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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

作者:臣爱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91 章  第 91 章


    轻松。


    前所未有的轻松。


    人类要打破多少禁忌的界限, 才能拥有比机器更精密、比天幕更包容、比宇宙更神秘的权能呢?


    无数星屑自他眼前划过,散落在流淌旋转的璀璨银河深处。


    他漫步在寂静的深空里,大脑的每一段思绪、目光的每一次流转、身体在这片空间动作的每一个瞬间,


    都迸发出复杂又安定的乐音。


    地球化作了五条悟手心握着的水晶球。


    在那么多美丽的玩具之中,它是最有趣、最喧闹, 也最脆弱的一个。


    收拢手指,就会将它变作齑粉;向它投射过多注视,就会引发难以控制的因果线变动。


    倘若顺从他此刻的心意,一发远射将红巨星踢进黑洞;或者唰地一下打开群星织就的长袍,


    和星之彩比赛谁的光芒更加璀璨;抑或在宇宙毁灭的浪潮中玩一场快活又刺激的冲浪…… 想必这颗蓝绿色水晶球上的人们,都会在茫然的恐惧中迎来死亡吧。


    那些他悉心照顾过的花草,那些曾经占据了他所有精力的弱小蚊蝇, 还有那些正在磁屏蔽室外看着监控的异乡人。


    那间此时正开着空调热风,等待主人回去的温暖公寓。


    那张不久之前刚刚由他换了闪光太阳伊布四件套,结实柔软、大小对于两个高个子来说也完全够用的完美的床。


    那瓶在他出门之前顺手喷了两下、被熏得连打五个喷嚏,得出“这东西果然只在对的人身上才好闻”的结论的木质调香水。


    那抹依然在他嘴唇上留有残余色素和化学芳香剂的豆沙色口红。


    以及在更高维度的视野中,那扇连接着两个不同世界、随时都会随着他的心意敞开的时空之门。


    大概都会湮灭为星尘, 永远地流落在由粒子流组成的太阳风里吧。


    五条悟那双蕴含着漫天星辰的眸子低垂下来, 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故乡。


    平安夜到了。他想。


    这么好的冬夜, 怎么能没有一场应景的雪呢。


    ** E君人在地底,眼睛倒是一直在盯着五条悟。


    他看着像睡着了一样毫无反应的五条悟,把频道切到和哈泽尔的私人频道, 谨慎地问她:“如果他想的话,现在就可以直接抹杀至少整个日本的人类,这点你知道吧?”


    哈泽尔已经把手机横放, 打开夏油杰的频道, 进入仍在自动播放预热视频的直播间。


    她随手捞过开会时剩下的一包薯片, 撕开袋口,隔着纸巾捏了一片吃掉。


    “知道啊。”哈泽尔看了看时间,回答道,“这个时候突然开始警惕,未免有点为时过晚吧?”


    “就是想再确认一下。”E君说,“以前从来没有独立处理过这样的项目。如果成功的话,全人类的安危都系于一个人的道德水平之上,果然还是有点……”


    “E君你现在其实抬手就能掀翻一栋楼,但是连甜心都敢把你的屏幕啃花噢。”哈泽尔道,“安心,没有什么事会比新宿被咒灵塞满更糟了。” “有的。”


    一直沉默着使用幻术的C君突然开口。


    他有些茫然地说:“我好像没能成功地关闭他的六眼……更奇怪的是,现在捕捉不到施术对象了。”


    E君闻言打开生命监测面板,盯着上面的数据注视片刻后,同样发出了恍惚的声音:“没有心跳,也检测不到脑波……但是仪器没有报警,超算也还在正常运作,但运算量比预估的要多上十几倍。怎么回事,灵魂出窍?这已经不是科学能解释的范围了吧?”


    哈泽尔愣了一下,刚要示意E君打开磁屏蔽室的门,就见窗外的天色蓦然亮了起来。


    同一时间,夏油杰预先在战场周围设置好的摄像机启动,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一闪,直播正式开始。


    经过特殊改装的摄像机能够拍摄下诅咒的形体,就连术式运行的实况也能够捕捉。


    于是在所有咒力拥有者以及直播间观众的注视下,空中悠悠地飘下了隐约散发光芒的淡蓝色雪花。


    天地间的杂音尽数消失,只剩下不知哪里的合唱团还在轻声吟唱:


    「Shepherds quake at the sight. 「Glories stream from heaven afar.」


    (牧羊人,在旷野,忽然看见天上光华。) 在直播中看得见的京都和东京新宿。


    看不见的北海道,琉球群岛。


    乃至中国,印度,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摩洛哥。


    在冬夜街道上漫步的,以及在夏日沙滩上狂欢的。


    在家中休息的,在外聚会的,为学业操劳的,为生计奔波的。


    贫穷的,富有的,丑陋的,美丽的,衰老的,年轻的。


    所有的人,都被这样微温的小雪平等地洒在头顶。


    这些淡蓝的雪穿过树梢,越过建筑物,优雅而柔和地落在人们的发间,肩上,手心里。


    胖达站在新宿街头,抬爪接住一片异常的雪花,嗅了嗅其上的咒力气息后,心怀疑虑地说:“悟?”


    玉犬哈哧哈哧地吐着舌头,好奇地在伏黑惠手上舔来舔去,想要尝尝雪中所夹带着的咒力的味道。


    坐在他对面的伏黑津美纪手捧热红酒,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向今晚星星似乎格外闪耀的夜空。


    机械丸沉默地抬手,想要拨去三轮霞发间的雪花,被她抬手握住了木质傀儡的手指。


    “这股咒力……好熟悉啊。” 三轮霞困惑地歪着头:“但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它了……”


    机械丸一声不吭,悄悄收紧手指,把她的手包裹在毫无温度的掌心里,并将这珍贵的瞬间铭记在脑中。


    满身鲜血的夏油杰在树梢间疾速奔逃,他注意不到飘落的雪花,也注意不到本应感到熟悉的气息。


    他的脑中只剩下痛苦的呼喊:


    绝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没有为了大义而奉献全部! 哈泽尔被原地盖成一座雪人,围观的D君惊恐地试图来解救她,手却径直穿过了看似厚重的雪堆,把无辜的同事推了个趔趄。


    人类。人类。人类。


    诅咒。非常弱的诅咒。很弱的诅咒。不够看的诅咒。四个无法简单清除的有趣诅咒。


    哈泽尔。嘿嘿。


    雪花无声地向它们的控制中枢传递着辨别出的信息。


    收敛于人类的无穷级数。


    用以将诅咒和人类完全分隔开来。


    最小功率的术式顺转「苍」。


    轻柔得让人难以察觉的蓝色引力球体在半空中无声地生成。


    最小功率的术式反转「赫」。


    红色斥力漩涡静静地旋转着。


    虚式「茈」。


    精密到无法以人类计量单位估算的咒力操作。


    正无穷与负无穷彼此冲撞,数学的演算突破假想范围成为现实概念,形成仅仅针对于单只诅咒的极微黑洞。


    不被察觉,没有误伤。


    所有的雪粒一齐绽放。


    除特级以上的咒灵之外,全球范围内正在活动的数十万诅咒,在下一瞬间被无声地尽数祓除。


    「Christ the


    Savior is born,Christ the Savior is born.」 (救主今夜降生,救主今夜降生。)


    京都和东京新宿的诅咒尚未来得及出现在摄像范围里,就干脆利落地被黑洞吞噬殆尽,没有任何一丝供它们挣扎的余地。


    月光静谧地洒在洁净的大地上。


    肩颈酸痛、总是感到难言负担的人直起腰背,疑惑地捏了捏自己突然轻松起来的肩膀。


    总是被噩梦困扰的女孩缩在被子里,陷入了深沉安详的黑甜梦乡。


    在写字楼里加班的中年男子不再因为被上司无止境的压榨而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撸起衣袖走向上司的办公室,带着爽朗的笑容,打算彻底地解决掉自己的这一职场难题。


    小巷里捂着耳朵哭泣的女子抬起头来,方才啸叫着向她靠近的怪影不知何时像梦魇一样消散了。如果没有脖颈上的勒痕,她会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麻木地躺在战场上,等待着死亡降临的咒术师缓缓闭上眼睛。向他扑来的诅咒在半空中被搅碎,化作散碎的光点,和雪花一起落下,消融在冰冷的泥土中。


    「Silent


    night.Holy night.」 「Son of God, loves pure light.」 (平安夜,圣善夜。


    神子爱,光皎洁。)


    街头合唱团的歌者们冷得鼻尖通红,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对他们而言,这只是漫长人生中无比短暂的一个夜晚。


    在此之前,以及在此之后的数十年中,每个平安夜,他们都会轻声唱起这首由奥地利神父编写的歌。有时用德语,有时用英文。


    「Radiant beams from


    thy holy face.」 「With the dawn of redeeming grace.」 (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


    圣容发出荣光普照。)


    因为承载了过大压力而暂时熄灭的城市恢复了供电,一盏盏灯火次第亮起。


    商圈,民居,道路两侧。


    温暖的灯光映出纷飞的雪花。


    不知何时,淡蓝色咒力凝成的虚像之中混入了真正的雪粒和冰晶。


    城市夜空中的无人机终于对上了摄像机所在的角度,预先设置好的程序按计划运行。


    携带麻醉针和微型导弹的空中武器收起锐利的爪牙,机身闪烁着无害的灯光,在夜空中滑翔过后定点停下,组成巨大的「Merry Christmas


    Eve」花体字样,角落里还附带一个怪刘海男孩做出胜利手势的Q版图案。


    极恶诅咒师怀着满心怨怼设下杀局,引得咒术师们提心吊胆、如临大敌,抱着随时殒命的决心步入战场。


    却在一切开始之前,就被一场来自天外的雪轻描淡写地化作烟尘。


    又于无人机技术刚刚起步的2017年,给夏油杰的粉丝们带来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现代科技震撼。


    ……嘛,虽然哈泽尔翻白眼的声音在大洋彼岸也能听到。


    但考虑到夏油杰的吸金能力带来的高额分红,她还是选择了再忍他一次。


    说起来,E君今天好像趁高专的咒术师倾巢出动,请他的网友们帮忙去取在高专仓库储存着的宿傩残指了。


    不过只要夏油杰不想趁此机会闯入高专实施他的夺取祈本里香计划,他就没有可能撞上那几只天灾级别的咒灵。


    应该不会的,对吧?不是还为了养女被绑架而忧心不已嘛。


    哈泽尔看着窗外的大雪想。


    歌者们的声音里充满了宁静平和的喜悦。


    大雪落在地上,掩埋过去的污秽和苦楚。


    也许明天就会诞生新的诅咒,也许人世间的痛苦和纷扰原本就永无止境。


    至少今晚,至少此刻。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平安夜,一切都会像最深的梦境一样安静祥和。


    第 92 章  第 92 章


    拯救世界的大功臣摆好最帅气的架势, 昂首挺胸地——因为太过昂首挺胸而几乎将上半身向后折了九十度——走出磁屏蔽室。


    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所有人震撼和赞叹的目光,绝不会在一声声“kya——”“好帅哦!”“大英雄?”的赞叹中迷失自我,最多只能接受个别25岁狂热女性粉丝的握手和拥抱。


    亲吻不行, 告白不行,求婚也不行。


    冷静理智的五条悟深知女人在床上、酒后以及激情氛围感染下说出的话都不能相信的道理。


    但他勾起的嘴角在看到空无一人的操作间时缓缓拉直, 又在闯进休息室、发现夏油杰家两个养女占据了彭格列众人的所有注意力后,将嘴撇得比订书钉的形状还要冷硬。


    好在他的25岁狂热女性粉丝还不算无情得太过彻底。


    背对门口坐着的她站起身来,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在看到他之后露出一点笑意, 主动离开人群,走到他身边。


    总是有理的五条悟有一万句话可以用来指责她。


    为什么不在外面守着?万一我在里面丧命,你可就成为了谋杀最强咒术师的嫌疑人啊。五条家会倾巢出动追着你的屁股乱啃,


    就连总监部也会意思意思派出几名咒术师,象征性地表达想要抡你两拳的愤怒噢。


    为什么不想第一眼就看见我啊?不担心我不再出来吗,或者说不担心我不想出来吗?我可是随时都能毁掉你们所有的布置,夺走设备的控制权,独自享受毫无负担地成为宇宙霸主的滋味啊。


    真是的, 倒是把项圈勒得再紧一点嘛。总是若无其事地吊着人的坏女人。


    “你回来啦。” 哈泽尔停在两步距离之外的地方, 微笑着说。


    五条悟沉默几秒,


    后退到门外,同时抬手用术式把她吸到身边,在房间里其他人的视线死角悄悄抱住了她。


    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间, 低声道:“我回来了。”


    噙了一路的俏皮话和疲惫的叹息一起吞回腹中,五条悟在绷带之下闭上眼睛。


    糟了,他对这种疑似新婚妻子在家等着丈夫归来的恶俗欢迎语真的很没有抵抗力。


    如果再加上—— “有哪里不舒服吗?”哈泽尔没有提起他刚才干的惊天大事, 而是拍拍他的后背问, “要不要吃点东西?” 啊。就是这个。


    五条悟收紧手臂说:“我不想放你走了。” 其实五条家也投资了不少产业, 如果她想的话,完全可以把大半时间用来到处旅行,随便哪里都有能把她照顾得很好的专业团队。


    既没有家族长辈要应付,也不需要承受生育的负担,毕竟整个家族都由他自己说了算。


    虽然可能会因为穿西式婚纱还是白无垢而产生矛盾……


    算了。哪怕要让他穿低胸鱼尾婚纱也没问题。


    啊,不过不知道对方怎么想啊。


    听说意大利人很注重家庭观念,但是鉴于她的成长经历,也许对步入婚姻完全没有想法也说不定。


    还有戒指。


    那家伙手上已经有两枚类似于咒具的指环了,再增加普通戒指的话会被衬得灰头土脸,如果镶嵌更夸张的宝石又感觉不会被接受。


    ……说起来他明明几年之前还嘲笑过因为失恋而陷入沮丧的庵歌姬,并且对她读书时有过的结婚幻想嗤之以鼻来着。


    对不起啦,歌姬。人都是会变的嘛。


    但你被气得一蹦三尺高的样子真的很有趣,所以我以后也还是会毫不动摇地贯彻激怒歌姬方针的。


    五条悟毫不真诚地在脑中向曾经的学长表达着虚假的歉意。


    哈泽尔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人在五秒之内已经从地球诞生想到宇宙终结,她只是平静地确认道:“已经能做到了?”


    “感觉可以。”五条悟心猿意马地实话实说,“但我没有去尝试,如果一头栽进你们的世界,再也没办法回来,我们岂不是从此就要天人永隔了?”


    用词相当离谱,但意思倒是完全传达到了。


    五条悟趁机更进一步:“所以什么时候向我介绍你的朋友们?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我也好第一时间找到他们去蹭吃蹭喝,对吧?” 身边传来颇为刻意的咳嗽声。


    由于被五条悟完全挡住视线而没能注意到来人的哈泽尔,以及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异常钝感的五条悟同时故作自然地放开对方。


    D君皱着眉头说:“不会每个人都要这么来一场庆祝的拥抱吧?五条,你好肉麻噢。”


    她试探着张开双臂,又恶寒地哆嗦着收回,最终只抬起一只手伸向五条悟:“我姑且还是现役爱豆,被拍到的话影响不太好,只击掌行么?”


    哈泽尔若无其事地溜得很快,五条悟在满怀怨气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之后,隔着无下限和D君敷衍地击了个掌。


    ** 平安夜的恐怖事件被解决得十分迅疾。


    枷场菜菜子和美美子并不因为被救而对彭格列露出好脸色。据她们所说,虽然和夏油大人是合作关系,但夏油大人说不喜欢这群阴险狡诈的人,所以她们也不喜欢夏油大人讨厌的人。


    虽然看上去仿佛离坟墓只有步行即到、不必打车的距离,醒来之后当场一拳打碎了看守满嘴牙齿的老爷爷简直帅气得可以。


    虽然从明黄色法阵中探头出来对他们招手的女孩真的很酷——她还穿哥特式黑色蛋糕裙和铆钉皮靴欸。


    虽然在另一侧接她们的大姐姐个子又高怀抱又温暖——没有亲近敌人的意思,只是在落地摔倒之前被扶了一下,绝不会因为对方帮美美子擦去了脸上的灰尘就背叛夏油大人——还给她们拿面包和饮料。


    尽管如此,枷场菜菜子依然冷着脸说:“夏油大人不喜欢彭格列,休想拉拢我们。”


    她又转向坐在角落里,事不关己地咔嚓咔嚓吃完一整包薯片的五条悟:“但是五条悟是夏油大人的挚友,所以可以尽情驱使我们没关系。”


    正要把布丁递给她们的D君当即缩回了手:“哇,那你们‘嗯嗯’之前会跑去和夏油报告今天的形状,如果他不喜欢就憋着不拉了吗?做不到的话你们对‘夏油大人’的爱也不过如此欸。”


    青春期少女(虽然其中一个是假的)吵起架来的气势总是惊天动地。


    在充满人身攻击和虚弱自辩的背景音中,五条悟用湿巾擦过根本没被弄脏的手,用手背碰碰在旁边发呆等下班的哈泽尔:“送我去趟高专吧。” “……嗯?”


    “那里还有四只大家伙在,趁其他人撞上之前,我先去把它们解决掉。” 五条悟没有错过哈泽尔瞬间的不自然。他狐疑地问:“和你们有关系?”


    E君在私聊频道不怕死地撺掇道:“告诉他,试试能不能让他帮忙带战利品回来。——那些咒灵实在太难控制了,去高专的路上每隔五分钟就要找点什么东西分散它们的注意力,才能不让整个东京葬身火海或者被改造人丧尸淹没。”


    哈泽尔沉默两秒,真诚地说:“这就让D君送你去。顺便一提,如果在消灭它们之后能顺便把残留的遗物带回来就好了。就是那些长长的,干枯的,像手指饼干一样浪费仓库空间的东西。”


    五条悟:“……连借口都懒得找啊?!”


    “这也是双赢嘛。”哈泽尔气定神闲地道,“隐藏在阴影里的强大诅咒被一锅端,一直闲置的高风险资源也能得到利用。再说了,五条先生以前不是承诺过,要在你的监管下把宿傩残指给我们研究吗?”


    “之前不是已经做过研究了吗?怎么,一根不够?”


    “对,一根不够,而且那根是你的私藏,怎么好意思进行过分的尝试呢。”哈泽尔道,“我们的信誉还是很好的,那就合作愉快?”


    五条悟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道:“你在床上如果也这么说就好了。”


    哈泽尔邦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面不改色地说:“顺便一提,虽然几率很小,但如果非常倒霉地、十分凑巧地、极其悲惨地在高专遇到了你的朋友夏油杰,请务必狠狠地骂他,能打爆他的脑袋当然再好不过。否则下次在床上我就要向你提出‘夏油杰和我同时掉进海里你先救谁’这样的问题了。”


    “谁都不救。”五条悟冷淡地说,“往海里扔一把宿傩手指,你自己就会努力去抢救它们了。既然如此我也要进行提问,我和残指一起掉进海里,你先救谁?”


    “我先……”哈泽尔认真思考后说,“先去捞点海胆吧,好久没有吃新鲜海胆了。”


    “啊,我也想吃。”五条悟说,“那结束之后我去筑地市场买他们凌晨捕捞的海胆,我们回去拌饭吃?” “到时候我去接你,还想吃海胆炖蛋。”哈泽尔说。


    恰巧此刻吵架的三个未成年暂时休战,摸鱼的两个成年人在角落里一拍即合,为了即将到嘴的海胆决定立刻开始工作。


    **


    尽管夏油杰是强大的咒灵操使,但一次性对上四只特级天灾咒灵,对他来说依然是件要命的事。


    他躲过真人变形的手掌,避开陀艮吐出的尸骨,在火焰喷发时险而又险地闪到一旁,又被地上突然长出的木刺钉穿了大腿。


    恶劣的诅咒像小孩子玩耍似的,将受伤的他推来搡去。


    每一句能够蛊惑人心的话语都被它们所无视,每一次诱骗都被它们完全看穿。


    鲁莽又强大的几只野兽,以及一个与上次见面相比更加冷静狡诈的人类恶的聚合体。


    好像真的没办法赢啊。


    眼睁睁看着真人将单臂化作三节棍,睚眦必报地缠上他的脖颈。


    夏油杰不闪不避,一手指向天空,打算破罐子破摔,将目前残留的所有诅咒凝结成超高密度的咒力,最后再奋力一搏。


    至少也要走出高专才行,把尸体留在已经抛弃的母校这种事也太逊了。


    “极之番,「漩涡」。” 他轻声念诵术式名。


    一道赤红闪电径直劈开天幕,将开心地露出笑容的诅咒和满脸视死如归的夏油杰一齐掀飞。


    高专原本就命途多舛的土地再次遭到重创,前不久刚刚被乙骨忧太撅断又栽回去的百年老树又被连根拔起。


    夏油杰硬撑着坐起来,看到大雪纷飞的夜空之上伫立着的高挑身影。


    他暗暗地吐出一口气。


    阔别已久了…… 终于。终于还是到了和故人重逢的这一天。


    ** 对五条悟而言可根本没有什么“阔别已久”的说法。


    他对男菩萨成长史的内情,可能比夏油杰本人还要了解。


    同理,疯狂招惹哈泽尔的夏油杰没有吃过她的铁拳,但总在她憋着火的时候送上门的他可是被捶了不少次啊。


    想起原本要在平安夜黏黏糊糊卿卿我我的安排,五条悟默默咬紧了牙关。


    他面无表情地说:“谁给你们的胆子,不打招呼就来我的地盘上撒野?


    “你们。四个杂碎,一个也不许走。”五条悟慢条斯理地扯下绷带,将单只眼睛暴露在空气中。


    那只冷淡而残酷的蓝眸微微转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夏油杰。


    “还能动吗?能动就起来打架。”五条悟说,“还是说你要捂着伤口在那里独自悲伤一会?我不是谁都能救,也不是谁都会救。所以如果想要拖后腿的话,现在就土下座再求我留你一命比较好。”


    第 93 章  第 93 章


    “哈?” 夏油杰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即便被冲击波掀飞,


    也仍然第一时间起身,在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帅气与否的战场上凹出优雅自在的造型。这就是从少年时代起就拥有超强偶像包袱的他的专业素养。


    或许是觉得一个单音词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惊诧和讶异,夏油杰灵敏的语言系统暂时下线, 再次用一个苍白的单音表达他的震惊之情:“——哈?”


    五条悟在此期间已经强势地掀起了混战。


    他像鬼魅一样在还没反应过来的咒灵之间穿梭,一脚踹得漏瑚飞扑向前,


    让它被花御身上的枝杈戳了个痛快;又闪身到真人背后,拽着它的蓝色长发猛然一甩,使它和陀艮摔作一团,像夹心果冻一样狼狈地在地上弹跳两下。


    这一系列行动做完之后,


    夏油杰的第一声“哈?”刚刚发了一半的音。


    而等到几只咒灵终于有所行动,不约而同地向冷冷站在场中的五条悟出手时,夏油杰的第二声“哈?”终于完全离开口腔,


    像开赛的哨音似的,宣布着这场极不公平的大战开始。


    当然,至于是对哪方不公平,就要见仁见智了。


    五条悟微一侧身,闪过地面上突生的尖刺, 又抬臂张开手掌,


    撑起无下限术式构成的防护罩, 将漏瑚试探性喷射的小股火焰阻挡在外。


    温度极高的烈焰被迫偏转角度,险些将在旁辅助的花御点燃。


    漏瑚立刻停止火焰输出,蹂身而上,


    打算以体术压制突然闯入的外来者:“你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同时挑衅我们四个……真人!”


    在漏瑚向五条悟轰出劲力极大的一拳同时,真人将转换了形态的手臂从背后向五条悟头顶抡去, 而它的双足已经化作蹄状, 正跃跃欲试地在柔软的土地上轻轻弹跳。


    ——夏油杰刚刚被这两个蹄子踹过, 此刻他折断的肋骨和连呼吸都疼痛不已的现状,正是这位老对手为他送上的礼物。


    再加上远程操控着木刺为它们掠阵的花御,以及虽然怕得哆哆嗦嗦、但仍在试图召唤鲨鱼式神的陀艮。


    如果是夏油杰自己,他会让大量咒灵拖住这些家伙,然后第一时间退出战圈,先观察清楚再做后续布置。


    五条悟并不清楚这些诅咒的底细。


    但他看上去好像也根本没打算弄清楚它们的底细。


    重若千钧的全力一击被他用左手径直拦下。五条悟抬起右拳,以能将厚重钢板直接击穿的力度向漏瑚打去,又在将将碰到它的面门时立刻泄力,同时左腕一旋,把为了躲避而重心不稳的漏瑚当场掀翻,拎着它的脚踝,把它的火山脑袋插进了地里。


    五条悟甚至还有闲心吐槽它:“即使矮得像冬瓜,眼睛也很大,叔叔果然还是没办法把你当孩子一样忍让啊。回去长得可爱点再来吧。”


    说完这句话,他不慌不忙地踩着倒栽葱的漏瑚借力扭身,让真人的巨锤落在漏瑚身上,给同伴带来了又一次重击。


    下一刻,真人眼前一花,竟是被五条悟强行操控了双方之间的距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几乎和他鼻尖相贴。


    真人下意识倒抽一口气,被五条悟抬手直接按在脸上,将它的五官像玩泥似的捏成一团。


    “嘴别张那么大,”五条悟说,“还以为你要强吻我呢,真讨厌。”


    木刺和海洋生物式神尚未近身,就被五条悟分出的咒力直接抹消。


    已经放出咒灵试图进行辅助的夏油杰沉默两秒,安静地垂下了手。


    五条悟柔情似水地扯开真人脸上的缝合线,一边感叹“手感真的像烂泥一样”,一边毫无预兆地收手出拳,疾速连续轰向真人腹部,旧力未老新力便发,逼得真人一步步后退。


    每一次出拳都带着精准得恐怖的术式,砸在和人类极为相似的肉|体上,发出钝而可怖的闷响。


    这些闷响在极快的攻速下连成一片惊雷,真人嘴里喷出的血液也汇成小股喷泉。


    它的血和人类几乎毫无区别,鲜红的血幕混在纷纷落下的白雪之中。


    在这片幕墙之后,是五条悟专注而狂热的眼睛,以及嘴角愉快的笑容。


    即使是作为人类恶凝结的真人,也在震颤和剧痛之间,为这样不含一丝正常情感的目光而感到惊愕。


    没有善恶,没有温情,只有目空一切的从容,以及出笼野兽一般的残忍和渴望。


    “喂,杰。”五条悟蓦然收势,转头看向一旁观战的夏油杰,“放你的咒灵出去,把这附近的人全部赶走。” 夏油杰和他对视一秒后,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现在的悟,太让他感到陌生了。


    既非虽然总是不满地大叫、但其实很听话的同期。


    也不是嘴上叫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但偶尔会在气势高昂地喊出「赫」后突然哑火的伙伴。


    更不是能让他用咒灵完美配合,在天空中翱翔、在高楼间纵跃,在疲惫时给他一手肘说“不是还有你嘛”的挚友。


    如果是这样的悟,他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出“我们可是最强”这句话啊。


    夏油杰垂下眼,无言地放出咒灵,在附近的区域徘徊巡逻。


    五条悟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沉默地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话。


    真人勉强将残破的上半身复原,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面前灵魂波动相当微妙的敌人。


    同样捕捉到这一眼的五条悟当即出腿,轻巧而精准地在它的双蹄关节处连续撅、拐、点、蹬,让它闪躲得相当狼狈,最终以一记重踹让真人瘫倒在树边。


    五条悟闪身躲过花御的攻击,又被突然凭空出现盛开的花海迷惑了神志。


    等他回过神时,花御正带着几个出气多进气少的同伴试图逃跑。


    没有价值的猎物,再放出去只会养虎为患。


    消灭的诅咒总会不断重新出现,但这几只大家伙,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们留到明天。


    五条悟当即瞬移到夏油杰身边,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拽下绷带,让两只肉眼和六眼同时高负荷运作。


    随后,他调动身体中由于此前的全球咒灵祓除行动而所剩无几的咒力,右手两指交叉结印,将自己的生得领域进行具现化。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整个宇宙被浓缩在高专内的小片森林中,满天星辰缓缓旋转,世界和太阳的光焰一同闪烁。


    无数的信息被灌入脑中。无法不去处理,无法不去思考,正因如此,又什么都不能处理,什么都不能思考。


    生存所带来的恐怖,喜悦,悲伤。


    死亡所带来的平静,温和,麻木。


    只差一步就能逃向自由的诅咒们呆滞地回头。在它们生命的最后一刻所看到的,是由红蓝两色咒力光球所纠缠构成的,铺天盖地的紫色洪流。


    ** “这东西怎么还活着……”


    五条悟把散落在地的宿傩残指用帆布袋随便装起来,纳闷地抬脚踢踢在地上蠕动的虫豸,蛮不讲理地向它提出要求,“喂,快起来,告诉我你该怎么杀掉才行。”


    曾经和真人一对一交战且听了不少废话的夏油杰说:“它只能被针对灵魂的攻击杀死。” “嘁。”五条悟说,“那你能吸收这家伙吗?”


    转化成咒灵玉——不行。似乎是因为它本身具有极高知性的缘故,没办法简单粗暴地和它达成主从关系。


    那么,试着用「漩涡」对它的术式进行抽取呢?


    ——啊,这次可以了。


    夏油杰握着淡蓝色的咒力凝结物心想,或许他能试着把猴子们的灵魂全部改造成术师也说不准。


    似乎是察觉到了夏油杰脑中的阴暗想法,五条悟转头看他一眼。


    夏油杰努力几次,勾起一点从容的笑意,向旧友补上晚了许久的问好:“呀,好久不见。”


    五条悟对他的感情依然很复杂。


    他原本不太想和夏油杰进行心平气和的交流,但想到哈泽尔刚认识不久时对他的评价,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被说中的好胜心还是占了上风。


    “不要和对方共情,更不要自证,最好一开始就瞄准弱点攻击,不要给对方抽出精力质疑你的机会。哪怕是熟人,也要先占据绝对上风,才能有更多谈条件的余裕。”


    哈泽尔不久之前在家边喝果汁边远程指导E君和网友吵架的模样浮现在五条悟脑中。


    ……那时候的他,好像正半梦半醒地枕在哈泽尔的大腿上,整张脸埋在她腹部的毛绒睡衣里。


    偶尔还挺怀念做猫的时期的。虽然很弱小,但是可以顺着睡衣下摆一路钻进去,完全被黑暗和她的味道笼罩的时候可是人类无法感受的幸福啊。


    “好久不见。”五条悟从回忆里抽身,明知故问,“十年过去了,你的大义实现了吗?” 夏油杰深呼吸一下,微笑着说:“你变得比从前伶牙俐齿了好多啊,悟。”


    “毕竟已经二十八岁了。”五条悟倚在树上道,“总不能和过去的自己一起溺死吧。” 他的语气不算温和,但也没有什么尖锐的攻击性。


    只是话中的内容在特定之人听来,每一句都像利刃扎在血淋淋的心脏里。


    好熟悉的憋闷感。


    这种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好像在另外一个人那里也体会过。


    夏油杰沉默地看着五条悟。


    莹莹的雪光之下,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墙。


    悟的身形比读书时结实了很多。


    十几岁时疯狂抽条的少年养不出多少肌肉,浑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而已经结束发育期的他比对方要壮上不少。两人的体术水平不相上下,但他偶尔会以体重优势用蛮力把悟掀翻。


    放在现在,如果单凭体术肉搏,他们说不定依然会打成平手。


    但是…… 已经不是会卸掉所有术式和诅咒,用拳头和肌肉分出胜负的单纯关系了啊。


    “难得见面,至少也对我说句好听的话吧。”夏油杰苦笑道。


    “如果你死了,我倒是可以说,多好听的都可以。”五条悟道,“但你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着吗?回去养上几个月,就又可以把咒灵往随便哪里一丢,嚷嚷着‘吾等大义毫无阴霾’,让一群你最喜欢的术师放弃平安夜的约会,追在后面给你擦屁股。”


    想到平安夜,五条悟更火大了。


    “——连你的养女都是别人给救下来的!现在的我只会诅咒你一辈子打白工,老了之后躺在养老院的床上被护工霸凌。”他像人形机关枪一样对夏油杰进行攻击,“至于我,心情好的日子里,会在吃过午饭后由老婆送我过去,在你房间里做普拉提,吃光你床头的慰问品水果,让你只能凄凉地用没牙的嘴狂啃香蕉皮。”


    说是诅咒,但夏油杰听到一半就开始笑了。


    “哪里来的老婆。就算我发了失心疯,有朝一日成为高专客座教授,和你的学生打成一片,为了守护咒术界鞠躬尽瘁——你也绝对不会有老婆的。”


    笑罢他又感叹道:“不过你真的成长了好多啊,悟。” 五条悟冷笑一声。


    “那你等着被按在高专996吧,杰。”他漠然道,“还有,不要用这种肉麻的腔调和我说话,你又不是我的dom。” 夏油杰:。


    夏油杰:…… 夏油杰:???


    夏油杰:“——哈?等等,我不是你的什么?” “dom,D-O-M。一个缩写。”


    五条悟友善地为他拼写,并在夏油杰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得意地说:“不和社会接轨的老年人听不懂时下的小众流行词吧?”


    “是听不懂。”夏油杰喃喃道,“这成长得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第 94 章  第 94 章


    如何处理夏油杰, 这是件难事。


    五条悟有心想直接把他扣押在高专,但学生们很快就会回来。


    现在的夏油杰虽然因为失去大量咒灵和重伤而变得孱弱,但他毕竟还有一张比道德底线还要灵活的嘴。


    尽管急着宣布下班、奔赴自己的私人生活,


    但五条悟也不想等第二天开开心心溜达到高专,却发现学校已经被搞成了特大号猫砂盆。而夏油杰这只老狐狸正拎着自家几只猫崽的脖颈, 骗他们拼尽全力给他铲屎。


    又不能扣留在研究所,那里可还有一个夏油杰最爱的小点心E君。


    ……也不知道两个枷场还在不在,那么大的孩子,总不至于还需要爸爸去接吧。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烦恼片刻, 最终决定就这样放着不管。


    反正他粗略地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夏油杰身上至少有三四处骨折,听他呼吸的杂音,


    某根折断的肋骨可能还戳到了肺。


    这些伤够他老实两个月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把他的腿骨也撅断,至少让大家清闲地度过新年吧。


    年初带上一届学生去新年参拜时,那对黏黏糊糊的小情侣把他衬得无比孤单。


    今年如果能多骗几个人一起去玩就好了。


    如果一起去玩的人里,到来年的那一天也都能活着再聚在一起, 那就更好了。


    ** 夏油家的两个狐狸崽居然真的需要爸爸去接。


    五条悟拉着脸坐在夏油杰的飞行咒灵背上(因为强烈拒绝待在鸟嘴里), 低头看着运输新鲜海物的卡车沿着公路驶向东京市中心。


    身边还有个骑着鹈鹕咒灵的夏油杰在烦人地问东问西。


    “以防万一, BDSM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知道。Blu-ray Disc saves


    macrocosm。


    但印象中,这应该是十几年前“蓝光元年”时,还是学生的他们玩过的烂梗。虽然现在想起来,


    觉得save这个词的双关含义很牛的他们也很幼稚就是了。


    不过杰他还记得啊。


    五条悟微微感慨,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这人真是……”


    夏油杰警惕地看着他泛红的脖子,瞳孔和心脏一起在惊恐中震颤。


    “……那sub……呢?” 想不起相关词语全称的夏油杰心如死灰地问。


    也知道。


    Supplementary Unemployment Benefits。不久之前刚刚在伊地知和政府部门对接的清单上看到过。


    “你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就是这个?”五条悟隐约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但还是说, “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像你这样的即使只是在路边站着,应该也有不少人会想——”


    “别想。”夏油杰脸色惨淡,“拜托你,什么都不要想。这和我的未来规划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他隔着两人之间厚达几米的空气和一层绷带,依然捕捉到了五条悟若有似无的微妙眼神,终于崩溃道:“不要让我朝谁的脸上吐口水,更不要让谁朝我脸上吐!我也不站街,虽然穿得像个色|情|野僧但我又不是真的在擦边,不要连你也用这种话来形容我啊!”


    “——想约你的健身私教课。”


    五条悟缓慢而冷静地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在夏油杰崩坏的表情中逼问道:“所以,你说的BDSM实际上指的不是‘蓝光DVD拯救宏观宇宙’,sub也并非失业救济金,是吗?”


    夏油杰:…… 夏油杰:“抱歉,所以你说的dom是……?” 总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保留过剩的良好记忆力的五条悟说:“既可以成为我的父亲,也能做我母亲的男人。”


    “……”夏油杰微笑着问,“谁教你的?” 聪明的五条悟当然不会出卖真正的罪魁祸首。他回忆起最开始提起这个话题的人,果断答道:“总监秘书安藤信介。”


    夏油杰用既像父亲又像母亲的语气对五条悟谆谆教诲:“你知道吗,悟?这个词其实是damn old man的缩写才对。”


    察觉到不对、已经用手机查过含义的五条悟冷笑一声,在夏油杰骗孩子一样的温和声音中,决定改天还是要把他的腿撅断。


    以前倒是没有发现,这家伙的嘴实在有点太烦人了。


    ** 哈泽尔说:“你得先付清账单才行。”


    夏油杰越过她的头顶,扫了一眼房间沙发上睡得正香的三个女孩——他的两名养女,以及一个装嫩融入JK小团体的D君——还有正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音播放着什么的巨幅投影。


    他压低声音道:“什么账单?”


    “救出你家两个孩子,女儿都是爸爸心里的无价之宝,就按一人五百万美金算;她们在我们这里吃了夜宵,一共十万日元;看了购买的动画DVD,五万日元;试用了化妆品,就按三十万日元算吧。”哈泽尔说,“还有你自己的。我们的两台摄像机八千万美金,一场无人机表演三百五十万美元,还有geto的Q版肖像使用费五万日元。因为你是我们非常好的合作伙伴,所以给你打折,一共十亿美元,现金还是刷卡?”


    “……”夏油杰叹了口气,露出迷人的忧郁表情,“原本得知家人被你们所救,我还很感激来着。” “感激啊。”


    哈泽尔刚想用几句难听的讥讽把夏油杰气到物理吐血,就看到五条悟在走廊尽头探头探脑,悄悄地打量着他们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在好奇什么。


    她话音一转,对夏油杰道:“真的感激的话,就别再搞出这么大的乱子了,要搞的话也麻烦看看时机,今天可是平安夜,这么多人被迫加班真的很痛苦。”


    夏油杰垂下眼睛,平淡地说:“还能在这个世界上露出真心笑容的人大概没办法理解我吧。”


    哈泽尔假笑一下,又在看到五条悟遥遥对她做出的鬼脸后,咽下了英国人听到后都要长出下嘴唇的刻薄话语。


    算了,看不到英俊男性一边用两根食指在头顶竖起恶魔角、一边坏笑着吐出舌头的人,大概也没办法理解她吧。


    “——尽管如此,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夏油杰难得真心实意地说出了示弱的话语。


    他看着幕布上循环播放的视频画面:布满繁星的夜空中亮起平安夜快乐的祝福语,圆滚滚的Q版怪刘海小人笑眯眯地在脑袋旁边用手指比出V字。


    菜菜子和美美子就在这样的画面中毫发无伤地沉睡着。


    即使有个用颠倒黑白的谎言带坏了她们、还会随时抛下她们的不称职养父,却依然从豆芽菜一样的小家伙努力地成长为现在健康强壮的模样。


    夏油杰受伤的胸口暖融融地酸疼着。


    如果他的计划没有受到阻挠,或许有概率能够成功。


    得到祈本里香,消灭猴子,这样让他想起来就兴奋得想要发抖的事,也许真的能够实现吧。


    但那样的话,好像就不能看到家人们安心的神情了。


    也没办法和阔别十年的挚友,再像今天这样进行令人啼笑皆非又珍贵无比的普通对话。


    他操纵着一只体型很小的长毛咒灵进入房间,爬上沙发拱醒了枷场姐妹,对惊喜地喊着夏油大人的她们温声道:“回家再睡吧,在这里睡太久会着凉的。”


    说罢,他搭着养女的肩膀,看着哈泽尔说:“不知道是谁用什么方法,在一瞬间祓除了我所有散布在外的咒灵。如果你了解的话,麻烦转告那个人,盘星教随时欢迎他或她的到来。


    “顺便一提,现在的悟怎么样我不清楚,但以前的他对女性基本只看脸和身材,有段时间在用井上和香的泳装照当手机屏保来着。听说他最近孤独到已经出现将来会有妻子的幻觉了,加油追到他,至少在这点上,我是完全站在你这边的。”


    毕竟悟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对有八百个心眼的女人感兴趣的样子。


    完全听出夏油杰友好表面下夹带子弹的哈泽尔闻言只是笑了一下:“那就借你吉言了。”


    夏油杰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在带崽离开时频频回头,仿佛担心她随时从哪里抄起火箭筒给他一炮似的。


    哈泽尔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叹了一口气。


    咒术界没有复仇者监狱,这可真是件让人遗憾的事。


    巨型食人白色海葵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一只手臂搭在哈泽尔肩上,好奇地问:“怎么了他,因为这里的零食太好吃所以突然舍不得离开?”


    “谁知道呢。”哈泽尔说,“夏油说盘星教随时欢迎你的到来哦,没有透露姓名的救世者先生。” “救世者!好大的名号。”五条悟感叹道。


    哈泽尔:“考虑公开咒术界的话,倒是可以把你成为咒术界之星和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的事宣扬出去;或者拍部电影怎么样?《日本队长:进击的白色海葵》之类的。”


    “倒是选个不那么具有核辐射变异色彩的形象啊!”五条悟说,“不要,如果真的那么爱出风头的话,我十六岁就出道去当偶像了,还能给自己制造各种捕风捉影的黑料,让粉丝和anti为我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街头大打出手,这不是更有意思嘛。——啊,但是私人性质的称赞有多少我都照单全收噢。”


    穿着淡蓝色棒球外套鏖战整晚的白色海葵慢吞吞地凑到哈泽尔脑袋旁边:“话说,用你的手机帮我查点资料嘛,哈泽尔。”


    哈泽尔摸出手机解锁:“要查什么,你的没电了吗?”


    “有电噢,但我懒得从口袋里拿出来。嗯……我想想那个词是怎么拼的来着。”五条悟说,“D,O,M,I,N,A,N,C,E.应该是这么拼的。”


    他把脑袋搭在哈泽尔肩上,看着她逐渐放慢、最终停止的打字速度,笑眯眯地问:“怎么不继续了?欸——难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这次应该和爸爸或者妈妈没关系了吧?”


    哈泽尔锁上手机屏幕。


    哈泽尔心虚地左右看看。


    哈泽尔微弱地动了动,试图离开五条悟的捕食范围。


    五条悟温柔地环着她的腰:“想跑啊?”


    哈泽尔咽了一下口水,灵机一动道:“说起来五条先生,听说你读书的时候喜欢井上和香?” “谁?”五条悟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啊……杰和你说的?”


    “居然是真的啊。”哈泽尔一边寻找逃跑路线,一边继续道,“好像还把人家的泳装照设成了手机屏保来着?”


    这次轮到五条悟心虚地说:“虽然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这样……” 毕竟马上就被硝子说这种行为很奇怪而换掉了。


    “明明之前还满口说着不理解人类的感情和欲望,但是年轻的时候其实根本就满到要溢出来了?”哈泽尔更进一步。


    五条悟默默松开手,用一米九的身高说着一米二的话:“这个……那时候毕竟空窗太久——空窗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而且也不是……”


    他胡言乱语几句之后,突然支楞起来问道:“我说,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谁会为了纯情小男孩的手机屏保吃醋啊,她自己可还刚刚为了克■斯·埃文斯的半裸海报而重金买下海外杂志呢。


    算了,收到之后还是藏起来为好。感觉会被猫咪抓烂丢掉的样子。


    尽管心里这么想着,哈泽尔依然理直气壮地说:“你觉得呢?这件事至少要一次裸体围裙才能解决吧?”


    “……你到底是……”五条悟渐渐回过味来,“其实你根本就只是想看裸体围裙吧?喂,我可不只喜欢过井上和香啊,还有好多其他人来着,倒是有点危机感啊你!我想想……还有谁来着……”


    哈泽尔抓住他走神回忆的空档,立刻疾速起步奔向电梯,在门开的瞬间便闪身进去狂按关门键。


    电梯门关闭之前,她看见五条悟依然站在原地,只是对她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相当微妙的笑容。


    对哦,哈泽尔后知后觉地想,在五条悟面前逃跑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啊。


    电梯到达底层,门开了。她十足乖巧老实地对站在门外的五条悟说:“晚上好。” 五条悟:“晚上好。” 他们客气地握了握手。


    哈泽尔问:“要去买海胆吗,这位先生?我刚好顺路。”


    “要去。”五条悟说,“那这位女士想好路上要聊的话题了吗?是小众特殊性癖的讨论,还是回忆你过去二十五年的情史?”


    “想好了。”哈泽尔拍拍五条悟的肩膀,往他背上一蹦,挂在他身上说,“就聊日本如何消灭美国吧!空投个夏油过去怎么样?”


    “好主意。”五条悟抬手托了一下她的大腿,按照她的指示向停车场走去,“我来亲自策划争议性话题,让他被性别为武装直升机的三十万人围攻指责。”


    “指责什么,性别歧视?物种歧视?”哈泽尔问。


    “还有拒不承认自己的性别也是武装直升机。”五条悟说,“能飞——虽然是靠咒灵;装载了弹药——极之番漩涡。但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男性。这不过分吗?”


    “过分。”哈泽尔道,“但这两个条件你也具备来着。” 五条悟:“所以我是武装直升机啊。”


    第 95 章  第 95 章


    好消息:有海胆。


    坏消息:第一批品质最好的已经被供应给了高级餐厅和VIP客户, 其余的也被早到的散客抢购一空。


    至于剩下的那些,一个多月之前在北海道敞开肚皮吃过甘美大个海胆的他们已经看不上了。


    五条悟走在充满鱼腥味的海鲜市场里,插着口袋,


    从由泡沫箱和玻璃柜组成的种种陷阱之间,派头很大但毫发无伤地穿过去。


    他甚至还踩着纸箱竖起的盖板走进摊位, 向摊主示意要看看他刚刚收到腿边的一小盆海物。


    摊主先是被他反重力的移动方式惊得瞪大了眼睛,又在看到他仿佛眼伤病患一般的打扮时谨慎地缩起了下巴。


    他一边请五条悟不要蹲在他的电子秤上,一边向相比之下正常许多的哈泽尔投去“快把这家伙带走”的求助目光。


    五条悟倒是从读数为零的秤上下来了,但哈泽尔却被摊主身边的海虾吸引了注意力。


    ——那可是他精挑细选专门留下了一点, 打算回家后作为加餐的!


    摊主对面前这对长相完全不像日本人的男女痛苦地比比划划,试图打消他们的好奇心。


    ……十分钟后。


    哈泽尔坐在小马扎上,用刻意颠三倒四、日英混杂的口语向摊主传授奶酪烤虾的做法, 充满热情地向他推荐干酪和番茄酱这两种能把任何难吃的食材都化腐朽为神奇的配料。


    五条悟则坐在玻璃缸沿上,以一种随时会闯出大祸的架势,同时威胁着缸中竹荚鱼和摊主的脆弱神经,顺便口齿伶俐地用标准东京腔和他讲价。


    可怜的摊主既要随时盯着五条悟的尊臀,还要分出心思领会哈泽尔混乱到堪比自创语言的倒霉日语。在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下, 不出几个回合就被杀掉了一半价格,


    最终沮丧地将一盆上好的鲜虾装袋打氧, 递给了终于不再用体重和身高威胁鱼类食材的五条悟。


    “还以为是我出现幻觉了,居然会有听到你教别人做菜的一天啊。”


    五条悟一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绕过哈泽尔的腰, 塞进她另外一侧的大衣口袋,和她捂得温热的手一起被裹在毛呢料织成的狭窄巢穴里。


    “我们理论专家是这样的,”哈泽尔切换回标准日本语, 毫不羞愧地说, “我可是连教程里的食材克重都记得清清楚楚噢, 不过一旦实操就会出事就是了。”


    五条悟闷笑几声:“请你务必离厨房远一点,能够赤手空拳把不锈钢锅底拆下来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 **


    时针指向三点,在节日夜晚街道上游荡的人群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火热的KTV和情人旅馆。


    去年的这个时候,五条悟给伊地知洁高放了假,独自到二世谷出差,任务结束后一个人坐在雪山高处的树上,默默对照雪道上的人形痕迹,猜测是哪个倒霉蛋摔折了腿,又有谁进行了酣畅淋漓的前列腺刹车,用丰富的想象力把自己逗得前仰后合,笑声惊动了夜间巡逻的保安,不得不悄悄溜走,天亮之后顺便还在商店买了一个防摔的小乌龟垫子,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机会用上。


    前年的这个时候……似乎正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搭配好喝的汽水和买错的辣味薯片。每吃一片都要呼呼哈哈地狗喘,一边决定看完电影就把这魔鬼才会吃的零食丢掉,一边在精彩桥段习惯性地摸出新的一片塞进嘴里,然后继续被辣到狗喘。


    再往前。


    任务。电影。葬礼。通宵打了一夜之后因为缺少整块时间而封盘的游戏。


    还有高专时期,刚刚从家里得到自由的那年,和杰以及硝子一起在大街上游荡的平安夜。


    把KFC的汉堡库存吃空,又灌下能填满整个东京湾的可乐,三个撑得半死的少年在路上散步消食。


    夏油杰在十分钟之内拒绝了七次JK的搭讪(很奇怪的是,向五条悟搭讪的反而大部分都是职场女性,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几乎都更喜欢夏油杰)。


    五条悟趁同期被缠上时,和其中一个女孩牵着的阿拉斯加交上了朋友,牵着它绕街区狂奔一周。回到终点时狗跑得直翻白眼,当场把消化一半的狗粮吐在了装得像正人君子一样、正要和最漂亮的女孩交换联系方式的夏油杰脚上。


    家入硝子则坐在路边的护栏上,叼着一根烟刷手机,对过于人模狗样的同期和过于没心没肺的同期毫不关注。


    无论是在大街上互相瞪视,还是在回到高专后大打出手,抑或一起扒在她的宿舍窗口要求来点反转术式,都没能换来她太大的反应。


    五条悟如此回忆着,也顺便如此和哈泽尔说了出来。


    他最近几年的交际仅限于同事和学生,这期间没有同任何一个人回忆过曾经。毕竟同事大多和他经历了同一段沉痛的过去,他表现出的快乐有时候对他们反而是一种伤害;至于学生,他们此刻的青春已经足够灿烂,不需要再增加一个作为过客的教师的无谓回忆。


    直到此刻,那些他以为已经在反转术式的一次次刷新中遗忘得差不多的记忆再次被翻出来,让五条悟又一次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


    什么嘛,即使到了成为无趣大人的年纪,我这个人果然还是在过着超级有趣的人生啊。


    哈泽尔笑倒在他肩膀上。


    两个人晕头晕脑地错过了停车的路口,一直向前走到便利店、从善如流地买了甜筒冰淇淋,才想起这里根本不是正确的方向。


    作为太有趣导致两人分心走错路的补偿,五条悟特别为哈泽尔献上了冰淇淋的第一口归属权。


    哈泽尔一口咬掉蛋筒的底部尖角,看着五条悟手忙脚乱地上啃一口下舔一下,慢吞吞地说:“其实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在二世谷来着。” “欸。”


    五条悟一时不慎,让融化的奶霜滴了下来。


    他把最后半支冰淇淋塞进嘴里,闭着嘴用变化的音调提问:“唔唔?”


    “真的。”哈泽尔说,“在安努普利,和几十个家族成员一起为boss增加了上亿的债务,让他不得不留在那里刷盘子还债。”


    虽然第二天,满眼青黑的boss就刚好撞上前去挑衅的当地黑|帮头目,于是痛快地给了他一发大的,顺便将其名下产业收归彭有。


    “说不定那时候我看到的痕迹,就是你们之中的什么人留下的呢。” 五条悟咽下嘴里的食物:“再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过去,也许就会看到背着小乌龟、摔得满地打滚的你。”


    “然后五条先生为了耍酷,强烈要求成为我的私人滑雪教练,但因为实际上从来没有滑过雪而一头栽进雪堆,只能卡在那里任由水平拙劣的学生为所欲为。”


    哈泽尔抬手揽上五条悟的腰,路过他的口袋时顿了一下,困惑地在外面摸摸。


    “师生play不行哦,毕竟我真的是教师,在卿卿我我的时候想起学生的脸会兴致全无的。”五条悟从哈泽尔的口袋里抽出手,转而搭上她的肩膀,方便她搜身,“拿出来看看嘛。”


    哈泽尔将手探进他的棒球外套口袋,从里面掏出来了…… 一盒安全套和一管袖珍包装K|Y。


    “……”


    哈泽尔的表情逐渐放空,她把这两个烫手的东西好好放回去,缓缓道,“这不是便利店买的吧?”


    “嗯,不是哦。”五条悟的语气平淡得好像只是在身上揣了两颗手榴弹,“从出门就一直带在身上了。优秀的人总是随时都会做好准备的嘛。”


    哈泽尔回忆他今晚……昨晚的行程。


    好的。


    像清爽版居家人夫一样拎着保温桶前往研究所的时候,口袋里装着安全套和K|Y。


    坐在磁屏蔽室里的时候,口袋里装着安全套和K|Y。


    在高专小树林痛殴诅咒的时候,口袋里装着安全套和K|Y。


    “……”哈泽尔面色凝重,“打架的时候万一飞出去可怎么办啊!对方如果理解成是一种战场上的激情邀请,你今晚岂不是回不来了?夏油可还在旁边看着呢!再说一盒就觉得够用了吗,对自己的能力意外地很有数呢五条先生。”


    “一直用无下限好好地封着呢——根本不是一个物种,你在想什么啊!明明没有说脏话,但是我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审美、人格和道德底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尖锐攻击啊!还有你其实重点在最后一句话吧?”


    五条悟按着哈泽尔的肩膀试图摇匀她的脑浆:“现在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真的上了床之后你倒是不要用眼泪、冷笑话和老橘子恶俗话题试图软化我啊。”


    毕竟是在公共场合,不会被当场制裁的哈泽尔勇敢地接上自己方才的论述:“而且一盒只有三只,你好像还挺没自信的欸。” 五条悟:“……” 他被荒谬得笑出了声。


    哈泽尔立刻见好就收,握着他的手说:“我想吃烤虾。请做奶酪烤虾。做烤虾吧五条先生!” 她一脸无辜地睁大眼睛,自下而上仰视着五条悟。


    五条悟沉默几秒,抬手碰碰她的脸:“想吃?” “嗯嗯。”哈泽尔点头。


    “用你存的干白调味?” “嗯嗯。” “加马苏里拉芝士碎?” “嗯嗯!”


    “餐桌一次,床上一次,浴室一次?” “嗯——” 哈泽尔面无表情,五条悟则笑眯眯地戳她的脸。


    “做吗,还是不做?”五条悟说,“现在的我很好搞定,只要五十日元就能对我为所欲为噢。” 节日轻飘飘的快乐和美色暂时战胜了哈泽尔的巨物恐惧症。


    “今天还要去上课吗?”她问五条悟。


    “圣诞节的上午,没有任务的话一般会给孩子们放个短假,下午按往年惯例会带他们去吃大餐。”五条悟说,“不过今年的一年级说要去游乐园,明确拒绝了我的陪同,惠大概在和他姐姐一起庆祝节日吧。”


    五条悟可怜巴巴地说:“我只有你了噢,哈泽尔。” “……餐桌不行,不能亵渎食物。”哈泽尔说。


    “嗯嗯!”五条悟高兴地点头。


    “浴室也不行,地砖和洗手台都太凉了,很伤膝盖。” “嗯……”五条悟悠悠地说,“连姿势都想到了啊。大色狼。” “欸,”哈泽尔歪着头说,“五条先生没想过吗?”


    “想过。”五条悟大方地承认,“所以我是超级大色狼。那这位色狼战友,我们回家?” “回家。”哈泽尔说,“不过我们好像又走过头了。笨耶小悟。”


    “笨耶哈泽尔。”五条悟回敬道。


    急得要命的超级大色狼直接夹起哈泽尔,趁四周无人原地起飞,连车也不要了,径直向哈泽尔家的方向俯冲而去。


    第 96 章  第 96 章


    天光大亮。


    哈泽尔精神萎靡地靠坐在卧室的飘窗软垫上,


    剥开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在她家塞得像彩蛋一样到处都是的棒棒糖,塞进嘴里叼着,假装自己在抽迟到很久的事后烟。


    五条悟早就趁她昏睡的时候换过了被弄得一塌糊涂的床品, 顺便洗完晾好了两人的衣服。


    此刻根据细小的声音推断,他大概正在厨房弄什么好吃的,


    隐约的番茄酸甜味穿过门缝,把她的馋虫勾了起来。


    耗费大量精神之后又跑去打架,随后在凌晨四点做出好美味的夜宵,紧接着又剧烈运动到临近中午时被夜蛾正道的一通电话打断(而她终于能在把他和他的手机一起丢出房间之后放心地彻底失去意识)。


    ——在这样的可怕消耗下, 究竟是怎么做到仍然精力充沛到完全可以拉出去再跑一场全马的? 而她自己,虽然是文职,但由于年少时的训练而拥有相当优秀的体能。


    再怎么说,


    至少在第一次被五条悟要求“按你自己最舒服的来,让我学习一下”的时候,也不应该刚刚坚持十分钟就因为抽筋而直接被迫认输,让原本正有点沉迷地看着她腹肌运动形状的五条悟当场爆笑,一边帮直挺挺倒下的她掰着抽搐的腿,


    一边时不时偷乐两声。


    ……啊……好丢人。


    哈泽尔一声不吭地缩成一团, 把脸埋在膝盖上, 假装自己是一个无血无泪的等身玩偶。


    五条悟就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门,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散发着霸道香味的食物。


    “好长时间之前就听到你洗澡的声音了, 怎么一直不见出来啊。”


    穿着超休闲的居家服,既没有系绷带也不戴墨镜的五条悟简直神采奕奕到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哈泽尔一抬头就被他今天格外生动的美貌晃花了眼睛。


    是吸人精气的妖精吗,这家伙。


    她把最后一小块糖咬碎, 咯吱咯吱地说:“太累了, 不想动, 但是又好饿。”


    五条悟放下手中的餐盘,凑过来很自然地和她顶顶鼻尖,随后用双手握着她的手腕向上提,把她肩背的关节拉出一连串轻响。


    “所以早——午饭,不,下午茶不是自己来找你了嘛。”他说,“你的腰背肌肉紧绷太久了,今天多少会有点酸痛。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哈泽尔配合着他的力道向前屈身,拉伸着僵硬的肌肉。


    她的声音闷在柔软的衣料里:“除了坐下的时候有点刺激之外,居然没有哪里特别痛,也没有骨折和脑震荡,甚至连明显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好神奇啊,你还是那个只是接吻就在我背上摁出两个手印的凶猛五条悟吗?”


    “也就只有那一次吧?”五条悟等她坐直才道,“而且骨折和脑震荡是什么,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可怕形象啊,连肌肤相亲都要做好这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也太瞧不起我的控制力了吧!”


    “但我明明说了那么多次不要了,你却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哈泽尔指责道,“这种表现是怎么好意思吹嘘自制力的啊?”


    五条悟顿了一下,含着一点宽容的笑意说:“真的要我直说吗?” “不,不要。”哈泽尔果断拒绝。


    “那我委婉点吧,”五条悟根本不打算放过她,“明明就只在换姿势的时候象征性地拒绝了几次,其他时间都超级享——”


    哈泽尔心如死灰地打断了他的话:“五条先生,你超厉害的,可以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因为太受打击而变养胃的。”


    “喂,你也太不行了吧。”五条悟说,“躺在闪光太阳伊布床单上会心如止水,看到食人鲨入浴剂又突然像老僧入定,我对你可是无论何时都热情昂扬的啊!”


    任何正常人看到绿得仿佛自带荧光的床单都没办法激情如火吧? 还有,谁会在看到浴缸里探出的鲨鱼头和汩汩涌出的鲜红色泡沫之后还一柱擎天啊!多少有点变态了吧?!


    有的男人,虽然脑回路实在抽象得可以,但美貌、身材和性能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算了,至少他能听话地当场把这些东西换掉。原谅他。


    哈泽尔慢吞吞地喝完五条悟拿来的香蕉牛奶,挖了一勺刚刚做好的番茄鲜虾烩饭。


    而五条悟已经相当不客气地挤上飘窗,等她吃完一口后,张嘴抢走了第二勺。


    两个人窝在窗边分享一大盘烩饭,吃完后昏昏欲睡地靠在一起,看着窗外还在飘个不停的雪花。


    五条悟在哈泽尔颈窝里蹭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翻下飘窗端着盘子去厨房洗掉,又端了杯水回来,路过床边时还顺便捞起一条毯子,这才又把一大只自己塞进哈泽尔身边的位置。


    “喝水。”他整个人化成一滩史莱姆,把大半个哈泽尔包裹起来,“你今早水分流失太严重了。”


    “五条先生,第一次体验感觉怎么样,享受到了吗?”哈泽尔喝完一杯水才想起还没有交流过事后感受,她懒洋洋地说,“有什么需要我改进的地方也请尽管提出,虽然太过分的内容鄙人不会听就是了。”


    五条悟眨眨漂亮的蓝眼睛,窗外飘落的雪花映在他由于术式而微微发着光的虹膜上,像一片降临于雪国的梦境。


    他努力组织了很长时间的语言,长到哈泽尔已经开始猜测他最后会说出“对着脆弱的人类果然还是没办法马力全开,我们以后在嘴上花哨一下就可以了”这样的冒犯之语。


    最后五条悟放弃地往哈泽尔肩头一倒,把毛毯拉到头顶遮住脑袋,闷闷地道:“没办法用语言形容啊。” 但把她抱得很紧的动作倒是大致说明了他的心情。


    **


    五条悟早已习惯了全天候运行无下限术式,也早已习惯了和他人保持距离。


    因此他从来都不知道,亲密接触到这种程度,原来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


    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毫无缝隙(但隔着一层橡胶)地融在一起,让人前所未有地感到孤独,又感到被温柔地接纳。


    经由两颗在混乱中渐渐同频的心脏,建立起温暖又有点疼痛的、让彼此都完全敞开和被敞开的连接。


    这一切都让他无所适从。


    稍微贪婪一点就会让她感到痛苦,稍微后退一步又会让他感到空虚。


    两个独立的个体在完全遮蔽夜色的房间里,融化成一个四手四脚的怪物,短暂地共同分享快乐和痛苦。除了更多的拥抱和亲吻之外,没有任何办法缓解那种铺天盖地的、夹杂着恐惧的悸动和幸福。


    就像两个天体互相靠近,在灭亡的预感中被引力拉扯,又被潮汐力剥开脆弱的外壳。最终在宇宙爆炸的余韵中双双化为尘埃,飘荡在寂静的天地之间,自此终于融为一体,再也没办法分开。


    脑袋里转动着感性的想法,五条悟小声说出了超级实用派的话:“反正诅咒暂时休假了,不如我们趁此机会荒|淫无度吧哈泽尔?”


    哈泽尔想起凌晨一拉床头柜抽屉,看到里面满到直接掉出来的东西,以及随后大言不惭地说出“掉出来就要好好用掉”并予以实践的五条悟,顿时气血上涌,砰地给了他胸口一拳。


    嘛,虽然这家伙做的时候不知为何,始终直直地盯着她的脸。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好像一直心情很好的样子,要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先亲一下,摸摸她的头发和脸,再聊几句有的没的。


    在间隙中补充了好几次水分,甚至还烤了一片面包作为零食,并且因为涂草莓酱还是涂蒜香黄油酱拌了好一会嘴,最终因为后者会留下味道影响接吻体验而遗憾放弃。


    至于实干方面,该说不愧是号称比她更了解自己的男人,事前准备完善得惊人,在短暂适应片刻后立刻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也正是因为体验实在好得非同凡响,才让她迷迷糊糊地就配合着增加了好几次。镜子,浴缸,沙发,落地窗,书桌,还有更多的,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相拥。餐桌、地板、洗漱台倒是确实没有,但除此之外的地方几乎被霍霍了个遍。


    怎么说呢。


    巨物……巨物真好啊。


    哈泽尔当然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助长五条悟原本就已经狂到没边的气焰。


    但五条悟毕竟是五条悟,他露出眼睛可绝非单纯为了散发魅力,身边人的每条生理信息都被他好好收集分析着。


    因此他在用胸膛接下哈泽尔的一拳之后没忍住笑了一下,让意识到情况的哈泽尔又给了他第二拳。


    五条悟夸张地惨叫着:“家暴啦——!警察叔叔,这里有黑手党胁迫平民,快来啊!人不用抓走,把手铐留给我就行,我自己来制服嫌犯也没问题——!”


    他一边大叫,一边紧紧扣着哈泽尔的腰,把脸埋在她的睡衣里狠狠吸了一口。


    新的沐浴露,好闻。他的购物品味真好。


    “黑手党马上就把你关进小黑屋进行惨无人道的暴虐囚禁。”哈泽尔摸摸他的头发,“第一件事就是强制休眠,睡够两小时才能起床。”


    “欸——好没意思的黑手党,倒是好好拿出你的暴虐来对我胡作非为啊!” 五条悟一边抱怨,一边乖乖地闭上眼睛,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她散发着温暖香味的怀抱。


    她把毛毯拉高了一点,手指慢吞吞地玩着他最近长长了一点的头发。六眼的视野中是她稳定地散发着热量的身躯,以及房间里燃起咒力的痕迹。


    窗外是沙沙飘落的大雪,室内洒下静谧而让人安心的小雨。


    “你……作弊……” 五条悟含糊不清地抱怨着。


    “好好休息。”哈泽尔亲了一下他的发顶,低声说。


    热乎乎的,柔软的,甜美的,带着她很轻的呼吸和心跳声的黑暗。


    满身疲惫的五条悟顺从地滑向了令他幸福得浑身发软的万丈深渊。


    第 97 章  第 97 章


    夜蛾正道平时不怎么主动给自己曾经的学生、现在的下属打电话。


    但他只要主动联系, 在五条悟没有昏迷或失聪的情况下,都一定会接。


    毕竟不小心漏了一个,可能就会有一条人命在他疏忽的时候被死神收割。


    好在今天夜蛾正道带来的不是死神逼近的丧钟, 而是平淡得近乎无聊的通知:


    昨晚行动中出动的咒术师和辅助监督已经全体撤回,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以及,


    例行会议将在今晚再度召开。除了高专的教职工之外,部分总监部高层官员也将借用东京高专的会议室,召开小范围保密会议。


    ——将最后一条消息告知五条悟,只是为了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自己避开会议地点,免得在晦气的偶遇之后热血上头,忍不住把那些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老爷子通通送去ICU被插尿管。


    那样的话夜蛾正道这个校长会很难做,


    说不定还得去低三下四地给他们换尿袋。他可不愿意用绣花织布的手干这个。


    会议晚上八点半开始,而五条悟从下午醒来之后就开始哼哼唧唧地抱怨。


    “什么黑心机构会在圣诞节当天让人去加班开会啊?” 哈泽尔窝在懒人沙发上看书。五条悟咚地倒在豆袋的另一边,险些把她直接弹飞出去。


    家里有个非常需要关注的生物也是件让人操心的事。


    她的眼睛继续扫着Kindle上的下一行文字,同时抬起一只手搭在五条悟肩上:“有加班费吗?”


    “没有噢——这么厉害的我,每月居然拿的是固定的死工资, 想不到吧?” 五条悟很大一坨地倚在她怀里, 话很密地说:“算了一下,


    八点半开会的话,算上可以迟到的十分钟余裕,我至少要八点就从这里打车出发。


    “算上洗澡和清理的二十分钟,


    做饭和吃饭按四十分钟来,加上前|戏十五分钟,剩下的时间只够做两次。你看, 时间比金子还要珍贵啊, 哈泽尔。” 哈泽尔缓缓看向他,


    五条悟满脸无辜地倒仰着和她对视。


    “做吗?”他问。


    “不做。”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上,无情地答道,“人的黏膜短时间之内能承受的摩擦次数是有限的。不只是我,五条先生你也要注意保养,当心直径和经验呈反比增长,明年就铁杵磨成针,脱掉裤子之后要先掏出放大镜才能对准的事还是不要发生为好。”


    “那就到明年再说嘛。实在不行还能借助其他手段,比如用反转术式一直维持充血之类的,至少到七十岁的时候还能让你像少女一样夜夜笙歌。”


    不知想起了什么,五条悟翻身坐起,顺便把没骨头一样靠着的哈泽尔也拽起来。


    哈泽尔:“那么大年纪还夜夜笙歌,是想和医院个别科室结下什么不解之缘吗……”


    她茫然地被五条悟抽走手里的Kindle放在一边。


    五条悟满脸严肃地说:“来谈判吧,哈泽尔。” 哈泽尔愣了一下之后,饶有兴趣地对五条悟做出了“请”的手势。


    “你看我,”五条悟道,“只说客观条件——嘛虽然我真的很讨厌提这些——应该很难有人能和我相比吧?” 哈泽尔洗耳恭听。


    “长相,即使再谦虚五千倍也是超级帅气的美男子;资产,除了固定工资之外,还有整个五条家的产业,不过具体有多少,我还真不太清楚,毕竟平时都是职业经理人在管,我只负责在年底看一眼报表;社会地位……普通人是怎么看待宗教学校教师这个职业的,我不知道,但至少在咒术界,大概没有会对我的名字完全无动于衷的家伙。”


    知名度和社会地位其实是两码事。


    有多少公众人物像小丑一样供人玩赏,就有多少英雄被卑劣的蝼蚁轻而易举地踩进流言的泥沼里。


    虽然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五条悟要说什么,但哈泽尔还是打住了自己多余的想法,只是安静地看着略微显得有些焦躁的男人。


    “——而这些只是我身上最不重要的那部分。”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其他的那些,你应该比我自己还要清楚才对。” 哈泽尔:“噢,你是说尺寸。”


    她在五条悟瞪大眼睛小发雷霆之前,及时抬起手猛搓他的脸,把一个健全的二十八岁高大男子搓成呜噜呜噜说不清楚人话的史莱姆。


    “开个玩笑,我知道我知道,”哈泽尔在他嘴上啵了一下,“你继续。”


    史莱姆满意地变回人类,叼着淡灰色高领家居服的拉链拽了两下,被觉得这个动作可爱的哈泽尔摸了摸脸,于是弯起眼睛对她笑了笑。


    明明离三十岁已经更进一步,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还是会含着像夏日天空一样纯净明亮的快乐。


    快乐的五条悟说:“所以——新年假期你难道要和同事一起消磨时间吗?不如来我家玩吧。顺便考虑一下永久居留怎么样?” “你家。”哈泽尔重复道。


    “五条家。”五条悟盯着她表情不变的脸看了片刻,眼中的笑意渐渐变成了迟疑,“……京都的老宅。” “唔……五条先生你每到新年都要回老宅吗?”哈泽尔问。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才说:“是这样没错,但今年是想带你——”


    他未尽的话在哈泽尔的注视中咽了回去,转而选择了另外一个更加敏感的话题:“话说,我明明问了两个问题欸!”


    哈泽尔看着他,很温和地笑了一下:“我会想你的。两个问题都是。” “一点讨论的余地都没有?” 良久的寂静之后,五条悟问。


    “一点讨论的余地都没有。”哈泽尔答道,顺便补充了一句,“我建议换个话题,比如全球变暖和盎格鲁-撒克逊计划,以及这两者与你今天的牙膏味道之间的关系之类的。”


    “……我不想换。”五条悟把脑袋靠在哈泽尔的肩上,轻轻叹了口气说,“明明今天是圣诞节啊。” “还是诅咒暂时被消灭的圣诞节。”哈泽尔附和道。


    “而且是超级愉快地做了好几次的圣诞节。”五条悟说,“多好的日子啊。” 哈泽尔偏头贴了贴他的脸:“所以才得意忘形了吧。” “是啊,得意忘形了。”


    五条悟滚了一圈,趴在她膝盖上,嘀嘀咕咕地说:“到底为什么啊!明明在一起的时候超开心的,按照常理来说就应该顺其自然地发展关系吧?”


    发型和口癖都相当新潮,但恋爱观和制服款式一样老土的五条悟大为不满。


    连肌肤之亲都有了,这和走进婚姻殿堂、向彼此许诺一生有什么区别?四舍五入他们的婚房后院都已经开满鲜花了!


    虽然以前对婚姻完全没有过期待,但如果婚后生活是现在这样的…… 在不需要考虑自己意外死亡的话,家人该怎么办的前提下。


    在不会因为高强度的工作而无法好好承担家庭责任的前提下。


    在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牵连他人的风险的前提下。


    在能同时扛住一塌糊涂的咒术界和温暖安宁的家的前提下……


    “抱歉,不用考虑那么多现实因素的。”哈泽尔说,“我只是觉得荷尔蒙的影响结束之后,如果还要磕磕绊绊地通过多重手续才能解除关系重获自由的话,多少有点太麻烦了。”


    五条悟喃喃道:“好残酷的发言。这还是日语吗?” “再说了……”哈泽尔说,“五条先生会愿意丢下自己的所有家产,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追逐感情上的幸福吗?”


    “会啊。”五条悟即答,“活着不就是为了快乐嘛!” “但我不会。”哈泽尔道。


    她和五条悟对视片刻,五条悟问:“我们这算吵架吗?”


    “不算吧,”哈泽尔想了想说,“吵架的话,至少应该面红耳赤或者互相攻击……” “哈泽尔是大笨蛋。”五条悟飞快地说。


    “——并且觉得对方面目可憎才行。”哈泽尔说,“好可惜,你超级认真地设想婚前保障的样子简直在闪闪发光来着。”


    五条悟道:“你一边说着超理智的话,一边不停地为我分泌荷尔蒙的样子也很让人受不了啊。”


    “得了吧。”哈泽尔更加理智地说,“你就只是享受被人青睐的感觉罢了。你这傲慢的天才,仗着自己的魅力胡作非为的混蛋,连我的五个优点都说不出来,心动的理由居然是为你分泌荷尔蒙的样子很棒,自我中心也要有点限度吧?”


    “脑袋聪明,使坏的时候很有魅力,缺乏生活常识的样子呆呆的超可爱,甜言蜜语能轻易把皮最厚的大象迷倒,全身上下都很漂亮,体温和香味都恰到好处,拥抱也很让人沉迷。几个了?”五条悟更加认真地道,“你这家伙才是只对我的脸和身材感兴趣吧?做了这么多让咒术界天翻地覆的好事,我还怀疑过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原来只是想回家啊,连睡我都只是顺便的事,等你下次经期结束激素水平恢复正常是不是就要连一点预告也没有,直接超平静地和我告别说再也不见了?反正只要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哪怕对方觉得离白头偕老只差再一起度过五十次圣诞,对你来说也依然和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是吗?”


    哈泽尔深吸一口气,一边想这人终于不是窝起来生闷气到让人无缝可钻,也算是有进步;一边又被气得脑袋嗡嗡作响。


    忍了又忍,她终于还是咬着牙道:“什么叫‘对方觉得离白头偕老只差再一起度过五十次圣诞’,就凭你那拙劣到连胖丁都没办法搞定的‘谈判’,里面有哪怕一句话能顺利表达你的意思吗?”


    五条悟躺在她腿上,冷冷地说:“那你呢,‘我会想你的’,你用哪里想了?用你还没开始就想解除关系重获自由的心,还是用你那张既会谈判又会骗人,说不定现在就打算用‘既然随时可能会离散所以我看正适合接吻’来糊弄过去的嘴?”


    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真的想过这种手段的哈泽尔:“……” 五条悟看着她冷笑一声:“呵。谈判专家。”


    第 98 章  第 98 章


    家入硝子瞄了一眼身边抱臂而坐、散发着低气压的五条悟, 几分钟后又瞄了一眼。


    伊地知洁高在她的另一侧不停地擦汗。对面的七海建人虽然一副完全不关心的样子,看起来仍然有点微妙的坐立不安。


    还有在桌下悄悄发着消息的其他人。


    会议开到一半,连在爸爸办公室数着自己零花钱的胖达也知道了五条悟心情不好的消息。


    而胖达知道就约等于纽约时报总编已经把这条消息作为网站头条发布,


    并且还是添油加醋扭曲事实的版本。


    说回现在。


    夜蛾正道对下属们之间的暗潮涌动毫不关心。


    他叫了五条悟两次,又暗示家入硝子把正神游天外的五条悟戳回现实,


    但对着她挤眼挤到险些落泪,才发现家入硝子自己也在睁着眼睛发呆。


    第三次时他直接把白板笔丢了过去,砸在无下限外侧弹了一下,被五条悟抬手接住,


    默默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我在问你话呢,悟。”夜蛾正道说。


    五条悟:“问什么?不管问了什么总之我先选A。”


    夜蛾正道:“……问你对昨晚的事件有什么看法,你在其中做出了什么行动, 打算怎么处理事件的罪魁祸首。还有,要不要在高层面前撇清你和那位行动发起者的关系。”


    “这些改天都会由伊地知在任务报告中体现的,就没必要在会议上先进行口头表述了吧。你也知道的,我是个笨嘴拙舌的老实人嘛。”五条悟道,“再说了,


    撇清关系他们就会相信吗?要把什么人定义成诅咒师或者需要处刑的危险人物, 还不是一纸文件的事么?” 夜蛾正道无言地看着他笨嘴拙舌的老实人下属。


    “算了,”夜蛾正道说,“那么接下来讨论和政府各部门对接的有关事项。” 家入硝子默默在摊着做样子的笔记本角落写下「谁惹你了?」字样,推给五条悟。


    五条悟拔掉笔盖,


    行云流水地把家入硝子的纸张边栏全部写满: 「核威胁,经济衰退,医疗改革, 环境污染, 学历焦虑,


    失业率,职场霸凌,塞尔焦·马塔雷拉,堵车,老橘子,夏油杰,圣诞节的工作会议,烤糊的苹果派,外卖,圣诞节的工作会议,没吃晚餐就出门,圣诞节的工作会议。」


    最后一个词组写到一半,家入硝子把笔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顺便将被五条悟的凌厉字体占据半壁江山的笔记本收回,毫无波动地翻到下一页。


    她就多余关心这家伙。


    至于五条悟,在换了一边腿翘着之后,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继续盯着眼前空荡荡的桌面发呆。


    ** “五条先生,你知道如果是我这种人的话,会怎么和你谈判吗?”


    哈泽尔看他的目光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凉得几乎感受不到温度。


    “你们的总监部,一群尸位素餐的中老年蛆虫,掌握的权力和自身的工作能力以及心眼大小成反比,除了巴结御三家和靠不合理的任务处理掉看不惯的咒术师之外什么都做不好。从上到下几百号人,二十年来下的唯一一步聪明棋就是用师生情拴住了你这个又没心眼又听话、什么好处都不用给就会乖乖地守护全日本,顺便比谁都严格地遵守他们定下的荒唐制度的笨蛋。”


    “……说得好难听啊。”五条悟说,“但是因为骂老橘子更狠,所以我会为你送上掌声和鲜花。”


    “你想用培养学生来改变咒术界,但是五条先生……”哈泽尔放慢语速,“首先,你所效命的总监部除掉你的学生不比除去一根杂草复杂太多,想要将一个人定义为诅咒师只需要一纸文件,下令处置我的时候连文件也没有。其次,截至目前为止,你所带过的学生里,有任何一个具有这样的特质——能够爬得足够高,在政治斗争中保持你想要的人性并达成内部改革的目的吗?”


    五条悟安静地看着她。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他说。


    “让你的理想化为灰烬有太多操作方法。”哈泽尔垂眸不再和他对视,“在那之后,如果有恨你的敌人,就去扶持他们;你的力量太强,那就用无数个鸡零狗碎的小任务把你的精力消耗殆尽。


    “等你再也分不出任何时间去维持和其他人的关系。等你一次又一次被信任的人摆上天平,最终为了他们自己的感情和利益对你利用暗算。等你和精心筹划已久的强敌鏖战过后,发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够翻盘,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丁点有效助力的时候——


    “才是我们在谈判桌两侧落座的日子。” 哈泽尔姿态一松,再次窝进她的懒人沙发:“五条先生,这才是谈判。像你那样,只是在可爱地撒娇罢了。”


    “你代入反派的思路未免也太流畅了一点。”五条悟说,“和他们斗智斗勇的时候得出的经验?”


    “不,”哈泽尔严肃地道,“这就是我发自内心想要毁掉你的深刻思考和复杂计划。” “谁会把计划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啊。” “我啊。”哈泽尔指指自己。


    “得了吧,锐评我教师做得不好的时候可能还出自真心,后面的那些东西,你没事的时候根本不会去考虑。”这次轮到五条悟露出嫌弃的眼神,“拒绝留在这个世界的时候连一丁点犹豫也没有的人,相信你会为了干掉我而付出这么多努力,还不如相信我是德川家康。”


    他起身去厨房检查烤箱里的苹果派。


    在离开客厅、视线完全被遮蔽之后,身处不同空间的两个人同时收起了脸上刻意露出的生动表情。


    哈泽尔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精灵球形状的吊灯(五条悟悬在空中自己揣着螺丝刀装上的),无声地叹了口气。


    而站在厨房的五条悟,则一直沉默到烤箱里发出不妙的味道,把在外面愣神的哈泽尔吸引过来,才发现苹果派的酥皮被完全烤成了一片焦炭。


    哈泽尔慢吞吞地从背后环上五条悟的腰,和他一起看着躺在烤盘里、卖相和气味都很不妙的食物。


    “好像只有酥皮被烤焦了。”哈泽尔从他肩上探头,“切开看看?说不定还能吃呢。”


    “别吃,也别碰它。”五条悟搓了搓手指,刚才因为忘记维持无下限而被烫出的红痕随着反转术式的运行而消失无踪。


    他转头看向哈泽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顿了一下之后若无其事地说:“我可不想你尝了一口之后,今晚就得在医院度过。现在还太热了,放着不用管它。想吃什么就点外卖,记得从E君点过的店里选,他的品味不错,比我平时进店盲选的要好吃。”


    五条悟偏过头,哈泽尔会意地踮起脚尖,两人以这种有点别扭的姿势很轻地碰了一下嘴唇。


    “等我开完会之后再回来处理——姑且确认一下,这应该不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吧?”五条悟问。


    “最后一次什么,接吻还是吵架?”哈泽尔说,“哪个都不会是最后一次的,等你回来我们说不定还要继续大吵特吵甚至重拳相向呢。”


    “……也对。”五条悟说,“我会顺便拐到高专仓库拿两副拳击手套回来。” “嗯,我会边玩有氧拳击热身边等你的。”


    “不可以选艾文教练,寻找代餐不是好习惯。”五条悟严肃地和她讲条件。


    “好好。”


    哈泽尔双手握着他的绷带一扽,在空气中荡出清脆声响,装模作样地为矜持的大少爷系在眼周,并且由于缠得太紧让五条悟疯狂挣扎,又因为打了死结而无法轻易解开。最后不得不用剪刀剪断,将他被勒得发红、看上去像要落泪一样的眼睛拯救出来。


    ** 哈泽尔说在谈判桌两侧落座。


    因为她的前置条件根本无法达成,所以五条悟也忘了问,在她的假设中大动干戈地把他这么个大活人逼到绝境才开始谈判,为的是达成什么目的,又想谈什么条件。


    搞不明白这家伙。


    五条悟从家入硝子的本子上撕了张纸,征用她的签字笔在纸上画唧唧,画缩头乌龟,画推杯子的奶牛猫,还画摘下墨镜之后露出第二副墨镜的夜蛾正道。画得夜蛾正道有一眼没一眼地瞪他。


    给他送花,寄好吃的零食,最近又开始在家里常备各种她自己连碰都不碰的日式点心。


    身上带的定位器全天候对他开放。


    他敲两下耳后戴着的骨传导耳机就能直接强制开启和她的通讯。


    公寓和手机都录了他的指纹,每天复盘整理手帐的时候也无所谓他从旁边路过——对她这种领地意识超强又极其注重隐私的人而言,这和敞开灵魂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但又不想和他发展进一步的关系,也不打算留在这里。


    五条悟沉吟片刻,把笔一扔。


    算了。


    他下午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时候扫到她在读叔本华,刚才刷手机发现她半小时前在spotify共享歌单里加了一首lithonia,出门之前看到桌上摊开的本子里有几个被打了红圈的老橘子大名,旁边还用粗体大写标注了一句“THIS


    TOWN NEEDS AN ENEMA”。


    会在贤者时间忧郁到这种程度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那可是叔本华啊,老天。


    再等等。等时间合适,没有讨厌的工作会议打扰,也没有烤糊的苹果派影响心情。挑个能像穴居动物一样懒洋洋地窝在家里的日子,再聊聊这个话题吧。


    吵架也行,打架也可以,怎么都没问题,只要在一起就好。


    总会有办法的。


    ——在看到夜蛾正道接了电话、满脸震惊地冲出会议室的时候,五条悟仍然是这么乐观地想着的。


    第 99 章  第 99 章


    看热闹这种事, 五条悟一向是冲在最前面的。


    即使现在心情不佳,他还是像条很大的尾巴一样,缀在夜蛾正道身后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随后便看到了……位于操场另一端,


    被不知什么东西在墙壁上夯出一个大洞的侧楼。


    五条悟年轻,眼睛比天天熬夜绣花的夜蛾正道要好用得多。


    他一掀绷带就注意到了在树林里隐蔽悬停的十几架无人机。


    顺着惯性又向前走了两步, 便望见那栋又矮又丑的建筑里暴露出的隐蔽会议室,以及其中又矮又丑地高举双手面向破洞站着的老橘子们。


    还有代表他们额头和心口被狙击枪瞄准的激光红点。


    兴冲冲地要看热闹的五条悟当即刹住脚步,蹭蹭蹭向后连退十几步。


    这样还不够,他又脚下一蹬轻飘飘地上了树,


    蹲在一根比手指还细的树杈上,和旁边的无人机大眼瞪小眼。


    嗡嗡地发着呆的无人机下挂载着12.7mm超轻机枪,机身上的摄像头转了个角度朝向五条悟,


    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


    在夜蛾正道离开时被一起叫上的家入硝子停在树下,狐疑地仰头看着登高望远扒拉小鸟的同事:“五条,你干什么呢?”


    “嘘。”五条悟压低声音说,“一会要发飙的那个人,我惹不起;我建议你也不要掺合这件事,


    会很恐怖的。用上学时让你被倒霉连坐、跟着我和杰一起受罚去打扫的厕所发誓。” “……所以我真的是被你们给坑了啊!” 家入硝子很想给树两拳,


    把蹲在上面的五条悟晃下来, 最好摔断一条腿,再磕出脑震荡,以此狠狠地报偿过去的仇怨。


    但她想想自己刚涂过均价五百日元一泵的护手霜的手,


    再想想树上那个突然恢复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的家伙,觉得为了他而损坏护肤成果是件相当不值的事。


    她选择拍下五条悟的丑照,发给备注是姬野的好友。


    无论她每天要不小心看到多少次五条悟手机上的置顶联系人。


    无论五条悟吝啬地只愿意分出一点点边角料小零食的快递箱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无论他手机屏保上白色大肥猫背后只露出一点领口和下巴的人是谁。


    她都对同事和朋友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猜测和关心。


    给姬野发只是因为她想发, 仅此而已。


    走在前面的夜蛾正道一回头, 发现最强战力没了, 最强医生也没了,只有他像个孤胆英雄一样,带着满身肌肉和口袋里的两个小玩偶冲在解救人质的第一线。


    夜蛾正道:“……” 下属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在几位吓得要尿出来的高层希冀的目光中,耗费三分钟时间才走了不到一百米。


    有位老爷子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控制不住膀胱,一边奉献自己滋润大地一边哭嚎:“五条悟在哪里?!救我!五条悟!”


    五条悟在树上凉凉地看着不远处的闹剧:“叫我名字是能治疗前列腺炎改善尿不尽吗?即使是巫医也没有这种治疗方式吧,活到这个年纪还这么迷信,他明天就会被人打电话说着‘喂喂是我是我’,顺便骗走银行卡里所有的尿布钱的。”


    隐藏在幕后、让老人夜啼的魔鬼似乎也看不下去这场无聊的“比比我们谁先叫出五条悟”的把戏,一架醒目的白色无人机慢吞吞地从阴暗角落里飞出来,没有装载武器,也没有携带麻醉针、吐真剂或者其他什么能从科学角度让这些老家伙颜面扫地的东西。


    只有一道女声略微失真地从扩音器里穿出来。


    “晚上好,好久不见啦大家。乐岩寺校长也在?你们一群人围在一起聚会,唯独把我们的夜蛾校长排挤在外,怎么,是怕他听到你们要逼他交出咒骸制作方法的热烈讨论吗?”


    咬字清晰毫不拖泥带水,声音温和平淡但内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劲爆。


    夜蛾正道原本就相当缓慢的脚步彻底停滞,最终抱臂靠在了树上,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圈,精准地捕捉到五条悟那头在黑夜里如同扫把一样竖得很有格调的白发。


    五条悟露着一只眼睛,洋洋得意地冲他一笑。


    这臭小子,莫名其妙地高兴什么呢。夜蛾正道心累地想。敌人都打进老巢了……虽然老巢里也没剩下几个好人。


    好荒谬。


    怎么,我们咒术界其实藏了个神盾局分部是吗?有精于给老实干活的同事找麻烦的,精于私通敌方人员的,精于和反派竞争更具有反派气质头衔的,以及混在里面叽叽喳喳不知什么时候就给全世界来个大惊喜的。


    随着校长的摆烂,好奇地从宿舍里钻出来看热闹的几只一年级小动物也缩在大部队的后方交头接耳。


    现场同时存在着两个特级术师和好几个一级术师,全力发作起来可以把日本犁平三遍(五条悟一个人犁两点八遍),却没有一个人出手清除掉那些正困着那群高官的威胁。


    和那道女声的主人打过交道的几位幸存者听到这种随心所欲的敬语用法就开始头疼,乐岩寺嘉伸抬手一道咒力轰烂了悬停在空中的无人机。


    “鬼魅手段,奇技淫巧。”


    顶着一张只适合出现在恐怖片里的脸,乐岩寺嘉伸正气凛然地说:“出来,和我打过。”


    “不要,你被五条悟吓得屁滚尿流、穿着木屐跑出瞪羚的气势的时候,可没有像现在一样厚的脸皮啊。”


    同样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再次响了起来:“还有,你枕下放着的那封信。那封来自防卫省的信,尼泊尔手工信封,搭配米色羽毛纸,用万宝龙美钻蓝墨水书写,还有印象吧,乐岩寺校长?”


    乐岩寺嘉伸的表情变了。


    “你……”他定了定神,“你不可能知道这些,是谁向你传递的消息?”


    “谁知道呢,可能是你昨晚为了斟酌该怎么回信而熬夜到三点的时候看到的吧。”女声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就转移了目标,“还有,加茂先生,和诅咒师勾结的时候满嘴仁义道德,为什么现在保险箱里又放进了一份针对总监部贪污腐败情况的调查报告呢?刚刚开会不还在友好商议下一任咒术总监应该内定谁的事吗?”


    加茂家主刚要开口说话,一枚子弹径直打进他背后的书柜里,在他脸侧留下一道很浅的擦伤。


    “这是找人暗杀我的回礼。回到你的住处之后,打开保险箱看看,那里还有我的第二份回礼。”她说。


    五条悟从树上跳下来,站在家入硝子身边道:“你看,都说了连我也惹不起这家伙的。”


    家入硝子听出了他话里的炫耀之意,不动声色地说:“我送的生日礼物,她用上了吗,好看吗?”


    “什么生日礼物……等等,生日?!”五条悟震惊道,“她的生日不是在四月吗?!”


    “所以你不知道啊。”家入硝子轻轻一笑,丢下急到咬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同事,到僻静处独自抽烟去了。


    而女声的威胁还在继续。


    “这位先生,你的书柜第二层,那本《弗兰肯斯坦》里夹的照片,应该不会比你明天要送给上级的文件更重要吧?”


    “那位先生,你的体检报告给尊夫人看了吗,还是说依然打算安排医院调换过后再取走?”


    “……啊,还有一位和小自己三十岁的男秘书搞在一起的,我就不点名了。虽然这种事在你们这个群体里好像很常见,但我还是要提醒一下,那位男秘书有艾滋。”


    被点到大名依然只是面无表情站着的人们,在听到“艾滋”两个字时突然爆发出一阵骚乱。


    仅仅以夜蛾正道粗浅的眼力,已经从悄悄拉小会的十几个人里,揪出了四个和男秘书有染的中老年男性……等等。怎么还有两个同级同性同事互搞的啊!


    清脆的、像是金属刀具搭在餐盘上的声音作为背景音响起,但很快就被掩盖在了夜风的呼啸声里。


    哈泽尔盘腿坐在家里的地毯上,用刀叉一点点剔开苹果派上烤糊且软掉的酥皮,发现里面的一部分馅料倒是还能吃。


    她扫了一眼笔电屏幕上的画面,慢吞吞地说:“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我并没有要和你们谈条件的意思。


    “只是向各位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提醒,从现在的这一秒开始,诸位的每次行动、每句对话,都会处于监视之下。做事之前最好想想后果,不要再试图给我增加任何麻烦了。将总监部和御三家全部杀光这种事我倒是做不到,但把一些信息送到应该知道的人手中还是很轻松的。”


    “女士们,先生们。”哈泽尔小心地挑起一块柔软湿润的苹果馅,温柔地说,“注意言行,我在看着你们呢。”


    而在另一边,五条悟低头按下发送键,一条消息出现在他和哈泽尔的对话框中。


    「不是和你说了,烤糊的东西不要吃吗?你又偷懒不吃晚饭了对吧?」


    他在喧闹的人群之外安静地站着,看到应急处置班的人冲进现场,为受惊的高官们披上小毯子。


    那些一直高高在上地发布号令的人,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是一些软弱可欺的肉块罢了。


    一直以来遵循着这些人随意玩弄的规则而行动的他,又算是什么呢?


    哈泽尔:「没有哦。」 哈泽尔:「猫猫左顾右盼.gif」


    哈泽尔:「什么时候结束,我来接你吧?我猜你在学校也没吃东西,刚好E君帮我查了,路上有家卖黄油土豆的小摊还在出摊。让我接你让我接你!」


    五条悟打下“我好想你”的字样,犹豫两秒后又删掉,改成“好哦”,发送。


    算是什么呢?是会有哈泽尔带着好吃食物来接他下班的五条悟……吧。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这大概是执教以来的第一次。


    五条悟在家入硝子又要开溜的时候拦住了她, 和她靠在办公楼廊檐下的栏杆旁。


    他没头没脑地问:“你觉得我这个老师当得怎么样?”


    家入硝子张着嘴,手里握的咖啡罐掉下去,被五条悟隔空接住, 无奈地还回她手中。


    “居然问这个。”家入硝子说,“是我还没睡醒吗?” “……”


    连五条悟自己也觉得不对劲, 但问都问了,再装作无事发生反而显得更奇怪:“你就当自己没睡醒好了,快说。”


    家入硝子说:“就算是没睡醒我也不会去思考这个。你需要人评价吗?评价了你会听吗?我自己的工作压力已经够大了,实在没有精力去为最强咒术师产生多余的担心。”


    问题又被推回来。


    五条悟心说我到底给你们留下了什么糟糕的暴君印象, 明明一直以来都还挺努力地在融入大家的,结果到最后挚友说他傲慢,同期说没精力担心他,


    去问七海的话大概只会得到无语的送客,夜蛾倒是会再塞给他几只会打鼓的咒骸让他去玩,但他早就过了早上还需要锣鼓喧天的动静才能被吵醒的年纪……


    没有一个感情丰富的热心人啊,这地方! 根本不会为了被冷待而内耗的五条悟脑子一转,决定稍后拿这件事去在哈泽尔面前卖惨。


    说不定就可以仗着她的心软再来一次,


    运气好的话还会得到超级真心的巨大拥抱和有点心疼的亲亲。


    嘿嘿。


    “啊。”家入硝子说, “不过姬野刚入职的时候倒是提过来着。” “你好像和我说过,”五条悟回忆两秒,坦然地说,“但是太无聊了所以我没听。” 家入硝子:“……” 五条悟催促道:“再讲一遍。” “自己去问她啊。”家入硝子疲惫地说,


    “姬野是怎么受得了你的,我实在没办法理解。” 五条悟无意和她分享哈泽尔有多为他着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又有多开心。


    更何况那家伙只有在吵架的时候才会说出这种对他而言攻击性极强的真心话,只因为想知道对自己的评价就要把她再惹毛一次, 付出的牺牲也太大了。


    他说:“总要从不那么直击要害的转述开始听起吧。” 家入硝子想起在她生日之后补办的女子酒会上,


    喝醉之后用四国语言把总监部从上骂到下的好友。其用词之大胆、讽喻之精妙, 让旁听的她和庵歌姬一边鼓掌一边暗自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得罪这人。


    “大概是说你太护着学生了吧。”家入硝子努力回忆之后说,“除了战斗方式之外,没有把人情世故和周围水深火热的现状一起教给他们。”


    五条悟嗯了一声:“因为无论出什么事,都有我在嘛。”


    “从前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家入硝子捧着咖啡说,“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他的都不用管,反正我们有最强在……


    “但是在你据说是被姬野拐走的那一周里,我们其实还遇到了挺多事的。不过最后都被高层派来的人全部处理掉了。” 五条悟沉默地看着月光照耀下的操场和宿舍。


    “所以我就想……你精力充沛,实力强大,所以没人敢觊觎高专。你想要招收危险的学生,没有外人有勇气置喙;御三家为了讨好作为五条家主的你,也会主动提供各种咒具来供我们教学使用。


    “我们的安稳生活,实际上摇摇欲坠地建立在你的肩膀上。”家入硝子偏头看着他笑了笑,“而你却是个天性讨厌束缚的烂人。” “喂。禁止人身攻击噢。”


    “那如果你不在呢?哪怕只是一年、一个季度,甚至一个月,都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这所学校。即使是在你眼中坚韧而强大、未来可以和你并肩的秤和乙骨,他们也并不知道在你保护范围之外的世界,究竟还存在什么比诅咒和生死更加残酷的事物。


    “到那个时候,如果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连我也会开始怨恨你的。为什么不保护好大家,为什么在需要你的时候却总是不在——虽然平时不需要你,是因为有些危险已经天然地被你排除在外,让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它们罢了。”


    “刚刚还说不会思考这些,但你现在其实也开始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啊。”五条悟轻声说。


    “因为闲下来了,终于不必在停尸房和解剖室耗尽所有体力和能量。”家入硝子道,“当然了,可能也有姬野在大骂总监部的时候提供的灵感吧。”


    “大骂总监部……”五条悟笑得很开心,“骂得难听吗?有视频吗?”


    “没有。被她找人黑进我们手机删掉了。”家入硝子索然无味地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话说你知道她把三轮介绍去打工的事吗?”


    “知道啊,研究所开出的时薪还挺高的,听说春假的时候她还要再来。”


    家入硝子伸了个懒腰:“等到那时候就不只有她啦。姬野和歌姬前辈达成了合作,要增加学生们的社会实践经历,顺便探索咒术师在和平年代从作战编制转向文职的可行性来着。


    “听说三轮现在已经借了生物和医学相关的基础教材自学;加茂宪纪脑子很好,对国际关系很感兴趣,姬野打算把他送到美国,跟着认识的熟人实习一段时间看看。还有与幸吉……”


    说着她笑了起来:“最让人吃惊的还是东堂葵,他现在每隔几天就要往东京跑一趟,除了参加小高田的live和握手会之外,还会为geto——网上的那个——的运营和宣传提供建议。毕竟是追星族嘛,对这个特别有想法。”


    五条悟:“……” 五条悟:“她一个字都没和我提啊!而且为什么舍近求远找京都校的学生,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不乖巧可爱吗?我们还有熊猫呢!那可是熊猫欸!”


    “那我就不知道了。”家入硝子说,“自己去问她啊!你不还总是没事就发消息问我有没有和她在一起,让我看着她不要喝酒——直接给她打电话会怎样啊?!”


    “不会怎样,”五条悟坦然地说,“但显得我太黏人了,多少有点丢脸。” “一边对别人说‘我和她不熟’,一边紧盯到这种程度就不丢脸了吗。”


    确实不能算太熟吧。五条悟想。真的熟的话,就要对她身上的每一道疤痕都了如指掌才行……啊这个倒是已经差不多做到了。


    但她连生日都没有主动告诉过他,还是他自己翻档案查出来的,虽然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对。异世界旅人就是这点不好,她生长的土壤不在这里,即使连根拔起,带出的也是一抔被幻影掩盖的空气。


    然而硝子却知道! 想起这个,他的心火再度燃烧起来,看着家入硝子那张清秀可爱的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火大。


    怒火将他一颗沉溺于醋海的心烧得透亮。五条悟于怀疑哈泽尔是双性恋和怀疑她只是忘记告诉自己之中点兵点将,最终哪项都没有选,只是默默地按下了心底的一丝不安:


    哈泽尔当初入职高专是为了打探情报,建立地下诊所是要帮A君搭起关系网,研究所几乎相当于公益的那部分项目是为了回家而和他做的等价交换。


    她每一次兴师动众的行动,都会目的明确地将进度条向前推动一格。到哪一格的时候游戏宣告结束,结局黑屏之后收藏的CG会是HE还是BE,没有人知道。


    至少他现在还不知道。


    ** 五条悟下山的时候,看到哈泽尔正靠在高大的越野车边和他的学生们聊天。


    胖达说悟现在正在烦心呢,你要小心别撞上他哦哈泽尔。


    这家伙不是没在会议室吗,是谁告诉它的。日本应该立法禁止熊猫参与八卦。


    乙骨忧太说可能是因为女人吧……五条老师看起来就像很会招惹女人的样子,好危险啊。


    忧太,虽然你是老师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但破坏家庭关系依然是罪无可赦的,改天等着加练吧你这张嘴就造谣的坏孩子。


    狗卷棘说鲑鱼。


    喂,不要对此表示认可啊。


    禅院真希说原来还有这种能让那些不可一世的人上人低头的方法。教教我。


    真希,不可以被带坏哦。我们守法公民一般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有时候也会是大刀、长枪或者三截棍)来创造幸福未来的。黑手党限定的极端手段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五条悟刻意加重了脚步,等着小崽子们自己识趣地离开。


    然而无论他当老师的水平怎么样,至少在学生面前的威慑力是不及格的。


    比如胖达就完全没有要把搭在哈泽尔肩上的爪子移开的意思,甚至还大大咧咧地对他挥手:“悟,你看这是谁?还记得她吗?” 五条悟缓缓道:“记得。”


    他看了看哈泽尔,哈泽尔也看了看他,随后伸出右手,用最高级别的敬语向他问好: “久疏问候,您最近还好吗?” 五条悟:“……” 五条悟和她握手。


    “好久不见。”他矜持地说。


    无聊的客气氛围让胖达垮下脸,小声对狗卷棘道:“久别重逢也没有擦出火花啊,他们。”


    五条悟的嘴角动了一下,很会察言观色的乙骨忧太立刻看出来他听到了那句吐槽。


    为了避免再被揍到呕吐,靠谱的阴暗男孩悄无声息地拍拍其他人,带着他们溜去后厨,打算看看给高层们准备的宵夜还有没有余料。


    哈泽尔目送孩子们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尖悄悄溜走,狗卷棘头上还顶着胖达刚才放上去的一只大蜘蛛。


    ……好消息是无毒的白额高脚蛛,坏消息它几乎有他的半个脑袋那么大。


    哈泽尔默默地收回怜悯的目光,小声调侃道:“哎呀,五条老师,很有教师范嘛。” “本来就是教师嘛。”


    五条悟发力一拽,就着握手的姿势,把哈泽尔扯到面前,同样压低声音道:“我的黄油土豆呢?” 哈泽尔在他面前张开双臂:“要搜身看看吗?” “要。”


    这么说着,五条悟抬手拍拍她的风衣口袋,随后沿着腰线一路滑至背后,双臂交叉,把她牢牢地扣进了怀里。


    哈泽尔环着他的肩膀道:“很冷的,只抱十秒。”


    “这是搜身,请端正态度,哈泽尔女士。”五条悟严肃地说着,抬手拢住她的后脑,并突发奇想地叼着她的一缕头发嚼了两下。


    “……” 哈泽尔缓缓扭头看向他。


    已经走出很远距离的乙骨忧太遥遥听到了万分凄惨的“哎哟”一声。


    他从登山步道上回过头,看到——


    很久没见的前辅助监督、疑似叛逃诅咒师、刚刚像恐怖分子一样摧毁了总监部高层脆弱精神的姬野小姐。


    穿着衬衫、风衣、西装裤和皮鞋,仿佛刚从高级写字楼出来的姬野小姐。


    正挥舞着一根比人还长的树枝,追在他敬爱的恩师身后狂奔,痛殴身高接近两米的白发男人,将他揍得嗷嗷大叫。


    乙骨忧太茫然地眨眨眼,顺从心意转身离开。


    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吧,他乐观地想。


    反正最近世界疯得让他已经觉得有点习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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