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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伯玉知非(八)

作者:恰逢其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七日后,北梁新帝元焕即位,其亲扶先帝灵柩往陵寝安葬,步百里而不停歇。


    澄州城内一片秋日肃杀之气,北梁朝堂无人敢妄言元衡之死,依稀有人提到元煜,也多是欲言又止,书房里坐着的陆韶怜让那些人都闭了嘴。


    待先帝丧仪毕,元焕连下三封圣旨。


    一则夺元煜皇姓,将其贬为庶人,无召不可入澄州,其子不得为官,亦不可参军入伍。


    二则丞相孔肃,通敌卖国,结党营私,败坏朝纲,意图谋反,敕令十五日后于菜市口刑场斩立决。


    三则复陆栖川昌安营统领之位,其伤愈前由大将军陆晁暂代营中管理,陆家次子陆栖野任昌安副将,协领禹州马场。


    短短三封诏书,搅得北梁朝廷暗流涌动。从前跟着孔肃的人诧异于元焕如何能这么干脆得杖杀孔肃,在当今局势如此变动的情态下,孔肃算得上北梁不可多得的人才。


    元焕没有将孔肃与江阮的关系公之于众,他只与几个信得过的大臣意会了几句,他不想让人觉得连北梁朝廷都已经被江阮渗进来了,他觉得这只会徒增江阮的士气,扰得北梁风声鹤唳。


    不过元焕在孔肃临死前一天去牢房看了他,见面的时候孔肃窝在墙角,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牢房里待久了的老鼠,他听到衙役通传了一声“皇上到”,抬头时看见的却是元焕。


    “父亲死了,你应该也知道了,不用这么惊讶。你不会觉得江阮真的能帮元煜夺了我的位置吧。”


    元焕面无表情地看着孔肃,孔肃将自己脸上沾了血污的头发别在耳后,他整了整仪容从从角落走过来,恭恭敬敬朝元焕行礼。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焕没有应声,孔肃也没有起身,他躬着腰作出臣服的样子,元焕能看到他身下的草垫在颤抖,他遮住孔肃头顶的阳光,将他整个人笼在一片黑暗中。


    “明日就要上刑场了,没什么要同我说的?”


    孔肃轻笑一声,缓缓直起腰,他身上的血口子新伤叠旧伤,已经有些发黑。


    元焕仰着头没有看他,只听到他说:“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或许是突然被抬到了丞相的位置,我变得不自量力,竟然试图和杀了我全家的元衡博弈。”


    “人真可笑啊,要死的时候想活着,活着的时候却觉得生不如死。索性一切都结束了,我多活了这十几年也算是赚了。”


    元焕微微低下头看着伏在自己脚边的孔肃,他突然觉得唏嘘不已。


    一个从小就不被重视的旁系皇族,孔肃一天都没有享受到来自东亭王室的荣耀,他这辈子唯一被人记起来竟是因为元衡下令诛杀所有东亭皇族,士兵从那族谱的角落看到了他的名字。


    论才学孔肃的确比不上林均许,可正是因为他认得清自己的不足,他的姿态就更谦卑,即使是他最后成了丞相,孔肃也一如往常般低调。


    如果孔肃当真生出来就是江阮给他捏造的这个身世,或许元焕即位后他真能和林均许比一比高低。


    “可惜了。”


    元焕叹了一口气,可他刚要转身却被人拉住了衣袖,他回头看时,孔肃脸上泥泞一片。


    “处死我的证据是江阮给的吗?”


    元焕没有回答,孔肃却也得到了答案,他苦笑着继续道:“我果然始终都是他可有可无的刀,没有我他也可以杀人。倒是我,全倚仗着他才得以生存。”


    “你比他年长,怎么会这么听他的话?论身份家世你都不逊于他。”


    “家世?”孔肃若有所思,“看来你们还是对他一无所知。也对,弄死我不用他费多少力气。”


    元焕听出了孔肃语气中的隐瞒,他微微皱眉朝孔肃走过去。


    “你还知道什么?”


    孔肃笑了笑,“怎么,明日就要死的人,我难不成还能戴罪立功?”


    元焕没说话,孔肃脸上笑意更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陛下你甚至都找不到个能威胁我的理由是吗?”


    元焕望着孔肃的眼神愈加复杂,倒是孔肃释然了,他松开了元焕的衣角,又回到了自己先前待着的角落。


    “回去吧,这大牢阴气重,您刚登基不适合来这的。”孔肃看着元焕,元焕竟从他眼睛里看出一丝欣慰,“说句心里话,我也支持您做皇帝,论天资和魄力您比煜殿下是要强些。可先帝给您选好了辅臣,只要有陆林两家在我永无出头之日。”


    “我掂量得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明白我始终都不可能离了江阮的掌握,可我也是个人,总还是想靠自己做些事情。人活一辈子,总不能到了下面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在活什么吧。”


    孔肃斜靠在墙边,他垂在胸前的头发已经被污垢朽成一片,元焕甚至能看到他发丝间攒动的黑影。


    “您也不要试图从我嘴里得到有关江阮的任何消息,即使他最后卖了我,我也无怨无悔。他为我做得够多了,我能还他的却少之又少。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江阮眼中只有对人的利用,可你们仔细想想,江阮哪一次求着别人了?反倒是有所图的人踏破了他的门槛。如果那些人没有欲壑难填的贪心和被仇恨蒙住的双眼,江阮又怎么可能拿捏得了他们?”


    “人啊,”孔肃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总是会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假想的敌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放他的失败。可江阮当真如你们心中所想吗,那为何人人对他趋之若鹜?元焕,我对北梁有感情了,可我依旧不希望江阮输,我真希望看到他想要的那个世界成真的一天。”


    孔肃说罢就转过身去,元焕本要继续追问,可瞧见他已经是一副欣然赴死的样子,也就省下了这徒劳无功的力气。


    可孔肃的话他忘不掉了,尤其是那句“江阮当真如你们心中所想吗”,那日之后元焕每次夜晚睡不着就会反复咀嚼其中意味,毫无疑问孔肃问住他了。


    江阮是什么样子的,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元焕觉得这场仗还要打很久,无论他参不参与都已经身在其中了。


    另一边,北梁改朝换代的消息不胫而走,萧霖的书房门被甄符止推开,萧霖瞧见他身后跟着莫汝安,眼前二人神色凝重,甄符止手上还拿着军队的军报。


    “皇上,北梁换了天子,那北梁的态度就愈发不可测,您要早做打算了。”


    甄符止将手上的东西摊在萧霖面前,萧霖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廊州一役闹得人心惶惶,上次崇州是主将易帜,我们尚且能把一切推到贺福愿身上,可这次呢?史家父子高悬城门小半个月,江阮就是在示威,他在向我们证明只要他想他也可以靠武力打下一座城。”


    而现如今的南魏只靠临时募集起来的士兵撑不了多久,正面对抗只是徒增伤亡,更何况萧霖选不出能打仗的将领。


    崔擎舟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可他的态度暧昧不清,萧霖不会轻易将好不容易得到的兵马送给崇宁。


    萧霖望着纸上各大营的报告,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有人要打进阙州城了。


    “那甄大人是何意?”


    甄符止没有说话,他和莫汝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默默点头应下了彼此的心意。


    “立储,迁都,结盟。”


    有关立储的风声在元焕登基后就如同春日复苏的蝇虫般叫嚷不断,萧霖心里也有了人选,这件事说难不难,可说简单,崇宁恐怕还要从中作梗。


    而迁都一事事关重大,南魏自建国以来守着阙州未离半步,这是老祖宗选的地方,北边是山南边是海,东西两边也都有大片土地做抵挡,更主要的是萧霖在阙州设了官令,如今却让别人捅穿了心肺,直捣黄龙,这无疑是对他所作所为的真面抨击,此举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


    至于结盟,元衡的死的确是一个契机,那老家伙在的时候萧霖从未动过和他联盟的心思,他对元衡的意图再清楚不过,元衡巴不得江阮吞了南魏,自己享渔翁之利。


    如今元焕即位,萧霖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小皇帝也有所耳闻。他虽然有个强势的母亲,可陆韶怜并没有霸权当政的心思,而元焕从小就是照着接班人的样子培养的,他像是标准的皇帝模样。


    那这样一个人是如何看待他的父亲的?萧霖还有些拿不准,他怕自己主动递出橄榄枝后反被解读成南魏式微,行将就木。虽说事实也差不离了,可萧霖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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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撑一撑。


    他如今心里的愧疚一浪接着一浪,陈京观像是一个导火索,他的死点燃了萧霖的反叛和压抑许久的沉默,陈京观的身上叠了许多人影,慢慢盖过了崇宁在萧霖心中的底色。


    “立储之事从急,还要劳烦甄大人今日回去多走动,明日早朝若能收到联名上书,我定力排众议将祺桓推上太子之位。”


    甄符止躬腰领命,莫汝安瞧了萧霖一眼,犹豫着开口:“您如今圣旨一下便成定局,这无可厚非,可竟靠圣旨断不了长公主的念想,您可想过她会如何?”


    萧霖摇头应道:“不过就是再勾结些大臣一份奏疏一份奏疏的报请,扰得朝堂不安,亦或者直接将我逼到书房里发难,我都无所谓了,她总不能弑君吧。”


    瞧见萧霖这副样子,莫汝安只得哑声,萧霖继续宽慰道:“莫大人放宽心,我这个姐姐是有些手段,但还不至于到无所顾忌的地步,至少此时一致对外没问题。只是估计之后的日子她会变本加厉找我们的麻烦,也会费尽心思再拼一把,您怕吗?”


    莫汝安顿了顿,缓缓摇头,萧霖轻笑一声没有再应他,他转过头看着甄符止。


    “至于迁都和结盟,这两件事兹事体大,明日早朝上再议。不过甄大人可有更好的选择,我们要迁去哪里?”


    “盛州,”甄符止不假思索,“盛州地处广梁中南部,参州和槐州的军队可以及时接应,而且有运河做天然屏障,我们只要守住水路江阮就打不进来,这可以给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喘息的机会,”萧霖重复一遍甄符止的话,“江阮还真是年轻气盛,遥想当年元衡出兵东亭的时候也花了两年多呢,江阮的动作势如破竹,倒像是要一举将我们拿下,他很有把握啊。”


    甄符止点头应道:“您也发现这其中蹊跷了?我总觉得江阮这仗打的不像是奔着南魏的土地和皇位来的,他像是为了打仗而打仗,他不在乎输赢,他就是不能闲下来。”


    萧霖不禁失笑,无奈地回了一句“是啊”。


    其实早在江阮拿下的崇州的时候萧霖就有所怀疑,江阮的手段不像是为了攻城略地,反倒像是在示威,在挑衅。


    可不过二十的毛头小子有多大的仇怨要与天下为敌?


    萧霖扶额长叹一声道:“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他这盘棋一定预谋了很久,这次北梁内部出现叛军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他的手会不会也伸到了南魏?”


    甄符止没说话,他侧过身朝莫汝安点头,莫汝安领会了他的意思,上前一步道:“既然陛下提了,那臣就将心中隐疑一吐为快。陛下可有觉得江阮对少将军的行踪一清二楚?”


    萧霖没说话,示意莫汝安继续。


    “少将军的队伍都是昌安营退下来的老兵,量说兵力完全可以与江阮一抗,纵使有元煜反水和长公主从中作梗,可少将军也不是个愣头青,他势必是有了把握才出击的。可他的每一步都能被江阮猜到,他的所有部署江阮都能对症下药,这不合理。”


    甄符止在一旁听着,思忖片刻应和道:“况且当时陛下派兵的旨意是直接通过通政司传出去的,关大人亲自送出宫门的,为何最后还会到了长公主手里?”


    莫汝安和甄符止的问题萧霖这些日子没有一刻不在思考,陈京观的死太蹊跷了,可这场仗站在江阮的视角却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这整件事就像是针对陈京观的围剿。


    一场蓄谋已久的狩猎。


    “你们觉得关策有问题吗?还是说崇宁?”


    眼前的二人都止住声音,萧霖知道他们心里各有各的盘算,却都不敢说出口。萧霖也没有难为他们,自顾自地说:“关策算是陈京观亲自提拔上来的,他没有坑害陈京观的立场。至于崇宁……”


    萧霖的话没有说完,他摆了摆手遣退了二人。


    崇宁身上的疑点太大了,萧霖想亲口问一问。


    那一夜阙州城灯火通明,长灯从崇明殿一直点到城门口,天子脚下住惯了的人总是更敏锐些,上至六部尚书,下至商行掌柜,立储和迁都的消息一经放出扰得鸡犬不宁。


    不过这正是萧霖想要的,他要等崇宁明日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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