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你知道吗?安藤信介这个名字, 我可是听说过太多次了。” 查尔斯·卡特端起咖啡向A君——现在是装模作样的安藤信介——示意。
“大器晚成的完美政客,嗅觉敏锐到让所有人震惊的投资者。你生在日本这样一个腐朽的国家,却没有被陈旧的观念和社会所束缚,
而是在短短一年内打通了社会进步的关窍。你扶持了多少新型科技企业、构建了怎样的高效产业链,我们可都在大洋彼岸亲眼看着这些变革的发生的。”
安藤信介笑道:“这是哪里背的词啊, 维基百科?”
“是浅井慎一郎的自传里写的,他很敬重你这位改变了他人生的前辈。”卡特露出俏皮的表情,“虽然事业刚有起色就出版自传多少显得太过急切,但毕竟是浅井嘛,
他和朋友们在脑机接口方面的研究成果实在是太出色了,在科技领域的投资眼光也不错。我们私下都将他称为‘受日本的保守政府限制而失意的埃■·马斯克’来着——我说话也许比较直接,你应该不介意吧?”
“你们美国人都不介意收回曾经对埃■·马斯克‘玩着愚蠢游戏的超级富翁’的评价, 我当然也不会介意了。”安藤信介说。
两只狡猾的老狐狸对视一眼,一边友好地露出微笑,一边在心里使用各自的母语辱骂对方。
可惜C君和D君跟着卡特家的小女儿上楼玩耍去了,这里没有活泼且没脑子的倒霉蛋出面调节气氛。
肮脏的中老年人互相拐弯抹角地嘲讽几句之后,彼此都觉得再这么下去,
除了抄起咖啡杯扣在对方头上之外找不到其他好的收场方式。
于是就此鸣金收兵, 将话题引入正轨。
“我听几位同僚说, 你同样也和他们预约了见面时间。”卡特说。
安藤信介:“别担心,我不是那种广撒网的人。只是家里的小老鼠跑出来了,所以请邻居们都帮忙留个神,
如果只是被猫抓走吃掉也就算了,真的把它当作宠物养的话可是会不小心中毒的。” “怎么说?”卡特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是我曾经的上司……”安藤信介沉默片刻后,谨慎地描述着自己的苦恼, “在他满身污点地离开政界之后, 不知使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把我手下科研团队自研的新型疗伤药剂全部偷走了,现在已经潜逃到了美国。虽然还没有经过完整的临床试验,但倘若为军队配发的话,几乎能改变任何看似无可挽回的战局……”
他的未尽之意被懊恼地闭上的嘴拦截下来。
喝下大半杯咖啡后,安藤信介才稳住情绪,继续道:“忘掉它吧,那是我胡说的。如果你看到有这样标识的密码箱,请立刻联系我。”
他举起手机,向卡特展示同时印着彭格列家徽和独眼图案的标识。
“很有意思的样式,”卡特说,“我记住了,如果幸运地遇到那个箱子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安藤信介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一丝略显懊恼的表情,显然是在为自己刚才不恰当的发言感到后悔。但他强大的心理素质,很快将那一抹不正常的表情掩盖在了皱巴巴的微笑之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在一连串实话含量比总统竞选演讲还低的无效闲聊后,他把两个一起来的女孩叫到身边,起身向卡特告别。
卡特站在大门口,送走这几位日本来的客人,回头看向跟过来的小女儿,被她脸上戴着的浮夸大红色圆眼镜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他道,“咱们家里没有这种像是在冰淇淋车前买下两支甜筒就附赠一个的玩具吧?” “爸爸,听我说,这是她们送给我的礼物!”
长到十几岁却没有去过一天学校、而是在家跟着家教读书的小女儿凯瑟琳天真无邪地向父亲炫耀着新到手的小玩意儿:“辛德瑞拉——这是我给那个大和抚子起的绰号——说通过这副眼镜就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她让我在家里看到了自由女神像和金字塔,还有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生物,真的很了不起!”
“AR眼镜罢了,他们日本人就是最擅长做这些。”
卡特敷衍地说着,背手穿过冬日里依然繁盛的花园,陷入对方才对话的复盘和沉思:“那个老东西坐上十个小时的飞机,只是为了来向别国官员泄露自己的商业机密?我不相信。他的态度也夸张得像是演出来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引起让我们对那种药剂的注意,试图绕过日本政府与美军合作?他的新型药剂无法在日本国内通过审批?”
凯瑟琳追在卡特身后,拍着他的后背叫他:“爸爸,你看啊爸爸!”
“——也就是说,那个被安藤信介如此看重的窃贼,实际上只是他试图打入我国市场的诱饵,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卡特灵光一闪,对佣人招手道,“安藤刚才带来了什么礼物?拿给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类似于手写介绍信或者广告宣传册之类的东西?或者里面是不是干脆就装着药剂?”
“试试这副眼镜嘛爸爸,你会很惊喜的!”凯瑟琳追在自己肥胖的父亲身后,绕过花瓶,在地毯上趔趄两步,谨慎地避开挂着父亲巨幅画像的墙壁,执着地向卡特发出邀请。
卡特拆开被封装得很好的箱子,从里面拎出一瓶玻璃瓶装的透明液体。
瓶身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相当抽象的图案。
一条从中间截断的线段,以及两条末端相接的弧线。
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日本动画里常见的那种有着眯眯眼和怪刘海的人物简笔画。
“……这是什么东西……”卡特莫名其妙地说。
他从箱子角落里取出一张卡片,上面用日英双语介绍了这款具有净化和驱魔意味的「圣清莲华水」,卡片背面还印着新生代心理疗愈师geto的主页链接,另附一张他慈悲地闭目合掌的美照。
很难想象这世上居然还有长相完全和品牌logo一模一样的人。
“一瓶三万三千美元?这些钱我能买下一整车依云!”
卡特花了点时间才从满心的荒谬中回过神,叫自己的秘书过来,画下刚才从安藤信介那里看到的标识后对他吩咐道:“新型疗伤药剂,由日本人携带,来历大概相当神秘,包装上带有这样的图案。盯紧这几个特征,去找找符合相关条件的人和物品。
“我不会落入安藤信介的圈套,但更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旦发现这样的药剂,不要试图去得到它们,但要防止其他人对它们下手,就让它和安藤信介的无谓努力一起消失在波多马克河的湍流中——当然啦,除非这些药剂落在那位对我的位子虎视眈眈的蠢蛋下属赛拉斯·威尔手里。到那个时候,让我们绞尽脑汁,自然地制造一场没有凶手的围杀吧?”
他自信满满地规划着对政敌的清除计划,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女儿已经绕到面前,踮起脚为他戴上了那副可笑的眼镜。
——畸形地扭曲着的、只有最深的梦魇中才会出现的怪物攀在墙壁的画像之上。
和卡特对视之后,它静静地咧开长满利齿的大嘴,向此间主人露出饥饿而狰狞的笑容。
**
“什么被偷走的新型疗伤药剂?我只知道B君不久之前给咒术高专拿去了一箱「拟似超棒的我」啊。”
D君站在冰淇淋车前,接过装了四个大冰淇淋球的甜筒,向旁边付钱的A君发出疑问。
A君给沉默地发着呆的C君也买了一支开心果口味的甜筒,慢悠悠地说:“就是那个。
“这么好用的「拟似超棒的你」,却没有一个咒术师找到我们订购,除非刚刚交到高专就被某个买家全部秘密买走,又压下了消息。会对彭格列相关人士经手的产品抱以如此热情的,在咒术界就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目标;再联系到拟似D君完售当天,B君的公寓就着了火,很难不让人怀疑某位最近几个月一直毫无动静的先生,对吧?”
“你怎么敢假定一个借尸还魂者的性别!”D君说,“这里是美国欸,马上就会有一群性别为武装直升机的激进主义者来把你打成筛子哦。”
“好好。”A君说,“就称之为‘那家伙’吧,平等地向任何性别的对象展示我们的不尊重。”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那家伙面对面地互殴啊?”D君问。
她看着手机里刚刚收到的来自哈泽尔的消息,是一张她在冻成冰柱的瀑布前自拍的照片。毛发旺盛的西伯利亚森林猫把脑袋搭在她头顶,嚣张地张开血盆大口打着哈欠。
“我也想出去玩。”D君瘪瘪嘴说。
** “啊——!”
卡特惨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地蹬着腿向后逃窜,崩溃地喊道:“我的上帝、如来佛祖、玉皇大帝,随便谁都好,来救救我!”
他的秘书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身为无神论者的老板,不理解但尊重他突然原地发疯的行为。
而他的小女儿则欣慰地说:“你看,我就说很有意思吧,爸爸?”
卡特抓起手边的一切事物朝狞笑着向他靠近的画像恶魔砸过去。
靠垫、纸笔、花瓶、镇纸,明明都接触到了它,却无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花瓶弹在地毯上,柔软的材质吸收了冲击力,让脆弱的瓷器得以幸存。怪物体贴地越过花瓶,继续向卡特靠近。
明明家中还回荡着维瓦尔第轻松悠扬的乐音,他却只能听到怪物有快而激烈的喘息声,还有不知它身上什么部位瓣膜开合的声音。
呼哧。呼哧。
咚。咯噔。咚。
卡特最后摸到刚刚随手拧开的圣清莲华水,不顾一切地闭上眼睛洒向怪物。既然名字这么神神秘秘,总该有点玄学上的作用吧! 世界安静了几秒。
卡特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怪物不见了。
没有狰狞的利齿,没有嘲弄的笑容,也没有粘稠的口涎和澎湃的恶意。
只有散落一地的杂物和被水浇湿的地毯。
卡特哆哆嗦嗦地摘下眼镜,看着广告小卡片上显得格外温柔沉静的怪刘海男子。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像拉风箱一样呼哧作响的,是他自己凌乱的呼吸;而不停咚咚跳着的,是他几乎恐惧得要跃出胸膛的心脏。
**
“互殴啊……那个倒是不急。如果那家伙擅自行动的话,会有热情好客的美国人自己去处理的。”A君说,“我们来到这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夏油和他的传教梦想开拓市场来着。”
他抬手拍了一下C君的肩膀:“可以了。” C君这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眸中映出的靛蓝色火焰缓缓熄灭。
气质略微有些阴沉的少女歪着头舔了舔融化后流到手上的雪糕。
D君抓着纸巾按在C君手上:“很脏啊!不要舔,你是小狗吗?——话说开心果味好吃么,让我尝尝嘛。”
C君抬手推开D君凑过去的脑袋:“不许舔,这是我的冰淇淋,你是小狗吗?”
第 62 章 第 62 章
“已经确认过犬养健作还在使用那套机械丸的定位设备了?” 美国东海岸的某座私人庄园里, 安藤信介端着一杯香槟,以到花园里透透气为借口,避开人群,
联系上了远在东京、宅得相当开心的E君。
“是啊。”正值午餐时间,E君一边看着吃播视频,
一边分心回答同事的问题,“B君试过了,打开她身上配套的定位器之后仍然能钓到犬养去的人。” “毒针和电击功能也还能正常使用?”
“这就不知道了,为了防止被他捕捉到信号, 我没有在他身上的设备设置远程传输功能。”E君说,“怎么样,要现在电他一下试试看吗?” “不,
不必。用在现在这样的场景也太可惜了。” 这么说着,安藤信介一回头就看到了正在向他的方向靠近的查尔斯·卡特。
他抿了一口香槟后,熟练地皱起现在这张胶原蛋白流失严重的脸,向对方露出如同刚刚烤完肉类的锡纸一般的笑容。
“可算逮到你了,你这像蝴蝶一样流连花丛的大忙人!”卡特给了安藤信介一个比第一次见面时要真诚许多的亲密拥抱, 险些将他的肋骨勒折。
安藤信介想了想自己在镜子里每天看到的面容, 自认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它和蝴蝶联系在一起。
但他只是维持着八风不动的表情, 等着美国人率先出招。
果然,没有耐心的卡特在下一句话就直奔主题:“用三万多美元卖一瓶矿泉水,这样不行, 面向的客户群太狭窄了。” 安藤信介沉默地看着卡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卡特说:“饮用水!多掉价的形式啊!你不会想让这么圣洁的宗教用品变得像卡■珊家的沙拉一样,在所有的角落哐哐地摇个不停、让人腻烦的, 对吧?” “……?”
安藤信介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卡特的话究竟是褒是贬。
他试探着问:“你觉得呢?” “找你忠诚好用的浅井, 让他手下团队里的研究员发表论文……不不,
他的研究方向不对口。我们找搞物理的,立刻向物理学会提议成立相关项目组,研究方向是——”
卡特冥思苦想片刻,提高声音喊了个名字,片刻后一个年轻人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
“——是中微子振荡。”年轻人肯定地说,“就是十几年前你们日本用超级神冈测量KEK的加速器时发现的那种现象。”
E君在安藤信介的微型耳机里长长地“噢——”了一声。
安藤信介听了一耳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成日语的专有名词,沉默两秒后,也跟着简短地“噢”了一下:“你是研究员?”
年轻人同样微妙地沉默了两秒,随后略过这个问题,若无其事地继续以高昂的情绪道:
“中微子几乎不和任何物质相互作用,想要检测它们的存在非常困难。如今全球各地的实验基地为了探测中微子,大多要使用上万吨的液体闪烁体作为探测介质,来压低我们身边存在的天然放射性本底。
“我们不开辟新领域,也不在别人已经进行了的实验上指手画脚。我们能做的,是锚定一个微小的点去深耕——我们只讨论介质。
“当使用几万吨的纯净水、上千吨的重水或液氩,却要花一整天时间,才能在极深的地下排除宇宙射线干扰,捕捉到几十个中微子的时候,使用我们的……”
“圣清莲华水。”卡特提示道。
“——圣清莲华水,在同等条件下却能达到数十甚至上百倍的效果。您看,这说明了什么?”
年轻人充满技巧地试图引导在场对高能物理一窍不通的两个老家伙。
卡特突然对身边一棵由加州移栽过来、半死不活的醋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安藤信介则像是被刚才的一小口香槟灌醉了,正用充满思乡之情的目光遥望着天上的月亮。
于是年轻人不得不自己继续说道:“就像现在实验室里流传的真理:即便领域大牛在做实验之前会脱光衣服,进食五斤生牛肉并当众练习普拉提,随后一边高唱《我的太阳》一边大跳着进入准备室,在此之后才换好衣服开始实验——当你要模仿他们做实验时,不要对此感到惊讶,照做就是了,一步也不要少,否则我们谁也不知道你的实验会因为什么玄妙的原因失败。”
安藤信介无言地看着天空。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我们要在科学界用玄学站稳脚跟。”年轻人斩钉截铁地说,“只有用莲……那个水为介质,才能获得最好的实验结果。我们会通过论文、通过学界交流、通过后辈对前辈的学习和模仿,让大家的脑中建立起这样的概念。”
“……即使它实际上并没有那种效果?”安藤信介问。
“实验嘛,数据总是会有波动的。”年轻人说,“连续几次都不行的话就说明团队里有人气场互斥,换个项目负责人也许就可以了。” 安藤信介:“……嗯。”
“更何况耗材商和项目组之间的关系可比科研本身要复杂多了,”年轻人无所谓地说,“您大概不知道,三万美金买三百毫升的过滤水,在有些实验室已经算是廉价耗材了。”
卡特凑近安藤信介身边,对他耳语道:“给我的小女儿挑中的未来丈夫,在我们本地的销售计划由他全权把控。怎么样,很了不得吧?”
“了不得到有点让人担心美国的未来了。”安藤信介道,“但我喜欢。” **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洁白。
一只白尾海雕穿过呼啸的烈风,卷着飞扬的雪粒,由空旷的海面刺向峭壁之上的民居,最终落在被冰晶覆盖的窗边,疲惫不堪地收起翅膀。
它向屋檐之下挪了两步,和沙沙地敲在玻璃窗上的冰霰一同,好奇地打量着室内暖融融地叠在一起的一人一猫。
“你就这么控制着这些东西从东京一路飞过来啊?”
哈泽尔靠着软枕瘫在落地窗边,手边放着一架小型无人机。
五条悟以和她相同的姿势在她的腹部软成一滩猫泥。哈泽尔的肚皮随着呼吸和吐字上下起伏,他那响得像引擎一样的咕噜声就随之变调。
E君说:“当然是用快递发过去再远程操控的,这些东西很费电,不出门的时候记得充电噢。”
哈泽尔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带动肚子上的五条悟也跟着从喉咙里挤出短促的嘤声。
五条悟注意到了窗外的不速之客,用咒力将一只枕头拍在窗户上。
白尾海雕偏头打量着和枕头差不多大的猫咪,颇具嘲讽意味地叫了一声。
五条悟烦躁地甩了两下尾巴,难得地选择了退让,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哈泽尔的衣服里,继续伪装成一张不成型的猫饼。
对于两只动物之间的交锋,哈泽尔选择无视,并且在短短十秒内连续打了三个哈欠。
“怎么了这是……”E君纳闷地说,“出门练习铁人三项了吗?”
“肩膀痛,脖子也酸。”哈泽尔安详地说,“简直像是被胖成十八斤的猫骑在肩上徒步了一整天似的。”
五条悟心虚地夹着声音咪了一声,但又不大乐意被说胖,于是偏头啃了一口哈泽尔搭在他身上的手。
哈泽尔已经被啃得相当熟练,将手在他的毛上一擦说:“刚刚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出门徒手挖了一筐土还没有洗手。闻到味道了吗?动物粪便,蚯蚓残躯,还有腐烂的植物和百年前留在荒野上的野兽尸骨——什锦猫粮哎。”
五条悟疑惑地凑到她毫无痕迹的手边闻闻,被哈泽尔抬手弹了一下脑门也没有罢休,甚至在哈泽尔和E君又聊了几句话的时间里,一个翻身爬了起来,顺着她的手掌一路嗅到脖子,最后洋洋得意地按着她的肩膀叫了一声。
哈泽尔抬手推了推他,如今的五条悟虽然胖成十八斤但一碰就倒,咚地一声把身边的软枕砸出一个坑。
他用爪子扒着榻榻米转了个圈,像块年糕一样把自己糊在哈泽尔的毛衣上。
又向哈泽尔叮嘱了几句无人机养护教程的E君缓缓道:“我要先断线了,五条再这么呼噜下去,连我也要犯困了。”
“去吧,”哈泽尔说,“为了防止你嫉妒,我就不告诉你今天住的酒店会提供海鲜套餐了。” 根本不能吃东西的E君冷笑一声,断掉了通讯。
在上一家旅店被不速之客找上门之后,他们换到了位于峭壁之上的海滨酒店。
从窗边向外望去,能看到蓝灰色的海面和已经被雪完全覆盖的灯塔。
休息够了的白尾海雕哆哆嗦嗦地在窗沿走了两步,一拍翅膀飞回属于它的天空。
下着雪的天空灰蒙蒙的,海水仍未结冰,室内没有被五条悟充满活力的碎嘴声填满音轨的时候,能清晰地听到海浪正随着大风一下下拍击着山崖。
累得腰酸背痛的哈泽尔在这样的白噪音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中途被蹭在脸上的猫尾巴痒得睁开眼睛,发现是五条悟拖了一条薄毛毯过来,正叼着被角,轻手轻脚地将它盖在她身上。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大尾巴灵活地弯成问号,被哈泽尔抬起手摸了一下之后,转身凑到她的脑袋旁边,贴着半睡半醒的她咪了一声,随即缩成一块美貌的大列巴,压着毛毯边缘依偎在她的手边。
哈泽尔含糊地说:“五条先生……” 五条悟蹭蹭她的手,用他甜滋滋的猫咪声带回应她的呼唤。
“……你真的好像一块发霉的豆腐啊。”
哈泽尔发自真心地作出失礼评价后,脑袋一歪倒头就睡。
如同引擎轰鸣声一般的呼噜骤然停止,只留下五条悟一只猫茫然而清醒地抬起头,独自面对突如其来又无从回击的猫身攻击。
第 63 章 第 63 章
华盛顿, 早9:30。
一如个别丝毫不讲逻辑的欧美动作电影和日本动漫中所描述的那般,半数总统内阁成员简直像是还要聚众读书的高中生一样,随随便便地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中集合,
用各自的手工皮鞋踩脏蓝色地毯上的金徽图案。
会议、慈善项目、演讲或者采访,这些平时占据了政客们大半时间的日程被不约而同地推迟,
经由好事的媒体报道,在网络上引发了新一轮“高层是不是又一起出海注射血清延寿”“这时候毛熊对他们的专机来一发导弹能不能让银行降息”之类的邪恶讨论。
只有在场的几人知道,他们今天齐聚一堂,是为了听取一份报告。
一份由他们的同僚多方转圜、倾力推荐, 据说如果被采纳,将有可能改变整个世界的政治格局的报告。
虽然那位同僚——赛拉斯·威尔,仅仅是能源部的副职, 但他的野心和才华早已远远盖过了上级查尔斯·卡特的光芒。
而今天要作出报告的那个日本人,实际上在近两天已经积极地拜访了内阁的许多成员,但碍于卡特释放的信号,知情识趣的他们并没有做出更多的行动。
只有赛拉斯·威尔这个强势的野蛮人胆大包天地越过上级,直接提请总统私下审议。
看卡特今天格外沉默的模样, 就知道这件事一定让小赛拉斯在他心里被狠狠记上了一笔。
打起来!打起来!快脱下你的大皮鞋啊卡特, 把赛拉斯那比白宫固定得还要结实的背头狠狠地打成鸡窝! 内阁成员们表面严肃,
内心乐呵呵地三两坐在一起,在满是废话的寒暄中,将余光饶有兴致地投放在能源部参会的两人之间。
然而实际上,
面无表情的卡特完全没有在想赛拉斯的事——他怕自己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拍手大笑,顺便高声嘲讽对方“你可真是个把脚趾塞进头盖骨,
用给小脑挠痒来代替思考的蠢蛋”。
卡特只是在心里默默回顾着自己的提前部署: 他已经向其他同僚隐晦地暗示过, 自己对于下属高调地收钱办事的行事风格很不欣赏,
更不喜欢他轻率地越级报告和决策的行为。
英国佬对他们“既无传统又不懂礼数的乡巴佬”的嘲讽声,隔着大西洋都要打在这任内阁成员的脸上了。
因此赛拉斯带来的人——经由他天生出色的反诈骗意识和缜密的推理,已经将那位不速之客确定为安藤信介的手下——今天只会铩羽而归。
虽然达成了相当紧密的合作,但安藤向他的地盘伸出的手已经有点不知分寸,是时候该给他一点轻巧的教训了。而那个叫作geto的天才吸金疗愈师,自然也会在安藤溃败后被他纳入麾下。
至于赛拉斯,如果总统阁下从他千方百计引见的人身上发现了作为别国间谍的证据,他那张总是严肃又亢奋地涨红的脸又会露出怎样的窘态呢?更进一步,当他走出白宫后,直面记者对他数年来主导的反人类行动和非法人体实验的诘问时,会不会当场心脏病发作、直接被抬进医院呢?
别死啊,小赛拉斯。
卡特用手指在胸前画了个敷衍的十字,满怀担忧地想道,谁让你惹上了我这么个聪明又步步为营的坏家伙呢。
他维持着近乎忧郁的表情,看向推门而入的、额头带有显眼缝合线的男子。
**
犬养健作将银色密码箱放在办公桌上,带着满脸看起来相当真诚亲切的笑容,向在场的人介绍道:“今天我所带来的,是由日本的咒术界秘密提取出的治疗药剂。截至目前,就连日本政府也不清楚这种药剂的诞生。而我的目的,就是向诸位公开咒术界的存在,以及请大家将目光投向咒术师这个群体——这片尚未被发掘的金山。”
卡特潜意识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犬养健作扎眼的笑意和态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把脑中的疑虑暂时放在了一边。
这是个相当无礼的家伙。
尽管来人既没有在总统办公室随地吐痰或者大小便,但对于他们这种久经历练的人精而言,这样的态度比对他们直白地竖起中指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不进行自我介绍,不作任何寒暄,用居高临下的宽容目光看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的统治阶级。
那张脸上带着的微笑,比起礼节,更像是在明晃晃地表达着“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有很多蠢问题、做出很多蠢事,但我会宽容地原谅你们”的意思。
十足地令人不快。
坐在一旁的JSOC司令官加里·K·约翰逊抬手按了一下耳机。
他手下的海豹六队正在中东地区执行极密重要任务,因此被特别允许在这场会议中使用特定频段接收下属的报告。
约翰逊皱眉道:“信号有不正常的杂音。这间办公室里有窃听器?” 卡特下意识地抬起头,和同在会议室里的国家情报总监对视一眼。
现在就开始行动了?太早了吧?他用眼神问她。
她轻咳一声道:“那不可能,办公室和进来的每个人都经过了严密的检查,你是在暗示CIA不作为,还是要承认门外护卫的突击队成员里有内鬼?别太神经质,约翰逊。”
同时抱歉地向卡特颔首,替不知哪个莽撞的下属向他表达破坏计划的歉意。
犬养健作对在他眼皮下进行的小动作毫不在意:“我能继续了吗?”
他打开箱子,向在场众人展示裹在冰冷水雾中的十九瓶明黄色注射液。
“实际上,这是日本悄悄对全世界瞒下的秘密。几乎只在日本产生的、由负面感情引发的咒力,咒力聚集而成的咒灵,以及能够掌控咒力的人类,即咒术师。”犬养健作解说道,“而这些溶液,就是由咒术师们运用不为人知的手段制造而成的。它们能够急速缩短人体自身的愈合过程,让伤及筋骨的伤口在几秒之内恢复如初。——而这只是咒术师能做到的事情中,最不值一提的一项。”
他在所有人看疯子的目光里,镇定自若地笑着说:“我能理解,接受新世界的存在总是需要时间的。既然如此,稍后我会用自己做实验,向诸位展示药剂的效果。
“但我要先在此说明,咒术师中最强的几位,几乎拥有能够移山填海的力量,特别是一位名叫五条悟的青年,诸位倘若有机会和日本的官员联系,可以向他们问问这个人,他们的反应会为我的话进行佐证的。”
赛拉斯突兀地插嘴道:“总统阁下,倘若这个人的试剂被证明有效,我希望您能同意向日本派出特种作战小队,将有能力制作这种药剂的组织控制起来。倘若不在我国的掌控之下,这样的药剂对于我们在海外的作战会造成相当大的威胁。”
在自己的职能范围被莫名奇妙插了一脚的约翰逊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赛拉斯继续说道:“甚至对于咒术师,我们也可以试着控制他们进行研究,如果能够掌握他们力量的本质,对于我国的能源产业发展会是不容小觑的推动。”
“你好像很确定这些异想天开的说法是真的。”约翰逊眯起眼睛,审视着赛拉斯。
“因为我提前向这位阁下证明过药剂的可用性。”犬养健作说,“否则您以为我为什么会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顺便一提,在日本咒术届,有一位名为姬野哈泽尔的女性。她和其他咒术师不同,没有强大的体术和攻击性,却拥有能控制其他咒术师的能力。如果真的要展开行动,我建议从她下手,自然就能将一盘散沙的咒术师逐一收入囊中。”
他走出办公室,向门口驻守的突击队成员借来一把军刀,表情不变地划开自己的掌心,任由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随后从箱子里取出一支试剂,用注射器抽出其中的溶液后,毫不动摇地扎进自己的手臂。
就在此时,犬养健作一直在胸前口袋里放着的迷你机械丸突然活动起来,从扁平的表面上伸出尖锐的针头,径直穿透衣物,在犬养健作反应过来之前就扎进了他的胸口。
于是在场的人都看到,犬养健作在注射了他所谓的治愈药剂后,呼吸骤然加快,抬起手发出“呃呃”的喉音,随后便像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针筒被他的体重压碎,其中尚未注射的溶液和鲜血一起被地毯吸收。
他脸上的表情介于迷茫和懊恼之间,仿佛真心实意地在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不解,但连那表情也很快被痉挛的面部肌肉和嘴角流出的口涎所掩盖。
毕竟连犬养健作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在之前宿主的术式加成下,能轻易地和子弹相抗衡,却没办法挡住一根已经被他随身携带了几个月、在此刻终于向他发出凶猛一击的细小毒针。
** “嘶。” 哈泽尔抽回手,苦闷地盯着指尖被蟹脚戳出来的血珠,随手抽出纸巾擦掉之后叹了口气。
“昨天看厨师那么轻松地徒手把整只毛蟹的蟹肉都剥出来了,我还以为很简单呢。” 五条悟喵喵两声,把装着红色大毛蟹的盘子推远一点,示意她不要再和这东西较劲了。
哈泽尔从善如流地放下手里被连掰带啃、弄得不像样子的蟹脚,掀开蟹盖,用勺子挖出蟹黄,让五条悟尝了两口后,继续向桌上的其他食物发起进攻。
**
昏头昏脑的哈泽尔一觉睡到凌晨一点,醒来时已经完全错过了正餐时间。
好在后厨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便将剩下的食材和凌晨刚刚送到的几种海鲜简单烹饪,送到他们的房间。
五条悟在等她睡醒的时间里吃掉了所剩无几的肉干,饿得在套房里转来转去。
等食物一送过来,心怀愧疚的哈泽尔当即洗手给新鲜的甜虾剥壳,喂给咀嚼不便的五条悟。
五条悟蹲在桌子上饭来张口,吃甜虾,吃三文鱼切片,吃撕成小块的乌贼,还吃了两口什锦海鲜炒饭。
作为猫咪的他不需要讲究人类的用餐礼仪,一边吧唧嘴一边发出嘤嘤呜呜的喉音,吞咽的声音响亮到让人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吃得有多香。
哈泽尔等五条悟不再饿到甩尾巴之后,才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
她自己也在漫长的睡眠中消耗了大量体力,干掉一整碗炒饭后才有精力处理需要剥壳的毛蟹,并且沮丧地在它的第一条腿上当场折戟。
但因为五条悟很喜欢蘸了一点佐料的清甜蟹肉,最终哈泽尔还是请人送了剪刀上来,把毛蟹大卸八块,让在旁边一直舔嘴巴的五条悟吃了个过瘾。
“下次不要再一声不吭地自己饿着了,把我叫醒就行。” 哈泽尔把最后一只巴掌大的甜虾喂给五条悟,叮嘱他说。
这话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妥,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才发现今天就是五条悟作为猫咪的最后一天了。
这场闹剧会在第二天的凌晨时结束,在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是连进食都要靠人类帮忙的小宠物了。
他会带着重回巅峰的咒力一起,做回那个狂妄而嚣张、性格不太讨人喜欢,却又一刻不停地燃烧自己拯救着世界的神明。
哈泽尔默默地住了口,把一块薄薄的三文鱼塞进嘴里,堵住后面没有意义的废话。
五条悟同样看到了她手机上的日期,但他只是在顿了一秒之后,重新咕噜咕噜地扒着哈泽尔的肩膀,和她碰碰鼻子示意他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哈泽尔叹了口气,搓搓因为受到言语攻击而露出不满表情的猫咪说,“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第 64 章 第 64 章
“猫!你腿短, 你追不上!” 哈泽尔从山顶纵身一跃,顺着冻得相当结实的冰层滑向山下,边滑边向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五条悟发出挑衅。
然而没过多久,
她就从陡降的山坡上被甩了出去,整个人砸进足有半米高的雪堆, 被惯性带着猛翻三个跟头。
她连滚带爬地努力刹车,在雪面上夯出一大道深沟,最终维持着头朝下的姿势插在雪里,一动不动地开始装死。
五条悟轻巧地落在她头顶的树枝上, 悠悠地喵了一声。
“你多大了,B君?是刚从幼儿园毕业吗?”负责远程支援的E君在频道里困惑地发出疑问。
五条悟喵喵叫着,对他的困惑表示赞同。
一架无人机悄无声息地飞到五条悟身边,
对哈泽尔进行全方位糗态拍摄,并即时发到彭格列的群里,立刻收到D君篇幅很长的嘲笑,嗡嗡的消息提醒把哈泽尔口袋里的手机震出了筋膜枪的效果。
五条悟对无人机的方向咪咪喵喵地喊出一长串猫话。
哈泽尔艰难地把自己拔出来,抬手抹掉满脸的雪渣, 对E君道:“不许发给五条悟,
否则我就去向SE举报你打游戏开脚本。” E君:“你是怎么听懂的……等等,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还记得你们是在面临追杀吗?”
“记得啊。”哈泽尔抬手接住向她跳下来的五条悟——以这家伙的体重,如果直接砸在她身上,
可能会当场压断她的几根骨头,“这不是还有靠谱的E君你在嘛,如果有人靠近的话就全靠你提醒啦。别太沉迷游戏噢。” E君叹着气说:“但天很快就要黑了,
如果在山上一直躲到明天的话, 你会被冻死的。” “再等等,”哈泽尔用不停挣扎的五条悟擦去脸上的雪,呼出一口温热的白气,“等到天黑了,我们的运动量会大起来的。”
她把嗷嗷叫得很吵的五条悟往雪堆里一扔,站起来背上轻巧的背包,抬脚就往山下走去:“最近的温度一直在反常地下降,今天会不会有流冰啊?”
这么说着,分心的她又因为拔不出腿而栽倒啃了一口雪。
原本正拨动短腿在雪堆里狗刨的五条悟见状立刻喵喵大笑着嘲讽她,一时得意忘形没能掌握好平衡,同样大头朝下栽进了雪里。
无人机兢兢业业地拍下更多的珍贵照片,在群里引发了新一轮的欢乐浪潮。
** 这是五条悟变成猫的第七个24小时。
时间倒回正午时分。
吃过午饭的哈泽尔和五条悟在无人的街道上散步消食。
为了逗想吃甜食的五条悟,哈泽尔还去路边民居改造的小店买了一份刨冰,哆哆嗦嗦地边吃边发抖,勉强将它干掉之后,整个脑袋都被冻得嗡嗡直响。
好在五条悟被她吃独食的行为刺激得又急又生气,叫得相当大声,因此她所受的这番折磨完全是值得的。
就是在这样鸡飞狗跳又宁静祥和的气氛中,E君操纵着无人机,用麻醉针干翻了一个试图从窗户爬进他们酒店房间的特工,并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了正在路边长椅上互殴的哈泽尔和猫。
“犬养健作今天早上——对东京来说应该是昨晚——中毒倒下后被相关部门带走检查,A君他们正在想办法混进去查看情况。”E君说,“犬养在美国内阁成员面前提起了一些不利于你的信息,虽然大多数人把他的话看作无稽之谈,但他们毕竟是美国政客,据A君说,这群家伙恨不得把《黑■帝国》到《生■危机》在现实中全部演个遍。”
“A君自己就已经是《是,■臣》里的常驻演员了,他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
哈泽尔把手指按在五条悟像棉花糖一样圆乎乎软绵绵的猫爪上,五条悟抽出爪子搭在她手上,哈泽尔把它抖掉之后,又一次按住他的猫爪。
直到五条悟跳到她腿上,把自己团成一个毛球,拒绝给她留下可供揉捏的四肢,哈泽尔才收起玩心,懒洋洋地靠在长椅上道:“可别让犬养健作那家伙再跑了噢,就算死了也要把他的脑袋带回来才行。”
“明白。”E君说,“A君让我转告你,因为这次面对的可能会是真正的杀招,可以放松心情、尽情地大范围使用能力也没关系,他回去之后不会向总部报告的。”
哈泽尔倒着捋了两把五条悟的长毛,收获了他下意识的两次蹬腿和满含谴责的目光。
“我知道了。”哈泽尔说。
**
经过缜密而细致的思索,综合考虑个人兴趣和旅行攻略之后,哈泽尔和五条悟一致决定退掉酒店房间,上山玩耍——不,短暂避难。
下午三点时,E君的无人机干掉了第一个主动向哈泽尔发起进攻的特工。
哈泽尔用雪把五条悟埋起来,看着他傻乐时,那家伙从背后靠近了她,并当场被麻醉针击晕,像根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在他们面前。
下午四点半,太阳落山,气温骤降。一人一猫带着电量即将耗尽的无人机从山上下来时,收到了E君的警告。
“你们附近有生命信号,注意安全。”
五条悟站在高处的树枝上观察片刻后,骤然发出像鸟类敲喙一样的咔咔声。
哈泽尔当即向后一倒,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从旁边雪堆里射出的子弹。
她在雪里打了个滚爬起来,锁定目标,一脚踢飞埋伏者的手枪,又被对方拉着脚腕拽倒在地。
高大的男性从从雪堆里动作僵硬地一跃而出,抡起拳头就要砸晕哈泽尔,被她抬手糊了满眼的雪渣,动作停顿时下身又遭受了一记沉重的提膝重击,顿时痛苦地弓起背。
哈泽尔从绵软的雪地里撑起上半身,拼尽全力以手肘猛击对方的太阳穴,即使隔着厚重的衣服、力度又被雪层吸收,仍然成功地使对方失去了行动能力。
无人机紧随而至,补上一针能让成年人昏睡大半天的麻醉剂。
哈泽尔喘了两口气,刚从地上站起来,就见余光里的五条悟猛然从树上窜出,径直扑向她的身后。
她惊愕地回过头,看到五条悟一爪子抓在另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埋伏者脸上,锐利的爪尖深深抠进对方的眼睛。
男人惨叫着抬手要抓住袭击他的小型猛兽,五条悟牢牢地挂在他的身上,而哈泽尔已经两步赶到,抬腿一勾一绊、在他身后提膝一顶,让男人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五条悟轻巧地跳到一旁,嫌弃地在积雪里擦干自己爪子上沾到的血迹。
哈泽尔手下握住男人的胳膊向后别去,把他牢牢地按在地上,行动迟缓的无人机慢悠悠地靠近补上麻醉针。
直到这时,E君才后知后觉地补上了提醒:“……信号不止一个人……算了。现在没有更多的了。”
已经许久没有进行过激烈运动的哈泽尔起身扶着树缓了一会,弯腰从袭击者身上搜出他们携带的各种设备,把型号报给E君后问:“能黑进他们的系统吗?”
“可以,给我十分钟。”E君说,“你打算怎么办,直接给他们发布取消任务的命令?”
“就算取消了也会有下一批,还会暴露我们这里有顶尖黑客的情况。”哈泽尔捞起五条悟和背包,剥开一根从五条悟那里收缴来的棒棒糖塞进嘴里,含糊地说,“想办法拖时间遛遛他们吧,我要先去吃饭了,尽量拖得越晚越好,把他们往海边引。”
E君:“唔,我尽量。然后呢?” 哈泽尔和五条悟对视一眼。
“然后我们最大的靠山就要解除封印了——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你这臭屁猫咪?”哈泽尔嘣地弹了一下五条悟晃来晃去的脑袋,“在那之后就由我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他们,找个地方洗澡睡觉,明天我要睡到十二点再起床。结束。”
** 深夜23:47。
距离五条悟的变身失效还有半个小时。
哈泽尔从臂弯里抬起头,晕头晕脑地抓过已经冷透的咖啡喝下去。
五条悟从旁边凑过来,探头贴贴她的脸,满身的长毛在小店昏暗的灯光里被映成半透明的温暖橙色。
哈泽尔拎起放在一旁的外套穿上,同样昏昏欲睡地看着电视的店主从柜台后向她搭话:“要走了吗?” “是啊,”哈泽尔说,“不小心睡到这么晚,打扰您了。”
“哪里哪里,”店主说,“您休息的时间里,小猫可是来陪我下了好一会的棋啊!实在是聪明得不得了的猫,以后请务必常来!”
哈泽尔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打着哈欠的五条悟,对店主道:“一定一定。” ** 凌晨00:02。
距离五条悟的变身失效还有十五分钟。
哈泽尔晃晃悠悠地踩着已经没过小腿肚的雪走到海边的山崖之上,正聚在一起讨论该死的定位系统的特工和雇佣兵们纷纷回过头来,错愕地看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晚上好。”哈泽尔对他们说,“七,八,九……算上正在睡觉的几位,一共十二个人,你们的上级疑心病倒是还真够重的。”
淡蓝色的雨丝混在鹅毛大雪之中,无声地落在这片寂静的大地上。
刚开始时没有人注意到正在下雨。
它太渺小了,太温和了。
更何况他们并没有一双能够捕捉到咒力或者火焰的眼睛。
正因如此,没有人会对这个看上去一拳就能干掉的年轻女性产生任何警惕之心。
很快地,第一个人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天空,任由雨滴落在他的脸上,滑入他的眼中。
“下雨了……” 他喃喃地说。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武器跌落在雪地里的声音,并不会比他们抬手试着接住雨滴时衣物的摩擦声更大。
哈泽尔偏过头去,用此刻已经完全被蓝色火焰蓄满的双眸,和远处的五条悟遥遥相望,对他摆了摆手。
五条悟又看了她一眼,回头拖着背包,敏捷地向远处跑去。
“我看诸位已经差不多做好准备了。”哈泽尔轻松地说,“那么接下来,就让我好好想想,该把你们的记忆扭曲成什么样子吧。”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深蓝色的海水尽头,一抹纯白的色彩在地平线上缓缓出现。
这里是全世界最靠南的流冰海域。
稚内西侧的日本海不曾结冰,同样只有寒流经过的波罗的海也不会结冰。
只有鄂霍次克海每年冬天都会被漂来的流冰封冻,再于春天目送送融化的流冰离岸。
这个冬季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流冰,就这样从远处奔袭而来,不知起源又不讲道理地降临在这片深蓝的海上。
第 65 章 第 65 章
“第一, 无论接到了什么样的命令,回去之后都请按照你们最近的日程如常报告。” 哈泽尔路过一个呆呆地叼着夜宵的美式壮汉,把他嘴里的能量棒拔出来,
塞进另外一个傻乎乎地张开嘴试图接住雨或者雪的男人口中。
“第二,有三个人身上带着针孔,
那是其中一个人自己去诊所买药的时候不慎滑倒,摔在了刚好放在旁边的注射器上。其他两个人听说这件事之后觉得相当荒谬,于是自己试了试,同样各自挨了一针。好在里面装的只是普通的镇定剂,
所以他们有幸在路边睡了很香的一觉。明白吗?” 她慢吞吞地路过几个动作迟缓的壮汉,边走边观察他们的神情。
在发现其中一个人正努力地眨着眼、试图把自己从恍惚的状态中拯救出来时,她当机立断地在他下巴补上一拳, 让他直挺挺地摔在另一个同伴脚下。
“你们都看到了,他是自己在石头上磕到脑袋晕倒的。”哈泽尔说。
男人们沉默地点头,其中一个人揪着刚才摔倒的家伙的头发,把他往地上砸了一下,补齐理论上缺少的那记重击。
哈泽尔小声自言自语道:“好像有点过头了。你们这里怎么连非咒术师的精神都这么脆弱啊?” 她走到峭壁边缘, 低头看了看几十米之下平静的海波, 回过头道:“第三,
姬野哈泽尔你们已经亲眼见过了,是个……嗯……娇弱的,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 怯懦但善良的女性。你看,她刚才还请你吃了能量棒呢,对吧?草莓味的。”
她抬手指向嘴里含着别人的能量棒的男人, 男人顺从地点点头, 把剩下的半根嚼嚼吞入腹中。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娇弱的、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怯懦但善良的女性,
在成为你们的目标之后,最终被逼到跳崖,不得不主动放弃生命去寻求人身自由……就编到这里吧,剩下的你们自己用眼睛看。”
哈泽尔说:“准备好了吗?三,二,一,回神啦。” 她拍了一下手唤回在场几人的神志,轻巧地后退两步,张开双臂,从悬崖边缘仰着倒了下去。
五十米左右的高度,路径上没有突出的岩石或者树丛,从起跳到落海有不到五秒的时间调整姿态。
身体绷直,肌肉收紧,脚尖向下,忘记脱掉的外套也许会在入水时挂断她的胳膊。
好在至少不需要一边躲避可乐尼洛的子弹一边跳崖,落水后顺便努力从群鲨环伺的大海中活着游上岸。哈泽尔庆幸地想。
她像一辆在高速公路上全速行驶的老爷车一样,浑身的血肉筋骨都被烈风剐得疼痛不已。
但海水没有像面水泥墙一样拍碎她的足骨。
她和海面之间被无穷小的距离分隔开来。靠近,再靠近,近到再多一毫米就能触碰到深蓝的海水,但这一毫米即便穷尽凡人的一生也无法抵达。
哈泽尔软绵绵地倒下去,被无形的力量拎起来送到岸边的礁石上。
以绷带蒙眼的白发高专教师正裹着不合身的超大冲锋衣,叼着棒棒糖站在那里。
“倒是叫我一声啊,”五条悟不满地说,“万一我去挖棒棒糖的时候,你在海里被拍成一滩烂泥可怎么办啊?” 哈泽尔筋疲力竭但满腹疑惑地重复道:“挖棒棒糖。”
“是啊!我从你的钱夹里拿的钱,我溜去便利店买的,我自己扛回去的,我趁你睡觉的时候努力拆开的,那么大!一整桶!”五条悟一边感情激烈地抱怨着,一边拉开外套拉链,把懒得自己站稳的她裹进衣服里,“我自己连一根都没有吃到,就被你以‘太重了带不走’为借口埋在山上了!你这家伙,要拿什么赔偿我损失的爱和梦想啊!”
哈泽尔困惑地把脸从五条悟怀里拔出来:“我不冷啊。”
“我冷。”用术式挡住了寒风、却不能把低温也一起阻挡在外的五条悟镇定地说,“回去我就把尺码发给你,下次至少多买条保暖的长裤好吗?”
“哪里来的下次,夜蛾校长会半夜冲进我的房间,用你的裤子把我当场勒死的。”哈泽尔抬头看了一眼崖壁之上探出的脑袋,迅速绕着五条悟转了半圈,跳到他的背上催促道,“快走快走,被他们目击巨型白色海葵吃人现场的话,我的剧本就白编了。”
“什么白色海葵……”
五条悟听话地带着她瞬移到另一侧树木茂盛的山崖上,困惑地咕哝了一句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拽住跳下来就想逃走的哈泽尔:“你见过像我这样英俊又可——”
他噎了一下,终究没有脸皮厚到把那个词也一起复述出来:“——的海葵吗!” 这么说着,他一跃而起,想要像作为猫时那样扑到哈泽尔身上给她一口。
哈泽尔也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接住作为猫的他。
两个人当场摔成一团,哈泽尔被砸得仰倒在雪堆里,手里还捧着五条悟的臀部。
好在五条悟在落地之前突然回神分开了膝盖,否则等他咚地用全部体重跪在哈泽尔肚子上,恐怕就不是现代医学能轻易解决的问题了。
“……等一下。”
哈泽尔掂了掂猫腿之后发现手感不对,若无其事地缩回手道:“好怪。” 五条悟双手撑在地上沉默几秒,语气微妙地说:“是啊,好怪。”
这么说着,他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抬手拽散了脸上的绷带,雪白的布料半掩着湛蓝的眼眸,在飘落的飞雪间安静地注视着哈泽尔。
哈泽尔:“……”
“喂哈泽尔,”五条悟说,“要接吻吗?” 哈泽尔果断地说:“不要。” “欸。”五条悟早有预料地感叹一声,“为什么啊。”
“因为正常人长嘴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看气氛直接亲上去,而不是像漏水的消防栓一样焊在漂亮的脸皮上,却只做到了在没用的地方浪费口水来着。”
哈泽尔躺在雪地里,无欲无求地说:“你再这么跪一会,可能会在三十岁时惊喜地患上风湿病噢,五条先生。”
五条悟向旁边一倒,幽幽地控诉道:“你变了。以前的你可是会从声音夸到长相,毫无保留地表达对我的仰慕的。”
“因为以前不熟嘛,总要客气一下的。”哈泽尔在五条悟骤然扭头瞪视着她的目光里坦然地道,“说起来,以前那个超有原则地说着‘我绝对不会爱上哈泽尔’的五条先生我很欣赏,能不能把‘大家都一样不负责任所以凑合一下亲个嘴算了’的这个换回去啊?”
五条悟下意识地把脑袋往原本就很高的衣领里又缩了缩,这是他做猫时心虚的习惯动作。
过了几秒他又支棱起来顶嘴道:“什么叫凑合一下?这种事谁要凑合一下啊!”
然而哈泽尔完全没在听他讲话,已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像只狐獴一样探头看着海面,顺便背着手向他招招:“五条先生,快看快看!”
“哈?倒是听人说话啊!”五条悟语气恶劣地质问着,同时老老实实地起身,把脑袋搭在哈泽尔肩上。
流冰群已经漂到他们的视野之中,巨大的冰块之间彼此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五条悟沉默地看了一会之后,兴致勃勃地发问:“那块长得像夜蛾做的奇怪咒骸的,还有那块像我一样又长又好看的,你觉得靠岸之后哪块剩下的部分会大一点?”
“以你的形容,哪个都对不上啊。”哈泽尔说,“但我赌咒骸赢。”
“喂!”五条悟用语气词小发雷霆后,拎起哈泽尔轻巧一跃,落在一块坑坑洼洼的冰面上,“你看,是不是很长,我没说错吧?”
哈泽尔低头看看,试着向前走了一步,立刻哧溜一下滑倒,被五条悟及时拎着帽子提起来放好。
五条悟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观察片刻,抬手拍拍她的外套,捏捏里面的厚卫衣,严肃地得出结论:“你裹得像一块烤糊的大面包。”
随后从嘴里发出了相似得令人生气的、模仿哈泽尔滑倒的哧溜声:“虽然是面包,但是会摔得四脚朝天。”
哈泽尔一声不吭地给了他一记肘击,被五条悟一根手指很轻地弹在麻筋上。
“我早就想说了,”五条悟看向抱着胳膊忍痛的哈泽尔道,“你的体术真是烂得……”
哈泽尔转身对着他的帅气脸蛋抬手就是一拳:“你还是当猫的时候比较可爱。能变回去吗?求求你了,五条先生。”
五条悟像接住一只飞来的大福那样轻描淡写地攥住她全力挥出的拳头,又抬腿顶回她的膝击,脚下轻轻一勾,哈泽尔顿时失去了平衡,倒在五条悟虚托在她背后的手上。
“下盘不稳,腰腹力量不足,核心散得一塌糊涂,多久没有真正和人打过架了?”五条悟面无表情地说,“也就是碰到的全是没用的软脚虾,才会被你占到便宜。”
哈泽尔几乎是仰躺在五条悟的手臂上道:“哎呀……我是文职嘛,下次一定不再冒险了。”
“谁要劝你不再冒险啊。”五条悟把她撑起来,“是给你一次超难得的机会,喊一声‘帅气得让我心动不已的五条老师求求你帮帮我吧’,就能得到一次免费的大师级体术课程,多喊多得噢!”
随即他高昂的情绪像脚下被撞击的冰块一样迅速消失。
五条悟露出有点烦恼的表情,和哈泽尔磕了一下脑门道:“我也想变成猫来着——时隔多日再次精密地运用咒力的感觉,可真是累到让人没办法适应——但是不行啊。”
“毕竟是咒术界之星·麻辣教师·超级帅哥·史诗级强者五条悟来着。”哈泽尔拍拍他沮丧地弓起来的后背说,“再加上全宇宙最肥美的猫咪。没了你地球该怎么转啊?”
第 66 章 第 66 章
凛冽的海风自远方呼啸而来, 在树丛和山崖之间打着呼哨徘徊。它和流冰彼此碰撞的破裂声相伴携行,将大雪落地的响动掩盖在一片冰冷的喧闹之中。
五条悟披着从哈泽尔的行李箱里翻出的小毯子,捧着她的保温杯, 里面装着从24小时便利店买来的热乎乎的甜牛奶。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接受哈泽尔“反正已经安全了,
你不如干脆回去睡觉”的建议,而是坚定地留在鸟不拉屎的野外,和她一起坐在山崖中段的平台上,双双神情恍惚地发着呆。
“话说, 你大半夜的待在这里干什么来着?”
五条悟喝了两口牛奶,因为其中久违的糖分而满意地舔舔嘴角。
凭借着超人的柔韧性,他强行大鸟依人地靠在坐下的时候也比他要小上一圈的哈泽尔肩头。
无下限术式稳定地运转着, 把风霜隔绝在平静的空气之外。
“札幌地区的太阳落山很早,日出也很早,我想再坐一会,来这里几天还没看到过日出呢。”哈泽尔揉揉眼睛,“你呢五条先生, 你大半夜的又待在这里干什么?”
被穿得很暖和的哈泽尔拒绝了同被邀请后, 五条悟把自己裹成一个毛绒绒的球, 一边从毯子上拽下之前残留的猫毛,一边分心答道:
“待在这里是想看看你要干什么。好有闲心啊哈泽尔,说起来你还是我身边第一个在逃命的路上也能玩得这么高兴的人来着。”
“你也是我身边第一个变成猫之后比真猫更烦人的家伙。”哈泽尔说, “猫毛不要扔噢,收集一下说不准还能做点什么收藏用的工艺品。”
五条悟当即起身,痛快地拽下毛毯, 连扑带甩地将上面的猫毛全部抖向大海, 随后得意地把它裹回身上。
再度坐下之后,
他不顾哈泽尔的挣扎把她揣进怀里:“那又不是我的毛,用的是别猫的身体,你这么干可是很严重的劈腿行为啊!”
“怎么能叫劈腿呢,”哈泽尔扒拉两下就放弃了把自己解救出去的想法,闲闲地说,“你和猫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度过了生死相依的浪漫一周,而我只是刚好把一颗心掰成了两半,平等地献给两种保护动物罢了。”
“保护动物。”五条悟茫然地重复道。
“会下棋的猫和会吃人的白色海葵。”哈泽尔说,“随便哪个都是相当少见的吧。”
她就着五条悟的手喝了一口牛奶,险些直接喷出来,满脸纠结地咽下之后还充满怀疑地咂了咂嘴,这才谨慎发问:“你是把整个店里的糖全部买下来加进牛奶里了吗?”
五条悟稳稳地端着杯子,注意力却好像完全没放在她的问题上面:“欸,是不是呢。” 哈泽尔困惑地扭过头去。
尽管隔着一层布料的遮挡,依然能看出来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哈泽尔:“?”
五条悟说:“虽然我——超级帅哥五条悟是无所不能的天才,但唯独在看气氛这点上还有一点点提高的空间——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不如说你能意识到这点反而比较让人惊讶啊。”哈泽尔说。
“所以如果让我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顺其自然的话,”五条悟沉默两秒才继续道,“你是不会有哪怕一丁点反抗的机会的。”
他的鼻尖蹭在哈泽尔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后的皮肤上。
哈泽尔:“哇。”
“……为什么是这种语气啊!”五条悟顿时关闭了深沉帅哥模式,不满地在她耳尖咬了一口,“好像第一次看到猫学会自己用猫砂的主人一样!”
“真敢说啊你这家伙,”哈泽尔偏头顶了他一下,像块融化的烤棉花糖一样懒洋洋地瘫在他怀里,“安■套买好了吗?” 五条悟:“?” 哈泽尔:“润■液呢?”
五条悟:“?” 哈泽尔:“噢……你想玩大的?那灌■剂呢?” 五条悟:“?” 五条悟:“……” 五条悟:“???”
从表情来看,他似乎想要试着争辩什么,但直到最后也没有任何一个字能从他那张油滑但纯洁的嘴里被吐出来。
只有一张英俊的脸渐渐变成了失去灵魂的灰色。
“还是说我想得太远了,其实五条先生的强制指的只是嘴贴嘴地进行一次连舌头都没——” 五条悟用毛毯堵住了她的嘴,麻木地说:“好了,可以了,我不该说这种大话的。”
哈泽尔吐出嘴里的毛毯感叹道:“距离变成真正的成熟男性,要走的路还有很远呢,五条先生。”
“喂,谁家男性是靠这个变成熟的?!”五条悟争辩道,“这么说的话雄性海豚岂不是质量最高的成熟男性啊!但你看它登上任何一份时尚杂志的排行榜了吗?没有吧?!”
哈泽尔把脸埋在手心里,笑得说不出话,五条悟瞪了她几秒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深更半夜,风雪呼啸的海边,最强咒术师五条先生向雄性海豚发起挑战,为了成熟男性之王的称号与之展开你死我活的决斗。”
哈泽尔煞有介事地沉声主持道:“这就是今日早间新闻的头件大事,希望陪伴您度过充满热情地嘲笑五条先生的一天。怎么样,很想看吧,这种新闻?”
“一点也不想看,这家电视台今天就倒闭才能对得起它的选题质量啊。”五条悟说,“还有你这个夹带私货的主持人也要被立刻开除才行!罚你来做我的私人助理,工作内容是每天深情念诵‘五条先生是全宇宙最英俊的成熟男性’一千遍,工资视深情程度酌情发放,怎么样?”
“那我得付费工作了,这样可不行啊。”哈泽尔说,“入职第三天就去拍下上司肘击海豚的照片,举报到动保组织算了。” “都说不想看海豚了……” ……
在无下限的内部,被高密度的废话和低笑声填满的空气里,弥漫着甜牛奶温暖的香味。
天空尽头渐渐浮起朦胧的粉紫色,一轮瘦小的太阳带着苍白的日光缓缓上浮,像一滴金漆落在洗笔水里,将整片天幕晕染出绚烂的渐变色。
哈泽尔抬手遮住晃眼的光,对五条悟说:“叫我老师,快。” “怎么突然提出这种要求……”五条悟咕哝一声,配合地道,“哈泽尔老师,要给小悟奖励吗?”
“好乖好乖。”哈泽尔说。
她转了半圈,抬手拽拽五条悟的绷带。
五条悟微微低头,拉着她的手,帮她找到被好好藏起来的绷带末端。
随着洁白的布料一层层落下,被压弯了的雪色长睫像破茧的蝴蝶一样扑闪着展开,那双流光溢彩的蓝眼睛将此刻的天空也衬托得黯淡无光。
哈泽尔的手搭在五条悟脑后,引着他向她的方向靠近,直到他们的鼻尖很轻地碰在一起。
直到她的视野中只剩下一片湛蓝的宇宙。
“你的眼睛……”五条悟带着牛奶甜香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像太阳一样。” “太阳如果近到这个距离的话,大概已经把你烧成灰烬了。”哈泽尔很轻地笑了一下。
“之前想过来着,关于我的死法。”五条悟说,“被太阳点燃,被引力撕碎,在毁灭一切的战斗中粉身碎骨,然后作为灰尘沉睡上三个世纪……”
“直到被一只路过的白尾海雕在头上拉屎,于是气得跳起来,指着它三个小时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脏话都没办法说出口。”哈泽尔说。
“把浪漫的想象还给我啊,你这家伙。”五条悟笑得微微发抖。晃动间他们的嘴唇似乎蹭在了一起,又似乎只是另一场令人目眩的幻觉。
五条悟捧着哈泽尔的脸说:“所以哈泽尔老师,要教我什么?” “聪明的学生会自己猜出答案的。” “明早的居民市场打糕会超级打折?”
“错了,是笨蛋学生呢。啊虽然确实会打折,而且我打算悄悄去买一盒,背着你吃完来着。”哈泽尔说,“老师来教教你吧,关于世界终究会毁灭这件事。”
五条悟:“……现在?在这里?教这个?”
“是啊。”哈泽尔说,“高悬在天上的太阳迟早会落下,雪原在很久以后的未来终究会变成大海,人和人的关系总有一天会超过赏味期,就像你现在跳得这么激烈的心脏在荷尔蒙消失之后只会变成维持生存的乏味运动。”
她碰了碰五条悟的胸口。
“也许明天早上流冰就会全部融化,也许下一秒这座山峰就会坍塌,而我们随时都可能离散在永不停歇的洋流里。
“这样的环境,我觉得正适合接吻。你觉得呢,五条同学?” 五条悟眨了眨眼。
恢宏的宇宙在他的双眸中静静地流动着。
“除了最后一句之外,其他的我全都不同意。”五条悟说,“再回去提升一下教学水平吧,哈泽尔老师。”
这么说完,阿基里斯冲破了永恒的悖论,和他命中注定的乌龟在无限的终点相逢。
而两人之间无穷小的距离,终于在彼此温热的呼吸之间被压缩为零。
呼啸的山风吹乱了哈泽尔的长发,又被拉起的毛毯隔绝在温暖又略带慌乱的黑暗之外。
漂泊万里的流冰在此处暂且停歇,星辰在天空尽头静静睡去,初升的朝阳被包裹在柔和的云层之间,大雪永不停歇地落在雪白洁净的地面上。
命运短暂地收起了它那恶劣到只让最美丽的一些灵魂日夜受苦的尖刺。
——只有哈泽尔一个可怜人,在试图撬开五条悟牙齿的时候,被表面看上去冷静得像在心算数学题的他下意识迅猛而精准地咬了一口。
于是森林里刚刚睡下的鸟类再次被惊起,在冰块碰撞和风声之外,又增加了人体受击的声音、青年男性闷哼的声音、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之后断断续续响起的、中气十足的惨叫。
“可以了吧哈泽尔老师!不要再往我衣服里塞雪了,真的很冷!” “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可怜的小悟啊——”
“……算了再给你揍一下吧,就一下噢?哎哟!两下了!给你咬回来嘛,别生气了!哎哟!三下了!”
五条悟被哈泽尔按在地上,即使被她从后方以小臂锁喉,也丝毫不影响他一边夸张地装作要死了的样子,一边顺便把掉在地上的毛毯折好放在旁边。
他回味了一下,试图以称赞来挽回两人之间摇摇欲坠的感情:“哈泽尔,嘴唇超级软噢,而且尝起来甜甜的,还有一点很提鲜的腥味……”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也觉得嘴里吐出的实在不像人话,于是默默地缩起脑袋闭上了嘴。
哈泽尔骑在他背后,阴森又含糊、一字一顿地说:“那,是,我,的,血。很提鲜是吗?” “……我错了。”五条悟老老实实地说。
哈泽尔最后给了他一下,把自己的胳膊和手都震得发麻,这才向旁边一滚,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五条悟顺手把毯子垫在她的脑袋下面,凑过去像只巨大的蝠鲼一样张开双臂裹住她。
靠岸的流冰在极低的温度下牢牢地冻在一起,等到时针再转几圈,这片白雪皑皑的大地再次被人类活动的喧嚣所充斥时,鄂霍次克海域将会变成一片蓝色的冰封世界。
直到来年春天的暖风和无可抵御的洋流带着漂浮的碎冰再度离岸为止。
第 67 章 第 67 章
深夜在野外被咬破了舌头固然令人无奈。
正午时分在酒店房间醒来, 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从山上到室内的记忆的感觉更加使人茫然。
如果再加上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正趴着一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蓝眼尤|物的震撼场面。
——如此几种复杂的滋味汇聚在一起,组成了哈泽尔在清醒的瞬间后退着连滚三圈、从床边直接掉到地毯上, 又被守株待兔许久的五条悟当场拍下丢脸瞬间的糟糕中午。
罪魁祸首甚至还高高兴兴地说:“哎呀,回头得冲洗出来, 专门做一面照片墙,标题就叫‘笨蛋哈泽尔和她的三千五百八十二个超糗瞬间’,真棒啊这个创意!”
哈泽尔撑着闷痛的脑袋坐在地上反应了一会,面无表情地爬起来, 路过五条悟时抬腿踢了他一脚。
五条悟连躲都没躲,只是痛快地把她的头发搓成了鸡窝。
哈泽尔像游魂一样荡进浴室,洗漱过后散着微湿的长发回到房间。
五条悟正窝在沙发里翻看着酒店提供的茶包和糖果,
见状扭过头来,撑着脑袋懒洋洋地说:“小心感冒哦。”
“我对健康管理还是很有心得的。”哈泽尔说着,停在五条悟的身前道,“话说五条先生,我刚才可是连喝水都痛得要命啊。”
五条悟谨慎地将原本翘得相当狂放的腿放下并拢, 清清嗓子道:“我问过硝子了, 她说这种伤不用涂药包扎, 几天之后自己就恢复了。”
尽管嘴上说得相当轻描淡写,但他自己下一秒就发现了这句话背后暴露的巨大信息量。
而从哈泽尔的表情来看,显然她也意识到了这点。
……不就是在凌晨四点扛着睡得正香的她到酒店办理入住手续, 随后自己又悄悄溜到外面给高专的可靠医生打电话,询问舌头被咬伤的话该怎么办嘛!
虽然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喂硝子,真巧, 你现在是醒着的啊!(家入硝子试图吐槽,
被兴奋得听不进人话的他残忍地打断了)刚好我这里有个人命关天的问题要咨询你——被别人咬伤的话该怎么处理, 要清创吗,要打狂犬疫苗吗,要吃消炎药吗?”
彼时家入硝子微妙地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对具体情况发出任何疑问,只是一板一眼地答道:“既然你没有撞穿几栋楼把人送到我这里,我就默认伤口并不致命了。简单消毒就可以,如果比较严重的话就去医院好了。”
五条悟同样安静几秒后,继续用稳重到像是真的在说正事的语气道:“如果是被人咬到舌头了呢?” 家入硝子:“……”
年近三十却刚刚献出初吻的男子成熟而自信地向因为值夜班而疲惫不已的同期炫耀着:“算了,硝子你好像没试过和人亲亲,大概没办法理解是怎么受伤的吧。”
家入硝子放慢语速,带着半死不活的杀意,温和地对他说:“放着不管就行,几天之后就会自行恢复的。——另外五条,你知道吗?其实这些年里,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过恋爱经验。真正保存着钻石一般的童贞之身,到现在还用着‘亲亲’这种幼稚的形容的,其实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啊。”
说罢,她在五条悟满含震惊的无言中,充满怜悯地挂断了电话。
** 哈泽尔说:“五条先生啊……” “嗯?”五条悟若无其事地仰头看着她。
“我已经从高专离开了,但你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要和家入医生共事很久才对。”哈泽尔委婉地说。
提到这个,五条悟顿时连脑袋都要气扁了。
他对哈泽尔咪咪喵喵地告状道:“她嘲笑我是钻石一样的……你知道吧,就是那个!”
哈泽尔给自己倒了一杯五条悟泡好的红茶,慢悠悠地安慰他:“至少你现在已经是有资格被嘲笑的成熟男性了,换作那些超级缺乏自觉又洋洋得意地喊着‘人类大抵不过是一些移动肉块’、却连接吻要伸舌头都没办法接受的大龄儿童,以家入医生的性格,其实根本不屑于向他们发出嘲讽来着。”
五条悟:“……” 五条悟:“小悟我很受伤哦,哈泽尔。”
“所以五条先生,如果不想被我嘲笑的话,还请克制一下自己的本能,不要做出包括但不限于咬我、肘击我、在我肚子里打出「苍」或者把我拍扁在墙上之类的应激行为。”
这么说着,哈泽尔向前一步,单膝撑在沙发坐垫上,拉近了和五条悟之间的距离。
“虽然五条先生的魅力实在无人能敌,但我还不想把你情我愿的行为搞成命案来着。”
五条悟眼睛一亮,抬头对哈泽尔道:“怎么样,要把我绑起来吗?——嘛虽然那应该也只能给你提供一点心理上的安全感罢了。”
“好主意。”哈泽尔说,“但下次吧,刚刚迈进成年人的世界就直接进阶到捆绑,未免有点太刺激了。” “欸——但我还是喜欢比较激进的教学方式来着。”
五条悟勾着哈泽尔的衣角向前一拽,让她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环着哈泽尔的腰,在她身后十指相扣,对她露出一个具有相当挑衅意味的笑容。
“我就放在这里不动,来吧,随便哈泽尔老师对我做什么都行。”五条悟同她贴了贴脸颊,“但我是个超——级天才的学生,所以还请老师提高教学质量,做好被举一反三的准备啊。”
哈泽尔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叹了口气:“你这家伙怎么每次都把气氛搞得这么……” 五条悟在她手心里眨眨眼。
“毕竟真的不想输嘛。”他带着轻微的鼻音说,“因为哈泽尔很喜欢我眼睛的缘故,今天特意没有系上绷带。但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这就是得到之后就不会再珍惜了是吗?”
“根本还没有得到呢,而且说得好像我表现出来的话,你就真的会随便我做什么都行似的。”哈泽尔道,“不过既然我的形象已经变成了不负责任的坏女人,那我就不客气地玩弄你啦。”
** 指腹。
略微带着一点粗糙的茧,即便全力捅向眼球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的孱弱部位。
但当它穿过他的发间、滑过他的脸颊、抚弄着他的眼角和睫毛,那些看似无意义的接触带起细微的电流,刺激着他感知危险的神经,令他头皮发麻、心跳如雷。
五条悟脸上惯常维持着的轻松惬意的表情渐渐消失了。
他那双本就带有非人意味的眼睛大睁着,呈现出专注到近乎冷漠的神情,如同某种精密而毫无感情的仪器一般解剖审视着跨坐在他腿上的人类。
他的喉结在触碰之下沉默地滚动着,像忍耐痛楚一样忍受着温柔的抚摸,像压抑战意一样压制着眼中的亢奋。
五条悟在那温暖的指腹路过他的嘴唇时,启唇含住了它。
他用纯情的舔舐、用热而湿润的吐息、用直白到让人脸红的话语,向手指的主人发出邀请。
“这样就满足了?拿出点真本事让我满足啊,老师。”
哈泽尔抽出手道:“小悟同学,稍微有点耐心吧。” 她低下头去,捧着五条悟的脸,轻轻咬上他在刚才的摩擦中变得红润的嘴唇,同时再次含糊地警告道:“不许咬我哦。”
五条悟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而他那双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
他全身的肌肉都处于能被随时调动的兴奋状态,只要抬起一根手指就能把身上的人当场碾成肉泥。
他环着她的动作比捧着一朵随时会凋零的花更轻柔,但他的獠牙已经几乎要藏不住了——好在看哈泽尔的样子,她根本也没想让他藏。
细微而暧昧的水声,不知道是谁因为生涩而发出的迷乱喘息。
心跳。整个世界都能听到的激烈心跳,从胸腔一直共鸣到大脑,整个世界都在砰砰震动着,连同眼前之人低垂的浅棕睫毛,以及其中漏出的淡金的碎光。
——而五条悟,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个学习能力强大到恐怖的天才学生。
暧昧只是玩家之间的小打小闹,而接吻……或者说,和已经开始掌握游戏规则的五条悟接吻,是一场盛大的战斗。
用目光博弈,以嘴唇宣战,让人体最柔韧的肌肉群互相厮杀。
不容分心,不能后退。稍有疏忽就会被吞噬,一旦懈怠就会被紧随而至的亲吻和吮|吸打乱节奏。
明明是哈泽尔在上,明明是她主导,却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从容,被他逼迫得向后仰去,只能环着他的颈项保持平衡。
他的胸膛压迫着她,他的大腿阻拦着她,他的目光残忍地捕食着她。
他的双手依然轻轻地扣在她的腰后,对她随时可能会栽倒下去的境况无动于衷。
不知道是谁咬破了谁的嘴唇,又是谁的伤口再度崩开,他们同时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五条悟从胸腔震出愉悦的闷笑。
他在等着哈泽尔的溃败,等着她喘不上气后主动推开他、向他求饶,这很正常。每个人都会败给他,而他随时做好了克制自己去放开对方的准备。
但她没有。
即使已经被他压迫得退无可退,即使无法吞咽的唾液已经让她喉中发出很轻的呜咽,即使她的呼吸被他搅得像濒死的春天一样脆弱又凌乱。
她所做的仍然是更紧地拥住了他,在一次次柔软细密的交锋中向他发起永不停歇的挑战。
微微发抖的脆弱的身躯。喜欢。
没有多少力气却坚定地扣住他肩膀的手臂。喜欢。
已经因为过度的快乐和痛苦开始含泪的失神双眼。喜欢。
柔软甜蜜得像舒芙蕾一样的唇舌,喜欢。
肌肉,脂肪,骨骼,血液,内脏,大脑。这由种种信息糅合而成的移动肉块。
以及其中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无人能够挽留的自由灵魂。
通通都喜欢。
五条悟短暂地放过了她,埋头在她的颈间,顺着唾液的湿痕一路轻吻,最终贴着她的嘴唇轻声命令道:“咽下去。”
他的双臂在她背后缓缓收紧,掌心之下是如蝶翼一般展开的肩胛。
短暂的停滞后,他再度撬开她已然微微红肿的嘴唇。
而那双骨质的翅膀则在他的摩挲下无力地发着颤,最终连同她整个人一起,全部被他的拥抱和目光所吞噬,只有几缕棕色的长发被雪天惨淡的阳光照亮,很快又被他抬手别在她的耳后。
如此她终于完全落入暗影的世界。
第 68 章 第 68 章
“说真的, 即使是我带学生做体术练习的时候,都很少会把他们揍成这个样子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五条悟正单腿跪在床上, 双手握着趴在那里的哈泽尔的腰。
哈泽尔光洁的后背上是大片的淤青,腰侧更是皮下出血的重灾区。
她趴在床上道:“让你帮我拍张照片看看,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啊?”
“因为真的很明显嘛。”五条悟拍过照片后把手机还给她,用手比了比她背上的指印,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我当时有用这么大的力气吗?” “有啊,
还以为你们这个种族有接吻之后掐死初体验对象的习性来着。”哈泽尔看了一眼照片,“……哇,我的肩胛骨是门把手吗,
把它扯断你就能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那种?不过视觉效果好色啊,五条先生的手还挺有审美的,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留下痕迹才最有视觉冲击力。”
“怎么还要限定是手啊,我整个人都很有审美好吗?” 说着五条悟帮她披好浴袍,沉默几秒才道:“今天的教学就到此为止?不继续了?” 哈泽尔慢吞吞地爬起来,
腰酸背痛地穿好拖鞋:“以你的手劲再继续下去的话, 我就真的要在回去工作之前先住院了。” “欸——”五条悟遗憾地发出单音, “所以就说了把我绑起来嘛。”
这么说的后果是被哈泽尔在腹部捶了一拳。
哈泽尔:“一开始还说‘我的手就放在这里不动’呢,最后连肩膀都被你捏青了,把你绑起来又能有什么用啊?”
五条悟很大一只地挂在她身上, 用黏糊糊的声音撒娇道:“总要给我练习的机会嘛,下次就不会再这样了。”
他的鼻尖贴着哈泽尔的头发嗅来嗅去,最终不大愉快地得出结论:“这款洗发露不行, 没有你家的好闻。”
“我家的那瓶已经葬身火场了噢。”哈泽尔带着沉重的拖油瓶走到桌边, 喝了几口茶水, 被舌尖上传来的痛感刺激得直皱眉。
她一偏头,看到五条悟正愉悦地哼着歌,向满室的阳光展示他刚才被咬破的嘴唇。
见哈泽尔看向他,他还超刻意地向她撅起嘴,确认她的视线在那处伤口上停留超过三秒后,才用反转术式治好了它,凑上去啵地在她脸上来了一记超响亮的亲亲。
“我们今天干什么?”五条悟扒着哈泽尔晃来晃去,险些把她杯子里的红茶摇出来,“我想出去玩,我们出去玩吧?”
哈泽尔迅速把红茶喝到安全的水平线以下,抬手摸摸他的头发道:“去哪?附近基本都已经去过了,再远的话今晚就赶不上回东京的飞机了。”
五条悟沉思几秒后,把挂在架子上的背包吸到手边,从夹层中取出一张被雪水浸泡得有点发皱的便签纸,高高兴兴地说:“我们去蹭饭吧?”
“……嗯?”哈泽尔看了看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叔留下的地址,又看看五条悟,“认真的?”
“认真的,”五条悟也看看便签纸,又看看她,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架在鼻梁上,“所以我们得先出门去买玉米和胡萝卜才行!” **
今天的雪不再像前几日那样,不讲道理地一通乱下,集市上许多因为大雪而临时歇业的店铺也都恢复了营业。
五条悟在奔向玉米和胡萝卜的过程中,还顺便买了满手的零食。
刚出炉的肉串,盒装芝士蛋糕,白巧克力,以及分量相当扎实的鲜奶冰淇淋。
“做人真幸福啊,”五条悟说,“终于可以尽情地吃猫不能吃的东西了!”
他热情地同哈泽尔分享自己的战利品。
哈泽尔因为嘴里的伤口谢绝了肉串,张嘴咬掉了冰淇淋最美味的尖尖后,毫不客气地宣布了自己对蛋筒的所有权,并且反复催促五条悟快把上面的冰淇淋吃掉,否则蛋筒就不脆了。
“别急嘛……”五条悟嘴里包着一大口冰淇淋,一边发着抖把手塞进哈泽尔的口袋,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说,这种天气吃这个真的好冷啊!”
他痛苦又幸福地几口吃完冰淇淋,把蛋筒塞给哈泽尔让她拿着慢慢啃,自己拎着东西先行向前冲去,片刻后又折返回来,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点心送到哈泽尔嘴边:“尝尝这个,刚出炉的豆沙馒头。”
哈泽尔在上面咬了一口,看着他感慨道:“你是真的拥有钢铁一样的肠胃啊,五条先生。”
说着她又掰着五条悟的手换了个角度,从另一边又啃了一口外层的面皮,留给五条悟一个两面漏风的馒头残骸。
他们站在街边吃掉刚买的零食,又追加了一份两人一致好评的芝士蛋糕作为上门做客的伴手礼,这才拎着蔬菜慢悠悠地走出集市。
五条悟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大显神通,捞起手捧新鲜热牛奶的哈泽尔原地起飞、在常人目不能及的高空压缩距离后直达目的地附近的小巷。
稳稳落地后甚至连牛奶都没有洒出来一滴。
五条悟勾下墨镜,那双熠熠生辉的蓝眼睛向哈泽尔得意地眨了眨:“我厉害吧?”
“厉害得让全世界所有的飞行器研究所见到这一幕后,都要将五条先生作为未来飞行器的灵感来源拼命招揽的程度。”哈泽尔喝了几口牛奶之后,把它交给五条悟,“我喝不下了,能帮忙解决吗?”
“嗯……”五条悟按下嘴角的笑容,故作严肃地道,“拜托别人的话还是要拿出应有的态度才行吧。比如说——”
“比如说当我端着这杯牛奶的时候,我所想到的是你雪白的头发和睫毛,以及你比牛奶更柔软白皙的皮肤。而比起牛奶而言,我更想品尝的还是你比它甜美香醇一千万倍的嘴唇,或者别的什么属于你的更私密的液体。”哈泽尔连表情都没变一下,顺便把五条悟手里的最后一块蛋糕叼走吃掉,边嚼边说,“所以在我无法按捺内心冲动、于今晚悄悄爬进你的被子对你上下其手之前,还请务必为我解决掉这份邪恶欲念的源头。”
她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这样的态度有点太过敷衍,于是抬起头来看着五条悟道:“您会原谅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由于对您无法克制的炽热爱火而犯下的种种过错吧,Father(神父)?”
五条悟:“……” 他神色茫然地接过哈泽尔手里的牛奶,仰头将它全部喝了下去。
直到他晕头晕脑地绕出相当远的一段路、终于找到垃圾桶丢掉纸杯和包装盒,又晕头晕脑地返回原地时,才像突然被一棍敲醒似的,瞪着已经无聊到靠在墙上开始玩手机的哈泽尔道:
“但是今天晚上我们都在飞机上啊!而且落地之后我就要直接赶到高专了,已经和夜蛾说好了的!”
哈泽尔沉默了一下之后说:“所以我就只是单纯地在嘴上骚扰你一下而已啊,五条先生。” 五条悟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才露出一个血气森森的含蓄微笑。
“其实现在办理改签也没问题的,如果立刻返回酒店的话,我觉得完全可以把下次教学提前到今天,反正哈泽尔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炽热爱火了,我当然要为自己引起的邪恶欲念负责啦,你说对吧?”
他把手搭在哈泽尔的肩膀上,十足温柔可亲地说。
** 最终自然没有改签机票,也没有爆出一男一女在酒店胡作非为导致海啸和山体滑坡之类的荒谬新闻。
只有满腹怨气的五条悟和被他晃得连脑浆都要飞出来的哈泽尔站在别人家的院门外,老老实实地按响门铃,被女主人和过于肥胖的拉布拉多迎入家中。
老实说,自从十年前来到日本之后,这还是哈泽尔第二次遇见心大到会让陌生人随随便便来家中吃饭的人。
另一位是沢田奈奈女士。
相比起气质更加偏向大和抚子的沢田奈奈,这位姓西原的女主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像认识已久的老友那样,毫不见外地接过两人带来的蔬菜和蛋糕,在短短几句话的寒暄中,就从——
“我家先生前几天就说要邀请一位像外国人一样的小姐来家里吃饭,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一定没有好好向您发出邀请,还带了这么养眼的帅哥来实在感激不尽”。
到“这家芝士蛋糕真的很好吃喔,连哈皮(家里的狗狗)这样挑食的孩子都会忍不住偷吃来着”。
又到“刚好要到饭点了,你们先坐,今天做什锦暖锅,有人能帮忙把食物吃光真是太好了”。
就连五条悟这样开朗(但自顾自傻乐)又多话(且不看气氛)的人,刚开始都有些接不住西原夫人的热情,乖乖接过她递来的一盘切好的甜橙,随便塞进嘴里一瓣后,悄悄打量哈泽尔的表情,跟着她一同起身到厨房帮忙,顺便把试图和电饭煲展开搏斗的她赶出了这处属于手艺人的生得领域。
“她连用电磁炉煮鸡胸肉都能把锅底整个烧掉,相当了不得吧!” 迅速融入环境的五条悟一边向西原夫人分享着哈泽尔干过的惊天大事,一边低头在香菇上切着花刀。
在外面待了十几秒后又悄悄溜进来的哈泽尔在旁边沉默地踩了五条悟一脚。
被踩的人当即夸张地大叫起来:“我还没有说到你吃猫粮的事呢——!”
西原夫人乐呵呵地说:“感情真好啊,准备结婚了吗?” 她注意到了哈泽尔手上相当显眼的指环,却没看到五条悟的十指都是空荡荡的。
五条悟懒洋洋地偏过头,选择直接把这个复杂的问题抛给哈泽尔:“问你呢,这位小姐,准备结婚了吗?”
无论回答是或者不是,对于现场两位根本连正经的告白都没有进行过的成年人而言,都是太过超前又敏感的答案。
这种地方,还是得由能把谎言说得更自然而富有逻辑的人来处理才行。
于是哈泽尔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没办法结婚啊,我们是偷情来着。”
第 69 章 第 69 章
什锦暖锅的味道相当鲜美。
酱汤汤底的口感很清淡, 锅里煮了白菜、土豆、胡萝卜和玉米,以及扇贝和三文鱼之类的时令海鲜。
——当然,如果五条悟没有在两分钟之内完整剥出蒸熟的螃蟹、又把蟹壳拼回原状, 还要似笑非笑地把装满蟹肉的碟子推给哈泽尔的话,她这顿饭会吃得更香。
知床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螃蟹啊?出现在餐桌上的频率高到这种程度的话, 早在全国生鲜运输网建成之前就应该灭绝了才对吧?
哈泽尔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捏着蟹钳夹了一下五条悟的手。
** 哈泽尔胡扯的故事也相当刺激。
老牌世家懵懂纯洁的继承人,在年纪尚小的时候被已有家室的坏女人连拐带骗地夺走了少年真心,但因为家族阻拦的态度相当坚决, 因此无奈分手。
他们这对野鸳鸯每年只有这样短短七天的时间,以出游为借口,在躲避保镖抓捕的同时悄悄见面幽会。
西原夫人听得津津有味,
边吃橙子边好奇地问:“那他当时多大,您又多大?” 哈泽尔心算一番后答道:“他啊,那时候他刚满十七岁;我当时也还年轻,只有二十五岁而已。”
“等等,您现在看起来也就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啊!” “所以您知道他为什么对我着迷至此了吧。”哈泽尔一本正经地说。
五条悟在旁边撑着脸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还饶有兴致地不停加入自己的即兴发挥, 给哈泽尔的人设增加无谓的丰富度: “不过她啊,
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个人来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她的法定配偶。她还会当着我的面回复那些家伙的暧昧信息,那种感觉简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啊! “但没办法,
感情这东西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嘛!所以她丢下我和四个——喔,还有个惠呢,那就是五个孩子——离开的时候, 我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然后自己悄悄来找她啦。” “嚯,
五个!”西原夫人感叹道。
哈泽尔冷酷地说:“没有一个是他亲生的,看配色就知道了。”
“看配色的话棘还是有可能的吧?”五条悟努力争辩道,“胖达也有一半的几率来着……”
眼看着话题似乎逐渐向过于扭曲的家庭关系偏离而去,西原夫人及时打住了胡说八道得正上头的两人:“刚才说是老牌世家继承人,您是哪国人来着?英国?俄罗斯?”
“是京都人。”五条悟把嘴里包着的一大口米饭咀嚼咽下后才答道。
西原夫人:“欸。” 西原夫人:“抱歉,但是……是那个以夸人手表好看闻名的京都吗?”
五条悟:“欸。” 他疑惑地眨眨眼。
“他可是老京都里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孩子来着。”
哈泽尔为他正名:“虽然和所有京都人一样保守(她拽了拽五条悟即使在温暖的室内吃饭时也依然将拉链拉到顶的外套)又永远做不到坦率地说出心里话(并被五条悟从墨镜边缘超凶地瞪了一眼),但至少他嘲讽人都是直接来的,毕竟思考委婉的表达方式也需要消耗脑细胞嘛。”
五条悟:“我国语学得一般,但这是称赞吗?” 是不是称赞还要另说,但哈泽尔碗里最后一块肥厚鲜美的扇贝肉倒是因此被迫改变了它的归属。
**
西原夫人的老歌也相当够味。
得知五条悟滴酒不沾后,果断换边的哈泽尔和西原夫人凑在了一起,分享她自家酿的米酒。
五条悟孤单地坐在餐桌对面独自喝海鲜汤,时不时悄悄抬脚踢一下哈泽尔的拖鞋,并在看着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红之后好心提醒道:“醉得没办法上飞机的话,我会直接把你丢在这里的哦。”
哈泽尔扭头就对西原夫人吐槽道:“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悄悄在官网把他的机票给退掉了来着。”
“……我现在知道了。”五条悟凑过去观察了几秒她的脸色,得出结论道,“这家伙喝醉之后居然还能超级自然地说谎,真好啊,这种本领。”
“真好啊……”哈泽尔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之后,突然毫无预兆唱道,“「这件事情真好啊,能做到的话就太好啦(こんな事いいな出来たらいいな)」。”
她沉默了几秒后道:“后面的忘记了。”
五条悟迅速抽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忍着笑用他的男中音进行不伦不类的儿歌带唱:“来嘛继续啊,「那样的梦想,这样的梦想,我还有好多呐」——”
西原夫人同样在旁边充满鼓励地双手打着节拍,哄骗着双目呆滞的哈泽尔唱到在连续三个“啊”里破音(并引发某位男性的爆笑)为止,为视频素材作出了相当大的贡献。
而在哈泽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场就要用腰带勒死五条悟的危急关头,同样是善解人意的西原夫人用《北国之春》中的“「啊——这北国的春天」”打断了哈泽尔的锁喉,并且吸引了五条悟加入和她的合唱。
西原夫人用筷子敲着碗沿:“「虽然我们相互倾慕」——” 五条悟拽着哈泽尔的胳膊环在自己脖子上:“「却至今无法吐露真情」——”
他们一起将不存在的话筒递向哈泽尔。
根本不知道歌词的哈泽尔茫然地把下巴搭在五条悟头顶:“……实在是太喜欢你啦,哆啦■梦?”
西原夫人对五条悟比出拇指:“您,好小伙子!” 又对哈泽尔:“要吃软糖吗,乖孩子?” 西原夫人动情地摇晃身体:“「每一次落叶的飘零」——”
五条悟抢走哈泽尔刚拿到的软糖塞进嘴里:“「都意味着悲哀的分别正在临近」——,嚼嚼。”
下一刻,歌声在西原夫人的带领下毫无预兆地从《谢谢我的爱人》转到《知床旅情》。
“「离别的日子终将到来,在这知床岬角的村庄」。”
五条悟:“「目送你离开这地方,越过山顶后走向远方」——,嚼嚼嚼。”
哈泽尔被他的头腔共鸣震得脑袋发晕,几次挣扎着想走,都被五条悟用一只手握着她的双腕轻松压制。
他的另外一只手正拿着筷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晃来晃去,把蹲在地上的狗逗得左看右看,嘴里叼的一片白菜啪啪地抽击着它的胖脸。
狗挨打,狗生胖气,狗对白菜汪汪地骂了一长串。
被惊得原地跳起来的西原夫人抬起手,邦地在它脑袋上拍了一下。
狗挨打,狗生胖气,但狗只敢缩在角落里哼哼唧唧。
只在嘴角勾起一点幸灾乐祸笑意的五条悟仰起头来,和正低头看着他的哈泽尔对视一眼。
哈泽尔用口型无声道:“坏猫。”
五条悟对她吐了一下舌头,同样用口型道:“坏人。” 窗外的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在充满欢声笑语和狗叫的一户建上空,一架闪烁着航行灯的飞机自他们的头顶滑翔而过。
** 五条悟坐在舷窗边的座位上,扭头向隔壁盖着毯子、看起来像是睡得正香的哈泽尔道:“酒醒了?”
哈泽尔一声不吭地装死,仿佛终于在刚刚经过的颠簸区中找回了这辈子缺失的全部睡眠似的。
只有懊悔地皱起的眉心昭示着她内心正在经历的惨痛斗争。
五条悟说:“夏油杰以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拥有能将已经被他人调伏的咒灵收归己有的本领。”
哈泽尔闭着眼睛道:“就像他也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噢!悟!我们只是吵架了而已,你一直是我最宝贵的挚友’一样?”
五条悟没有对这句引自夏油杰的肉麻话语发表任何感想。
他只是把声音压低到仅有哈泽尔能勉强听清的程度,冷静地说:“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夺取咒灵的手段和条件。但我相信他不会对年轻咒术师随便下杀手,他的事就先让我静观其变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成为解咒的契机来着。”
“好啊,不过我只问一个问题,”哈泽尔道,“万一运气不好,夏油夺取咒灵的条件就是杀死其主人的话,那么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是会选择在建立咒术师乐园的途中,先用术师的尸骨铺出一条所谓必要的路;还是会为了保护术师,就此放弃这条达成‘大义’的捷径?这只是个假设,不用回答,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五条悟安静地低着头,片刻后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在忧太好好地成长起来之前,我会看好他的。”他说。
哈泽尔:“哎呀,身为最强真辛苦啊,五条先生。”
“所以请你每天主动和我联系,虽然小悟不再是可爱得让你连睡觉都要抱着的猫咪了,但超过一天不主动找我依然是违法的,明白吗?”
五条悟用手指模仿蟹钳,恶狠狠地夹了她的手。
“明白明白,”哈泽尔翻手抓住五条悟的蟹钳,“睡觉时全程开着和你的通讯频道,其他时间每小时联络你一次,不接受的话就请E君帮忙进行强制通讯好了。”
五条悟:“真的?” 哈泽尔:“……怎么还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这是很严重的骚扰啊五条先生!”
“我不管,”五条悟成熟稳重地翘腿坐在座位上,在飞机落地的震动中说出了幼稚得惊人的话,“回去之后就让伊地知把我的下周日程发给你,请务必珍惜大忙人五条悟的每一秒自由时间,否则我就去绑架总监秘书,挠他痒痒到你去救他为止。”
哈泽尔说:“有这种时间的话,还是希望你能直接去找我啊。新的地址和密码等抵达之后就发给你,哪怕只是任务途中路过也可以去啃两棵盆栽休息一下。”
“真的?”五条悟再次问道。
“这次是真的。”哈泽尔说。
** 他们在接机口平淡地分别,背对彼此走向不同的出口。
哈泽尔的行李被A君派去的人接下,而五条悟还需要自己到航站楼外找伊地知和高专的公车。
除了牵着的手在分开时勾了一下之外,其他事情几乎都和两人刚刚认识时别无二致。
哈泽尔在登机前就换掉了胖得像面包一样的厚衣服,踩上皮鞋、披上风衣后又恢复成人模狗样的社畜形象。
五条悟的臂弯里倒是搭着一件黑色登山夹克,但衣服款式太普通,面无表情的他又太耀眼,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外形上小小的不同。
直到哈泽尔走出几十步后顿了一下,回过头去。
下一刻,隔着汹涌的人群,拥有六眼的男人多此一举地同样转身锁定了她。
哈泽尔抬起右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作手枪,对着五条悟隔空“砰”地来了一下。
五条悟配合地抬手捂住胸口,向后仰到一半,又缓缓直起身体。
“好脏,我不想躺在这种地方。” 他的声音在哈泽尔戴着的隐形耳机里黏糊糊地抱怨道。
“我瞄准的是脑袋,你这蹩脚演员。”哈泽尔说。
“以这个路径就只能打到我的胸口,你这二流鲨手。”五条悟说。
蹩脚演员和二流鲨手同时向对方翻了个白眼(但只有其中一位受到了攻击),转身一边赶路一边拌嘴。
直到五条悟在东京夜晚的冷空气中打开熟悉的黑色轿车车门。
直到哈泽尔的声音不小心提高,引起了同行者的关心。
——“没什么事,只是刚好和人聊到家里的猫又自己犯傻把脑袋磕到了。哎呀,可真清脆啊,那咚的一声。”
——“哟伊地知。(突然沉默)(咬牙切齿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老橘子们没有惹祸吧?”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连续震动,哈泽尔看了一眼消息界面,刚刚加上好友的某位先生正疯狂地发着不久前拍下的照片。
满脸通红地拍手唱歌的她,把下巴搭在别人手上、被人像撸小狗一样逗着的她,还有在飞机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抱着不知谁的胳膊不放的、被捏着脸揉来揉去的她。
哈泽尔沉默地深吸一口气,同样咬牙切齿地露出扭曲的微笑。
已经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了,不能再像小朋友一样幼稚地互相争斗。
这么想着,她手指微动,飞快地给对方发送了三十张五条猫咪撒泼打滚撞树埋雪酣睡龇牙出糗美照。
第 70 章 第 70 章
随着哈泽尔休假归来, 在研究所地下独守空巢的E君终于有了能说话的对象。
“你还记得最近几天拒绝了我多少次在线待机的申请吗!”
他对哈泽尔埋怨道:“我在的时候,至少还能远程帮你搞定一些勘察和警戒工作,偶尔也能陪你聊天解闷, 这么好的云端助理却不知道珍惜,真是暴殄天物啊。” “相信我,
拒绝是为了你好。”哈泽尔推开桌子上堆得密密麻麻的电线,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捏着手机转来转去,“A君他们怎么还不到啊,是你发射导弹拦截飞机了吗?干得漂亮E君。”
E君露出了无话可说的表情。
无论见过多少次, 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仍然会让人以为自己正身处特摄片拍摄现场。
手机震动两下,哈泽尔将它解锁,
看到五条悟发来了一张和伊地知洁高的合照。
伊地知洁高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满脸疲惫地出镜。
他的身边是闪耀到仿佛刚刚结束时尚杂志封面拍摄工作的五条悟。
照片的角落里还露出一截竖着的黑色短发,从长度来看大概是乙骨忧太。
高专死板的基础款制服套在五条悟身上,立刻摇身一变成为当季禁欲复古新潮流。
再加上他超刻意地用手指勾下绷带、露出半只湛蓝眼眸的动作。
倘若这家伙去从政的话,相关党派只需要在大选宣传期间让他乘坐敞篷汽车从关键选区路过一趟,
就能直接在选举中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啊, 但假如其他党派用出到处派发夏油杰握手券的狡诈手段, 最终结果又会如何呢?
哈泽尔一边漫无边际地想象着五条悟和夏油杰互不服输地争相散发魅力、甚至大打出手,最终引发三级左右轻度地震的场景,一边看了看现在的时间。
早上七点。
虽然平时就几乎见不到五条悟休息, 但这个时间就开始上蹿下跳,即便对于他而言也还是太早了一点。
再结合伊地知洁高的神态,恐怕这两个人从飞机落地后就一直忙到了现在。
哈泽尔手下正在输入框里打着字, E君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撞开。
阔别数日的D君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在哈泽尔面前一叉腰道:“想我了吗?我把烧掉你游戏的罪魁祸首带回来了!快说谢谢伟大的D君!”
哈泽尔被她高分贝的激昂情绪惊得一抖, 匆忙之间似乎选中什么联想词发了出去,还没有顾得上看屏幕确认,就被她连拖带拽地拉下了桌子。
还是不能疏忽体术训练,整天像个儿童座椅似的被人一拎就走像什么样子。
这么想着,哈泽尔把手机锁屏塞回口袋,顺着D君野蛮人一般的臂力滑出门口,一边道:“好好,谢谢伟大的D君。我顶着把主机烧熟的风险打够一千小时的建造游戏可不能就这么白白丢档啊。”
** 好消息:犬养健作从美国被完整地运回了东京。
坏消息:他的大脑不停地试图逃跑,还成功蛊惑了一名负责看守的押运员开门放脑出去散步。
紧急赶到的D君好不容易才在满地的脑脊液中抓住那颗滑不溜手的脑子,因为实在不耐烦听一坨长嘴的黏糊组织讲话,最终简单粗暴地将它整个泡进生理盐水带了回来。
坏消息:缺少大脑的尸体腐败得相当之快。
好消息:善良又高效的A君为这位真正的原咒术总监筹备了得体的葬礼,还顺便把他的死亡扣在保守派一位跳得最高的老爷子头上,借机端掉了其背后一直叫嚣着要取缔平民高专、降低普通咒术师待遇,将除御三家出身之外的术师全部当作炮灰使用的小型贵族派系。
“还有一个坏消息。”D君认真地说,“我们是溜进白宫偷走的尸体,因为A君年纪太大腿脚不便,所以遭遇了很长时间的追杀。美国人似乎认定犬养是间谍,又把我们当作是和他一伙的,还引起了外交危机来着。最终是防卫大臣亲自联络华盛顿后才把我们领走的,A君还在发愁被迫欠了他一个大人情,现在头发都掉得没剩几根了……”
“……” 哈泽尔被过大的信息量惊得反应了许久才道,“你们最近的经历可以拍一部迷你剧了吧?这么听起来简直精彩得有点过头了。”
“所以A君让我转告你,如果不能从那颗大脑口中掏出值得这个价位的信息的话,他就找人把你和五条悟的风流韵事写成□□,分发给全咒术界的每位术师——作为无故脱岗的惩罚。”D君说。
哈泽尔:“……” 哈泽尔:“我想看,写好之后先悄悄给我一本样刊,多谢。”
她解锁手机,飞快地打出一句“爱看”,点击发送,随后退出软件,把刚才保存的照片分类到“童颜肌肉猫咪”相册。
做完这件事,哈泽尔把手机交给D君代为保管,独自一人走进了关着大脑的密闭房间。
E君在频道里向D君表达自己的疑虑:“B君能行吗?那可是从日本一路闹到美国的超级诈骗犯啊,而且还有咒力和术式来着。”
“不是给关起来了嘛,容器也用他们咒术师的手段加上了封印咒力的禁制,不会让B君受伤的。”D君伸了个懒腰说。
“不是这个问题。”E君尽他所能地委婉道,“她的能力除了强化之外就是助眠,总不能像boss一样靠嘴炮……我是说真诚来感化敌人吧。”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E君。”D君语重心长地道,“虽然你加入彭格列的时候B君已经开始养老了,但你不会自己悄悄去系统里翻绝密档案吗?
“就在十一年前左右,你应该还是个到处啃泥的矮萝卜,B君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她被掳到敌对家族总部的时候——啊,不能叫敌对家族,她那时候还没有被家光叔带回彭格列——连续一个月毫不间断地使用能力影响着周围人的神志,最后让七十多个成年男性在同一天用超级惨烈的方式自杀。这件事让她同时上了好多黑手党的暗杀名单来着。”
“顺便一提,在我还没有开始受训的时候,瓦利亚请她去教授当期的反审讯课程。”D君顿了一下,语气微妙地说,“当期所有学员全部提交申请转到了非作战部门,把斯库瓦罗气到冲去门外顾问部门揍了巴吉尔一顿。从那之后我就没再听说过她的事情了,但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震撼。”
“姑且确认一下,”E君犹豫地说,“你刚才说的,是那个……能坐下绝对不站着,无论什么时候联系她好像都在睡觉或者满世界旅行、或者一边满世界旅行一边睡觉的……又懒又不能打,唯独鬼点子比心眼还多的哈泽尔吗?还是重名的什么人?”
D君看着紧闭的银灰色气密门说:“对,没错,就是那个会突然丢下正在执行高烈度任务的我们,跑去旅游圣地泡男人的坏家伙哈泽尔。” **
伊地知洁高吞咽一次唾液,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轿车后座上低头沉默着的白发男人。
五条悟此次外出归来后,作为辅助监督的伊地知洁高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对方身上发生的变化。
但他一时之间很难将那些微妙的感觉用具有逻辑的语言总结出来。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 五条先生好像变得成熟了一点。
伊地知洁高在心里得出了一个诡异的结论。
作为从高专时期就跟随着传奇人物五条悟的脚步一路走来的他,对于对方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
因为他强大的实力而产生敬重,因为他自愿肩负的重担而心怀钦佩,因为他永远会托底的可靠而怀揣信赖。
——与此同时,也因为五条悟过于恶劣的性格、超级强势的作风,以及把信任的人往死里用的工作方针,而时常陷入难以言说的痛苦。
并且因为对方偶尔突如其来的关切,以及对这份关切立刻感激涕零、恨不得再主动增加两倍工作量的自己,而再度被更加深切的痛苦所淹没。
比起始终坚定地嫌弃着五条悟的七海建人,伊地知洁高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像个抖M。
就比如刚刚过去的夜晚。
在机场接到五条悟之后,伊地知洁高在车上翻出自己的手帐本和整理出的厚厚一沓资料,向上司紧张地报告道:“因为您没有提前告知您需要的资料,所以我擅自整理了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完成的所有任务报告,以及近期各项会议的主要议题。还有更详细的和政府部门的对接、以及资源调拨之类的记录,因为数据实在太多,方便的话稍后用电脑看可以吗?”
曾经在工作上连粘贴票据之类的小事都会亲自考虑到、并且比执行者本人更上心地写下便条提醒的严苛上司这次只是简单地看了看大项条目,就将厚重的资料还给了他。
“辛苦了。”五条悟说。
已经做好了被压下更多任务的准备、却突然从上司那里得到了体贴话语的伊地知洁高愣在了原地。
而五条悟微微歪着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的样子。
几秒之后,他又道:“伊地知处理这些工作一直都很细致,我对你的判断超——级信任的噢。如果有你觉得异常的地方再专门向我报告吧?啊对了,学生们现在在做什么呢,有人在外面执行任务吗?”
伊地知洁高顶着微微泛红的眼眶,沉默良久才说:“乙骨正在浅草寺附近处理一起一级诅咒事件。”
“走,我们去看看。”五条悟靠在后座上说,“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去抢个怪顺便给学生来场加训也不错。”
因为突如其来的感动而自愿加班整夜、在寒风中等待到天明的伊地知洁高。
当他看着从「帐」里走出来的——满身清爽表情沉稳的五条悟,以及无伤祓除诅咒后却被老师带着术式的一拳径直打到呕吐、因而面带菜色的乙骨忧太——并为他们的平安归来而露出疲惫的真心笑容时。
绝对不会想到的是, 五条悟正对着手机上来自哈泽尔的“Go f■ck yourself”以及紧随其后的“爱看”陷入混乱的思考。
而他前一晚所听到的体贴话语,几乎完全照搬了某个偷懒的人类女性在推脱工作时所用的,热情动听又无赖至极的残酷话术。【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