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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枯木逢春(四)

作者:恰逢其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谁干的?”


    陈京观喉咙干涩,许久滴水未进让他觉得胸中有团火越烧越旺,他挣扎着靠在榻上,腰腹处的伤口被挤压又渗出血,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掩住了自己的伤情。


    “元煜。”


    席英语气冷漠,她尽力抑住鼻腔里的酸涩,继续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席英咄咄逼人的态度让陈京观彻底从长久的梦境中清醒,他嘴巴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先让他再休息两天,日子还长,这次要考虑清楚了。”


    苏清晓嘴上替陈京观解围,推着剩下的人往外走,可陈京观听得出他最后这句话的意思,人都走到门边时他回头给了陈京观一个眼神,陈京观不自觉地下了头。


    “你也不用非逼他现在得出个办法,这件事情他尽力,可情况就是这样,结果也就是这样,他的心理负担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


    苏清晓转身将帘子掩好,轻声对席英说。席英摇头应道:“我不是非要他现在立刻起来反击,我只想要他的一个态度。经历这么多,死了这么多人,南魏他还信吗?他还救吗?仅此而已。”


    一旁的沁格缓缓伸手搂住席英的肩膀,那细小的颤动被吸纳进沁格的怀抱。苏清晓沉默片刻后说:“那你还信他吗?如果他的选择还是如此,你还帮他吗?”


    席英不答,她低头望着脚底下的青草,她看着风吹动那草苗轻轻摆动,她心里有答案,可是她不想说。


    行至今日,席英也不甘心。


    “你知道吗?你很有可能是江阮拉拢的下一个人。”苏清晓道,“如果这一仗再打迟些,他会来找你的。”


    “为什么?”席英抬头盯着苏清晓。


    “因为你现在的想法,或者说你一直以来的想法和江阮是相同的,以牙还牙,将自己受到的伤痛全部还回去,你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们想要的是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席英,我说的对不对?”


    苏清晓微微倾身,拉近了自己和席英的距离,席英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露出被猜中心事的仓皇。


    说实话,席英一直不理解陈京观的所作所为,她也是被南魏抛弃的人,她能切身体会到陈京观所想的一切,可她做不出陈京观所做的事。


    她不理解陈京观为什么能被人逼着放弃努力了那么久的官位,她知道陈京观不在乎这些虚名,可那是他进入南魏核心的钥匙,他却用那钥匙开了粮仓的门。


    她不理解陈京观为什么能一而再的信任萧霖,明明陈频的降罪诏书上就是萧霖的玺印,纵使萧霖把一切都推到了崇宁身上,可若萧霖真的不想做,这世上没有人能逼他,归根究底还是他的懦弱。


    她更不理解陈京观对江阮的心软,她明白陈京观是个很容易与旁人共情的人,他同情世间万物,怜悯一切苦难,也正因如此她才能获得新生,可江阮的卑劣和不择手段陈京观很早就见识过,他却好似视而不见。


    穆云山说自己和陈京观很像,席英这些日子思来想去在琢磨这句话,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和陈京观相处久了,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悲悯。


    可席英觉得这点悲悯会要了她的命,因为陈京观就差点因此而亡。


    “对,我本质上就是和江阮一样冷血的人,如果我先遇上的是江阮,我会是他最好的刀,我也会比现在痛快百倍。”


    席英的语调不自觉升高,可苏清晓却露出笑意,“你在说谎。”


    苏清晓盯着席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即使现在江阮拉拢你,你也断不会接受他的邀请,而纵使你最开始遇到的是他,你现在也会选择离开。陈京观说过你和我很像,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


    席英一动不动地看着苏清晓,眼前的人深吸一口气,有些怅惘地说:“我们和陈京观一样都成不了江阮,因为我们都没有办法真正狠下心。你会因为董将军质问陈京观,这已经能说明一切了。或许你会觉得是陈京观影响了你,其实不然,陈京观只是诱发了你心里的感情,你本就如此。”


    苏清晓停顿片刻,有些恍惚,“陈京观身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光,其实就连江阮也曾经畏惧过,那光会让人自惭形秽,会让人想要趋向光明。”


    所以席英才会在看到小女孩的时候情不自禁想给她自己最好的东西,才会在听到医庐里那个大妈说起自己分崩离析的家时给她安慰,席英不擅长爱人,但是她有源自心底的善良。


    “而且我相信陈京观,他是善良,可他不是黑白不分,他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原则,我们给他些日子,也给我们彼此一些喘息的机会。前些日子大家都太累,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苏清晓说着,给沁格使了个眼神,沁格了然地点头,拉着席英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如今快到秋日了,西芥的草场慢慢开始黄压绿,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月牧民就会搬迁到岭扬江的上游。


    苏清晓看着两个背影慢慢走远,他回味起方才说给席英的话,其实这是他这些日翻来覆去睡不着时说给自己的,他问自己选择投靠陈京观错了吗,他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看着床榻上的陈京观,心情十分复杂。


    后来还是沁格告诉他的,“陈京观会有好报的,长生天都看得到。”


    苏清晓也觉得是,不然若这个世界全部充满着阿谀我诈,不死不休,那才是真的完了。


    “来吧,我们再说说你。”


    苏清晓长叹一口气推帘进去,陈京观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苏清晓知道他忍着痛,因为他鬓角已经出了许多汗。


    “躺下,换药。”


    苏清晓的话不容置疑,陈京观缓缓点头滑进被窝,苏清晓被他的动作逗笑,为他上药的时候刻意使坏,惹得陈京观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不你弄死我吧。”


    陈京观眼神幽暗地看着苏清晓,苏清晓瞪了他一眼,“你的命现在归席英了,是她把你从死人堆里抢回来的,你这话只能对她说。”


    陈京观不出声了,苏清晓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她也不是真的怪你,她毕竟才十七,这两年跟着你东奔西跑,她是最了解你经历了什么的人,她只是替你不甘心。”


    “我知道,”陈京观将自己的衣领扣好,“可也因为是她陪我走到现在,我觉得倒是我拖累了她。”


    苏清晓微微挑眉,长叹一口气,“你们俩,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妈生的了。”


    陈京观苦笑着,“我当时捡她回去是想着让她同寻常小姑娘一样太太平平长大,我没想着她给我卖命,她前半辈子够苦了,活下来就该享享福。”


    “你啊,”苏清晓替陈京观把被子盖好,无奈地摇头道,“尊重所有人的选择吧。每个人做决定的时候考虑的东西都不一样,你不要想着替任何人做决定。当然,我们也不会怪你的。


    苏清晓顿了一下,“不过席英的话你倒真应该想一下了,我是不在乎,我喜欢西芥,我能在这住一辈子,你呢?真能放弃?”


    可不放弃,我还能做什么?


    陈京观静静思索着苏清晓的话,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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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到的还是最开始出发时候的那两个字。


    报仇。


    只不过他不会只盯着崇宁了,他现在还背着平海、温书让、桑柘、董辉,以及那一万平远军的命。


    这一次,陈京观不打算做什么救世主了,他只想报仇。


    如果只有做个恶人才能达到目的,那我真的做不到吗?


    陈京观想着,突然感觉自己这两年过的可悲又可笑。他抚着眉头,眼前那些熟悉的脸一张张滑过去,他仿佛提前看了一遍走马灯。


    人顾及的东西太多,想要的东西太多,最后就什么都得不到了,陈京观现在明白这句话了。


    “苏先生,阙州驿急报,平统领让我直接送到您这。”


    门口突然响起驿兵的声音,苏清晓和陈京观对视一眼,苏清晓转身拉开了帘子。


    “送信的是我们的人还是南魏朝廷的人?”


    驿兵摇头道,“消息是混在军报里送过来的,先前就送往营地了,打完仗应苏先生嘱咐我们没有继续情报搜集以免暴露行踪,所以一直没有发现。这些日子我们重新召集了散布各处的谍子,在中转站找到了这封急报。”


    苏清晓应了一声接过信,示意驿兵可以先退下了。他手里握着信封,心里却好似已经有了预感,他摸着那不同以往军报的质感,久久没有动作。


    “你觉得是谁?”陈京观抬头看着苏清晓,“这场仗应该没有人觉得我们会活下来。”


    苏清晓点头,却依旧一言不发,他用手指慢慢摩挲着绢布,看着那个熟悉的打结方式,半晌后,他小心翼翼拉开,一眼看过去瞧见四个字:“吾儿亲启”。


    那一瞬苏清晓像是被战场上最后一支箭射中了心脏,他已经记不得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他也不知道写信之人又添了多少白发,明明他还没有打开信封,却已经双手打颤。


    “是父亲。”


    苏清晓小声说道,随后坐在了背对着陈京观的椅子上,他动作很缓,好似很怕看到信上的内容,可即使他再慢,那洋洋洒洒的一封长信还是出现在他手上。


    “小凤麟,见字如面。吾此生行错之事数数,每念及常痛心疾首,可唯独保下汝,时至今日仍未有悔。


    “汝骂为父贪生怕死,吾认,时陈孟两家一朝跌落,满朝动荡,昔日高门贵府一夜成漫天飞烬,旁人皆觉吾会步其后尘,可吾不想拉着汝陪葬。吾儿八岁,是这阙州幼龄翘楚,吾甚欣慰。吾自知才情有缺,可奈何吾子天赋极高,汝不该殒命于权斗。是故吾一把火烧了孟家,烧了吾半生挚友情,却未曾想也烧断了父子情。”


    “自古忠义皆短命,刀剑之下存冤魂。吾知汝与景豫欲为南魏改天换地,此乃大义,亦为吾未做成之事,只是今之南魏,人人皆清楚,长公主霸政,皇帝怯懦,朝堂之人各有其营算,想救此顽疾,需当以血为引。可为父者,先记其子后记其业,吾乃将死之人,只求汝平安归来,无他愿。”


    “吾此生将人言奉为天理,故而于政避而不应,于事避而不为,实愧为南魏大学士之名。今战事紧张,不知汝见此信时,是吾身故何时。此战难胜,错不在汝与景豫,乃是病入膏肓之南魏。此信落笔之时,吾已下定决心回京死谏,纵不能换圣心回转,也盼能为汝搏一线生机。吾想做那血引,引得雷霆万钧。崇州兵变,阙州缺位,南魏高堂空悬数十年,实属父辈之过,吾以生之余力,求个死得其所,唯愿汝能再见南魏煌煌之时,余生康乐,万事顺意。”


    “万阳二十一年七月初七,苏晋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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