 他在暗处没开灯,膝盖上放了台电脑,手指抵在唇边在思考着什么。 “谢琢,我骗你的。” 墙角突然有人说话。 谢琢抬头便见,苏玉板板正正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酒瓶,像找他承认错误的姿态。 谢琢打量了她几秒钟,发现苏玉脸色不对。 ……这点度数也能喝多吗?他匪夷所思。 见她身影摇晃,谢琢搀扶她一把,将人拎回沙发坐下,苏玉跌到他怀里,又挪了挪坐在他腿上的屁股,坐稳当了些。 “骗我什么?”谢琢问她。 苏玉打了个轻轻的酒嗝,说话还有点舌头打结:“我、我其实,我没有在这里做家教,我的家教学生在另一边。但是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谈恋爱的时候和你离得近一些。” 他的唇角徐徐地翘起一点笑:“是吗。” “嗯,”苏玉眉开眼笑,说,“因为我很喜欢你。”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亮亮的,很清澈明净,像个少女。 谢琢轻轻抚她发顶,心生不敞亮的心思,想着机会不多得,于是意犹未尽地想套出她的一些甜言蜜语:“喜欢我,然后呢。” “喜欢你,就想和你待在一起。”苏玉说着醉话,也知道要不好意思,“想每天亲你。” 谢琢看了看她的嘴唇,问道:“那你今天亲我了吗?” 苏玉矜持得很,抿着嘴巴偷笑,低眼假意不看他。 谢琢低声一笑:“今天想变成有毒的什么?” “嗯?”苏玉讷讷地重复他的话,一字一顿地蹦出来一句,“今天变成有毒的什么?” 她湿润的唇浅浅地开合,喃喃:“我今天没有毒。” 又低了低音色,腼腆地说:“你可以亲我的。” 谢琢便照做,浅浅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很轻一下就放开,但他并不满足地动了动喉结。 苏玉却后缩一些,脑袋垂得更低了,她抿抿嘴巴,像在回味刚才那个轻触的吻,她的脸比喝了酒还热,热到她不用碰脸,都能察觉到这鲜明的羞耻。 她悄悄地挑眼看他,对上他深邃的视线,又被烫了下似的赶紧低眸,声音很轻地说:“好了,你真的亲了我一下,我现在变成了红苹果……唔。” 话音未落,她的嘴唇被紧紧地堵上。 一番交织翻覆,苏玉乱了头发,在他怀里,等她稍微清醒点,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他的身体和沙发之间,她与她的羞耻无处遁藏,睁眼就对上谢琢有些浑浊的视线。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挺重的,不大寻常。 酒壮怂人胆这话没错。 他们的身体贴得有点紧。 苏玉抬眸观察着他,浅浅地咬字出声:“谢琢,你想跟我上床吗?” 她的直白让他愣了下。 苏玉眼神清凌凌地看他,说着这话,让谢琢觉得很不和谐,他笑了下,轻拍她的胯骨:“不是嫌快吗?” “不是嫌快吗……?” 酒精让她思维变得慢吞吞,苏玉需要重复他的问题,在缓声里思考,然后点点头,中气十足地嗯了一声,“那你、还是要忍一忍。” 他气笑了。 眼下能做的最重的惩戒,不过就是咬她的嘴,吻得她呼吸变急促,说你停一下,我喘口气。 谢琢说去楼下买东西,苏玉饿了,要跟他一起去觅食。 “喝多了就在家歇着吧。”他没同意。 她不承认自己喝多,特别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喝多,我这叫微醺!” 谢琢将信将疑地看着苏玉。 她果断点点头:“真的真的,我只是微醺的时候会话多,我断片才不是这样的。” 苏玉说着,跟在他身后像个粘人的小尾巴,势要跟着他出门。 “你要是担心我多嘴,我捂着嘴巴好了。我不讲话,就像这样。” 苏玉说着,真把嘴捂起来,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同时她凝眸看着谢琢,眼神里有着视死如归的坚毅:看我看我,真的说不了话。 谢琢被她逗笑了。 好歹酒精让她快乐一点,谢琢心情也好了不少,牵着这只微醺的苹果下了楼。 从便利店出来,苏玉吃饱喝足,拍拍肚皮,温暖的风里,她被谢琢一路牵着。 旁边是一些大排档,已经到了夜宵时间,老街上有着浓郁的烟火气息。 苏玉哼着歌,被谢琢牵着,走在香樟树下,她手心都快出汗了。 苏玉松了松手,但谢琢没有放开,她问他:“谢琢,你为什么一直牵着我。” 他看她一眼,说:“不是让我抓着你?” 她迷迷糊糊的,搞不清真话和醉话,好像刚才是有和他这样说? 那就牵着好了。 牵着就不会走散了,她继续迷迷糊糊地想。 苏玉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抓了个白色的小盒子,她光顾着吃东西,不知道他买了什么,好奇问:“你抽烟吗?” 谢琢:“我不抽烟。” 苏玉挠挠脸颊:“咦,那你买的难道是避孕套吗?” 她这话一出,忽然周遭都鸦雀无声了。 这儿路过的人还挺多的。 苏玉陡然忘了微醺会多嘴这回事,她连忙捂住嘴巴,眼珠子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 发现身边可能有些人在盯着他们看。 谢琢的脸色也有点微妙。 他给她看了一眼手里用来点香的火柴。 苏玉急死了,沮丧地想找地缝钻,脑袋快低到地上了,鼻音囔囔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有点色……” 她超小声:“对不起对不起。” 苏玉不好意思地说着,还同时瞄向谢琢。 他说:“不用道歉。” 谢琢折身看她,低低地笑一声:“现在又不嫌快了?” 第60章 微醺和喝醉果然还是有些区别的。 喝醉的时候,她全无意识,神志不清,被男人抱着睡觉都浑然不觉,还能在他胸口蹭两下,睡得很香。 微醺的状态,倒是有几分羞耻心。 苏玉四下里瞟一瞟,幸好没人再看着了,她看向谢琢,是以一种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拽了拽他的衣服,叹气说:“唉,你这个人。” 她没什么攻击性地瞪了他一眼,嗔怪声都是很小心的:“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 谢琢忍不住笑,一把捞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往前。 他问:“我这个人怎么了?” 苏玉揉了揉眉心感叹:“我现在好想变成一个煎饼,卷起来,这样就可以被你装在口袋里带走了,不用见人了。” 谢琢搂着她笑,没说话。 苏玉看他沉默,又抱歉地说:“谢琢,我话好多,我不说了,你不要嫌我烦。” …… 她讲完,抱着他的胳膊,眼神有几分楚楚可怜地看他,希望他不要嫌她麻烦。 谢琢一点也不嫌她烦,他都快被可爱死了。 “好了,没人看你了,用不着这么紧张。” 苏玉确定尴尬已经过去了,这才稍微松开他一点。 不过她发现谢琢又抓住她的手了。 “你为什么一直牵着我呀。”苏玉低头,看到紧扣的双手,又问了他一遍。 他低眸看她,问怎么了:“不舒服?” 苏玉说:“手里热热的,都要出汗了。” 他松开她,苏玉抻开指头,做了个把手心晾一晾的动作。 谢琢却并没有完全放开,转而换成抓住她的手腕,又问:“这样好点?” 苏玉轻轻呼一口浊气,“好一点了。” 是好一点了,不过…… 就非要拉着她吗? 苏玉不是很喜欢跟别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他们平时在外面牵手不是很频繁。 谢琢牵着苏玉,手指还在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腕骨,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一样。 弄得她手腕连同身体又变燥了许多- 谢琢是打算把主卧给苏玉的,主卧有独立卫浴,对女生方便,但苏玉拒绝了。 她做好的决定,不是旁人软磨硬泡就能动摇的。 因为今天陈澜过来,他们送她来回就花了不少时间,忙完手里的事,已经过了零点。 谢琢在餐厅,清理了一下苏玉喝过的酒,除了她自己买的果酒之外,她还偷了点他冰箱里的白葡萄酒,以及两瓶啤酒。 虽然量都不多,但这个喝一口、那个喝一口,也够让酒量不好的人昏天黑地了。 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了,擦头发的苏玉从氤氲的热汽里出来,她洗好了澡,换上了一套白色的小熊睡衣,面颊还有点粉扑扑的,还能认路,慢吞吞走到她的卧室里。 卧室的四件套是她自己带过来的,粉嫩的色彩与他的房间格调不太相衬。 这是因为她说过,她以后要把房间装修成粉红色的。 她理想的房间,还是跟他的适配度低了一些。 苏玉坐在床上,房门半开着,谢琢进去之前,礼貌地敲了敲。 “请进。” 得到允许,他进门。 苏玉将脑袋一仰,轻声喊他:“谢琢。” 他是想进来帮她看一看空调能不能制冷,这个房间一直空着没用过。 谢琢站在空调底下,仰头看叶片的时候,倏然听到耳后一声小小的:“谢琢,你喊声老婆我听听。” “……” 他回过头去,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解的一声:“嗯?” 苏玉俨然跟他已经不是外人了的姿态,舒服地躺下了,脸上带点坏坏的笑:“我知道的,你偷偷给我改备注,我都没听你亲口喊过。” 谢琢被噎了下,然后不由地笑了一声。 “我敢喊你敢听吗?” 她昂首挺胸:“为什么不敢啊。” 苏玉正在喜滋滋地等着,尔后就一把被人捞进怀里,谢琢已经在她身侧躺下,他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嗓音低沉:“老婆。” 他手掌轻轻握着她的腰,低头,闻在她的脖颈间,低声地问:“怎么这么香?” 苏玉今天委实有些胆大包天了,又要逗他,又承受不了代价,她瞧着谢琢深沉的一双眼,闷闷说:“老婆用的自己的香皂。” 苏玉枕着谢琢的手臂,安心地在他怀里躺了会儿,然后看了看他的眼睛,又望一望天花板,感觉头顶上冒出来几个字。 她指着那几个字说:“疑似苏玉同学临死前的最后幻想。” 谢琢捏住她一边脸颊,没听懂她的自言自语,好笑问:“什么?” 她抬手,隔空抓住什么东西,然后把空气放到嘴里,开始嚼啊嚼。 谢琢问:“在吃什么?” “反正都做梦了,我来尝尝这个三千块的帝王蟹怎么个事儿。” 她又抬手,抓了个别的,嚼啊嚼:“还有鱼子酱、鹅肝。” 谢琢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 苏玉嚼得很满意,舒服得都闭上眼了,过了会儿,她咀嚼的动作停顿,眼皮也慢慢地掀开。 她对上谢琢温润平和的眼睛,没有再露出那番胡闹的笑容,静了静,她开口说:“我是很开心的,你也不要因为我心情不好。” 谢琢垂眸,手指轻轻地抚过苏玉的脸:“你真的开心吗?” 他曾经同样问过她,是不是不开心,也是这样严肃剖析的一双眼,好像看穿了她的心。 那时她说开心,他便轻信,没再问了。 而此刻苏玉温柔地回视他,轻声说:“谢谢你,我很开心的。” 谢琢却将信将疑,他并不打算就这样结束。 打量了一会儿苏玉,他说起前不久的事:“你当时问我,为什么没有留在美国,多读几年书,还记得吗?” 苏玉“嗯?”了一声,不知道这个开场白是什么意思:“你说你要娶老婆。” 谢琢笑了声:“对。” 他说:“现在来看,都是天意,这样才比较适合我们,是不是?” “适合我们?”她不明所以地重复。 谢琢说:“我的人生路不应该跟你同频,我得比你走得快一点。 “你就好好地做你想做的事,上学,或者考试,不用愁生计,等你愿意嫁给我的时候,我就什么都准备好了。 “我有底气说,现在的我有能力建立一个新的家庭。” 苏玉是困顿的,她醉意不少,但残存理智,面对很突然的一番话,她哑然了好一会儿,而后轻喃道:“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啊。” 谢琢说:“如果你觉得要掉下去了,不用怕,我会抓住你,如果你觉得没有人坚定地爱你,也不用难过,只是我晚来了一些。” “你不会被过去困住的,我现在有能力好好地爱你,我要让你知道这一点,所以不用担心我会离开。” 苏玉眼里蓄了一点水汽,她仰面,红着眼睛看谢琢,说道:“可是我没有担心什么。” “没有吗?” 谢琢早早地看透了她,凝视着苏玉,语气肯定地反驳道:“你明明总是在担心。” 苏玉忽然心虚下来,没有话了。 他接着说下去:“所以你才小心翼翼地告诉我,你的过去,你的脆弱、自负,或者自卑,拿出来试我一下,来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认为那些拿不出手的部分,会把我拒之门外,对吗?” 苏玉更心虚了,垂眼不吱声。 然而他说:“但这不是我离开你的理由。” 她的确、的确不那么相信,谢琢会一直一直喜欢她。 谢琢说:“所以,不用总是拿出来吓唬我了,我不会被你赶跑的。” 苏玉想起,前几天她借用了一次谢琢的电脑,无心看到他的网页收藏夹,好多的内容,几乎围绕着一个主题:爱人得了抑郁症,可以为ta做些什么? 她心脏狂跳,鼠标按下,一瞬间关掉了界面,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敢面对,她不知道。 她只是慌张又感动。 而现在,他又告诉她,我是不会被你赶跑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最后,苏玉只是百感交集地呼吸着,静静地重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谢琢总觉得,他们之间欠缺一次正经的告白。彼此的心意,还有些雾里看花。 可是谢琢的心里有许多话,他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讲比较好。 醉酒是个很好的时机,她能听进去的话,他会很高兴,她要是没听进去,他就把心声说给自己听。 苏玉打心眼里并不认同谢琢的家等于她的家,所以她从一进门就代入了租客的身份,问他合租好不好。 谢琢尊重每个人的领地和空间,于是即便她来,他也不会真的强迫她和他睡一张床。 他很会生活,很会爱人,很会冷静地处理一些麻烦,不让情绪掺和其中。 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爱人。 是适合她的,会让苏玉感到平静温暖。 苏玉握着谢琢的手,放在自己发热的脸上。 她刚才还觉得腻歪得过分很不好,现在又拉着他,迟迟不愿放开。 苏玉第一次觉得,躺在别人家的客房里,像眼下这样,会是这么的踏实。 离开前,谢琢亲了一下她嘴角:“晚安,老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谢琢前几天跟他妈联系了一次。 妈妈以家里公司这几年效益不是很好为由,说过好几次让谢琢回平江工作的事。 她话里话外没有逼迫的意思,但谢琢听得懂她的弦外音。 作为家里独生子,总归生活在父母跟前,才能令他们安逸一些。 公司事小,儿子事大。 苏玉的照片,除了发给一些朋友,谢琢也发给父母看过了。 他们没问什么,然后在群里放烟花,向敏言还戳了戳谢林说,老谢,你积极点。你儿子的春天来啦! 妈妈擅长做人,习惯了讲好话,一通溢美之词夸苏玉漂亮,又问她多大年纪,哪里人。 “平江人的话,等两年以后她毕业了,是不是可以一起回来?” 谢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在电话里安静了七八秒钟,是在思考。 他记得苏玉没有回老家的打算。 她给他讲未来的计划时,那么的笃定诚恳,眼里放光。 那就是她此时此刻拼命奋斗的目标。 她会轻易动摇吗?当然不会。 向敏言听出他沉默里的纠结,便点到为止地没有逼问下去,说道:“你有责任心,能给人家很好的生活,两个人安心幸福地过日子,有感情,喜欢是最重要的。” 谢琢说:“我会的。” 翌日,苏玉醒得早一些,谢琢洗漱完出卧室,她已经挎了个小包准备出门了。 她喝醉了的样子要灵动敞亮许多,叽里咕噜能拉着他唠一宿。 但酒一醒,人就安安静静,有什么心事都往身体深处憋,好坏全收着,时刻都淡淡的。 “怎么这么早?” 谢琢出声挺轻的,没想到吓她一跳,苏玉本来在门口悠闲地换鞋,手里拿着手机在看,经他一唤,肩膀都硬了。 她遥遥地看过来,说:“我今天有工作的。” 谢琢颔首,没问她是什么工作:“昨天睡得好不好?” 苏玉:“很好。” 她指着餐桌方向:“我给你点了早餐,不知道你吃什么,我随便买的。” 谢琢看了一下,是一份厚蛋烧,她点的是加生菜的,但里面的生菜又被苏玉多此一举地夹了出来,摆在一旁的塑料盒里。 他了然这样的用意。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生菜?”谢琢淡淡出声,问她。 他们在北京吃过几次饭,但没吃过有生菜的饭局,谢琢挑食不多,所以这一点他记得,那她是怎么清楚他的饮食习惯呢? 再久远一些,几年前的事,他就没太多印象了。 苏玉小幅度地转转眼珠子,眼皮又眨眨:“我猜的。” 谢琢说:“你很了解我。” 苏玉一紧张:“啊?” 他看她穿鞋穿一只,转而说:“等两分钟,我送你。” 她说:“打了车,在楼下了,报销的,很方便。” 谢琢想了一想,不勉强:“好。” 苏玉站那没动。 谢琢再看过去时,发现她已经脱了刚穿好的那只鞋,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昨天你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她郑重地说,“没有喝多。” 谢琢莞尔一笑,然后说:“听见就好。”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他说:这不是我离开你的理由。 会让她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抹眼泪。 苏玉也牵了牵嘴角,挥手说:“拜拜。” 谢琢点头:“有需要的话联系我。” 苏玉一时没动,过会儿,她踮起脚,在他嘴角印下一个吻,很轻声地说:“爱你。” 谢琢浅浅地笑起来,嘴角如春风拂过一般柔和。 他的笑与她的吻,在明朗的早晨,一切都动人心弦。 苏玉亲完他,羞于启齿的话让她掉头就走。 晕乎乎地在客厅转了一圈,走到阳台又走回来。 她要干什么来着? 哦哦哦哦哦。 出门。 脚往鞋子里一塞,苏玉飞快地溜了- 苏玉没有回陈澜的消息,好几天都没有回。 后来陈澜估摸着她的话是说重了些,又换了个语气跟苏玉说:【你自己考虑好。】 苏玉回了一句:【我已经考虑好了】 陈澜没有再说什么。 苏玉这个假期又赚了点小钱,她住在谢琢这里很安逸,他有在好好地锻炼厨艺,不过练来练去也就不上不下的,果然每个行业都有天赋一说。 谢琢还是很尊重她,苏玉要是不愿意,他不会进她的房间,亲密的时候也不会动手动脚的。 但是接吻的时候,谢琢对她说的很多的一句话是:可以摸我。 “我摸你你会舒服吗?” “当然了,”他看她。不知道因为害羞还是什么,苏玉多数的表现还是过于含蓄,谢琢一笑,揶揄她说,“能不能懂点情趣,女朋友?” 不过苏玉每次有越界的举止,她都觉察出他的身体深处有微妙的激荡。 她有点怕被他“就地正法”了。 所以她有所收敛地触碰,但她不知道,这种痒又挠不了的感觉,是最让人难耐的。 他在黑暗里,更为用力地吻她,却在中途突然暂停,说去趟洗手间。 她挪步到门外,里面黑灯瞎火,也没有声音。 过了会,谢琢把门一打开,嗓音低哑说:“你直接进来得了。” 苏玉默默走掉,又默默回来,她看一看他,说:“我第一次恋爱,所以有一点点慢热。” 她在笨拙地向他解释。 谢琢扯一下唇角,说:“知道。” 她鼓起勇气提出:“那那,要不然下次我帮你?” 谢琢看着苏玉。 她举起手,晃一晃,意思是用这个。 “不用,”他平静地擦了擦洗过的手,“你帮我我更难受。” 谢琢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眼,说:“我爸。” 苏玉回到客厅看电影。 他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在她旁边沉默地坐下。 谢琢看着电视的方向,但视线是失焦的,像有心事。 “开学搬回去?” 他过来牵她的手,洗过的手指很凉,但刚刚又抚过燥热。 苏玉只是试想,便羞赧垂目。 她不假思索:“对,我上班方便。” 苏玉大概八月底就要回学校住了,装空调的师傅去过了,学校安排得妥当,等着新的学生入学。她说有空就会过来,毕竟博一刚开学要忙碌的事情很多,住在学校便利一些。 谢琢表示理解。 “叔叔跟你说什么了吗?”苏玉看穿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琢没瞒她:“想让我回平江,帮他打点公司。” 两个人都默了默。 苏玉认真地思索,款款点头:“也好,你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展得很好。” 他低眸,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但黯然很快过去。 她说的是:也好。 “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谢琢又问她。 “没有。” 谢琢静默片刻,语气沉了些:“这么坚决?” 苏玉说:“我好不容易才到这里。” 她说过,要给自己买个小房子自己住,从没有动摇过想法,可想而知,苏玉的计划里,是没有谢琢的落脚处的。 从前没有,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把他加进去。 他觉得喉咙口有所阻塞,轻轻一咽:“嗯。” 苏玉看着他时,目光平淡,后槽牙却紧紧咬在一起。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她更不愿意欺骗他。 她是不会回去的,她有她的路要走。 他淡淡地说早点休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 她觉得她的心也被他抓在手里带走了。 苏玉离开的前一天,夜里下了雨。 风里已经有秋的萧瑟气味了。 她整理了一些东西,床头的兔子是一定要带走的,每一天都要陪她入睡。 除此之外,苏玉没有什么必须要留下、或是必须要送走的物品。 所有事物,都随着她的不断迁徙,只不过贡献短短相伴。 到下一个人生站点,会有新的。遗失了什么,也不觉得遗憾。 她在飘窗前,看高处的风和底下遥远的落叶。 雨声潺潺,打落在玻璃上,让夜晚的霓虹变得浑浊。 苏玉用手指划过干燥的一面。 想起当初,在校园书店,看着他走远,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的那一些年,目送他离开,她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无能为力。 我喜欢你,而你不回头。 ——这一件小事,就让她那么的酸,那么的酸。 广播里唱的歌是: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此刻的她,是另一番心境,又是相同的隐忍。 隐忍让人痛苦加倍。 苏玉委实没有撒娇的本领,不然小的时候也该有糖吃了,她只会平静而内敛地接受所有的得到与失去。 如果留不住,那就自然地放手。 能长久归属于她的,只有她自己,她总是这样认为。 而那天,她鼓起勇气,敲开谢琢的房间门,站在门口轻轻地问他:“一定要走吗?” 苏玉是犹豫到了很晚才去问他的。 彼时谢琢都快入睡了,屋里灯都没开,窗帘敞着,或许他也在静静地看雨。 谢琢其实并不打算回去,不过他见她眼波楚楚,心旌摇颤,他试探地说了句:“还在考虑。” 苏玉点点头,过好久,又道:“那你能不能把我纳入你的考虑。” 她往前走,倏然抱紧了谢琢。 她说:“或者,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我不想和你分开。”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苏玉的人生第一步。 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定住脚跟,而后将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后背。 那一夜的真心话是有用的,若早一阵子这么说,苏玉恐怕消极地想,爱走就走,想留就留吧,我有什么办法呢? 她现在会紧紧地抱着他,做力所能及的挽留。 “我不想再无能为力地看着你走远。”她说这一句话时,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谢琢不是很明白话里的深意,他只觉得身体里有火苗在蹿升,他回抱住苏玉,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后悔这出于私心的试探,他不想看到苏玉难过。 他低头吻她,强势的吻,让她丢弃了思考的理智。 苏玉陷进他柔软的床榻。 “骗你的,我不走。” 谢琢一边吻着她,一边说。 如果他光是嘴上这么说,她是不信的,但是谢琢笑了,她特别懂他这样的笑,戏弄的意味就加深了。 “想清楚了,术业有专攻,我爸做生意,我回去也帮不上忙,他应该找合适的人手。”他理性地给她解释了原因,又笑了一笑说,“真好骗,小丫头。” 苏玉惊讶地望着他,一口咬下去。 那就是对他最重的惩戒了。 她听到了包装盒里取东西的声音。 谢琢把窗帘拉上时,听见她惊讶地问:“什么时候买的?” “早就。” 他哑声说着,动作已然急切不已。 谢琢低声:“上次教过你,亲哪儿?” 虽然都是新手,但他好像已经在脑子里排练过无数次,不可谓不熟练。 他带着她,从喉结,到胸膛。 开闸的水流浅浅地漫过山谷的沟壑。 苏玉昏昏沉沉地跌入陷阱中,情到浓时,就没有那么多循序渐进的规则可言。 只想要得到彼此。 原来过分的坚硬并不会像石块或钻石金属,造成频频咯痛的损伤,还会诞生奇妙的知觉,是痒的,是一种始终不到位让人不受控的痒,不想制止,反而希望它持续,随着钻研的频率和契合度之深厚而改变强弱。 苏玉很被动,无论她人在哪个位置,以什么样的弧度平躺、侧躺或者跪坐,能做的除了无尽的感知,并享受这种感知,就是等待着临界点的到来。她蜷紧在床中央,迎接了身体的第一场烟花,不是一升即散,还有缓慢的回旋,它升腾起来,以很慢的流速凋下,是恭祝一种体验的圆满。 受惊的湖面涟漪激起,而后慢慢荡平。 她以蜷缩在母体的躬身姿态,在他怀里慢慢醒来。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的是谢琢的眼睛。他自动地滑落出去,又维持着与她相贴的姿势,在暖热而跳动的触碰里回味着。 “喜欢。” 因为一分钟前他好像问了句,喜不喜欢? 她回答得好慢,谢琢轻轻笑了一声。 “刚才怎么不回答?”高频的碰撞,促使她的音节在喉间,像是一颗一颗的珠子,连不成具体清晰的字句。那种状态下说话,苏玉怕难以自控。 虽然到后半段,她的确是脱离了自己。 “你太快了。” 他轻笑:“所以你发不出声音?” “对的。”她老实巴交地点头。 谢琢垂下脑袋,吻在她的耳朵上,捋一下她随汗水粘脸的发丝。 “没关系,刚才也很动听。” 紧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苏玉已经摆脱了最开始的羞耻,她微微仰面看他:“亲你一下可以吗?” 他说:“你可以亲我很多下。” 夏夜的最后一场雨,水花溅了满地,她躺在潮湿里,身体也在下雨。 苏玉心满意足地亲够了,才抒一口气,说道:“不许再骗我了。” 她听到头顶传来淡淡的笑。 “不过,看你那么努力挽留我的样子——” 谢琢唇角轻扬,眉宇里尽是得意之情:“真的挺爽的。” 苏玉对上他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鼻息呼呼地出了两口气,咬他肩膀:“怎么回事啊!太过分了你。” 谢琢任由她发泄,等她咬够了,他轻扶着她的脸,喊她:“苏玉。” “干嘛。”她还没从羞愤情绪里出来,语气不悦。 他冷不丁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喜欢不喜欢的,说过很多次了。 他爱听,她就经常说。 可是他眼下的问题,似乎带了一些深意,让她眼波怔住。 第62章 苏玉稍作冷静,问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谢琢说:“从前没这么觉得,因为喜欢我的人怎么可能把我删了。” 她再次强调:“是误会。” “知道是误会之后,也不会再去回溯那些事了。”他看着她,目色温淡、也温柔,“因为已经发生的乌龙让我觉得,你不讨厌我,对我来说就是好事。” 苏玉沉吟许久,她呼吸平静,看似不打算回应这个问题了,稍后却又换了个语气问他:“那你喜欢过我吗。” 谢琢的眼中有片刻的思考。 有几个瞬间,喉咙里就要溢出音节,但他思前想后,最后将话咽下去,还是选择默然不语。 不知道是怕伤了她,还是怕违背自己的心。 是或否的答案,似乎都不太对。 苏玉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不过话说回来,江萌也特别,毕竟谢琢和她认识十几年,彼此了如指掌的关系,当然特别。 乔雨灵的话,在他这里是被模糊掉性别的,纯粹是他志同道合的引路人。师姐和师兄没有差别,她给了谢琢许多技术上的帮助。 除此之外,他就没怎么接触过别的异性了,在校园里即便有一些相熟的,至多只是点头之交。 苏玉的特别,是让他后知后觉的。 譬如在一个平常的午夜,她进入他梦里说一句“我走了”,让他醒来一身惆怅。 像《边城》那个没有后来的故事。 令人遗憾,悲伤,却又悲伤的不那么彻底。 原来,比悲剧更折磨的是开放式结局,总给人留一线希望,让他们觉得还能够等到明天的相逢。 所幸,故事之外的他等到了,她也等到了。 见他不答,苏玉没心情聊天了,她跟他接吻。 女孩的吻含蓄为主,小鸡啄米一样,像要学习偶像剧里的浪漫情调。 男人要热情生硬许多,他反扣住她的脑袋,长驱直入让她难以招架。 他吻她嘴唇,又掠过脖颈,最后长久地停留在胸口。 像水流拂过,又如火焰烧灼,苏玉不由地挺身。 猩红微弱的火势还在浅浅地烧着,若不是人为扑灭,还会有自燃的可能。 但是体谅她初次的痛感,谢琢抱她去洗澡。 淋浴间炽烈的灯光打开,一下都敞亮了,苏玉轻咬唇里的软肉,怯得不肯低眸,谢琢笑:“不想看看。” “刚才进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她还是老实,声音特别轻的,“怎么比我想象得还夸张。” 他笑出温温的气音,很快被水声覆盖过去。 “还蛮疼的。”她说。 “刚才吗?” “嗯,躺着还好,起来就感觉到了。” 但是他现在有些难受。 想了一想,谢琢说:“换个方式,可以?” 苏玉背对着他站着。 他一只手可以掌住她的两边,轻巧地盘弄,无暇的珠玉在他的掌心,有规律地彼此擦过,苏玉握拳在玻璃上,难以支撑住理智,她觉得连撑地的脚趾都没力气,但有人将她稳住。 她双腿并拢,被迫与他轮廓相贴。 “放心,不会跌倒。”谢琢发现她身子紧绷得很厉害,特别乏力但还要站牢,“你松手。” 她松开手,支点便不在自己身上,全然交付给了他。 “不舒服就说。”他的声音又低沉喑哑了几分。 “……嗯。” 雨又下了两场,她穿雨而过,体会到与刚才不一样的湿重。 哪里都黏糊,让她脸红心跳的黏糊接触,在封闭的空间回旋重复,越发厚重,伴随浅浅地击打。他还把水关了,故意的。 春日柔色的樱花被暴雨浇淋,艳艳发亮,成了玫瑰。 “一起睡吧。”最后,他说。 苏玉躺床上,睡不着。 谢琢闭了会儿眼,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刚才在门口说了什么?” 苏玉不明用意,回道:“我说,你是真的要回去吗?” 谢琢:“另一句。”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告诉他:“我不会和你分开。” 这个回答更动听一些,因为她刚才那句,说的是不想。 此刻这一声,更令人心安。 谢琢满意一笑,吻她额心。 苏玉第一次跟他睡在一起,谢琢的睡眠不深,即便很困,他也察觉到苏玉半夜的时候醒过几次,她尽可能不动弹,怕吵到他,但来回几次翻身,他都听见了。 谢琢忽然想起,之前苏玉说过什么不喜欢跟男人睡觉、嫌吵之类的话。 他怀疑她可能不是醒了,而是一直没睡。 苏玉失眠了很久,谢琢抱着她,也清醒到后半夜- 天气转凉,苏玉的学业忙碌,狗都激不起她的兴趣了,找到谢琢也是为了睡觉,她好像很贪恋他的身子。 这事令人悲喜交加。 上回带苏玉去那场游戏发布会,乔雨灵一定和她说了什么。 谢琢还记得这茬,心里总有个结没解开。 他一直想找乔雨灵问问,无奈她最近没来他面前晃,他也不是主动联系人的性格,要不是无意间碰见了能聊上几句,他是懒得找她。 况且她这个人,缺乏一点严肃性,谢琢料想也是问不出什么。 不过乔雨灵给谢琢发了个“好”消息,说问《绮梦》那款游戏卖得挺不错的,而且官网被私信问爆,听说男主角的建模有模特原型,是不是真的。 乔雨灵:【实在帅得有点超过了,弟】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谢琢正在工位上接徐一尘的电话,今天没什么事,晚上跟他约了打球。 他挂掉电话,还没来得及回应乔雨灵的恭维,有个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 “谢工。”她小声地喊他,脸上带浅浅的笑。 “能不能加你的微信?”女生问他。 谢琢太熟悉不过了,这样小心的靠近,这样的表情,他可以驾轻就熟地拒绝,早就不会让他为难了。 谢琢没说行不行,把手机亮屏,给她看了一眼他的壁纸。 是他和苏玉的接吻照片。 “这是……”女生讨好的笑僵在脸上。 他直言:“我和我老婆。” 女生愣了愣,望望身后的军师,啊了声:“你、可是他们说你没结婚呀?” 谢琢淡定地把照片收回去,说道:“目前没有结,我是一定会娶她的。” “那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女生漠然退场后,曾一航过来看他手机。 这小子最近转正了,有点猖狂,瞧瞧谢琢的吻照,一脸意想不到这人会把亲密照片放桌面的惊讶感,挑挑眉说:“好骚啊你。” 谢琢睨他,语气冷淡:“有什么问题?” 他从来不是含蓄的人。 亲了就亲了,爱就爱了,喜欢的照片就用,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谢琢盯他好一会儿,看得曾一航心虚挠头。 手机被揣兜里。 “问题是这样很伤人啊老大。” 谢琢懒得回他。 他往后倚坐,看电脑的时候,倏然想起曾经发生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很多年前,徐一尘也这么说他。 评价他拒绝人的方式太过于冷漠刻板,笑都不笑一下。 那天应该是个高中的学妹来跟他告白,谢琢拒绝得比较果断。 他为什么记得这件事呢? 因为同一天江萌也找了他,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苏玉怎么样? 大概是这样的问法。 谢琢回答得很冷淡,因为那段时间学校抓早恋,他不想让话传出去,令苏玉陷入流言中。 其次,谢琢有自己的城府,关系再好,他也不会给旁人透露深处的心迹。 如果是苏玉本人来问他,答案或许是不一样的。 谢琢没有征兆地想起这件事,看到乔雨灵的消息,没回她帅不帅的事情,反而冷不丁地问了句:【你们女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乔雨灵:【我胆子大,主动追,你知道的。不过你老婆肯定是默默暗恋型啰】 很意味深长的话。 谢琢更确信了她知道一些什么。 的确,见过太多热情追爱的女生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桃花凋不完,光是明恋他的人,谢琢都招架不过来,没有机会挨个给眼神,更别说暗恋他的了。 他还有心思管谁暗恋他吗? 傍晚,谢琢找了个体育馆跟徐一尘打篮球,男孩子聚在一起,除了吃饭喝酒就玩球,没有和女朋友之间那么多深入沟通的空间。 徐一尘身体素质很好,在军队里练出来的。 其实最开始知道他要考军校,谢琢心里是惊讶的,徐一尘有受到他爷爷的影响,他很崇拜谢琢的爷爷,而无奈爷爷的一生又是很悲剧的。 但是徐一尘并不害怕,他说:人活一个信念感,我问过老爷子,他一点也不后悔上战场。 后来他又向谢琢交代,另一个云淡风轻的理由:苏玉也觉得我适合当兵,她第一次见我就说我像路飞,冒险家! 谢琢那时没当回事,人的一生听过那么多场面话,谁会真的把这个当做任务一样去执行呢? 此刻,谢琢略有心事看着他昂首阔步的身影。 体育馆是露天的,夕阳斜落在两个男人的身上。 走在谢琢的身边,徐一尘对他的惹眼程度最有发言权。 市运动会在这里排练,拉拉队的一些女生过去,往这里瞥了好几眼,有一些人快步经过了,还要背着身走,相互打闹,无非为了多看几眼帅哥。 谢琢手插兜里,脚步闲散地走,不为所动地低眸,在想事情。 多么熟悉的感觉,像是回到少年时代。 徐一尘笑说:“还是这么招摇。” 谢琢不确定地看向他,问:“我?招摇?” “你长得招摇啊!” 谢琢淡淡笑了下,骂他:“滚。” “苏玉怎么没来。” “她上课。” 在门口超市买了两瓶水,夏天轻悄悄地过去,站在黄昏的风里,两人各有思量地沉默了一会儿。 徐一尘很喜欢黄昏这个时间段,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晚霞,没有说话。 谢琢手里握着矿泉水瓶,随便靠在一个座椅侧边,忽然问他:“你以前跟她关系挺好?” “怎么定义好不好。” 他想了想:“比我好一点?” 徐一尘没有正面回答,告诉他说:“可是我们聊天的时候,提起过你很多次,有的时候不是聊你,她也会把话题拐弯抹角地带到你身上。” 谢琢微微怔愣,眸色一黯:“比如?” “说爷爷的事情,说我们在清溪留宿,总之提到你,她就很多的好奇心。”徐一尘说着,笑了笑,“怎么形容呢,好像眼睛都亮了。” 沉默很久,谢琢似是揣摩着什么,眉目低敛,过很久才淡淡出声:“是吗。” 徐一尘说:“总而言之,还是挺替她开心的。” 谢琢看向他。 徐一尘没说为什么开心,他只是感叹:“女大十八变,好在现在变漂亮了,大方了。看着也聪明点儿了,以前傻傻的不经逗。” 谢琢轻声打断:“她没有变。” “什么。” “我说她没有变。” 他说完,把水塞书包里,背带挂上肩膀,“走了。” 那天夜里,徐一尘给谢琢发了个某网站的话题讨论: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谢琢:【你还研究这个】 徐一尘:【无意中刷到的,你也看看】 他点进去,话题的回答按赞排行,最前面的是一个默认id,没改过的一串数字。 谢琢看到那段文章的标题是:穿过云和烟,雨季不再来。 还挺有诗意的。 他从徐一尘分享的链接点进去,能看到的只有这一小部分内容,在等待app下载的过程,谢琢点进这个id的主页看了看。 博主的个签是: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他眸色一紧,直到此刻,谢琢才恍然懂得了徐一尘的意图。 他坐直了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页面上的内容。 文章暂时还看不了,但能看到博主在主页发的一些文字合集,都是一些个人随笔,最新的一个合集名字叫:雨后书简。 是上半年六月初发布的,ip在加拿大,时间恰好是苏玉去找陈迹舟的那几天。 谢琢指骨折起,握住掌心细密的热。 他回到手机主页,看着下载的进度条推进到满格。 随便注册了一下,终于能点进那篇文章。 女生柔软的文字与心事姗姗来迟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她写道:【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像初遇那天的盛夏风,美好又渺茫,是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存在。 今年,是他在美国的第五年,是我们分别的第六年。】 第63章 文章的内容很多,笔触很细腻。 谢琢完完整整地看下来,花了有十几二十分钟。 他原以为他的记性已经足够好,比如被她问到第一次见面,他都能从容地应答上来。 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若真是一个不走心的对视,谁还会记那么久呢? 苏玉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以为这已经足够可贵。 而这篇博文里记载的点点滴滴,竟然还有很多被他遗漏的细节。 比如:“妈妈送走了陪了我初中三年的兔子,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那样理直气壮地操控孩子的一切,我为此而跟他们生气,但没有用。因为他们知道我还小,我没有长出坚固的羽翼帮我飞出这个家门。 哥哥说带我去滑雪,天大的诱惑力让我拼命学习。而在我心急如焚地等待成绩出来前,收到了爸爸的消息,他讲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表示他准备食言了。 在我最沮丧的那一刻,他就在我身边。 可是我连话都不敢跟他讲,甚至,抬头看他都需要蓄足勇气。 他的眼里没有我。 那是我觉得人跟人最遥远的距离。 那一天,他给我赢回了一只兔子,他注意到我可能不开心。我盯着那个兔子发呆难过的时候,下一秒,它就被他递到我的手上。 他找到角落里的我,问我:你是不是喜欢这个? 那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让兔子陪着我睡觉,已经形成了惯性,就像喜欢他这件事,到后来我都快忘了,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怀念暗恋的感觉,那是让我难以戒断的疼痛,贯穿了我无力又渺小的青春期。” …… 看到这里,谢琢终于想起来,苏玉床头的那只兔子,是他送给她的地摊玩具。 后来,兔子被她打扮过了,苏玉还给它做了不同的衣服裙子,谢琢是真的没认出来。 他翻阅到后半段,代入了苏玉的声音,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听着她在耳畔呢喃,用轻软而又悲伤的语调。 “我是很典型的南方孩子,我喜欢小雪天气,可是很遗憾,与他有关的雪,总是落在我的伤心处。 我们分别的那一天下了场雪,在公交车上,我哭得眼花,我趴在车窗上,看着他远去的街道,直到汽车转弯,我隐隐预感,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那阵预感是很浓烈的,伴随着清雪飘下,车窗被我哭得起雾。 我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 我再也不喜欢冬天了。 我反复地做假设,那个时候如果选择告白,会不会不再有那么多的泪? 哪怕被拒绝也好。 如果不是我不够好,不够自信,如果不是因为我渺小又无力,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的心意。 可是没有如果,因为喜欢是那么的难以言说。 如果人人都阳光坦荡,青春哪有那么多的遗憾与蹉跎? 现在我慢慢地释怀了,不说出口也好,为彼此留一点余温与空间。 何况我总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心地爱我。即便告白,大概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也许是我不值得。 他是我无法宣之于口的初恋。”- 苏玉失眠有一阵子了,可以说这个暑假她基本没有怎么睡着过。 谢琢常以为他的存在是不是影响到她休息,实际上有他在,她还能稍微睡得踏实一些。 苏玉很喜欢抱着他睡觉,但是功课繁忙,她不可能成天沉溺于恋爱。 新的学期,苏玉有了新的任务,她得跟着导师去给硕士生上课。 在图书馆备课的闲暇里,苏玉打开电脑里平时用的作图软件,在一堆飞行器的模拟图中间,点开了自己的小家的装修设计。 她时不时有什么想法,或是学习太累的时候,就会打开这张图,给自己的小家设计添置点东西。 她需要一些切实的东西牵引着她留在世上。 想起那天给谢琢看这图,他没发表高见,只冷冰冰说:“怎么不把我放进去。” 苏玉懵懵地啊了声:“放进哪里啊。” “你家。”他声音更冷了。 她在设计图上看了一圈,“唉,没办法,家太小了吧。” 然后故意说:“要不我把你放床上吧?” 少爷神色化冻,纵有略微不满,但还是一挑眉:“行,那就挤挤吧。” 他点一下她屏幕:“画上去。” 苏玉想到他傲娇的小表情就觉得可爱,她真的移动鼠标,在床上添了两个人。 外边在下雨,秋冬季又要来了。 苏玉添了衣服。 虽然控制不了病情,但她在积极地爱着自己。 备课到临近傍晚,谢琢给她发消息:【今晚有空?】 苏玉:【有的】 谢琢:【接你去吃饭,宿舍等我】 苏玉:【好】 她看了下时间,五点多了。 本想等到雨停再走,不料外面雨势渐大,苏玉犯难地在图书馆的檐下站了会儿。 她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苏玉手里拿一堆东西,较为艰难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便听见苏临的声音:“吃了吗?” “还没呢。” “别天天光顾着看书,把身子累坏了啊。” 苏玉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爸爸找到她,只会聊严肃的正事。 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沉默了很久,苏临果真开口提到,很沉重的一个问题:“你妈问你,是不是为了那个男孩子留在北京?” 苏玉有几秒钟没说话。 她觉得父亲狭隘。 自然不是狭隘在这一件事了,是他这一生。 她平静地回答:“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说不是,你们会更心安理得一些放过我吗?” 苏临话锋一转:“他爸爸是谢林吧?远扬的高层,做生物医药的?” 苏玉惊愕:“你怎么知道?” “有个学生家长在他家公司做事,正好那天聊到了。” 远扬集团在平江属于龙头企业了,玻璃盒子一样的公司大楼高耸入云,凭谁路过的时候都要抬头瞧一瞧的—— 苏玉自己也是前阵子才知道,那栋大楼竟然是谢琢家的。 苏临在平江的人际关系基础打得牢固,但苏玉没料到他能够接触到谢琢的爸爸。 他淡淡地告诉她:“那天跟他碰了个面。” 苏玉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步子都站不稳。 她耳鸣了一阵,闭着眼,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在她震惊的片刻功夫里,苏临也一直没有说话。 彼此沉默良久,苏玉说:“你们这样很越界!一而再再而三。” 苏临:“见都见了,你现在指责爸爸有什么意义?而且只是坐下来随便聊聊,人家还是很友好的。” 苏临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平静,但又好似砸在她头上的石头一般沉重。 他语重心长地说:“爸妈讨论过这个事,如果你是因为想留在那工作,我们不管你,你有你的发展和安排,但如果是因为男人,这个事情性质就严重了,我们肯定得知道你选的这个人值不值得托付,我们肯定得了解,要是嫁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人家对你不好,我们还能帮你出出气,你跑那么远去,被男人骗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雨没有停下的征兆,苏玉把兜帽盖上,走进了滂沱的雨中。 她听完苏临“为她好”的一番话,问:“所以,你和妈讨论出什么结果?” 苏临鼻息长叹一声,最后,低低地说:“我们一致觉得,不可靠。” 苏玉说:“所以你去找他爸爸?” 苏临听出她快把牙咬碎的这番怒气:“没你想得那么气势汹汹,说了,就是简单聊了两句。” “你们聊了什么?” “说了你,我说我家孩子很老实很善良,从小就被老师夸乖巧,成绩报告单上班主任都写听话,但是容易被人欺负。” 苏临说着,又回忆了一番,“既然是容易受欺负的性格,作为家长,我们肯定要多关照,多替你把关。小时候这小子就影响你学习,现在这么多年了,还跑过来招惹你,你也是不争气,人都说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他完全曲解他们的感情,但苏玉没心情校正,她让他回到话题的重点,重复问道:“你和谢叔叔说了什么?” 苏临:“我说你们家该有你们家的发展,我们就是普通人家,没那么多给孩子托底的条件,家里还是个姑娘,谈个恋爱要是不顺,大概得脱一层皮,我女儿好不容易发展到现在,她一直很努力上进,可不能因为……” 苏玉走在雨中,握着手机,雨水慢慢地摸过她厚实的兜帽,洇到了手指上。 大人有大人的弦外音,的确只是坐下来聊了聊。 言外之意却十分的不留情面—— 我们惹不起你们这些公子哥,求你管好你儿子。 在苏临讲完之前,苏玉把电话挂了。 她淋雨回到寝室,没有急着去冲澡,快速地到药箱里翻东西。 苏玉已经很久不吃药了,药物是有副作用和依赖性的,远没有谢琢的安抚有用。 谢琢。 谢琢…… 想到他,苏玉差点忘了跟他说好一起吃饭的事,她湿漉漉地坐在桌前,心情低落地给他打电话。 “谢琢,”她轻轻地喊他的名字,努力平复着声音,问他,“你下班了吗?” 他说:“刚结束,我现在过去。” 苏玉:“不用来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明天吃饭好不好?对不起,明天我请你。” 她没有给放鸽子的理由。 谢琢听出她有一点糯糯的鼻音,问:“感冒了?” “一点点。”苏玉简单回答。 “发热没?” “没有,没事的。” 双方安静片刻,电话那头传来电梯门开合的声音。 苏玉没有挂电话,谢琢也没有挂。 竟然就这么互相沉默了半分钟,像都在等着对方先挂,最后谢琢出了声:“你确定你不想见我?” 她说:“我确定。” 最后,电话是苏玉挂的。 她放下手机,潮湿的手心握着药瓶,她总觉得,只要服下一粒药,会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黑暗的路。 但是她更怕深陷此刻的情绪中,苏玉给自己倒了温水。 不出三分钟,电话又响了。 还是谢琢。 她挂掉。 他又打来。 反反复复,四五次。 执着的电话无一不让人讨厌。 可是他似乎在那头心有灵犀地懂得,苏玉太需要这份执着了。 谢琢打来第六次,她终于接通了,告诉他:“我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吃药……” 遥想那年春节,青涩的女孩站在他家的楼下,手里捏一盒仙女棒,心事重重地打出去一通电话。 苏玉看着他家灯火通明的房子,在铁栏杆外面悄悄地站着,做好心理建设才按下号码,珍重地喊他的名字,生怕被拒绝似的,她无比小心地问:谢琢,我现在可以见到你吗? 她穿白色臃肿的羽绒服,像个傻不拉几的小企鹅,跑得鼻头红红去见他,给他送去新年祝福,又顶着冷风心满意足地跑回去。 而此刻,苏玉小心地问出同样的问题:“我现在可以见到你吗?” 她收起了药瓶,简单地擦了擦身子,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洗澡。 苏玉看向窗外。 她以为会越下越大的这场雨,居然惊喜地停了。 风把乌云吹散。 很快,谢琢敲开了她的门。 隔着一道门槛,他穿一身黑色,英俊而贵气,手里捧着鲜红的玫瑰,站在门口时,胸膛还稍稍有些起伏不定。 苏玉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啊……” 谢琢:“晚高峰堵车,我跑过来的。” 他等不及塞车的情况,把车停到路边就赶了过来。 宿舍的电梯都等不了,他一口气登上八楼,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她面前。 他跑着来见她。 然后把满身潮湿的苏玉拉到怀里抱住。 谢琢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失落,在弄清楚之前,他要做的是立刻抱住她。 鲜花被放到旁边,他两只手将她揽入怀中,渐渐地,感觉到胸口湿了一块。 她回抱住他,从轻轻地啜泣,到哭得肩膀发抖。 苏玉埋脸在他怀中,听见谢琢掷地有声地告诉她:“我也不会和你分开。” 落雨的黄昏,在初升的霓虹里,他捧着玫瑰,跑进川流不息的车河,穿过露水一样摇摇欲坠的尘缘,将所有庸俗的谶言抛诸脑后,抵达各自的心中、仍为彼此留存的那番明净柔软的地方。 那是不会为任何人涉足的净地,只有你我知晓。 一如台风过境,储藏记忆的风眼仍旧阳光普照,无畏风雨飘摇。 会有人为你奔跑而来,在你憧憬的美梦中。 他会穿过所有的风暴回到这儿,紧紧地抱住你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但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在。 他不停地哄着她说:“没事了,苏玉,没事了。” 第64章 他们抱在一起很久,只要谢琢不放开她,苏玉就会一直哭个没完。眼泪一旦开闸,很难轻易往回收。 苏玉很擅长忍泪,尤其是在谢琢的面前。 除非她忍不住。 “我还以为今天会一直下雨。”苏玉抬起头看她,泪眼发红。 说到这,谢琢才想起来问她:“身上怎么湿成这样?” 他按着苏玉的肩膀,将她稍稍推开一些,低头看她濡湿的卫衣。 苏玉也跟着低头,现在都算好了不少了,刚才她从雨里过来,已经淌掉大半在地上。 “淋雨了。”她轻轻地说。 “感冒还淋雨?”谢琢不解地微微皱眉,随后将苏玉松开,纵然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此刻,应该先帮她卸下负担。 “先去冲个澡。” “嗯。”鼻音还是很重。 苏玉已经拿好了干净的衣服,她进浴室,谢琢看着里面的暖灯打开,水声传来。 过了会儿,水声停了。 苏玉把门推开一条缝,只探出一颗头往外看,小声唤他:“谢琢……” 她从氤氲的热汽里抬眼,看到谢琢正在脱衣服,最后一粒扣子解下,衬衫被脱下来,他站在灯里。 谢琢刚刚抱了她,他的衣服也湿了一点儿。 听见呼唤,他回头看向苏玉。 他倚着她的一张书桌站着,脊背呈微躬的松弛姿态,她见到男色一瞬,差点都忘了他们已经深入交流过这件事,暖色的台灯给他镀温柔的光,谢琢淡淡地瞥来,苏玉的后话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 “浴巾没有拿,在我的衣柜里。”她说。 按照她的指示,谢琢给她递了浴巾。 苏玉出来时,谢琢正悠闲地用吹风机吹他的衬衫。 “我好了。”她走过去说,“我帮你吹吧。” 谢琢回眸看她:“浴室借我用用。” 苏玉点头,又问:“你要洗澡吗?” 她的神色拘束了一些,俨然写着没有陪他纵情的心情。 谢琢用指腹摸她的脸:“我冲个澡,今天不做。” “……嗯。” 她点了份外卖,几道菜,两人围着小桌吃。 洗澡和吃饭都是让她觉得很舒服的事,谢琢也是。 其实苏玉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是怕谢琢饿着,在饭菜香气里吃着吃着,就有点恢复精气神了。 学校发的这套公寓,有点像她想象中的模拟小家,所以苏玉买了个投影,她经常一个人坐这儿看看电影。 她说帮他吹衣服也没得闲去吹,忙前忙后等终于歇下来,他已经占着她的单发沙发坐下了。 半干半湿的衬衫被挂在空调风下。 苏玉又找了个凳子,料想一个沙发挤不下两个人。 谢琢不爽,手一伸就把人扯怀里。 她失重地扑过去。 “坐着。”他淡淡出声。 “……嗯。” 苏玉觉得眼皮耷着很沉,是以刚才哭狠了。 她用手机屏照照镜子,“完了,我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的。” 谢琢偏眸看她:“给谁上课。” “导师不在,我代两节研一的课。”苏玉问他,“你要来听吗?” 他尚没回答。 她顶着那没劲的眼皮莞尔一笑:“开玩笑的,可不要为了我翘班。” 谢琢没因为她的玩笑而笑,倒因为苏玉的展颜而愁容顿消。 “以后还有机会吗?”他问。 “有啊,多的是。”她眼神也灵动了些,“苏老师给你开小课。” 看了她会儿,谢琢也轻轻一笑。 投影里放的电影是《初恋这件小事》,谢琢挑的,他没给出理由,按着首字母把片子搜出来,而后说道:“就看这部吧。” 苏玉不明所以,但心虚地动了动心神。 她有预感,他可能知道了些什么,从上次在床上问她喜不喜欢的问题开始。 这部片子,苏玉看过太多太多遍,台词她都会背了。 谢琢稍稍低眸,发觉苏玉没精打采,他轻摸她的后脑勺,问:“好点了?” 苏玉点头。 他接着问:“可以说了吗,为什么难过?” 沉默几秒,苏玉吸紧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爸爸妈妈不是很支持我们在一起。” 这个消息对谢琢来说很突然,他自然无辜,问为什么:“阿姨不喜欢我?” 他能想到的和她爸爸妈妈有关的交集,也就前段时间的那顿晚餐了。 她母亲突然的出现,又快速地离开,还挺让谢琢一头雾水的。 苏玉没回答,问他:“对了,你家人有没有找你说什么?” 他摇头。 她说:“他们总是觉得,我们两个家境差距太大,怕我被你骗。” “然后去找了我家里人?”谢琢听出她这几句问话的前因后果。 苏玉一抿唇:“嗯。” 沉吟过后,谢琢:“他们什么都没跟我说。” 苏玉的父母当做天大的事,在谢家人看来,性质是很轻微的。 或许他们想过要提醒谢琢,但一转眼还是忘了。 她能想象父亲尽可能体面地说出了机锋难掩的话,而谢叔叔友好地点着头说知道了,我会和他谈一谈问问情况。 而要转达的内容,最终在层层奔忙中,被压缩得无足挂齿。 苏玉举重若轻地坦白这一段。 说出来后,自己也舒服了一些,但是她告诉谢琢:“不过我不在意他们怎么样,我在意我自己的想法。” 他们的眼睛离得很近,他能够看到她眼里流转的荧幕光影,扣住她的手:“那就安心地做我的女朋友,真有什么事,到时候我会一个一个解决。” 事情还未解决,但是苏玉莫名地心安。 他说:“这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也不该你在中间承受压力。如果叔叔阿姨还有什么意见,不论是对我还是对我的家庭,让他们直接联系我就好。” 苏玉哑然看着谢琢的时候,余光里的那捧玫瑰,正被好好地安放在窗前。 谢琢捏她:“答应一声?” 她点头:“知道了。” 他转而看向投影,电影放了一会儿,又问她:“你为什么觉得这部片子狗尾续貂?” “嗯?”苏玉闻言,忽然窒住,“……我和你交流过这个电影吗?” 谢琢看她,眉目凛然:“因为你觉得结局太浪漫,太梦幻,不切实际,真正的暗恋并不会有美好结局,是不是?” 苏玉一愕,“你怎么……” 他坦白说:“我看到了,你发的帖子。点赞很高,碰巧刷到的。” 话说到这份上,苏玉也猜到了大概,还是不由一惊,而后嘴唇抿得发白,她很小心地问道:“那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谢琢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说下去:“每一件事,都是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我难道还能骗我自己,你写的不是我吗?” 苏玉挽着他的指骨收紧。 深埋的心事被揭开,而这一刻,除却羞耻,她竟觉得有种暗潮汹涌的悸动。 “我问你一个问题。”见她默然,谢琢又说。 “嗯。” “高三的冬天,我们分开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哭?” 他看着苏玉低敛的眼睛,轻声说,“也许是因为孩子辛苦,也许是因为牙齿疼,也许是因为那首歌。也许——是因为我。” 最后,他静静地说出了那一句:“你喜欢的人是我吧,苏玉?”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风声拂过荒原,吹醒身体深处的少女心事,寸草不生的地方终于长出浓浓的绿意。 毫无征兆地,一滴滚烫而隽永的泪沿着她的颊面急速垂落,最终砸在他的手背。 苏玉恓惶地低了头,杂乱无章地蹭了两下脸。 她不知所措,哑着声音道了句歉。 谢琢帮她擦脸,他掌心很轻地握住她小而湿润的一张脸,听见她梦呓一般呢喃:“对不起,我不喜欢哭的,除非我特别特别难过。或者、我特别感动。” “你可以哭,”谢琢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平静地安抚她说,“你可以难过,可以委屈,可以敏感有情绪,可以做得不好,可以有缺点。” “你可以允许自己不完美,因为即便不完美,你也值得被爱。”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为什么会不辞辛苦地赶来见她。 因为他看到,她在笔记里写道—— 【即便告白,大概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也许是我不值得。】 所以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 你值得。 他说:“苏玉,你值得被爱。” 坚定而有力的回应,让她深处某一道空缺,倏然被填得紧实而丰盈。 苏玉心里很乱,她闭上眼睛,稍微平静了一会儿,告诉他:“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说,我前几天去看了医生,因为我怕,我可能不适合进入健康的恋爱关系。我在考虑要不要吃药缓解。 “本来我今天很难受的,我经常会觉得,做任何事情的阻力都很大,可是你在我身边,我就好了许多。” 她说到喉咙口阻塞,再难出声。 谢琢眼里闪过一瞬的讶然,而后接着她的话,问道:“那你介不介意,有人别无所求地爱你?” 苏玉:“什么意思?” 谢琢说:“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被我爱着就好。如果恋爱不在你的人生计划里,你就把我当做你生活的附庸。 “我不知道什么叫健康的恋爱关系。我只知道,我不会和你分开。” 苏玉愣愣,不确定地、轻声重复他的话:“别无所求吗?” “因为,我想要的我已经得到了。”他说,“你早就给我了,你的真心——我给不了你同等的东西,弥补不了你七年的遗憾。所以我别无所求。” 除此之外,他还一并回答了困扰她前半生的问题: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夹杂着痛苦。 苏玉看着谢琢,在他迟到的告白声中,缓缓地勾了勾唇角,她流着泪,告诉他:“对,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谢琢抱紧她,至她眼泪像烈火在面颊烧灼滚滚。 他怜惜而哀伤地浅吻上去。 苏玉缓了一会儿抽泣过后的劲,接着,坚持问下去:“既然你知道了,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他喉结轻动:“什么?” “你以前,有没有喜欢我?” 谢琢想了想,诚恳答道:“我没有你敏锐,没有你的情感丰富,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稍停顿,似许多遥远往事,如长出翅膀,翩然飞到彼此心中,谢琢说道:“不过,我预感你在我身后。但是我回头看的时候,我的身后没有你。” “我就会有点失落。 “这算喜欢吗?” 她怔然问:“哪一次?” “很多次。” 苏玉一眨眼,泪痕淌过的脸还在泛潮,她终于笑了起来:“谢琢,我没有遗憾了。” 第65章 电影放到后来,谢琢没有怎么再看。 他确定苏玉没有再哭,把她抱到了床上,寝室小床,一个人宽敞,两个人就正正好。 她背对着他,手里拿着冰块给眼睛消肿。 苏玉让谢琢半个小时不要和她说话,谨防破功,她明天真的要上课。 他静静地躺着,真安静下来了,苏玉又不自在,老觉得他睡着了。 她原以为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可以好整以暇地和他交代这个真相,比如上了年纪之后,某个平静的午后,一起摸着小猫小狗,她想起往事,笑笑跟他说,诶你知道吗,我上学的时候还喜欢过你。 她总以为时过境迁的道理是真的。 没有想到窗户纸被捅破的时候,她还是会泪流不止。 冰块也不太有用。 谢琢没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 苏玉背对着他躺着,她想起什么,说:“我以前还给你写过情书。” 谢琢轻声:“什么时候?” “最后一个学期之前,”她嘟哝着,回想着,“不过现在都找不到了。” “写了什么内容?” “哪里还记得。” 说到这儿,苏玉身子一转过来,问他:“如果我当时告白了,你会答应我吗?” 谢琢倚在她的床沿,脸颊一侧就是她珍重了许多年的兔子。 “我想过这个问题,”他静静地思索,说下去,“也许我会考虑,说可以试一试,结果还是骑虎难下。因为我很快会去美国,你也会考去你心仪的学校,我们两个在一个地方读书的可能性不太大。” 异地是一个很大的阻碍,这也是苏玉没有选择告白的重要因素之一。 这样一个分水岭,远胜过父母的阻挠。 “你是真的,不小心刷到的吗,那个帖子。”苏玉问他。 谢琢看了看她,安静片刻,他交代了情况,“是徐一尘发给我的。” 苏玉蛮吃惊的:“他怎么会……” “可能他真是无意刷到吧,”谢琢想了想,淡淡说道,“他很了解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本科时候他在南方的军校,学校用不了手机,那几年其实没怎么交流过,后来他到北京之后,我们才慢慢地恢复联系的。” 这样的友情,谈不上变质,但总不如当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班级教室里维系紧密,那样无话不谈,好像一起看过星星,就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聚散离合,几度秋凉。 苏玉平静地回忆着,眼波扫到谢琢的身子,发现他还没有穿上衣服。 “坦诚相见”交代心事还是挺羞耻的。 她问:“你冷不冷啊?” 其实她想说的是,衬衫应该吹干了,要不要拿过来穿上。 谢琢说:“你被子分我点我就不冷了。” 苏玉出于难为情,把自己裹严实了,被窝吸在身上,让她像个鸡蛋灌饼。 她后知后觉地让出一点给他,整理的手在里面动着,被谢琢一把抓住,苏玉往他赤裸的胸膛撞。 听见他低声问:“可以留宿?” 苏玉闷声不响,就是默认了。 她轻搂住他的后背,手掌碰着男人坚硬的肩胛骨位置,又摸到他的腰部肌理,胡思乱想这里怎么会那么有力气。 代入男人,她肯定累得不轻。 不过对谢琢来说,时长、频率似乎都不成问题。 她人心黄黄地想入非非,直到谢琢平静出声,又将她理智拉回:“我现在回想,怎么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 苏玉正想问他,所有人是哪些人。 谢琢低眸,“我很迟钝吧,苏玉。” 他说:“我很迟钝,动感情也比你慢一拍。” 苏玉问他:“你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琢说:“有这个意识的时候还挺早的,隐隐约约觉得,你在采访里写的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我?后来慢慢发现,好像是真的,最开始很开心。没过多久就觉得难受,一直持续到现在,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多年,我很难受。” 可能,这就是心疼吧。 他用微凉指腹,轻碰她薄薄的脆弱易损的眼皮。 这一天晚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信,因为谢琢的目光是那么真挚,但苏玉仍有困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全部的样子?” 他说,即便是不那么完美的她。 “因为我见过最好的你。” 他说:“我喜欢的是苏玉的真心,不是苏玉的漂亮和优秀。” “真诚温柔善良,就是你的真心,在我心里,你没有变,我已经见过你最好的样子了。” 苏玉听得眼睛发红,及时喊听。 她又翻过身去,叹一声:“我明天真的要上课,肯定要被师弟师妹蛐蛐了。” 谢琢笑起来。 他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一天,你为什么会哭?” 良久,她轻轻地答道:“因为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琢挑眉,揪一下她的颊面:“现在好了,再也逃不掉了。” 苏玉破涕为笑。 第二天,谢琢走得比较早。 苏玉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跑到镜子前看她眼睛有没有事,回来才发现,他人没了。 不过给她留了消息,苏玉打开就看见两条。 谢琢:【把我电话给你父母】 谢琢:【叔叔阿姨有什么想法,找我谈就好】 她百感交集,思前想后,回了一个好- 谢琢对苏玉说,下次再去医院的话,让他陪着一起。 不过后面的日子,她情绪平稳地度过,直到秋末,柿树与银杏成熟起来,染红了北国的古城,万山红遍的萧瑟秋日,苏玉随同门一起去了寺里上香。 是几个师弟师妹,最近发刊困难,要来拜拜,顺便踏秋。 他们争先恐后地领取祈愿卡的时候,苏玉就站旁边看着。 有个师妹问她,“你不求吗?” 苏玉摇头。 她都没好意思说,刚才上香的时候都脑袋空空,最后只祈求了一声,祝愿她爱的人都健康平安。 苏玉颇有些清高地觉得,比起高高在上的神明,她更信奉自己的双手,能够去创造一些价值。 而至于缘分这类虚无缥缈的关乎命数的东西,她早已别无所求。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 又过一阵子,苏玉见了一次程碧臻。因为她乔迁新居,苏玉去道喜。 顺便想让她帮忙修一下机器人。 她打算自己把兔子拆开,研究一番,但因为工具不齐全,差点损毁了一边的机械臂结构,外部零件崩了一小块,虽然只是指甲盖大小,她都快心疼死了。 苏玉想起谢琢说懒得修,大不了重新给她做一个。 她就没去找他。 重新做一个和这个是不一样的,他不能够感同身受地领会其中的价值。 正好程碧臻学过这方面的内容。 专业的事还是找专业的来做。 不过比起修机器人,程碧臻自有更在意的事情。 被拉着问和情侣名的长长短短,苏玉只一声轻叹:“说来话长,你先给我看一下能不能修。” 程碧臻低头笑,一通拆卸后,取了说,“语音模块的线路被摔掉下来了呀。” 苏玉点头说:“是呢,它都唱不了歌了。” “什么歌?” “生日快乐,”苏玉说,“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程碧臻又检出一块开发板:“两块都坏了啊——这块看起来是焊接口受损,你这机器人得好几十年了吧。” 苏玉想笑:“十年而已啦。” “线路受损,这块修不了了。”程碧臻又捡起旁边那一个,“我试试这个能不能焊回去。” “好。” 苏玉一边应着,一边有所迟疑,一个生日快乐需要两块开发板吗? 随着程碧臻操作,麦克风部分慢慢地响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 苏玉百无聊赖地等在旁边,随着嘈杂的电流声断掉,她耳畔响起一个清润的男声。 “生日快乐,苏玉……” 她怔然回眸,看向程碧臻手上的东西。 她没有完全修好,这声生日快乐,也随着线路的嫁接而波动不平。 “生日快乐,苏玉,我是……滋滋……” 刚一出声,就断了。 程碧臻反复地试着,把线路接到合适的位置。 苏玉定定地看着那个内部麦克风的小方块。 最终,那个少年缓慢而轻柔的声音,远隔时间与空间,终于传到她这里,背景里,还有一丝一丝遥远的雨声。 他在19岁的波士顿。 她在25岁的北京。 大功告成,程碧臻把开关按下,问她:“是这个吗?” 苏玉久而呆滞站在那里。 过好久,她才想起来出声:“哦,是的……” 原来这不是她摔坏的。 它早在快递发车前就摔坏了。 苏玉在回去的路上,抓着那块发开发板的麦克风,泣不成声地听着他的声音。 “生日快乐,苏玉。 我是谢琢。 波士顿今天下了雨,平江也该入冬了,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分别了很久,这一年里,我时不时会想起我们相处的日子。 来到美国念书的这段时间,生活的变动有时会让我不安,低落,但是一想到你,心情就会回到那个宁静温暖的傍晚。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再想起我。 总之,十七岁的小玉兔,谢谢你的出现,祝你每一天开心、快乐,祝你得偿所愿,祝你梦想成真。 无论会不会再遇见,我会永远记得你。” ——那样的我是不值得被爱的。 她就像一只下落不明的风筝,早就飘远在岁月的尘烟里了。 可是有人说,你不用把她藏起来。 你的心情,你的喜欢,即便是你的沮丧,你的心酸,都很珍贵。 “不是的,你值得被爱。” 自信耀眼的你值得被爱,自卑内向的你也值得被爱。 所以,不要告别,不要丢了她,不要把她扔在过去,让她无人问津。 他们失散了很久,生命的版图欠缺一块彼此的印记。 但她的风筝线一直被他攥在手中,哪怕大雾四起,哪怕时过境迁。 他没有放手过,她没有遗失过。 他会永远记得她最初的样子。 他早就给出答案了。 “谢琢,你抓住我好不好。” “我会抓住你,一直一直。” 第66章 过了一阵子,苏玉有个关于航天专业的宣讲活动,去了几所高中,两所学校在北京当地,有两所在附近省市。 活动不是研究生部门组织的,是她本科T大的行政老师联系的苏玉,她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参与。 即便印象里大学时期过得很难,苏玉现在回看,她在T大的简历还算辉煌,拿了国奖,优秀毕业生也有她一份,学院里,不论是行政还是教授都很喜欢她。 北方的冬天一片枯枝败叶,走到哪里都灰蒙蒙的,看起来要变天了。 随行的商务车上,本科的弟弟妹妹更新换代,她都不太熟悉。不过那几个孩子很活泼,围着苏玉问她读博生活怎么样,她很友好地跟大家聊一聊。 “姐,你男朋友好帅哦。”有人突然话锋一转。 苏玉还在说着做课题的事情,一愣:“什么?” 他们指指她的手机屏幕。 苏玉看到亮起的屏幕,是她和谢琢的合照,有一次约会,他拿着手机自拍的一张图,被一群人盯着,她赶忙用手掌遮住。 “不要挡起来嘛,很帅哎。”他们嚷嚷。 苏玉笑笑:“是不是很不严肃。” “严肃严肃,帅得很严肃,美得也很严肃。配一脸!” 这是谢琢让她换的,某天早上起来,他拿着她的手机解锁人脸,又拉着苏玉,手把手地点开他传过来的照片,设为桌面。 苏玉呆呆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目光迟疑:啊? 他理直气壮,语气欠欠:不想每天一醒来就看见我? 苏玉睡得还很懵,揉揉眼睛看看他们的照片。 谢琢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不想。 她讪讪说没有。 他顺理成章地指一下她的手机:那就留着。 于是她就这么纵容了大少爷的好意。想到这儿,苏玉一路严肃的表情微微绽开。 “怎么认识的?”几个人又围过来。 苏玉眼睛骨碌一转:“相亲。” “不可能,绝不可能!相亲怎么会遇到这种极品帅比!?” 苏玉被逼着问也没说出实话,只笑着说:“好吧,其实是老同学。” 耳畔还回旋着他们“配一脸”的赞美。 苏玉看着照片想,他们似乎极少收获到关于般配之类的评价。不是不配,只不过很少有人往这方面提。 于是,哪怕只是场面话,她也是有所感动的。 接下来几个人闲聊了几句,又抱怨到这专业是个坑,到底有什么宣讲的必要? 这一点观念,苏玉倒是有所不同,她会因为成绩不好沮丧低落,但她不会怨天尤人。 就像高中的时候选了理科,虽然物理很为难她,但她不后悔。选了一个劝退指数五颗星的专业,她也觉得,天道酬勤,她能把这条路走好。 从这方面来看,苏玉还是很乐观的。 再困难的专业,总有人做到顶尖,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等学生下课的时间,苏临给苏玉打了个电话,她站在教室门口的甬道。 “小玉,爸爸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没?” 苏玉问:“你想说什么?让我分手吗?” 苏临还是很委婉的:“你考虑考虑。” “我考虑清楚了。”她说。 苏临有点火大:“你不要总是这个态度。” 她也莫名其妙,怎么就是态度问题了? “我说过,我考虑清楚了,我不会和谢琢分手,这是我的答案,不是我的态度,更不是为了跟你对着干的气话。” 她说:“我现在很冷静,爸爸。我一直都很冷静。你们就算再来一趟北京,就算来我学校闹事,就是把我的家砸了,我也是这个答案。 “我要的东西,要的人,我是一定会留住的。你们的想法对我而言,参考价值为0。” 苏临被她最后一句话噎死,知道说破嘴皮子也没用,过会儿,又搬出别的招:“如果他家里反对,你也能这么坚决?” 苏玉:“没有发生的事,何必讲那么多如果?如果是真的,我可以违抗任何人,不会违抗我自己的心。” 苏临叹:“但是你要知道,不光我们会说,别人也会说。普通人找有钱的,话传出去是很难听的。” “能有多难听?拜金女没追求?” 苏玉不以为然地嗤笑:“我要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那我只能成为你这样的人。” 风声淌过电话两端。 爸爸怔然无言。 苏临是个回避冲突的人,遇到什么事,通常嬉皮笑脸地应付过去,或者直接当起缩头乌龟。 所以苏玉通常不跟他争执,也很少这样直接地挖苦他。 那一刻,苏玉想到的是高考之前,陈澜找她谈话,她对苏玉说,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别跟他一样。 亲密的人指责起对方弱势,总是那么一针见血的。 陈澜甚至不抱一丝希望地把他这辈子都看穿了。 那些掷地有声的劝诫,纵然嗓门大得令人厌烦,终究还是让苏玉听进去了几分。 这次的通话还算理智,没有谁贸然切断。 最后,爸爸告诉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不重要,爸妈希望你幸福。” 苏玉知道他言辞诚恳,有了诚恳,爱的方式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即便他们总是言行颠倒。 她没再抱怨什么。 苏玉回到教室,受邀到台上,侃侃而谈专业方面的知识,讲什么是航天精神,讲国家航天工程的发展现状,给大家看了几个研究所和基地,又通俗了聊了聊航天员的故事。 最后,投影屏幕上显示结语:神舟起落是吾乡。 台下传来掌声。 宣讲结束之后,从温暖的教室出来,苏玉裹紧了围巾。 通往校门口的路有些漫长。 几个热闹的人在前面边聊边笑,苏玉一个人慢步在最后,走在鹅卵石的小路。 高一学生放学,一路追逐打闹过来。 苏玉总觉得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告别校园很多年。 旁边的女生被同伴推着背,而她自己的脚就像踩了刹车一样抱死在地上,呲了一路,愣是不肯往前。 女生手里拿了个礼物盒,嘴里软弱地念叨着,哎我不要,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然后被嚷嚷:过了这村没这店,快去啊你! 苏玉看着嘴角轻牵,顺着他们的视线往前,看到了不远处的大概是男主角的一位小帅哥。 她专注着几个高中生,手机震了一路都没发现。 是谢琢,她忙接起来,听见他问:“在哪里?” “我在xx一中。” “我知道,”他说,“具体位置。” 苏玉心中微微惊讶,他难道过来了吗? 学校在隔壁市,离三环很远的。 她说:“我在往回走了。” 过了片刻,谢琢嗯一声,又道:“抬头看。” 那几个学生推推搡搡地过去了,苏玉没有关注到礼物有没有送出去,因为等她抬起头,眼里便只剩下了一个人,她看到谢琢站在繁乱的人流之中,正朝着她逆行过来。 他穿件挺括的黑色大衣,面庞白净,英俊而瘦削,高大修长身形给人强烈的精英感。 成熟稳重的男性气质,已经全然剥离掉了高中生的青涩一面。 而他走来时,苏玉却满脑子都是他穿校服的样子。 谢琢已经挂了电话,而苏玉站在原地,手忘了放下,就沉默地看着他快步走近。 他过来,第一句话是笑话她:“有个习惯跟以前一样,走路不抬头。” 他发现苏玉耳廓发红,用温热的手指帮她捏了捏耳垂。 触电一样,他只是摸一下她耳朵,冷热交替,苏玉浑身酥麻,腿都有些站不住。 苏玉也笑了笑,抬头看他:“以前是看到你难为情,现在是在想事情。” 她现在可以很大方地承认那些难以掩藏的羞意。 谢琢早已猜到,不过还是配合地一笑,调侃她:“早说,还以为你怕我呢。” 苏玉与他牵着手往回走:“你不懂,暗恋的时候,就是很想看你又怕被你发现,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搞得很不坦荡,所以才会被你误解吧。” 谢琢略一思忖,点头说道:“那你现在可以多看看,把以前的份补上。” 她认真地点了头,此刻还没有意识到此言此举的严重性。 苏玉问:“大老远的,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 “两三个小时,你自己开过来?” 谢琢望了望天上,说:“今天估计会下雪。” 苏玉没懂他的意思,说:“我们司机很专业的,你还怕他开不好车吗?” 谢琢低头看看苏玉,凝视了她有一会儿,才浅声问道:“你不是讨厌冬天吗?” “我说过吗?”苏玉纳闷地回忆,“不过、确实不太喜欢。” 她觉得冬天太冷,冷得让人倍感孤独。 谢琢淡淡说下去:“你说过,因为你小的时候,学校放假,没有人来接你。” “你也写过,因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下了雪,你觉得你再也见不到我。 “是不是?” 他盯着她。 苏玉愣了好一会儿。 她说过的话,谢琢居然记得比她本人还清楚。 是。 雪灾那一年,她生了冻疮。 分别那一年,她坐在公交车上看他的背影,痛苦到她不敢轻易回忆。 经历过这些,她怎么可能喜欢上这个季节呢? “嗯。”苏玉轻轻点了头。 谢琢在她的应声里,平静地说:“所以,以后每次下雪,我都会来接你。” 苏玉再次惊讶,忙道:“不用的,其实也没必要每天都……” “有必要。” 谢琢坚定的语气接住她软绵绵的声音,打断她自己都说不下去的后话,就像弹出的公告一样强制通知她:“就算你嫌烦我也会来的。” 他把她的手握进大衣口袋,而后挑一下眉梢,语气傲娇:“烦你也给我忍着吧。” “……” 苏玉心窝泛酸,扣紧了他的手。 谢琢是真的很知道她需要什么,他能看出她的口是心非。 她又低了头,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擦过她的鼻尖,碎落在地。 紧接着,视线里纷纷扬扬的一场无声洒落,填满温柔宁静的夜。 苏玉说:“可是你很辛苦。” 谢琢:“什么叫辛苦?” “工作本来就很奔波了。” 他眼里有轻微不解:“家庭不属于生活吗?什么都要给工作让步?”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是叩问,却字字重音落在她的心口。 车厢里很暖,苏玉坐了会儿就舒服了。 人与人依偎在一起是可以取暖的,外边的风霜雨雪又有什么可惧呢? 她看着他方向盘上松弛搭着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冷风里吹过,关节轻微泛粉。 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苏玉颇有些心术不正地觊觎他的手。 谢琢的手长得好看,她每次看到都要定睛欣赏。 但最近,心底莫名开始按生波动。 他很少用手指,除了第一次需要循序渐进地疏导。 陷进风月里,谢琢不属于温柔的。 苏玉也共通地偏爱他霸道而深重的方式,虽然每次表现得欲拒还迎,但不得不承认,那是很舒适的。 不是任何发展都适合慢慢来。 回到家里接吻,苏玉今天很主动。 谢琢觉得她可能是太冷了,起初她还牙关发颤,他很快便亲到她脸颊耳朵生热、身上也慢慢暖起来,苏玉终于可以脱掉毛衣。 他的指关节发力,不是在表面安抚,而是颇有技巧性地勾缠在内部,苏玉也不是躺在沙发上,是躺在他的怀里,她搂着谢琢的脖子,微微地弓起身,在他颈间定住几秒,迎接骤然开闸的洪流,她紧紧咬住他的肩骨。 吻就像滚烫的火星,很快蔓延到了她同样灼烧不已的腹地。 “你……能不能让我缓一缓。” “不能。”他声音含糊,但很坚决。舌尖反复地刮过她绯红的唇心,两根指头一直浸没在温水中,曲起又钩紧那一处软窝。 在他挑眼一瞬,苏玉忽然捂住脸。 谢琢抿一下嘴唇,轻笑说:“不是说多看看我吗?” 他锁住她的手腕,强势地说:“不许捂着,睁眼。” 第67章 苏玉觉得他唇周的胡茬很刺,毛毛躁躁,弄得她很痒,她分外难受,甚至想把他踢开。不过最开始没拒绝,等难耐持续得久一些,那感觉变质,她又下不去脚了。 她的脚丫松松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最难捱的时候挺高了腰身,很快失重跌落,持续了两次。 最后那阵子舒服的感觉,就像躺在夕阳的滩涂上,等着温暖的海水没过身体,一浪又一浪。 笃笃、笃笃—— 敲门声持续了好半天,谢琢才起身。 他本来不想中途断掉,让她体验不好,打算让门外的人坚持到以为没人就自己离开。 然而敲门声一直没断。 他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了个毯子盖上苏玉,声音微哑:“去房间等我。” 谢琢说完,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又抿唇,将所有潮湿吞并入腹。 然后他抽了一张纸巾,一边擦着唇周,一边懒散地迈着步子往外面去。 开门之前,他收紧了刚刚解开的腰带。 苏玉藏进卧室里,偷偷探头看外面,觉得他眼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色。 谢琢没让外面的人进来,说了两句话,拿了个什么东西就把门关上了。 谢琢发现苏玉伸着脑袋在看情况,告诉她:“快递。” 她上回被她妈整怕了,看谢琢手里拿一个快递盒子,才安下心来。 苏玉没来得及穿衣服,只浅浅地把毯子遮在身前。 谢琢心里和身上都有些着急,浪费这么一分钟的工夫都让他有点儿烦。 还好衣裤宽大,没让他袒露什么危险信号。 苏玉背靠门框,被他一把托起两边膝盖。她虚弱地攀着他的肩膀,感受到火热的冲击。 堆叠在腿上的毛毯一滑落,那冲击就在她眼下,分明毕现。 “一定要在这里吗?”她语声稍快,不然一句话很容易就断掉。 谢琢低眸,眼底一片深潭似的漆黑暗涌:“你猜为什么在这儿?” 她猜到了,因为抬头看是他的眼睛,低头看,还不如抬头呢。 谢琢脸上带着微弱的笑意,他扬起唇角,嘴边的括弧明显,沾一丝与他本人不尽相同的坏男人气质,不动声色地勾引着她。 他卡住她大腿的两根拇指又往后重重一压,看敞露的柔软被不断地挤压磨损。 停下来就是惩罚。 他又说:“睁眼。” 快到山顶又跌下来一阵,苏玉很难受:“非要我看着吗?” 他语气沉沉:“非要。” 苏玉祸从口出,她再也不会说不好意思看他了。 结束是在床中央,垫在她腿下的毛巾已经没有干处了。 谢琢低头,闭着眼睛吻了她很久。 苏玉偷偷抬起眼皮,看他动情的样子,剥离了欲望,情感便从心底流露了。 倦怠的时间在他这儿似乎不会持续很久,身体的问题得到解决之后,他每次还会吻她很久。 谢琢刚才拿的快递是一枚戒指。 被套上苏玉的无名指时,她方才被那颗钻闪得清醒过来,“是……给我的?” 谢琢捏着她的指关节,用指腹轻揉那颗钻,颇为满意说:“赚了点儿小钱,给老婆买件礼物。” 看苏玉一脸说不上话的表情,谢琢眉梢轻扬:“不会要我退了吧?” 她没说退,也没摘下:“不会的,你的心意。” 虽然不想让他破费,苏玉还不至于这点情商都没有。 她只是知道谢琢在公司有股份,但一直没问过具体的,得知他年底分红的精确数字,还是吃了一大惊。 苏玉总觉得,他对金钱的欲望会比普通人稍微匮乏一点,因为一直以来顺风顺水,没缺过什么吃的用的,说白了,他的人生不会朝着拼命赚钱去努力。 她着实为此低估了他赚钱的能力。 谢琢并不像她爸爸一样贪图安逸,所以习惯摆烂,他只是明哲保身,稳中求胜。 他说的赚钱养家,培养责任感和担当,一直都是真心话。 苏玉盯着戒指出神很久。 “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我可能要努力个七八年才能赚到你一年的工资。天啊!”苏玉不忿,一屁股坐起来,叹道,“工资和工资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啊。” 本来科研人员的待遇就不那么好,跟风口上创业的人更是比不了。 谢琢还没开口,她又自己非常圆融地自我回应道:“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自卑,也不后悔,本来人的价值就不是靠工资衡量的啊,对不?” “对。”他轻笑,配合地说道,“所以你不用愁家用,争取早日达到你的技术成就。” 苏玉满意点头。 她声音柔柔的,温吞喊他:“谢琢,我觉得我很棒,你可以夸夸我吗?” 他赚了点儿钱,反而轮到她挨夸。 谢琢笑说,好。 “你很棒,我每时每刻都想夸你。” “你很漂亮,你很温柔,你很勇敢。” 苏玉捏着两只耳朵,假装要把耳朵揪高一点聆听:“好听好听,再来再来!” 谢琢就这么夸了她很久,夸到词穷,沉鱼落雁都出来了,苏玉赶紧喊停,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够了够了,再说就虚情假意了。” 她靠回他的胸口,温和地一笑:“我可能比你想象得要强大一些,我有疗愈能力,但是如果你愿意夸我的话,我会更幸福的。” 能有件投苏玉所好的事情还挺不容易的。谢琢轻扯她脸颊,淡淡一笑:“知道了。” 谢琢说着,手往下探,问她:“还麻不麻?” “嗯……嗯?好些了。” “那继续?” 苏玉尚没有回答,他把浴巾丢地上,又拿了条干净的来- 苏玉今年过年前抢到了回程的高铁票,没让爸妈去机场接。 她没有提前知会就回到家里,站在门后的陈澜惊讶地见到包裹严实的苏玉。 苏玉只露出一双清丽的眼睛,而见到妈妈的瞬间,那眼中亦有浅浅的惊诧。 陈澜这一年长了很多白头发。 人上了年纪,总无法抵挡衰老的痕迹。 好在她身体健康。 因为苏临是独子,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所以每逢过年,有时去陈家,有时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 陈澜在那嗑着瓜子看春晚的时候,苏玉突发奇想:“听说白头发不能拔,我给你剪一剪吧?” 苏临赶紧制止:“那不行,舅舅要找上门来了。” “正月剪头死舅舅,你好好看看今天是正月吗?” 苏玉已经取来了剪刀,好笑说,“看来以前的教师岗还是很好上岗的,现在光是普通话都筛掉不少人了。” 苏临看了眼手机,还在喃喃:“噢,是腊月——” 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讽刺没文化了,他较真说:“又笑我普通话,我那小学语文老师农村的哇,拼音都不会,那怎么教得好呀。” 苏玉跟陈澜一起笑了。 陈澜毫不嘴软地上升道:“什么都赖别人,你就这点出息。” 如今过年禁烟,哪儿都安静,不过仍有人偷偷放,像从很遥远的山谷,传来一声一声春节的讯号。 “小时候特别喜欢过年。”苏玉帮妈妈挑出白头发,一根一根剪掉,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 陈澜:“有红包拿是吧。” “不是。” 苏玉静了静,才道:“因为过年就可以见到你们了。” 长久的安静蔓延在只有三个人的家里。 “他今年会过来。”苏玉又说。 陈澜登时反应过来她在说谁,忙问:“哪一天?” “可能初二初三吧。” 陈澜哦了声,想了一下,又很懊恼似的:“早说啊,今年都没买新衣服。” 苏玉放下剪刀,帮妈妈捋着长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从小到大,苏玉一直很喜欢写日记,这几年仍有记录生活的习惯,只不过上大学之后,学习工作都用电脑,很少提笔,所以她的记录分布在各个平台,经常性地在微博、豆瓣写一写。 回到卧室里,隔一堵门,客厅的电视里敲响钟声,主持人说着祝福的话语,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苏玉打开电脑,那个被命名为【雨后书简】的随笔合集,在键盘上轻轻地敲字。 「来平江许多年,他乡已成故乡。 有几年,我在北京独自过节。中间空白的那几个新春,在见到父母老去的瞬间,都成为我抹不去的惆怅。 但这并非我能阻挡,因为时间不停流动。 所以仅是惆怅,不是遗憾。 今天爸爸问我,和他怎么认识的,不止是爸爸,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统一回答是老同学,也是这样向爸爸交代的。 他想听到更多的细节,可是我言尽于此。 因为我深深明白,我和父母永远是不能够彼此理解的,这是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当我认识到这一点,我不会再有被温柔对待的诉求。 现代人总是喜欢谈和解,很长的时间里我在疑惑,和解是不是表示,从此以后,局面会稳固地呈现出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 结局坏人变好,好人相爱。 就像古代的话本小说。 可在我看来,和解并不意味着,日后的饭桌再没有争执,相互理解,其乐融融。 而是我愿意放下一切执念对你说:谢谢你们让我出生,我很爱这个世界,我也很爱我自己。 我仍然爱你,但爱与身份再也无法左右我的灵魂。 我终于可以自由地飞向高处。 爸爸妈妈,我长大了。」 第68章 过年这两天,陈澜和苏临忙前忙后地很费劲,俩人连牌都不打了。 苏临难得勤快,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还找了个不知道多少年前买的发胶在那装模作样地抹头发。 中国有句俗话:大过年的。 不管他们当父母的对女婿有没有意见,拜年的这几天也不能露出敌意,总归要礼貌地见上一面。 苏临:“我要不也找个店拉一下我这头发,做个什么离子烫之类的,怎么长得参差不齐的还塌着。” 苏玉严肃打断:“不行,今天真不能剪头,舅舅真要上门算账了。” 陈澜冷冷:“这么多年没看你嫌自己丑,现在倒是装起来了。” 苏临不忿:“你不是说那小伙子长特别帅吗,我可不能给你们丢面子。” 陈澜:“得了吧,人家是青春貌美一表人才,你别拉头发了,你就是拉个皮也是癞□□,什么面子,早就给我丢光了。” 苏临气得啧一声,指着陈澜冲着苏玉说:“你看看你们女人多善变!结婚之前还说我是金城武。” 苏玉想笑,又怕伤她爸爸的自尊,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说:“夸你金城武应该是假的。” 苏临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俩人都走了,他在后边嚷嚷:“什么意思啊?癞□□是真的是吧?!” 苏玉默默在想,她妈居然背地里夸谢琢长得帅吗? 虽然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是从陈澜嘴里讲出来还是挺难想象的。 寒假回来这段时间,苏玉没怎么提起谢琢,不过听到过一回,爸妈似乎为这事还在起争执。 就在他们的卧室里,隔音不好,声音一大就让苏玉听见了,起调的是陈澜—— “我看着是挺有礼貌的,我哪知道人相处起来什么样。反正有钱人就那德性,你们男人最懂男人,一有钱就开始花天酒地了,能有什么老实的。” 苏临赶紧撇清:“我可没有啊,我老实得很。” “那是因为你没钱!” 苏临一阵无语,又想起什么:“对了,上回那谢总又喊我吃个饭,说那次赶时间没好好聊。” “你怎么没跟我说呢,”陈澜惊讶,“去了吗?” “没呢啊,我说过完年再说吧,我最近也挺忙的——主要那阵子不知道小玉心里怎么想的,他俩分不开,我们家长在这谈来谈去有什么用啊,这不是棒打鸳鸯吗,跟那电视里恶婆婆似的。” 陈澜:“呸,你恶婆婆。” 两人都静了静。 苏临没话说了,最后道:“孩子喜欢就随她去吧,管不动。要真吃亏也就当是她的福气了。”- 初二那天,家里还挺热闹的。 比谢琢先到的是舅舅舅妈,陈迹舟也来了。 陈澜一直就喜欢陈迹舟,可能别人家男孩看着都比自家的女儿顺眼些吧,何况他还长得风流倜傥,人群里多亮眼,当上陈总之后就更帅了。 陈澜把他拽过来就夸:多少年不回来了,还是又高又帅的,不得了,现在成海归了啊,姑给你介绍女朋友。 陈迹舟也不脸红,听到这儿才笑着说:“都铺垫这么多了,转头就说给我介绍,您真是看不出来我不缺女朋友啊。” 陈澜:“也是,从小就那么多小姑娘围着你转,那怎么不找一个呢?” 陈迹舟总能编个理由推搪:“找一女朋友,还哪来那么多女孩儿围着我转?” 苏临在旁边听见了,跟陈澜说:“瞧着没,这才是妥妥地渣男。就享受那叫什么,流连花丛的感觉,我们老实人可不这样。” 陈迹舟没脾气地笑,转而道:“听说今天有个女婿上门,我来给你们把把关。” 苏玉坐餐桌前悠闲地剥着小橘子,蛮吃惊的:“怎么你也知道了。” 陈迹舟把她剥好的橘子抢过去就往嘴里塞:“是啊,姑娘带个男朋友回来,给你老爸激动成这样,大喇叭放村口喊呢:嫁闺女咯。” 苏临赶紧向苏玉澄清:“我可没有啊。” 苏玉面露难色想,这阵仗不会吓到他吧。 谢琢平时鲜少紧张,他允许事件有失控的情况发生。 但这件事的性质有所不同。 于是这会儿车子开到杏梁巷,他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才下车,提了些上门礼,沿着巷子走进去,找到门牌号。 楼层不高,他是踩着楼梯上去的,还在确定是不是这个单元,头一仰就看见个熟人站门口。 陈迹舟手插裤兜里,堵门口,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谢琢走近,又扫一眼他手里东西。 “来人自报家门,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结了婚家里钱归谁管?家务谁做?孩子跟谁姓?” 他对上谢琢无语的眼神,抬抬眉毛,故作温柔一笑:“不想回答也行,喊声大哥放你过去。” “……” 谢琢懒得搭理,计划从门缝里过去。 结果陈迹舟一挪,靠右边。 谢琢往左边走,他就靠左边。 谢琢给他一个眼刀,低低说:“让我进去。” “我这关都过不了,怎么见你丈母娘啊?”陈迹舟也不怵他,倚在门边,勾着嘴角轻笑。 如果不是大过年的,还在苏玉家,谢琢觉得这事一拳就能解决了。 但是现在可不能动粗。 他认真地想了想,身上有没有多余的东西,比如烟之类的,可以贿赂一下这位大舅子。 而下一秒身后有人出声解围—— “这不是谢琢吗?” 陈炼走过来,上下扫一眼,惊喜了呵一声,“小玉男朋友原来是你啊。” 谢琢微微颔首:“陈叔叔。” 陈炼又看看自家儿子:“你不会是媒人吧。” 陈迹舟一摊手,无辜地笑起来:“我媒不了,我蒙鼓里呢。” 苏玉听见谢琢的声音了,从房间跑出来就看见他被人拦在门口,磅一下就把陈迹舟推旁边门上了:“你为难他干什么呀。” 陈迹舟迟钝地缓过来,大为震撼地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苏、玉!” 他正决定跟“吃里扒外”的人冷战三分钟时,苏玉已经拉着谢琢进去了。 谢琢松了她的手,环过苏玉的腰将她轻轻一搂,声音很轻地刮过她的耳朵:“谢谢老婆。” 苏玉悄悄地笑,威胁状:“在这个家里可只有我疼你啊,小心行事。” 谢琢点头:“谨记。” 两个男孩子往屋里走,舅舅也过来了,一下子家里好像就挤满了人,苏玉头一回觉得他们家屋顶这么低。 苏临看他一眼:“金城武来了。” 谢琢看了眼苏玉,低问:“什么意思?” 苏玉小声:“夸你长得帅。” 谢琢注意到苏临今天穿了身崭新的行政夹克,头发也抹了点蜡,肯定是对外表方面有什么讲究。 他微微一笑,很有眼色地说:“叔叔文化人,有涵养,内在的气质远远更重要。” 苏临一下让他夸得有点喜不自胜了,笑说:“进来坐吧。” 又吆五喝六的:“陈澜,给人倒茶。” 她爸不害臊,苏玉都替他害臊。 不过漂亮话还是有用的,让父母的戒备心都掉了点儿。 长辈看起来没那么难哄。 吃饭的时候,苏玉能看出陈澜在有意无意地注意谢琢的行头。 但是谢琢没什么行头,他清清爽爽地来,从来不会穿金戴银,外套的品牌标都塞进领子里。 不过人家气质好,根本不需要那些暴发户派头。 苏玉琢磨着,陈澜可能会给他贴一个“低调”的标签。 家里人一多,气氛就不会冷下来。 吃完了中饭,下午又来了几个亲戚拜年。 苏玉跟爸妈过去打招呼。 两个男孩子坐在沙发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视。 屏幕上在放一个很低级的动画片,俩人谁都没调开。 谢琢懒懒地在沙发上靠了会儿。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陈迹舟,旁边人晒太阳都舒服得快睡着了。 陈迹舟忍不住出声:“有话就说,看得我要冒冷汗了。” “也没什么,”谢琢回忆着什么,声音淡淡的,“就想了解一下,你知道以前有哪些人暗恋我吗?” 陈迹舟不理解:“暗恋我的我能看出来,暗恋你的我上哪儿知道。” 谢琢:“你能看出来?” 陈迹舟盯了盯他,一本正经地关心道:“你不会是有什么情感障碍吧?人眼睛长你身上你都没数,还问我怎么看出来。” 谢琢没反驳他的揶揄,默了默,声音低下一节,“那你知道,苏玉一直喜欢我吗?” 陈迹舟都没等到他声音落地:“我当然知道。” 谢琢又一次觉得自己很钝。 原来他这讽刺是给妹妹出气呢。 陈迹舟早就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毕业之后,这两个人都没在他面前说起过对方,陈迹舟一直以为他们俩是谈过又分了,那避而不谈的气氛很像情侣决裂。 他就没多问。 谢琢的眉心紧了紧:“怎么不早说?” “那是她的选择,我凭什么替她声张。” 陈迹舟还是一副悠游的姿态,他从不觉得有任何值得天崩地裂的事,每一个故事的走向都逃不开天意,既然如此,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他说:“其实暗恋也挺美好的,你不用想得那么苦大仇深。”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宽慰他,总之陈迹舟这话真的抹掉了一点谢琢的愧疚感。 看谢琢一脸严肃,陈迹舟就忍不住想笑:“别看我现在跟你坐一块儿,我可是我妹娘家人,帮亲不帮理,她受欺负我饶不了你。” 谢琢回神,肯定地说:“她受不了欺负。” 他懒得听男人说这些话:“发个毒誓吧你。” 等苏临闲下来,谢琢找机会去跟他说事情。 苏玉坐在谢琢刚才的位置上,早上,她在手机上给高中的班主任林飞拜年了。 应付完亲戚,才看手机,收到了林飞迟来的回复:【回平江了吗?苏博士】 苏玉:【您别取笑我】 苏玉在微信上跟林飞聊了会儿。 林飞现在还在带高三,提到当年他们那一届的学生,林飞说他最喜欢的学生是苏玉。 他不是喜欢说场面话的人,苏玉也没有让他巴结的必要。 说喜欢的就是真的喜欢,苏玉对此还挺意外的。 林飞:【有时间的话给老师个面子,来学校开个座谈会?】 苏玉笑:【我已经本事大到能开座谈会了吗?】 林飞:【随便聊两天,讲讲你的学习经验】 苏玉:【好,我看一看安排】 看谢琢和苏临在一起说话,苏玉打心底里很忐忑,即便回复着消息,余光心不在焉地往那边瞥。 谢琢刚站起来,苏玉也快速跟着站了起来。 刚桌上一杯茶水被推倒了,他手心沾了茶叶,给她摊开看,示意去洗一下。 苏玉忙走过去,揪着苏临悄悄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苏临抿一口茶,意味深长地叹,好像把这辈子的浊气都叹出来了,给茶杯哐当盖上帽:“一上来就跟我说,他是一定会娶你的。” 第69章 深冬的家里很冷,苏玉让谢琢到自己的卧室暖身子,小房间的热度会集中一些。 前两年家里重新装修过一次,苏玉的卧室也焕然一新,不过自从她外出读书后,她就跟这个“家”不太亲了。 她不再会躺在床上看着梅雨天洇水的天花板想心事,也不会再趴在那张单人课桌上出神地听着《他不爱我》,不会流着眼泪计算要到达11507公里的彼岸有多么困难。 即便在窗口看着一如往昔的北湖风光时,心境已然换了天地。 她早已经走出了湿漉漉的青春期。 不过,谢琢往她桌子前坐下的时候,苏玉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 他看起来有点疲乏,殚精竭虑过后,回到舒适地区松弛地倚坐,微抿的薄唇松开,锁住的眉心也稍稍抚平。 他穿件宽松的黑色毛衣,从冬天的冷空气里过来,衣裳的颜色衬得人更加白皙俊美。 他看起来和这里的一切都不匹配。 然而很快,苏玉平复了心跳。 谢琢摆摆手让她过去。 苏玉说要跟他聊两句,谢琢倒是没急着跟她聊。 他先亲了她。 因为穿着外衣就没坐她的床,谢琢抱着苏玉放腿上,不紧不慢地跟她接吻。 苏玉要说的话都被他火热的吻堵回去了,虽然有一阵子没见了,不过上一秒还在跟爸爸严肃谈亲事呢,她喘了口气,说:“怎么在我家还不知检点。” 谢琢低声,笑了:“我要是不知检点,刚才在外面就不忍了。” 他两根长指端着她的下颌骨,令苏玉微微启唇,谢琢的舌尖滑进去一点,反复蹭一蹭她的兔牙。 他哑声说:“周旋得很累,安慰我一下。” 他看起来确实累,要安慰要的理直气壮。 苏玉打开唇齿,与他灵活地交缠。 冬风刮过,窗门紧闭的屋内,两人鼻尖相擦,吻得彼此滚烫。 苏玉问:“你很喜欢我的牙吗?” 谢琢不由地笑,用指腹抵着她的嘴唇,低眸观察,用力地夸:“可爱死了。” 苏玉突然很想笑,稍稍往后退开。 “我以前就在这儿写日记,好不可思议哦,你现在坐在这里亲我。” “日记?”谢琢神思浅浅的,随口一问:“写我了吗?” 苏玉点头。 他扬扬眉梢,还挺意外的样子:“写了什么。” 她转转眼睛,认真回忆:“我写了……谢琢的嘴巴长得好好看,跟他接吻肯定很舒服。” 他唇角轻牵,淡道:“你早该来我面前夸我,早点让你舒服。” 舒服这个词就挺色的。 虽然是她先提的,但苏玉听了耳尖一热,觉得他好不正经:“那可不行,林飞把我逐出一中了。” 谢琢:“怎么不是把我逐出?” “你可是他的得意门生。” 说到这儿,苏玉想到刚才林飞跟她说的事情。 不过、先不急着聊这个。 她能感受到谢琢今天的确紧张,他这个人走到哪里都淡定得不得了,难得有这样的一面。 捏捏他的手心,确定他被她安抚好了。 苏玉问:“怎么样,我父母的考验。” 谢琢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 他们这儿的规矩,女婿上门,家长都得封一个,他就借着占来的这点好处,脸不红心不跳地改了口:“爸妈看起来还挺随和的。” 苏玉说:“他们在人前都很随和。” 谢琢又说:“除了你那个表哥有点难搞。” 苏玉忍笑:“这我可帮不了你,他武力值太高了。” 谢琢失笑,捏她的脸:“你还是帮帮我吧。” 苏玉晃开他的手,问:“你今天是来提亲的吗?” “这怎么能算提亲?”谢琢只是说,“给叔叔做一下思想工作。” “怎么做的。” 他先表明来意,这个老婆他一定要娶的,不管他们同不同意。 其次,苏临问谢琢,他们是怎么发展的关系。 谢琢一五一十给他说了。 他一边给苏玉交代这些前前后后,一边握着她的手腕,摸出她今天一直戴在大衣的袖子里若隐若现的镯子。 苏玉也低头看。 他清冷的指骨托着她的腕,那一环白冰翡翠在他的掌中,谢琢摩挲着她的腕骨,也摸了摸这块莹润而与她相衬的玉。 苏玉的父母并不知道这个镯子值多少钱,只知道它昂贵,就像她当初见到它一样,并不敢真的去估量它的价值。 于是,在他们有限的想象力里,苏玉斗胆戴了一回。 这对谢琢而言有几分重要,因为她的态度昭然若揭。 谢琢妈妈后来的确联系过他一次。 也就前阵子的事。 不知道谢林是怎么把这事转达给她的,向敏言在电话里惊讶又担忧地问,把人家姑娘怎么了呀。 谢琢说没怎么。 你要是没干什么,人家会上门找茬来? 妈妈当然觉得,小情侣谈恋爱有矛盾,肯定是她儿子没做好,在管教的话说出口之前,谢琢声明,这件事他会处理好的,让他们不用担心。 所以他这回来一趟,可以说全家的面子都在他这儿了。 谢琢摸了会儿那块玉镯,抬眼看向苏玉:“你考虑好了?” 她佯装不懂:“考虑什么。” 谢琢淡淡:“你说呢。” 苏玉把大衣往下拉一拉,故意盖住说:“这是阿姨的心意。” 谢琢充耳不闻,只道:“想清楚了给我个暗示。” 苏玉:“怎么暗示。” 他微微思索:“三秒内不要眨眼。” 这句话刚说出,苏玉还在怔愣里没反应过来,谢琢已经盯着她,一二三数完了。 “你耍无赖!” 谢琢轻轻笑着,在她嘴上亲了一下,极轻地说一句,我知道了。 视线扫过外面冰封的湖面,又看向近处的桌面。 谢琢忽然问:“情书也是在这儿写的?” “……嗯?”苏玉想了想,答:“写了好久的草稿,在这儿写过,在教室也写过。” 还打草稿?好郑重。 她越这么说,他就越想看。 谢琢:“真找不到了,还是不想给我看?” 苏玉:“你说你不喜欢我,我就扔了。” 他微愣:“扔了?” 转而又皱眉道:“我一定没有说过,我不喜欢你。” 苏玉:“你就是那个意思,你自己说的,朋友的妹妹只能做妹妹,我还记得呢。” 她脸上已经没有赌气的意思了,不过目色澄明,言辞确凿,想表达,你可别耍赖。 谢琢想到这件事,又气又好笑,给她解释了半天,最后问她:“写了什么内容,还记得吗?” 苏玉手里拿了几个小橘子在剥。 她沉默了好久,才轻轻出声,口述给他听: “谢琢,见字如面: 你那天问我,在我眼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到了我们相处的很多个场景,夏天的夕阳,冬夜的雪,嘈杂的公交车,或是午后的课桌,你安静地坐在那里,翻阅着无聊的杂志,对你来说,毫无波澜的一个瞬间,你一定不知道,有的人眼睛往你那边瞟了又瞟,想要记住这样很美好的时光……” 苏玉一边想着,一边静静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时间过去,她诚然记不清那封情书里具体的内容了,不过提起谢琢,表达欲就像泉眼的水不停地往外涌,是不会干涸的。 她的声音轻而缓,动人得一如往昔,像一捧清水往他的心间流去。 水是凉的,淌过他周身,逼得他酸楚难抑。 “喜欢你的人很多,我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为什么说我是最不起眼的呢?因为她们喜欢你,就想办法靠近你,可是我连靠近,都要鼓足了勇气,我得一遍遍地训练和你说话的台词,就像即将要上台表演一样—— “你一定会觉得很傻吧?怎么会有人说句话都困难呢?而你会给出的答案,于我总是未知,如果你心情不错,对我笑了,我会幸福一整天,如果你想跟我保持距离,对我冷淡,我也会沮丧一整天,甚至更久。 “可是到头来,在你看来,我大概只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同学……” 苏玉说到这儿,闭了闭眼睛。 她眉心舒展着,没有丝毫的神伤,只是静静地在回忆。 好像见到了那一年夏天的夕阳,冬夜的雪,嘈杂的公交车,或是午后的课桌。 闭上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人就像飘摇在梦里。 比如他倾身往前,用力地吮吻她的嘴唇,那阵不切实际的潮湿蔓延了很久,吻到她回到眼下。 她出不了声了。 苏玉睁眼,看到他浓密的长睫,微阖的眼睛,与近到失焦的瞳仁。 很快,她明媚地笑了一笑,对自己、也对他说:“我不计较的,都过去啦。” 最终,橘子被她剥得干干净净,递到他的手中。 纸巾上裹着被她撕下的苦丝,苏玉不忍心让他尝到一丝的涩。 她熟练地做好这些事,就像挑出他不喜欢的生菜,不去想前因后果,也不在意指尖的繁琐,只不过惯性地保护起他的舒适。 苏玉对谢琢,也有很多的舍不得。 这是要靠他慢慢发现的。 她极少会热情地钻进他怀里,说“好喜欢你哦!”这样直白热烈的话。 让他误以为她的情感一向是浅淡的。 谢琢时至今日才逐渐明朗,这样温淡,含蓄而隐忍的表达,是她的习性,从少女时代开始生长。 遥远而不起眼的情愫,静默地跨过了漫长年岁,才形成最深厚平稳、波澜不惊的力量。 就像一片静水流深的海。 海浪宽广地没过滩涂的砂砾,早已抚平那些棱角分明的新鲜感。 爱他这件事,她早就习以为常- 苏玉跟谢琢说了她给林飞拜年的事情,又提到林飞请她去学校参与誓师大会,并且不无得意地点着他说:“谢琢同学,请你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林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我。” 她笑得狡黠,像要得到他示弱的幼稚鬼。 谢琢漫不经心地回:“因为他说,喜欢我的人已经够多了。” 苏玉被噎了下:“他真说了呀?” 道理是对的,但是突然间,这个“最喜欢”就大到折扣了。 见她这么单纯,谢琢都不忍心逗她了:“傻子。” 苏玉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年初公司有两个新项目,谢琢还挺忙的,陪不了她去动员会,他得早点回去工作。 但他感受到了苏玉言辞之间的可惜。 于是,谢琢回北京之前,答应跟苏玉回一趟一中看看。 谢琢从他家过来,远一些,苏玉特地计算好了时间到门口,结果等了几分钟他还没来,接起电话听见他清淡的声音:“你先进去吧,我马上到。” 谢琢约会从来不迟到的,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苏玉也没怪他。 不过她不太想进去,就在门口冷风里站了会儿,直到保卫处的大叔过来说:“哪个班的?” 苏玉笑了:“您看我像学生吗?” 她今天打扮得正好有点偏离学生风格,穿了件轻熟感的大衣,站在大叔面前,对方上下扫扫她:“我看你十年前像学生。”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大叔拿了一串钥匙,摆摆手,要她跟上的意思。 他说:“学校寒假,学生东西都在,我得看着你进去。” 苏玉点头说理解。 “您在学校也干了十多年了吧?”苏玉想了想,说,“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您就在这工作。” 没想到大叔说:“我也记得你,每天一个大清老早就来了。” 苏玉实在愣住,然后浅浅地笑:“嗯,那个时候学习很刻苦的,转学过来压力很大。” 说着说着,俩人就走到教室门口了。 苏玉恍惚了一下,她好像没让大叔领她来教室? “14班的?”他问。 苏玉:“您连这个都记得吗?” 大叔笑:“我记性还没好到这个地步,不过……” 他拿钥匙转锁—— 那个老旧得需要提一把才能推开的教室门,还是谢琢教她开的。 苏玉在进门前,抬头看了眼,教室现在还是高二14班的教室。 门被保安大叔推开,他说:“有人给你留东西了。” 推门的动作分明无声,她却恍惚听见轰然的动静。 苏玉的脚步缓了缓。 记忆的大门由此敞开。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坐满了她熟悉的同学,外面的樟叶在盛夏的风里流动。 宋子悬放下黑板擦,手臂上搭着一本书,他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往黑板上抄题目。 江萌兴高采烈地买到了偶像的写真集,连蹦带跳地跑到赵苑婷面前分享。 文若敏一本正经地扶了下眼镜,指点她:上厕所去这么久?抓紧时间啊苏玉,你的对手可不等你! 苏玉被批评得脸红,匆匆小跑到座位上,落座之前下意识地看一眼最后排的位置。 徐一尘最近有点爱美,抢了旁边女生的小方镜在照自己的刘海。 谢琢撑着半边脸,神情淡漠地看着卷子上的题目。 也不知道他这样的表情是表示太简单,还是太难了看不懂? 阳光热烈的下午三点钟,他坐在柔化的光里,整个人明亮耀眼,不需要任何修饰。 直到徐一尘的镜面折了一点阳光刺到他的眼睛,谢琢放下撑着的手,淡淡偏头看他。 徐一尘嘿嘿笑着,说抱歉抱歉。 谢琢没有计较,但随着这一点偏眸的幅度发现了不远处的注视,他抬起眼,就看到了苏玉。 苏玉懊悔于长时间的盯梢,眼睛被狠狠一烫,十足担心地低下了脑袋。 她紧张得啃指甲,瞬间整个人都在冒烟。 …… 苏玉坐在这张特别的书桌前,脸上带笑,缓缓地回神。 与周边的新课桌格格不入,这张桌子空空如也。 她想起今天来之前,谢琢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还记得你的桌子是哪张吗? 她说:桌子都一样,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我那个好像缺了个角,那木头很硌人,老是蹭得我胳膊疼,我记得。 一问一答就这样匆匆掠过。 她当时没有多想。 不过来的路上,苏玉在仔细回忆。 除了右角有一个之前就被摔坏的缺口,下面还比别的同学少一层置物板,桌面上刻着五花八门的字。有的骂学校,有的写:我爱xxx,xxx爱我。 保安大叔在旁边解释:“有一年学校大检查,这种有损坏的课桌全都换掉了,堆仓库里做备用,你男朋友昨天找了一下午……” 苏玉飞快地眨了眨眼,让眼周的湿润稍稍散开。 大叔还在说着话,但苏玉已经听不清了,因为她看到了书桌里的一份信,信封上的三个字是:苏玉收。 信笺上是谢琢的字迹。 但要更潦草一些,特别像他少年时龙飞凤舞的字: 【苏玉: 见字如面,希望这封情书来得不会太晚。 既然你弄丢了你的那一份,那这一次的喜欢,就由我先说。 有一天放学,我们上了同一辆公交车,车上很多人,你瘦瘦小小地站在那些高个子男生中间,显得局促。 你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好像往我这里看了一眼,不过又匆匆收回,也许你不是在看我。 可是我想走到你的身边。 我第一次萌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我希望这辆车开得慢一点,我想要晚点到站,这样就能多保护你一会儿。 我希望一直站在你的身后,送你到终点。 那一刻才懵懂地意识到,你对我而言有所不同。 我有的时候也在想,我在你的记忆里会留下多少痕迹,走过一段路的缘分吗? 可是我也会贪心地希望,能更多一些就好了。 这一次,又有幸和你同乘一趟列车,可是我不想送你到终点了,我希望这辆车可以开到地老天荒,我们谁都不要下车。 对不起,那天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你产生误会。 现在我重新回答一次,苏玉的存在对我而言无比重要。 你是妹妹,是朋友,是喜欢的人,也是要娶的人。 我喜欢你,苏玉。 提前祝你成年快乐,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可以的话,我在操场等你。】 写了签名的信封飘落在桌面,就像是一盏指示灯,自然而然地带动她的视线划过一串陈旧的文字。 在那些学长学姐们刻下的乱七八糟的文字里,只有一句话,是属于苏玉的。 【谢琢,我好想你】 落笔的时候临近高考了,他早就从她的世界下落不明。 在无比失落的心境里,她用水笔写下这句话,没有想到时隔多年,笔迹仍然清晰留存。 而在她起雾的眼里,下面多了一行新的字迹:【苏玉,嫁给我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END】 第70章 谢琢为求婚布置了一些花,但是很快他发现,用处并不大,因为苏玉一跑过来就往他怀里扑,根本没挪眼看这场地。 她像是哭过了,眼睛还红红的。 谢琢被她撞了个满怀,手里捧的一束玫瑰花瓣都颤了下。 但他稳稳地接住了苏玉,还有她手里的信封。 苏玉两条手臂环在他的腰后,紧紧地,好一会儿没有将谢琢放开。 过完年一阵子,平江还在深冬,最冷的一段时间,苏玉落进谢琢的怀里,模糊的视线扫过旁边鲜艳的花色,像提前迎来了她的春天。 谢琢抱着苏玉,帮她顺了顺背。 “眼睛怎么了?”他好声地问。 她说:“有点想哭。” 她的眼尾看起来红红的,是想哭还是已经哭过了,他判断不出来。 不过谢琢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微微笑着,用微凉的关节碰她发红的眼眶:“我还怕临时准备会太草率。” 苏玉:“是……临时准备的吗?” 他嗯一声:“本来打算到北京再求婚,等天气暖和点,正式一点,找一个餐厅坐下来。但我想了想,去哪里,都不如在这里意义重大。” 苏玉用眼神问他,什么意义? 他说:“这里有以前的我,还有以前的你。” 温柔的晚风里,少女的心旌浅浅地摇晃,时隔多年,她为他而动心的感觉从未更替。 谢琢用手掌浅浅地抚住她的后脑勺,轻声地问她:“你还讨厌她吗?” 他在说哪一个她,不言而喻。 她对他说过,她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样子。 而眼下,苏玉在他怀里,缓缓地摇头。 她说:“我不讨厌她,我也希望她、不要怪我才好。” 苏玉说着,声音弱了下去,她觉得惭愧,她竟然一度自暴自弃到,想要丢掉从前的那个自己。 她曾经真的觉得那个女孩是一无是处的。 因为太过自卑,她从来看不到自己的闪光点。 可是那样的她,也成为了林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毕业的时候,她收到的感谢信仅次于班长宋子悬。 许多年后,她最喜欢的男孩对她说,想要护送她到终点。 她在心里轻轻地、小心地喊她的名字: 苏玉,你听到了吗? 女孩清瘦的肩膀在他的掌心小幅度地颤动着,她似乎在克制着心里某一处饮泣的声音。 “她不会怪你的。” 谢琢说:“她那么善良、那么可爱。她只会发自内心地替你感到幸福。” 苏玉好不容易才把眼泪忍回去,坚强着点了点头。 谢琢的车停在旁边,后备箱满满都是玫瑰。 他从前对她承诺过,还会有很多花,都是给你的。 所以每次见面,他都会给她买花。 而苏玉也不会感到厌倦,她接过谢琢的花。 操场上只有他车里的灯亮着,苏玉看了看周围:“只有我们两个吗?” “两个人就够了。” 谢琢料想到,苏玉不是很喜欢搞大阵仗的人,这一点上,他们两个不谋而合。 她的玉镯还戴在手上呢。 不过即便如此,苏玉仍有忧心,问他:“叔叔阿姨同意了吗?爷爷呢?你家里人不喜欢我怎么办?咱们这八字算有一撇了吗?会不会好突然?” 她突突地问出一堆问题,他被她可爱笑了。 这次回来的安排比较仓促,各家有各家的事情,没来得及两头折腾,谢琢家还有爷爷在疗养院,见父母就得再安排时间去见爷爷,行程繁琐,两个人商量过后就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苏玉似乎是没想到求婚来得这么突然。 也可能在情理之中,而真正面临大事的一瞬,人必然是慌乱的。 谢琢比她镇静许多,笃定地告诉她:“我可以做主,放心。” 他说:“他们不会不喜欢你,退一万步说,真不喜欢,我还就不娶老婆了?” 谢琢目光灼灼,让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决心,他说:“我的人生也是自由的。” 苏玉仿佛见到他眼中坚定而滚烫的一种信念,像希望的火种在这个深夜引燃。 她的手里还夹着信封。 苏玉低头,摊平纸张,又浅浅扫过一眼:“你怎么会还记得那件事啊?” 她说着,看向谢琢:“其实、其实那天是我特地跟你上的一辆车,我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很吓人?” 她心里乱乱的,但说到旧事还能稍微捋清一点思绪:“那段时间我特别的难过,因为我只想跟你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是你拒绝了我,你知道我多伤心吗。” 谢琢点了头,说:“我知道,你都写下来了。我知道你很伤心。” 她那篇有关于暗恋的体验的日记,他都看过。 “还挺神奇的,”苏玉回忆着,又觉得新鲜,“因为当时完全不知道你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从前看《初恋那件小事》觉得狗尾续貂,可是人生总有那么多的出其不意。 每个人都想知道,为什么男主角会爱上女主角呢? 因为或许换一个视角,在对方的眼里,故事又是另一种打开方式。 出其不意的真相,没准又是一种顺理成章。 苏玉怕把他衣服哭脏了,稍微退开一点距离。 谢琢说:“好好地求个婚吧,苏玉。” “虽然有一些话已经说过不少次了,今天再重申一遍。 “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分开的时间,比相处的时间还长一点。不过没关系,这是可以弥补的。 “不管健康或者疾病,我会陪在你身边。贫穷或者富有,就更不用说了。 “就像你说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现在想问一问你,愿不愿意从现在开始,跟我一起进入新的人生阶段。 讲到这儿,他顿了顿,接着说下去:“意思是,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愿不愿意嫁给我?” 无人的校园操场宁静得像一片旷野。 从前她在这里幻想着拥有。 而今又在这里释怀着时光。 苏玉看着他在暗处却仍然明亮的眼睛,出神了片刻。 “苏玉。”谢琢提醒她,“答应一声?” “好。” 钻石戴到了她的手上,谢琢把流泪的苏玉搂紧怀里。 “我爱你。” 这一次的爱,无疑要她先说- 苏玉开学要比谢琢开工晚一点,一段时间后她再回到一中,替他向林飞捎上了友好的问候,不过那句“你倒是替我问问看,我输你哪儿了?”没顺带传达。 因为林飞一碗水端平地表达了对两个人共同的称赞。 苏玉没想到,林飞知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而且是很早就知道了。 最后得知来龙去脉,也是情理之中。 是谢琢说的。 他真是发请柬一般的挨个通知了每个人,连他们的高中班主任都没错过。 想到这儿,苏玉还是啼笑皆非。 提到谢琢,林飞还表现出对苏玉的刮目相看:“可以啊你,居然把当年赫赫有名的校草拿下了。” 这话苏玉就不爱听了:“他把我拿下也是很厉害啊。” 老师立刻改口:“当然,当然。” 她目前的地位还没到座谈会的地步,不过苏玉和林飞开玩笑:“等我当上院士了,到时候老师您还在一中教书,我再荣归故里,给您长面子,为了在您退休之前赶上趟,我会尽快的。” 苏玉笑眼弯弯,林飞也被她说得眉开眼笑。 “现在还后悔复读吗?” 他突然提到这件事,因为当年林飞为了苏玉好,不建议她复读,却被她母亲讽刺。 高四一整年,给她巨大的心理压力,也让她走上一条更辉煌的路。 苏玉摇头,微笑:“我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她说:“人生就是单行道嘛。” 最后在林飞的引荐下,苏玉登了回学校电视,给高三学生上了一次集体班会。 结束之后,林飞又拉苏玉去他自己的班级,给同学们讲讲经验。 高处的讲台对苏玉来说,是具有一点威严性的。 但仔细想想,也没那么可怕。 她本该不惧怕上台发言的。 主要是当年和谢琢一个班,她往那一站就会被他盯着,回答或演讲难免会有些缩手缩脚。 他在这个班里,即便一语不发,也起到了让她战战兢兢的作用。 苏玉很久没有在家里待这么长时间的一个新年假期了。 因为谢琢今年过来,家里人对他态度还算不错,况且男朋友来过之后的感觉很微妙,苏玉总觉得,父母看她,好像当她一条腿已经迈出这个家门似的。 有时珍惜,有时忧伤。 她安静地整理行囊准备告别那天,陈澜正在手洗一个床单,看苏玉收拾得紧张,怕一抬头人就溜了,手都没来得及擦干,到苏玉面前,急迫地给了她一张卡。 苏玉蹲在地上叠衣服,不明所以地盯着比她视线高一点的那张银行卡。 陈澜说:“过完年合计了一下,爸妈给你留的财产不多,你拿去北京买房,不够我们就找亲戚再凑点,欠的钱你自己还。” 苏玉心里一软,下意识就说:“我不要。” 陈澜没管她要不要,就把卡摔进了苏玉的箱子里:“你不要?你不要我们带进土里?就你一个小孩,不给你给谁!” 她回到阳台搓被单。 搓得整个上半身都在发力,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气似的:“就你现在这个状况,别说北京买房了,我跟你爸天天愁你别在那喝西北风就行,逞什么能。” 苏玉没讲话。 她拿起那张经过陈澜的手有点发潮的卡,退还也不是,接纳也不是。 不论怎么选,她都需要非常慎重地考虑一番,而不该由现在一个轻飘飘的举动决定。 陈澜见她不语,又说:“为了养你,我们付出这么多,从来不跟你计较,现在开始假装跟我们算账算得清清的,就你那点臭骨气,值几斤几两啊!” 她说着,停下手里的动作,拿衣服的护袖蹭了蹭眼睛。 苏玉一惊。 她见陈澜哭过两次。 一次是她复读的那一年,高考减招,陈澜因为听信了算命的话,差点毁了苏玉的人生而自责。 另一次,就是现在。 她没有稀里哗啦地掉下眼泪,只用力地揩了一把眼睛,很快就没事了。 然后冲着苏玉说:“婚前财产一定要准备的,听到没。” 苏临在旁边笑笑,企图打圆场,但开口就是风凉话:“女大不由娘啊……” 陈澜一个眼刀递过去:“你滚。”- 回北京之后,苏玉回到学校继续安静地读书,她的小小公寓还是她一个人在住。 谢琢觉得出入学生宿舍不是很合适,所以他一般是趁苏玉不忙的时候把她接到自己那边。 快要入夏的时节,苏玉放暑假了,读博的生活远没有她想象得忙碌,甚至觉得在谢琢这里待得有些悠闲。 她突发奇想,趁其不备去接他下班。 会议室有一面很大的玻璃窗。 苏玉探出一点点脑袋看进去时,谢琢正坐在后排休息。 用上“休息”这个词,因为他看起来确实不怎么紧迫,大概是个非常无聊的会,不过他也没摸鱼玩手机,就叠着腿散漫地坐着。 黑色熨帖的衬衫让男人散发着很强的社会精英气质,但他闲适的姿态又让他看起来是个风波不动的公子哥。 这份气质很拿人。 不光是苏玉情人眼里出西施,比较客观的看,谢琢也属于走到哪里都魅力不减的,无论是外在还是内涵修养都很吸引人。 工作环境里少不了觊觎他的美貌的人。 一张名片隔着长桌,挨个传到了他这边。 谢琢低眸一看,接都没接,稍一摆手。 名片又被传了回去。 散会之后,果然有新来的女孩子上前主动要联系方式,谢琢什么话也没说,只给对方看了眼他的手机。 苏玉不知道他展示了什么,事后再问,就看到了谢琢的手机屏幕,是他们接吻的照片。 她不稀奇,之前就发现他换掉了,不过苏玉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偷拍的。 苏玉为此腹诽,他真的有点闷骚。 江萌闻言,从远方发来一串感叹号:我就说吧!!! “好用得很。”谢琢还挺得意地说,“以前拒绝别人我还得想个借口,现在总算顺理成章了。” 他牵着苏玉往外面走。 “老婆好漂亮。”有人路过,恭维一声。 谢琢一笑:“谢了。” 他一高兴,把牵她的手改为揽着她的腰。 “正好你来了,有个庆功宴一起去。”他领她去车上。 “什么庆功宴。” “那个游戏,上回发布会带你去了。” “绮梦?” 谢琢倒没料到她还记得那个游戏,点头:“嗯。” 他一开始没带她去宴席,而是改道去了博岭这个游戏公司。 苏玉不是很懂他的用意,但顺从地跟上。 公司的室内设计很赛博朋克,有不少游戏体验馆。 谢琢推门,带她进了一间屋子。 苏玉之前有尝试玩过《绮梦》这个游戏,没想到还有点难度在,她随口问谢琢有没有通关过。 他却说没尝试过。 谢琢对这类女性向的游戏兴趣不是很大,只不过乔雨灵在做这些,有的时候在内测阶段会需要他提供一些意见。 苏玉没懂,既然如此,干嘛带她来这个体验馆? 关上门的游戏室,像个玻璃盒子,四面八方都是3D屏幕。 甚至连脚下的画面都在流动,让苏玉以为自己站在一个传送带上,运动的画面都是一些空镜头的特效场景。 因为身在其中,体验感远远超过了头显的强度。 中间有个操控台。 谢琢手撑着桌沿,和苏玉一起看着屏幕上的字。 上次在发布会上看过的一段宣传动画从头开始播放,然后《绮梦》的游戏名慢慢地渲染出来。 “从哪一part开始拯救你们的爱情呢?” 苏玉轻轻地念完黑屏上的文字,紧接着,屏幕上跳转出来多个画面场景。 苏玉说:“你选一个场景?我挑战一下。” 谢琢隔空一点屏幕,“看看,有哪些场景?” “有……” 苏玉定睛,去看被均匀排布的十六个小方块。 她忽而一惊,发现这些小方块中间显示的,都是让她似曾相识的情境。 那一天,她抱着吉他,在福利院的孩子面前唱《南国的孩子》。 那一天,她拿着一盒仙女棒,跑到他的家门口。 那一天,她站在他的身后,揉皱了那封情书。 那一天,她鼓起勇气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那一天…… 太多太多的画面飞驰而过,不但从眼前的操控屏显示出来,也流过她的脚下,她的头顶,她的身侧。 苏玉霎时间就被回忆包裹在其中。 而一小段一小段CG动画里在重复播放的,都是她和谢琢之间发生过的点滴。 他也把她的样子建模成了一个高中生形象。 苏玉仰头去看画面的瞬间,就湿了眼睛。 她没有回答谢琢的话,接着问他:“你会选择从哪里开始重启?” 如果有重启的可能—— 从哪里开始新的一段,他们的故事? “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回到最初。” 谢琢看着她,坚定地说道:“我们相遇的那天。” 走马灯似的所有动画场景一一旋转过去,越转越快,让她眩晕。 苏玉抬头,看着高处的屏幕。 从终章[南国的寓言]开始,故事在极速地倒流,直到画面渐渐缓下来,定格在某个瞬间。 是2013年的夏天。 他轻轻地点亮这一幕。 她回到那个香樟遮天蔽日的街道。 苏玉站在游戏室里,却感到扑面而来的夏天的风。 屏幕上显示一句:【这一天,我遇见了你……】 暗恋成真,就像做了一场反方向的梦。 而她此刻,在梦的尽头,也是梦的开始。 他站在那个黑白交界的黄昏,背影离主视角越来越远,却在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瞬间,少年停下了脚步。 谢琢回眸,凝望着画面外的苏玉。 樟叶流动的阴影掉在脚边,眼睛与眼睛之间涌起盛夏的风。 他主动对她露出一点点笑,画里画外,男人与少年的声音重叠,对她说道:“要不要认识一下?” —END— 番外:岁月的童话【你现在阅读的是 】 【番外合集】 第71章 初夏的北京。 公司的车正往夜里吃饭的酒店开,从满眼晴色慢慢地开进了水汽之中。 谢琢暂时不用当司机,落个清闲,在后面合眼静坐了会儿。 他们在安逸的车厢里,一同穿过大半个城市。 外面的霓虹色泽温柔,暖橙色的阳光从车玻璃里映进来。 苏玉坐在涣散的光影之中,手里拿着一些CG动画的周边色纸。 她的指骨之间卡了一摞,垫在最上层的是她和谢琢初见的那个画面。 苏玉很喜欢夏天的樟树,手里的绿荫在时间之外,车子穿梭在被雨水洗刷过的叶片之间。 夏天与夏天就这样如若无缝地悄然连接。 苏玉似乎很喜欢她高中的形象,拿手上看了一路。 谢琢眼梢一偏,用余光打量着她:“喜欢我让他们多印一些?” “物以稀为贵,我要那么多做什么?”苏玉脸上带点轻盈的笑,还在打量着小小的可爱的人物。 不过—— 她摸摸下巴,揣摩着说:“这是不是比我真实的样子漂亮了一点?好像不太像。” 谢琢:“什么叫真实的样子。” 苏玉看向谢琢,说:“我记得我以前的脸圆乎乎的,有点显胖。你怎么记成瓜子脸了。” 谢琢也不大理解地看了看苏玉,视线沿着她线条流畅的一张娇俏脸蛋打量:“你和胖这个字沾边吗?” 苏玉静思。 如今要仔细想一想,她的确不算胖的。 大概从小被灌输减肥是女人一生的话题这样的思想,在这种死板的处境里成长起来,加上高中那段时间自卑到骨子里,她总是会嫌弃自己脸上肉肉的,或者腿粗粗的,甚至买过卷尺用来测量腰围和腿围。 她对自己不满意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做过这样笨拙的事情。 而当年,身边有一个江萌这样堪称尤物的参照,更是让苏玉对身材的执念延续了很久。 尤其是站在谢琢的面前时,她下意识地想藏起自己不够漂亮的双腿,并且暗下决心今晚一定要蹬三百个自行车。 虽然她蹬上十天半个月,很可能都换不到他的一次注目。 她现在回想,她不胖,她也不丑,她只是因为各种的压迫而自卑。 谢琢不知道她拿着色纸正在思考什么,安静地看过去时,就发现苏玉脸上一会笑、一会叹、一会惆怅,短短片刻,她脑子里也放起了第一视角的走马灯。 他指尖探过去,轻捏一下她暖热的脸颊,“想什么。” 苏玉回神,点点照片上的人物形象,“可是我觉得这跟我现在的样子也有点出入的,你怎么做的啊?” 谢琢闻言,长睫轻敛,自然地垂眸看向她手中:“看了你的毕业视频。” 苏玉第一反应不是问他什么视频,反而用一道指责似的语气轻道:“你拍毕业照不也没有回来。” 她低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色纸的边沿。 一切淡淡的,失落都随时间隐没,苏玉说完,再静一会儿,就连责备也没有了。只剩一点不值一提的心绪,如雨后的薄雾萦绕浅浅,尔后飘散。 人有许多不舍的心事,就这样被时间搓磨得干净。浓稠变稀疏,直至荒芜。 她自主地消化一切,不必等他的手来代为抚平。 谢琢挑眉,默默地接受她没有下文的嗔怪。 “那几天人都不在国内。”他给她姗姗来迟的解释。 “你比谁都忙。”她是笑着说的,并无介怀。 这事情,苏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真的算是最后一次能够见他的机会了,苏玉好好地考虑过,跟自己打了个赌: 如果谢琢明天过来,她就再主动一次,去把他加回来。 如果他明天不来,那她就认定他们缘尽于此,她再不打扰——虽然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本来也没有什么缘分可言。 甚至睡前,她还设想了个完美的小剧场,有关和他第二天的碰面。 最后,苏玉等到的结果是,宋子悬都来了,谢琢也没来。 一中的夏季校服有两种款式,除了较为统一的白色T恤之外,学校还给他们定了漂亮的英伦风格子裙加领结白衬衫,专门用在各种演出和文化节上。 苏玉很喜欢这套校服,因为很漂亮。 与他相会总在校园,所以她很少有机会在谢琢的面前穿漂亮的衣服。 苏玉早起,研究了很久这个领结怎么系才足够精致。 因为高考已经结束了,她涂了一点妈妈的口红,陈澜没有批评她什么。 江萌的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扎成马尾了,自然蜷曲的发尾垂落,随她仰头看盛夏的香樟,深栗色的一把秀发显得更长,快垂到她纤细的腰间。 她用来捆绑头发的蝴蝶结是海蓝色的,纤细的飘带在热风里摇摆。 江萌从小到大就是班里充门面的存在,一有什么抛头露面的事准是她在担着。艺术节演出、运动会举牌子之类的。 江萌的脾气好,老师请她帮忙她就会很热情,也讲究集体荣誉,从不摆架子。 苏玉站在她的身后,草坪上,风扫过她领口孤零零的领结。 她站在那样平静的日子里,第一次不用行色匆忙地经过校园,也在慢慢地习惯,视线没有要定睛探寻的终点。 她一下子仿佛失去了方向与支点。 苏玉放眼望去,原来学校这么的大,人这么的多。 宁静的夏日,许多的同学愉快地经过。 苏玉替江萌拿着毕业礼盒,还有她亲手给江萌做的纸雕灯。 于是,她对校园最后的印象就是:江萌穿玛丽珍鞋的脚跟轻轻点在地上,拿着稿纸的手负在身后,抬头看簌簌的叶片,一边背书一边轻轻晃着身子。 而苏玉只是安静地、盯着她圆圆的漂亮的后脑袋,听着女孩抑扬顿挫诵读诗歌的声音: “《青春》——席慕蓉。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无论……” 江萌背着背着,忽然一卡壳,声音弱了下去。 她把手里的纸一甩,正要找下文。 苏玉温淡如水的声线接上:“无论我如何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江萌回眸一笑,顺着她的提醒再背下去:“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她们一轻一重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浅声地、温柔地吟诵:“含着泪,我一读再读,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念完,江萌迟疑地说:“我让苑婷给我选的,会不会太文艺了?老班说要正能量,这听着也太伤春悲秋了。” 苏玉只轻轻说道:“我很喜欢的。” “那不换了,”江萌的手臂往她的肩上一搭,粲然一笑,“你跟我一起上吧。” 苏玉措手不及地被江萌拉上台前一秒,还在摘着花瓣思考,他今天到底会不会来。 苏玉在课桌上写过谢琢的名字,这事很私密,她并不想让下一届的同学欣赏,于是是有打算回一趟教室想办法把那行水笔字迹擦掉的。 然而,那天从学校礼堂出来时,台风快来了,她怕雨淋,飞快地上了爸爸的车,再紧急地往后一看,视野的一切都渐渐走远,她匆匆地离开这段仓促的青春。 她漂亮的校服裙摆和精心准备的小皮鞋溅上一点泥水。 车窗外一时间风雨大作。 再没有机会回头走去。 北京入了夜,一道清磁的声音将她拉回—— “说着说着就走神?”谢琢捏了下苏玉的腰,提醒她一句。 苏玉莞尔一笑:“谁叫你给我弄这些东西,老是想高中的事情。” 她放下手里的色纸,转而又问他:“你说的是什么视频?我都没有看过我的毕业视频。” 谢琢把手机打开,翻了一会儿,真的点了一段视频出来。 果然是苏玉和江萌一起诗朗诵的那一段录像。 “谁拍的啊。”她有些吃惊,下意识地问。 “徐一尘。” 苏玉轻喃,自言自语般出声:“又是徐一尘。” 谢琢也浅浅地应声:“嗯。” 他没有想得太复杂,不过这一刻又在心里描摹一遍这个名字。 徐一尘了解的苏玉,委实比他要多一些。 谢琢惭愧,也不尽于此。 苏玉拿着谢琢的手机在看,陈年旧事,看得她竟然不由地入神,嘴唇轻轻地开合,唯一还值得感叹的是:“江萌好漂亮。” 江萌的美丽已经成为符号化的存在,尤其是穿裙子时,校服裙摆荡在纤长白皙的腿间。 苏玉几乎目眩,那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一双腿,至今无人超越。不过江萌恰恰喜欢穿宽松的裤子,并不屑于成为一名被奉为腿精的校园女神。 她再回看这则视频,也不会注意到旁边似乎黯然的女孩。 而身旁的人却语气笃实地说道:“苏玉也漂亮。” 苏玉的眼波悄然流转,到一旁的自己身上,她弯起嘴唇,“嗯,苏玉也漂亮。” 比她想象里的样子美好一些。 即便站在十分耀眼的人身边,她竟也并不逊色,音色动听,如流水潺潺滑落在绸缎。 最后,谢琢看着她说:“这就是我眼里的你。”- 谢琢在北京有一些朋友,可能还不少。苏玉很少过问他工作上的事宜,也并不在意谢琢平时愿不愿意带她去朋友的饭局,苏玉对情侣双方的个人空间问题一向心态宽和。 一直以来,被人家夸奖懂事,这诚然不是个好词,苏玉没有跟这一部分的自我决裂,但她会温和地把“懂事”的表现解构为人与人的相互理解。 懂事与理解的差异在于,是否存在迁就与妥协。 她对谢琢没有。 苏玉对爱情没有过分的诉求,只是希望彼此独立,先自我成全,在此基础上,再谈相爱。 不过下车的时候,谢琢若有所思地拉了拉她的手,提醒说:“要是遇到什么不正经的人,说什么不正经的话,不用往心里去。” 苏玉啊了一声,故意说:“你不会交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吧?” 他平静地说“倒没有不三不四,但是欠揍”的表情过于严肃,苏玉忍俊不禁。 “我当然不会往心里去。” 他总有惶恐,怕人家嘴巴毒、吓着她,怕苏玉被人一撺掇,产生情绪。 究其根本,他怕失去。 攥了攥她的手,摸到那颗求婚的钻,谢琢稍稍踏实一些。 是主动的,她一直戴着。 庆功宴还是在上回那个厅,游戏公司的几个设计师在做总结。 苏玉去了一趟洗手间,她出来的时候,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抽烟。 她认得他,谢琢的老板,久仰大名的顾司庭。听说他跟谢琢是世家好友,苏玉在高中的时候对这个学长就有所耳闻了。 他的交际圈里,那些本该离她的世界十万八千里的人,如今站在面前。 路都路过了,不打个招呼不像话。 待对方一回头,苏玉微笑点头:“顾总。” 顾司庭第一次见苏玉。 他也微微一颔首,视线温淡地扫过苏玉手上的钻石,打趣道:“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谢太太?” 苏玉笑说:“我们那里没有冠夫姓的习俗。” 顾司庭淡笑:“冒犯了,这位小姐。” “我姓苏。” “苏小姐做什么工作?” “还在读博,助力航天事业。” “航天?” 因为很多人不懂航天和航空的区别,以为他这声问句是好奇,苏玉指了指天上:“我研究的是大气层外面。” “这个我知道,”顾司庭说着,又稍稍回忆了一番,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问苏玉,“你是A大空天院的吧?” 苏玉点头:“他跟你说了?” 谢琢倒是没说什么,不过顾司庭自己猜到了:“他刚回国那阵子,手里一堆干不完的活,还特地找我揽了个项目,跟空天院七室的教授合作。当时没打算给他,他自己想负责。我那会儿还调侃他,看来我运气挺好,招来这么个有事业心的好苗子。” 苏玉听着,微微诧异,好像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顾司庭说:“结果他告诉我,是因为有个朋友在空天院读书。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她一面。” 他笑了笑:“我挺奇怪,朋友有什么不能见的。这么别扭,就当他是放不下前女友了。” 苏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笑开,她说:“不是前女友。不过除此之外,也会有别的想见不能见的关系。” 顾司庭轻声:“是吗。” “有很多。”一副过来人姿态,苏玉点头。 第72章 苏玉找到谢琢的时候,她已经滔滔不绝地跟顾司庭聊了很久中国空间站的建立和发展问题。 苏玉的个性颇为内敛,在外面通常很少主动与人交际,除非人家问她工作上的事情,她就可以口若悬河地聊很久。 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就是客气一两句,好在顾司庭还是懂的不少的,都能接上茬。 男人看起来不苟言笑,骨子里还是谦和有礼的。 对方讲得再枯燥,他也没掸手遣开。 兴许也是顾及到谢琢的面子,这儿人人对待苏玉的姿态都很平和。 苏玉纵然带着与人交际的伪面,心里却在复杂地思考方才顾司庭和她说的那一系列事情。 关于谢琢,苏玉总不能够过于平静。 苏玉被领到公司隔壁吃饭的地方,顾司庭跟她说:“有机会合作。” 苏玉说好。 尔后,她看到不远处的谢琢。 谢琢方才已经站旁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看着苏玉想,原来每个人总会有意气风发的时刻,不是在爱情里,就是在事业里。 等他们聊完,谢琢走到跟前,拉了苏玉的手,看了眼他们的顾总。 “女朋友挺有个性。”顾司庭微笑。 谢琢点头,淡淡说:“不要在她面前抽烟。” 苏玉受惊,心里一凛,挪眼看他的老板蓄了半截灰的烟蒂,清清嗓以掩饰尴尬。 顾司庭什么也没说,并未袒露不快,真的很有礼貌地把那一节烟揿灭,又丢了。 “你这么不给你老板面子吗?”等人走了,她被谢琢拽开,苏玉憋着笑问。 “是他求的我来这儿。” 他这个语气,拽上天了。言外之意:我还怕他不成? “原来你比老板还狂傲。” 苏玉笑眯眯地看他。 谢琢原以为她这样规矩的人,碰上以下犯上的冲突忌讳,要讲两句不应该的。 可是苏玉哪里乖了?她反骨一身,看热闹不嫌事大呢。 谢琢笑:“你就这么认为吧,以后跟我学,在这帮人面前,眼睛想长头顶上都行。” 苏玉到包厢里,跟着谢琢坐。 他扫一眼桌面,发现没有适合她喝的东西,去找外面的侍应生要。 坐她另一边的是乔雨灵。 苏玉见到她,总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带刺,想的还是上回跟她隐隐犯冲突的那件事儿。 开场白都很难拣出一句十足合适的。 虽然顾司庭说苏玉个性,苏玉倒是觉得,更个性的在她身边呢,她有些难以招架这样的女生。 乔雨灵正低着头接了个电话,没发觉到旁边人的欲言又止,抬头看时,苏玉正注视着她。 “现在不害怕我了?”她率先开口。 苏玉一愣:“我为什么害怕你?” “直觉,有点儿躲着我。”乔雨灵挑眉,问,“是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捞过一瓶红酒,找桌上的开瓶器。 谢琢刚落座,眼看着乔雨灵给自己倒满,又看她的瓶口对准了苏玉面前的高脚杯。 修长的指骨曲起,他力道稍重就将瓶口推开,不容分说,也不加解释。 乔雨灵隔着苏玉看向他,笑说:“一点也不行?” 他只是说:“她喝不了酒。” 然后端上来一瓶果汁。 哄小孩儿似的。 苏玉一蹙眉,见他谨慎,偷偷说,“我的酒量其实还不错的,喝一点点没有问题,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谢琢终于发现,她原来不排斥喝酒,还有点人菜瘾大。 他看了一眼苏玉颇有些馋巴巴的样子,腹诽道,她这是重新定义酒量好了。 “一咪咪。”苏玉用手指做了个捏捏的动作,露出一点撒娇似的笑意。 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撒娇啊? 谢琢挑眉,手里的管制不由地松了松。 他想着快乐为大,不过盯着那瓶口流淌出的液体,确定了这是一点不会把她灌醉的量,才稍微放心地收回视线。 苏玉偷偷侧过身去跟乔雨灵说话,加密交流,谢琢一点都听不到。 乔雨灵说:“但你对我没有敌意。” 苏玉能对她有什么敌意呢? 情敌的那种敌意吗? 她根本连情敌都算不上,苏玉认清自身,位置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摇头,不由地轻笑一声:“我应该还没有本事能当上你的情敌。” 这话说起来就很卑微了,但也是足够坦诚的,苏玉说:“至少当时是这么觉得的。” 她想起往事。 “我有一次想请他吃饭,但他拒绝了我,然后你就出现,把他带走了……”苏玉回想着伤心事,如今的情绪也只剩点温和的无奈了,“你知道那种难过吗?” 她是喃喃自语的,不料真的被接上了一句——“我知道。” 乔雨灵看向她时,苏玉微微的惊讶。 她接着说:“不然你猜,我怎么看出来你暗恋他。” 苏玉讷讷:“难道,你也暗恋过吗?” 乔雨灵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她低头看到了苏玉的戒指。 “你们快结婚了吗?”乔雨灵说,“印象里也没有在一起多久。” 苏玉点头。 “见过家长了?” 说到这儿,他们还有件要紧事没有完成,苏玉说:“还没有,可能他家里人会来一趟北京。” 乔雨灵点头,笑里有难得一见的柔和:“恭喜你,暗恋成真了。” 苏玉也弯了弯嘴角。 是啊,她真的暗恋成真了。 苏玉听说过乔雨灵和顾司庭这两个人相爱相杀的一些事迹,谢琢给苏玉打了个预防针,说他的老板和他的老板娘不太对付,见两个人吵嘴也不必害怕,当他俩空气就行。 他说,他这么多年就是夹缝中求生过来的。 有一种情侣,偏偏是越吵越恩爱的类型。 王不见王,分分合合,拉拉扯扯,青春都萧条了过去。 在此之外,苏玉还真的没有去了解过他们的开始。 苏玉对乔雨灵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很喜欢你放的歌,每一首。” 或许,在感情里同一个位置的人,是很容易同频共振的。 她遗留下的那些校园里的旋律,藏了太多的故事。 这天,苏玉难得“安然无恙”地从酒桌上下来。 安然无恙的意思是,她可以独立行走,不在外面叽里咕噜随意发言,然而回到家里,症状复发。 灯一开,苏玉连鞋都没来得及换,突然“咚”一下把谢琢按在墙上。 她眨了眨澄明的一双眼:“谢琢,如果我们不在北京遇见,你也会找到我的,对吗。” 谢琢被她壁咚着,分明轻轻一把就能把人推开,不过他没有,纵容了她的玩兴。 “又听人说什么了?” 谢琢还得弯下一点身子,以配合她的高度,耳朵凑过去,便听见她说——“没有说什么,都是好话。” 所以今天她才眉眼弯弯,连审视的眼神都甜滋滋的。 看来真是好话。 那帮人能在她面前夸他吗? 谢琢还真想不到。 不过,每回跟他身边的人一碰面,苏玉对他的态度就会微妙地转变几分。 谢琢已经从起初的担心变为从容姿态了,他反而觉得,抱有几分好奇地去试探她的心意,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苏玉不肯讲,只是柔柔地笑。 又问他:“是不是呀?” “是什么?” 他嘴角翘起一点,假装听不懂,坏坏的样子,眉宇之间还有点痞气。 谢琢歪着脑袋看苏玉,忽然一伸手,反而把她往玄关另一边的墙面一咚。 两个人的主动权扭转,局势颠倒。 “……” 苏玉貌似可怜地抬头看看谢琢,而后使出杀手锏,她用软软的两条手臂将他环住,轻而慢地落在他的怀里。 她说:“今天,你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好喜欢。我喜欢那个游戏的结局,喜欢游戏的开始,喜欢跟你去吃饭,见你的朋友,也喜欢你的朋友。” 谢琢以为她开始说胡话了,指尖将她肉乎乎的脸颊一捏,轻笑说:“怎么,连我朋友都喜欢?” 苏玉说:“对的,你这么有距离感的一个人,能让你交很久的朋友一定是值得交的,我都喜欢。” 她很认真地抱着他,也很认真地在说话。 他拖长音:“嗯,还有呢。” “还有……”苏玉抬头,下巴垫在他的胸口,水灵灵的一双眼睛望着他,说:“最喜欢的是谢琢。” 她说着,忽然羞赧似的一笑:“谢琢要是现在亲我一下,我就会幸福得昏过去!——唔。”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捏紧了下巴,撬开了唇舌。 谢琢不止亲了她一下,他吻得很深、很热烈,让苏玉难以自控,软在他的怀里。 她抽空睁眼,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在专心吻她的时刻,被冷气的风吹得微微打颤。 苏玉觉得天旋地转,而后被腾空抱起来,被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衣裤,紧接着,彼此久久地相缠。 卧室很黑,只有一张薄薄床单和缠绵的两个人,衣物和被子统统被他粗暴地扫开。 谢琢在过程中往往很沉默,但这种沉默之下的气息声更是让她觉得好性感,从而催生出她满得快要溢出的情愫。空调温度有点高,夏天实在太热了,苏玉满身是汗,他突然出声,声音低沉得含糊,问她在想什么。 苏玉说,想到第一次见面,那个便利店,或是那条长满香樟树的街。想他淡漠的眼睛看过来——撇开清欲不谈,与现在分明是如出一辙的样子。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 谢琢听了这个回答,低低地一笑,声线蛊人,贴在她耳垂上的浅浅一吻,带出男人清醇的声音:“那时候会想到有现在吗?” 那一刻咬得非常的紧实,原来心里所想真的会从身体上反应。苏玉溢了出来,她紧紧地蜷指,刮过他的肩胛骨,皱眉、不知道是汗或是别的,被凶猛地引出。 她的身体里好似蕴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雨林。 苏玉战栗许久缓过神来,她的脚尖很僵硬,因为刚才紧绷了很久,慢慢松开才发觉,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谢琢却说他没结束,哄着她没让她躲开:“忍忍。” 雨林的河水都快被抽干了,滂沱的雨水止息,他终于得到了缓解,谢琢抱着苏玉,轻轻地吻了她一会儿。 苏玉一身汗,无力地说:“要不要去洗一下?” “做一次洗一次,是不是太频繁了。”谢琢声音还微微哑着,沉沉道,“还浪费时间。” 苏玉没出声,嘴巴张成一个啊字。 看她惊讶,他就很想笑:“该不会以为这就结束了?” 谢琢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比我容易满足。” 苏玉说出汗了,很腻。 谢琢便没再强迫她,起了身,在黑色夜幕里,她身体乏力,肩背撑起来一部分,眼睛还在欣赏,男人的身形轮廓就像高大的山川与河流,沟沟壑壑,尤为诱人。 浴室里冷热交替,刺激性更强,光亮让隐秘的交织无所遁形。他被她全然吞没,把前进的方式改为上下打磨,谢琢抵着苏玉的额头,说:“我会找到你。” “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我都会找到你。见你一眼,看你过得好不好。” 苏玉好一会儿,才憋出三个字,轻飘飘的,不经思考,只是下意识问询:“为什么?” 谢琢说:“因为你是苏玉,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他停下来,以这样的停顿宣告,他所说的,并不是情到浓时的荷尔蒙产物,而是很正式的告知:“那天陪你去福利院,不是因为偿还,表达感谢,是我不想你一个人,是谢琢想陪着你。” “记住了?” “……嗯。” 她只能浅浅地吐出一个音节,深处的雨林已经风雨大作,让她心绪与感知都在高频地摇摆。 苏玉再仰头时,想的是还好,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十月国庆,江萌来了一趟北京,较为特别,她是来求签的。 苏玉总觉得人到困顿迷茫的处境里,才要求助一下神佛,于是下意识问她求什么,结果江萌说不出个所以然。 “财吧,我要发财!”她笑着说。 现在年轻人都这样。 过后苏玉想,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问的。 江萌注定是要活在希望里的人,她是天性爱幻想,爱浪漫的双鱼座。 曾经道听途说,灵隐寺的山顶上有座财神庙,特别灵,一定要去试试,第二天一早,她人就在山顶了。 如今又听说雍和宫可以求个什么好东西,她快马加鞭地赶到北京。 苏玉细想,生活给了江萌许多的冷水。 可是她不停地撞墙,又反复地陷入理想。 江萌身体里那个天马行空的小宇宙是不会消弭的。 这样的热情、看待生活的高度,是苏玉无法企及的。 就比如,她如今还在热衷于追星,而苏玉早就觉得明星很无趣了。 苏玉偶尔荒诞地想,这样冷酷无情的现实世界根本配不上江萌。 她需要的是一个不断电的游乐场。 江萌很粘亲近的人,走到哪里都要牵着她、靠着她、挽着她。 苏玉相反,不喜欢和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她是很独立疏淡的性子。 但江萌不一样,她很喜欢被江萌靠着。 江萌活力四射地背着书包,跟苏玉去东逛西逛。她对一切新鲜的东西充满好奇: “我发现烟袋斜街居然有我们那儿的特产店。” “不愧是古城,居然还有这么老的电影院!” “噫,地铁电梯怎么全站左边,好尴尬,我刚刚好像挡人家路了。” “看到一个不穿衣服的外国服务生,这什么,他们的酒吧特色吗?” …… 江萌旅行去过不少地方,北京也不是头一回来,只不过是第一次有时间跟苏玉在这里好好地逛一逛。 她哪哪儿都好奇,哪哪儿都要出片。 苏玉一点也不嫌她烦,好心地给她介绍,给她讲典故,给她拍照片。 下午在爬山的时候,江萌穿一身轻薄的黑色运动衫,走在前面,马尾晃来晃去,苏玉抬头,看到日光穿过她的发丝,她定睛,看她细绳的发圈。 “哦~~” 江萌总算完整地听了一次苏玉给她讲恋爱的来龙去脉,她若有所思地说:“所以真的是你对他一见钟情?” 苏玉点头:“对。” “早说嘛,我好早点给你说说媒。”江萌笑起来。 苏玉低咳一声。 她想江萌可能忘了,她是真的给她说过媒的。 只不过、惨淡收场。 苏玉想到这儿时,江萌转而也记起来了这回事:“当时我应该加把劲撮合一下,没准儿就成了。不过我比较笨,倒是没猜到你很喜欢他,我只是觉得,谢琢对你还挺不一样的。” 下午两点的太阳颇具威力,让苏玉的额头出了一点薄薄的汗,她轻声地问:“哪里不一样。” “很微妙,看你的眼神啊,就很不一样,反正我知道他对别的女生不会那样。”江萌说着,回头看一眼苏玉,拉着她的手说,“有一次你生病他给你药。” 苏玉微微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江萌笑说:“我替他传过去的呀,班里好多人都知道吧。” 苏玉回顾一番,不由地失笑。 “他确实不太会藏着掖着的。” 不管喜不喜欢,谢琢做事情是很光明磊落的。 苏玉又低眸,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说道:“可是就算你撮合成了,我们还是会分开读书。” 江萌忙打断:“距离不是问题!” 苏玉问:“那什么才是问题。” 江萌转了个身,看着后面的女生,定住脚步严肃说道:“不爱才是问题呀,傻瓜。”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笃信爱情的,就算她千帆历尽。 苏玉笑了。 不是嘲笑,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江萌很温柔,相信爱的人都很柔软。 因为柔软,所以被伤。 可是柔软本身是个好词。 在公交车上,她们坐在最后排,两个人着装轻盈,很像高中的学生。 虽然入秋,爬过山,身上燥热,江萌把运动衫的拉链拉下来一些透透气,为方便,她里面穿的是极轻薄的背心,领口很低。 苏玉一低眸,就看到很深的地方。 女孩子之间不介怀袒露,不过稀奇的是,苏玉就这么一瞥,看到她胸口的一块像是被亲吻过的痕迹,吻痕偏低,大概在心脏位置。 江萌还在在观察公交车前贴着的标语,喃喃出声:“北京市工人先锋号车……这是什么啊?” 她再一偏头,看向苏玉,发现苏玉的眼神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身体的某一处。 江萌紧急地把拉链拉回去了,耳朵红了一点点。 苏玉本来还在判断这究竟是不是个吻痕,她这个猝不及防的小动作就让真相昭然若揭了。 她们之间,竟然也会有一些尴尬的成分在。 江萌一惶乱就会飞快眨眼。 “怎么了。”她问苏玉。 苏玉微笑摇头,问了个哲学性很强的问题:“你现在还相信爱情吗?” 江萌眼睛亮亮的,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显现出少女怦然的明亮,她笑起来明眸皓齿,重重地点一下头:“当然啦。” 苏玉的心脏真的会融化。 一次一次,为她的一颦一笑。 江萌今天戴了一块旧手表。 黑色的机械表,男款。 苏玉知道这块表是谁的,也见她戴过几回,但苏玉从来没主动问过。 它姓陈,可是却让苏玉想起另一个男生。 可能当初的某个画面令她印象太深了吧。 这是第一次,苏玉指着那手表问:“你怎么戴我哥哥的表。” 江萌闻言,将手臂的袖子往上一撸,很高兴似的给她展示,说道:“四市一模,我没有带手表,那天教室的钟还坏了。” 她扬起手腕,笑着晃一晃,眼里有小小的得意:“这是抢来的。” 苏玉还在回忆“四市一模”这个久远又具有压迫感的名词是个什么东西,江萌又将袖子往下一扯,熟练地把表藏起来了。 她托着腮帮子,耳尖红红的。 原来从十八岁起,这个手表就跟着她了。 不过在此之前,江萌从来没有提过这事,但她会悄悄地戴。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高举它,坦诚而骄傲地笑出来。 苏玉最懂得察言观色。 她上一次见陈迹舟是在过年的时候,他笑着推辞掉所有介绍对象的亲戚时,手腕上戴了一个女孩子的小发圈。 是香芋紫的,江萌很喜欢的颜色。 这种颜色的发圈不算常见,现在就圈在她的头发上。 苏玉知道,江萌在读本科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是她在大学里认识的。 江萌没有给她定义过是哪种喜欢,她甚至没有怎么提过那个男生的大名,用来代替他的词语是“天空树”。 江萌和苏玉聊身边人八卦的时候,通常用代号比较多。 比如,周远儒的代号即为:辩论队的。 比如曾经有人为了追求江萌,试图给她送一套海蓝之谜,此人代号就叫:海蓝之谜。 这样聊起来,方便且加密。 “天空树”的由来,是因为那个男孩子唯一发表在朋友圈的一张照片,是他和东京天空树的合影。 彼时,他在东京做交换生。 江萌和他,从确认关系到分开那段时间,特别的不凑巧,两个人一直都是异地。 苏玉隐约记得,江萌跟“天空树”见面的次数可能都不超过三次。 不过江萌应该挺喜欢他的。 有一段时间,苏玉经常明里暗里接触到和那位“天空树”有关的种种。 男孩子学霸长相,修长清瘦,外貌算是相配的。 可是苏玉总有不甘。 她自然不会说出口,她为什么不甘。 她希望江萌不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她甚至不怀好意地在心里吐槽对方,长得又不帅,喜欢他什么? 所以,听到“分开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苏玉心里是抒了一口气的。 她很不厚道,在别人失落的时候,竟然感到一丝坦然。 “只在一起四个月都不到吧,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那天坐在咖啡店里,苏玉颇为客观地安慰她,语气有些生硬。 江萌点头,没有跟她细说过程。 她那天就戴了那块表,苏玉当时什么都没有问,不过江萌倒是提了一嘴:“你知道么?这个表的名字很好听。” “叫什么。” “黑骑士。” “是不是有种被守护的感觉?”苏玉说着,特意去看她的眼睛。 江萌笑了一笑,眼底有些苍白。 她低头看表,忽然不笑了,也不说话了,噤声好一会儿,只是静静地在看指针走动。 “他说,他的心率天生比别人高,秒针走两下,他的心就跳三下。” 她说所以她相信,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你摸着他的表,就一定能听到他的心跳。 江萌说话时,神色淡得反常,她低头摸着她手上的“黑骑士”。 那日阳光极盛,从咖啡厅的窗子里透进来,于是苏玉顺着她的动作就看到,那精致的表盘上,浅浅地落下一枚女孩的指纹。 江萌不爱诉苦,她只是一声不吭的难过。 她摸着那块表,只觉得这样沉默下去好像也不是办法,于是还是开口轻声说道:“其实我觉得……方宇泽这个人,不是很有担当。” 原来他叫方宇泽。 苏玉很少这样听到她说出“天空树”的大名,竟然是那样忧伤的时刻。 一个说惯了对方好话的人,能讲出一句轻描淡写的指责,显然已经站在了被伤透了心的结局里。 苏玉没有恋爱经历,更没有分手过,她连安慰都找不到切入点,最后是反问了她一句:“你很喜欢他吗?” 她突出了很这个字,她相信喜欢是有的,至于到什么程度,苏玉就不得而知了。 闻言,江萌抬了头看她,扬起的漂亮眼睛温吞地眨一眨,她想了很久,慢慢地出了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去过东京。” 第73章 谢琢这几天工作繁忙,知道江萌过来,他照顾不到,让苏玉开他的车去接她。 不过苏玉在北京开车的次数不多,唯有几次,导师和师兄沾了酒,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况且他那些动辄几百万的车,她开起来必然心惊胆战的,所以推辞了他的好意。 然而江萌拉着她,在红墙外沿着烈日行走的时候,苏玉心里就稍稍有些过意不去了。 江萌用手挡太阳,已经走了一天路,苏玉注意到,她的额头有汗水。 好在她的心情还挺不错的,拿着从庙里求来的手串在拨弄把玩。 以前上学的时候,江萌来回学校基本都是私家车接送的,虽然和谢琢那般锦衣玉食的生存环境比不了,但她的家里长辈都是高知分子,也算是世家出身。尽管受到家里的控制较为严重,但江萌在物质条件上从没有被亏待过,一直都是好好养着的。 “累吗?”苏玉问她。 江萌看她,摇摇头说:“不累呀,我还能再走三公里。” “不好意思,你难得来,都没有好好招待你。” 江萌笑了:“你居然会说这种话!伤感情好不好。” 苏玉也微微一笑:“我现在还没有很稳定,但我以后会有车有房,你再来找我,我就不会让你辛苦走路,我开车带你去内环溜达,可以在长安街开的那种车!五环外也可以,就不用哼哧哼哧转车去长城了,怎么样。” 苏玉满眼自信,讲起未来,眼神都有点放光了。 江萌捕捉到了她眼里的这一簇光。 她不是在幻想,她是在计划,因为她知道有朝一日,她所设想的一切都会成为真的。 苏玉不会简单地求财,求姻缘,求这个那个,靠一些虚浮的欲望,熬过捉襟见肘的时光。 她说出口的期待一定都会落到实处。 她想要拥有的东西统统都会抓在手中。 江萌很熟悉她这个样子,苏玉当初就是靠着对未来的憧憬将自己拉出泥潭的。 苏玉没有将负能量带给身边的人,但她的经历,江萌其实都是知道的。 江萌看着她,不由地出声,似乎是从肺腑里呼出来一声:“你真好,苏玉。” 苏玉想笑,想把她刚才那句“伤感情”回敬给她。 这样带有客气的感谢,对她们两个来说,多少有些生分了。 而江萌想表达的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好,她说的是:“我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江萌云淡风轻地笑着,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玉不免怔忡。 清丽的眸子轻轻震动,她看到了种种往昔。 温暖的晚风扫过她们的身子,苏玉一时接不上话,她沉默了好久,看江萌的肩上的一轮夕阳,将她身体的轮廓印在自己的身上。 ——我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她早就在心底对江萌说过这句话,千次万次。 高二,她刚转学到一中,敏感又孤独。 老师讲课的时候,有时说急了,偶尔带出一句她一点都听不懂的方言,引得全场大笑。 所有人都在笑的时候,只有苏玉在恍神。 独在异乡为异客,原来是这般心情。 被削弱了参与感,好似被五十多个人排除在外,她会为这样一件小事就感到无比伤心。 她没有朋友,安静地走过课间热闹的走廊,独来独往去厕所,去办公室。 她低着头,塌着肩,因为没有人陪她,苏玉只能假装看看卷子,找到一会儿要去问老师的那道题。 而那个女孩迎面走来,长了一张哪怕不喜欢她、也无法不被她吸引住的脸,或热情地和同学打招呼,或被热情地拉住。 她不需要直板夹,头发就能熨帖顺滑。 她可以大方自信地站在讲台上领读,一点也不畏惧众人的注视。 她第一次在学校穿短裙,所有人都看直了眼,在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之下,举着运动会的牌子走过操场鲜艳的跑道,毫不吝啬、冲着旁边喊她“女神!”的镜头温柔一笑。 江萌走的那个位置,是永远不可能轮到苏玉站过去的。 她心知肚明。 苏玉在心里说:“我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明明带了学生卡,但江萌今天又想“敲竹杠”了。快到食堂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谁似的,她步伐加快起来。 不远处,两个少年十分养眼地站在那里。 远远的,在人群中。 苏玉看着他们的背影。 陈迹舟热络地跟人打招呼。 谢琢沉稳许多。 他的界限一直很高。 他就静默地站在那儿,没有小动作,也并不想跟来来往往的人说太多话,至多点头打个招呼。 因此女孩们偷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是小心谨慎的。 谢琢站在竹叶下的阴影里,但阳光还是落了一点在他的侧脸,让他透亮的眼睛澄澈得无以复加。 视线里,江萌跑到两人中间的位置,说了句什么。 谢琢没怎么搭腔,但行为阔气,手腕一抬,一张卡就被轻盈地抛出去。 江萌仰头看半空,抬手飞快地接住,再高兴地跑到苏玉跟前,夹着那张卡说:有饭吃了! 苏玉在心里说:“江萌,我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少年时代的风吹不到十年后的北京。 苏玉站在红墙绿柳之下,看着江萌的眼睛,不知道时空还是心境发生了颠倒错乱。 她确凿地听见,江萌对她说了那样一句话。 她一直认为,江萌就是她心里真正憧憬的样子,她的美不是肤浅的庸脂俗粉堆砌起来的,是苏玉少女时代集大成的审美标准。 严格一点说,自信爱笑,明艳大方,江萌身上的每一个元素都是苏玉成长的路标。 即便眼下,她仍然夺目光鲜,刚才在地铁上还被搭讪了。 江萌从没有泯然众人,是苏玉一步一步走出了平庸。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江萌低下头,往已经堆不下的腕上又系了一串珠子。 “这样显得比较虔诚,菩萨会先看到我吧。”江萌扬起手上一串佛珠,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她一边戴手表,一边戴佛珠,珠子已经多到挤不下,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你说呢?” 苏玉笑起来:“菩萨看不看得到你不知道,但我看出来你是财迷了。” 江萌欣赏完,一低头,拎起苏玉的胳膊,问:“要不要给你一串?你挑。” 苏玉摇头。 “不信这个吗?”江萌好奇问她。 不能说不信,苏玉没有信仰,但没有到排斥的程度,她也很尊重菩萨。 不过怕伤了人家的热情,苏玉开玩笑说:“我导师不信,我怕挨骂。” 江萌笑说:“忘记了,你们是科学家。” 苏玉说着,见出租过来,拦了辆车一起回酒店。 正好坐进车里时,她接到了谢琢的电话。 江萌坐旁边,不知道谢琢在那边说什么,但听见苏玉对电话交代了一声:“我今天不回啦。” 好亲昵黏糊的语气。 江萌把耳朵捏尖了都不够,脸上带着笑,人要凑过来,歪过来,歪着歪着就倒在了苏玉的身上。 最后,干脆把她手机抢过来,她笑说:“把你的美女老婆借我一用!” 手机被江萌抢走,苏玉便也不得而知谢琢说了什么。 很快,江萌说了句“放心”就把电话丢回去了。 在苏玉好奇的眼神里,她清清嗓,压低声线,学男人粗沉的声音:“早点给我送回来——什么语气啊,好像要把我大卸八块。” 苏玉和江萌一起笑起来。 江萌:“他现在这么粘人啊,这才分开多久就要报备。” 苏玉想了想,粘人吗? 她没考虑过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谢琢,不过江萌这么一说,确实有一些细节可以佐证。 比如她有时候一个人在自习室待着,会接到谢琢的电话,他没什么要紧事,只说不打扰她,不说话,让她电话连着别挂就行。 他有点霸道的,让她没有办法拒绝。 苏玉就安安静静地工作,有时候连到很晚,她会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轻声地喊他的名字。 谢琢说:在呢。 她明知故问地问下去:你很想我吗? 他语气拽拽地说:终于发现了? 苏玉看了看时间,还算早的,她说:那你可以来见我的。 谢琢:早就在楼下了。 她面色一窘,赶紧挂了电话跑出图书馆。 谢琢给她一个早早就等待在那里的怀抱,他低头亲吻她的发梢。 苏玉一边回忆一边姨母笑,“可能是有一点粘人吧。” 她以前哪里想过谢琢会是这样的人,人陷入爱情里,才能分享只有对方可见的那一份亲昵。 苏玉弯着嘴角,突然发现自己在笑,有点担心被江萌调侃。 江萌没空调侃她,她正在精心修图。 苏玉转移话题,礼貌地问她:“你要去我们家坐一坐吗?” 江萌的眼睛又亮了:“你们家?” 苏玉解释说:“是谢琢家啦,我偶尔去一去,这样说比较方便。” “比较方便?我看比较顺口吧,谢琢家怎么了,你不就是女主人。”江萌挑眉,不怀好意地笑一笑:“我怎么能那么没有眼色,加入你们共筑的爱巢呢。” 苏玉做出最“恼羞成怒”的反抗就是掐她的脸,她笑骂:“好讨厌。” 江萌笑眯眯缩了缩脖子,躲开她的手。 苏玉定的是大床房,她洗完澡出来时,江萌正横趴在床上,因为不好好穿浴袍,而露出白皙修长的腿,没有任何曲折的姿势,她就只是安静地趴着,大方地晾着她的两条直直摆放的长腿。 听到苏玉走近的动静,江萌一翻身,看向她。 手表已经被她摘下来了,放在床头柜上。 苏玉擦着头发,走过去。 她从来没有机会,和江萌待在一起时,能光明磊落地和她说一句:“你和我聊聊谢琢吧。” 在这两个字难以启齿的那些时候,苏玉一听到谢琢的名字,潜意识的反应是,她在当下该用什么样的姿态装作云淡风轻,才不会漏出在意他的破绽。 江萌:“我了解他哪里有你多呀,你想知道什么?” 苏玉想了想,“比如,你们小时候的事?” “他小时候啊,装深沉。” 两个女生躺在被窝里,苏玉认真地听着江萌给她讲谢琢的童年。 “但是可能你想不到,他骨子里也有点叛逆。 “他爷爷是军人嘛,家里纪律感很强的,他爸爸这个人就很叛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如果谢叔叔不是那样的性格,是做不成大事的。 “他爸爸超级厉害,笑面虎你知道吗?雷霆手段,很年轻的时候就抓住机会下海做生意了,但是他对我们小辈就特别友好。” “他小时候被关在家里做作业,他会跳窗出来跟我们一起玩。” 苏玉有点不敢相信似的,“谢琢吗?” “对呀。”江萌点着头说,“虽然他不是贪玩的性子,但是也很崇尚自由嘛,谁没有过跟父母对着干的青春期呢。” “初中的时候很多人都长得歪瓜裂枣,谢琢从来没有过歪瓜裂枣的阶段,一直都是校草来着,有次我们班跟隔壁班交换着批作业,有女孩子为了抢他的默写本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把谢琢的本子撕了。哈哈,他超倒霉。” “他妈妈很好,神女,浑身上学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谢琢像他妈妈。不管是长相、还是处世,一点尖锐的成分都没有,很peace。” 江萌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暖烘烘的被窝里只剩下她说话的声音,苏玉闭着眼,呼吸浅浅。但没有犯困,有认真地聆听。 江萌说到他妈妈,停了停,又问:“哎,你见过他家里人吗?” 苏玉平顺的呼吸滞了一下,说:“还没有呢。” 她说:“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江萌点点她的额心:“怎么优柔寡断的。” 苏玉也摁了摁太阳穴,“嗯,我是要想一想,怎么跟人家打交道比较合适。” “他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苏玉答:“谢琢不会的。” “就是呀,”江萌笑,“他表面总是拽拽的很冷漠,但是很有责任心的。” 她拍拍苏玉的手背,像个语重心长的家长:“我严选的,你放心。” 苏玉忍俊不禁。 江萌的手机响了,她本来打算熄屏,然后看了一眼发消息的备注,忽然鬼鬼祟祟地背过身去。 陈迹舟给她发了家里猫猫的视频。 江萌带着笑看完,正以为藏得万无一失,准备给他打字的时候,肩膀上一个突然凑过来的脑袋悠悠出声——“咦,这不是陈总吗?” 江萌嗖一下把被子盖上了:“……!” 苏玉笑得不正经。 “你们一起养的猫猫吗?” 苏玉没仔细看,但注意到视频里的小猫,是金吉拉小公主,特别漂亮干净的长毛品种猫,很符合江萌的喜好。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一家三口?” 江萌:“……好了,我要睡觉了。” “手机又亮了,不好意思,我又看到了,”苏玉点了点她手机桌面,他们两个的合照,“这个灯,这个窗子,这个桌子,是酒店没错吧。” “……” “事前还是事后?” 江萌气得蹭一下坐起来:“苏玉,你果然被谢琢那货带坏了!” 苏玉笑得眼睛都眯缝了。 “你藏得好深呀,”苏玉说,“他居然也帮你瞒着。” 陈迹舟这么磊落,他本人肯定没有任何隐瞒的意图。 无非是江萌不让他说呗。 “我叫他别告诉别人,”江萌咕哝道,“我以前说过,我不可能喜欢他的。打脸来得好快。”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苏玉定睛,仔细地看了一看。 是陈迹舟和江萌的合照没错。 陈迹舟还是少年感满满,英俊痞气,嘴角带点笑,眼皮单薄,看起来寡情。 很像沉迷于玩弄感情,用心的时候还能搞点小浪漫,会在公众场合抱着吉他给你唱《情非得已》的花花公子。 但他“表里不一”,给人很强大的安定的力量。 江萌穿的应该是件浴袍,温顺地、毫无戒备地靠在男人的怀里,神色温和,这种感觉像什么呢,一颗漂泊的蒲公英种子,终于找到落地生根的环境,不用再迟迟地探索追寻。 她尘埃落定了。 这样的两张脸在一起,反倒不会产生出羡煞旁人的效应,只会让大家长出磕cp的脑袋。 “好像童话故事的结局。”苏玉说着,又不禁感叹,“人的感情怎么可以千回百折成这样子?” 江萌躺了回去。 她抓着被角,等身上羞赧的烧灼感褪去,才浅浅地出声:“因为我太迟钝了,接受人家的好,都已经成了习惯,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用分开的时间领悟了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小她当惯了公主,一大清早就会有人给她热好一杯牛奶,放在她的桌上,她掰开吸管就可以喝。 饿肚子的时候,就会有人远远地丢一个曲奇饼干过来。 没有带伞的时候,就有人送来自己的伞,而他可以自如地把兜帽一扣,潇洒地走进雨中,好像很享受这样小雨蒙蒙的天气,有没有伞无伤大雅。 留堂重默完,好像全校园只剩下她自己,她慌着神走出教室,看到灯都熄灭的操场,还有一个人在悠闲地运球。 她放下心来。 总是这样,他漫不经心地出现在她身边,从不用刻意的姿态宣扬一番番好意,所以无从留下深刻的痕迹。 所以她习以为常。 江萌看着天花板,跟苏玉都各自安静了一会儿。 她挪了挪脑袋,在枕头上呲出一点声音,靠近了苏玉,在她耳边极轻地说了声:“他说他爱我。” 她气音温浅,让苏玉觉得耳廓变得柔软起来。 好动人的一句话。 有一次,陈迹舟跟隔壁班一个男生打球,不知道那男孩子怎么惹了他了,大课间,往回走的人很多,陈迹舟从后面追上来,扯着那人的领子,一把就将人从队伍里揪出来,猛地甩到旁边墙上,问他叫什么名字。 陈迹舟是什么人啊,他可太会跟人打交道了,极少会有和人冷脸生气的时候。 除非他忍无可忍。 好多人回视过去。 预备铃响了,旁边几个人在劝他,陈迹舟用几头牛拉不回的气势指着那人说:这事儿没完。 远远围观的江萌挂在苏玉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也是相同的轻声语气,对她说:他今天好像有点帅哦。 原来,她喜欢的是一个人张扬到露出叛逆的锋芒,原则被侵犯,从而温柔的一张软布被刺破的样子。 苏玉懂了,点点头:你喜欢痞子。 一样是这只左边的耳朵,像藏着回声的海螺,时隔多年,竟然回旋出一个并不新鲜的秘密—— “他说他爱我。” 苏玉没回答。 不过江萌发现她表情异常,“你笑什么?” 苏玉:“我笑了吗?” 江萌:“你咧着嘴巴在笑,露出八颗牙。” 苏玉搓了搓自己的脸:“嗯……好像,颧骨也快要升天了。” 她问江萌:“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当初也没告诉我啊。” “我?” 苏玉想了想,她交男朋友的事情,她的确几乎没跟任何人说,不过谢琢会替她通知,也省得她自己去琢磨那些繁琐的往来了。 苏玉本不是大张旗鼓的个性。 她觉得关于她的任何私事,没有什么广而告之的必要性。 她连读研、读博都不做通知——当然,即便她很低调,父母也会替她声张。 而苏玉本人,向来都只是闷着头,安静而大胆地走她的夜路。 她不用获得旁人的称赞、议论,来实现精神富足。她连祝福都不需要。 管人家说什么呢? “你淡得可怕。”江萌评价。 “什么意思?”苏玉低强度冲浪,有时不太懂她说的梗。 “意思是说,你心如止水,什么都不在乎,不关注。” 苏玉微笑:“我只是觉得,每个人心里清楚自己要什么,再努力去拥有,就可以了。” 江萌说:“你不是想养小猫咪吗?我家猫猫怀宝宝了,送你一只?” 苏玉揣摩良久:“奥斯卡太凶悍了,会把小猫咪一屁股坐死。我再想想。” “嗯,”江萌想到诡异的比方,“生二胎要顾虑一胎的感受。” 苏玉哭笑不得,只好应声:“对。” 她想想,话糙理不糙,奥斯卡已经从别人的狗狗变成了她的狗狗。 她接纳它,就像接纳一个家人。 那天晚上,苏玉先困了,她在睡前浅眠的状态里,听见江萌说了一段颇有哲学性的话:“你有没有发现,喜欢是很简单的,一张脸,合眼缘,或者对方散发一点点人格魅力,就会让人喜欢。” “可是爱情没有那么简单。爱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出去。爱是很好的,也是很痛的。” “穿过屏障,走到对方的心里,这个过程是很痛的。” “就像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 苏玉深以为然,但没有回答她的话,因为她要快睡着了。 脑袋里却在漫漫地沉思,走出感情最丰盈无暇的年纪,似乎没有人能够再拥有赤诚、热烈而一往无前的爱,也不会再如此付出。 所以兜兜转转,还是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苏玉送江萌回去的那天,在车站。 她们并排坐着,江萌戴了一个U型枕,粉色的枕头,散发着与之匹配的浅色奶油味的香气,她的脑袋生硬地偏过来,靠在苏玉的身上。 苏玉只不过调整一下姿势,江萌正眯着眼睛休息呢,还以为她要撤走胳膊,赶忙拉住了苏玉,生怕她逃了似的。 她看看苏玉,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不得动弹,没有丝毫修饰的眼神,只是明亮而透彻的样子,像最初那个纯美的少女。 江萌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为她的突然靠近而抱歉,只是给她提个醒似的说:“我很粘人的。” 苏玉莞尔一笑:“我知道。” 江萌也笑,接着放心地往她的身上靠:“你什么都知道呀。” “嗯。” 她抬头看高铁的报站。 江萌的车直达,北京到平江,苏玉盯着平江这两个字,心生许多的恍惚。 毕业之后,每一个人都在离开平江,有的学业有成后回去,有的就长久地留在了外边。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只有江萌,从最开始到最后,始终安逸地留在他们的温柔富庶的过往之中。 她成了苏玉心里故乡的代名词,安然平静,像平江的小桥流水,轻风细雨。 她的朋友,她的青春,她的故乡。 不论她愿不愿意回去、回忆,她一出现就像点燃她的星火,将她的记忆烧灼成了一片燎原。 苏玉也往江萌的身上靠了靠,听见她问了一句:“暗恋很辛苦吗?” 苏玉默了默,声线轻了轻,时隔多年,她还是习惯地潜藏起和暗恋这个话题有关的声音:“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你忍这么多年,很有发言权吧?”江萌看她。 苏玉思考了片刻,说道:“其实还好的,容易伤心也容易开心,他看你一眼都开心,开心的阈值变得很低了,就很容易感受到幸福。” “自得其乐?” “对的。” 江萌思索着她的话里的意思,往苏玉身上又紧靠了一些。 她没吱声了,可能在想什么,或是试图代入某一种角色,试图从隐忍静默的喜欢里获得她常年来所缺失的能量。 临别前,苏玉问她:“江萌,你可以给我一句祝福吗?” 她拉着江萌的手,说:“他们的祝福都不重要,你的祝福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江萌笑着,给她回应:“恭喜你幸福,苏玉。不管是不是他,我只希望你幸福。” 她说的不是恭喜你暗恋成真,而是恭喜你幸福。 …… 谢琢出了几天差,他回来的那天,发觉苏玉在家。 时间不算晚,但苏玉似乎是睡着了,她人在沙发松弛地躺着,电视上在放动画片。 谢琢脱了风衣外套,走到她面前,俯身撩一下她坠在鼻梁上的头发,想吻一吻她的额头。 但仍有不知足地,他嘴唇下落,轻轻地碰了碰她柔软的嘴巴,发出啄吻的声音。 苏玉没有睡着,她本只是在闭目养神,被他一吻,眼皮轻轻掀起,谢琢见状,也就没有再忍,扣着她的后脑,深深地吻进去。 他没有在过多的释放欲望,只是亲她,分别仅仅两三天的相思之情,都用行动倾诉了。 她洗过了澡,谢琢闻到身上沐浴后的清香,像一从温暖的晚香玉,最后唇瓣停在她的锁骨上。 “今天不是有课,特意来等我?” 苏玉上下起伏着胸口,竭力呼吸:“我不想让你回来孤零零的,灯都没开,暖气也没开。” 谢琢欣慰地笑着,摸摸她的脸:“去床上睡。” 苏玉应声,正要起身,却被他打横抱起。她正好有些乏力,没跟他轴,勾着他的脖子,顺从地窝在谢琢的怀里。 “江萌回去了?”他问。 她点头。 谢琢:“我还说空下来请你们一起吃个饭。” 说到这个,江萌离开之前确实和她提到了,苏玉喃喃:“她说,下次吃饭就……” 讲一半,她顿住,似是羞怯,嘴唇一抿,没再接着提。 谢琢看透了她这点闪躲的怯意,淡笑一问:“吃喜酒?” 苏玉打哈欠:“困了,我赶紧睡觉。” 谢琢将人放床上,替她掖好被子,他从上往下看着苏玉,手撑在床沿,低声地问她:“你确定,不等我洗好?” 苏玉笑:“看你洗得快还是我睡得快。” 浴室里水声传来,苏玉争分夺秒地想睡,然而他还是快一步。 不过谢琢从浴室出来,没急着弄她,他去狗窝看了看奥斯卡。 苏玉听着他的步子判断,但好一会儿,谢琢没再回来。 苏玉真的快睡着了,但觉得隐隐不对劲,她起床披了件衣服。 谢琢刚洗完澡,但没穿睡衣,穿上一身休闲装束,抱着奥斯卡,准备出门的样子。 “奥斯卡怎么了?”苏玉皱眉,看向他怀里俨然有些奄奄一息的小狗。 他说:“这两天精神不太好,食欲不振,刚刚吐了一地,我带它去看看。” 苏玉:“怪不得我下午给它喂什么都不吃,昨天好像还好好的。” 她说着,紧急地找自己的外套:“我跟你一起去。” 谢琢抱着狗,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最后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苏玉很坚决:“它还小嘛,不出意外的话,他还要陪我们十几二十年,跟养小孩没区别的。” “作为监护人之一,我当然也要尽责的。” 谢琢听着她说“我们”,看着她动作利落地换好了衣服,又看着苏玉牵着狗狗往外走。 他想起刚才,从机场回来的路上看到,她在一小时前发了一条朋友圈,谢琢曾经送给苏玉一张高中时期的拍立得照片,她发了他的那张照片,并且配文: 【喜欢了十年的人,现在是我的爱人。】 他冒着淅沥的秋雨往前,第一次,感到前方有一束光亮正在牵引着他的灵魂。 第74章 奥斯卡没有大事,肠胃炎犯了,医生给配了药,打了针,不是很严重,医生没有让留院观察。 回去的时候,奥斯卡被苏玉抱在怀里,调皮捣蛋的小狗在病痛中变得温顺听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苏玉,可怜巴巴的,好像在说:妈妈,我好疼呀。 苏玉轻轻地撸着狗狗的毛发。 她一摸它,它就更可怜了,卖惨似的,喉咙里浅浅地在呜咽。 她坐在后座,谢琢递过来一个毯子,说让苏玉裹着它,免得一会儿奥斯卡吐了,再吐到她身上。 说到这事,苏玉就想起上一回她生病,也吐在了他的车上。 很尴尬的事情,谢琢倒是毫不在意地化解了。 比起狗狗弄脏他的车,他更希望苏玉不要受到波及。 “它吃过药了,应该好一些了。”苏玉说着,还是接过了他的毯子。 “垫着,以防万一。”谢琢说。 照料人的事情上,他总是事无巨细的。 对待狗狗也是同样,细心周到,从容而平和。即便赶路已经很乏力了。 谢琢带奥斯卡折腾到半夜,没有说累,没有不耐烦。 江萌说,喜欢是很简单的,爱却很难。 当年为什么喜欢他呢?颜值是第一标准没有错。 可时隔多年,苏玉选择谢琢,是因为他长得合眼缘,或是那份珍藏多年的情愫在作祟吗?她认真地审视过他们的感情。 是因为匹配的齿轮慢慢相嵌,他是她的天作之合,他的气质与性子里有着她期望的东西。 让她感到平静的那一面,无论何时都会治愈到苏玉。 “困的话睡会儿。”谢琢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正在发呆的苏玉,“它长大了,重了不少,不用一直抱着。” 苏玉说:“我没有抱它,是它想趴在我的身上。” 谢琢又扫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他有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单身带娃的父亲,正在和他的狗儿子一起齐心协力地妈妈的喜欢。 想到这儿,谢琢不由地勾了下嘴角。 苏玉还在帮奥斯卡顺着毛,她说:“今天看到一个视频,狗狗老去的样子,我就想到我们家小狗。有人说,养宠物就是埋下一颗悲伤的种子。” 说着让她别总抱着,苏玉还把奥斯卡搂在怀里。 这个语气,又忧伤,又让人觉得满怀希望。 一起变老,当然是件值得期待的事。 谢琢想起来什么,说:“我妈过两天来北京,说一起吃饭。” 苏玉惊住了:“啊?!” 她飞快眨眼:“这不好吧,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去见妈妈?怎么等她找过来。” 谢琢淡淡一笑:“我家没那么多规矩,你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也不是特地来见你的。” 苏玉迟缓地哦了一声,说好。 他并没把这事看得多重要,不过第一次见家长紧张是正常的,他第一次去苏玉家也面临考核,但苏玉在他家长面前这关要容易许多。 谢琢知道自己的父母不会刁难苏玉。 泊车时,他说:“后面车门上有一盒套,你拿两个上去。” 苏玉看了看,还真有:“家里没有了吗?” “没了。” 苏玉鼓鼓腮帮,“我明天要跟导师去上课的。” 她的意思是,她没有太多时间。 “几点走?”谢琢问。 “八点多吧。” “不是还有七八个小时?” “……”苏玉看了看时间,“但是我很困了。” 她是真困了,躺床上时眼睛都睁不开了。 谢琢笑意阑珊,拍了下她的后背:“睡吧,明天早起。” 苏玉那时候还不知道早起的具体意思,第二天一早,她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陡然觉得身体满满当当的,充盈的感觉猛然袭来,她侧躺在他怀里,发汗的后背贴着谢琢的胸口。 起初他还较为小心轻慢,见她有了回应,谢琢的身体里也有什么东西在瞬间苏醒过来。 苏玉的膝盖被他捞过,小腿往后架去,腿肚子贴在他的部分肌理位置,能感觉到那里起伏的幅度。耳边细碎粘稠的声音让她羞耻得想死,谢琢浅笑的声音贴在她的耳后。 “醒了?”他嗓音沉懒。 “你这样,我很难不醒吧——”苏玉是咬着牙在说话,生怕多余的声音漏出来,但无济于事,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仰着头,蹙紧眉毛呵出长长的音节。 临界点比以前低了很多,轻而易举就被满满地覆过,可能早上的原因。苏玉抓着枕巾的手指窜满了汗,退潮平息后,才稍稍松开。 “昨天拿上来几个?”谢琢兜着她,指尖轻轻夹住,牵引出她的那部分空落落的感知。 苏玉很难受,欲拒还迎地闪躲着他的手:“别,来不及。” “来不及什么?”谢琢笑着,清脆地拍一下她,“我说要用完了?” 苏玉脖子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哦,那你干嘛问。” “难不成你在期待什么。”他说。 “我才没有。” 他敛眸,眼底透着怀意,“每次说不要,最后比谁都舒服。” “……”她不想说话了。 苏玉趴在他的身上,早晨最纯粹的阳光附在她的后背。 没醒透,谢琢的嗓音还有点沙沙的,低哑而清醇,苏玉以紧紧埋在他脖颈间的姿势抱着他,听他在耳畔低低地喊宝宝、老婆,她的心脏跟着猛烈地震,泛红的两侧被他握住,用来固定位置。 她在那几秒有些意识抽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忘记是怎么结束的。 谢琢已经把被子拉上来,替她遮好:“再睡会儿。” 苏玉不太睡得着了,她只是想休息休息,躺着看了眼时间,一下就清醒了。 苏玉刻不容缓地嗖一下坐起来,赶紧去冲了个澡,再出门时,谢琢已经照料好了奥斯卡,正在厨房准备早餐,他穿戴齐整,衬衫的扣子都一丝不苟,但没系到顶,苏玉看到他的锁骨往上的位置一点红痕,是她刚刚下嘴咬的。 千不该万不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苏玉只好过去,帮他把扣子系好,她以为谢琢可能不知道这里“脏脏的”。 不过在他握住她的手制止那一刻,苏玉陡然明白了,他故意的。 好坏…… 谢琢拉着苏玉的手亲了一下,挪眼看她:“早上更有感觉?” “嗯?” 他低了低声线:“刚刚声音特别大。” “……” 特别……?苏玉好想立刻找块豆腐撞上去。 她一转身想跑,又被人拉回去。 谢琢低头,跟她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以后都像今天这样。” 苏玉用力地亲住他,企图堵住他说话的声音。 谢琢淡淡地笑着,端着她的下巴,循序渐进地反吻。 他的吻技也一天比一天更见功力,苏玉踮着脚尖,意犹未尽地张开嘴巴。他想,他不用那里,也能让她频频陷入天旋地转的涡里,在许多亲昵的瞬间,轻易地战栗崩塌。 最后,他重重地吮一下她的唇瓣,说:“好了,锅要糊了。” 那年徐一尘生日,谢琢给他煎了一个鸡蛋,苏玉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只是那样远远地看着,她就感到满足。 她听见徐一尘评价谢琢,说这样的绝色美男,还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女孩子。 苏玉在谢琢的身后抱着他,愉快地想,虽然这鸡蛋煎得一般般,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她嘛。 第75章 接下来几天,谢琢和苏玉为了生病的奥斯卡忙前忙后,总算把这只狗给照顾到位了。 自从谢琢跟苏玉说他妈妈过段时间要过来,肉眼可见,苏玉最近的日子过得有点紧张。 她平常向来没有过分的爱美之心,这两天倒是会对着镜子照半天,看看脸上的肉是不是长多出来了。 谢琢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着苏玉满脸苦恼地捏着自己的颊肉,好笑说:“见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谨慎?” 说到这个,苏玉可太有发言权了。 她有太强的气势可以反驳。 为他所不知道的那些细小的琢磨,私底下发生过太多次。 高中的时候,难得跟他在校外碰面,她提前两个小时开始试衣服,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会拿出来换一遍,最后挑挑拣拣怎么都觉得不满意。 衣服没有错,苏玉也没有错。 错的是她顾影自怜的心情。 站在穿衣镜前,听他这么懒声地调侃,苏玉从镜子里望了一眼蹲在地上喂狗吃药的谢琢。 她不愿总跟他扯旧账,声音温山软水一般,心里微微的担忧托出,一股惹人怜爱的调子:“我也会担心阿姨不喜欢我。” 谢琢看了她一眼,语气很自在,“不会。” 因为了如指掌、所以自在,所以才十分肯定。 苏玉相信他,放心地笑着,点点头。 谢琢正说着,打量着苏玉,又想到什么,招招手让她过去。 苏玉心情不错地蹦到阳台上,谢琢把人往怀里一拉,他坐在沙发上,让苏玉在他腿上,背靠着他。 谢琢稍一低眸,手揽着她的腰,低着声音问:“说到这儿,我也想问问你,退一万步说,我们的家长要是反对我们的事,你还嫁不嫁我?” 谢琢说话时,薄薄的嘴唇有意无意地碰着苏玉的耳后。 她最敏感的一块地方,被他气息弄得痒兮兮。 她一闪躲,他的手掌就会用力将她的腰肢握紧。 一番胜似警告的捆绑,意思是,这道题你得给我好好回答。 苏玉被他亲得很痒,感觉头皮都发麻了,她笑了笑,缩着脖子说:“好幼稚啊谢琢,怎么还多此一举地问这些问题?好像我是个渣女,我当然会嫁给你的,不管他们同不同意。” 她就会这样清清淡淡地给人承诺,话里都听不出几分热情。 就连当然这两个字都没有重音。 谢琢挑眉:“真的?” “真的。”她点头,像为了展示自己的决心,甚至说:“可以的话,下辈子也嫁给你。” 苏玉听见谢琢笑了。 她以为他要说,何必开这么浮夸的玩笑? 但是谢琢回了一句:“你说的。” 苏玉没接茬,嘴角带点笑意,她垂下眼睛,面色腼腆了一番,低头拨弄她的戒指。 不吭声了。 谢琢用手掌将她细软的指尖一托住。 轻轻地,也随着苏玉拨弄她的求婚戒指。 她偏一点视线就能看到谢琢那双漂亮低垂的眼睫,苏玉看他们在日光下交错的指骨时,都会觉得羞赧。 她坚强起来,一次又一次,可是在谢琢的怀里,还是会一不小心就回到那番晴晴雨雨的少女心事里。 随他指腹摩挲的动作,她红润的面色昭彰出浅浅的怯意。 苏玉轻声问他:“你和你父母关系怎么样?” 谢琢说:“和我妈还行,和我爸沟通得少。” 苏玉点点头。 “我以前觉得你家的大楼好高——不过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远扬是你爸爸的企业,有的时候路过那里,我抬头看着顶层的玻璃窗子,胡思乱想,在那里工作的人,就是社会上金字塔顶端的人吧。我抬头看不见他,但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我。这是怎么样的差距啊。” 谢琢音色浅浅地笑着,掰过她的下巴看一看:“小小的脑袋,怎么装得下这么些多愁善感的念头?” 苏玉承认说:“我想法很多嘛,不然也不会搞暗恋了,早就打直球把你拿下!” 谢琢扶着额,看着她露出一脸温润的笑。 苏玉说:“不过呢,以前是很会畏惧那样的高度,但是现在我只会想,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站在那里的。” 就像、只要她愿意,她还可以再爱他一次。 万事只求她称心。 所以苏玉早就不觉得家境是什么困扰了,只要她相信,他们就可以平等地相爱。 “对了,”她倏然想到什么,“听说你小时候很叛逆?” 谢琢倒是没想到她蹦出来这么一句:“又是江萌跟你说的?” 苏玉笑而不语。 他问:“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说你的糗事啊。” 谢琢好笑,他能有什么糗事,“不信谣,不传谣。” 苏玉忍不住笑。 两个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眉目传情的时候,旁边的奥斯卡就乖乖地趴着,保持着一张吃瓜脸,安静地看着他们。 苏玉一个眼神斜过去,它迅速地接收到讯号,立刻训练有素地嗖一下站起来,晃起了尾巴。 在它的“老父亲”的精心照顾下,奥斯卡吃了几顿药,很快又神气活现了起来,变成一个飞檐走壁的活力大狗狗了。 苏玉对奥斯卡很好。 但作为一个没有养狗计划的人来说,她多了个孩子这事儿,还是需要时间适应的。 苏玉学习过很多养猫咪的招数,甚至让自己的大数据被猫咪侵占,成为她闲暇课余的慰藉。 在认识了奥斯卡之后,又把她利用率不高的大数据挪出来一部分给了小狗。 “我发现猫猫和狗狗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苏玉逻辑严明,逐一地给谢琢打比方,“比如,猫咪的食量不大,狗狗呢,不知道自己食量多少,只会一个劲儿地吃,甚至会把自己的撑死。比如,猫猫很高冷,只有想吃饭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粘人。” “狗狗呢,就时刻缠在人的身上。” 她说着,指了指闹腾到已经整个一大只趴在她肩膀上,试图要上房揭瓦的奥斯卡。 谢琢好脾气地给狗狗顺毛,让奥斯卡离她远了些,问:“嫌他烦了?” 苏玉说:“那倒没有。” “那是,想要一只猫?” 苏玉略一思索,说:“说实话,我发现江萌的小猫太漂亮了,她总是发图片诱惑我,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心动吧。” 苏玉说着,用手指捏出一个“一丢丢”的范围。 很小很小,但的确有心动,因为:“有一种儿女双全的感觉嘛。不过,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养猫咪呢,总觉得那是一条生命,就像生孩子一样,要权衡好,再决定要不要。” 她说这话时,人已经起了身。 纤薄的背影浸润在夕阳橙黄的温调里,苏玉做完了所有的功课,双手伏在窗台上,看着底下的景色,她甚至心情不错地哼起了歌,然后抬头用发圈绑紧了头发。 谢琢看着她一套动作结束,耳畔回旋那句“儿女双全”,又看着苏玉的发丝,就这样轻易地走了神。 苏玉对养狗狗的适应情况也良好。 博士生活比她想象得要悠闲一些,平常她的闲暇时间比谢琢要多,所以苏玉顺其自然地承担起遛狗的任务,她还买了好几个夜光球陪它玩。 奥斯卡是天生精力充沛的狗狗,苏玉有时候都觉得招架不住它。 她承认自己的耐心不如谢琢。 如果她沉浸在工作中时,是不会照顾到小孩子的情绪的,但是谢琢会很细心地安抚好奥斯卡,再去工作。 她有时候胡思乱想,谢琢当爸爸,一定也是很有耐心的。 苏玉想到自己脸热,当什么爸爸?赶紧打住,她晃晃脑袋,再次沉浸在工作中。 在入冬之前,苏玉去了一趟医院。 她在诊室门口安静坐着的时候,还拿出电脑工作了一会儿。 等闲下来,才细看自己的取号单,看到医生的名字,苏玉略有诧异。 过去有六七年了,她又碰到当年第一次在这个科室问诊的医生,对方姓梁,是一位中年女医生。 苏玉不是有钱到可以请私人心理咨询师的病患,很多的人,都只是像她这样,在诊室门口难耐地排队。 大多数生了病的普通人,在这里来去匆忙,短暂停留,不被关怀经历和生命细节,拿了药就走,复发了再来。 所以苏玉对医院的感受一向淡淡的。 她从没指望着医生帮她脱离苦海,那太理想化了。 不过当她敲开诊室的门,梁大夫看见她后便友好地笑了笑:“交男朋友了?” 苏玉挺惊讶的。 她和医生加过微信,倒是没想到人家还记得她。 这么问,肯定是她看到前阵子苏玉发的那个朋友圈了。 苏玉从容地一笑:“嗯。” 苏玉刚被叫号,电脑都没来得及塞包里,这会儿匆匆忙忙地整理了一会儿,末了,挺尴尬地看向医生,对方仍然对着她笑。 “最近怎么样?”就老朋友一样的语气,让苏玉感到亲切。 当年她就坐在这个位置,在暖烘烘的日光里,拿着冷冰冰的诊断结果,听着医生对她说,不要有太多的执迷,适当地放手。 苏玉回答道:“我觉得还挺好的,具体表现,当年很害怕做测试,现在我可以淡定地面对任何结果了。”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 梁大夫也点着头,笑了笑。 接着,又问她:“男朋友怎么样?” 苏玉大概猜出她想知道些什么,她笑说:“他很好,他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好的坏的,他都可以接受。” “嗯,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他说他要陪我来,不过呢我觉得,这道题是我个人的困境,当初是我自己走进这个门,现在也要自己走出去。我得放下这一切,无论好坏结果,是要由我来面对的。” 唯有不依靠别人,跨出这扇门时,才是真的结束了。 有人将自己托着固然好,而苏玉希望的是,那一只手松开的时候,她也不会再往下坠落。 她说:“所以我申请独自来看病。” 复诊的结果很好。 苏玉想象过一场疾病痊愈的场景,她要欢呼自由,要呼朋引伴,喝点小酒,开趴庆祝。 要写下纪念日,恭喜自己战胜病魔。 要牢牢地铭记,她度过了最黑暗的日子。 不过那一刻,她站在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苏玉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她看着天上,云淡风轻。 心里只有一个浅浅的画外音在说,都过去了。 一切感性的念头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句,真是天凉好个秋- 月底,苏玉有个辩论赛要参加。 博二的第一学期要做材料实验,写论文,再花精力在别的比赛上,苏玉是有点吃不消的,她委婉地拒绝过一次。 但是弟弟妹妹们很希望她能到现场参与指导。 这个比赛的规模要大一些,不仅限于校内,他们要代表A大去参加高校团体赛。 苏玉现在已然是辩论社团里的元老级人物,各位年轻的小学弟小学妹们几乎用上了堪称瞻仰的姿态欢迎学姐的到来。 队伍里有两个新人,太新了,她甚至都没见过。 一问,才大一,刚进社团,看起来很有潜力,是被师兄挖掘来打比赛的。 被冠以“元老”的高帽,苏玉的做派都表现得做作了许多。 尤其听到有师妹说:“人已经不在江湖,江湖还有你的传说。苏玉学姐,敬您一杯。” 凡句子加个您,事情就变得郑重许多了。 苏玉立刻深思沉吟,摸摸下巴说:“看来我要端庄一点,才有大佬气势。” 大家围在餐桌前,听见这话,纷纷都笑了起来。 吃饭的过程中,苏玉没有表现出对比赛有丝毫的得失心,倒是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宁静。 她还安慰士气紧张的大家:放下输赢,我们才能赢嘛。 轻松融洽的赛前饭局,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苏玉有注意到,她在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个女孩子的视线总是紧紧地盯着她。 或是感到崇拜、或是让她羡慕。 只不过,她一直没有出过声。 苏玉这几年在北京读书,凭自己的本事结识了很多人脉、慢慢地建立了她的专业领域的社交圈。 同时,自然有不少欣赏她、而她没有机会一一结实的后辈记住了她的名字,在努力追赶着她的步伐。 苏玉力所能及地照顾到每个人,帮大家排忧解难,但她没有表现过丝毫为人瞻仰的高傲架势,姿态总是平和的。 那天夜里,那个师妹在苏玉打车离开前叫住了她。 她的嗓音很轻软,天生细嗓,稍微大一点声音,嗓子都要疼的。 瞬间就让苏玉想到当时初出茅庐的自己。 “姐姐,好佩服你,在什么场合都能游刃有余。” 很少有人叫她姐姐,这个尊称比师姐更亲切一些。 简单的前后辈关系被拔高,苏玉看她的眼神也和蔼了许多。 她微笑着说:“什么叫游刃有余。” 师妹说:“你好像不会怯场,特别佩服。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校外的比赛,还没开始我就已经紧张了,好怕思路跟不上卡住了,到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夜的冷风里,苏玉看着内敛的师妹,问她:“为什么选择进辩论队?” 师妹在这个问题里愣了愣,想了想,她说:“起初是因为有一点点喜欢,小时候就很喜欢看辩论,很崇拜有智慧的辩手,后来就想尝试着自己上。但我发现,有很多问题还是不太好克服,可能我训练得太少了吧。” 她说着,又以那般崇拜的眼神看向苏玉。 俨然是把她当成了榜样。 苏玉没有什么榜样的架子,只是告诉她:“其实呢,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不过当时很努力地锻炼自己的口才。的确,辩论不是谁都能打的,只有进入这个圈子,才看透这一点。虽然碰壁过,但是我没有放弃过,最初是想让自己的性格外向一些,后来发现,这种强者云集的环境能推着我快速成长。这个过程是艰难的,不过没关系,结果是我所追求的,而幸运的是,我成功了。” 苏玉说出我成功了的时候,心中竟有一种守得云开的自如和豁达。 她总觉得,给自己冠以成功者的头衔是很虚的,因为没有人能定义成功究竟是什么。 而眼下,胜券在握地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苏玉不光是自信,她此刻的心境已经是无比的坦然。 苏玉是跟小师妹一起回去的。 在路上,她接到程碧臻打来的电话。 对方问题比较生猛,上来就道:“和你的情侣名最近怎么样?” “很和谐。”苏玉微笑。 “不负众望啊。” “少贫啦。” “明天什么辩题。” “你认为,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吗?” 苏玉念着纸上的字,开玩笑说:“又拿错持方了,其实我比较相信一见钟情——程老师有什么参考意见吗?” 程碧臻想了想,她忽然问苏玉,“诶,你知道追一个人最好的招数是什么吗? 苏玉还没回答,她自己接话:“叫做欲擒故纵。” 她说,这一套她屡试不爽。 执行起来的具体表现为:每天给喜欢的人发消息,嘘寒问暖,风花雪月。 不论他回不回复。 你就一直发一直发,发到那个人不耐烦,突然有一天,你不说话了,也不找他了。 这个时候,对方就开始着急了。 她说,感情当然要培养了,人的本质是很贱的! 苏玉听笑了:“遇到这种事,我一定会卡在第一关,如果男人冷落我,我绝不会走第二步。” 程碧臻:“你别说,自尊这跟东西跟爱情有时候还蛮冲突的。别给自己调子起太高,要接受拥有是个艰难曲折的过程。” “是吗?”苏玉淡淡。 第二天,在赛场上。苏玉稳定发挥,她的第一个论点,并没有把感情着眼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人很容易对任何事物产生感情。” “一把用了很多年的雨伞,一双洗洗刷刷总是舍不得扔掉的鞋。你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功能性,甚至也不再美观,但是你把它丢进垃圾桶的时候,是不是会有一点点的舍不得?可是他们连意识都没有,人和物的感情就这样凭空发生了。” 辩论的论点难免会涉及到自身,苏玉一般不会提到她真实的过往经历,打比赛的过程里引用的事迹,还是杜撰的成分居多。 人把自己在公众面前血淋淋地剥开,总的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但这一回,苏玉说了中学时期的一件事。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有一个很喜欢的男生,当时语文课上,有个课堂活动,阴差阳错的,我跟他被分到同一个组,老师让我们演话剧,我演朱丽叶,让他演罗密欧。” “第一次因为被点名而感到开心,那天回家的心情特别好,我对着电脑开始看电影,我想象着跟他对戏的样子。我觉得那是我上学以来最美妙的一个时刻。” “可是最终,我没有等到我们对戏的场景,我等来的是他拒绝的电话,他说他有事情要做,演不了这出戏。” “同时,妈妈送来一个芒果,她说那个芒果很贵,他们舍不得吃,所以让给我吃。” “我拿着那个芒果,耳边回响着那个男孩对我说:‘对不起,我演不了。’他们舍不得的,我当然更舍不得,那一刻,我觉得我特别的不值得。” “人人都说,年少不得之物,终会困其一生。” “那个芒果,让我懂得了这个道理,我对于爱情五味杂陈的感受,在那天起,被深深地根植在了心里。原来感情不止是有欢喜,还有眼泪。所以直到后来,我一直都不太爱吃芒果……” 苏玉难得地在公众面前调侃自己。 比如,说到演话剧,她会强调说:老师让我演的是朱丽叶哦,真的是女主角,不是蹲在后面当背景板的小花小草! 台下的观众席传来浅浅的笑声,苏玉也跟着笑。 她温润从容地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讲出这个故事,以佐证感情要想深刻,势必要融进过程之中,用点点滴滴的喜怒哀乐去酿造。 一见钟情不过是一个梦幻的开始。 哪有什么感情从一开始就轰轰烈烈呢?当然需要时间来沉淀。 爱到最后,感情就成了一杯陈年的酒。 辩论赛结束。 今天苏玉没有让谢琢去接她,她跟队里的朋友们一起吃了饭,最后是跟着学校的车回去的。 车里大家的兴致还很高,在复盘这一场获胜的比赛,下一场有个替补的队员,苏玉不用继续比了,就趁机休息了一会儿。 她刚闭上眼,手机里就传来外放视频她说话的声音。 是刚才在辩论赛上的一段陈词。 苏玉原本闭着眼,闻声看过去,好奇问:“是有人录视频了吗?” “没。” 一个男生回答说:“直播录频。” 苏玉哦了一声,点点头。 她差点都忘了今天的比赛在平台上有直播。 冬天天黑得晚,进家门的时候,客厅的灯关着,但苏玉注意到卧室的门缝里有光亮。 她没有喊谢琢,精疲力尽地想去厨房倒杯水喝,尔后,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喵~” 苏玉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往前走的脚步陡然顿住。 她四下里看看,又将客厅的壁灯打开,左右探寻—— 实际上也用不着她探寻,因为小猫咪就大摇大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苏玉,它立刻将嘴巴张大,一个劲地尖叫。 “喵喵喵!” “喵!!” 小猫倒是不怕生,不知道它要什么,一跟苏玉看对眼,立马吼得撕心裂肺。 “谢琢!谢琢,你给我买小猫咪了!” “好可爱好可爱,它好可爱!!!” 苏玉一把扑过去,把巴掌大小的橘猫抱在怀里,肆意蹂躏。 “喵喵!” “谢琢!” “喵喵!” “谢琢!!” 被喊了好半天的男人早已经悠闲地靠在门框,嘴角轻轻牵起,看着苏玉满眼放光的样子。 “它在喊你妈妈呢,快答应它。”他开玩笑说。 多难得呀。 她这么一笑,谢琢的心情都跟着变好了 因为苏玉当初表明,她并不想要昂贵的礼物,所以谢琢经常想给她送东西时,又毫无头绪,这事儿很为难他。 就因为什么都不要,才更觉得为难。 所以,他很少见到她这样欢呼雀跃的样子。 “我不是说还没有准备好养小猫咪嘛!”苏玉嘴上这么说着,手里还卡着小猫,眼睛笑得都看不见了,“你怎么就提前买了呀?” 谢琢说:“等你准备好,等到什么时候?” 他懒懒地一笑,说:“我看,还是直接塞你手里比较好。” 苏玉喜不自胜:“谢琢,你真的特别能懂我。我特别特别喜欢小猫,我从小就想养!你知道吗,小时候养过一只捡来的小狸花,结果它特别可怜,没几天就生病去世了,我好难受,难受了起码有大半年,后来高中的时候看到徐一尘的猫猫我就走不动道了,所以我老是去找他玩嘛,也有猫咪的原因啦……” 看吧,她一激动,叽里咕噜,话多得一点都不像苏玉了。 实在少见。 被她rua得晕头转向的小橘猫已经绝倒在苏玉的怀里。 谢琢没打断她混乱的语言系统,等苏玉看向他时,谢琢才冲着厨房门口的中岛台扬了扬下巴。 “还有礼物。”他说。 “啊?”苏玉瞧了瞧他,顺着谢琢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果然放了一箱东西。 箱子看起来挺大的,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包装盒。 倒像是…… 水果盒? 苏玉狐疑,把盒盖一打开,陡然看到了一箱金灿灿的芒果。 谢琢倚在门边,从他的角度看去,苏玉像被点了穴,背影纹丝不动地定格了几秒。 见她不为所动,他略有忧心地跨前一步,揉了下苏玉的脑袋,看她脸色,确定没有太大问题,谢琢的目光落下,也低头看了看那一箱芒果:“够不够?” 她今天说,她没吃上的芒果,是很贵的。 谢琢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他直接去了水果店,让店员挑了最贵的,装了一整箱搬回来。 苏玉定定地看着这一箱芒果,好一会儿,才转而看回谢琢,她没有刚才抱着猫咪的高兴劲儿了,声音软下来不少,脸上带一点复杂的笑意,轻而细碎地出声:“买那么多干嘛,会坏的,笨蛋。” 谢琢一手抄兜里,一手抚着她的发顶,淡淡地笑:“怕你觉得不够啊,傻子。” 苏玉原以为,她如今能够好整以暇面对命运的一切馈赠,可收到谢琢的特别的礼物,心里还是止不住的下了雨。 只是因为,他给她买了芒果。 没有人知道芒果的分量,不会有人感同身受的。 所以她轻飘飘地把这些事讲出来,甚至脸上挂着笑,回以时过境迁的温柔。 谢琢也不会全然懂得,但他整齐干净地摆出了,满满的爱来回应她。 苏玉哽咽着笑了一笑,问他:“你今天去看我比赛了吗?” 谢琢摇头:“没有,要工作,不过看了转播。” 她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好啊,终于轮到你在电视上看我了!” 谢琢可能不是很懂她说这话的意思。 大概又有什么他没有探索到的细节吧,不过,他可以领悟苏玉的一切心情,此时此刻。 “那是我编的,谁会当真啊。”苏玉苦涩地一笑。 他不以为然地说:“就是编的,我也乐意哄着你。” 没有泪流下来,但苏玉的眼睛酸酸的。 她柔情地看着谢琢,眼底盛满了万千情绪。 说实话,打比赛很累,与人打交道也很累,可是她不会习惯把疲惫挂在嘴边说。 无人可以倾诉,就这样独自前行着,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她沉默地走了六年。 一路过来,她早就不怕淋雨了。然而突然有人出现,说愿意为她撑伞。 终于某一刻,万家灯火里,有一盏灯是为她点亮的。 苏玉抱住谢琢,浅浅地依偎在他怀里。 “好爱你。”她轻声地说着,在他怀抱的温度里,一点点地消解了身上的倦意。 “谢琢,我好爱你。” 第76章 苏玉埋在谢琢的怀里很久。 被小猫,芒果,还有谢琢包围的幸福笼罩了她很久。 苏玉很少贪图安逸,除非是谢琢抱着她的时候,她才希望这样慵懒的时间过得慢一点,让她沉到细节里,感受他修长的指节滑过发梢的力道,是以一种安抚的轻柔。 她会有着醉倒的错觉。 “累了?”抱了她一会儿,感受到苏玉的身子变得软塌塌的,有气无力地倒在他身上,谢琢低声地问。 过了片刻,苏玉才轻应:“嗯,有一点。” 她看了看他,说:“今天脑子一直在转,都没停下来过。” 他想说,累的话就早些休息。 然而,苏玉仍然倚靠着谢琢,没将他放开,她几乎整个人的重心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让他架着,苏玉再出声,黏黏糊糊地说:“再抱会儿好不好。” 谢琢求之不得,见她化身粘人精,他唇角轻勾,一笑说:“看来这礼物是送对了。” “对,我特别喜欢。”苏玉点头如捣蒜,频频表示肯定,“小猫很喜欢,芒果也很喜欢。” 她说着,露出软净的笑容,“谢琢也喜欢。” “我的荣幸。”他也心满意足地说。 两人又安静地抱了会儿,空气里只剩下小猫咀嚼奶糕嘎吱嘎吱的声音。 说到礼物,苏玉仰头看他,“对了,你生日要到了,你是喜欢盲盒还是喜欢指定?” 苏玉承认自己缺乏一点浪漫因子,比起送出去后不被喜欢的惊喜,她觉得送礼物这种事,提前问清楚对方的需求更好。 谢琢浑不在意,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不用准备。” 苏玉咧开嘴巴笑了:“知道了,喜欢惊喜。” “你这叫过度解读,”谢琢也笑了:“真别。” 他一副卖关子的口气,又改口说:“到那天我会跟你要的,时间空出来给我就行。” “唔,好。”苏玉点点头,他的生日,肯定依他嘛。 既然提到生日,谢琢也有个好奇的事儿,忽然问她:“所以你之前,说记得我生日,是因为你一直很关注我?” 他说这话,因为有一次谢琢跟她说,手机解锁密码是他生日,苏玉立刻就报上来了。当时真以为谈了几天恋爱,苏玉就爱得浓烈了,他哪儿想到,这哪是几天的感情。 她想,他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细节控,连这都记得。 苏玉承认道:“对,我的密码有八个数字,四个数字是我的生日,还有四个数字是你的。” 听她这个语气,谢琢挑眉,问:“一直都是?” 苏玉继续坦诚:“一直都是。” 她说:“因为密码这个东西不太好记,改起来也麻烦,最后全平台基本都只用一套密码,用着用着就很多年了。” 谢琢沉默了片刻,看她的眼神变深了一些。 苏玉给他解释:“就是一种习惯而已。” 密码是习惯,他也是习惯,不会轻易改掉的。 谢琢思索后,轻轻一点头,耳边又传来苏玉嗲着嗓子的欢呼:“喵喵~好可爱的小喵喵,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喵喵呢?!” “……” 被喂饱的小猫涨大了肚皮,已经舒坦地趴下了。还在舔着嘴角残留的猫粮渣渣,一脸满足。 这只小奶猫挺温顺的,谢琢说,他挑了好几只,最后留下了这个。 看起来没那么调皮,不过胆子挺大的,亲人。 “来家里,适应得很快。下午躲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小猫初来乍到,竟然没躲没藏,吃饱喝足,还懒洋洋地提前把这块当成了自己的领地,任由苏玉摸摸它,它还十分配合地眯起眼睛。 “它一定是一只e猫,已经和我情投意合了。” 苏玉蹲在沙发边沿,捏了捏猫咪粉粉嫩嫩的肉垫。 谢琢想起她刚才一番絮絮叨叨,略一沉吟,问道:“你刚才说,因为徐一尘的猫,所以才经常去找他玩?” 这都是什么几百年前的事了?苏玉腹诽,他说她老是喜欢回忆以前,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玉点点头:“算是一个小原因吧。” 她又看谢琢,微笑问道:“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又要醋上了?” 谢琢笑了起来,捏小猫的手转而捏住了苏玉的脸颊。 他声音低醇,尤其黑夜里,蛊人心弦的一道声线,黏糊地贴在她的鼓膜上,情绪满满:“醋死了。” 苏玉红了脸,她笑着躲开,又指了指猫咪,岔开话题:“诶,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她手里持续着捏揉小爪子的动作,陡生一个想法:“要不就叫捏捏吧!” 谢琢没有意见。 终于“儿女双全”的苏玉肉眼可见地快乐了不少,她听从谢琢的建议,把猫猫狗狗分开来养,毕竟奥斯卡已经是一只成熟的大金边了,这俩要是打起来,它没准真能一屁股把捏捏坐死。 不过虽然有了小猫,她也不能冷落了奥斯卡,狗狗的情绪是很敏感的,该头胎的待遇,还是一点都没少它的。 家里来个不速之客,奥斯卡隔着笼子,一见到捏捏就凶相毕露,势必要给它一点下马威,然而在家长的教育之下,他很快收敛了嚣张的气焰。 而这头炸毛弓背的捏捏,好半天才被苏玉安抚好。 晚上,苏玉洗完澡,抹一身香,掀被子钻进暖烘烘的被窝,一把抱住谢琢,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这就是她一天下来最舒服的时刻。 “现在有没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谢琢刚接了个电话,苏玉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因为她出来的时候,他正好挂掉了,这会儿,他收起手机,浅浅睨一眼苏玉:“送你只小猫就这么高兴?” 他一低眸,对上她兴奋到困意消散的眼,低而淡声地夸句:“好哄。” 苏玉笑说:“不是好哄啦,是你非常知道怎么投我所好,不然呢,我这个人还是十分刁钻的,千金难买我乐意,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谢琢脸上带点浅如涟漪的笑,承认地轻轻一颔首。 他没有说话,被她身上清幽的香气吸引,喉结轻滚,没忍住低下头,深深地吻了她一会儿。 想到他看了比赛直播这件事,苏玉歪着脑袋,颇有些骄傲地问他:“我今天厉不厉害?” 谢琢一笑说:“你岂止是今天厉害?” 说到这儿,苏玉又突发奇想,坐起来把手机打开,找到学妹发在群里的,今天的直播录频。 苏玉不是第一次上电视了。 她平时几乎没有时间去看已经过去的比赛,自己出现在公众视频里,回头看还是挺尴尬的。 谢琢不解地问她,“后面还有比赛?” “没有了。”苏玉摇头说,“我不是在复盘,我是想看看我是怎么在台上表现的。” 而后仅仅看了一眼,苏玉起了鸡皮疙瘩,嘶了一声,立马把手机扣下了:“怎么上镜显得这么奇怪?” 谢琢好笑:“哪儿奇怪了?” “没有我本人好看。” 他不置可否地瞥了眼她的手机屏幕,又若有所思地问:“你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事儿?” “嗯?”她懵懵地问,“你说哪一部分呀?” “跟你有关的所有。”他说。 “比如呢。” “比如——你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猫。” 苏玉不禁失笑。 “那范围也太大了,养小猫的时候,我特别小,才刚学会走路吧。” 谢琢倒是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她,“我想知道,都跟我说说。” 苏玉正儿八经地想了想那只养去世的小猫,喃喃回忆道:“还是在清溪的时候了,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时候,童年真的很遥远。” 苏玉知道谢琢去过清溪,她高中为了了解他,从徐一尘那里打探了许多消息。 不过她心里猜想,谢琢自己恐怕都忘了,所以她没有怎么提起过这件事。 但是谢琢居然说他记得。 他也一直记得,清溪是苏玉的家乡。 “后来又去过一次,有一次过年去的。”他回忆着,告诉她。 第一次学校组织去清溪的时候,他还不认识苏玉,但谢琢记得,那儿的星星很漂亮耀眼,让她印象深刻。 第二次去,是谢琢上大三的时候,他回来一趟过年,清溪这几年已经发展得很好,因为青山绿水环境不错,政府开发了一些度假村的项目,过年的时候,临近省市的人都过去玩,向敏言也想凑个热闹,于是谢琢带着父母去那边玩了一趟。 向敏言看出他整个过程中的心不在焉,问他想到谁。 谢琢都没注意到自己在走神,被这么一问,呆了片刻答不上来。 夜里,谢琢坐在酒店的吊椅上,父母在温泉池里赏月,他孤零零地抬头看星。 “所以,你当时在想什么?”时隔多年,苏玉问他。 他说:“我只是重复在想一件事,你在这个地方生活过。它的气质跟你好像,很安静,一草一木都很像。” 那时候,谢琢刚通过手机短信发完碰壁的新年快乐,就来到了苏玉的老家。 眼下在北京的深夜,雪花落下,苏玉靠在谢琢怀里,笑着说:“我发现,你就是不好意思承认,我早就在我心里了。” 谢琢闻言,微微一静默,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过后他轻淡地“嗯”了一声,“可惜我太迟钝。” 他自我反思过后,接着问她,“继续说说。” 从小猫的话题开始,那天夜里,苏玉跟谢琢聊了很久的天。 她说小时候的事情,拣开心的说。 苏玉跟陈迹舟本来相隔两地,分开成长,不应该有很深的感情,但是没办法,陈迹舟对她太好了。 “我小时候很老实的,有个小男孩特别恶霸,推了我一下,我都觉得我是不是应该让着他?毕竟我比他年纪大一些嘛。 “但是哥哥看到了,他就一把冲过去把那个人推到了,警告他不准再欺负我。我当时真的觉得他好帅呀,后来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后边。我去平江的时候,也是他带着我玩。” 苏玉说了高四复读的那一段经历,陈迹舟留给她的“哥哥热线”,她到现在还留着呢,不过躺在床上,不便翻找,只从手机里翻开一张照片给谢琢看看,给他展示完,苏玉说:“哥哥对我很好的,我以后要孝顺他。” 谢琢淡淡一笑:“行,一起孝顺他。” 也不知道这话应得真心假意。 “好啊,那他知道了得开心死。”苏玉笑得眼睛都弯了,“那你先喊他声大哥吧,让他爽一下。” 谢琢啧了一声,“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谁是外?谁是内?”苏玉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我还要好好分一分的。” 谢琢真被她气笑了。 “可惜我们都情路坎坷。”最后,苏玉眼里表现出陈迹舟与她同病相怜的心疼。 谢琢大言不惭地说:“他但凡有我一半追女孩儿的魄力,早就娶到老婆了。” “才不是,”她忙反驳:“爱情是不由自主的,他只是很清楚这一点,并不是缺少魄力。” 谢琢看了看她,这回倒是没有再计较,或是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毕竟暗恋那么多年的人并不是他。 因为聊天到太晚,苏玉都熬过了困点。 谢琢先睡了。 外面簌簌的雪在下落。 苏玉拿着手机,翻了翻她当初记录的“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从头到尾,细细密密地看了一遍文章。 她现在是什么心态呢?比起戏中人,或许更像是一位能够感同身受的看客吧。 文章憎命达这话在理,现在过得舒坦了,苏玉就没有任何记录生活的心情了。 她随便翻了翻新的点赞记录。 看到一个句号的id。 苏玉不知道怎么的,经常会被一个句号吸引。 哪怕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符号,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点进去,对方的主页空空的- 苏玉其实挺喜欢吃芒果的,她以为谢琢买这么大一箱真的会放到坏掉,结果并没有。 因为那一整盒很快就被她全部解决掉了。 反季水果都是甜滋滋的,自然也有“爱情”的功劳在里面。 北京入了冬,苏玉变忙碌了一些。 谢琢有的时候不加班,就会去接她放学。 北方的白昼,时间一天比一天短。下午上着课,天就冷不丁的黑了。 苏玉除了自己上课之外,还要给硕士生当助教。 偶尔导师出差不在,她还得去帮忙代几节课。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时,天已经黑透了,苏玉被人叫住,她留堂给一个学生解答了几个问题。 人陆陆续续地散开,教室后边的日光灯都被关掉了。黄昏的室内晦昧昏沉,苏玉回去检查窗户有没有关上的时候,一回头就瞥见了立在灯影之下的谢琢。 他的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苏玉有点近视,眯眼一看,是个老人家,拄着拐。 老人还挺有气势地站在那儿,纵然青丝成了白雪,但肩背挺直,很有气势和气质。 苏玉遥遥看去,对方花白的头发让她微微一惊,她第一反应以为是找她的某个校领导,再一看,架势也不像领导。 倒像是。 “谢琢……?” 苏玉看过去时,正在和谢琢说话的老人家也抬了抬头,看向苏玉的方向。 对方稍一点头作为招呼,苏玉突然就想起来了他是谁,因为她见过那只拐,看起来价值不菲,一只气势不凡的龙头,被握在老人家的手心里。 她见过的,是谢琢的爷爷! 苏玉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怎么突然把爷爷领过来了?但来都来了,总不能临阵脱逃吧,她硬着头皮,面不改容地走到了爷爷的跟前。 谢琢微微一笑,他倒是不慌,挺淡定地杵在那儿,问他爷爷说:“您还认得她吗?” 谢琢的爷爷叫谢昭义,苏玉在病历单上看过这个名字——关于谢琢的任何细枝末节,苏玉都记得清楚。 谢昭义瞧了瞧苏玉,他比从前的样子更是苍老了几分,不过精气神很好,人看起来也挺友好的,尤其是对待晚辈,和蔼万分:“见过吗?小丫头。” 谢琢没吱声,只是在一旁淡淡地笑着,给苏玉眼神示意:他问你,你就答。 谢昭义知道苏玉的一些事,谢琢都跟他介绍过了,不过他没提当年苏玉救他的那件事。 看爷爷茫然的表情,他究竟还记不记得,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苏玉没有去揭开人家陈年过往的创伤,她只是轻轻微笑,点头说:“爷爷好。” 爷爷笑得很温和:“你好,苏玉同志。” 她此刻细看,谢昭义的长相和谢琢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两个人的眼睛都很深邃温润。 谢琢跟她说:“爷爷来北京看看战友,正好来见见你。” 老爷子拄着拐,身体素质很好,健步如飞走在前面。 苏玉快忐忑死了,又听见谢琢说:“我妈有点事儿绊住了,明天过来。” 她忍不住惊呼:“天哪……不是特地为我来的吧。” 谢琢笑:“真不是。” “这大老远的,我好担心啊。” 谢琢再三强调:“放心,就是来吃个酒席,昨天就到了。” 谢昭义走了一阵路,回头看看苏玉:“这小子说我们见过,我上了年纪,对从前的事记性不那么好了。要是真有什么交情,你提醒提醒我。” 谢昭义的手背在身后,特有老干部的气势。 苏玉见老人家纪律严明,一身中山装穿得笔挺干净。 她料想这样的老人在人前势必是要保证体面的,那些对她来说拔刀相助的侠义剧情,无疑是对方心里不愿再提的人生坎坷。 苏玉扯了个谎圆过去:“我和谢琢是高中同学,去他家里做客过,可能是那个时候见过。” 老人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老同学。” 谢琢看了一眼苏玉,领会了她心底的良善。 对她来说,这份恩情有没有被记住,都无足挂齿。 爷爷让人安排了车。 开车的是个穿军装的领导,车里的氛围相当简朴肃穆。 “沾了老爷子的光,喝点儿茶。”谢琢稍稍侧过身子,跟她轻声地说。 谢琢拉了苏玉的手,她却撤开一点距离,小声地问:“在爷爷面前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场合实在过于严肃了。 谢琢真是被她逗笑了:“都快三十了,拉个手都不行?我爷爷虽然年纪大,还没封建到这个地步。” 苏玉幼稚反击:“你才三十,我比你小一岁呢。” 谢琢被她噎了下,然后气笑了。 谢昭义回过头,跟苏玉说:“他爸爸,忙得很,工作撇不开,他妈妈明天过来,一起吃个饭。” 苏玉坐得端端正正,像个乖乖女,点头说好。 “我老头子呢,年纪大了,说老实话,大场合估计再也参加不了几次,所以战友过寿,大老远过来热闹一下。” 谢琢和苏玉异口同声:“不要这样说。” 谢昭义笑了。 谢琢告诉说,爷爷现在喜欢玩扑克牌,下棋,日子过得很潇洒。 没事儿就喝茶。 那天,谢昭义真带他们去会所喝了茶,他领着苏玉,一口一个孙媳妇,让他在北京认识的人都照顾照顾他的孙媳妇。 “未来的科学家,国之栋梁,大有可为。” 苏玉被说得脸红,往谢琢身上靠。 谢琢低眸,看着她笑,轻轻扶着苏玉的脸说:“挨着夸吧。” 茶局结束的时候,老爷子拉着谢琢说了很久的话。 那天,拘谨地聚会完,苏玉上了谢琢的车,才如释重负地往后一倒。 “我真的没有想到第一个见到的是爷爷——他来北京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呀?” “我说你在上课,他说想去听听,拦也拦不住,就过去了。” 原来他提前去听课了,苏玉稀里糊涂地一番回忆,又紧张起来:“我刚才讲得好不好。” “特别好,大有可为。”谢琢莞尔一笑,学爷爷的口气。 苏玉低低地叹了一声,说你别取笑我,心中的忐忑还没结束,而后又问他:“爷爷刚刚怎么说我?” 谢琢想了想,:“他说他认出你了。” 苏玉有些惊讶,自言自语说句真的吗。 静默几秒后,她消化了这个信息,问他:“然后呢?” 她讲完,立刻又说:“我不要听场面话。” 什么感谢她帮助之类的,苏玉不想听,感谢的话她听过很多遍了。 谢琢笑,“他对你能有什么想法,还不是指着我唠叨。” 谢琢叫她放心,爷爷很满意她。 他正直了一生,一向很崇敬为国家做事的人,苏玉的磁场与他十分契合。 加上从前那件事的交情,让爷爷更是器重这个孙媳妇,几番对谢琢交代,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老人家的训言总是那么的过时,但谢琢逐一听了,逐一点头说是。 “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爷爷。”最后,谢琢若有感慨地说。 苏玉也轻轻一笑,如释重负。 她说,“算命的说,他能活到98。” 谢琢闻言,平静无波的心里,如石子投湖般荡开一圈涟漪,久未消散。 就好像青春里与她有关的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向敏言临时有事情,出了趟国,第二天才赶到北京。 谢琢亲自去机场接的人。 车里,他妈坐副驾的时候拿着粉饼扑脸,补补妆,还心情不错地哼着歌儿。 谢琢几次欲言又止。 向敏言用余光都看出来了他有话要说,见他这会子又闷不吭声的,她便主动开口问:“怎么回事?紧张什么啦。” 还是当妈的看得透儿子,一眼看穿他心事重重。 默了默,谢琢承认道:“确实有几句话想说。” “跟苏玉有关的吧?” 谢琢点头。 “说吧。”妈妈的脾气很好。 “之前她说她父母找过你们。” “是。”向敏言承认,“女孩子的家长多一些心眼是正确的,我们没有想太多,当然是因为信任你了。” 谢琢轻轻地嗯一声,又缓缓地出声,说道:“苏玉喜欢了我很多年,我也很努力地在维护她对我的感情。我们之间相处得很融洽,所以我希望这种融洽能持续很久,即便我们结婚了,也不要有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摩擦,我很爱她,我希望你们能像我一样尊敬她。” 向敏言听着,并没有反驳,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 她联想,可能这孩子小时候跟着她看了一些夸张的婆媳剧,为此,谢琢难免担忧地思考起这层关系里的矛盾性。 又听他接着说:“苏玉有过一些压力,从前她在家里的需求不受到重视,所以有过阴影,虽然现在都过去了,但我很怕同样的环境重现,她的个性很含蓄,如果长辈做了什么让她不舒服,她不太会直白地表达抵触。” 妈妈接下去问:“所以?” “所以我想在她有抵触情绪之前,申明一些情况,我希望你们—— 顿了顿,虽然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叛逆姿态了,谢琢还是得说:“不要对她有要求,不要让她相夫教子,她不是那样的人,也千万不要指责她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因为我爱的就是这样的苏玉。她是我的选择,如果实在有什么不满意,先来指责我。” 听完谢琢一番掏心掏肺的陈词,向敏言心中感慨深深,她叹一口气,问他:“在你的心里,妈妈是这样的人吗?” 谢琢:“我知道不是,不过该交代的我得交代清楚,这样两方才都能安心。” 他语气淡淡,但眼神凛然,话里的意思却那么郑重笃定:“我希望你看出来,苏玉对我来说很重要。” 同样,也需要一番郑重的回应和承诺。 向敏言托着腮,打量着谢琢,打量着打量着就笑了,她说:“知道吗,你爸爸前阵子还在私底下给我吐槽你,说他这么爱老婆的人,怎么生个儿子,长了个渣男脸。 “我不服气,问他什么叫渣男脸?他说,长太帅了啊,帅的男人看着都渣。 “我说老谢,你还是不懂你儿子啊,怎么能这样编排他?” 向敏言拉过谢琢的手,用湿巾帮他擦了擦有些冒手汗的掌心,“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妈妈不掺和,好坏都不掺和,你有你的担当就好。” 她说着,挺得意地笑一笑,给自己打打字:“我呢,就力争上游,当一个挑不出错的绝世好婆婆,可以不。” 第77章 苏玉最近越来越喜欢回家了。 谢琢打趣说,他可算是靠一个小猫咪把她的心给拴在家里了。 他们彼此这样开玩笑,其实心知肚明,猫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理由。 今天谢琢的家里人过来吃饭,本来爷爷说订一家餐厅,但是向敏言说,只想吃点家常,所以谢琢接他妈妈到家的时候,屋里已经充满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今天很难得,是苏玉负责买菜下厨。 谢琢之前总听苏玉自吹自擂,说她的自理能力多好,还曾经十分骄傲地吹牛说,她小学五年级就会做饭做菜了。 但是因为在外面上学,苏玉一直住宿,在食堂吃得多,回到谢琢这里,也是休息居多,始终没有机会在他面前大展身手。 苏玉对谢琢厨艺的揶揄,从最开始建议他多试一试,到后来直接感叹,你真应该尝一尝我的手艺,让你知道什么叫降维打击! 然而,谢琢还是没那个面子能让苏玉系上围裙,她每每在家里软趴趴地躺下,都要安逸地讲一句:哎,还是让人伺候着舒服。 正好明天是谢琢的生日,他说过要约她一起庆生,苏玉就请了两天假,从今天下午就开始准备食材做饭了。 向敏言进门的时候,苏玉飞快地迎到门口。 “阿姨你好,我是苏玉。” 苏玉露出来的笑容是练习过的,她知道要翘到怎么样的弧度最端庄可亲,因为对着镜子做了很久的表情管理。 声音也乖乖软软的,希望因此而博得阿姨的喜欢。 向敏言扫她一眼,带一点笑,点一点头说:“刚刚正说到你呢,这会儿就见到人了。” 女人一点也不显年纪,烫了一头很知性的长卷发,戴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身上扑面而来的清冷香水气味将苏玉轻盈地裹住。 这味道有点攻击性。 她瞬间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身上的围裙解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谢琢从后面跟进来,跨到苏玉身后,修长的指骨简单挑了几下,就将她的围裙好好地脱了下来。 他在她身后,捏捏她的脸颊,贴耳说:“别紧张。” 向敏言进来后都懒得换鞋,高跟鞋哒哒哒的,气场很强。 对熟悉她的人,比如谢琢来说,不过是很日常的姿态。 但是苏玉在眼下就有点局促了。 她超小声问谢琢:“说我什么呀?” 谢琢笑着,刮掉她的鼻尖的一点细汗:“夸你呢。” 苏玉将信将疑地回视他。 苏玉从小不擅长和长辈打交道,在亲戚面前总是呆呆的,一般会被妈妈敲一下脑袋说不出趟。 现在虽然好了一点,但当要面对的长辈成了谢琢的妈妈。 苏玉仍会有不自在。 谢琢的妈妈是什么人啊? 苏玉回想跟她仅有的几面之缘。 比如第一次,向敏言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坐在车里的一个侧影。 虽然隔得远远的,但苏玉能见到她画着时髦漂亮的妆容,来接她在学校里众星拱月的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女孩们在旁边嘀咕:这个婆婆好有钱,看起来就很难搞啊。 书店的那块玻璃,让镜头之外的苏玉成了看客,她置身事外地看着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以及、男主角的妈。 因为他那么的不可触碰。 于是,谢琢的妈妈对苏玉来讲也遥远得难以企及。 以前有喜欢他的女孩子讨论谢琢,说谢琢妈妈的一身行头加起来小几万,她们很爱用的形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玉在小学的时候很喜欢看玛丽苏题材的偶像剧,里面身为风云人物的男主妈妈一定要盘高发髻,一身气势地坐在董事会股东的位置上,掏出一张支票对着草根女主角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然后开启虐恋大戏。 当苏玉坦诚地把脑内幻想的这个场景交代给谢琢的时候,换来他一声哂笑,脑壳挨了一下—— “想什么呢?我妈很接地气,放心。” “好吧。” 苏玉倒是没有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点点头,又煞有其事地摸摸下巴思索道,“我主要是在想,是要你还是要那五百万。”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声不满的轻嗤。 一抬头,脑壳又挨了一下。 最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坐在一起吃了饭。 苏玉还腼腆地收下了一个红包。 向敏言比她想象得温柔和善很多。 但也没有谢琢形容得那么接地气。 她一身富贵气质,摘了天价品牌的围巾,拿了瓶农夫山泉在喝的时候,苏玉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很违和。 在餐桌上,向敏言拿筷子吃饭的时候,苏玉忍不住盯着她漂亮晶莹的手指甲看了好久。 很快,听到阿姨一声赞美:“这个菜灵的,全是你做的?” 苏玉本来维持着一种厨子在期末考试里接受考核的紧张,得到一个不错的分数,她终于松下一口气,好像整个人连同这一桌子菜都同时得到了肯定。 苏玉点点头,微笑说:“对的。” 向敏言友好地笑了一笑:“我以为学习好的人都不太会生活。” 她全程没有用打量的意图看过苏玉,这个女孩的气质在她的眼里是很质朴的。 不是贬义词的质朴。 这样的孩子,用不着她着眼到某些细节,去看她的眼睛亮不亮,鼻梁高不高,因为她的气质让人一眼能看穿她镇定安宁的底色。 通俗点来说,是一种学霸长相。 兴许是因为苏玉还在校园,没有脱离一身学生气。她干净而温和,眼里有着初见长辈的紧张,但没有视线闪躲的怯弱,这一点无可厚非。 “比谢琢的手艺好多了。”向敏言笑说。 苏玉的笑里也终于有了点别样的情绪,是颇有些得意地冲着他一笑:“谢谢阿姨夸奖。” 谈不上满不满意,向敏言从来不去想,儿子喜欢的人能不能让她满意这个问题。 这种行为很刻板,也挺庸俗的。 不过有几点她得弄清楚。 那天离开前,向敏言找苏玉聊了会儿天。 她单刀直入地问:“我知道,去年过年谢琢去了你们家那边,到现在我一直没有问他具体情况,不是不好奇,只不过我想亲自问问你,爸爸妈妈那边怎么想这件事?疑虑有没有消掉?或者说……” 虽然向敏言点到为止地沉默了。 但是苏玉理解她这样问的目的,她是想知道,这门亲事有没有得到双方父母的认可。 苏玉给她打了个定心丸,她点头说:“嗯。” 这一个“嗯”过于短促,俨然是话里有话。 向敏言看着她,等着苏玉说个明白。 “他们同意了,这是肯定的。”尽管她声音轻轻,仍旧安定从容。 接着,苏玉又坦白说道:“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心里有没有认同我的一切决定,也许只是做做样子,也许他们还是打心眼里觉得,我们差距太大,不会幸福的。可是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是要嫁给谢琢的,我还说,我下辈子也要嫁给他,他也同意了,谁阻拦都没有用的。” 向敏言听见这话,乐不可支地笑了。 苏玉以为自己的表达很稚嫩笨拙,她又补充道:“真的,阿姨,我爸爸妈妈的意见真的没有那么要紧,你不要想太多,他们现在管不到我了……” 坏了,越补充越笨拙。 好像个急切讨要什么的小孩。 向敏言笑着,点头说好,“阿姨懂你的意思了。” 她拉着苏玉的手,亲昵地撸了撸她的手腕子,然后低头看看,忽然话锋一转说:“对了,谢琢有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 苏玉起初没明白她的深意,有什么就答什么:“他送了我很多花,送了我吃的,还有刚才你看到的小猫,也是谢琢送的,还有……” 苏玉在思考着还有什么的时候,向敏言听着听着,眉头就皱深了。 她是在腹诽,当年谢林追她的时候,可没这么寒碜啊…… 她立刻又摆出一副看来我得好好教育教育这小子的脸色。 苏玉看懂了她这个皱眉的意思,辩解道:“不是的,谢琢对我很好。他会送我这些,是因为我要的就是这些。” 她说:“再贵重的东西,如果不是我喜欢的,都没有意义。您不要教育他,他真的很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 确定她的眼中没有勉强,向敏言眉心的褶轻轻地散去。 “除了这些,就没了?” 她已经揉了好一会儿苏玉的手腕,苏玉低头看着,说:“还有一个镯子。” 向敏言神色温和,放下心来。 苏玉的手已经被她摸得发热了。 她想起有一次谢琢在学校里生病,他的妈妈过来照顾她,好多同学探头往外面去看,母性的光辉给遥远的苏玉也带来春风拂面的温暖。 此刻,她被攥着手,终于也接触到了那般被悉心呵护的感觉。 “玉就要配玉镯。”向敏言拍拍她的手背,“给过你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又问:“明天去领证?” 苏玉傻了眼:“啊?” 向敏言也一愣:“他没跟你说?” “他……”苏玉眨巴两下眼睛,“他没说啊。” 她瞬间想起那天,谢琢说让她把他生日这天的时间留给他,会跟她要礼物的。 原来……是打算带她去领证吗? 苏玉晕头转向地想着,仔细捉摸了一会儿,脸颊就羞得有点发红了。 “我多嘴了。”向敏言笑着拍一下自己的嘴巴,“行,你就装不知道吧。”- 北京下了一夜的雪。 请完假的苏玉关掉所有的闹钟,放心大胆地睡了个懒觉。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苏玉没有及时睁眼,翻了个大滚,从左到右,然后缓缓意识过来,嗯?好像真的没有人。 “谢琢,生日快乐呀……” 在梦里都在来回酝酿的台词,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了。 然而,没有人应答。 苏玉揉眼睛,慢慢起身,看到谢琢站在卧室的阳台上。 他正在穿衣服,一只手正在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襟,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好像在搜索什么。 外面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白雪皑皑衬着男人的白色衬衫,一样的凛然清贵,让他与景致融为一体,成了那画中人。 男人清隽而冷峻。 身影被微弱的光线镀一层浅灰的轮廓,站在北国的冬天清绝冷冽的氛围里。 “谢琢,你不冷吗?” 苏玉稍稍拔高音量,喊了他一声,谢琢听见了,回眸看她。 “生日快乐呀。”她笑笑。 谢琢走近,轻轻折身,摸着她的脸,在苏玉的额心一吻:“谢谢老婆。” 虽然谢琢还没提,但是想到昨天他妈妈说漏嘴的事情,苏玉佯装不知地眨眨眼:“你今天……要带我去哪儿啊?” 谢琢忽然笑了下:“都知道了还问?” “嗯?知道什么?”苏玉继续装蒜。 谢琢手里拿了个证件,往她脑袋上极轻地点了一点:“你的演技真的很烂,苏玉。” “……” 她定睛一看,是她昨天就从箱子里翻找出来的户口本。 她明明记得放在枕头底下的! 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谢琢看穿她的惊讶,解释道:“睡姿不雅,我早上一看,掉地毯上了。” 谢琢说着,笑着随手一翻,“不会趁我睡着,自己偷偷起来翻的吧?” “……” “这么迫不及待?” 苏玉被他讲得哑口无言。 她往被子里一埋,有被羞到,五分钟不想跟他说话的意思。 “起来吧。”谢琢伸手进被窝,捏一下她腰眼的地方,苏玉一激灵闪了下,但人还窝在被子里。 尔后,听见他说:“赶个早。” 苏玉的被子拱了一下,像个圆圆的小山丘。 谢琢站床边等了她一会儿。 过四五秒,苏玉将被子一掀,脸上露出少见的激动神情,一下猴到谢琢的身上,勾着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弯了:“好,结婚去。” 结婚是喜事,当然要趁早去。 谢琢虽然着急,一路上还是情绪稳定地保证车速,毕竟这两天雪天路滑,大事重要,但安全第一。 虽然他说不要礼物,苏玉象征性地给他准备了。 一个做工精致的蓝宝石,正好他今天穿了衬衫,能用上。 第一张氛围严肃的合照就用在他们的结婚证上了。 两人领完证后录了一段誓词。 回程的车上,苏玉还有点儿兴奋,看看证件照,又看看他们的誓言视频。 谢琢继续有条不紊地开车。 “去吃饭吗?”苏玉问他。 “嗯。”他点一点头。 红灯路口停下,谢琢突然伸手过来,在苏玉的脸上捏了一把,“现在是合法夫妻了。” “嗯……”苏玉不明意味地点点头,又见他情绪深邃,狐疑道,“嗯?” “该喊我什么?” 她莞尔,嘴角一弯,轻轻一声:“老公。” 苏玉主动地凑上前,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谢琢满意地笑出来。 吃了一顿烛光晚餐,一直到回到家里,苏玉的小本子几乎没离开过她的手。 毕竟是沉甸甸的,确确实实的证据。 比接吻还要真实的感知,是这个盖了戳的证件。 她真的嫁给了曾经最喜欢的男孩子。 苏玉反复地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又透过那样一双从没改变过的眼睛,看到了多年前的少女。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恭喜你,美梦成真。 也恭喜你,长大成人。 苏玉一时感慨,入睡前又回去翻了翻那个暗恋贴。 不看还不知道,今天源源不断的消息持续了一整天。 苏玉瞪大了眼睛,看到帖子里新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她的文章下面充满了各种语气遗憾的祝福。 与其说祝福,更像是一种劝她释怀的安慰。 比如,最高赞的那一句:【祝福楼主终于良人,暗恋太苦,早日放下。】 这个评论占领了热评区很多年,从苏玉刚发帖子的那天起。 让整个贴文的界面惆怅得很统一。 然而今天,热赞的位置终于被让了出来。 另一个评论被顶到高处—— 【我是男主角,已领证,谢谢祝福。】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苏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心底深处,她在难以克制的震荡着。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为谁震荡的激烈情绪了。 苏玉点开这个id只有一个句号的头像。 她的手指尖在亮白的屏幕前,颤抖得有点明显,苏玉点进句号的主页,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故事。 他引用的话题是: 还记得青春里你放不下的那个人吗? 【距离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个除夕夜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第一次点燃仙女棒——那是一种很安静的烟花。 在我的新春记忆里,没有太多和烟花有关的情节。 甚至,春节都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日子,太过安静的家门,总让我游离在热闹的边缘。 我不太喜欢听别人和我说新年快乐。 因为很难快乐起来。 我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特地赶来见我,她会到我身边,送上只属于我的祝福。 她看着我点燃那根仙女棒,笑起来时脸颊很白净,鼻头和腮边发红,可能是太冷了。 她看着我手里的火苗时,可能没有注意到,我没有很在意点燃的火星,我全程只是在看着她。 她对我说:“新年快乐。” 我看到她璀璨纯净的笑脸,我发现,她比烟花更能吸引到我。 我认识到一点,我再也忘不了这个女孩。 我看着她的眼睛,无声地念着她的名字,在火光燃尽之前的半分钟里,我郑重地回忆,究竟哪一天起,她慢慢地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很少频繁地去回忆某一个过去的夏天,除非是在那一年,我遇见了我的爱人。 那是2013年。】 第78章 2013年的暑假,谢琢基本是跟机器人一起过的。 他读书时期的生活很简单,也很枯燥。除了研究这点儿兴趣爱好,就是学习。 因为要准备比赛,家里堆满了各种零件和书籍。 一直到结束,谢琢如释重负,终于倒头睡了个舒服而漫长的觉。 那天是徐一尘给他打了电话,吵醒了谢琢。 徐一尘的声音很热闹,很激动,跟他说:“我刚在电视里看见你了,贴吧里都在讨论呢。” 谢琢哑声:“什么贴吧。” “一中的呗,又炸出来一堆你的迷妹。”徐一尘笑笑。 谢琢浑不在意这事儿,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然后?” “行啊你,又背着我偷偷拿奖了。” 他清醒了点,淡淡笑了下:“有事说事。” “我能有什么事,出来打球么?放个假无聊死了。” “还有谁。” “我喊下陈迹舟,看看他来不来。” 谢琢没怎么想,顺口就答应了。 他好一阵子没出去玩过了。 那天天气挺不错的,没那么热,出门的时候临近傍晚。 谢琢家的小区附近有个体育馆,室内球场建设得不错,加上他跟陈迹舟家挨着,一般他们约着打球就在这附近,徐一尘过来找他们。 等来了人,随后照惯例去买水。 楼下两家便利店,罗森和501,谢琢平时去罗森比较多。 那天,他走在那条布满樟树绿荫的街上,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女生。 对方高中生模样,中等身高,扎了个马尾辫,穿白色短袖和牛仔裤,从头到脚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脚步有点着急,进了501。 两三秒的时间,这样一道身影闪过眼前。 谢琢的脚步顿了顿,被什么宿命般的东西牵绊住。 他根本没看清什么,只觉得视网膜上就被拓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辫子。 他往前走,绕过了罗森,去了更远一点的501。 徐一尘脚都快跨进去了,诶了一声,看向接着往前走的谢琢。 他也没问为什么,就顺从地跟上。 在店里,谢琢看清了女生的样子,还替她拿了一瓶够不着的水。 离开的时候,谢琢想到刚才那双灵动清澈的鹿眼,没有抱什么想法地回了回头。 女生恰好也在看他。 毫无征兆地对视上,只不过短短片刻,对方立刻局促地收回视线,背过身匆匆往反方向走。 徐一尘见谢琢不走了,也跟着往回看去,那个女孩清瘦的身影很快从拐角处离开。 “你看什么?” 谢琢摇摇头,转过身说:“没什么。”-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学校。 一面之缘算不上什么,人的一生要遇到那么多的过客——即便是个长得还挺可爱的过客。 看过就看过了。 那天打完球回去之后,谢琢就把那双眼睛忘记了。 倒是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 在楼梯上,她的书差点被徐一尘撞倒,谢琢帮了她一把,女生面露一点点的怯意,看向他时,视线忽然闪了闪。 很内向,他想。 不过,她对他说“谢谢你”的时候,声音软乎乎的。 谢琢不会和这样的女同学有交集。 他本来就是沉稳内敛的性格,那些座位离他遥远的女生,他更是接触不到。 有时候,短暂的一学期相处过后就会分班,许多被贴上“文静”标签的女生,他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全。 不过这个女生略微特别一点,是个转学生,有特殊的介绍环节。 语文老师在课上点了她回答问题,然后说:“诶,好像是个陌生的面孔嘛,新同学要不起来自我介绍一下?”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前面。 谢琢没抬头,他的笔尖不停地在草稿纸上演算。 来了个新同学,毫无分量的一件事而已,不值得他从数学卷子里分心。 女孩子起了身,但稍微低着头,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语文老师又象征性地了两句欢迎的话,就让她坐下了。 不知道是教室太大,还是她声音太小。 后排的人一个字都没听见,互相交头接耳,问:“什么什么?” “刚刚那个转学生叫什么名字?声音好小,我都没听见她说什么。” “好像说叫苏玉,玉器的玉。” …… 谢琢的思路卡了壳,一道题没算通。 他毫无头绪,笔尖在草稿纸上滑动了两下,竟然顺着他们谈话的内容,写下了“玉器”两个字。 “好像是陈迹舟的妹妹。”又有人说。 陈迹舟的妹妹? 谢琢终于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苏玉的背影。 也不像啊。 一个这么斯文,一个那么…… 他忽然有点想笑。 谢琢低头,又看到刚龙飞凤舞写下的“玉器”二字。 “是表妹。”有人解答了他的困惑。 还挺有缘的。 谢琢看着那两个字想,他小学的时候,父母教给他的自我介绍是:“玉不琢不成器”的琢- 是苏玉主动加的谢琢的□□。 那天他刚从游戏里退出来,接收到她的添加申请。 她是从班级群里摸索过来加的他。 谢琢把耳机摘下时已经困得不行,点了同意。 她的id叫不吃胡萝卜的小玉兔。 头像是一只拟人的兔子,可能是什么动漫形象吧,谢琢点开大图看了看,跟她的神韵倒是有几分相似。 特别是牙齿。 挺可爱的。 谢琢以为她找他有什么事,撑着脑袋等了一会儿,但苏玉好像没什么要紧事,等他眯了会儿眸子再睁眼,看到无关痛痒的对话,说她在认识新同学。 关电脑之前,谢琢跟她说了晚安。 那阵子,江萌月考的成绩不是很好。 她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对家里小孩一向管教严厉,把优绩主义执行得密不透风,死板冷硬又严苛的作风时常把他们这一圈孩子吓到。 不过习惯就好。 让谢琢惊讶的是,他们竟然会因为成绩的问题闹到学校里来。 虽然那个时候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陈迹舟是最后一节晚自习约了谢琢出去打球的,他逃了半节课,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一片狼藉。 江萌低着头在认错。 苏玉帮她捡起来被大人撕碎的那些照片和杂志。 眼见下一本书就要砸过来了,谢琢过去,帮苏玉挡了一下。 他回头问她有没有事。 她的眼里一片错愕,摇了摇头。 谢琢怕那两位家长战斗力太强,伤及无辜,选择带苏玉离开。 他很少跟女生独处。 几乎没有过。 在社交里,谢琢从来不是主动的人,即便有熟悉的异性跟他走在一起——比如江萌这样的,对方一定是跳脱的,话题源源不断,不用让他开口找话聊。 谢琢一点儿也不喜欢开口说话。 但是今天好不一样。 这个女孩很安静。 是把他当空气了?还是把自己当空气?她甚至不肯抬头看他。 谢琢在心里微微地叹,文静内向的女生这样吗? 他记得苏玉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她似乎很吝啬于给他一个眼神。 总得说点儿什么吧。 旁边走过去的两个人在聊生日的事情。 “你生日几月?”谢琢随口就问。 苏玉稍微抬起一点脸。 只是方便传导她的声音,但她仍然没有看他,回答道:“二月份。” 二月? 跟他一个年头一个年尾。 差得还有点儿远。 谢琢无端地想,可惜了,他不喜欢比他大的。 “姐姐。”他表示尊敬,这么喊了一声。 苏玉愣了下,终于扬起脸颊看了他一眼,语气迫切地回应:“不是的,我上学早,比你们小一年。” 他低头看到她水灵灵的双眼。 好乖,谢琢悄悄地想。 夜里,没人发现,他微微弯起一点嘴角。 轮到苏玉找话题了。 她轻轻地问:“刚刚砸到你疼吗?” 谢琢没听清,他弯腰问一遍:“什么?” 苏玉咬着字,她的音色有点儿黏黏糊糊的,虽然她发音很郑重,但旁人听了,只觉得柔软可爱——“我说,那个书砸到你疼不疼?” 很好听清脆的声音,让谢琢嘴角的笑弧变深了一点。他自己都并没有察觉,即便还有点不熟悉彼此的尴尬,但这样的氛围莫名让他觉得舒服。 谢琢忍不住地学她懵懵的声音:“那个书砸到我不疼。” 苏玉捏了下耳垂,说了句:“那就好”。 谢琢陪她等车,头顶的路灯照着两个人的方寸之地。 等候的时间很枯燥,他稍微往后退一点,挪眼看了看苏玉的侧脸。 她的身上有一点浅薄的香气,像是丁香花。 她的骨相很好,脸小小的,下颌骨流畅漂亮,鼻梁也很精美秀气,稍微抿唇的时候,嘴角压下一点浅浅的弧度。 她的长相,是很温山软水的那一挂,没有一点的攻击性,令人觉得相处起来很舒服,哪怕他们没有话题聊。 但透过她的眼睛,谢琢感受到了秀气之下隐隐一丝灵动。 不是活泼开朗的那种灵动,谢琢形容不上来。 可能不太熟吧,苏玉跟他站在一起时,身上还是有拘谨的,她的手握在前面,指头绞在一起。 谢琢淡淡地收回视线。 他把苏玉送上车。 她走到后排的座位,透过模糊的车窗,冲他挤出一点笑,礼貌地跟他挥手道别。 站台只剩下他一个人,谢琢站在拂面而过的晚风里,觉得被裹了一身温柔的丁香,那双清纯的眼睛又落到他眼底了。 江萌那边的事情大概是解决了。 陈迹舟给他发消息:【看见苏玉了没?】 谢琢说:【送上车了】 他拿着手机,就顺便沿着聊天信息往下划了划,谢琢看了眼苏玉的生日。 她填写的年份,的确比他小一岁。 最后,谢琢又百无聊赖地点开她的头像,一只小兔子,他看了又看- 第二天,原本的语文早读被换成了英语。 徐一尘去楼下丢了个垃圾,回来的时候,小声地跟谢琢说:“江萌怎么了吗?我刚刚上来看到她好像在哭。” 谢琢转着笔的动作顿了顿。 他其实不太会安慰女生,但是既然让人伤心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是为朋友做点儿什么吧,毕竟她的父母昨天晚上闹得实在太难看了。 江萌平时都是早读课后的课间去食堂吃早餐的,这样可以节省下她早上睡觉的时间。 但她今天没有去食堂。 谢琢去买了两个她喜欢的包子和热牛奶,发现江萌没回座位。 他问徐一尘人在哪。 谢琢根据徐一尘指的方向,到了后门的楼梯小角落。 那儿坐了两个女生。 他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 “江萌,你不用向任何人道歉,你没有错。” ——苏玉的声音很抓耳朵,很有辨识度。 谢琢在墙边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给江萌准备的热烘烘的早餐。 最终,他没有打扰女生们独处的空间。等到江萌回座位,那两个包子才被放到她的桌上。 江萌接受了他的好意,她眼睛红红的,怕被嘲笑,不好意思抬头看谢琢。 只平静地说了谢谢,接着翻手里的教科书。 谢琢看了看她发红的眼角,又看向她桌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手账本。 他很少见地竟然在她座位旁边停留了一会儿,指着那本子说:“苏玉给你做的?” 江萌咬了一口早点,轻轻地应:“……嗯。” 谢琢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对她喜欢的那些明星更是兴趣为负值,但那会儿偏偏没忍住,他把手账本拿起来随手翻了翻。 他隐隐约约认识到,苏玉身上的灵动感来自何处。 虽然不声不响,但她并不是遥远的孤岛。 她很紧密地和周围的人共享着情感。像午后清澈的水流,带着日光的晶莹碎片,经过每一片陷入阴雨的丛林。 她是鲜活的。 第79章 谢琢在读了高中之后,因为成绩常常位居第二,江湖上,关于他和宋子悬的传闻难免有些夸大其词。 什么既生瑜,何生亮都出来了。 谢琢倒不是不想考第一,但他不太会为了分数的事情发愁焦虑。 如果人的成就感只能从竞争中获取,那这份薄弱的成就感也会很轻易就被击碎,甚至反噬意志。 谢琢对成绩看的是很通透的。 用后来比较流行的话说,他的人生容错率很高,从来不被局限在分数之中。考得好是顺其自然,他不必为了出人头地而力争上游。 通常来说,每一次看到自己的排名上面多一个名字,自然会沮丧,但谢琢真的没有到跟宋子悬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不是周瑜,他也不是诸葛亮。 除非,遇到了某些特殊情况。 换季感冒,常有的事。 谢琢小的时候体质就不好,经常生病,身边一众追求者早就了解到这一点,原本体育课送水的计划暂停,因为谢琢今天不打球,有隔壁班的女生好不容易等到和14班同一节的体育课,迫不及待地走到刚刚解散的队伍里,给谢琢送上牛奶。 “热的热的。”女生很热情。 谢琢瞄了一眼对方手里的东西,都没接,淡淡地说不用。 他今天早晨起来嗓子就有点疼,说话声音还有点沙。 别人看在眼里,他仍然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给人家看冷淡锋利的下颌线,很少有人会拥有他炙热的一面。 这样的平静态度让对方气焰憋下去,扁了扁嘴巴。 怕病情加重,谢琢今天就没活动,跟体育老师请了假,打算回班级休息。 余光里,女孩们落在后面,沮丧地嘀咕又商量了几句什么。 小碎步跟上来一些,仍然没放弃,提高了音量问他:“那你想要什么呀?” 谢琢有点累,这回连眼神都吝啬了:“我想休息。” “……好,那就祝你早日康复。” “嗯。”他迈步往回走。 这两天大幅度降温,教室里很冷,谢琢进门的时候,看到苏玉和宋子悬坐在一起。 两个人应该是在交流题目。 谢琢没有多想,他打算趁着教室里没什么人,回来睡一会儿。 但不巧的是,进门就听见了宋子悬讲题的声音,恰好刚才在体育课之前,谢琢也在琢磨那道数学题。 他没急着回座位,鬼使神差地在离他们近一些的地方停留了片刻。 宋子悬发挥他当班长的老好人的精神,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谢琢。 他简单应了两句,说没事,然后拿了一份报纸在讲台边安静地看。 宋子悬讲题目的流程很宽泛,基本只是给她说个思路。 对苏玉的水平而言,想要理解是有些难度的。 他自己解题很厉害,但是要当好老师就是另一码事了。 “听懂了吗?”宋子悬问她。 ——虽然讲得不怎么样,他的耐心还是很充分的。谢琢默默地吐槽。 苏玉用笔尖敲了敲脑袋。 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多,但是因为教室里太安静,只有窗外风刮过树梢,一阵沙沙的风声卷过,而后就是女生缓慢的回应:“正在理解。” 谢琢翻过去一页报纸。 苏玉声音又小心了一点,问宋子悬:“可以麻烦你再讲一遍吗?” “ok。” 宋子悬换了一张新的草稿纸,忽然看到了什么。 他疑惑地问:“你干嘛写那么多玉不琢不成器?” 苏玉让空气尴尬地流动了几秒钟,紧接着出声,音量好似拔高了一些,有点急迫地在澄清什么:“这是我的座右铭,从小用到大的!” 谢琢不禁想,还真是有缘。 少年埋在衣领里的下半张脸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紧接着,他放下报纸,回到位置上。 苏玉离开宋子悬的位置时,很诚恳地跟他说:“谢谢班长,终于听懂了。你好聪明啊。” 不知道是不是场面话。 但谢琢不是很想笑了,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林飞在课堂上讲卷子的时候都说,这道题太难了,想不出来另一种解法可以放弃。 谢琢真的打算放弃来着,但耳边不断回旋着苏玉夸人的那句“你好聪明啊”,他一个浑不在意名次的人,莫名在这道题上面展现出了微妙的胜负欲。 他知道他会找到一套更简单的思路,比宋子悬更“聪明”的解法。 那天去医院挂水的车上,谢琢还一直在做题。 “车里太暗了,对眼睛不好。不要算了。”妈妈很担心他的身体,一边开车,一边略显严肃地告诉他。 谢琢置若罔闻,在演算纸上笔走龙蛇。 他只是说:“马上就好。” 见管不动他,妈妈瞪大眼睛、啧了一声,威严十足地喊了他一声:“谢琢。” “……” 谢琢乖乖收起了草稿纸。 怕他再受凉,向敏言去私立医院开了间病房给谢琢挂水。 她陪他在屋里待了会儿,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脑袋往旁边一歪就在病床上倚着睡着了。 谢琢最后真的把那道题算了出来。 他被“要获胜”的强烈信念支撑着,才能对抗倦意,过程中,他总是在想,苏玉会怎么回答他,会不会很惊喜,会不会觉得他比宋子悬更聪明? 第一次真的和竞争对手有了较真的感觉。是有个女生横插在中间,让他催生出了较量的意图。 写出来之后,因为灯光模糊,谢琢怕她看不清,又重新誊抄了一遍步骤,很详细的,确保她能看懂。 解题的过程被发过去,结果苏玉只说了一句,我觉得都挺好的。 她这碗水端得很平。 谢琢也没灰心,颇有些强势地让她二选一。 那头向敏言睡了一觉醒了,看了一眼孜孜不倦的谢琢,觉得他刻苦得反常,皱着眉问他:“什么题目这么迫不及待要算出来?” 谢琢跟没听见似的,盯着手机,大功告成地舒适一躺。 他自然地松懈下来,顺手点进了苏玉的空间看一看,笑着的表情里带着小小骄傲- 寒假之前,陈迹舟问谢琢去不去滑雪,谢琢说都行,每年他们寒暑假都会约着出去玩,不用他兴冲冲地做什么准备。 陈迹舟又问能不能带着表妹,谢琢也说都行。 他的都行就是字面意义的都行。 他想带江萌也行,带苏玉也行。 只要是谢琢相处得来的人,他没有任何意见。 出去玩怕碰上事精,反正苏玉是很闷不吭声的性格,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谢琢整理了一些装备出来,意外地发现自己前几年用的雪镜有些老化了。 他在品牌官网买了一副新的,在网页链接下面,有一款推荐的滑雪手套,是粉白色的。 谢琢一并下了单,他想把那副手套送给苏玉。 女生的手可能更纤柔一些,谢琢想起,经常看到她的手指被冻得红彤彤的,让他产生过轻微的保护欲,尽管很快念头消散,他记住了这件事。 就这样等来了寒假。 去KTV的路上,谢琢收到徐一尘的消息,说妈妈这几天情况不是很好。 谢琢犹豫要不要去陪他一起渡过难关,徐一尘拒绝了。 习惯性地坐在暗处,谢琢安静地听着别人唱歌。 那天有女生过来,悄悄地打探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江萌吗?” 谢琢如果和江萌在一起,注定只能有一半的时间和心思留在自己的身上。 江萌是需要有人围着她转的,虽然这并非恶意,这是天生磁场作祟。 他很显然和她没有丝毫登对的元素。 “喜欢话少的。”谢琢说。 女生努力地抿出一个很斯文的笑:“我超文静的,你看看我?” 他真的抬起眼睛看了那个女生一眼,然后越过她的肩线,看到了不远处的苏玉。 苏玉像是没注意到谢琢会突然看她,陡然瞪圆了她一双可可爱爱的杏眼,以一种出乎意料的神情看了他不超过两秒钟,又快速瞥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旁边的人说话。 仿佛刚才的两秒钟并没有发生。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谢琢还真没想过。 但人家一问他这个问题,他抬头就看到了一双简单清澈的眼睛,好像是命运的指引。 那样的眼睛似乎藏不住情绪,让他一眼看到最里面。 仍然是清波漾漾的水流。 对搭讪的女生,谢琢自然没有什么想法。 追谢琢的女生很多,他没有精准地对哪一个人动过心。 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体验。 学习是很好的挡箭牌。 大多数人,被拒绝过就会伤心地离场,也不乏一些穷追不舍的。 谢琢的脾性还算可以,不管人家怎么越界地出现在他身边,他都能给一点宽容的余地,想着,怎么说也是抱着对他的热情来的。 除了有一些明牌,偶尔让他有点困扰。 有时候身边的人撺掇两句:我看xxx挺不错的,怎么给人家拒绝了?听说她那天回班哭了一节课。 谢琢需要漫漫地花时间想,xxx是哪个。 好不容易回忆起来,哦,那个拉拉队的。 个子挺高的,长得也白净。 他反思自己当时说了什么,给的理由算很委婉的那一类,说他最近沉迷学习,没有恋爱的心思。 这就哭了吗? 谢琢有几分罪孽地想,确实不太喜欢,至于为什么不喜欢。 旁人调侃他不开窍,谢琢倒是觉得,只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让他动心的人而已。 归根结底,还是缘分没到。 从小到大,谈恋爱的电视剧看过不少,但是一直没有任何怦然心动的感觉落在他身上。 谢琢没有什么上过心的女孩子,所以他宁缺毋滥,省得花时间去经营一段额外的感情。 所以他在校园里来去自在。 谢琢有的时候荒诞地想,陈迹舟可能有前世。就像贾宝玉上一世是神瑛侍者,陈迹舟往往表现出某种得道的超脱,好像什么人情冷暖都让他领悟透彻,仿佛十分的通晓是非,又无欲无求。 但是有一回,谢琢想到开不开窍这个话题,抱着大家都是同类人的心态问了陈迹舟这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陈迹舟却不假思索说有。 这个回答让谢琢很意外。他还真有,他还真坦诚。 “喜欢是什么感觉?” “希望她每一分每一秒快乐。” 他答得很笼统,像个可以拿满分的标准答案。 谢琢参悟不透,但接纳了这个回答。 平江下了场雪,江萌见到雪很开心,拉着两个男生陪她逛街,还心情不错地给苏玉买了个毛线帽。 那天夜里,不知道陈迹舟和苏玉聊了什么,苏玉上坐出租车的时候,一直情绪低落。 她脸色清苦,眉心有很浅的痕迹,尚没有挤出的褶,苦涩在她的脸色里迂回。 车里很安静。 谢琢坐在她身边,距离被拉到这样近的地步,人家在旁边难受,他不说几句什么也不合适。 但他一问,她就笑笑说没事的,她很开心。 徐一尘的消息让他心神不宁,谢琢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听见苏玉温和地出声:“谢琢,祝你去滑雪玩得开心。” 他的心里有浅浅的纳闷,想问问她怎么了,可是这或许对苏玉来说并不重要,并且有越界的嫌疑。 她都已经笑着跟他说很开心了,他还能怎么做呢? 他们之间,还没有亲近到可以坦诚相见的地步。 回到家里,他整理行李的时候,取出了那一副女款的手套。此时此刻它很多余,他不用带出国了。 用不上、也送不出了,手套被他叠好,放进了衣橱的深处。 谢琢想,算了,不了解也罢,生命里有那么多的萍水相逢。 第80章 有一段时间,苏玉在谢琢眼里的印象基本是四点: 1.同班同学 2.温吞和善 3.陈迹舟的妹妹 4.勤奋好学 因为是朋友的妹妹,所以谢琢对她的关注,会比其他的同班同学略微多一丝。 有时候出去聚会能碰上,虽然说不上几句话,但久而久之,显然比普通的同学要更相熟一些。 至于勤奋好学这一点,包括但不限于,苏玉每天早上第一个来教室读书。 苏玉在这个班级里,是属于勤奋努力的那一批人,纵然成绩的排名不高,但她不笨,她是需要过程的。老师总是鼓励学生,说有一类学生一定会厚积薄发。 在谢琢看来,苏玉就是最贴近这四个字的人。 漫长的冬天延续到了学期伊始。 二月的平江,雪还没有化干净。 苏玉很特别地围了一个枣红色的围巾,她很少在人群里展现出亮眼的一面,围巾让她整个人变得很醒目。 低下头的时候,侧耳的发丝会不规则地垂落下来,细细碎碎,令她清冷澄澈的眼睛像一颗水中珠玉,沉淀在一丝一缕的头发之间。 她专心背书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眼睛明亮,两颗珠玉随着课本上的字轻微的闪烁晃动,映着浅浅的日光。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背书的好时机。 谢琢会打量她,因为他正在食堂无所事事地排队。 苏玉在他左侧的队伍。 谢琢的位置要靠后一些,但他的这条队伍前进得也快一点。 他跟苏玉的距离慢慢地被拉近。 谢琢排队的时候不背书,所以视线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就随意地盯着旁白的人看了会儿。 苏玉很清瘦,浅蓝色有内搭的冬季校服穿在身上,也仍然显得很瘦,她低着头,手里拿着口袋书,站在谢琢半米远的队伍里。 她背得专注,没有意识到他的靠近。 食堂里很嘈杂,但是因为挨得近,他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前面的文若敏看了看今天的菜单,回头想跟苏玉说话,发现她沉浸在学习里无法自拔,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暖烘烘的围巾,问她:“你过年回老家了?清溪好玩吗?” 苏玉这才动了动眼梢,清丽温柔的双眸抬起,抿了抿嘴唇对她说:“挺好玩的,想到小时候。” 文若敏看看她的神色,问她:“怎么感觉你不高兴?摸底没考好啊?” 苏玉手里还拿着历史的背诵小册子,抬头看了看对方,眼神变得沮丧起来,她很浅声地应答道:“嗯……就是在怀疑,我是不是没有学习的天赋。” 文若敏说:“天赋这个东西,本来就可望不可求。真正有天赋的人是很少的。你能让你的能力最大化就很好了啊。” 苏玉想了想她的话,觉得好有道理,点着头对文若敏说:“好。” 她终于挤出一点笑容来。 嘴角微微抿直,薄薄的嘴唇轻微的干燥,眼睛干净得无以复加,纯真而质朴,对人露出的每一个笑容都不会让人觉得在做戏配合,她和善且真诚。 她是清溪的吗? 谢琢想起从前去过的安宁的小镇,气质和苏玉很统一,可以说如出一辙。 他想起一句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不论走多远,走多久,骨血里都会带着故乡的特质。 有的小雨如酥,有的清冷苍劲。 苏玉的眼底,就像那个小镇的春天,青山丛丛,常年流动着温润的溪水潺潺。 谢琢在歪着脑袋看苏玉的时候,正沉默地回想着清溪这个地方,不料苏玉已经注意到他的侧目,她几番复杂的表情转换过后,定格在一种谨慎的状态中,很浅声地喊他的名字。 “谢琢……” 谢琢点头:“嗯。” 她望了望面前的后脑勺,像是大脑空白了两秒,要怎么和他这个不太熟的同学寒暄,手里的书籍窝一窝,又转头看看谢琢,半天才憋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寒假分开到现在不过半个月吧? 谢琢笑了一笑:“久吗。” 苏玉又抿了抿嘴巴,她不说话了,队伍动了一大截,她快速挪着步伐跟上。 谢琢看着她圆圆的后脑勺,好像看到她耳朵红红的,但藏在围巾里面又不甚清晰。 他莫名觉得,她连头发丝都拘谨。 谢琢腹诽,他的眼睛里可能住着什么洪水猛兽吧,总是吓得她逃之夭夭- 语文老师点名让谢琢演罗密欧。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理科卷子上走神,被点到名,他抬了头。 视线里的许多眼神,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看热闹,有的复杂,有的害羞。 谢琢注意到了回视他的苏玉。 她的表情属于复杂里掺杂了一点害羞。 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谢琢问徐一尘:“演什么?” 徐一尘唰唰两下把他的书翻到正确的课文页数,说:“好好听课啊!” 谢琢撑着额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起了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卷子。 徐一尘低声:“不想演的话我可以自告奋勇,虽然嘛,我不是最帅的,但起码也称得上第二帅吧。” 谢琢瞥了眼书上的内容,甚至没仔细看,应下了这个对他而言的麻烦事:“谁说不演。” 徐一尘轻轻一笑,鼓掌说:“期待期待。” 谢琢不是难管的那种非主流学生,虽然对这种活动参与兴致不高,但不至于跟老师作对。 当天,谢琢做了很久的笔记。 他从没有过演戏的经验,难道要站在上面背台词吗?背词的功课是做好了,但这一点让谢琢有点头疼。 不知道苏玉在做什么。 在家里课桌前,谢琢没什么思路地撑着脑袋,想发消息问问她有没有做完作业,可以出来对一下台词吗?如果苏玉时间很紧张,他愿意去她家那边找她。 谢琢拿出手机,编辑了消息,还在斟酌措辞,一个北京的电话打了过来。 是他去年参加机器人比赛带队的老师,老师跟他说最近有一场世界级的赛事,邀请他去现场观摩。 谢琢看了看时间,平江到北京来回,起码要浪费三天时间,他想推辞不去,因为学校不一定给假条,但是人家说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入场券。 而且机会难得,有个评委是美国某个人工智能品牌的创始人之一。不说打好关系,跟人家认识一下,也是对他有益的。 谢琢翻了翻桌上写满笔记的书,思考了半分钟,起身给语文老师打了电话。 他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苏玉的。 虽然他的请假理由合理正当,但是这声抱歉还是要亲自去说- 徐一尘的生日在十月,谢琢一直记在心里,他需要找到合适的理由去陪他过个生日,因为今年他的妈妈不在身边,徐一尘嘴上不说,心里难免孤独。 男生之间是少有倾诉的,如果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想陪着你”,实在是过于肉麻,所以谢琢表达得很委婉,说想去看一看他的小猫。 徐一尘的狸花猫是谢琢和他一起救助的,因为谢琢的妈妈猫毛过敏,所以暂时决定放在他家里养着。 他家里一楼带院子,院里养着母亲生前种植的花草,因为徐一尘没有养花养草的经验,一到秋天,有一些花都枯萎了,不知道是不是彻底死透。 谢琢自然也不懂养花。 他对花能有什么兴趣呢?但听到徐一尘惊恐又沮丧地看着他说,“不知道这些花到来年还会不会开。” 他不假思索地骗了徐一尘,说他会养。 谢琢咨询了家里的园丁阿姨,学习了很多栽培剪枝的经验,短时间内学会了这门技术,让那些枯萎的花草树木起死回生,能救一点是一点,萧瑟的秋景里,最惹眼的是那几朵月季与红枫。 徐一尘白天在院子里做作业,会时不时撑着脸看着那些花发呆。 两个男孩子在一起过生日,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做。 徐一尘是不想要热闹的,起码这一年生日他不想要。所以一切娱乐活动都不做考虑。 最后两个人在院子里安静地做了会儿题目。 直到苏玉敲响了他的家门。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门是谢琢开的,苏玉买的花枝几乎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因为是跑过来的,她还在艰难喘息,额头上有着清晰可见的细密汗水,发丝凌乱。 但即便匆忙,她仍然歌唱得很嘹亮热情,生怕生日的祝福传达不到位似的,而下一秒,女孩脸上的笑意在看清谢琢的时候僵住了。 瞳孔收紧,上下欺负的胸口都不敢有动静了,憋了好多情绪和身体反应在深处。 又变得那样拘谨。 谢琢将门把松开,请她进来。 他不知道苏玉是不是和徐一尘有事情要说,下午便让出一点时间,让他们在院子里独处了一会儿。 坐在徐一尘的房间里,谢琢在课桌前做题。 他在全神贯注写题目的时候很少走神,眼下却看着窗外苏玉的背影,散漫了神思。 回忆整个高中时期,有三个场景,让谢琢觉得苏玉很漂亮。 是无关她那些柔美温和的气质的,很纯粹的漂亮、动人。 一次是有一回课间,回教室的路上,水泄不通的楼梯转角,谢琢走在苏玉前面一点,他低头的刹那,她正抬头往上看。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她无暇的眼中,他几乎看到她的瞳孔。 有一些被打动的瞬间,或许没有清晰的前因后果,只不过那样简单的一眼,莫名就令他觉得,这一刻一切都美丽得恰到好处。 虽然对视的时间并不长,但谢琢对这一幕的印象很深。 谢琢在当天晚自习的时候收到一张纸条,不知道谁在到处传的纸条上问“你觉得班里哪个女生最漂亮?”,进行一些无聊至极的投票。 看着上面写着一些不出所料的,所谓班花的名字,他没任何想法,立刻把纸条丢给旁边的人。 “江萌的票数真高啊。”徐一尘摸着下巴思索着,又问谢琢,“你写了谁?” “没写。”谢琢懒得去数谁的得票,他沉浸在题海中,又听见徐一尘说,那我也不写了。 谢琢做完一道题,发现纸条还在,他想到今天课间,苏玉看他的那一眼。 他又瞥了一眼徐一尘在研究的那张纸条,他很低声,恍若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苏玉还行。” 他的声调慢慢的,格外温吞。 徐一尘听见了,二话没说写下了苏玉的名字,他脸上带着笑,不知道是替谁在做答。 第二次,谢琢觉得苏玉很漂亮,就是眼下。 她的怀里抱着小猫,夕阳西下的暖意里,没有整理好的碎发自由地飘荡,因为正看着徐一尘笑,文气柔美的侧脸对着谢琢,他恍惚了一瞬,从试题里走神。 第三次,是不久之后,学校有个文化节活动,每年秋天举办一次。 高三上学期,音乐老师来班里物色大合唱的苗子。 她要求每个同学起来唱两句歌,展示一下歌喉。 谢琢以感冒为由逃过一劫——他那几天确实有生病迹象,嗓子不舒服。 除了极个别同学,几乎每个人都表演了。大家各显神通,有的唱rap,有的转音了得,连会唱昆曲的都有。 下午三点的课间,整间教室沉浸在温暖热闹的午后日光里。 最后,轮到苏玉站起来,她唱了很简单的一首歌叫《送别》。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她的嗓音清丽干净,没有丝毫的技巧,连婉转都称不上,只是安静地唱着这样一首旋律简洁的曲调。 闹哄哄的教室里静下来,听着她忧伤而动人的声音。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因为与美声唱法相去甚远,苏玉最终没被选去合唱队。 但在那些五花八门的唱功里,谢琢只记住了苏玉的声音,以及,她唱歌的样子很漂亮。 第81章 那天晚上司机来接,坐在车里准备回家的路上,谢琢的耳机里放的是《送别》。 他在听歌软件随便找了一个和苏玉的声音略有些接近的女声,但听起来总归差点意思,咬字方式很不同,女歌手的嗓音很清脆,而苏玉的声音是黏糊的,绵密的,如附在鼓膜一层甜而不腻的霜。 他是戴着耳机听的,往后倚坐,闲适姿势。 一通复杂的念头过后,谢琢又鄙夷自己,他只是听歌,又何必事事想到苏玉呢? 放学堵车,谢琢挪眼看窗外。 不远处的公交站,一群学生在等车。 宋子悬站在人群中,正跟旁白的同学说着话,苏玉背着书包,从校门口脚步飞快地小跑过来,好像有什么急事找他,跟他说了什么,宋子悬笑了。 不是谈笑风生的那种笑,只是淡淡的,一笑而过,很周正的社交礼仪。 而苏玉背对着谢琢,他看不清她的样子。 观察了半分钟,谢琢没再看下去,歌曲放完,他把耳机摘了,阖目休息。 那段时间,苏玉和宋子悬有一点绯闻传出来。 因为谢琢没演成的那场戏,最后是宋子悬去救的场。他们之间有了cp的关联性,就容易被起哄。 这件事情挺荒唐的,加上同学们没有恶意,以至于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都只当大家是在开玩笑。 谢琢没有去凑这个热闹,也没想是真假。 但是徐一尘偏偏把风言风语带到了他的耳边。 那几天天气凉,谢琢觉得可能卷子做多了,神经有些闷堵,身体里外都不是很畅快。 他没有联想到自己的不痛快是苏玉带来的。 人的情绪有很多时候找不到根源,但它莫名的发生。 考完期末没有立刻放假,还上了两天课,老师讲卷子。 可能为了缓解苏玉升学的压力,有段时间陈迹舟一直带着她踢足球。 谢琢注意过几次。 苏玉性格内敛,在学校里能有个人缘好的哥哥带着她玩还挺合适的—— 偶尔,谢琢的心里莫名有着老父亲一般的操心,远远地看着操场上的人。 他又莫名地开始回忆,她刚转学来班上的时候,是跟谁在一起玩的呢? 谢琢已经毫无印象了。 他坐在篮球场的观赛席,望着不远处的绿茵场。 突然场上一阵骚动,可能是谁摔了受伤了,很多人围做一团,球也不踢了,悠悠地滚到旁边。 场面看起来很紧迫。 谢琢拧着眉,猝然起身,他不安地想,会是她摔了吗? 人头攒动的队伍里,他看不清苏玉在不在。 恰好那天陈迹舟还没来。 谢琢拎起旁边的矿泉水,观察着形势。 有女生急忙往小卖部的方向跑,有人问怎么了,女生答道:“xx没热身,脚扭伤了!” 离得挺远的,声音被风吹走,谢琢没听清,但他飞快地往场地中央跑去。 然而谢琢尚未靠近,突然人群劈开一条道。 有人背着伤者出来了。 谢琢的眉心有所松动。 受伤的不是苏玉,是他们14班同班的女生。 背着人往医务室赶的是苏玉。 她背着那个女生,也健步如飞,朝谢琢正面对的方向,嗖一下就跑远了。 见苏玉离他越来越远,谢琢手里还拿着器材室的球呢,他犹豫了一下,没再跟上去,得先去把球还了。 文科班的下一节就是体育课了,只有苏玉和那个女生要回教室上课,她当仁不让地肩负起保驾护航的责任。 苏玉已经背着人往体育场的出口狂奔了,身后人忽然喊她一声:“苏玉,围巾落了!” 紧随其后,苏玉的围巾被人捡了递过去。 回头的时候,她没当心,体育馆的出口本就不宽敞,手臂往旁白墙上一擦而过。 苏玉轻轻地嘶了一声,表情像是有点疼。 可能磨破了一点皮。 但是苏玉浑不在意,继续背着女孩,接过围巾,掉过头就继续健步如飞地往外跑去。 她顶着寒风往前,脚步却很稳,看起来那么清瘦,骨架小小的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倒。 她明明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但身体深处似乎总有什么在支撑着她,让她获得力量,大步往前的力量。 苏玉总是对别人太好,偶尔就会忽视自己。 几乎是在谢琢的意料之内,她没有处理她自己的伤口。 只是回到教室之后,风波过去,她才想起手臂撞墙的事情,偷偷地撸起袖子看了看,所幸冬天衣服厚重,手臂没有伤口,但淤青严重。 苏玉的动作幅度很小,她座位靠墙,做点小动作没什么人注意到。 谢琢看到了。 他放学就去楼下买了一瓶治疗跌倒损失的喷药,想亲手给她,但苏玉可能去做值日了,一时间没回来。 谢琢看一眼手机,司机叔叔说已经在楼下了,让他快点下去,不然一会又堵车。 他再环视一圈教室,看到了位置上的宋子悬。 谢琢把喷雾给了宋子悬,让他一会儿转交给苏玉。 说这话时,谢琢打量他的神色,宋子悬没有神色,只是扶眼镜,点头说行,也没问她怎么了。 他总是这副大智若愚的样子。 “要说是你给的吗?”宋子悬转转药瓶,左右看看,又用大智若愚的眼神看看谢琢。 谢琢把书包搭到肩上,要赶时间离开,无所谓地说:“随你。” 他希望她的伤口快一点好起来,至于这份好意是谁贡献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寒假,谢琢过了一个平静的年,一如既往,家里没有春节的热闹祥和。 他妈妈甚至研究游戏上瘾,几天都戴着那个VR头盔在玩。 爸爸忙生意,没什么过节的空间。 几天后,谢琢跟父母去给重要的人物拜年,兜里就塞着那盒烟花。 苏玉把仙女棒全部给了他,不算值钱的小玩意,谢琢却舍不得点燃。 剩下的,他一根都没有舍得点。 时不时的,手往兜里一揣,就摸到它。 看似没有意义的小礼物,且留不住片刻温情的余温,在他的掌心里,却又如价值千金,令他珍重地保存下来。 不久后,苏玉在群里问:【我实践活动的章还没有盖上,打算找一个社会机构,有一起的同学吗?】 谢琢看到的下一秒就给她回复:【我跟你去】 他都没率先问她有没有找到搭子,也没有问约定的时间,回复地急切过去,是下意识的行为。 谢琢还在等offer,下学期大概率不会再返校。 有一次,他偷偷看了苏玉贴在教师后墙的理想院校,不出意外,她应该会去省城读书。 距离波士顿一万多公里。 他知道,他们相处的时日无多。 跟苏玉约好去福利院的那天,妈妈有个聚会说要带谢琢去参与,已经提前跟人家讲好,一定要带他去的。 谢琢万般不肯,他也有他的原则:“我今天也有个重要的人要见。” 向敏言拗不过他,笑笑说:“什么人非见不可?你见舟舟他们可是随意得很,总不会是女朋友。” 对于旁敲侧击的询问,谢琢置若罔闻。 换好鞋出门前,谢琢忽然看向妈妈,神情颇为郑重地说:“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 “嗯,怎么了。”向敏言点头。 “以前没有觉得,想到分别,还挺让人难过的。”谢琢若有所思地说。 妈妈温和笑一笑:“因为越来越近了。” 她理解地摆摆手,“去吧,不要留遗憾。” 谢琢见到了苏玉,在城南的福利院。 她准备了一个小节目,要给大家唱歌。 谢琢不知道苏玉还会弹吉他。 那天,她抱着吉他,给福利院的孤儿们唱歌的时候,缓缓地红了眼睛,又安静地流了眼神。 谢琢要帮她拍摄,不得不看着镜头,所以每一个她表情变化的微小细节都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 她哭了,却并没有让他觉得是很突然的情绪。 反而,女孩的泪与眼下的旋律、脉脉温情皆浑然一体,在镜头里,透彻晶莹,被他捕捉。 最后,苏玉对孩子们说:“希望大家好好地生活下去。不管面临什么挫折,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都会过去的,生活还有很多很多的希望。” 谢琢倏然想起,他曾经咨询过陈迹舟心动的定义,他回答的是,希望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快乐。 那一刻,谢琢不需要再问任何人什么是爱情了,他恍然大悟地在答题框里行云流水地作答。 他希望她内心平静,思想充盈,希望她遇到的都是好人,从此以后,所愿皆所得。 ——在那一刻,他终于也悟得了心动是什么。 只是这过程是延迟的,缓慢的。 青春就是后知后觉。 谢琢想把苏玉送到家,但苏玉拒绝了,他不愿意强人所难。 离开公交车后,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粒雪飘来砸向鼻梁,像是某种很细密的、没有杀伤力的针尖,令他心坎被刺了下,不由地一酸。 谢琢定住脚步。 再也不能叫萍水相逢了,他忽然心生失落地想。 回过头,公交车已经驶离了这条街。 离别之前,他们年纪尚小,容量不够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没有丝毫的闲暇伤春悲秋来时路。 直至公交的尾气卷起雪粒飞扬,各自到站。 生命里真的有了遗憾,才有如琥珀一样沉淀在岁月里的温柔可回首。 才真切地懂得长亭古道的悲凉。 洋流之外,还有万水千山,行路不由人,今宵别梦寒。 谢琢转过身,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就那样沉默地在冷风里站了很久很久。 第82章 谢琢在帖子里的记录就到他们的最后一面为止。 苏玉花了很长的时间看完整篇文章。 久到他们中间还跨了一个年。 今年的新年是在北京过的,不出意外,以后都只会在北京过年了。 年前,谢琢出了一趟很久的差。 他回来的那天给苏玉买了花,苏玉习惯了在家等他下班,好几次他回来,都只见人在沙发上躺倒,歪着脑袋睡着,电视里还放着她喜欢的动画片。 谢琢把花放好,轻手轻脚地过去吻她。 苏玉装睡的演技不够好,明明被他弄醒了,还假装闭眼,但嘴角正在微微上翘。 微妙的转变被他捕捉。 “下次不要等我了。”谢琢说。 苏玉终于笑开,“我演的这么不好吗?还等你把我抱回去呢。” 谢琢也宠溺地笑着,真的把她捞起来往房间走。 苏玉紧急地抓住滑落在枕边的手机,握在手里,才回抱住谢琢。 “手套还在吗?”她被放到床上,忽然问了句。 谢琢嗯?了一声,帮她牵牵被子:“什么手套?” “就是你……去瑞士之前,那次偷偷给我买的。”苏玉说着,还不好意思似的,声音低下来一节。 谢琢想起来了,看着苏玉淡淡一笑:“什么叫偷偷,我是正大光明买的,只不过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哦我知道,你可从来不会偷偷的,”苏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想,“你当时要是真的送给我,我会开心半年。” “就半年?”他挑眉。 她笑:“实话实说。” 谢琢想了想那副手套,“还在平江。”他说。 “质量很好,能用。要的话下次带给你。” 苏玉没有说要不要,她只是带点笑,轻轻地晃了晃脑袋。 谢琢随她的视线看去,手机界面还停留在他发的那篇文字上。 他有很多的内容没有写。 他没有写在国外梦到她,没有写每年春节都会想到她,没有写那个视频一直在他的手机里,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看一看…… 他不是舍不得删,是不能删,因为总要再见的。 冥冥之中谢琢有预感,他们是会再见的,他还有机会发给她看。 没有想到,随手录制的视频却成了他用来缅怀的凭证。 视频看了多少次,苏玉就在他的心里哭了多久。 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了,谢琢会选择上前,帮苏玉擦掉眼泪,而不是此后一次一次用指尖按着冰冷的屏幕,无论怎么用力,也阻挡不了泪水落下。 “工作忙完了?” 苏玉的声音打断了谢琢的回忆。 他说:“还没,回来陪你过年。” 谢琢拉着苏玉的手亲了亲,郑重地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春节。” 结婚的实感在过年的时候体现出来,两个年轻人在一起,不太会搞那些太繁复的习俗仪式,以前在家里还有祭祖那一套流程,最后删繁就简,他们在一起只是把对联贴了,家里打扫了一遍,一起做了顿年夜饭。 “还有什么该做的?”谢琢问。 苏玉想了想:“看春晚吧。” 电视打开,家里才有了点热闹的动静。 小家庭的氛围徐徐缓缓的。 “会觉得无聊吗?”谢琢问她。 “为什么无聊。” 他想了想,通俗说法,“没有年味?” 苏玉嘟哝:“年味有什么重要,我一直觉得,熙熙攘攘的仪式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幸福。人多了还容易吵架呢,催婚催育问成绩比孩子,那年过的真的舒坦吗。” 她在谢琢的怀里看电视,浑不在意地说着这一番话,就将他一直以来执着的“年味”轻描淡写地放下。 苏玉当然不是守旧的人,她更不是落俗的人,自有一套世界观,倒也新奇。 谢琢觉得在理,又缓缓地感到豁然。 “那你现在幸福吗?”他问。 苏玉笑着依偎在他的身上,说笑的姿态,却字字真挚,她挽着谢琢的胳膊,大声说:“我特别幸福!” 春晚没有意思,并不重要的氛围被她毫不犹豫地切掉了。电视上放的是苏玉最喜欢的动画电影,叫《岁月的童话》。 他承诺过她,要一起看动画片的。 那时候没有来得及兑现的诺言,岁月悠长,总能一一补偿。 今天白天大扫除的时候,谢琢见到了苏玉高中的日记本,封面上是一个小鲸鱼,他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在文章里写过,这本日记在她孤独的高中生涯贡献了慰藉和陪伴,但也给她造成过切实的伤害。 谢琢便没有再打开看,他把整理好的书籍随着日记本一同塞进了书柜。 电影很温吞,看到苏玉都犯困了,外面隐隐有鞭炮声响起,因为市内禁烟,传来的声音隔得很远。 突然,家里也“砰!”的一声。 声音是从厨房里传进来的,放备菜盘的置物架倒了,盘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两人都是一惊。 苏玉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了:“捏捏!你又惹事!!” 捏捏长大了,战斗力十足。 起初他们总担心小猫会被狗狗欺负,没想到这猫是个不好惹的,每次猫狗大战都是它挑事在先,谢琢赶到厨房的时候,捏捏正炸着毛,抬起肉垫对着奥斯卡就是硬邦邦的两拳下去。 “喵!” “汪汪!!!” 捏捏还尤其狡猾,打完狗以防被还手,下一秒就飞快地逃窜了,连门口的谢琢都没抓住它。 厨房里只剩乱飞的猫毛和龇牙咧嘴的奥斯卡。 奥斯卡也不甘示弱,爪子一摩地就跑了出去。 谢琢和苏玉一脸无奈地面面相觑:“……” 看着一地狼藉,两人都哭笑不得。 刚还在讨论过年是不是太无聊,这会儿就有熊孩子给他们找事了。 好在两个人性子温和,一起不紧不慢地重新收拾家里,也是一种乐趣。 至于摔碎的碗碟,苏玉早已经不会想起那个商场里的香薰瓶了,她将那些伤口一一埋葬回了童年。 现在的她会笑一笑,给彼此安慰:“碎碎平安嘛,好兆头。”- 六月份,苏玉终于毕了业。 博士毕业可是非常可喜可贺的一件事,谢琢说要带她去庆祝一下。 不过苏玉本人不喜欢搞太大阵仗,比起满汉全席,烛光晚餐,她更享受小空间的甜蜜,最后,找了一家胡同里的苍蝇馆子。 “我第一次来北京,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儿吃的。” 苏玉心情不错,喝了点小酒,高兴地和他将初来乍到的一些经历。她讲着讲着,眼里含泪,但并不是哀伤,她为自己高兴。 她咬着字说:“我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种,我走到今天是很不容易的。谢琢。 “我以前很喜欢听你夸我,但现在呢,你还是可以夸我,夸我很厉害,可以夸我很漂亮,不过这都是我的身外物了。” “因为,不管你夸不夸我,我都是很了不起的,我读了很多年的书,”说到这儿,苏玉停下来掰着手指算了算,“21年——21年过去了,我的大好前程才刚刚步入正轨。” 她说,不再需要通过别人的认可,才看到自己的优秀。 苏玉知道,她是很了不起的。这是一个不被动摇的客观事实。 她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理想的人生里。 她喝过酒,忍不住潸然泪下,是喜极而泣。 谢琢抱着她,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祝福你,苏玉。” 在热天午后的风里,苏玉哭得脸颊红红。 胡同里的一个开店的热情大叔见状,又瞄瞄那个搂着她的男人,用一种是不是需要帮助的怀疑眼神看了看苏玉。 谢琢笑着解释:“我老婆博士毕业了。” 大叔愣了下,再看苏玉时,眼神诚然只剩下钦佩了,笑说:“真牛啊小姑娘。” 苏玉重重点头,她抱着毕业证书,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对,我超级厉害的。” 毕业这年,苏玉顺利进入了研究院工作,薪资虽然没有那么高,但她觉得很满足。 苏玉买了一辆车,为了上下班方便,花了点小金库里的钱。 有了车,人就自由了许多。 下班的红灯路口,她慢行在车河里,迎面而来的夕阳还有些刺眼,苏玉眯着眼睛抬头看。 秋天的叶子落了一地。 最近温度适中,北京的风都很舒适。 苏玉朝着回家的方向开车,手机消息是谢琢问她还有多久到,照片里的捏捏和奥斯卡难得“相敬如宾”地靠在一起。 苏玉微微笑着,放大照片看了又看,又听了听谢琢的语音。 在细密的日光里,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她的幸福正在如影随形。 翌日是休息日,苏玉在电脑面前忙工作忙到下午,午晚餐都是谢琢准备的。 等她终于交差结束,抬头看外面,一天又慢悠悠地过去了。 苏玉去问谢琢有没有需要帮忙,他说不用,还有一道菜就做完了。她百无聊赖,又去看了看奥斯卡,它正在熟睡,回到房间,捏捏更喜欢趴在她的电脑前,粘人得很。 苏玉泡了一杯红枣茶,她看到雨水温润,漫漫地浸没远处的山陵,书房的玻璃起了雾。 她打开很久不更新的随笔集《雨后书简》,轻轻地在键盘上敲字: 秋雨来了,天气转凉。 我很喜欢北京的秋天,它不像吝啬地待在我的家乡时一样,一闪而逝。 它很温吞,漫长,能够让我静下心来体验萧瑟细雨里的生活。 工作结束,爱人在下厨,我闻到了牛肉的香气,遥远的太阳在下落,散发稀薄的余晖,仿佛在跟我道别,而眼前已然落雨。小猫睡在我的脚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暖风恰到好处,让我觉得温和,它一定也很喜欢。 这不算是我憧憬的未来。 一直以来,我只是不停地埋头往前走,很少去展望过某种世俗向往的、能够落地的幸福,比如儿女双全,婚姻美满什么的,我并不将这些当做我的追求。 只不过,在某个闲来无事的下午,我停下匆忙的脚步,回头看到,他们都在悄然地静候着我。 我忽然领悟到那句话,小满胜万全。 原来在“成全自己”这件重要的任务之外,我早就被幸福感包裹得密不透风。 说到小猫—— 今天新认识的同事一直和我聊天,她说觉得我很可爱,问我有没有人说过我像某种小动物,还是毛茸茸的那种。 我想了想,我被比喻成很多东西。 朋友说我像猫,哥哥说我像兔子,爱人说我像水流。 我很高兴,我曾经向我所爱的人展示过这样的一面。我很高兴,他们还记得我的柔软。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那么喜欢被当成小动物了,我不再期望得到乖顺、温和、可爱之类的评价。 我并不愿满足于此。 从此以后,我将把我比作青山。巍峨,高耸,平和屹立,永不倒下- 全文完 -【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