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一起从门外走进办公室。
彼时五条悟正靠在窗边看着视频。
他的小半张脸埋在衣领里,
看不出表情,但周身的气息严肃得像是被要求了在十分钟之内证明霍奇猜想、否则地球就会直接爆炸似的。
伊地知洁高则缩在角落里,看起来仿佛恨不得立刻从日本消失的样子。
在来人的视线落在五条悟的手机屏幕上之前,
他率先关掉视频对两人挥手:“来了?咖啡还是茶?我这里都没有,要喝的话回自己办公室倒好再来哦, 顺便帮我带杯咖啡,要加十块糖。”
夜蛾正道走过去坐在五条悟惯用的那张巴塞罗那椅上;五条悟自然地朝旁边走了两步让开位置,凭借自己的身高优势半坐在桌边;家入硝子则自己拉过墙边闲置的椅子,隔着办公桌坐在夜蛾正道对面。
三人之中, 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半点要为了饮料而付出行动的意思。
伊地知洁高很有眼色地退出房间,片刻后用托盘端着热腾腾的茶、咖啡以及方糖进来,按照每个人的喜好将饮品摆在他们面前,
自己则站在家入硝子身边,手中拿着笔记本,一副随时准备做会议记录的专业架势。
夜蛾正道看着五条悟率先开口:“悟,你现在是清醒的,而且完全明白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对于这两件事, 我应该不会为此刻下的论断感到后悔吧?” “啊,
再斩钉截铁一点也没关系。”五条悟隔着无下限用手指捏起方糖, 一块块地丢进咖啡里,又用茶匙进行搅拌。
他漫不经心地说:“京都校的老爷子不是已经问过一次了吗?高层如果全都患有老年痴呆的话,不如自觉一点让出位置给更能干的年轻人啊。”
“……对于夏油杰近期在任务中插手的情况, 你是知情的吗?”夜蛾正道并不受他的影响,继续公事公办地问道。
“显而易见。”五条悟抿了一口咖啡,表情平淡。
“关于我们的总监秘书在咒术界进行的种种活动呢?” “略有耳闻。”五条悟简洁地答道。
夜蛾正道紧盯着五条悟的表情, 继续问道:“对此你怎么看, 悟?”
“不怎么看。”五条悟说, “我是教师,除了教导和保护学生之外,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 伊地知洁高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做着记录。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夜蛾正道的目光依然像钢针一样定在五条悟的脸上,“对于你和姬野哈泽尔之间的暧昧关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五条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家入硝子:“你告的密?”
夜蛾正道抬手对伊地知洁高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无奈地对五条悟说:“你该反省一下自己做了什么,才让高层对你提出这种问题。顺便一提我和老婆谈恋爱第二周就没再一天守着电话看八百次、只为了等她的来电了,不想被发现的话就自己藏好啊。——你好好回答,说和她没关系就行。”
“所以你现在才是单身啊。”五条悟说,“倒是确实和姬野没什么关系。” 伊地知洁高迅速记下他的回应,把记录拿去复印后交给几个人分别审核,随后各自签名密封。
随着询问记录在纸袋中封好的声音响起,夜蛾正道表情一松,靠在椅背上喝了口茶道:“再这样戳人痛处的话,我真的会揍你的,臭小子。”
“欸——”五条悟拖长声音抱怨道,“人家只是爱说实话而已,毕竟从读书时就被班主任教导要以诚待人嘛。怎么,夜·蛾·校·长现在要告诉我,学生从十年前就一直谨记在心的教诲只是不必在意的废话吗?”
家入硝子低头用茶杯挡住脸,伊地知洁高则做出一副正在抱着必死的决心整理文件的样子。
夜蛾正道倒是很有公德心,把整杯茶喝完后,才将空杯子朝五条悟砸去。
五条悟抬手接住杯子放回夜蛾正道面前,伊地知洁高随后拎着茶壶在杯中注满热茶。
“所以真正的实情呢?”夜蛾正道问,“确实和她没有任何超出普通范畴的关系和感情?”
五条悟抱着胳膊抖了两下:“我说,大庭广众地讨论这个不太合适吧?闺蜜茶话会吗,这是?”
夜蛾正道面无表情地说:“这不是在关心你的感情生活。姬野对咒术界而言是个不定时炸弹,高层不想看到你们凑在一起。如果你打算和她发展下去的话,最好先让作为缓冲带的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五条悟在夜蛾正道钢铁一般直白的目光里喝完整杯咖啡,才有点不情愿地答道:“实情就是没有关系。
“她会对咒术界做什么,我不清楚;有关我们的任务和其他咒术师的情况,她不会问,我也不会说;至于缓冲带则更是没有必要,难道她还会拉着我私奔吗?”
“所以别担心嘛夜蛾,不会发生你现在脑子里正像个操心太多的更年期老爸一样忧虑着的事情的。如果实在好奇进展的话,征询过哈泽尔的同意后,我也不是不能每天向你报告情况哦。”
夜蛾正道起身拔腿就走。
五条悟坐在桌子上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到底需不需要,给个准话嘛!没有人能分享超有意思的日常,我也很寂寞来着。”
夜蛾正道走得飞快,连一丁点影子都不愿意留给烦人的学生兼下属。
家入硝子从座位上起身,缓缓溜达到五条悟身边,轻声道:“我告的密?”
五条悟心虚地转移话题:“哎呀,今天的咖啡可真甜啊。我以前怎么不记得这种糖量有这么甜来着?”
家入硝子无视了伊地知洁高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用她慵懒而毫无攻击性的声音道:“说起来你找伊地知要的教学视频是我发给他的。这种东西别找男人要,你们平时看的那种东西如果全盘模仿的话,除了在实操的时候更快地造成女方黄体破裂之外,没有任何正向的意义。”
仿佛觉得很好笑似的,家入硝子摇了摇头,丢下僵成两座蜡像的五条悟和伊地知洁高,悠闲地插着口袋走出了办公室。
** 她在孕育生命。
不。不对。
是他在孕育生命。
——不。也不对。
非男非女、非人非诅咒的存在静静地悬浮在透明的液体之中。
回到即使对于早已扭曲的灵魂而言也过于残酷的那个时期。
孕育。孕育。孕育。
一刻不停地、分秒不休地,在制造生命和被夺取生命的循环中,同时感受着成为神明的喜悦和失去神力的绝望。
在仅剩的脑组织上,正插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握把不做防滑,刀身没有血槽,这根本不是战斗用的武器,而完全是毫无威胁性的装饰品。
正是这件装饰品,将已经存活千年的存在拖入了祂本不该会有的噩梦中。
**
“联系过了,浅井科技明天就进场。”E君说。
哈泽尔、C君和D君三个人并排靠墙坐在锁着大脑的实验区之外。
他们刚刚结束这个高危脑组织的运送工作,耗费大量时间和体力在闸门间消毒,脱掉防护服后才从负压实验室出来,各自捧着一碗刚刚空运到东京的gelato吃得正香。
“我还以为能看到你两句话就把那家伙变成天下第一号大傻瓜,问什么就会答什么呢。”D君说。
“如果真的强到那种程度的话,到现在还没有去北海道舔栏杆,你应该发自内心地向我表达感谢来着。”哈泽尔挖了一勺缀满开心果碎的软冰淇淋说。
“但我也没想到你会抡起运输箱的盖子追着它猛揍啊!”D君叼着勺子,匪夷所思地道,“如果不是E君从监控里注意到了你的暴力行为,我们辛辛苦苦从大洋彼岸带回的战果也许就这样被拍成肉酱了!”
哈泽尔:“都说是它自己顶开箱子要钻出来了……” 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当然不会因为被烧了公寓就对幕后黑手拳脚相向。
所以她用的是金属箱盖来着。
“嘛……那现在就先这样了?”D君问。
哈泽尔说:“它现在还很有精神,需要一点小小的脑力和体力消耗才会变得软糯不扎手。刚好浅井科技正在到处招募全植入式脑机接口的人体实验志愿者,而我们这里刚好有一颗连开颅手术都不用做、又完全不必担心感染的完美大脑,多巧啊。”
“研究得到的数据还能作为给五条悟定制装备的参考。”E君插话道,“他什么时候来做检查?我还没见过身体素质好成这样的人类呢,好想看看他的具体数值啊。” **
“——E君是这么说的。” 哈泽尔靠在天台的围栏旁边,任由高空的冷风猎猎地刮着她的衣摆和头发。
耳机里传来青年男性略带一点沙砾质感的磁性嗓音。
“只有E君说了想见我吗?好遗憾啊,还以为哈泽尔的朋友应该都很喜欢我来着。”
即便没有刻意伪装出情绪高昂的样子,五条悟在放松的时候,句尾语调也会带有一点愉快的上扬,像是竖起来的猫尾巴,让人能明显感受到他毫不掩饰的快乐。
“大家的确都很喜欢五条先生,”哈泽尔说,“至于想不想见你嘛……其他人没有说,所以我不清楚啊。”
五条悟:“这种时候,哪怕是敷衍,也应该说‘大家都很想见你’才对吧?”
“不好意思,没有你想要的敷衍,因为此时此刻的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想见你,只有这点我是抱持着绝对的自信的哦。”哈泽尔说。
五条悟沉默几秒后才低声道:“你这家伙每次都……” 哈泽尔:“所以五条先生,现在在高专吗,方便到门外一趟吗?” “嗯?”
五条悟发出疑惑的单音后,随之传来的是尖锐到近似哨音的物体破空声。
紧接着五条悟又提高声音道:“你来高专了吗?但我没有发现气息……噢。是快递。”
“对,是快递。”哈泽尔说。
“好大。”五条悟签收之后当场打开箱子,“哇,怎么还用上了冰袋?好可惜,还以为是哈泽尔悄悄躺在里面要给我一个惊喜呢,有冰袋的话就不行了啊。”
“明白了,下次就这么干。”哈泽尔说,“打开了吗?是意式冰淇淋来着,A君给我们送来的。”
“哇。”五条悟小声感叹,片刻后他又轻声重复了一次,“——哇。我要悄悄藏起来,晚上休息的时候自己独吞。你做好觉悟,虽然分量很大但我绝对不会分给硝子他们的哦!”
哈泽尔:“都是给你的,水果味的都很甜,我猜你会喜欢。之前在知床买的零食和米酒稍后寄到,那些才是家入医生的。” “欸——还以为只有我会收到礼物呢。”
五条悟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他低声道:“喂哈泽尔。” “嗯?” “你给硝子寄的东西里也有蓝玫瑰吗?” 哈泽尔:“嘛……” “而且只有一支?”
“多了浪费嘛。”哈泽尔说,“没办法种也不能一直保存,话说别吃噢五条先生,这个只是路过花店的时候顺便买的,不知道添加的染色剂能不能食用来着。”
“把我当什么了啊!”五条悟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承认吧你这家伙,就是被我的魅力迷惑得已经全无理智了对吧?但是采取送花的老土攻势是没用的噢——”
“送花可不是攻势啊。”哈泽尔说,“那只是我在看到它的时候想起了五条先生的眼睛,所以作为冰淇淋的赠品一起送过去,好让你知道我究竟有多想见你。——这句话才是,怎么样,有用吗?”
“……效果拔群,野生的小悟被打倒了。” 五条悟抱着巨大的快递箱行走在寒风里,险些在沉默的几秒之中连撞三棵树。
在又一次险之又险地避过鸟居的立柱后,他停下来问道: “我说啊……你究竟是真的想要见到我,还是仅仅想看我f……myself?”
虽然从上学时就翘课打架但从不说脏话的他将f开头的单词含混带过。
与他依然轻松愉快的声音形成对比的,是绷带下微微皱起的眉心和渐渐垂落的嘴角。
而在同一座城市里,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手误、但完全不打算辩解的哈泽尔斩钉截铁地道:“都想。”
第 72 章 第 72 章
孕育生命。
这是大自然温厚而残酷地赋予女性的神权。
由脆弱的、肮脏的血肉组成的身躯, 凭借同样复杂又原始的器官,便能达成和上帝一样创造生灵的伟大成就。
作为在人世间凭借尸身反复轮回的存在,祂对于这种诱人的权柄始终心怀向往。
明明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伟力,
祂却无法像个哪怕尚未完全发育的少女一样,仅仅凭借自身的土壤和借来的种子就能完成新生命的培育。
利用诅咒和人类的结合实验诞下咒胎九相图,
是祂在延续千年的漫长生命中做出的美丽实验成果。
从形似巨人观的胀相,到组织坏死的坏相,再到内脏全部破裂的血涂。等等等等。
在人类女性的挣扎和死亡中,这些象征着死亡后不同腐败阶段的混血胚胎带着强大的力量诞生于世, 并长久地沉睡在密封的容器中,等待着被解封的那一天到来。
然而不够,这些不完全的生命还不能满足祂的渴望。
在静静蛰伏着的日子里,
祂做出了一个令自己也感到吃惊的选择:占据人类女性的身体,同血脉特殊的男人结合,亲自诞下新的试验品。
结果是很好的:祂创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绝佳容器,它将会在时机成熟后成为祂庞大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然而,生育是怎样的体验呢?
是即使已经完全明白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在真正亲身感受时仍然痛苦得超乎想象的折磨。
被陌生的寄生物汲取养分。体力下降。身体鼓胀变形。理智被不断分泌的激素影响, 对正在孕育的肉块产生令人心惊的依恋和慈爱。
还有在生产之时,
即便作为时常出生入死的咒术师也难以忍受的、令人绝望的耻辱和痛楚。
这就是祂最近几日沉浮在生理盐水中,一刻不停地体会着的滋味。
亲爱的总监秘书手中确实掌握着被祂所忽视的秘密。
无论是那些在祂不知道的时候做出的种种小动作,还是沉寂多日后在美国给祂带来的致命一击。
就连他手下一名看似毫不起眼的辅助监督, 也有着让人吃惊的术式和本领。
在几天前被姬野哈泽尔手中散发着奇异咒力的匕首刺入大脑之后,有那么几分钟时间,祂尚有余裕去思考自己接下来的翻盘计划。
但很快地,
那些早已被反转术式修复的伤口, 以及祂以为已经被时间淹没在过去的记忆便如洪水一般卷土重来,
让这颗无法结印、更无从使用术式的大脑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在本就安静得令人窒息的溶液中流下无声的痛楚眼泪。
** 由机械爪固定大脑。
植入电极。
记录大脑各个分区运作时发出的电信号。
使用微电流进行局部刺激。
连接机械臂。
实验无法推进。无论怎样对大脑进行刺激,都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实验暂时中止。没有血液和氧气供给的大脑依然活跃地通过探针传输着高度兴奋的信号。
通过机械遥控远程操作并观察数据的实验人员并不能看到负压实验室里的景象:
被探针穿透的大脑上,长着满口洁白牙齿的嘴巴可怖地咧开,发出非男非女、似哭似笑的哼声。
“好痛啊。”祂轻声呢喃道,“明明大脑是没有痛觉的,为什么会这么痛……”
“因为它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疼痛,只是强行唤起了你最恐惧的记忆,进而将你带回那个时候的幻痛中而已。” 失真的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祂从无尽的苦楚中回到现实,分辨出那是姬野哈泽尔的声音。
气密门开启时发出巨大的噪音,穿着密封防护服的高挑女性缓缓走进实验室。
完全密封的塑料防护服臃肿得仿佛米其林吉祥物从广告跳进现实,能有效地将内外空气完全隔绝,一般只会在高危生物实验室用到。
一根黄色软管通过墙壁的专用轨道连接在防护服上,向内部注入干燥洁净的新鲜空气,但人类呼出的二氧化碳仍然在面罩内部凝成细小的水雾,同时阻碍着来自防护服内外的视线。
她艰难地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到实验台附近站定。
** 奇异的景象。
无论是实验台上蠕动着的,还是地上站着的,任何一方的外表看起来都不像是会出现在常识人概念中的形象。
淋漓地滴着黏液的大脑正因为旧日的痛楚而不停地痉挛着。
闷在防护服里的人类则在密闭空间里沉重地喘着气,声音在面罩里反复回弹,形成如同狮虎喉音一般的可怖回声。
然而双方之间正飞速进行着冷静至极的对话。
“你很有手段,相当不错,姬野哈泽尔。”祂的声音有些虚弱,“如果我们的立场一致的话,应该能成为不错的合作伙伴吧。”
“立场一致,是指被你派来的人杀死之后,由你占据我尸体的情况吗?”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合作呢?只不过是由我主导罢了。”大脑露出灿烂而扭曲的笑容,“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对于你们而言应该不再具有威胁性了吧。”
“你真正的名字?”她问。
“嗯……犬养健作?”祂答道。
“你应该有感觉吧?”她说,“你大脑里的那把匕首是由我的咒力控制的。如果你的回答太过敷衍的话,说不定会变得更痛。还有,机器会实时分析你的神经信号,现代测谎仪的精度是很高的,所以不要试图说谎蒙混过去。”
祂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道:“犬养健作。虎杖香织。加茂宪伦。还有我自己也记不清的其他一些名字。姓名只是代号而已,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叫我羂索。”
“健(けん)……什么?” “「观世音菩萨以慈悲之羂索救度化导众生」的「羂索」。”
“呜哇……可真敢叫啊。”她说,“那么你做的这些事——试图印发让咒术总监进一步集权的文件,让与幸吉做你在高专的内应,派咒术师去悄悄收集特级咒物,又几次三番地想要杀我,甚至还跑到美国,试图向他们泄露咒术界的存在——可不要告诉我,费这么大的力气只是因为你想体验大权在握的感觉啊。再怎么说也活过好几代了,总不至于只有这点追求吧?”
名为羂索的大脑组织微微抽搐着,轻声道:“别把这种无聊的猜测套在我身上啊。”
“但是你的这么多计划没有一项是成功的,真的很难让人对你的能力和信念产生过多的想法来着。”看着实时监测仪上剧烈振动起来的脑波,她轻佻地说,“也罢,之前是我高看你了。我去报告一下,让他们将你就此处决算了。”
“……你。” 羂索在似乎正逐渐加剧的疼痛中微声道。
她向祂的方向走近一步:“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目标是得到你,从而使用你的术式控制五条悟。”祂苦涩地笑道,“一旦将他掌握在手中,整个咒术界都会成为我的后花园……不过很显然,这个目标现在已经没办法实现了。”
防护服下的脑袋向屏幕的方向扭过头去,仔细辨别着上面滚过的信息,几秒后才说:“你这家伙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啊。但是既不想得到我的术式,也不想控制五条悟——这个结果好像又不太符合逻辑。总不会是机器坏了吧?”
她回过头道:“再说一遍,你的目标是——” 她的话语随着身躯的崩坏戛然而止。
——周围的重力被改变了。
原本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祂的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拍在了地上。巨大的重力加速度于瞬间施加在防护服之外,坚固的材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至于其中包裹的脆弱身体自然更不必说。
骨骼断裂、肌肉被撕碎已经是最轻微的损伤,从透明防护面罩上喷溅的血迹来看,她的内脏大概已经在肚子里烂成了一团棉絮。至于大脑,即便没有被她自己的脊椎刺穿,大概也会很快就因为水肿而失去活性。
刺入大脑的匕首因为失去了咒力供给而黯淡下来,伴随着涌出的黏液一起滑落在实验台上。
周围的仪器滴滴地响着,提示着与实验体的神经连接的机械臂接收到了生物电信号。
但也只有那么一秒。下一刻,羂索便主动切断了和机械臂的连接,插在脑组织里的探针被祂噗噗地排出。
只有钢铁制成的手指依然滑稽地维持着捏出的手决。
“这可真恶心……” 自己的长相已经足够恶心的大脑对地上被压成一滩烂泥的人体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祂滑下实验台,在满是鲜血的面罩之外,对已经失去呼吸和心跳的她耳语道: “我的目标当然不是你了,卑劣的三流货色,还请你不要用那种毫无新意的猜测侮辱我的耳朵啊。
“——不过是逗你们这帮家伙玩玩罢了。要唤醒沉睡已久的大人物、封印五条悟,再经历漫长的闹剧,最终才能享受我布局已久的游戏。凭借你的身体和三脚猫的咒力储备,能做到什么?年轻人,在对我耍心眼、洋洋得意地以为一点痛苦就能让我屈服的时候,你恐怕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可是经历了千年的龙争虎斗,在这个合纵连横的诅咒世界存活至今的人啊!”
“嘛,不过也不要妄自菲薄,作为一具临时身体,还是有被好好使用的价值的。”
羂索流畅地向面罩的破口滑去,轻声呢喃道:“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给你一句忠告吧。真正优秀的术师,即使敌人看上去处于劣势,也绝对不会放松警惕、给对方留下哪怕一丁点翻盘的机会啊。”
然而,在距离近到能够看清面罩里的脸庞后,羂索胜券在握的笑容僵住了。
第 73 章 第 73 章
笼罩在面罩内部的水雾和靛色火焰散去, 露出的是一张根本不属于人类的脸。
银白色钢铁构成的头骨之上是空洞的眼窝、暴露在外的肌肉结构,以及同样由人造物构成的牙齿。这些东西似乎都在无声地向祂发出嘲笑。
隔着防护服碎裂的外壳,机器人被操控着举起已经被完全压成废铁的手臂, 一边向祂礼貌致意,一边丁零当啷地掉着零件。
羂索:“……” 祂深呼吸几下,
怒极反笑,以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架势念着那个胆敢戏弄祂的凡人之名。
“……姬野哈泽尔。” “叫别人的名字干什么呢,是我还不够吸引你吗?”
已经在祂的噩梦中回响数年的声音化作现实,出现在羂索头顶。
成年男性的嗓音,
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拖腔拖调,因为懒于发力而饱含空气的柔滑喉音中满是天真而恶劣的戏谑。
——是五条悟。
这不在祂的计划之内。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羂索永远高速运转的大脑反常地停滞了下来。
自从在前代六眼手中吃过两次亏之后, 祂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的行动准则。
除非已经确保万无一失,除非那些祂所需要的先决条件已经全部集齐,除非祂肯定自己的百年布局能在需要的瞬间全部展开。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祂才会直接和六眼相见。
其他的时候,祂甘愿做一只在地下水道盘桓的老鼠, 在完备地铺下天罗地网之前, 蜷缩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然而现在毫无预兆地, 残酷的烈日锁定了祂。
在这湿漉漉的、将祂带回阴雨连绵的旧时代的空气里。
即使蒙上绷带,也依然能感受到漠然而精准的目光。
即使被超高负荷的术式不断消磨,也依然拥有与常人根本不属于同一次元的心志和伟力。
败给六眼。
杀死刚出生的六眼。
再度败给六眼。
六眼。六眼。六眼。
用锐利无匹的双眼将祂一次又一次看穿的六眼。
以强大到非人的术式将祂一次又一次击溃的六眼。
让祂在漫长的黑夜中一次又一次推翻重建自己谋划的六眼。
无论要从哪条路走向目标, 都作为面前无法绕过的、令人绝望的障碍而存在的六眼。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祂最虚弱的时候?
为什么要在祂以为自己又一次取得胜果而满心欢喜的瞬间…… ——让祂听到这道昭示着布局百年、即将燃起狼烟的战场被提前搅乱的声音? 祂近乎茫然地抬起头。
在室内荒唐地落下的雨幕中站着的,是理论上与现在的祂完全不可能存在交集的当代最强咒术师。
带着强烈到令人肝胆俱裂的压迫感,五条悟屈膝半蹲下来,
向祂露出从容而愉快的、专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微笑。
是像刚才的机器一样由术式构成的幻象? 抑或其他什么人扮成的假货? 由理智的推断否定了一切可能性之后。
——羂索的脑中浮现出了, 在六眼阴影下挣扎的千年时光。
** “三, 二,一。” 倒数结束后,站在门口的哈泽尔双手一抬,室内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火焰顿时消散。
五条悟站起来,满身的攻击性被好好藏在英俊的皮囊里,让他当场从剑齿虎变成了一只直立长条橘猫。
他夸张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因为多少受到能力影响而展露出一点恍惚的神色。
哈泽尔从他身后走过,趁他防御薄弱的时候悄悄夹带私货:“叫我一声主人嘛,五条先生。”
“你这家伙可真敢想啊。”五条悟温柔地道。
“只是个简单的称呼而已,还没有让你说出更过分的话呢。”
哈泽尔一边用医疗废物垃圾袋打包融化在地板上的羂索,一边逗着正掐着眉心让自己清醒过来的五条悟。
拥有部分五官的大脑像条死鱼一样瘫软在黄色塑料袋里,被哈泽尔随意地提在手中。
“我说啊,你的身体没问题吗?”五条悟说,“在我眼中看来,你体内的咒力已经消耗殆尽了。再透支下去会对身体产生损伤噢。”
“没问题,比这更严重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哈泽尔说,“倒是五条先生你有多久没休息了?连这种程度的AOE都会影响到你,单用为我的魅力而神魂颠倒这个理由可说不过去啊。”
五条悟:“居然在顶嘴!你送我花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语气吧?明明超级想见我来着,人家真的会伤心的!”
“是谁在我熬夜整理资料的时候吃掉了刚送到的咖喱饭?”哈泽尔道。
“是我,但后来不是又去便利店补了一份给你嘛。”五条悟接过哈泽尔手里的袋装大脑,手很闲地将它甩成一柄流星锤,“这个要放到哪里?是不是还要进行后续的审讯来着?”
“便利店的速食和店里的现制咖喱有可比性吗?在那之前我可是已经饿了一整天了啊!”哈泽尔说,“研究所里的容器强度好像都不太够啊,五条先生的结界术水平怎么样,能布置限定条件很精细的小型「帐」吗?”
“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啊,在这种事情上居然要用疑问句——不如说你做了大半年辅助监督却连结界术都学不会,这算是超级失格吧?”五条悟说着提高了音量,“你也知道自己一天没吃饭啊!明明只是在和这东西(他又拎着袋子多甩了两圈)耗时间,没空回我的消息也就算了,贵组织是连员工的基本生活保障也没办法提供吗?这样的话你干脆来五条家的家办工作,即使摸鱼把我搞到破产,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先出去吧,我们待在这里的几分钟时间,已经把实验室规定从上到下违反了一个遍了。”哈泽尔冷静地说。
五条悟乖乖跟上:“噢,好。”
走出实验区之后,哈泽尔抬手邦地捶了一下五条悟的后背:“你这家伙居然好意思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把伊地知先生压榨到亚健康的鬼畜上司是谁啊?”
“所以我说的是家办而不是高专啊!”五条悟夸张地痛呼一声,抬脚就把哈泽尔绊了个趔趄作为反击,“倒是你,明明连明面上的工资都没有,前一天还在超黏人地说‘想见你’,等我处理完工作过来之后却发现你忙到连人影都见不到!你知道我昨晚在这里干什么吗?想不到吧,一整夜的时间,在和你一墙之隔的地方,居然——!只做了简单的检测、吃掉了你的咖喱饭,之后就是无聊地躺在你的办公室里睡觉!”
“睡不着吧?”哈泽尔问。
“是啊,”五条悟蔫蔫地说,“所以又跑出去抓了几只咒灵带回来给你们的实验团队玩,他们还嫌弃等级太高没办法处理来着。”
哈泽尔向五条悟身边靠了两步,抬手挽上他的手臂。
五条悟大致扫了一圈监控的位置,没有挣扎,只是嘴上依然闲不住地撩拨她:“欸,好主动啊。我们不是偷情吗?”
“不,我只是想问问五条先生……”哈泽尔说着,用一只手温柔地握着他的小臂向后折去,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充满爱意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拿工资的?”
五条悟心虚地顺着她几乎约等于无的力道被锁住关节,用被压在背后的手比出两只兔耳朵,小声道:“我去调查了安藤信介——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位A君。明明拒绝了我的卡,给我买花用的却是别人给的零花钱,总监秘书的月薪可没有我高啊。
“但是别告诉他哦,毕竟我的薪水还要经过他签字后才会打到卡上来着。”五条悟抬腿轻轻一别让哈泽尔失去平衡栽倒下去,像条蛇一样从她的挟制下滑走,将垃圾袋换了只手拎着,顺便抬手环住她的腰,凑在她耳边道,“拜托你啦,主人?”
** 大海。
令祂发自内心感到轻松愉快的、由咒灵的领域所构成的大海。
只是今天视野中的颜色构成似乎有些过于单调了。
海面是靛青的,天空又呈现出淡蓝色,而沙滩则同样是以这两种颜色混合而成的单调场景。
大概是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领域吧,毕竟陀艮还只是咒胎来着。
刚刚经历过了一段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怖回忆、又在天旋地转中度过难熬苦刑的羂索渐渐放松下来,躺在折叠椅上,微笑地看着几只特级咒灵在沙滩上像孩童一般快乐地玩闹,互相比赛谁能最先折断其他人的大腿用来制作船桨。
那些不好的回忆似乎也在湿润的海风中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点淡淡的余韵。
而当祂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所披的五条袈裟时,计划如期推进的喜悦更是将仅剩的一丝不快也尽数冲刷干净。
脸上带着缝合线痕迹的蓝发咒灵无聊地凑过来向祂搭话:“喂,■■。接下来要干什么来着?封印五条悟?” 它刚才叫自己什么?应该是夏油没错吧?
羂索从胸前口袋里取出化妆镜——天知道祂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定妆散粉,难道夏油杰每天见信众之前还要梳妆打扮一番,夹翘睫毛画上眼线,以便更好地散发自己的人格魅力?——确认此刻所使用的正是祂最满意的夏油杰的身体。
“夏油,”真人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怎么封印五条悟?”
第 74 章 第 74 章
实际上, 这还是羂索第一次当面听到真人的声音。
在祂的记忆中,尽管已经对这只人形特级咒灵观察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由于种种原因, 还未能与它真正发生接触。
——说起来,祂是什么时候得到夏油杰的身体来着? ——又是什么时候和祂作为目标观察已久的几只咒灵结成了联盟? ——而且,
为什么用着男性身体的真人口中所吐出的会是女人的声音啊?这个时代的诅咒已经新潮至此了吗? 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在愚蠢的咒灵面前露怯。
姑且把这些疑问抛在脑后,羂索模仿着夏油杰惯用的表情,露出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说起来还挺简单的。”羂索说,
“几年前,我得到了名为「狱门疆」的特级咒物。那是由高僧源信化成的‘活着的结界’,即便是五条悟那种级别的强者, 只要满足了需要的条件,也一样会被强行封印。”
“条件?” “让他在半径4米的有效范围内待满一分钟——但不要担心,只是他脑内的一分钟。
“因此你们只需要把他牵制在指定地点,剩下的全部交给我就好。”
“哈?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这家伙?” 真人又毫无预兆地用了男声, 其音色落在羂索耳中, 让祂产生了一丝不好的联想。
好在下一秒它就揍了自己一下,
换回女声道:“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不好好解释的话,我是不会参与进你乱来的计划里的。”
尽管对这些几乎没有脑子的咒灵烦不胜烦,羂索依然很有涵养地保持着敷衍的微笑, 为真人具体解释祂的谋划。
关于用上万普通人和改造人来限制五条悟一人,再利用昔日挚友的面容使他陷入恍惚、从而用咒物封印他的计划。
在那之后……
就是作为工具的咒灵们燃烧生命展示它们价值的时刻了。
祂看着真人纯真又邪恶的眼睛,微微地笑了一下。
反正愚蠢的咒灵读不懂人类的微表情, 即使祂对它满心嘲弄,
它大概也只会以为是在表达友好吧? 想到这里, 羂索问道:“高专的宿傩残指已经取出来了吗?有多少根?” 真人沉默片刻后以男声答道:“六根。”
羂索微笑着,很满意地说:“还要请你继续游历人间,磨练自己的本领。在虎杖悠仁体内复活的宿傩,以及能够唤醒所有与我签订过契约的术师的你,都是我们开启仪式,准备将所有日本人与天元同化、创造混沌无比的诅咒乐园的必备要素啊。”
说实在的,大概是刚出生不久的缘故,真人实在是一只聒噪又不靠谱的诅咒,几乎每个问题都要反反复复地问个没完。
但羂索实在很享受这样高高在上地为其做出引导的滋味。
祂蛰伏忍耐得太久了,急需通过玩弄他人的方式找回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至于他现在所占据的身体。
那惊才绝艳的术式天赋,那经过艰苦锻炼的战斗技巧,那些有趣或者无聊的回忆,以及毫无意义地挣扎着的人生……
全都会变成祂手中最好的玩具,由祂畅快地榨取所有价值之后,和六眼、和御三家、和咒术界、和全人类一起,揉成一团废纸,扔在通往新世界的道路旁边。
**
“这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C君大口喝着功能饮料,补充今天由于频繁使用能力而消耗过度的糖分,一边小声对旁边昏昏欲睡的D君吐槽道。
在他们面前,哈泽尔仍然撑着脑袋坐在桌前,和垃圾袋里那颗长嘴的大脑进行拐弯抹角的一问一答。
五条悟则站在她身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搭在桌上,以便在羂索回神暴起时第一时间将祂当场抹杀。
E君通过远程投屏,根据羂索吐出的信息,在房间里的显示器上实时整理情报和逻辑链。
远在总监部的A君同样在沉默地看着屏幕上越堆越多的字符,偶尔补充几个问题,再由哈泽尔想尽办法,借羂索脑中的“真人”之口问出来。
直到羂索的大脑因为长时间受到影响而陷入沉睡,哈泽尔和C君才松了一口气,双双萎靡不振地瘫在椅子里。
“辛苦了。”A君说。
五条悟扯开一角绷带,露出眼睛眨了眨,又将它遮住,思索良久后还是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刚才那是幻术或者障眼法吧,但为什么我和羂索对话的时候,连六眼也看到了幻觉里的景象啊?”
“因为幻术的本质是直接影响对象的大脑,而非仅仅欺骗你的眼睛。”C君说,“真正了不起的幻术师能够通过「有幻觉」构筑出接近真实的存在,甚至经年累月地用幻术构成的内脏维持生理活动来着。我还差得远呢。”
“比如在夏油身上幻化出了高效控油定妆散粉之类的?”哈泽尔问。
“整体场景和出场人物大致都是由祂自己的想象构成的,但细节就没办法了,只能从我们身边直接找素材。”
C君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盒定妆散粉:“反正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呃。” 哈泽尔指了指垃圾袋里装着的的大脑,又指指自己:“第二。第三。”
五条悟:“第四。” “现在我也知道了噢。”D君说。
“没办法给幻象拍照留念,实在有点可惜啊。”五条悟感叹道。
“所以呢,关于刚刚得到的情报,你们怎么看?”靠谱的A君将话题拉到对夏油杰无害的正轨。
“虽然目的和手段都很荒谬,但只从逻辑上来看是可行的。”E君说,“不过祂好像对自己写的程序运行情况非常自信,连if和else语句都完全弃置不用。”
D君茫然地看了一眼哈泽尔。
正闭着眼睛假寐的哈泽尔没能接收到同伴“你快问问是什么意思不要让我一个人显得那么蠢”的眼神暗示。
而E君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种完全没有分支设计的代码,跑一次之后报错的话倒是还可以看情况修改,但现实中没人会用这种逻辑去做事的吧。”
五条悟盯着屏幕上的思维导图看了一会后说:“如果把其中的任何一个关键节点划掉的话,看起来整个计划都会崩溃吧。——比如那个叫真人的咒灵,如果它提前被祓除了的话,谁去用术式改造普通人,又要由谁去赶在我被封印的时候把那些古代咒术师唤醒?而且说到底,只凭祂的那些伎俩能杀死夏油杰吗,又凭什么会觉得用他的身体就能让我受困啊?”
“真人的确差一点就被祓除了。”E君说,“之前夏油来研究所抓我的时候,D君把他传送到刚诞生不久的真人那里去了——我看看,虽然当时被它侥幸逃脱了,但直到现在还在东京郊外养伤。”
“夏油还大言不惭地说他已经收服了那家伙来着。谎话精!吹牛怪!”D君说,“而且我说啊,到底得是心大到什么程度的诅咒才会放心和咒灵操使合作啊?”
“话说A君去美国之前,我们曾经做了十几版方案,只为了模拟见到查尔斯·卡特之后半小时内他可能出现的所有反应。”哈泽尔睁开眼睛,看着屏幕上节点众多、然而几乎毫无转折地一路指向指向最终「同化天元」节点的示意图,慢吞吞地说,“任何一个计划,涉及到的参与人越多、节点越复杂,可能出现的预期之外的情况就越多,需要设置的保险措施也越多,行动所波及的范围自然就会大到让人匪夷所思的程度。——换言之,如果祂真的已经布局到这种程度的话,为什么直到现在,五条先生,作为咒术界真正精神领袖的你,被所有咒术师、辅助监督和「窗」都深深依赖着的你,几乎背负着所有人类命运的你,却没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是因为咒术界的往来交流真的有这么闭塞,还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汇集整个世界之力来针对个别人的围杀?”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A君悠悠地道:“这些东西我也不知情。一想到我们的咒术师在为了保护世界而出生入死的时候,前任咒术总监……啊,顺便兼任百年前的诅咒师,已经计划好了要从诅咒师勾结到咒灵,再加上原本就很稳固的高层官员作为后盾,这对普通咒术师而言简直是恐怖片啊。如果当时我按照祂的要求,真的让与幸吉用术式为他收集情报的话,岂不是连高专也要被漏成筛子了?”
“……还有这种事?”五条悟问。
“是啊,不过别担心,还记得夜蛾当时监视B君行踪用的迷你机械丸吗?E君把它改造之后拿去糊弄犬养——我是说羂索——了,能够把那家伙抓回日本,靠的也是那个小东西。”A君说,“所以说学生的潜力都是无穷的,仅仅听从高层的命令派他们去机械地执行任务也太可惜了。”
五条悟若有所觉地看向房间里的屏幕。
显示着满屏文字的画面一闪,安藤信介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上面。
他穿着纯黑西装,系同色领带,尽管外表看起来离入土只差几步距离,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却是充满野心和斗志的光。
“我不喜欢看到这种蝇营狗苟的小人依靠卑鄙手段,搅得全世界不得安宁的拙劣戏码。”A君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对五条悟发出邀请,“更多的情报稍后再深挖,当务之急是,你要不要在风雨来临之前加入我们,让你们的总监部在半年之内彻底完蛋,然后带领所有的咒术师一起走向真正的新世界?”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再看过周刊少年J■mp了,但这里应该不是那种热血少年漫的片场吧?”五条悟靠在桌边道,“……台词太羞耻了,而且真正有眼光的组织会在发现我价值的第一秒就放下身段邀请我加入,而不是在其他新成员已经配合完成了很多任务之后,才想起来还有个同样可以招揽的人。所以我拒绝。”
第 75 章 第 75 章
“晚了哦。” 哈泽尔把脑袋向后一仰,
靠在椅子的皮质靠背上道:“从你拿到彭格列家徽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和我们签下了永久卖身契来着。你以为像这种规格的会议是外人能随便参加的吗,五条先生?”
“如果不听我们的——A君和B君的——算了还是B君吧……”D君趴在沙发背上, 兴致勃勃地起哄,“不听B君命令的话,
你的耳机里就会探出电钻,嗡地一声把脑浆打成山药泥的!” 哈泽尔配合地抬起手,隔空指着五条悟的脑袋说:“滋——” 随着她的动作,五条悟当场被轰出两米远,
即将撞在墙上时才险而又险地用术式停了下来。
哈泽尔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柔弱地捂着脑袋的五条悟。
D君同样看看她的手,
又看看五条悟,谨慎地道:“B君你……别冲动……?” 只有C君麻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幽幽叹了口气。
五条悟微声道:“记得在我的墓碑刻上‘彭格列黑心公司压榨暗算无辜外聘专家致人猝死’,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说罢,他华丽而优雅地转了个圈,
准备充满悲剧美感地倒在赶来接住他的命定之人怀中。
然而上半身歪到一半, 五条悟又直起身体,
指着已经重新坐回去的哈泽尔怒斥道:“倒是来接我啊,把人打飞之后就不管了可怎么行!” “明明一夜没睡,也太有精神了……” 哈泽尔无奈地再次起身走到五条悟身边,
抬手接住再次虚弱而悲怆地倒下的五条悟(并且险些被他的体重径直砸进地里),环着他劲瘦的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男人优雅地伸展手臂,
在她的臂弯里进行了一次尽显柔韧性的高抬腿。
她卡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脑子, 配合维持着高难度姿势定格的五条悟道:“别难过,
亲爱的,即使你最后实现了变成跨海大桥的梦想,我也会永远为你痴狂的。” 五条悟满意地起身对D君道:“刚刚录的视频记得发我一份哦。”
“没问题。”D君痛快地应道,毫无压力地顶着哈泽尔的死亡视线向五条悟传输赃物。
“午饭到了。”E君的声音通过墙角的壁挂音箱传出,“今天有手打乌冬、油豆腐和炸虾天妇罗,每人一份,此外A君说大家都辛苦了,让人送了羊羹和水果茶来。——啊,还有B君你凌晨订的慕斯蛋糕也到了。先休息一下,有什么工作饭后再继续吧。”
D君欢呼雀跃地拽着C君冲出门外吃饭去了。
五条悟偏头对哈泽尔道:“凌晨订的慕斯蛋糕?该不会是专门买给我的吧?” “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啊?”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哈泽尔又就近坐下,仿佛不靠着什么东西就不舒服似的,懒洋洋地在椅子里化成一滩液体:“再不去的话小心被他们吃光噢。”
五条悟愉快地勾起嘴角,走了两步之后又转身望向依然坐着没动的哈泽尔:“那你呢?”
“我困啦。”哈泽尔抬起头,给五条悟看她今天格外苍白的脸上挂着的黑眼圈,对他挥挥手,“走的时候顺便关上门,多谢。”
通宵的二十七岁男青年一步三回头但神采奕奕地走向他的慕斯蛋糕。
同样通宵的二十五岁女青年仅仅是转移到单人沙发上就用尽了全身力气。
哈泽尔看了一眼房间里装着薄被和眼罩的柜子,又看了一眼墙角收起来的单人床。
在她第三次考虑要不要至少去拿条被子盖上以防感冒的时候,房门被人用脚顶开,手中提满食物的五条悟无声地走了进来。
看到她正睁着眼睛发呆,他很高兴地道:“还没睡着对吧?先吃点东西,饿着肚子睡觉可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来着!” “我可没有五条先生你那么大的消耗量啊。”
哈泽尔把脸往衣领里埋了埋,试图省力地表达自己的拒绝。
但五条悟已经把食物放在茶几上,双手卡着哈泽尔的腋下,像拎猫一样将她提起来。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放心你独自和那家伙待在一起。”五条悟说。
哈泽尔毫不挣扎地被他胡乱揉进怀里,懒洋洋地扒着他的肩膀道:“轻一点,肋骨要被勒断了。”
五条悟换了姿势,像托着个大号花瓶似的,将她端到羂索所在的长桌前,低声和她密谋:“能杀掉这家伙吗?我的技术很好,无论谁来看,都会觉得是它自己滚下桌子被钢笔扎穿的。”
“不行啊,”哈泽尔清醒了一点,同样小声道,“这样的实验素材很难找,死掉的话A君会把我按在电椅上锯掉脑袋的。”
五条悟发出一点苦恼的声音,把哈泽尔放下,退而求其次道:“那把它的术式破坏掉总没问题吧?以我目前所见,你们的咒力水平如果真的和这家伙当面对上,恐怕连五秒钟都撑不到。”
“这倒是没问题……但术式还能破坏的吗?”
五条悟用笔指着羂索脑部的一小片区域:“右脑的前额皮质附近,这是咒术师刻印术式的位置。如果把整片区域全部捣烂的话,即使曾经拥有反转术式也没办法再恢复如初——而且几乎不怎么影响正常的思维和生理功能。”
他隔空指着羂索的大脑:“滋——” 伴随着肉眼无法捕捉的精细咒力操作,瘫软的脑组织上散发出可疑的烤肉香味。
“五条先生莫非还是脑科学专家来着?”哈泽尔一手搭在五条悟肩膀上,抬头看了看他,又把下巴也靠过去。
五条悟被她这么充满依赖地一靠,尾巴顿时晃得很起劲。
“是我很久以前在家中忌库翻书看到的研究结果。几年前学会领域展开之后,在实验重置术式熔断的方法时用到过。”五条悟说,“把大脑的这部分进行破坏,然后用反转术式治愈,就能直接跳过那段相当危险的真空期。
“……啊,不过我也只在自己身上试过一次,脑出血的滋味可是相当难熬的。而且一不小心打偏的话可能会当场瘫痪也说不定。” 哈泽尔短暂地沉默片刻。
五条悟警觉地道:“不许用‘疯子’‘怪物’之类的词语形容我噢,唯独从你嘴里我不想听到这个。”
“欸,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别人对我抱持着怎样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这样的名言来着。”哈泽尔慢吞吞地揪住五条悟的痛脚,又若无其事地放过了他,“五条先生在自己身上做过很多实验吗?”
“算不上多,但也有一定数量吧……用无下限防御化学毒剂之类的尝试,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成功过哪怕一次;还有刚刚学会反转术式的那段时间,身上的伤几乎没有断过。”
五条悟拖着哈泽尔回到茶几边,把她按在沙发上,自己只占了扶手,俯身拆开包装袋,取出依然散发着腾腾热气的咖喱乌冬,简单搅拌过后,用筷子转圈卷起一根粗面送到她的嘴边:“尝尝看?”
为了方便活动,他的衣袖被拉到小臂中段的位置。常年被深色衣物遮挡得很好的皮肤比大部分保养得当的女性还要洁白细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这样的皮肤包裹着的、结实到可怕的肌肉。
由于体脂率比常人低上许多的缘故,他手臂上的青筋相当明显,在皮肤下蜿蜒成淡色的叶脉。
搭配上随着姿势变化而突出的骨节,会让人在盯着看上片刻之后产生近似饥饿的错觉。
哈泽尔张嘴叼走了筷尖上卷着的乌冬。
而五条悟并没有把空掉的筷子收回去,反而慢条斯理地将筷尖上沾着的一点酱汁蹭在她的嘴唇上。
哈泽尔嘴里塞着食物不方便说话,便抬手去拽他的手臂。
五条悟用另一只手接过筷子,单手和她十指相扣,发挥他极强的柔韧性,俯身吮去她唇上的酱汁。
“好吃吗?”他微微抬起头,隔着几厘米的距离问道。
这样半身悬空、毫无支撑的姿势让哈泽尔下意识地扶着五条悟的腰,防止他不慎失去平衡,一头将她满嘴的牙全部磕碎。
“……还行?”
哈泽尔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吻和多余的问题而愣了两秒,又因为他核心绷紧时像雕塑一样坚固流畅的肌肉线条而再度愣了两秒。
这短短四秒的时间,已经足够五条悟滑下扶手,强行挤进哈泽尔和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间了。
两个人像刚出生的章鱼一样艰难地分辨着彼此缠在一起的手脚,其中一只主要负责给另一只的个体分离工作提高难度。
“喂哈泽尔。”
五条悟把一条腿搭在哈泽尔腰上,张开双臂后仿佛一只巨大的蝠鲼,叭地将她盖住,黏黏糊糊地说:“把我以前说的傻话忘掉,就现在,快点。”
“什么傻话,”她偏头看了一眼五条悟,“‘哈泽尔对我神魂颠倒’和‘我是绝对不会爱上哈泽尔的’,二选一,五条先生想让我忘掉哪句?”
“你这家伙……”五条悟恶狠狠地掐着她的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玩的小伎俩!”
“欸——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嘛。”哈泽尔用手臂勒住五条悟的脖子,“不能坦率地做出选择的人是会被做成咖喱乌冬的哦。”
五条悟咬牙切齿:“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才对!” **
“啊,五条刚刚忘记拿羊羹了。”嘴里塞满东西、腮帮鼓得像仓鼠的D君含含糊糊地说,“E君用机器人给他们送过去嘛。”
“不。”E君说,“五条刚刚叮嘱我把监控关掉,不知道现在正对羂索展开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要去的话你自己去。”
实际上,羂索依然深陷在祂漫长而黑暗的美梦中,至于祂未来将要面临的那些折磨和苦难——此时此刻,它们距离祂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而祂将要遭受的折磨和苦难的来源,正用绝不可能舒服的姿势挤在单人沙发里,靠在一起睡得很熟。
五条悟的脑袋埋在哈泽尔肩上,滑落在腿上的手机还亮着屏,上面显示着他刚刚回复胖达的消息:
“休息日还要加练,真好,值得表扬!你们敬爱的老师下午就到,让大家都在操场集合喔~★” 至于被他的半边身体压着的哈泽尔。
她的睡眠质量比他要好上太多,早就已经在方才的搏斗中耗光体力,啃着一绺翘起的白发睡得人事不省了。
第 76 章 第 76 章
“死亡怎么会是最可怕的事啊?” 哈泽尔听到了尚未变声结束的幼稚嗓音。
隔着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的雨幕,
她看到有人站在黑色的墓碑前,没有打伞,手里拎着一把从田野里随便摘的野花。
那是她自己。
毕竟放眼全世界,
顶着满头蓝毛,还把嘴唇涂成墨绿色、化着夸张烟熏妆的十四岁女孩绝对算得上稀有。
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
再加上被鲜血完全染成暗红色的白衬衫,以及手中那把早已打空子弹的手枪,这样的造型即使在怪人汇聚的黑手党里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哈泽尔心情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十一年前的自己正像只迷路的幼兽一样在雨中发着抖。
这么大的雨,不冷到发抖就有鬼了。她想。
就连现在的她也在冰冷的大雨里微微颤抖着,
寒冷从全身各处的关节渗透进肌肉和内脏,把躯壳变成一座空荡荡的冰窟。
“死亡……死亡就像回家一样。”
十四岁的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用比机器更为麻木的语调说:“他们说, 只要我为他们做事,就会把你们送回家里……现在你们回家了。所以我把他们也送回了家。”
造型相当惹眼的朋克少女回过头来,隔着雨幕和未来的自己对视,茫然地问:“——但我的家在哪儿呢?如果人注定要死的话,是不是在死后才能找到我永远的家?”
哈泽尔想说, 等你在去日本读书, 却在第一个学期就住了五次院、被炸秃两次,
还因为奇装异服和过于旺盛的杀心挨了风纪委员长至少十次暴揍之后,就再也不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
但她张了张嘴,只从胸腔深处挤出了一声叹息。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很轻的衣料摩挲声。
哈泽尔瞬间睁开眼, 从枕下床垫里的暗格中摸出一直处于待击状态的手枪,朝着声音的源头径直扣下扳机。
算上曾经杀死大川亮的那次,在这一瞬间, 她本年度的实弹射击次数已经超过了全日本百分之九十九的警察。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射击时依然发出了相当大的闷响。
哈泽尔没能捕捉到子弹击中任何物体的声音, 警惕地打开床头吊灯, 将光源对准自己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
一身黑衣的绷带白海葵正隔着无下限把玩那颗仍然烫手的子弹。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五条悟自觉地去开窗通风。
他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尚未适应灯光的哈泽尔看不清他的表情。
哈泽尔用手背挡着眼睛道:“我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新住所的地址吧,五条先生?”
“是啊。”男人的嗓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低沉,“我看了地图,研究所周围有公寓出租的地产之中,只有这栋楼附近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以你自己独处的时候,一日三餐加夜宵几乎全靠便利店解决的习惯,应该会选择这里。——而且你最近使用咒力很频繁,气息还挺明显的。”
哈泽尔放下手眨眨眼。
五条悟靠在书桌旁边,随手拿起她最近正在看的文库本小说翻了两页。
不知为什么,在做猫的时候,即使把她的肩膀当山来爬,或者在桌子上跑来跑去、一脚踩翻墨水瓶,又带着满脚的墨痕把她的书翻得直接报废,五条悟所给人的印象也依然是虽然调皮但一推就倒的可爱猫咪。
——但当接近两米的成年男性站在她选的房间里,倚在她挑的书桌上,把她喜欢的书本握在手里时,即便只是手指在书皮上蹭过的动作,也会给人带来无比强烈的、私人领地被外来者入侵的异样感。
梦中的寒冷似乎一直延续到了现实,哈泽尔拥着被子,盯着因为毫无表情而显得压迫感加倍的五条悟看了很长时间,沉默着没有说话。
五条悟并没有和她对视,只是低头看着书,同样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在发烧。” “……嗯?”哈泽尔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
她的话被五条悟放下书、迈步逼近的动作打断了。
五条悟抬手把她滚得一团糟的头发从脸上撩开,用手心贴在她的额头。
他的体温平日里比她要高不少,现在贴在皮肤上,居然为她带来了一点凉意。
“高烧。”五条悟说,“我刚刚去买了果冻和冰淇淋,已经放在冰箱里了,要吃吗?”
哈泽尔把脸往他的手心里埋了埋,五条悟习惯性地用拇指蹭了一下她的侧脸之后,抽回手插在口袋里,没有让她继续靠下去。
哈泽尔再次反应迟钝地眨眨眼。
“不想吃凉的。”她说。
五条悟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形完全把坐在床上的她笼罩在影子之内。
“牛奶炖蛋呢?”他得到点头的回应后又问,“加草莓还是蜂蜜?”
哈泽尔:“草莓。这个你也买了吗?” “不是买的。”五条悟看了一眼床头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还有五分钟蒸好。” “……我家……有锅?”哈泽尔迟疑地问。
“上层的橱柜里,从门口开始第二格,有新的雪平锅和蒸架。”五条悟用超冷淡的表情说着超日常的话,“冰箱上有E君贴的便条,食材由他定期补充,但你好像根本没有碰过。”
哈泽尔默默抱紧了被子,小声争辩:“这不是刚刚搬进来嘛,而且前几天一直在研究所加班……” 五条悟耐心地等她说完理由之后才道:“不是这个问题。”
隔着绷带,哈泽尔看不到他的眼神。
五条悟居高临下地对她低声道:“回到东京也有接近一周了,从便条来看,这间公寓从三天前就开始供应食材。而这三天里你并没有和我断联,我们甚至还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
“白天我就觉得你的体温不太对,当时还以为是太兴奋的缘故,事后想想才觉得有问题。——如果我没有因为不放心而找过来,你是不是完全不打算告诉我住址?
“生病就自己熬过去,做噩梦的时候一边发抖一边哭,第二天还要若无其事地用好听的花言巧语撩拨我,但其实根本没有想再进一步的意思;嘴上说着‘我对健康管理很有心得’,实际上肠胃和身体素质都像纸糊的一样。”
“——我说啊,哈泽尔,”五条悟的声音压在喉间,在寂静的深夜里,因为疲惫而带着沙沙的质感,“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根本不是被你一骗就会团团乱转的小猫来着?”
哈泽尔摸摸脸,困惑地说:“我应该没哭吧……?” “这个是骗你的。”五条悟道,“所以其他的都是真的啊。——时间到了,我去厨房看看。”
他像在自己家一样,连其他的灯都没开就熟练地走向厨房,留下哈泽尔一个人缩在床上,表情复杂地捂着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而怦怦直跳的心口。
**
等五条悟端着两碗加了新鲜草莓的牛奶炖蛋走出厨房时,哈泽尔已经穿好了毛绒睡衣,默默凑到五条悟身边,看他似乎不需要帮忙端碗,便到厨房去寻觅餐具。
在哈泽尔拉开第三个拉篮、仍然没能找到任何一只勺子后,折返的五条悟在她身后叹了口气,抬手越过她的肩膀,按了一下墙壁上的隐形收纳盒开关,从里面取出崭新的甜品匙。
“仅仅一个晚上就比我还要了解自己家的构造,五条先生,到底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啊……” 哈泽尔在地毯上窝成一团,用勺子刮着碗底的蛋羹碎屑。
五条悟接过她的空碗,和自己的餐具一起拿去利落地洗净沥水。
此时提前烧上的水刚好沸腾,他冲了一杯退热散剂,放在哈泽尔面前的矮几上,在她身边盘腿坐下,实事求是地道:“生孩子,飞上月球,在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做巴西体操。”
“还有舔到自己的胳膊肘。” 哈泽尔说着,伸手去端杯子,被五条悟拦了一下,于是顺势握住他此刻在对比之下显得相当清凉的手。
“药还很热,”五条悟这么说着,不太积极地回握了她的手,“休想骗我做出这种超蠢的尝试。” 哈泽尔的重心渐渐偏移,把发热的脸颊靠在五条悟肩上。
房间里开着一盏昏黄的吊灯,在地毯上映出两人依偎在一起时,像某种大型动物一样的身影。
“我现在的脑子不太好用。”哈泽尔仍然觉得冷,便得寸进尺地环上五条悟的腰,“能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吗?”
五条悟用手背试了试她颈侧的温度,抽出手臂把她带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头发,过了一会才答道:“我啊……在考虑该用什么方法把你关起来。” “嗯?”
“如果不用锁链锁上,关在只有我能进入的房间里,就总觉得你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五条悟张开手掌和她的相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滑到掌心,又松松地圈住手腕,像一只血肉制成的镣铐。
又来了。
那种让心脏高高提起的、仿佛有什么要刺破皮肤钻进身体的异样感。
“不习惯吧?”五条悟说,“我也不习惯。
“做猫的时候就算长在你身上也没关系,但是啊……人类、至少成年人是不能做到那种程度的吧?”胸膛的轻微震动隔着几层衣物传导到哈泽尔背后,五条悟嗅嗅她耳后还残留的一点淡香,张嘴咬在她的耳廓上。
哈泽尔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几乎没用力气的五条悟压制得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你看,就像这样。” 五条悟松口道。
“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捏碎你的骨头,用力拥抱的话也许连肋骨也会断裂。我说啊,对我说出‘想见你’又根本不和我约定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有可能被生气的我做点什么?
“而且明明分隔两地,但是既不告诉我你在哪里,也不问我在做什么,真的会让人超——级怀疑,你是不是玩腻了打算冷处理啊。” “啊,出汗了,应该快要退烧了吧?”
五条悟抬手把哈泽尔的衣领拉好,犹豫地看看矮几上的冲剂:“那药还要喝吗?上次发烧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对这个倒是真的没有什么经验来着。”
凝滞的气氛骤然一松,哈泽尔很隐蔽地喘了口气:“喝,我现在浑身酸痛,能止疼也不错。” “……我捏的?”五条悟茫然地问。
“……是发烧导致的。”哈泽尔说。
五条悟默默看着哈泽尔捧起杯子把药喝完,才再度开口道:“话说冰淇淋真的很好吃。” “对吧?没人会不喜欢gelato的。五条先生最喜欢什么口味?”
“嗯……开心果。” “但那个几乎是甜度最低的一款了啊。”哈泽尔被退热冲剂苦得吐了一下舌头,“还以为水果味会更受青睐呢。”
在短短五秒内去接了杯水又瞬移回来的五条悟说:“摄入糖分只是为了补充消耗的脑力而已,我的味蕾倒也没有被破坏到无甜不欢的程度。”
“嗯……”哈泽尔发出一声长音,抬头看看五条悟。
五条悟:“嗯?” 哈泽尔:“趁我现在被五条先生的可爱所迷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关于‘死亡就像回家一样’的秘密?”五条悟问。
“不,那个根本算不上秘密吧?”哈泽尔支着额头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一开始就说过——你身上带着的那枚彭格列家徽,它是自带追踪定位功能的。” “……”
五条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
“……如果你看完了E君发的使用文档的话,用他给的密钥登录系统,可能就会发现……”哈泽尔说,“虽然不能查看其他人的位置,但是有个代号B的相关权限是对你开放的。”
五条悟:“……” 五条悟:“……” 眼看五条悟满脸震惊地张嘴就要喵喵大叫,哈泽尔及时打断了他的蓄力。
“此外,鉴于你每天深夜的定位都停留在道场、早上又转移到高专的情况,姑且还是问一下吧。”哈泽尔说,“五条先生,最近几天你的睡眠时间加起来有两个小时吗?
“想要玩囚禁play的话,至少得有实施这种过激行为的空闲才行吧?”
第 77 章 第 77 章
“有的。” 五条悟信誓旦旦地说:“绝对超过两个小时了!这么长时间连两小时都睡不到的话, 即使拥有反转术式也会死掉的吧?”
哈泽尔因为和他凑在一起实在太热的缘故,选择将自己独立出去,毫不讲究地坐在矮几上, 捧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补充水分,闻言看着五条悟笑了一下。
五条悟解开眼周绷带的束缚, 换上在熟悉的环境中能让他更轻松一点的墨镜。
他从镜框上缘看了看哈泽尔,小声嘀咕道:“总觉得你笑得超级不怀好意啊。”
“因为没否认我的第二句话嘛,”哈泽尔说,“还以为你会跳起来超大声地反驳我呢。” 五条悟坐在地毯上, 冷不丁地道:“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你的双下巴哦,哈泽尔。”
哈泽尔表情不变地喝着水,只是抬脚踩在五条悟的大腿上, 脚跟发力碾了他一下。
“不过确实是这么回事。”五条悟握着她睡裤和短袜之间露出的一截脚踝,垂头边思考边说,“把你关起来的话,至少要保证一日三餐营养均衡,半夜饿了要能及时吃到合口的宵夜;你无聊的时候要和你说话,
每天都要收拾被上蹿下跳弄得一团糟的房间;还要陪你看书看电影, 要花的时间可完全算不上少啊。” “……这种形容, 好像不是在说人类吧?”哈泽尔表情复杂地问。
五条悟愣了几秒之后,才勾起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哈泽尔之前就是这么对我的来着。” 他抬起头看着哈泽尔,从滑落的墨镜下露出的湛蓝眼眸里,
带着她所熟悉的、只属于被宠坏的猫咪的无辜又狡黠的笑意,以及成年人故作无情的外表之下掩藏得很好的柔和目光。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很辛苦啊,以你这样满足最低生存需求就完全足够的生活方式, 只是在让我吃饭这件事上就花了不少心思吧?” 哈泽尔移开视线,
在骤升的体温中平淡地说:“可爱到这种程度是犯规的啊, 五条先生。”
原本五条悟正三心二意地捏着她从外踝到小腿一带的骨骼,闻言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在看到她微红的耳朵后,便像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其实是一根棒槌似的,略显僵硬地放开了她的腿。
“其实我最近是在加练来着。” 五条悟被微妙的气氛裹挟着,不打自招地承认道。
哈泽尔顺着他给出的台阶下来,若无其事地接上话题:“加练?体术?——明明已经是最强了?”
“不要告诉别人哦,很逊的。”五条悟小声嘀咕道,“休了一周假之后变得像木乃伊一样、连拉筋都会痛到惨叫什么的,说出去也太丢脸了。”
“这个情报倒是真的让人有点惊讶了啊……”哈泽尔说,“老实说,五条先生以前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随随便便就能达到普通人完全无法企及的程度——这么一种让人火大的bug级存在来着。”
五条悟撑着脸道:“那现在你知道了,即使是最强,也要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保持训练量,才能在大家面前随随便便达到普通人完全无法企及的程度。哈泽尔也多少有一点基础,应该有所体会吧?即使只是偷懒了一天,对身体的控制力也会断崖式地下跌的,必须要花费十倍百倍的努力,把缺掉的课程补上才行。”
“是啊,有所体会。”哈泽尔放下杯子,摸了摸五条悟柔顺地散下来的头发说,“所以我选择了放任它随便下跌。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本身已经是天才了,还能这样坚持下来,五条先生真厉害啊。”
“对吧?”被夸了的五条悟随着她在他头发上揉来揉去的动作而摇头晃脑,“但是情报也不是白白分享的噢,要用你的来换才行。”
“身高一百七十七公分,体重五十六千克,性别女,straight。” 哈泽尔随口说着,在五条悟头顶攥出一小绺翘着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颗戴墨镜的白苹果。
五条悟:“体重有点偏轻,试试增肌怎么样?……等等,不是这种情报啊。”
他把哈泽尔作乱的手拽下来,往她怀里塞了个从沙发上拿的抱枕:“我问你答,不许说谎。——你姓什么?话说这个问题居然是在认识快一年的时候才问的,好奇怪啊。”
“我们赛博坦星球的人就是要在接吻之后才能互通姓名来着。”
哈泽尔抱着抱枕,声音里带着一点困意:“不知道姓什么啊。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很小的时候随院长的姓,后来院长因为猥亵幼女被一枪干掉了,在那之后就捡到什么姓什么。施瓦辛格,斯塔克,韦恩,半泽,姬野,内塔尼亚胡……反正只是几个字节而已。”
“我觉得还是五条最好听哎。”五条悟把脑袋搭在哈泽尔腿上,打了个哈欠说,“虽然我不太可能有个只比我小两岁的女儿,但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话猛然顿了一下,随即有些魂不守舍地接上了显然全靠本能说出的下半句:“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把我当父亲一样敬仰的话,也不是不行。”
哈泽尔:“真的?可以由我签放弃抢救知情同意书的那种?” “……”五条悟在她腿上闷了一会才道,“你知道这东西不仅仅是子女能签的吧?”
“知道,”哈泽尔悠悠地说,“但我倒也绝不可能有个比我还大两岁的儿子啊。”
五条悟抬起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冷笑:“无论如何,你很期盼拔掉我的氧气管这件事,我已经完全领会到了。”
“那倒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哈泽尔说,“五条先生不是不接受长命百岁的祝福和期望嘛,所以我就不再多提了。”
五条悟不满地喵喵道:“等着吧,说什么我也要活到一百二十岁,熬到亲自挥动铁铲把你埋进地下为止,绝不会给你擅自决定我生死的机会的!”
“但我预约的是海葬来着。”哈泽尔说,“想不到吧?现在该去学船舶驾驶了。” ** “说起来,哈泽尔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五条悟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找出一条柔软的新毛巾,递给在药物作用下开始大量出汗的哈泽尔。
哈泽尔擦掉脸上的汗水,把怀里的抱枕丢给五条悟:“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公平起见也要你先回答才对吧?”
“欸——”五条悟接过抱枕放在沙发上,“回答什么,我的小时候吗?” “对对,”哈泽尔点头,“幼崽时期的小悟,我超好奇的。”
五条悟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幼崽时期……没什么好说的啊。大部分时间都在老宅学习咒力和术式相关的各种课程,后来家里请的老师没什么可教的了,就整天泡在忌库的藏书堆里。有任务的话就去出任务。
“有时候会偷偷溜出去玩;因为被诅咒师悬赏,也面临过几次追杀。虽然父母都在世,但基本不见面,也没有朋友,十几岁的时候自己选择去高专读书。基本就是这样。挺无聊的吧?”
“挺可爱的。”哈泽尔评价道。
“得了吧,”五条悟说,“真的见到小时候的我的话,你是绝对说不出‘可爱’这种话的。现在的我可比以前要可爱亲人多了!”
“在还有几天就二十八岁的年纪?”哈泽尔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还有几天就二十八岁的年纪。”五条悟严肃地确认过之后,自己也笑了。
他郑重地把抱枕再次递给哈泽尔:“你呢?哈泽尔·随便姓什么都好·五条也不错小姐?” 哈泽尔:“小时候……应该挺普通的吧?”
“为什么要用‘应该’啊。”五条悟吐槽道,“像你这种性格的人在哪里都不会普通的好吗?”
“以前也不是这种性格啊。”哈泽尔说,“十岁之前就和其他人一样,飙车,染发,打群架,跳海挖海胆吃,无聊的时候就去农贸市场有偿给意大利人介绍刚刚引进的可怕中国韭菜。”
“等等。十岁之前?啊?十岁?”五条悟瞪大眼睛,“你那十岁的短腿能踩到油门吗?!” 哈泽尔安慰道:“放心,是机车。”
五条悟完全没有被安慰到:“那不是更可怕了吗!”
“五条先生可没资格这么说啊,其实你的童年经历对普通人而言其实也很可怕来着。”哈泽尔说,“十岁……能力觉醒之后,我被当地的黑手党——坏的那种——威胁,为他们以各种方式套取情报。后来阴差阳错地加入了彭格列。就这样。”
“跳过了好多细节啊。”五条悟说。
“因为这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事了。”哈泽尔把玩着空掉的杯子,“如果向你问起档案里的星浆体事件的话,我猜也会得到差不多的回答吧。”
五条悟同样看着她手里的杯子:“那后来呢?在彭格列怎么样?” 哈泽尔想了想,总结道:“还挺快乐的。你呢五条先生,自己选择到高专之后觉得怎么样?”
五条悟沉默两秒之后笑了一下,垂着眼说:“我也有过很快乐的时候。” 他眨眨眼,抬头看着哈泽尔感叹道:“我说啊,哈泽尔……你流汗多到连睫毛都黏在一起了。”
他起身拿着毛巾帮哈泽尔擦脸,小心地用手指拨开她的头发和长睫,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小声咕哝道:“……还挺色的……”
哈泽尔的回应是抡起手边的抱枕,往他脑袋上来了一下。
“哎哟!”五条悟完全没躲,只是夸张地大叫着,“虽然很喜欢你这样向我撒娇,但是我觉得用拳头来更好哎!”
“五条先生。”哈泽尔咬着牙道,“需要我提醒你——在我们第二次见面时就强硬地拉着我进行了一次长途越野、还拔了我头发的事吗?” 五条悟沉默。
五条悟陷入回忆。
五条悟心虚地变扁。
五扁悟趴在哈泽尔肩膀上委委屈屈:“明明都忍辱负重地叫你主人了,就不要再翻旧账了嘛……”
五扁悟试图为自己摆脱劣势:“而且哈泽尔你真的需要锻炼了……”
五扁悟开始转移话题:“好了好了——既然已经退烧了就去睡觉吧,作为教师的我等天亮之后可是还要按时上班工作的!”
五扁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记砸在胸口的重拳,重新变回长长的一条人。
他蹲在哈泽尔卧室之外的窗沿上,以手抚胸向她行了个不伦不类的骑士礼,装模作样地用刻意压低后魅力十足的声音道:“亲爱的夫人,请在这儿好好休息,我会在下一个无人的夜晚再次潜入您的闺房。”
“去吧我的小骑士,”哈泽尔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地说,“小心别被巡夜人抓住噢。”
第 78 章 第 78 章
“是的, 我缺钱。” 安藤信介坐在防卫大臣对面,维持着像面具一样恭谨沉静的笑容,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倒是直白得令人心惊。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有众多老派家族盘踞导致的沉疴旧疾, 还是前任咒术总监把权柄攥得太紧的缘故——您看,这是由秘书处刚刚整理出的年度资金使用情况。
“咒术界存在极个别特殊的咒术师,
比如五条悟,如果按照任务次数发放薪水的话,所有政府拨款加起来也不够发他一个人的工资;再比如家入硝子,她不具备进行战斗的能力,
但她的存在甚至能够直接影响咒术界的稳定。像这两位,我们会按月给他们发放定额薪水,其余的咒术师,
则按照参与任务的难度和次数发放补助。至于辅助监督和其余文职人员,同样有固定的薪资标准。
“然而在对各项支出进行审计之后,我们发现有大量本该用于修缮老旧设施的资金并未进行正常划拨,同时在个别已被处决的叛逃咒术师生前所用的账户中查出了异常进项。除此之外,即使犬养健作已经不在人世,
第三季度也仍然有许多资金异常外流, 如今依靠政府的定向拨款, 我们估算第四季度在正常发放咒术师工资后,余下的款项已经不足以支撑其余各部门正常运转。”
“就连下属来拜访我,所带的礼物也已经从须藤的山川草木降格成了獭祭。再这么下去, 尽管十分痛苦和愧疚,但新年时为您送上的年礼恐怕也要进行缩减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原本正半阖着眼打瞌睡的防卫大臣顿时坐了起来。
“这可不行啊!”他说, “——我是说, 因为一个已经死亡的前任官员,
居然让如今的咒术界乌烟瘴气到这种程度。实在可恶!请你放心,安藤,我宁愿让总监职位空悬,也不会去建议首相先生随随便便找人来补位的。”
他柔和地绕过了“老派家族盘踞”的话题,将所有责任全部扣在已死的犬养健作头上,并且向下属做出了毫无保障的口头承诺。
“那么……关于资金的问题?”
安藤信介识趣地让步,回到了更安全的话题上。
防卫大臣为难地说:“你也知道,安藤,自从改元平成以来,国家的经济度过了相当艰难的一段时期,直到最近几年才开始缓慢回升……
“虽然我们都知道,咒术界是阻拦在日本人与‘意外死亡’之间最坚固可靠的屏障——” “而且损失惨重。” 安藤信介眉眼愁苦,忧郁地说。
“对,对,我看过你们的报告,的确损失惨重。”防卫大臣惋惜地说,“但说句不大好听的,我们这些没有超能力的人并不能看到所谓的诅咒,已经有很多议员提出抗议,讽刺我国正在为一场盛大的臆想持续付费买单。因此……明白我的意思吧,安藤?维持现在的资金水平,已经是看在京都那些大家族的面子上的结果了。”
安藤信介闭上眼睛,良久之后才似乎已然束手无策地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防卫大臣想到自己不久之后将要收到的年礼,不禁为咒术界的现状痛心不已。
“这样吧,”他狠狠心道,“你在职权范围内做出的一切活动,都可以完全自己把握。只要不闹到需要我在内阁会议上做报告的程度,完全可以不走正常手续,直接做出决策。但相应的,一切后果由你本人承担。明白吗?”
“明白。”安藤信介心领神会地点头,“今天带来了一瓶十四代龙泉。一点心意,不成礼数,还望您笑纳。” 防卫大臣喜笑颜开地同他拥抱作别,依依不舍地拍打他的后背。
“好好干啊,安藤!” 防卫大臣真心实意地对着新年即将收到的山川草木发出敦促。
** “搞定了?”哈泽尔问。
“嗯,搞定了。”
A君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他投资的科技公司送来的季度财报,为自己即将拿到的分红数额而发出愉快的笑声。
想到夏油杰在美日两国市场为他带来的恐怖利润,他更加快乐了:“你呢?五条悟那边搞定了吗?”
“搞定了。”哈泽尔叼着面包片,一边飞快地浏览着研究团队发来的实验方案,一边三心二意地回答A君。
虽然所谓的搞定,只不过是在和五条悟聊天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我们把之前那个灵感来源于六眼的logo拿去做商标可以吗”,并且得到了“让六眼本人去拍广告也没问题”的回答。
仅此而已。
甚至比不上他们争论面包究竟该抹巧克力酱还是蒜香黄油酱所耗费的时间和口舌。
刚刚结束公演的D君加入频道,好奇地问:“要干什么啊,这是?我看E君也忙得不可开交,今天连游戏都没有登陆了。”
“E君有他自己的任务。我这边的话,名为「拟似D君」的注射剂已经通过大量实验初步证明了药效,可以量产了。我们要在咒术界走高端产品路线,搞会员制销售。”A君说,“这东西如果外流到社会上,会引起非常大的动荡,所以我先去防卫大臣那里备了案。”
“大量实验?”D君困惑。
“五条抓了几个诅咒师,原本是要直接祓除的,擅长废物利用的我们把那些家伙要过来了。”哈泽尔说,“感谢这些为咒术医疗学科做出贡献的志愿者。”
“备案又是什么?”D君再次困惑。
“就是告诉他,我准备在咒术界大肆骗钱了。一方面,他会对我们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一方面,即使真的有人试图把「拟似D君」的存在捅到人类社会,他的第一反应也只会觉得是我在造假糊弄人。”A君说,“这还是从我的前任上司那里得到的灵感来着,哎呀,实在感谢,希望祂作为志愿者能过得开心才好啊。”
D君被他如同反派般的言辞惊到,默默退出频道后,又和哈泽尔拉了私聊说小话。
“A君好可怕,”她说,“明明已经这么有钱了,他是有囤积癖吗?”
哈泽尔咽下面包后,给五条悟回复消息:「吃的是海胆豆腐和烤牛肉,超美味的」。
随后在对方刷了满屏的「骗子」「你绝对是吃面包就糊弄过去了」「而且涂的还是蒜香酱」「甚至懒得塞进面包机烤一下」「超!级!大!骗!子!」中放下手机答道。
“他赚的钱除了养我们之外,几乎都作为研究经费使用了。这次也只是打算借用五条的名号和那份药剂,给高层的老爷子们带来一点不起眼的麻烦,顺便让大家认清究竟谁才是咒术界的话事人罢了。”
“只是治疗药剂而已,要靠什么去完成这么复杂的事啊……” ** 友树从他的母亲那里得到了一支药剂。
淡黄色的澄澈液体在手指长的玻璃瓶里摇摇荡荡,瓶身上用黑色颜料喷印了一只独眼。
那扭曲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使他想到偶尔会在任务书末尾看到的办结人员证件照。
那个在咒术界无人不知的男人,就是这样在平面介质上毫无感情地和整个世界对视。
既不知道底层咒术师所遭受的苦难,也不关心弱者的处境,而仅仅是把这个扭曲的国家当作他展示力量的乐园,肆无忌惮地在高处睥睨着一切。
就像母亲作为禅院家不起眼的偏房女眷,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能得到这样一支仅有几毫升、甚至未必真的有效果的治疗药剂。
而五条悟本人甚至不需要出面证明自己和这份药剂、以及药剂背后不知名制造商的关系。
善于联想和读气氛的人们会自己将他们对应,趋之若鹜地求购、噤若寒蝉地保密,除了真正使用过药剂的人之外,没人知道它到底是救命的灵药,还是随便灌进玻璃瓶的糖水。
这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带来的超级台风。
即便整个咒术界已经有无数人的任务酬劳和家产被投入这只黑色眼睛造成的巨大旋涡中,身处风暴中心的最强本人依然平静地在高专做着和他一点也不相称的可笑教师工作,甚至还抽空去甜品店买了一次草莓芭菲。
——在险些死在任务里之前,友树一直是这么想的。
就是那支不起眼的药剂,被注射器抽出、又注射进身体之后,让他本已破裂的内脏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让他能够拖着再塑的身体四处躲避,一直撑到五条悟如同天神一般降临在如同黑夜一般沉重肮脏的「帐」里。
尽管那个人轻描淡写地祓除诅咒后,只留下一句“任务报告记得写噢”就乘车离开了现场。
尽管友树依然无法抑止地对他抱持着强烈的恶意。
然而、然而。
在第一次从毫无希望的境况中死里逃生之后,在意识到原来并非只有“完成任务得到报酬”和“痛快地或者痛苦地等死”这两个选项之后。
时隔多年,友树因为无数鲜血和鏖战而变得麻木的内心,又一次产生了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这两种在他变成野兽之前曾经具备的人类本能。
每月要给上级贿赂,才能让他给自己减少任务次数。
定时要送礼物给「窗」的小组长,才能防止他们为了省略报告程序而谎报诅咒等级。
还要应付被更有权势的大人物突然强塞的脏活。
即使挂着禅院的姓氏,作为边缘人物的他也依然无法从这滚筒洗衣机一般榨干灵魂的轮回中逃离。
友树握着手中空掉的药瓶,看着母亲因为被克扣份例而不得不变卖嫁妆的模样。
想起那个根本不把凡人放在眼中的高大身影,他沉默地暗自下定决心。
如果哪边都是地狱的话,至少要选一个简单点的跳下去才行。
** “——靠恐惧。”
哈泽尔说:“想要让心思复杂的人为己所用,并且发挥出他最大的价值,依靠的绝不是领导者的人格魅力,或者同伴之间的羁绊,而是恐惧。
“如果他有恐惧的东西,就把那份弱点牢牢攥在自己的手里;如果他没有,就让自己成为他最恐惧的对象。”
她看着D君茫然的眼神,顿了一下之后道:“当然了,彭格列除外。我们彭格列几乎全是简单的笨蛋来着。”
“还有心思深沉的笨蛋,满脑子阴谋诡计的笨蛋,以及白切黑的笨蛋和棒球笨蛋!”D君欢呼道。
“最后一句指向性太强了哦D君,”哈泽尔说,“回去之后你可千万小心,不要被次郎追着咬啊。”
第 79 章 第 79 章
“好久不见, 姬野小姐!” 三轮霞穿着她那身一年四季都焊在身上的西装三件套,很高兴地对哈泽尔鞠躬:“老师给我介绍了在东京的短期兼职,说是一位熟人急需帮手,
没想到就是您啊!” 身为咒术师,她自然听说了姬野哈泽尔脱离咒术界的消息。
背后的情况似乎相当复杂,
但三轮霞倒是不怎么关心那些闲言碎语。对她而言,对方就是相处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又对她相当照顾的前辈,除了亲眼见到的情况之外,其余的都与她无关。
“好久不见,”哈泽尔对她笑了笑,“这个时候来,没有影响你的课业吧?” 三轮霞好奇地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研究所大楼,
以及站在自己面前、手中端着两杯热饮的青年女性:“没有没有,马上就放寒假,这个学期的课程也几乎都结束了;校长近期都在外地出差,而且也和老师说明过情况,出来几天倒是没问题。”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学生兼职其实是违反校规的来着……” “放心,
我不会告密的。回去之前还能给你开一张参加补习班集训的证明。”哈泽尔把手里端着的热饮之一递给她, 拍拍她的肩膀,
搭着三轮霞的后背带她走进园区,“是热可可,今天很冷, 先喝两口暖暖。” “嗯、嗯。”三轮霞下意识地往哈泽尔身边靠了靠。
风很大,冬天的空气又湿又冷,她为了保持干练的形象, 强撑着没有套上会让人显得臃肿的羽绒服, 此刻早已被吹得从里凉到外。
可可有点烫手,
身边比她高上不少的前辈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替她挡住了吹来的寒风。
轻轻搭在她背上的手带着一点温度,距离近了之后还能嗅到对方身上隐约的木质调香水味,淡得几乎没有存在感,闻起来有种温暖又令人安心的感觉。
三轮霞试探着问:“姬野小姐,能告诉我是什么工作内容吗?体力活我应该都可以胜任,如果需要专业知识的话可能就不太行了。”
“嗯……”哈泽尔想了几秒后说,“用语言不太好描述,直接到现场看看吧。不是非常困难的工作,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完全能做得很好来着。” **
磨砂玻璃内冰冷但不怎么整洁的实验台,大量外行人看不明白用途的仪器,屏幕前正就某个数据的可用性吵得不可开交的研究员,还有一刻不停嗡嗡吞着废弃资料的碎纸机。
以及呆呆地站在门外的三轮霞。
“……是要我给他们当保镖吗?”三轮霞谨慎地问。
“不是。”哈泽尔在开着的门上敲了敲,对三轮霞说,“是比较特殊的科研助理。”
“等等等等!”三轮霞惊恐地后退一步,“但我……我在读咒术高专,是咒术师啊!姬野小姐,您能明白吗?”
她指指自己的日本刀,又礼貌地示意哈泽尔看一眼实验室里的人,“我,体术还不错、但文化课只有国中水平的咒术师;他们,脑袋非常聪明的科学家。如果是让我保护他们不被诅咒袭击倒是还行,其他的就……”
过于违背咒术师常识的现状让她的头脑混乱不堪,甚至没能注意到不远处抱臂靠在墙上、正从绷带下观察着这个方向的黑衣男人。
从玻璃后绕出来的年轻实验员刚好听到三轮霞的话。
他顶着两只巨大的黑眼圈,搭配着过劳和亚健康导致的虚胖面容,看上去有点像是胖达的远房表弟。
小号胖达十分自来熟地和茫然的三轮霞握手碰拳:“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三轮霞无助地向哈泽尔投去求救的目光。
然而年轻实验员已经再次开口,连珠炮般地说:“哎呀,因为我们必须要借助专门的设备才能看到那个——你们的专有名词,是叫诅咒对吧?也没办法用体感判断咒力的强弱,连有些很简单的观测工作都要通过仪器的数据来间接推断,特别耽误时间来着。
“听说你没有受过科研训练是吗?那我们可能要简单磨合一下。不过工作内容还挺简单的,大概就是将实验过程中你所看到的、感觉到的信息告诉我们,偶尔可能需要由你为仪器补充能量,或者作为对照组给我们提供数据。只要踏实、稳重、能熬,或者再退一步,坚持活着不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能成为优秀的科研人才。”
他消沉几秒,再次振作起来:“总之,学科交叉的研究项目不少见,但次元交叉的组我还是第一次跟呢!你,魔法侧的精英;我,科学侧的精英,我们组合起来,一定能做出了不起的成果。我发柳叶刀,你发PRL,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对吧?”
“我不是精英哦。”三轮霞说,“在我们那里,我只是没用的弱小咒术师罢了。” “谁不是呢……”研究员幽幽地说,“我也只是个延毕两年的废物博士而已。”
十六岁的三轮霞原本此生都不需要为毕业、期刊、影响因子这些笼罩着魔鬼阴影的词汇而感到痛苦。
然而此刻,感受着实验员随时都会催生诅咒的精神状态,看着他用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希冀而虚无地投向半空中的热切目光。
三轮霞不能理解。
三轮霞大受震撼。
三轮霞茫然地被来自科学侧的邪恶力量拉进了实验室的狰狞巨口。
**
哈泽尔冷酷地看着频频回头的三轮霞被关在磨砂玻璃门里,单手插进口袋,转身走向走廊尽头被实验员们的眼泪灌满的咖啡机。
同样冷酷地旁观了全程的五条悟溜溜达达地走到她身边,把她手里那杯只喝了一口的热可可顺走,低头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搜索结果道:“这两份期刊,怎么一个是临床医学,一个是物理学啊?无论哪个好像都和你们研究的范畴不沾边吧?”
“这个课题组做的是咒力医疗学科里脑外科方向的研究来着。”哈泽尔说,“他们对大脑刻印术式的原理很感兴趣,刚好我们那位没有颅骨的志愿者非常配合。至于咒力,目前基本上是被划分进高能物理这个领域里的,如果三轮以后有志深造的话,这个短期工倒是能让她的学术简历更丰富一点。”
五条悟沉默地喝下半杯热可可,才颇为直白地说:“很难。凡是亲手祓除过诅咒的人,几乎不可能再进入社会,过上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看看七海就知道了。”
除此之外,为了咒术界数量极少的这些……某种意义上的边缘人员,专门进行相关的课题研究,对于政府官员和学界巨擘而言,都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资源浪费。
在夜蛾正道第一次试图向上级申请引入现代军事力量辅助消灭诅咒时,就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否则也不至于在现代社会,依然由一群血肉之躯的人类(其中还包括相当数量的未成年)直面连导弹都未必能够对付的可怕怪物,并且像西西弗斯一样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地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但五条悟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
无论作为咒术师还是高专教师,他都说不出“为我们浪费不少人力和金钱了吧,别干了没可能的”这种话。
哈泽尔:“如果他们这届学生拼尽全力掌握了各种战斗方式,但毕业的时候刚好已经进入了没有诅咒的和平时代呢?总监部总要给他们安排适合的就业岗位才行,正值青春的年轻人不能因为行业转型就这样葬送一生啊。”
五条悟:“怎么可……” 最后一个字尚未流出嘴唇,他猛地咬碎了它的音节,一手拽开绷带,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锁定了站在咖啡机旁的青年女性。
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用近乎严厉的目光冷冷地凌迟着她,为她居然敢轻松地用这样的无望现实开玩笑,也为那连亿分之一都不到的、让人看到希望的可能性。
片刻后他才道:“开始考虑后路的话,就代表你们的研究已经有初步成果了?”
哈泽尔等最后一滴咖啡液在杯中溅起的涟漪消散后,才端起纸杯,转向五条悟,迎上他冷厉如刀的眼神,坦然地说:“是啊。再进行几次大规模的数据收集和调试,差不多就可以开始试运行了。
“五条先生也差不多该考虑一下,如果不做全年无休的咒术师的话,会选择什么职业了吧?”
五条悟重新抬手拉好绷带,再次开口时,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沙哑:“我一直以为你们的研究内容,是要通过外力让我变强到能一个人祓除全世界所有的诅咒来着——原来不是吗?”
“再怎么抛弃良心的家伙,也不会残忍到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向007的社畜深渊啊。”哈泽尔喝了一口咖啡,平淡地说。
“欸,那难道只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就开展了……”五条悟象征性地抬手从上到下一划,代表将整栋大楼囊括在内,“十几个不同领域的课题?”
哈泽尔:“A君倒也没有心怀慈悲到会用每天上百万美元的支出去满足这么可怕的恋爱脑来着。” 五条悟沉陷入沉默,哈泽尔也一声不吭。
两人双双站在窗前,看着一只塑料袋被风吹来,挂在空荡荡的旗杆上,如同专属于污染世界的旗帜一样猎猎飘扬。
直到几分钟后,五条悟才盯着窗外的风景蓦然开口道:“喂哈泽尔,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哈泽尔:“如果不当咒术师的话,五条先生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成为靠黑手党女人吃饭的小白脸。”五条悟飞快地说,“不是这个,下一句。” 哈泽尔:“A君,心怀慈悲。” “……”
五条悟含恨小声道:“刚才应该录音的,可恶!但我听到了哦,我记得清清楚楚噢!你没办法抵赖的哈泽尔,即使七十五岁罹患阿尔茨海默症,我也会记得的!”
哈泽尔从窗户上看到属于三轮霞的蓝发倒影,回身向她招招手。
五条悟同样转过身,披上成熟可靠的教师面具,只是在茶歇台的遮掩下不动声色地顺便踩了一脚哈泽尔的皮鞋。
可惜他自己的脚底向来被术式保护得一尘不染,因此没能对哈泽尔的鞋面造成任何伤害。
** 东京郊外的林中别墅里。
刚刚结束捕猎的真人坐在满是血迹的沙发上,摆弄着受害者的手机。
它由人类对彼此的恶意中产生,食用着这样的恶意而成长。
尽管不久前险些被一名有趣的咒术师直接当场祓除。
但人类这种生物啊……他们对同类的恶意实在是多到要满溢出来了。
因此虚弱的它正在飞速恢复,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不超过一周就会成长为比以前更强大的诅咒。
成长,成长,成长。
汲取着此地土壤中丰沛的养料,一刻不停地成长。
屏幕上显示着手机原本的主人在社媒平台上诅咒竞争者的私密博文。
真人开始觉得无聊了。它锁上屏幕,看着窗外沙沙作响的树林。
不知道这片树林里,会不会还有其他和它一样茁壮成长着的诅咒同伴。
正昏昏欲睡之时,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真人拿起手机,按下home键。
屏幕并未亮起,仍然是一片漆黑。但真人从手机上嗅到了突然出现的气息。
非常强大且野蛮、和它一样生来就有无限可能的诅咒的气息。
从那无法映出真人面容的漆黑背景上,一个一个地弹出了白色的英文字母。
H.E.L.L.O. W.O.R.L.D.
真人兴奋地睁大眼睛,看到闪烁的光标之下跳出更多的字符。
「你好,伙伴。」 「我从人类对现代科技和电子设备的恐惧中诞生。」
「我能通过各类终端,与所有同伴建立联系。」 「要加入这部毁灭世界、烧却人理的RPG吗?」
“要——!”真人毫不犹豫地发出欢快的声音,“要去找盖提亚吗?要召唤英灵吗?我来和藤丸立香单挑!再加个岩窟王也没问题!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真人。你呢,你叫什么?” 短暂的空白后,屏幕上再次跳出新的文字。
「艾里迪布斯(Elidibus)。你可以叫我E君。」
第 80 章 第 80 章
总监部的某间办公室里, 一份纸质文件被轻轻放在实木大办公桌上,由一根手指按着边角,推向另一边坐着的同僚。
办公室的面积显然已经超过其主人的级别所被允许使用的标准, 房间里的种种摆设也绝不是靠死工资吃饭的中层官员能够享受的。
但这对他们而言只是理所应当的待遇。
乙骨忧太入学那天,东京高专教室的拉门被暴走的祈本里香砸出了巨大的破洞。
如今辗转已过两个季节,
为学校部分设施进行修缮和更换的申请依然躺在不知哪间仓库的废纸堆里。
校长和教师的办公室更是逼仄到让人没办法在里面长时间地待下去。——虽然咒术师们的确没有那么多空闲待在办公室;至于夜蛾正道,缩在办公桌后缝娃娃可是他最热衷的爱好。
最新上市的空气净化器、按摩仪,以及高级点心和昂贵的茶叶,一刻不停地在窗明几净的总监部办公室里, 作为“微不足道的伴手礼”和“一点小小的心意”流通着。
只是此时此刻,这些脑满肠肥的政客失去了平时雍容随和的表象,在忘记开暖气的寒冷室内凑作一堆, 轮流阅读着桌上那份既无批文、也没有盖章的作废文件。
“这是在那位先生尚未出事的时候,由安藤信介私自向上级提交的文件。”
其中一人用手指点点文件上《关于推动日本咒术界改革,提高咒术师待遇的十项建议(征求意见稿)》的标题,又向后翻了两页,指着其中的一句话念道:“建议建立任务报备制度,
所有咒术师在执行任务前须直接向特级咒术师五条悟报告任务内容等要素, 以便及时进行支援。” “尽管这项提议在数月之前就被防卫大臣亲自驳回,
但从中已经能够看出——第一,总监秘书安藤先生和五条悟早有联络,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
“其二,
五条悟同样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能被轻易糊弄过去的、头脑简单的武力派。
“我在想,这份被驳回的文件或许是他第一次展露自己野心的信号;而最近突然横空出世的治疗药剂, 会不会同样也是他在隐晦地放出风声?” 在官场浸淫数十年后,
思考方式比他的肠道更为曲折的中年官员谨慎地分析道: “使用这样会让人联想到六眼的标识,
但又不亲自站出来承认他与药剂之间的关系。但它背后的制造商,又是和安藤信介关系匪浅的科技公司。
“为什么不通过五条家的路子,反而使用这样迂回的方式?”
中年官员长久地沉思,将对面坐着的两位同僚耗得满头冷汗后,才得出结论:“从五条悟十几岁时拒绝了家族的安排,选择去高专读书的那天开始,现在的行动也许就已经在他的脑海里产生了雏形。
“他想要和世家割席,不是以五条家六眼的身份,而是作为咒术师五条悟,在向所有人发出信号:咒术界将要被重洗,现在已经走到了需要我们做出选择的岔路口。”
“但是啊……这么做的话,他想得到什么呢?明明已经拥有这样显赫的身份和强大的力量了?”
“咒术师的疯狂,我们也许不能理解。但以政治家的眼光来看,如果作为五条家家主,他要为了各个家族之间的平衡不停做出让步;但倘若以个人身份向整个御三家宣战,他就能成为统治全咒术界的暴君。
“我想要乘上第一缕改变局势的微风。诸君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了。” ** 散发着冷光的屏幕上,显示着宫城县仙台市的高精度卫星地图。
一枚小小的红点正在学校附近的位置稳定地闪烁着。
哈泽尔低头翻着咒术总监部的内部通讯录,用铅笔在其中几个名字后面画上圆圈标记。
D君快乐哼歌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攻击着她的头骨。
“已经送到了?”哈泽尔问。
“嗯嗯,全都送到了。”D君说,“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那些打了销毁标志的文件掉在错误的分拣篮里,还真是件考验演技的事啊。”
“这种事都觉得考验演技的话,你出演的新电视剧可能还会像以前一样挨骂噢。”哈泽尔说,“总之辛苦了,先回来吧。”
D君:“仙台那边呢?听说A君从美国那里要到了新的卫星使用权限是吗?”
“已经用上了,还达不到能识别人脸的精度,但在几乎没有道路监控的城市,有这个已经很好了。”哈泽尔说,“锁定了虎杖香织的独生子虎杖悠仁之后,目前正在对他的行迹进行全天追踪,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国中生,行动轨迹单调得可以。”
“嗯……要把他抓起来拷问吗?”D君兴致勃勃地问。
E君插话道:“我已经伪装成网友梅莉酱和虎杖悠仁聊过天了。是个不怎么热衷于网络的现充,对一些咒术界的专有名词和事件完全没有反应,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会藏很多心思的人。”
哈泽尔边听边翻开手帐本,在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各种待办任务条目中找到其中一行划掉。
“那么进行下一步。”
E君说:“改良之后的探测器基本能覆盖整个本州岛,大概可以检测到一级以上的诅咒。如果完全不考虑能耗问题的话,理论上可以在短时间内探测到全球所有正在活动的诅咒……但只是理论上可行。
“总之,我们会在明天实际运行一次试试看。” 哈泽尔应了一声,把已经写满的纸张从本子上撕下来,团成一团,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
纸团砸在铁制桶壁上,发出咚的一声。
三轮霞无助地抱头蹲在垃圾桶旁,一副想把自己也塞进去的样子。
而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刚刚结束脑暴并丢掉草稿纸的研究员们带着新的灵感回到工位或前往实验室。
外表和气质神似胖达的年轻研究员在三轮霞身边蹲下,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低血糖?”
三轮霞沮丧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说:“胖达君,即使给我分配的是最简单的内容,好像也还是完全跟不上工作进度……”
“谁是胖达君啊。”研究员吐槽了一句后说,“才刚来第一天呢,大家一开始都是这样的。” “MEG、近红外,还有经颅……” “经颅磁。”
“对,这些词语对我而言就好像外星语一样,”三轮霞喃喃道,“科学家的世界真厉害啊。”
“嘛……”研究员说,“科学这东西,总体而言不过是弱者认识世界和掌握规律的方法罢了。
“因为没有透视眼,所以要借助电磁波、红外线去观测大脑的状态;因为没有治愈魔法,所以几十代人绞尽脑汁地寻找着各种可能的手段。——至少在咒力这方面,十几岁的你所了解的东西也许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再加上还有安藤先生的关系在,将来如果走学术这条路的话应该会很顺利吧。”
“……安藤先生?”三轮霞困惑地念着这个姓氏。
“安藤信介桑,牵头建立了咒力医疗基金会的人。”研究员也发出困惑的声音,“你不是他的关系者,来提前进修的吗?”
再怎么说,总监秘书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
三轮霞迅速摇头,诚实地说:“我是来打短工的啊……老师说时薪给得很高,我就来了。”
“欸。”研究员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立刻起身对三轮霞勾勾手,“那就好办了!过来过来。”
三轮霞跟着研究员走到他的工位前,看着他解锁电脑屏幕,露出前台开着的领英页面。
研究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关闭网页后,将文件夹里高等数学、数据结构、计算机组成原理、操作系统等科目的电子教材和视频统一打包,拖进邮箱发给三轮霞。
做完这些,他回身严肃地按着三轮霞的肩膀,对她殷殷嘱托:
“既然还没有一脚迈进地狱,那么听前辈一句劝。不要学生物,也尽量别学医。——转码吧,趁我们现在都还年轻。” 刚刚还觉得“科学世界真厉害”的三轮霞:“欸。”
** “‘欸’什么呢,只有你没有资格‘欸’好吗?” A君难得地亲自莅临研究所。
堂堂总监秘书兼代咒术总监抄起桌上厚重的期刊,卷成纸筒,把面前大只咒灵的脑袋敲得梆梆响。
“只是去开个会的时间,就把整个文京区搞到停电了!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怎么回事!隔壁园区的超算项目那时候正在迎接某位大臣参观,现在负责人像头暴龙一样四处追查停电原因,你让我怎么和他解释?”
七旬愤怒老人在殴打未成年咒灵时咯嘣一声闪了腰,被E君小心翼翼地拎起来放在椅子上。
“告诉他我们在测试新的中微子探测器?”E君试探着问。
A君:“项目报批了吗?走官方途径备案了吗?被人发现每天在外面哭穷要钱的我们——闷不吭声地自己搞了个造价上百亿美元的、前所未有的大型器械放在园区里,是嫌命太长了吗?”
他喘着气,抬手指向正若无其事地插着口袋向外移动、打算偷偷溜走的哈泽尔:“还有你,让你看着他们,你就是这么看的?”
哈泽尔转过身,满脸无辜地和他对视:“没有让整个东京为我们熄灭,已经是我力挽狂澜的结果了。”
A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正打算让她感受一把母语脏话震撼,察觉到形势不对的哈泽尔当即打断了他的施法。
“和学界联合搞一次科研项目经费审计怎么样?”哈泽尔说,“现在放出风声的话,能拖住他们至少一周的时间,还能让负责人对你感激涕零。等审计组进场之后,大概也没人会想起一次虽然很不巧、但至少不致命的停电了。”
一直默默旁观的D君见气氛有所缓和,立刻插嘴道:“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不少被封印的特级咒物的踪迹呢。虽然气息只比蝇头要强那么一点点,但因为质感不同的缘故,从福岛到静冈,全——部被一个不剩地标记出来了噢。夸我夸我!”
A君像龙卷风一样暴怒地吸入空气,又如春风般柔和地吐出来。
“夸你。”他说,“为你没有像他们两个一样干出让我头疼的事。” “呃。”D君说。
A君:“?”
“她往指定人员的分拣篮里丢文件的时候,把牛郎店的传单夹在里面一起落下了。”刚刚配合完成研究工作赶回办公室的C君从D君身后探出脑袋,幽幽地说。
A君:“……”
“为了混淆视线而一起丢弃的其他文件里,全都是A君批阅过的痕迹噢。”哈泽尔幽幽地说。
“反正A君现在的身体已经过了能去牛郎店的年纪了……”D君幽幽地说。
“但是只和牛郎喝酒应该还是没问题的。”E君正直地说,“最近也有不少孤独的老年homo会去那种场所消费来着。”
A君冷笑着重新抄起厚达上百页、由铜版纸印刷的期刊凶器:“大家,spaceX的猎鹰九号明年一月就有发射计划,反正还有空位,不如把你们一起送进太空吧?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直接回去;即便运气不好,也只是变成了天上守护着大家的星星嘛。
“都是家人,千万别客气。来吧,哪个乖孩子先来被老爷爷摸摸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