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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枕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后手“愔愔喜欢孩子吗?”


    永安宫


    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云栀被贬入浣衣坊,其他伺候过祺婕妤的宫人们经过了宫正司的审问和调查,一一被调离了永安宫。陛下令祺婕妤禁足,但也拨了一批新的宫人来永安宫侍奉她。


    云栀是祺婕妤从虞家带进来的,自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背叛对祺婕妤来说不可谓不是沉重的打击。


    往日没觉得,现在祺婕妤躺在床上的时候,竟找不到一个能与她说话的人。


    大抵是觉得她身子弱,又失了圣心,新来的宫人们只管按照规矩侍奉她,其余时候都是缄默不言。


    祺婕妤日日服用汤药,可身子却始终不见好转,整日里被关在屋子里闷着,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被消耗殆尽了。


    她摔碎盛药的碗,冲着宫人们破口大骂……想尽了一切法子引起她们的注意,可她们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除了说“娘娘息怒”外,蹦不出任何字。有时候,看她实在怒气大,宫人们就自作主张同守门的人说她病情加重,于是,太医院的太医便会来给她诊脉。


    有时候是她熟悉的面孔,有时候是陌生的面孔,把过她的脉象后,都会给她开一些安神的药方,让她安神静养,不可动气动怒。


    话语千篇一律,让她烦不胜烦。


    “滚!都给本宫滚——”


    祺婕妤觉得好不腻歪,她的身子明明已经好了,怎么可能病情加重?


    “庸医,都是一群庸医!来人,传郦太医,本宫要郦太医来诊脉。”


    先前她就是靠着郦太医的方子恢复了康健,想来郦太医一定会还有法子。


    宫人们无奈,迫于她的吵闹,只好将她的话传了出去,一层一层往上传,最终传到了扶喻耳中。


    听完祺婕妤的诉求,他沉默良久。


    郦太医之前就禀告过他,祺婕妤先前为了恢复身子,命他加重了药量,那药方看似让人行动如常,可实际上,却是在消耗自己的血气,时日久了,还会折损寿数。


    因此祺婕妤被禁足后,扶喻就给她换了一批太医。


    她也不想想,为何停了药后再次病倒,说是服药,其实与服毒无异。


    庆望见自家陛下久久不语,心里也在为祺婕妤叹惋。


    陛下若非还想管着祺婕妤,便不会犹豫这么久了。可惜,祺婕妤自个儿不知轻重。


    “随她吧。”扶喻面色如常,平淡的语气里却藏着一缕不易觉察的情绪。


    庆望心中咯噔了一下,很快作揖退下。


    得到圣谕的郦太医诧异了好半晌,才拎着药箱,跟随宫人来到永安宫。


    屋子里没有开窗,苦药味弥漫,让人忍不住皱眉。


    郦太医仿若不觉,目不斜视地给虞湘衡请安:“微臣给婕妤娘娘请安。”


    祺婕妤见到他,差点喜极而泣,忙招呼郦太医坐下,又将屋子里的所有人赶出去,而后迫不及待地对他道:“郦太医,你快给本宫想想法子,或是用从前那个药方,让本宫的身子康复。”


    郦太医面色从容,徐徐道:“婕妤娘娘,是药三分毒,先前的药已经不能再给您用了……”


    祺婕妤才不听他的长篇大论,语气一厉:“郦太医,本宫相信你有法子,你无需顾忌陛下,只要你让我懂身子调养好了,还担心陛下不给你赏赐吗?陛下不给,本宫也会厚赏你。”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郦太医,他缓了两息,便拱手道:“微臣谨遵娘娘之命。”


    给祺婕妤把了脉,写了一道方子,他忽地沉声:“婕妤娘娘,微臣给您开的方子只是寻常方子,可给您服用的药材却并非如此,若是叫旁人知晓了……”


    祺婕妤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即表示:“郦太医放心,本宫不会告诉旁人的。”


    郦太医点点头,起身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继而神色凝重地道:“微臣以为,娘娘可以在屋子里熏些香,去一去药味。”


    祺婕妤深以为然:她早就受不了药味了,可旁的太医却都叫她不要熏香。


    还是郦太医懂她。


    待郦太医离开,祺婕妤立即喊人进屋:“去库房里把香炉拿出来,给本宫点上香。”


    一向沉默寡言的宫女竟反常地开口:“不知娘娘喜欢什么炉子?”


    祺婕妤哪里记得清库房里有哪些东西,从前都是云栀给她收整的。


    她眼眸倏然一暗,随意摆手:“去取一个就是,本宫都喜欢。”


    反正库房里的东西在被放进去前都被检查过,她并不担心有人能动手脚。


    宫女闻言,低眉顺眼地接过钥匙,取来一只错金螭兽香炉。


    祺婕妤看了两眼  ,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又吩咐宫女点上香。


    “去那边的第三个柜子里取香来。”


    陛下常用的龙涎香她也曾讨要过一些,每每点上闻着,就仿佛陛下就在她的身边。


    宫女依言点了,袅袅香气很快蔓延到了屋子里各个角落。


    祺婕妤闭上眼,心也莫名地静下来。


    一直垂首而立的宫女悄悄抬头看她一眼,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屋子。


    申时左右,天上有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庆望打着伞到了承光宫,告知陛下晚上要来姜令音这儿歇息的口谕。


    姜令音也没觉得意外,这段时日,不是她去勤政殿,便是扶喻来承光宫。在庆望喝着热茶的时候,姜令音忽然想起一件事:“庆望公公可曾找到我的那支玉簪了?”


    说到这件事,庆望顿时面露愧色,他轻轻放下茶盏,连忙请罪道:“令主子恕罪,奴才无能。”


    姜令音自然不会怪罪她,只是当着他的面自言自语地可惜着。


    毕竟,那是她最喜爱的一支簪子。


    庆望将她一系列的表现看在眼里,转头找了个机会说给扶喻听。


    他命人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簪子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所以,他怀疑有人蓄意拿走了那支簪子。不知要做什么,但很显然,拿簪子的人或许知晓或许不知晓簪子对于令贵嫔的重要之处,但她一定不知晓,陛下有一支相似的水仙发簪。


    簪子不是宫内制品,即便是仿制,也是不能的,因为簪子上头还刻着“镂云霞”三个小字。


    只看往后谁会拿出来了。


    这也是姜令音刻意为之,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手。


    避子一事事关重大,她不能不早做打算。


    东窗事发的那日或许并不会太远了,但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却能让扶喻相信她的清白,相信她是被人诬陷的。


    姜令音淡淡一笑,眸色沉静。


    而那时候,“诬陷”她的人该如何自处呢?


    晚间扶喻来的有些迟了,倒不是因为处理政事,而是因为去了一趟临华宫——今日晚膳前,三皇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吐奶,且隐隐有发热的迹象,他才出生,身子孱弱得很,虽然扶喻先前并没有守着他出生,但到底是他的子嗣,得了消息后他还是去看了一番。


    姜令音没有去凑热闹,等扶喻来了后,便随口问了一句:“陛下,三皇子没事吧?”


    “愔愔放心。”扶喻不欲多说,如常宽慰她,“有太医们看顾着,不会有事的。”


    见他这样说,姜令音便也没再问下去,本来她也懒得装模作样关心旁人的孩子。


    待姜令音沐完浴,坐在镜子前时,坐在榻上看书的扶喻忽然抬眼望过来,语意不明地问:“愔愔喜欢孩子吗?”


    纤苓正在给姜令音擦拭头发,闻言一顿,姜令音察觉了她的动作,立即示意她退下。


    等纤苓合上门退下,姜令音这才缓声:“陛下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了?”


    她与镜中里的扶喻四目相对。


    “陛下莫不是担心妾身身子有恙?”


    扶喻见她想歪了,不禁失笑:“朕可没这么说。”


    他宠她的时日也不算久,没有怀上实属正常。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姜令音起身向他靠近,湿漉漉的发尾往下滴着水珠,“难道不是怀疑妾身怀不上陛下的子嗣吗?”


    扶喻微抬着脸,双眼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倏地,手背上传来几滴冰凉的触感。


    他皱起眉,拦腰让人坐下,而后斥责:“不擦干,是想受寒?”


    姜令音一点也没他吓到,转而笑吟吟地抓住扶喻的胳膊,“可陛下将妾身的宫女赶走了,妾身不会擦。”


    扶喻冷着脸,只觉得女子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又见长了。


    桌子上的盆子里搭着几条干棉帛,他取了一条,好似认命般给姜令音擦拭起来。


    女子惯来是懒骨头,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不,才坐下就一点也不老实了,哼哼唧唧地躺到了他的腿上。


    扶喻忽然觉得,与她相处时,都是他在伺候她。


    这么想着,他没好气地道:“若不是出生富贵,谁能养的起你?”


    姜令音半点没觉得不对,“是啊,妾身也这么觉得。”


    扶喻低头看着她透着黑亮的眼睛,试图找出她的心虚,可女子眨了眨眼,继续说:“从前妾身的母亲给妾身留了不少田地和铺子,供妾身挥霍,现在妾身又有了陛下——妾身可真是太幸福了。”


    扶喻嗤了一声:“若是没进宫,没遇上朕呢?”


    他随口这么一说,没指望姜令音能给出什么答案。


    毕竟她已经入宫,世上也没有倘若。


    哪知姜令音却迟疑了半晌,低低地回答他:“陛下不是也知道吗?妾身若是没进宫,如今应当嫁人了,有诚妃娘娘和绥安侯府,妾身也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


    虽不如现在荣华,却也不会过得太差。


    扶喻动作一滞。


    第92章 蝴蝶“朕属意你。”


    “陛下?”


    姜令音察觉到扶喻的走神,立即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陛下怎么不擦了?”


    扶喻回过神,眼神中带了几抹意味深长,当着他的面敢这么说,真是打心里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吗?


    也不担心犯了他的忌讳。


    女子仿佛看穿了他眼中透出的意思,立即无辜道:“是陛下先问的,妾身如实说了,陛下可不能不高兴,还要怪罪妾身。”


    话都叫她说完了,他能反驳什么呢?


    扶喻一边重新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又问:“你入宫时已经及笄,可与旁人定了亲?”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仿佛当真不在意一般。


    不过,他若真的一点不在意,便不会有此一问了。


    当初扶喻选女子入宫前,曾派人调查过女子,但并未深入,因而只知她先前在雍州长大,而后才被接回的绥安侯府。


    具体的细节却不清楚。


    姜令音却觉得扶喻的动作有些重了,她没忍住喊了句“疼”。


    扶喻扫过她微蹙的眉头,抿着唇没说话。


    姜令音佯装没发觉他眼中的情绪,努了努嘴道:“祖母将妾身从雍州接到侯府时,便已经给妾身相看好了人家。”


    “此等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自幼没了父母,祖母自然要操心妾身。”


    扶喻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当初他瞧着冷冰冰的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今日听女子说出来,却叫人心底难受得很。


    失去了父母,绥安侯府不管不问,却在她快要及笄时将人接回,这打得是什么算盘,他哪能不清楚呢?


    从前不闻不问,总不至于忽然转了性子,怜惜起她来。


    “祖母给妾身选的几个人家,有……”


    扶喻忽然就不想听下去了,他打断女子的话,淡声:“罢了,既遇上了朕,你也不必担心往后没人伺候。”


    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哦。”姜令音乖巧地闭上嘴巴。


    现在不让她说完,往后可别怪她没同他说。


    擦干了头发,扶喻又转回之前的话题:“愔愔以为,三皇子该送去何处?”


    这才是他最初的目的。


    姜令音一听,当即坐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他,“陛下不打算给沁嫔抚养吗?”


    扶喻没否定,却反问她:“愔愔以为应当让沁嫔抚养皇子吗?”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姜令音心里也想过他的打算,从沁嫔早产之后,扶喻所表露出的态度来看,他怕是不想让沁嫔亲自抚养皇子。同时,他也没打算将三皇子交给临华宫的诸位瑾妃娘娘来照看。


    宫里有资格抚养皇嗣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也没什么可供挑选的。


    “照规矩确实养不得。”姜令音略有犹豫。


    主要还是看扶喻的想法。


    她望着扶喻,直接问:“陛下是打算交给淑妃娘娘还是昭容娘娘?”


    扶喻有一刹的错愕。


    “愔愔怎知不会是诚妃呢?”他低垂着眉眼,徐徐相问。


    听他提及姜衔玉,姜令音倏忽收敛了表情。


    “诚妃娘娘膝下已经有皇长子,若再抚养三皇子,妾身以为怕是不妥当。”


    她说得直白,丝毫没有顾忌,就仿佛姜衔玉不是与她同出姜家一样。


    扶喻笑而不语,替她擦干了头发,方夸一句:“愔愔心思通透。”


    姜令音顺着他的话笑笑,而后好奇般的问:“那陛下属意哪位娘娘?”


    扶喻拢了拢她的长发,淡淡道:“朕属意你。”


    姜令音眼中没有半点波动,她无趣地摇摇头,“陛下可别戏弄妾身。”


    “妾身可没本事抚养好皇嗣。”她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笑意,“这种事,陛下还是别属意妾身了。”


    扶喻不可置否。


    他虽也有过这种想法,但也很快就收住了。


    即便抚养皇嗣并不需要她事事亲力亲为,可到底是一个烫手的担子,况且,她若是喜欢孩子,往后自己生就是了。


    等二人相拥在一起躺在床上后,姜令音似是没忍住好奇,再次询问:“陛下,您到底属意哪位娘娘抚养三皇子?”


    黑暗中,她看不清扶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微哑的嗓音:“蕙质也快三岁了,宁昭容将她养的很不错,让她来抚


    养再合适不过了。”


    他选了宁昭容。


    意料之中的人选。


    姜令音“唔”了一声,笑道:“那妾身猜中了陛下的心思,陛下可有什么赏赐给妾身?”


    扶喻沉默了一会,忽然翻了个身,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姜令音的脖颈处,他带着笑,低低地开口:“愔愔想要的话,下次不必拐弯抹角。”


    姜令音的脖颈之处是最敏感的,她瑟缩了一下,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


    长夜漫漫,弯月羞得藏进了云里,红烛一直燃到了最后一刻。


    耗尽了它的生命。


    ……


    被纤苓唤醒时,姜令音还有些迷迷糊糊。


    “主子恕罪。”纤苓先行请罪,而后给她递了一盏温水,喂她饮下。


    姜令音润了润嗓子,意识也清醒了些,“怎么了?”


    日光和煦,仿佛已经快午时了。


    纤苓取了衣裳一边为她更换,一边小声:“玟泽答应给奴婢主子要的方子了。”


    姜令音迅速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方子是什么,随即道:“什么时候?”


    “今儿早上奴婢去尚服局时,有个宫女同奴婢说的。”纤苓拧着眉,“只是奴婢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急于一时,下次定还有机会。”


    纤苓同玟泽所做的交易,说白了,也是相当于同郦太医做的。郦太医在太医院,不能随意出入后宫,那么,他怎么能让一个宫女替他传话?


    此事隐秘,他应当不敢随意透露给旁人。


    莫非,他在后宫里有亲近的人?


    她压了压眉心,转头找了个机会隐晦地向籍安提了一嘴。


    籍安能跟在庆望身边站稳脚跟,自有旁人所不及的本事,倘若有心卖她一个好,自不会吝啬给她想要的答案。


    籍安如寻常一般脚步轻松地离开承光宫。


    谁也没注意到他唇角微微上扬的细微弧度。


    上回从令主子的话里,他就觉得不对劲,回头叫人仔细盯着太医院后,果然有了一些发现。


    旁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或是习以为常的举动,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发现,郦太医和他身边的那个小徒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一个人送一封被蜡封口的信笺。


    他没有打草惊蛇,一直暗中等待收信人的出现,这事到现在虽然没有进展,但与此同时,他发现令主子身边的宫女私下里接触了郦太医身边的小徒弟。


    虽不知具体在做什么,但显然不是受命于令主子,否则,令主子也不会暗中找他了。


    旁人察觉不了他的情绪变动,庆望却是例外,待籍安回到御前,庆望借口泡茶,拉着他到茶房里,悄声:“怎么这么高兴?”


    籍安挠了挠头,“师傅,徒儿近来有个发现。”


    庆望没有问到底的打算,只是瞥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同那位有关?”


    籍安嘿嘿一笑,没有否认和隐瞒的意思。


    庆望拍了拍他的肩,“陛下耳聪目明,你的小心思若是藏不住,迟早有一天……师傅也自身难保。”


    籍安何尝不知自己所处的境地,他咬咬牙坚持:“师傅,若真有那日,您不必再管徒儿,徒儿不论受到多大的处罚,也一定会保全师傅。”


    这种话他不知说了多少次,每一次庆望都没有接话,这次也一样。他沉默地沏了一盏茶,正欲端出去,忽听籍安问:“师傅这些日子一直在给令主子找的簪子,奴才或许已经知道在哪儿了。”


    庆望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这句话,透露了太多信息。以他的立场,只能装作不知。


    籍安来承光宫,也是奉的扶喻口谕。


    倒也没有太大的事,只是给姜令音送了一支玉簪。


    籍安说,这支玉簪的样式是扶喻所绘制。


    姜令音将玉簪把玩在手中。


    簪头是一只金色的累丝蝴蝶,蝴蝶身上镶嵌了红蓝宝石,四处又点缀了大小珍珠若干,华贵且精致。


    她欣赏簪子时,籍安还说了一句话:“陛下说,令主子便如同蝴蝶一般引人注目,且独一无二。”


    仿佛是在印证他先前回答姜令音的话——她不必与旁人相比。


    独一无二。


    姜令音重复念了一遍这四个字,不觉浅笑,“劳烦籍安公公替我给陛下带一句话。”


    “这只蝴蝶,只会为陛下一人停留。”


    籍安将话原封不动地带给扶喻。


    扶喻哑了一晌,他虽没出声,可唇畔处却带着浅淡的笑意,籍安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扶喻的这个笑意一直持续到晚膳前庆望带着一只红匣子来到他眼前。


    庆望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是永安宫给您送来的。”


    “外头来送的侍卫说,这是祺婕妤娘娘让他转交给陛下您。”


    扶喻没说话,示意他打开匣子。


    庆望小心翼翼地打开扣上的锁,将盖子掀起。


    他余光迅速瞟了一眼匣子里的东西,而后屏气凝神地退到帝王身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翡翠玉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玉佩下方,却压着一摞字迹满满的纸张。


    扶喻皱着眉扫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他抬眸,语气不明:“祺婕妤可还说了什么话?”


    庆望不敢隐瞒,将侍卫传来的话一字不差地告知他:“祺婕妤娘娘说,太后殿下的寿辰将近,今年她身子不适,不曾来得及给太后准备寿礼,只在病中抄录了一份经书,祝愿太后殿下凤体康健,长乐未央。”


    他顿了顿,缓声:“祺婕妤娘娘请陛下代她交给太后殿下。”


    第93章 受伤有人在谋害令贵嫔。


    扶喻的目光在抄录的经书上的簪字小楷上划过,神色平静,眼底深处却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冷意。


    好端端的向他提及太后寿辰,虽没有明说自己的目的,但是想要提醒他,继而得到什么不言而喻。


    见自家陛下不说话,庆望不禁在心底为祺婕妤暗暗惋惜。


    恩情总有消耗完的那一日,祺婕妤若是真心想给太后准备贺礼,又为何偏要加上那一句“今年她身子不适,不曾来得及为太后准备寿礼”?不就是因为如今她被禁了足吗?且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给陛下送来一块玉佩——


    还用的是太后先前给她的那块。


    他正想着,就听陛下冷不丁地开口:“将永安宫门前的侍卫撤了,告诉祺婕妤,让她安心养病。”


    庆望领命而去。


    不多时,各宫嫔妃便得到祺婕妤解禁的消息。


    祺婕妤毫无征兆的解除禁足引起了众人诸多猜测,但很快,她们都了解到原因原因——祺婕妤派人去御前送


    了一个匣子,仿佛是给太后的寿礼。


    玉照宫


    南筝将外头的议论说给宁昭容听,未了,她轻轻一笑:“娘娘英明。如此一来,陛下定会对祺婕妤生出不满。”


    利用太后的名义,陛下一时隐忍不发,心里难道不会有隔阂吗?一次两次便罢了,可祺婕妤前前后后利用了多少回了?再者,上回蒋氏的死,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陛下为何对祺婕妤网开一面,还不是顾及太后。


    宁昭容舒展着眉头,声音徐徐:“陛下禁足她,反而保护了她,她既不想要这个保护,那本宫帮帮她又如何呢?”


    永安宫里的宫人没一个是虞湘衡的心腹,她便如困笼之雀,眼盲耳聋。少了陛下的庇护,她以为自己能安稳度日吗?


    “按照脉案上的记录,祺婕妤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南筝会意地道,“又有郦太医的‘照料’,奴婢相信,过不了多久,主子就能得偿所愿。”


    宁昭容垂眸轻轻摩挲着袖口上的刺绣花纹,语气颇淡:“谁让她喜欢折腾,自作聪明。比起立刻让她死,本宫更希望她生不如死。”


    毕竟,死了就什么也感受不到,而活着,却要日夜承受煎熬和痛苦,想必这个滋味更不好受吧。


    南筝笑着点头,语气里带着一股意味深长:“娘娘放心,郦太医与娘娘一条心,必不会叫祺婕妤安生的。”


    永安宫


    得到解禁消息的祺婕妤顿时喜极而泣。


    “还请公公替本宫多谢陛下。”


    庆望神色一如既往,没有在她这儿逗留,很快躬身离开。


    祺婕妤陷入兴奋之中,对于庆望的态度无所察觉。角落的一个小宫女看着格外平静的庆望,眸色不由地闪了闪。


    承光宫


    姜令音与祺婕妤不对付,因而承光宫宫人也自觉向着自家主子,听说了祺婕妤被解禁的消息后,心里都不免担心。


    姜令音却没感到太多的意外。


    太后寿辰将近,祺婕妤不可能不好好利用一番。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扶喻必然会退让一步。


    太后能让扶喻退让,因为太后是扶喻的生母。可换作旁人,帝王凭什么心甘情愿地退让?帝王退让后,总要让此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个代价,一定是她所珍视的,珍贵之物。


    姜令音虽然不在意祺婕妤的解禁,却还是叫喜盛紧紧盯着永安宫。


    出宫的日子将近,不知暗地里会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


    按照露微的说法,琼贵嫔是打算通过云栀,给冷宫的刘氏传消息,想法子阻拦她出宫。


    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出不了宫呢?


    姜令音思忖了几许,得了几个答案:一,染疾;二,受伤。


    不论哪一种,都得从她的身上下手。


    前者实施起来有点困难,但是后者,只要有心,法子并不少。


    姜令音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接下来两日便时常带着纤苓、栖笺、冬灵或是觉夏在皇宫各处转悠。


    方才人日日来承光宫同她一道,姜令音也不赶她走,有时在迎乐苑或是御花园也会遇上姜衔玉带着大皇子玩闹以及楚采女和汪宝林。


    姜令音同姜衔玉说不上两句话,态度相较于与方才人等人冷淡许多,见姐妹二人这般相处,众人也有意无意地挑起各种话题,不至于冷场。


    扶喻这几日也在加急处理朝政,因而并没有踏足后宫,但有庆望和籍安在,后宫中的消息还是一点一滴地传到了扶喻耳中。许是见姜令音这般清闲,扶喻心里不大平衡,在原定出宫的日子还有三日时,他派人给姜令音传了个口谕,叫她来御前学丹青。


    得到消息的姜令音当着传话太监的面脸色微僵,而后不情不愿地接了口谕。


    传话人籍安将这一幕如实禀告扶喻,扶喻听完,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姜令音的表情,不觉露出了浅笑。


    他这么忙,女子怎能无所事事呢?


    姜令音如何看不出扶喻的意图,面上她慢吞吞地叫人准备步辇,而后指了纤苓和冬灵陪她去御前,心里却在盘算着背后之人下手的时机。


    这几日风平浪静,她给了不下三次的机会,也不见有人对她动手,难道是觉得她身边的人太多了,还是说那边暂且没有准备好?


    因为“不情愿”,她表现得一日比一日懒散,头一日还能赶在午膳前去御前,第二日直接晚了近一个时辰,到了第三日,姜令音索性等午憩后,迈着步子从御花园开始绕路。


    承光宫距离勤政殿距离不远,压根不需要经过御花园,姜令音这般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身边的宫人也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便装作不知,在路过御花园时,还叫她停下去凉亭里歇一歇。


    太液池的后方有一处假山,凉亭就坐落在假山的侧边,姜令音缓步从假山下走过。


    微风习习,拂起了她双臂上的披帛。


    “主子实在不喜欢丹青,不如同陛下求求情吧……”纤苓似是不忍她每日这样受累,开口提议,“实在不行,叫画师来承光宫教导主子,省的主子这般受苦。”


    虽说她也觉得自家主子是没苦硬吃,但话不能这么说不是?


    姜令音分散了些心神对她道:“陛下难道一无所知吗?不点破我,无非就是想折腾我罢了。”


    她不信籍安没同扶喻说过此事,扶喻却没制止,分明是乐得看她自讨苦吃。若非如此,怎么对她姗姗来迟一事视而不见?


    可她也有这样做的理由,倒不是当真不想学丹青,而是——


    姜令音微微低了头,忽而听到头顶一阵异样的响声,她心神一凛,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假山上的几块碎石以极快的速度下坠,朝她所处的方向砸来。


    姜令音似是吓坏了,站在原地没有躲避,千钧一发之际,纤苓以身护主,挡住了碎石的攻击。


    姜令音被她护在怀中,只听到了一声闷哼。


    她正要询问,却见纤苓问她:“主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纤苓,你还好吗?”姜令音从她怀中挣出来,急切地问。


    纤苓摇头笑道:“奴婢没事,幸好护住了主子,否则奴婢死不足惜。”


    姜令音蹙眉不语,冷着脸查看她的后背,只见她素雅的宫装上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了皮肤上若隐若现的红痕。


    姜令音眼眸一沉,少顷,她转眸吩咐一旁有些呆愣的冬灵:“快去请医女来。”


    一边说着,一边扶起纤苓。


    冬灵缓了好几个呼吸,方道:“主子,奴婢先去喊人来送您和纤苓回宫,现下去凉亭里等着可好?”


    让主子与纤苓单独在一起,她实在不放心。


    姜令音拗不过她央求的目光,点头允了。


    扶着纤苓在凉亭坐下后,冬灵脚步飞快地跑回承光宫,三言两语对喜盛和杪夏说明了情况,二人一听,自觉分配了任务:喜盛去请太医和医女;杪夏叫人抬上步辇,带着觉夏等人往姜令音身边赶。留在承光宫的栖笺则指了个小宫女,让她去昭和宫告知淑妃。


    喜盛去太医院请太医时,故意走了个显眼的位置,叫站在勤政殿台阶上的侍卫看了个清楚。


    宫中忌疾行,除非遇上特殊的情况。


    喜盛脚步匆匆,神色慌张的模样直接闯入了苏穆清的眼帘。


    姜令音时常出入勤政殿,御前的人对她身边的几位宫人也算眼熟。苏穆清想着陛下对令贵嫔的宠爱,犹豫着是不是该去禀告陛下。


    这时,他身侧的同僚忽然疑惑地出声:“那不是令贵嫔身边的太监吗,怎么往太医院那儿去了?莫不是令贵嫔病了?明日陛下可就要带着令贵嫔出宫了,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同僚的声音很小,但苏穆清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怔:是啊,怎么会在这么敏感的节骨眼上?


    令贵嫔若是去不得,会不会影响静姝?或是说,明日陛下会只带静姝一人去皇恩寺拜见太后吗?


    苏穆清眼眸一凝,迅速转身走向殿内。


    ……


    扶喻眉心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骤然一冷,他一边起身往外走去,一边言简意赅地下令:“去查!”


    御辇到承光宫时,姜令音还在凉亭之中。


    留在宫里的栖笺不等扶喻询问,便将冬灵传来的消息禀告于他。


    当时冬灵的神情不算过于慌张,口齿清晰,言语间虽没有提及姜令音是否受伤,但栖笺私心里觉得应当是没有受伤的,不过当着陛下的面,她却没有言明。


    陛下能这么快来到承光宫,说明是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陛下担心主子,重视主子,她可不能拖主子的后腿。


    栖笺眼眶一红,接着道:“主子今儿没有坐步辇,身边也就带了两个宫女……先前主子还常在假山边上放风筝,奴婢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假山上的石头突然就坠落了呢?还偏就赶在了今日。”


    她的话里透露出几个消息:一,姜令音时常去假山那儿;二,假山从前并未发生坠落石块的现象;三,过了今日,姜令音就要随同陛下出宫。


    几点合在一起,便不是蹊跷了,而是有人不想让姜令音出宫。


    听完了全程的庆望不由地对栖笺刮目相看,字字不提陷害,却句句都表达出有人在谋害令贵嫔的意思。不愧是从陛下手里栽培出来的人。


    同时,栖


    笺这样偏向姜令音的行为,也让庆望默默赞叹。


    栖笺虽是陛下栽培出来的人,可在调入承光宫后,令贵嫔就是她今后唯一的主子,她万不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毕竟陛下是让她去侍奉令贵嫔,而不是去监视令贵嫔。


    第94章 攀咬“赐白绫一条。”


    御花园发生了这样的响声,自然也惊动了离得最近的临华宫和瑶华宫。


    她们方才探听到一点消息,便又听说圣驾已经到了承光宫。


    琼芳殿里,琼贵嫔一言不发地盯着余微。


    余微低着头,知道自家主子这会儿的情绪不好,令贵嫔没有受重伤也就罢了,陛下还急吼吼地去了承光宫。


    良久,琼贵嫔扯着唇角道:“走吧,去瞧瞧令贵嫔。”


    同她一样心情的嫔妃不在少数,令贵嫔若是受伤也就罢了,明明没有受半点伤,还是叫陛下心疼上了。旁人谁得到过陛下这样的关注和怜惜?便是从前的祺婕妤,也很难相比吧。


    承光宫


    听说姜令音没受伤,扶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敲了敲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问:“出去怎么也不坐步辇?”


    为了拖延时间,竟绕这么一大圈路程,也不嫌累。


    姜令音遭了这么一难,面色都是发白的,对于扶喻的话,她有点不服气:“若非陛下故意为难妾身,妾身怎会……妾身差点破相了,陛下却一点也不心疼妾身。”


    扶喻冷笑一声,“愔愔当真是没良心,若是不心疼你,朕如今还在勤政殿批折子。明知朕这几日忙,竟给朕添乱。”


    “陛下忙,便看不得妾身闲。”姜令音小声嘟囔一句。


    扶喻听清了,眯着眼叫她再说一遍。


    姜令音岂会上当,当即转移话题:“陛下冤枉。想给陛下添乱的可不是妾身,妾身哪里会想到那假山上的石块会松动,恰好砸向妾身?”


    提起正事,扶喻脸色顿时一沉,他哪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寻常时候的争斗,他可以视若无睹,可这回,却是要伤人性命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喜盛的声音:“陛下,主子,淑妃娘娘来了。”


    这是淑妃第一次踏足承光宫殿内,一进来,她便感受到了浓浓的奢华之感。比起昭和宫,这儿更像是位高之人的宫殿。她一抬眼,便见到了自己先前送给姜令音的四扇双面点翠屏风,放在椅子后方最显眼的位置。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不觉笑了一下。


    淑妃之后,姜衔玉和汪宝林、楚采女也匆匆而来,紧接着,得了圣驾在承光宫消息的嫔妃们也陆续而来。


    不多时,正殿里便挤满了人。


    栖笺吩咐着宫女上前添茶,做足了应尽的礼数。承光宫正殿虽不小,却没有那么多座位,最后也不过紧着位分高低几位先坐。


    陛下还没出现,嫔妃们便小声地议论起来,自然而然有人想到了这一出是为了阻止姜令音出宫。


    琼贵嫔往上瞥了一眼淑妃冷淡的面色,再瞧一眼本该在她下方却没到场的顾贵嫔,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呼吸略有些急促。


    在得知令贵嫔没有受伤的那一刻起,计划就失效了。可只要动了手,就会留下痕迹。刘氏死不足惜,她担心的是,万一查到露微身上,继而将她暴露该如何。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殿内人的交谈,待四周一静,她方才回神,下意识地望向坐到上首的扶喻。


    “妾身给陛下请安。”她反应迟钝了一下,跟随众人请安。


    “平声。”扶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淑妃身上,“淑妃,查得如何?”


    众人屏气凝神,听淑妃道:“回陛下,妾身叫人检查了假山和碎裂的石头,找到了一些挪动的痕迹。妾身记得,陛下登基那年,曾命人修了假山,今日之事定非偶然。妾身以为,今日之事当是有人蓄意谋害。至于是何人动手,妾身已经让顾妹妹去审问内侍省的管事和负责清扫御花园的宫人。”


    扶喻“嗯”了声,对淑妃的禀告还算满意。不过在来之前,他已经命庆望去查,查出的结果与淑妃的别无二致。


    “近来除了令贵嫔,还有何人时常去御花园?”


    姜衔玉率先站起来,“回陛下,妾身和汪宝林、楚采女去过两次。”


    琼贵嫔跟着道:“妾身也去了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是嫔妃们常去之地,大多数嫔妃隔一日都会去一趟。


    扶喻指节敲着扶手,不相信这是一次没有针对性的算计。但动手之人如何知道,姜令音今日会在那会儿经过假山呢?


    他不动声色地睃巡着殿内众人的神情,注意到了琼贵嫔面上的稍许不自然。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正此时,顾静姝带着一干人款款而来,“陛下,淑妃娘娘。”


    扶喻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被人押着双臂的女子。


    女子穿着宫女的服侍,身上素净,偏偏面容让他有点印象。


    顾静姝迅速将调查结果一一道来:“妾身审问了负责清扫御花园的宫人,找到了还没来得及回到冷宫的刘庶人。妾身一查,竟是刘庶人与给她送膳的宫女换了衣裳,藏匿了身份,再根据众多宫人的口供和指认,确定了刘庶人就是在假山上鬼鬼祟祟、恶意挪动石块之人。”


    顾静姝福了福身,将话禀明后,就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扶喻这才恍然记起刘庶人的身份。


    刘氏是晏平三年选入宫的,此前他对她一直没有太大的印象,但经过上回的事,却让他对她多了点记忆——愚蠢而不自知。


    他看着刘氏的眼神实在淡漠,淑妃望了眼扶喻,声音含着一丝冷意:“刘氏,你如何说?”


    刘氏在刚进来时神情略微有些慌乱,这会儿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这一幕,叫人不禁想起了上一回害了沁嫔早产后还是选侍的刘氏,当下她与那会儿的表情如出一辙。


    “是妾身做的。”


    她坦言承认,而后自言自语:“可惜,我竟没算到有人能护住令贵嫔,终究还是漏了一步。”


    淑妃眼神一凝,“刘氏,你是如何逃出的冷宫?又是受何人指使?”


    刘氏沉默了一瞬,倏然轻笑:“若说是妾身自己的主意,只怕陛下和淑妃娘娘都不会信吧?”


    淑妃皱眉,“刘氏,你到底想说什么?令贵嫔同你有什么恩怨,竟叫你连命都不顾,也要伤人性命?”


    若是那石块刚好砸到了姜令音的脑袋,后果将不堪设想。


    淑妃说着,叹息地摇摇头:


    “你现在不说,待本宫查出来了,此事可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刘氏,你可要想清楚!”


    “妾身的今日都是令贵嫔害的,淑妃娘娘叫妾身如何不恨她?”提到姜令音,刘氏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妾身从未想过与令贵嫔争宠,却不知怎就碍了陛下的眼,陛下——”


    扶喻冷冷地注视着她,听她哭诉:“陛下宠爱令贵嫔,难道妾身不是陛下的嫔妃吗?妾身不过是想让陛下多看妾身两眼,有何错呢?”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都不禁流露出些许真情实感。


    扶喻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没说话。


    淑妃也有点意外,见扶喻久久不表态,只好再问:“即便你嫉恨陛下宠爱令贵嫔,也不该试图对令贵嫔痛下杀手。”


    刘氏打断她的话,“是,淑妃娘娘您说的不错,妾身至少敢作敢当,可在座的呢?”


    她的目光自淑妃扫过,在某人身上略停了一下,而后嗤了一声:“谁不嫉恨陛下对令贵嫔的宠爱?妾身只是做了她们不敢做的事罢了。”


    扶喻眉眼间的情绪更淡了,他勾了下唇,嗓音冷硬肃然:“那你倒是同朕说说,还有谁也想对令贵嫔下手?”


    众人呼吸陡然一轻。


    令贵嫔夺了陛下颇多宠爱,她们心中自然是嫉恨的,可这种话哪能说出口?身为后宫嫔妃,尤其是身为女子,怎能善妒呢——即便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藏着掖着,万不能表现出来。


    刘氏抬眼,咬着唇看着扶喻,陛下容仪俊美,又身份尊贵,她也曾暗暗爱慕过,可他的目光却从未在她身上驻足。


    刘氏痴痴一笑,过了半晌,她平静地开了口:“陛下,您觉得蕙妃娘娘和大公主是如何死的?”


    她骤然看向琼贵嫔。


    琼贵嫔被她看得心一惊。


    众人也顺着刘氏的视线看向琼贵嫔。


    刘氏一笑:“琼贵嫔,你一定能给陛下答案,是不是?”


    “一派胡言!”琼贵嫔立即打断她的话,而后朝扶喻道,“陛下,您万不能听信刘庶人的胡言乱语。”


    “琼贵嫔当真不知吗?您可是与蕙妃娘娘住在一座宫殿,妾身记得,蕙妃娘娘卧病在床时,您日日侍奉在侧呢……”刘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


    “够了!”淑妃低低一喝,“无凭无据,不得胡乱攀咬琼贵嫔。”


    她为难地看向扶喻,试图结束这个话题:“陛下,刘氏犯了故意戕害嫔妃之罪,她既已认罪,不如按照规矩处置?”


    有扶喻在,她当然不能直接给刘氏定罪。况且,刘氏已经是庶人之身,再往下就只有……


    一片死寂中,扶喻轻描淡写地做出了决断:“庶人刘氏戕害嫔妃,罪无可恕,赐白绫一条,归还母家。”


    “赐死?”姜令音惊愕地出声,“陛下要赐死刘氏?”


    栖笺点头,“是,不仅如此,陛下还说要将刘庶人的尸首归还其母家。”


    这处置,着实不轻。


    姜令音暗暗吸了口气。


    “当时殿内,连淑妃娘娘都变了脸色呢。”栖笺说着,又提起了琼贵嫔,“刘氏攀咬琼贵嫔,话里话外都在说蕙妃娘娘和大公主的死与琼贵嫔有关,待陛下处置了刘氏后,琼贵嫔的脸色更是一片煞白。”


    “后来,琼贵嫔再次当着众多人的面请陛下不要相信刘氏的话,可陛下,却未置一词。”


    这番态度,却已经表明了他对琼贵嫔的不信任。


    姜令音猛然抬头,她刚刚意识到,倘若蕙妃和大公主的死是人为,那刘氏先前一直住在临华宫,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临华宫和瑶华宫相隔的御花园两边,琼贵嫔与刘氏也没什么接触……除非,刘氏也曾参与其中。那么,与她同宫的瑾妃和沁嫔呢?难道会一无所知吗?


    沁嫔的早产,又是否与这件事有关呢?


    今晚对宫里的嫔妃来说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今日刘氏的话,终究是在她们心中荡起了层层叠叠的波纹。


    沁嫔人未至承光宫,却也得到了只言片语。


    “只是可惜,刘庶人只敢说琼贵嫔。”雾枝惋惜地道。


    沁嫔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悠悠地道:“水满则溢,如此这般,已经足够了。”


    只要陛下如今还记着蕙妃,一定会重新调查蕙妃和大公主的死。


    当初没有查到的,如今再查,一定能有所发现,毕竟,当初谁也没有怀疑过琼贵嫔。


    第95章 太后“想立后了?”


    翌日是个极其晴朗的天气。


    今日是出发去皇恩寺的日子,承光宫宫人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喜盛带着小太监们将早就收拾好的箱笼依次抬到马车上,宫女这边则在给姜令音梳妆。


    按照原先的计划,本是杪夏和纤苓跟随姜令音身边,可纤苓昨日受了伤,便不好再远行,冬灵也自请留下照顾纤苓,如此,姜令音便带上了觉夏。栖笺在姜令音离开承光宫栖笺,负责管理承光宫所有的事务。


    太监之中,喜盛自是跟随的。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姜令音便带着几人到了勤政殿。


    虽说扶喻此次出宫不愿大阵仗,但后宫嫔妃们还是在淑妃的带领下前来恭送。


    淑妃同扶喻在交谈时,姜衔玉来到了姜令音面前,“令妹妹。”


    她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有一句:“到了太后面前,切记注意礼数和规矩。”


    她说着,又伸手想替姜令音理一理衣襟,姜令音往旁边轻轻一避,让她的手落了空。


    “不劳诚妃娘娘操心,妾身自有分寸。”


    姜衔玉抿着唇,眉眼间似乎有些怅惘。


    好在淑妃此时转过了脸,对着姜令音和顾静姝笑道:“令妹妹和顾妹妹,这几日陛下就劳你们侍奉了。”


    姜令音怎么听这句话都觉得怪异,一时没接话。顾静姝见她沉默着没有答话,福身应了:“淑妃娘娘放心,妾身明白。”


    “时辰不早了,走吧。”扶喻一声令下,仪仗队立即开始出发。


    御驾在前,姜令音和顾静姝各坐了一辆马车在后。


    未进宫前,姜令音时常到街市上采购或是闲逛,进了宫,却没这个条件。待马车穿过闹市,听着商贩的吆喝声,姜令音还是没忍住掀开了帘子往外瞧。


    只是闹市很快就过去了,窗外开始变得人烟稀少,耳边也只有一片鸟雀声。


    难得的安静。


    姜令音正欣赏着景色,忽然见庆望朝她这边走来,“令主子,陛下唤您。”


    她诧了一瞬,搭着杪夏的手下了马车来到前面扶喻的圣驾上。


    圣驾停下,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众人正纳罕着陛下有什么吩咐时,却见那令贵嫔上了陛下的马车。


    此次跟随的侍卫都算是扶喻的心腹,他们日日在勤政殿前守卫,大都是出身长安世家中的公子,本就年轻,现在又出了宫,少了几分拘束,私下里便开始偷偷眉来眼去,打发着乏味的行程。


    他们倒也不敢议论帝妃,只是难免会感慨两句:“陛下从前出宫都没带过宫里的娘娘。”


    对于姜令音,他们只知道她出自绥安侯府,但对于顾静姝,他们却了解颇多,主要是因为她身后的苏家和燕家,再就是苏穆清。


    当即有人拍了拍苏穆清的肩膀,安慰他:“苏兄,没事的。”


    虽然陛下表面上更宠爱令贵嫔一些,但对于顾贵嫔,也是十分看重的。


    苏穆清觉得他的话实在莫名其妙,立即用手肘重重给了他一记,“别在这胡思乱想,好好保护陛下。”


    同僚疼得龇牙咧嘴,小声嘟囔着什么,倒也没反驳。


    与此同时的马车上,姜令音则规规矩矩地坐在扶喻的侧边,双手交叠在双膝上,目不斜视。


    扶喻奇怪地打量她两眼,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马车坐着不舒坦?”


    姜令音颔首低眉,“回陛下  ,妾身无碍。”


    扶喻抬手按了按眉心,见女子保持着动作,一丝不苟,不禁觉得有点头疼,“怎么这般模样?”


    见惯了女子与他相处时的随意,乍一见规规矩矩的姜令音,他真有些不适应。


    姜令音一板一眼地回答:“回陛下,是淑妃娘娘和诚妃娘娘教的,妾身得好好学。”


    “故意的?”


    扶喻才不相信她说得话,以她的性子,会听淑妃和诚妃这种毫无意义的教导?


    姜令音见他不相信,当即也不装模作样了,她撇了撇唇,眸子飞快闪过一丝落寞,“淑妃娘娘让妾身行事收敛些,不能随性而为;诚妃娘娘也担心妾身与顾贵嫔站在一块儿会被比下去,怕妾身惹了太后不喜……”


    太后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不知道,但从这些人的口中,不难看出是不喜她这般的。


    “顾贵嫔温婉娴静,仪态优美,太后见了自然是欢喜的。”


    扶喻如何看不出她眼中的落寞,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愔愔何必妄自菲薄,你不比任何人差,母后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伸手,碰了碰女子发髻上的蝴蝶玉簪。如这蝴蝶一样,她是独一无二的,无需迎合旁人的喜好。


    姜令音向他靠近一些,闷声道:“陛下喜欢妾身,自是觉得妾身哪儿都好。”


    扶喻不禁失笑了一声,肯定她的话:“是,朕是觉得愔愔哪儿都好。”


    一抹嫣红顿时从姜令音的脸颊烧上耳垂,在扶喻的注视下她支吾着应了一声:“妾身喜欢陛下,也觉得陛下哪儿都好。”


    扶喻搂着她半晌,忽然轻声:“母后与朕母子连心,她会喜欢你的。”


    扶喻倒也没有哄骗姜令音,待入了皇恩寺见到太后时,太后果然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叫她近前来:“好孩子,给老身仔细看看。”


    姜令音提着一口气,含着笑走上前,俯身蹲下。


    太后慈眉善目,细细瞧了番姜令音,便笑着问:“叫什么名字?如今多大了?”


    “回太后,妾身唤姜令音,已经十八了。”姜令音乖巧地回答,略有些腼腆。


    一旁的扶喻似是看不过眼她这般模样,立即打岔道:“母后可不知,今日令贵嫔差点见不到母后了,受了惊,昨日没歇息好,今儿在马车上也没合眼,就担心您会不喜欢她。”


    太后乐呵呵一笑,抓住了重点:“昨儿受了惊?老身这儿有住持特制的安神香,香味清淡,待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晚上点上,试一试可管用。”


    姜令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妾身多谢太后。”


    对于顾静姝,太后也没有厚此薄彼,细细问了一下她在宫里过得如何,又提起了她的外祖母燕氏。


    太后谈及燕氏时言语间亲昵,仿若故人。


    被冷落在一旁的姜令音和扶喻暗暗对视了一眼,眸中都泛起了笑意。


    二人眉来眼去,太后装作没瞧见一样,和顾静姝说了一会儿话,便叫她们下去休息一下。


    姜令音和顾静姝离开厢房后,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太后瞥了眼扶喻,“今年怎么带了宫妃来见老身?往年不是一直觉得麻烦吗?”


    扶喻给她倒了一盏茶,方慢悠悠地道:“如今想来,其实倒也不麻烦。”


    “母后,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太后接了茶盏,手指贴在杯璧上,没急着喝。她望着扶喻,语气里带了点探究:“想立后了?”


    扶喻垂着眉眼,伸手从盘子里挑了一块糕点,继而漫不经心地反问:“母后觉得呢?”


    知子莫如母。


    太后才懒得和他猜来猜去,直接哼声:“自从你登基,老身就盼着你立后,你不乐意就罢了,连选妃的事也不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太后就来气:“老身盼着你身边有个人伺候,你倒好,选了妃进宫,直接冷落她们一个多月。她们都是世家精心教养的贵女,不论容貌、气质还是才情,哪里不好?挑来捡去,好歹算是郭家女入了你的眼。”


    扶喻几乎是太后指着鼻子骂了,他默默听着没有出声,毕竟太后说得是事实,他也能理解太后的想法和心思。可同时,他心里也觉得委屈。


    世家教养的贵女自然无可挑剔,可他瞧着却没有喜欢的感觉,这让他怎么办?


    说实话,若非是不想拂了母后的面子,他是不愿委屈自己的。


    扶喻不说话,可太后哪能看不出他的不服气。


    “罢了罢了,这事儿都过去了。”她摆了摆手,“姜家和顾家的两位姑娘瞧着都是极不错的,都是你亲自选入宫的,想来是趁你心意的。”


    扶喻没有反驳。


    太后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平缓:“可想好了?”


    扶喻看着碟子里的糕点,迟疑着道:“应当吧。”


    太后闻言,却没有细问,她轻轻抿了口茶水,语气如常:“终归是你的事,老身不会叫你为难,你自己想好了,决定就好。”


    “提前与老身说一声,老身也好准备一下回宫的事宜。”


    扶喻蓦然抬头,“母后还打算在这儿住下去?”


    “这儿清静,怎么不好?”太后说着,眼眸一眯,“难道皇帝还打算再等两年不成?”


    扶喻觉得此事还有点突然,的确打算再往后拖个一两年。但当着自家母后的面,他自然不能这么说。


    “母后放心,儿子不会让母后等急了的。”


    安抚完母后,扶喻也被赶出了厢房。


    等人走了,林嬷嬷上前收拾了一下茶盏,而后笑着道:“陛下有了这样的心思,殿下如今可要放下心了。”


    太后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轻松的笑意:“老身还以为他能一辈子不想立后呢。”


    林嬷嬷明白她的意思,又道:“奴婢瞧着,两位主子都是极好的,想来陛下的眼光是随了殿下的。”


    太后心里舒坦,脸上也全然都是笑意,“如此老身也就安心了。”


    宫里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她,顾氏和姜氏是何等性情,她了解得一清二楚,在扶喻要来皇恩寺前,她就叫人调查了二人的过往经历。


    二人有些相似之处,也有很多不同之处。家世上,顾氏明显更甚于姜氏;可性情上,姜氏却惹人偏爱许多。


    太后想着,又不禁摇头,她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但二人的到来,给她和皇恩寺都添了许多笑声。


    虽是太后的生辰,但在寺中,佛门之地,自然不能大肆庆祝的,几个人围在一张八仙桌前用了午膳,依次以茶代酒给太后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而后送了礼,便算过完了这个寿。


    太后的兴致很高,吃了午膳后,又让三人陪同着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气氛衬托得更加和乐融融。


    姜令音心里琢磨着太后这样高兴的原因,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见扶喻将手伸到了她眼前,“发什么呆呢?母后问你话。”


    姜令音茫然地抬起头,见太后和顾静姝这会儿都在盯着她看。


    她忙羞愧地道:“太后恕罪,妾身方才走神了。”


    太后瞪了扶喻一眼,对姜令音慈爱地道:“无妨,难得出来一趟,可想去后山上走一走?”


    姜令音觑了眼扶喻,见他挑着眉,一脸随意的模样,便点了点头,“好,听太后的。”


    第96章 烦闷只一味地搂着他。


    太后所说的后山,就在皇恩寺的后方,地势很高,一眼望去,郁郁葱葱。从前只有走小路爬上去,如今修了石阶,走起来倒也十分方便。


    半山腰有几处亭子供人休憩,太后走了一会儿,便道“老了”,叫他们自己去爬。


    山顶上头有一棵古老的大树,约莫有数百年了,经历过无数风雪,仍枝繁叶茂,因而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红签。


    姜令音此前登过山顶,为早已离世的父母挂过签,如今她想起此事,便同太后道:“妾身去树上给太后挂一个长寿的签,愿太后长寿无极。”


    太后笑意更深,“好。”


    姜令音说要登到山顶上,扶喻自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去,但他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顾静姝,没有出声。


    顾静姝不知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还是什么原因,主动道:“这山妾身爬过几次,不如这回让妾身留下陪着太后说说话吧。”


    一来,陛下不会将太后独自一人落下,二来,姜令音怕是也不想和她同行。


    姜令音挑了挑眉,听太后笑道:“如此也好,皇帝,既然老身这儿有顾丫头,你就同令丫头一道去吧。”


    太后做了决定,扶喻自然不会反驳,当然,面上是遵从太后之命,但心里是如何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今日姜令音穿着较寻常清淡素雅许多,为了方便还特意穿了窄袖的衣裳,发髻上也只戴了几支簪子。发簪上的蝴蝶随着她的行动一颤一颤得扇动着翅膀。


    扶喻见女子一心往上爬,看都不看他一眼,开口打破了这一路上的安静:“累不累?”


    姜令音缓了一会儿呼吸,方道:“自是累的,妾身是女子,体力不如陛下。”


    扶喻“嗯”了声,道:“既然觉得累,便歇一歇


    吧。”


    姜令音侧眸看他一眼,见他说得随意,颇是不服气道:“陛下是不是在心里笑话妾身呢?妾身还有力气,不用歇息。”


    爬山这一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爬上去。


    扶喻以为她别扭劲儿上来了,闻言笑道:“好,那便不歇息。”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出来,“朕牵着你,稳一些。”


    姜令音敛着眸,视线看着扶喻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的确如他所说,有他牵着,这一条路走起来也没那么艰难了。


    因为他是男子,更因为他是帝王。


    这几日和太后的相处,她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太后高兴的缘故。


    未入宫前,她便听说扶喻顶着诸多压力,不愿立后,还说太后之所以出宫,也是因为此事:晏平元年选入宫的几位宫妃,都是过了太后的眼的,太后大抵是有属意的皇后人选,可拗不过扶喻不同意。为此,太后索性眼不见为净,出了宫来到皇恩寺。


    按理来说,扶喻已经登基七年,是该立后了。他这次带她和顾静姝来,会不会是有此事的缘故呢?


    姜令音有点不确定,心里也有些烦躁。


    比起太后的喜好,立后一事还得看扶喻的意愿,可她现在并不能猜透扶喻的心思。


    扶喻宠着她也纵着她,可他却让顾静姝协理后宫,处理后宫事务。未来的皇后,自是要统摄后宫的。若连宫务都没接触过,她怎么能让宫人信服,怎么能立威?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地沉了沉。


    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册立皇后的准备?


    正思忖着,耳畔处传来扶喻的嗓音:“愔愔在想什么呢?山顶到了。”


    姜令音眨了眨眼,望着挺拔高耸的古树,微喘着气,脸色和声音却格外平静:“山顶这么快就到了。”


    扶喻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不禁疑惑:“可是累着了?给母后挂个签,就坐下歇一歇吧。”


    来这儿挂签子的人络绎不绝,自是有厢房供人休憩。扶喻虽没来过,但身边都是机灵人,不一会儿就将厢房和膳食准备妥当了。


    姜令音给太后挂了个长寿签,扶喻也单独挂了个签,他没叫姜令音看着,但想来也离不开江山大事一类。


    山顶上的风景极好,能俯瞰到远处的长安之景。


    姜令音歇息了一会儿,就撇开要给她作画的扶喻,来到了栏杆处眺望。


    这儿来往的人很多,男子女子都有。虽有侍卫随行,但并不会叫人发现身份。许是姜令音穿着素雅,又在登上山顶后拆了发髻,竟被人当成了寻常人家的姑娘,红着脸上前来询问身份。


    姜令音愣了一诧,反应过来时杪夏早已站在她面前同人表示歉意。


    觉夏没见过这场面,微微吃了一惊:“怎么如今的男子胆子这么大?”


    杪夏见怪不怪,她之所以快速挡在姜令音前面,便都是习惯使然了。


    顾及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姜令音没在此处逗留,带着二人寻了个僻静的走廊坐下。


    待扶喻作完了画来寻她时,便见女子在同一个妇人说话,他走近了几步,正好听到女子道:“是,我是雍州人。”


    那妇人问:“看姑娘年岁,倒是与犬子相仿。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来日我好携礼去府上道谢。”


    又自报家门:“我夫君是雍州长史。”


    雍州长史这个名号姜令音也是听过的,姓周,同长安周家是一个宗族。周家之子的名声,在雍州也是如雷贯耳的。


    姜令音抿唇,想到了另一个人——瑾妃娘娘。周家正是她的母家。


    那妇人以为自家家门能叫人另眼相看,却不想姜令音略略点头,没有反应。妇人一急,正要再说什么,却听眼前女子笑问:“如此说来,夫人应当认识宫中的瑾妃娘娘了。”


    “是……”她点点头,正迟疑为何这般问,又听女子道:“既如此,也算缘分,待我回了宫,会替夫人同瑾妃娘娘问个好的。”


    妇人一怔,回宫?


    姜令音见她大抵猜出自己的身份时,转身之际,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扶喻见女子望向自己,微微一笑,并上前了两步,在妇人错愕的目光下牵起了姜令音的手。


    他端的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姿态,语气温柔:“走吧,母后还在等我们呢。”


    姜令音任由他牵着走远。


    妇人彻底愣在原地。


    结合女子所说宫中出来的,还有“母后”二字的称呼,那么那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当今圣上。


    ……


    “方才在说什么?”扶喻明知故问。


    姜令音思绪还有些乱,不大想搭理他,因而只摇头不语。


    扶喻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皱起了眉,他又不会怪她,怎么不与他说实话呢?


    姜令音不与他说话,扶喻心里也觉得郁闷,一直到下了山回到厢房里,二人也没说上一句话。


    杪夏见自家主子一声不吭,有点着急了:“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杪夏……”厢房里当下只有她和杪夏,姜令音迟疑着开口,“我方才好像看到他了。”


    杪夏心神一凛,轻声道:“沈公子这会儿应该在雍州呢,怎么会来长安的皇恩寺?主子应当看错了。”


    “或许吧。”姜令音笑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眉眼间的情绪却莫名寡淡许多。


    只是一个侧影罢了,世上那么多人,难免有相似之处。


    她这样告诉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呢?万一就是他呢?他来这儿做什么呢?


    杪夏见她沉思,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自家小姐其实还是在意沈公子的,毕竟,儿时多年的情意做不得假。倘若那会儿,沈公子应了小姐,如今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呢?


    杪夏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小姐虽然离开了雍州,却一直惦记着雍州的人和事。


    扶喻回了另一个厢房,他沉着脸,看得庆望大气不敢喘。


    庆望实在想不明白,这二位主子怎么忽然开始一句话不说,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


    扶喻紧绷着下颚,回想着女子情绪的变化,是在何时开始的呢?


    听侍卫说有男子找她搭话,他都没气恼,怎么反而她先闷闷不乐了?


    扶喻屈着指头敲了敲桌案,好一会儿,他不确定地问:“她是不是想回雍州看看?”


    屋子里只有庆望,自是他来答话:“奴才想,应当是这个缘故吧。”


    庆望顺着他的话猜测道:“令主子在雍州待了十多年,这会儿见了雍州的人,许是想起了从前在雍州的日子。奴才记得,陛下先前打算今年南巡——”


    扶喻若有所思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向外走去。


    待再次见到姜令音,女子已经恢复了寻常的脸色,“方才那位夫人是雍州人,一时让妾身想起了从前在雍州的生活,冷落了陛下,是妾身的不是。”


    扶喻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一笑,“雍州距离长安也不算远,到时候朕带愔愔回


    雍州瞧一瞧。”


    姜令音微怔,很快记起他曾说的“南巡”一事。


    “好。”她弯了弯眼眸,主动在扶喻唇角落下一吻。


    女子的情绪总是很外露,高兴起来眉梢眼角便都是笑意,让人也忍不住想同她一样高兴。


    她仿佛有牵动着旁人情绪的能力。


    二人之间的小插曲并没有让太后知晓,一道用了晚膳,说了会家常话,太后便要安寝了。


    顾静姝要给自家祖父母供奉经书,便直接回了厢房。扶喻同姜令音并肩走在小院里,欣赏着山间的夜景。


    夜里很清静,偶尔有风拂过,却温柔至极。


    走到槐树下时,姜令音蓦地搂住了扶喻。


    她闭着眼,没说话,只一味用力地搂着他。


    扶喻垂着眉眼,虽不知女子为何这般,却也无声地圈住她。


    寺里不如皇宫灯火通明,但月光却显得格外皎洁,如银一般倾泻到地上,映照出二人相拥的身影。


    第97章 粽子“愔愔喜欢,朕也高兴。”……


    在皇恩寺小住了几日,扶喻便起驾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姜令音仍旧坐到了扶喻的马车里,不知是什么缘故,姜令音觉得扶喻对她更加纵容了,譬如眼下,她胡乱勾勒出了一幅画,将扶喻画得看不出人样来,也不见扶喻露出一丝不悦。


    她心里狐疑着,渐渐停了手上的动作。


    “妾身没这个天赋,陛下别让妾身画了。”


    扶喻不可置否,语气淡淡:“行,不画就不画吧。”


    之前扶喻在山顶上给她作了一幅画,他便也让她画一幅作为回礼,姜令音见他认真欣赏着自己不堪入目的画作,逐渐有点心虚:扶喻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勾勒出来,宛如仙子,她却……


    本以为扶喻会强制她重新画一幅,可一直到马车停下,他也没重提此事。


    姜令音微微仰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扶喻不会将这个“仇”记在心里,往后让她加倍奉还吧?


    “回宫了,来——”


    扶喻若无其事地扫过女子不安的面容,走下马车,朝她伸出一只手。


    姜令音深吸一口气,摒弃脑子里的诸多疑问,搭着扶喻的手下了马车。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视线聚拢到她的身上。


    原是知晓扶喻回宫,淑妃带领着一众嫔妃候在了宫门处,也就是说,众目睽睽之下,众人见她被扶喻扶下了圣驾。


    今日姜令音着了一身烟绿色的襦裙,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较往日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变,明艳中添了几分英气,更叫人挪不开眼了。


    嫔妃中,琼贵嫔的目光锁在姜令音身上,既有惊艳,又有愤怒和不甘。她眼睁睁看着陛下同她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的恭迎,又眼睁睁看着她坐上步辇从视线中离开。


    明明,这种风光是属于她的,只是从何时起,换成了姜令音呢?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琼芳殿,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不禁怒火中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五月份的天逐渐有了夏日的影子,温度越来越高,比起皇恩寺,皇宫里便显得格外闷。


    姜令音回到承光宫后,便叫人取来了一盆冰。


    “我离开的这几日,宫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冬灵一边拿着团扇为她打着风,一边回答:“回主子,倒是有一件事,关于永安宫的。”


    她觑着姜令音的脸色,缓缓道:“宫里开始用冰后,淑妃娘娘因着祺婕妤玉体未愈,叫人停了永安宫的份例,祺婕妤因此大闹了一场,说淑妃娘娘故意苛待她。后来淑妃娘娘无法,叫人补齐了永安宫的冰块。”


    身子弱不能用冰,明面上淑妃也是为了祺婕妤好,可一想到淑妃的小产可能与祺婕妤有关这件事后,姜令音就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祺婕妤卧病在床,如何知晓各宫开始用冰了?淑妃为何不提前告知祺婕妤一声,就将祺婕妤的份例扣下?


    莫非淑妃是希望给祺婕妤一个理由,让她闹一闹?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再者,永安宫的宫人无一人是祺婕妤的心腹。利用宫人的嘴传话,挑拨离间,再方便不过了。


    “后来呢?”姜令音觉得此事还没有结束。


    果然,听冬灵继续说:“昨儿夜里,祺婕妤便发起了高热,奴婢听说,是因为祺婕妤不听太医的劝诫,在永安宫摆了几大盆冰块,因此受了寒气。”


    姜令音眼眸一眯,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祺婕妤如此折腾自己,在旁人看来,说不定是使了一出苦肉计呢——


    今日陛下回宫,她刚好昨日就病倒了。


    时机把握得如此巧妙,符合祺婕妤一贯的行事作风。


    “主子……”冬灵忽然犹豫地开口。


    姜令音转眸看她,“还有什么事?”


    冬灵抿着唇,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只见她噗通一声跪下,仰头望着姜令音,“奴婢有一件事……想告诉主子。”


    姜令音唇畔处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冬灵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还记得那日假山下发生的事吗?”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一字一句:“其实主子本是能避开的。奴婢看得分明,纤苓她,暗中拦住了奴婢,却用身体挡在了主子前面。”


    姜令音听得微怔。


    她没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冬灵。


    “奴婢知道,主子信任纤苓,纤苓又于主子有救命之恩,定会怀疑奴婢说得这些话是胡编乱造。”


    冬灵摇摇头,“可奴婢说得句句属实。”


    桌案上的香炉中袅袅燃着薄荷香,静谧的似乎能听到香料燃烧的声音。


    冬灵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低头不语。


    姜令音拨动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子,良久,微微低了下头,故意叹了口气:“冬灵,你与纤苓一向要好,又是一同来我身边伺候的,怎么如今竟……”


    她仿佛是真的很困惑,开始喃喃自语:“先前纤苓还同我说你瞒着我与宜庆宫的人私下里频繁来往。”


    冬灵听见了,她愕然抬头,“主子,奴婢从未做过对主子不利之事。奴婢同宜庆宫的一位宫女是同乡,她名唤株青,之所以私下有来往,不过是先前奴婢给株青借了些银子,后来株青得了赏,又还给了奴婢——仅限于此。奴婢万不会背叛主子!还望主子明察!”


    她说完,砰砰砰地开始磕头。


    姜令音让她起身,“冬灵,你先起来吧。”


    冬灵恍若未闻,唇色逐渐发白,“主子不肯信奴婢?”


    姜令音叹息一声,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温声道:“并非是不信你,冬灵,只是你说得这些都是猜测,凡事总要讲究证据,我不能无缘无故怀疑纤苓的衷心,还有冬灵你,你这般说,我自会去询问株青一番。你说是不是?”


    冬灵静默地点头。半晌,她眉目含恨,咬牙道:“主子放心,奴婢明白了。”


    姜令音拍了拍她,“你明白就好,快下去用去痕膏敷一敷吧,别在脸上留了疤痕。”


    “是,多谢主子,奴婢告退。”


    冬灵缓缓退出屋子后,姜令音这才不疾不徐地捧着茶抿了一口。红茶味涩,但细细品着却妙极,搭配着薄荷的香气,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陛下回宫,让安静了几日的宫里又恢复了热闹。


    先是五月十七的三皇子满月宴,宴会是由顾静姝全权操办。皇子身份尊贵,当日受邀的宗亲和朝臣命妇们都前来庆贺,沁嫔作为三皇子生母,自然而然受到了颇多的关注。满月宴虽是按照规矩来办的,没越过上头两位皇子,可沁嫔还是心满意足了。


    她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容,还开始同外命妇们举杯交谈。


    只是她没高兴太久,很快,扶喻让庆望当众宣读了圣旨。


    一,三皇子赐名扶晚;二,沁嫔晋婕妤,迁居柔福宫;三,三皇子交由宁昭容抚养。


    听到晋位婕妤的消息时,沁嫔心都提起


    来了,晋位婕妤,就意味着她能亲自抚养三皇子,可后一句话却叫她的一颗心跌落谷底。


    三皇子交由宁昭容抚养?


    不管是沁婕妤也好,还是宁昭容也好,她们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此前,陛下并没有私下告知她们。


    后宫嫔妃一时也惊疑不定,按理来说,陛下晋沁嫔为婕妤,就是让她抚养皇子的意思,怎么反而……


    然而不论众人心里如何想,圣谕已下,沁婕妤必须遵从。


    新鲜出炉的沁婕妤愣愣地望着扶喻,眼底一片茫然之色。


    陛下为何这样对她?


    姜令音眼睫一颤,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有点意外,但的确是扶喻的作风。


    扶喻让沁嫔坐上了一宫主位,却将三皇子抱给旁人养,这是他对沁嫔的警告,也是对众人的警告。


    或许他掌握了沁嫔故意早产的证据又或许没有,可他不希望皇嗣被众人当成利用的筹码。


    琼嫔当初怀孕,小产后得了贵嫔之位,沁嫔平安生下一子,位分定然不能低于琼贵嫔,所以,这也显露出扶喻仁慈的一面。


    但沁嫔究竟是想要婕妤之位还是三皇子的抚养权,就不得而知了。


    满月宴结束后,宁昭容的玉照宫变得格外瞩目和热闹,谁也没料到,宁昭容不争不抢,默默无闻,膝下反而有了一儿一女。


    柔福宫位于皇宫的东面,毗邻昭和宫和承光宫,与临华宫相比,位置偏僻了一些,但里头只有沁婕妤一人住着,她成了一宫主位,手中有了微末的权力,但有一点——玉照宫与柔福宫一西一东,沁婕妤想见一面三皇子,便很难了。


    三皇子、宁昭容和沁婕妤被宫里人关注和议论了一阵后,就迎来了端午节。


    这是姜令音在宫里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因而觉得十分新奇。按照一贯的习俗,这一日宫里人不得吃除了粽子外的任何东西。姜令音喜欢吃咸口,可长安这边却都是甜口,譬如红枣粽子。


    早膳草草吃了几口后,姜令音对端午节就失了一大半的兴致。


    杪夏见她闷闷不乐,大抵猜出了她的心思,却没像往常一样劝说她或是宽慰她多少吃一些,而是笑着没有说话。


    姜令音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到了午膳,她索性不吃了。


    这时候,尚食局的女史却以扶喻的名义送来了许多粽子。


    “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尚食局做的咸口粽子,说是分给各宫主子尝尝。”


    听了女史的话,姜令音难得的哑声了一刹。


    她没有同扶喻提起过这件事,没想到扶喻却对雍州那边的口味了解得如此透彻。


    她转头看了看喜笑颜开的杪夏,哼了声:“你同陛下说的?”


    杪夏大道“冤枉”:“是陛下让籍安公公问的奴婢,奴婢先前也没想到这一遭。”


    更没想到,陛下还吩咐尚食局做了许多,分给了各宫。


    后宫的嫔妃大多的口味都与京城无异,虽也有与姜令音一般来自南方州郡的,但住在宫里,便要习惯这儿的口味,谁也没想到扶喻会给她们分到咸口的粽子。


    她们原以为陛下是突发奇想,可再听说令贵嫔喜好咸口后,不由地恍然大悟,继而苦笑起来。


    陛下担心甜粽子不合令贵嫔的口味,便叫满宫的人陪她一道吃咸口粽子。


    何其荒唐!


    又是何其的令人羡慕!


    事后,姜令音同扶喻提起来,仍能回想起那日的光景:“陛下这样,可让妾身承受了好大的压力。”


    扶喻挑眉笑问:“喜欢吗?”


    “喜欢!”姜令音答得很快。


    她弯着眼也笑起来,“这是陛下给妾身的宠爱,妾身自然喜欢,便叫旁人羡慕去吧。”


    “愔愔喜欢,朕也高兴,这就够了。”扶喻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如此说。


    第98章 昭仪“晋您为昭仪娘娘了!”


    端午节后,天气愈发炎热。这也意味着,扶喻的万寿节要来了。


    满宫上下,也早早地开始为万寿节的宴会做准备。


    嫔妃们都想大显身手一番,让陛下多看两眼,这其中,无所动静的嫣小仪便突显出来。


    六月的第二次请安,众人闲谈着,气氛本十分融洽,直到沁婕妤四处张望了一会,忽地提起了被禁足了许久的嫣小仪:“不知嫣妹妹准备了什么才艺?妾身还记得,去年嫣妹妹的舞姿颇为惊人。”


    淑妃握着珠串的手有一瞬的停顿,她瞥了眼沁婕妤,平声道:“好叫沁妹妹知道,陛下说,嫣妹妹伤了筋骨,需谨遵医嘱,休养一百日,这一次,就不便参加了。”


    说这话的时候,淑妃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的姜令音。


    嫣小仪为何会折了腿,又为何被禁足,这一切都是与令贵嫔有关。


    察觉到淑妃这番细微举动的嫔妃目光略带诧异地望向姜令音。


    姜令音低眉饮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对于众人的视线恍若不曾察觉。她细细品着茶,好一会儿,才随口应了一声:“那真是有些可惜。”


    琼贵嫔闻言,不咸不淡地道:“可惜什么?我记得令贵嫔可是见过嫣小仪的舞姿。”


    姜令音微微蹙起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是吗?”


    她轻轻放下茶盏,静静道:“仿佛有这一回事,有些记不清了。”


    琼贵嫔见不惯她这般惺惺作态,淡淡嗤了一声:“令贵嫔忘了,嫣小仪和罗才人应当没忘记。”


    姜令音讶异地看向罗才人,发间流苏步摇微晃,“罗才人,可有这一回事?”


    众人看着夹在琼贵嫔和令贵嫔之间的罗才人,都不禁为她叹息一声。她若是说没有这一回事,便算得罪了琼贵嫔,可若说有这回事,就打了令贵嫔的脸,两个人都不是她能得罪起的,罗才人该如何回答呢?


    罗才人没她们想象中的惊慌,她掩着唇惊愕了一瞬,而后低眉道:“妾身记得嫣小仪当初正是因为跳舞才不慎从问月台上跌落下来的,那会儿妾身正在同令贵嫔您说话,一时都没有注意。此事也是妾身的不是,竟忘了提醒令贵嫔——嫣小仪的舞姿颇为惊人。”


    闻言,姜令音作恍然大悟状:“原是如此缘故,那真真是错过了。”


    听着两人的一唱一和,琼贵嫔的面容顿时浮了几分愤怒,“从前竟不知罗才人有这般颠倒黑白的本事!”


    罗才人颔了颔首,面露窘迫,“妾身惶恐。琼贵嫔缪赞,妾身万没有您说得这般本事。”


    “你!”琼贵嫔心底怒火翻涌,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殿内一时安静,众人的视线不由地在三人之间睃巡着。


    罗才人嘴上说着惶恐,可这一番话,却是偏向了令贵嫔。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罗才人竟直接落了琼贵嫔的脸面,况且她们还记得罗才人因着蒋氏的死对令贵嫔多有看不惯,这怎么忽然之间就转变了态度?


    姜令音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惊讶,毕竟,罗才人虽然选择明哲保身,却还是个聪敏之人,权衡利弊还是懂得的。


    请安结束后,淑妃一脸平静地坐在雕花椅上,没有任何动作。绫屏送走各宫嫔妃回到殿内,便见自家娘娘发着愣,她不由地担心起来:“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淑妃沉默了好半晌,方抬了抬下巴,语气不明地道:“如今琼贵嫔算是彻底失宠了。”


    绫屏说不出反驳的话,低低“嗯”了声。


    近来,琼贵嫔想尽了各种方法接近陛下,可陛下却没给她一点机会,即便琼贵嫔去御前请见,陛下也视而不见。可转头,令贵嫔却能大摇大摆地进去。


    宫里的风向一向是随着陛下的宠爱而转移的,眼看令贵嫔日渐得宠,隐隐有了专宠的迹象,嫔妃和宫人们都想方设法得上赶着巴结起承光宫来。若非如此,今日罗才人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偏向令贵嫔了。


    淑妃叹息一声。


    绫屏不愿见到自家娘娘这般模样,不由地道:“娘娘不必太过担心,令贵嫔终究才是贵嫔,陛下再宠爱她,这位分一时半会总不会再往上晋升了。况且,还有顾贵嫔呢——”


    与虚无缥缈的圣宠相比,宫权才是最实际的。


    淑妃摇了摇头,却有另一番想法:“陛下对顾贵嫔和对令贵嫔,终归是不一样的。”


    对陛下来说,宫权不能一直紧紧攥在她一个人的手中,否则,皇后一旦册立,她便是第一个被皇后所不容的。宫权多分给一个人,她往后的处境也就越安稳。


    “那依娘娘看,陛下为何不将宫权分一些给令贵嫔呢?”绫屏不禁疑惑,“顾贵嫔既然能越过瑾妃和诚妃娘娘她们,令贵嫔如何不能呢?”


    淑妃看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道:“令贵嫔自


    然也是可以的,可你别忘了,她上头还有诚妃。”


    令贵嫔与诚妃都是姜家人,诚妃虽无宠,却位列妃位,更是抚养了皇长子,令贵嫔有圣宠便罢了,再手握宫权,姜家在后宫就一家独大了。


    陛下应当不想看到这般形势。


    绫屏一怔,领悟了淑妃的未尽之语。


    是她想岔了,竟忘了诚妃娘娘与令贵嫔的关系这一层。


    她明显松了口气,而后笑笑:“娘娘说得是。”


    同淑妃有着想法一样的人并不在少数,包括姜令音自己。


    想到姜衔玉,她的眼眸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倘若姜衔玉只是诚妃也就罢了,偏偏膝下抚养了皇长子,在没有皇后和嫡出的皇子之前,皇长子的尊贵程度简直不言而喻。说句大不敬的话,一旦扶喻遽然驾崩,最可能被朝臣们扶持登上皇位的,唯有皇长子而已。


    临近万寿节,扶喻忽然发现姜令音对她冷淡了许多。


    他心里有些不解,在庆望返回殿内时,不由地问了句:“最近宫里可有谁惹了你令主子?”


    庆望仔细回想了一番,如实道:“奴才并不曾听说。”


    扶喻皱着眉,露出沉思的表情:既然没有人惹她,那她这是怎么了?


    籍安看了看自家师傅,又偷瞄了眼扶喻,方迟疑不决地道:“奴才听说,诚妃娘娘近来总是带着大皇子在迎乐苑那儿玩。”


    令贵嫔对诚妃娘娘的不喜就摆在台面上,偏偏诚妃娘娘的宜庆宫离承光宫很近,中间隔着的迎乐苑又是供人玩乐之地。


    诚妃娘娘带着大皇子在迎乐苑玩,令贵嫔有什么里有阻拦?


    扶喻知道女子气性小得很,虽然籍安说得理由令人啼笑皆非,但放在女子身上,倒也并无这个可能。


    他想了一想,对籍安吩咐:“近来天气炎热,告诉诚妃,莫要带着大皇子出来走动了,他身子弱,需要仔细照料着。”


    籍安忍住笑意应了下来,很快就将扶喻的话转达给诚妃。


    陛下的这道口谕来得莫名其妙,姜衔玉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同籍安道:“陛下的意思本宫明白了,还请公公回禀陛下。”


    兰汀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娘娘,陛下怎么忽然关心起大皇子了?”


    姜衔玉也想不通,她摇摇头,自我说服:“昶儿畏热,陛下许是担心吧。”


    兰汀只好接受了这个理由。


    可往年也不见陛下这样关心大皇子,还特意派人来告知娘娘一声。


    她将这个疑惑藏到心里。


    除了扶喻和姜衔玉外,并没有关注到这件小事。姜令音对姜衔玉忽然闭门不出的行为除了觉得奇怪了些外,也没深想——


    她自然不会想到扶喻竟是为了她给姜衔玉下令,叫她少带着大皇子出门。


    若是知道了,她怕也会觉得荒唐吧。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很快就到了万寿节这日。


    午宴是扶喻同朝臣们一道用的,晚宴则是与宗亲和嫔妃们在一道庆贺的家宴。


    扶喻不愿铺张,因而举办宴会的地方就设在了安福殿。


    不巧的是,姜令音在万寿节前一日的半夜忽然发起了高热。


    不知是平日里用的冰块多了,还是天气多变的缘故,高热来得迅猛,让人始料不及。


    姜令音躺在床上,整个人昏昏沉沉提不起任何精神,自然是出席不了安福殿的家宴。


    扶喻看着她因高热而变得烫红的脸,原先想要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想恼女子没爱惜自己的身子,也怒她身边的人不会伺候人。


    扶喻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女子的脸颊,“偏是这个时候病倒了。”


    他原还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呢。


    这下好了——


    他松了手,口道:“真是不争气。”


    看着女子喝完了药,额头也没那么烫了后,扶喻才不放心地从承光宫离开。


    听闻令贵嫔不得出席晚上的宴会,嫔妃们都不禁面露喜色。


    少了令贵嫔分走陛下的心神,她们也多了一分机会不是?


    与她们相比,承光宫的宫人可谓是有苦难言了。


    没办法,主子病得时辰太巧了。


    杪夏倒没有太多的惋惜,她一心照顾着姜令音,盼着她早日退热。


    夜幕悄然降临,与安福殿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相比,承光宫便安静了许多。


    当然,这一切,处在昏睡中的姜令音并不知晓。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万寿节的第二日了。


    杪夏一直守在她身边,听到一点儿动静就被惊醒了,“娘娘醒了!”


    她欢喜地扶起姜令音,喂了她一口温水后,一边贴了贴她的额头,一边关心地问:“娘娘头可还疼?”


    姜令音按了按眉心,正欲回答她的话时,忽然意识到杪夏的称呼换了。


    “娘娘?”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不想,杪夏却拍了下脑袋,笑意盈盈地恭贺道:“是啊娘娘,昨儿陛下下旨,晋小姐您为昭仪娘娘了!”


    第99章 多心“恭贺令昭仪娘娘。”


    昭仪?


    姜令音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那顾贵嫔呢,陛下晋了她什么位分,妃位还是——”


    杪夏“啊”了一声,随即笑道:“娘娘,那哪能呢。顾贵嫔只晋了婕妤,位列从三品,比不上娘娘您。”


    姜令音又愣住了。


    “那宁昭容呢?不、除了我与顾贵嫔,还有哪些人晋位?”


    杪夏摇头,将软枕摆整齐,扶着她躺好,而后道:“没有旁人了,陛下只给娘娘和顾贵嫔晋了位分。”


    这怎么会?


    昭仪是正三品,贵嫔是正四品,扶喻怎么给她越过了婕妤晋封?


    杪夏见她还有点茫然,又忙宽慰她道:“小姐方才醒来,先别想这些事了,小姐头可还疼,奴婢让太医来给您把把脉吧?”


    姜令音拉住她的胳膊,皱眉再问:“宁昭容呢?”


    杪夏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您忘了?昭仪是正三品之首,往后,宁昭容就在您之下了。”


    “小姐如今是昭仪娘娘,这往上啊就只有——”杪夏笑嘻嘻地数着,“淑妃娘娘、瑾妃娘娘和诚妃娘娘了。”


    真正意义上的离妃位仅有一步之遥。


    其实不只有姜令音这般愕然,圣旨传达下来时,所有的宫妃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但圣旨已下,令贵嫔为昭仪自然是无可更改,众人不敢有疑议,面上端着笑容,手上的帕子却差点搅碎了。


    淑妃有意无意瞥了眼姜衔玉等人,面色平和,“那妾身便替令昭仪妹妹多谢陛下了。”


    座位上的琼贵嫔怔怔不语,她仰视着上首的扶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这般恍惚的神情落在沁婕妤眼中,她掩了掩唇,眸中闪过一道思量。


    有姜令音晋昭仪在前,顾静姝成为婕妤倒显得没那么瞩目了。


    听闻姜令音退了热,淑妃和各宫的赏赐便陆续送到了承光宫,方才人和楚采女则亲自前来为姜令音贺喜,被请入寝殿后,两人都一脸喜色,“妾身恭贺令昭仪娘娘,昭仪娘娘金安。”


    承光宫的人在姜令音病了后都挨了扶喻的罚,尤其是能进殿侍奉姜令音的几人,因而如今姜令音虽身子无碍,杪夏仍给她披了外衣,叫她靠在榻上,屋子里的冰块也全部收了起来。


    那些冷的一概不让姜令音触碰。


    热茶和糕点呈上后,屋子里便只留了纤苓侍立在侧。


    方才人看着姜令音素面朝天的脸庞,小声道:“令姐姐这病来得巧,倒是错过了昨夜的家宴。”


    闻言,姜令音尚未开口,楚采女便道:“来日方长呢,往后还有机会,昭仪娘娘人虽未至,可风头却是谁也比不过的。”她声音泠泠,“昭仪娘娘没去便是这样的光景,若是去了,妾身们岂不是都黯淡无光了?”


    姜令音瞧了二人一眼,笑而不语。她刚恢复了精神,脸上没有上妆,一贯不点而赤的唇微微发着白,叫她明艳的面容添


    了几许温柔之色。


    也许是这份错觉,方才人喝完半盏茶后,忽然轻声:“令姐姐才病愈,这几日恐怕不得侍奉陛下吧。”


    楚采女唬了一跳,随即看向姜令音,却见女子面上无甚表情,目光清淡地看着方才人,“是该如此,方才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方才人见她语气温和,心中一定,“陛下已经许久没召见妾身了。”


    她缓缓开口:“妾身与令姐姐一条心,往后自是向着令姐姐的,既然令姐姐不得侍奉陛下,不若——”


    她本是不安的,可看着姜令音始终不曾打断她的话,嘴角还抿起一丝笑意,声音便越说越稳,愈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妾身得了宠,与令姐姐在宫里相互扶持,总要好过旁人是不是?”


    方才人的底气越来越足。


    青杏说得对,假意向令昭仪示好,果然是有用的。令昭仪不得侍寝,只要她向陛下开口,陛下难道会拂了她的面子吗?即便拂了她的面子,那于自己又有什么损失呢?若是陛下应了,她得了宠,即便不如令昭仪,也能压过别人。


    她看着姜令音,等着姜令音点头。


    而她身旁的楚采女却不知何时低下了头。


    姜令音却没当即说什么好与不好的话,只垂眸拨动了一下茶盖,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清晰可闻。


    “方才人——”


    “放肆!”


    两道声音几乎重合到了一起,刚要说话的姜令音止住了嘴边的话语,抬眸望向眉眼凛冽,径直走进来的扶喻。


    他的声音如浸寒霜,直直冲入方才人的耳畔:“才人方氏不敬上位,目无尊卑,言语狂妄,即日起降采女,罚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他不留有一丝说话的机会,话音甫才落地,身后的宫女便迅速走出来,一言不发地将蹲在地上的方才人往外拖去。


    “陛下,陛下——”被吓坏了的方才人直到被拖出了院子,方才回神大喊,“是妾身失言,还望陛下——”


    声音越来越远,姜令音动了动手指,没分神去听。她看着面前一脸怒容的扶喻,一时无声。


    扶喻来得突然,她尚且没从榻上下来问安。


    “陛下来了,怎么也不让人提前告知一下妾身?”姜令音一边说着,一边打算起身。


    扶喻按住她的胳膊,“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必多礼了。”


    他这样说,姜令音也没拒绝他的好意。见扶喻在另一边坐下,想着方才的那一幕,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虽说,这是在她的算计之中,但她没想到扶喻这么利落地处置了方氏。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蹲在地上还没起身的楚采女,比起方氏,她讨喜得多。


    扶喻自然也注意到了楚采女,但他仿佛不识:“哪个宫的?”


    楚采女不曾侍寝,仅远远见过扶喻几次,扶喻不记得她是何人,她并不觉得奇怪。


    “回陛下的话,妾身宜庆宫采女楚氏。”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明显的颤抖,不知是做戏还是什么缘故。


    扶喻“嗯”了声,语气不冷不热:“来看令昭仪?”


    “是,妾身来给昭仪娘娘贺喜。”楚采女低着眉,眼神分毫没有往人身上瞟,恭恭敬敬的模样一下子给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果然,扶喻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既亲自来给令昭仪贺喜,倒是有心了。平身吧。”


    楚采女暗暗松了口气,局促地起身,她视线低垂,露出柔和的侧脸。


    她穿着青色的宫装,发髻上仅别了一支发簪,虽没有露出正脸,端看身姿,便也知晓是个有姿色的佳人。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两眼,忽地听扶喻道:“还有事?”


    意识到他言外之意的楚采女忙俯身,“妾身就不叨扰昭仪娘娘休息了,妾身告退。”


    从头至尾,她的眼神都没同扶喻对上。


    安安分分,恪尽规矩。


    楚采女一走,纤苓也福身退出了屋子,给姜令音和扶喻留下独处的空间。


    “头可疼了?”


    “没那么疼了。”


    扶喻问一句,姜令音答一句,面上表现得十分乖顺。


    “令昭仪没什么话同朕说?”扶喻眸色微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的反应。


    他来得时候正好听到了方才人那一番高谈论阔,女子迟迟没有拒绝方氏,难道真的是存了找人替她固宠的心思?他从前从没这么觉得,但近日女子对他实在不上心,连他的生辰宴都因病错过了。


    他一直都知道女子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也从不介意这些。总归,她那样做都是为了他。


    可从皇恩寺回来以后,他却感觉女子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明面上她仍旧如从前一样每每见了他都是笑吟吟的,但私下里与她亲近时,女子却开始心不在焉,从前有多热情,如今就有多敷衍。


    想到这里,扶喻不禁皱了眉。


    他有点不习惯女子的转变,但这种话又不好直接向女子说出口。


    女子的眼眸明亮,此时却带着几分倦意和困惑,“陛下怎么给了妾身昭仪之位?”


    扶喻的声音中辨不清情绪:“不喜欢?”


    若是从前,女子一定会笑意盈盈地说“喜欢!陛下给妾身的,妾身自然喜欢!”


    可这会儿,女子却抿唇道:“妾身入宫时日尚浅,这昭仪之位,妾身怕是不得胜任吧。宁昭容为陛下生育了二公主,又抚养了三皇子,妾身何德何能,能位居她之上?”


    是他多心了吗?


    扶喻心猛地一沉,“怎么担心起来这种事了?朕觉得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


    这番话根本不符合女子的性子,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扶喻强忍着心中的情绪,顾及着她病刚好,他并没再多说。


    又陪着女子好一会,扶喻才被庆望提醒着离开。


    临走前,他摸了摸姜令音的脸,温声叮嘱:“愔愔,别想太多了,早些歇息。朕还要处理政务,明日再来看你。”


    “好。”姜令音点头,柔声应了。


    她没有起身恭送扶喻,只静静垂着眸,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耳边,才缓缓抬起脸。


    姜令音勾着唇,不紧不慢地翻了翻衣袖。


    她如何察觉不出扶喻焦躁的情绪,但偏偏装作不知和若无其事。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可那又如何呢?


    从来没有规定,世上男女之间的事,只有女子才会患得患失。


    不过她心里先前的确也有些不爽快。


    但现在,她却舒坦了许多。


    至于扶喻是什么心思,她现在不想关心。


    庆望战战兢兢地伺候在扶喻身边,不明白陛下怎么就沉着脸从承光宫出来。


    当时他不在陛下身边,也是才知晓方才人被贬斥的事,难道是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陛下?


    不管怎么想,他都没往令昭仪身上想。


    “庆望。”


    “奴才在。”庆望躬身,作聆听状。


    可他等了又等,也没等到陛下的吩咐。


    他悄悄用余光看向陛下,却见陛下紧锁眉头,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陛下觉得


    如此棘手?


    庆望不禁开始琢磨,最近朝堂上也没什么事儿吧?只是周大人说了些话,被陛下斥责了一番……


    “你说——”扶喻刚一开口,看到庆望时,又忽然嫌弃地摆摆手,“罢了,问了你也不懂。”


    庆望喏喏不敢反驳。


    他心里腹诽,陛下什么都不问,怎知他就不懂了呢?除了男女之事外,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皮毛的?


    “陛下,淑妃娘娘先前派人来问,今年陛下可要去行宫避暑?”


    万寿节已过,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淑妃这样急着问,也是担心扶喻突然下旨让她准备出发避暑行宫的事宜。毕竟,宫里和行宫那边的诸事都需要提前作安排。


    避暑一事是扶喻早就答应过姜令音的,他颔了颔首,道:“告诉淑妃,叫她开始准备吧。”


    第100章 避暑妃位的规制。


    方才人被陛下贬斥一事并未引起多少人的关注,只是不少人瞧见了她是从承光宫离开的。因而,她们便怀疑起此事与令昭仪有关。


    方才人对外一直拿令昭仪装腔作势,让人知道她与令昭仪关系非比寻常,可这一遭一出,便不禁让人觉得好笑。


    位分与她相当的,没少被她炫耀过,如今方氏成了采女,跌入谷底,她们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这些事也免不得被人传到姜令音耳中,见姜令音没甚反应,众人觉得无趣,也渐渐消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此事,而是她们发现,陛下已经连着几日不曾召见令昭仪了。


    虽说令昭仪病了,可几日过去,听闻早已痊愈,陛下才将令贵嫔晋了昭仪——万寿节后的两日陛下都踏足过承光宫探望令昭仪,但这之后,没踏足承光宫也就罢了,竟也没召令昭仪去御前。


    这是怎么了?令昭仪莫不是要失宠了?


    众人疑惑着的同时不禁欢喜起来:若是如此,她们的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承光宫的宫人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心里能暗自着急,自家娘娘像个没事人一样,不见什么落寞之色,情绪也与从前无异,莫非只是陛下政务太忙了?


    毕竟,陛下没来承光宫,也没去旁的宫里,没召见旁的嫔妃。


    寝殿里,杪夏等人正在为姜令音梳妆试衣。


    杪夏笑道:“在过几日就是娘娘的册封礼了。”


    婕妤之上的嫔妃都有自己的册封礼,身份会正式上玉牒。尚服局将姜令音册封礼当日要穿的吉服送来后,众人便给姜令音换上瞧一瞧。


    冬灵和栖笺感叹:“娘娘穿着这衣裳真是极合身呢!”


    姜令音对着铜镜比划了一下,除了觉得有些重外,其它的也都是满意的。


    她的肤色白,吉服又是银朱色,搭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纤苓站在一旁,忽地笑道:“说起来,奴婢记得宫中已经有好长时日没有册封礼了。”


    上一次还是晏平五年的大封六宫,也是那一年,有了淑妃、瑾妃、诚妃、宁昭容和祺充仪。她们当时是一道行的册封礼,场面很是隆重。近两年来,却没有人位列三品。


    姜令音“唔”了声,方想起今年才过半,宫里便添了三位娘娘。


    她才换下吉服,门外便传来喜盛的声音:“娘娘,昭和宫来人传话,淑妃娘娘有请各宫主子。”


    姜令音微蹙了下眉,这个时候,淑妃传唤众人做甚?


    非请安之日,淑妃很少召各宫嫔妃至于昭和宫。


    有这种情况发生,要么是有要事吩咐,要么是有大事发生。


    思来想去,怕是与避暑有关。


    姜令音倒没猜错。待众人齐聚昭和宫后,淑妃便开门见山道:“陛下打算过几日去行宫避暑。”


    此话一出,便有人问:“随行的嫔妃可都定了?”


    姜令音瞥了眼说话的琼贵嫔,她倒是心急。


    淑妃没有卖关子,笑着道:“按照从前的规矩,皇子和公主的生母自是要随行的。只是——”


    她望向宁昭容,“三皇子尚且年幼,怕是不宜远行,宁妹妹,陛下的意思是让你留下来照顾三皇子。”


    宁昭容的眉头陡然一跳,她目光直直落在淑妃脸上,语气急切:“那蕙质呢?妾身不在,蕙质交给谁来照顾?”


    蕙质公主也就是二公主。


    淑妃立即安抚她:“宁妹妹别担心,此事陛下早有安排。顾婕妤——”


    顾静姝愣了片刻,应声站起,而后听淑妃问她:“你可能照看好蕙质公主?”


    不待顾静姝回答,琼贵嫔便反应极大地道:“顾婕妤才多大年岁,怎么照料好蕙质公主?淑妃娘娘,这不妥当吧。”


    淑妃微笑着:“顾婕妤平日里做事稳重妥帖,况且蕙质公主身边都是嬷嬷和宫女,如何照料不好?”


    虽是在询问,语气却不容置疑。


    顾静姝看了眼宁昭容,颔首应了:“是,妾身遵旨。”


    淑妃传达的是陛下圣谕,宁昭容心里再不舒坦也只能接受,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面色便显得有些低沉。


    瑾妃侧过头,唇角轻抿:“陛下倚重顾妹妹,宁妹妹与顾妹妹也曾同住玉照宫,如此安排,倒是考虑周全。”


    宫里谁不知道顾静姝仅仅与玉照宫的人走得近一些,瑾妃这话看似没什么问题,姜令音却觉得这话语里隐约透着挑拨之意。


    宁昭容扯了扯手中的帕子,没有接瑾妃的话茬。


    她如何不知若是她不去行宫,顾婕妤来照看蕙质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该如此。蕙质从出生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身边,这去一趟行宫,至少也要待上一个半月,这让她如何舍得?


    若非没有三皇子,她何苦忍受母子分离之苦?


    陛下将三皇子给她抚养,说实话,她心里并非是愿意的。可是陛下说,这宫里除了她,没有人能够抚养好三皇子。


    她当时也想着,养了三皇子后,能给蕙质添一份依靠——前提是,三皇子的生母位分低微,或已经离世,偏这二者他都不沾。


    旁人羡慕她儿女双全,却不知她近来夜不能寐。


    好在二皇子的玉牒不曾更改,她还有机会。


    “除此之外,陛下还定了令昭仪和沁婕妤随行。”淑妃说着,神色中带了几分真切笑意,“本宫想着,新入宫的几位妹妹都不曾去过行宫,便同陛下提议一道去长长见识,陛下宽厚,允了本宫的意见。”


    如此,能去行宫避暑的人选便出来了:瑾妃、诚妃、令昭仪、沁婕妤、顾婕妤、楚采女、陈采女以及段采女。


    三位采女喜形于色,立即俯身谢恩。


    没被点到名的琼贵嫔脸色煞白,她抬起头,看着上首的淑妃,有点不相信:“淑妃娘娘定的这名单陛下可知晓?”


    淑妃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语气不免重了些:“琼妹妹以为这人选是本宫擅自做主的吗?”


    琼贵嫔咬着唇,没说话。


    她只是不相信,陛下为何独独漏了她。


    众人对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有些唏嘘,曾经琼贵嫔多得意啊,失了宠后,也不过如此。这样想着,又不禁看向了坐在瑾妃之下的令昭仪:何时轮到她呢?


    说完了避暑之事,淑妃神色温和地看向姜令音,“令妹妹的册封礼就要到了,可一切准备妥当?”


    按照规矩,行过册封礼,这昭仪之位才算名正言顺。


    但册封礼的事都是六局那边准备,姜令音只需了解当日的流程即可,待她点头,淑妃又道:“沁妹妹和顾妹妹的册封礼在令妹妹之后,陛下的意思是,待三位妹妹行过册封礼再去行宫避暑,这几日,诸位便先收拾箱笼,做好出宫的准备。”


    众人立即福身回应:“谨遵淑妃娘娘之意。”


    ……


    姜令音虽未行册封礼,但仪仗却早已备好,送到了承光宫。昭仪与妃位只差了半阶,因而在仪仗上并无多少区别。


    从昭和宫出来后,姜令音便打算回宫,姜衔玉却忽然来到她身侧,“令妹妹。”


    姜令音迎上她的目光,“诚妃娘娘有事?”


    姜衔玉环顾了一下四周,徐徐道:“你册封礼的日子是我的生辰,令妹妹,可要来宜庆宫一叙?”


    她不提,姜令音都险些忘了。


    “除了妾身,诚妃娘娘还邀了哪些人?”


    姜衔玉摇头道:“只你我姐妹二人,加上汪宝林和楚采女罢了。”


    汪氏和楚氏都是宜庆宫的人,她作为宜庆宫主位娘娘,素来对二人有所照拂,这种日子,她自然不愿落了二人。


    姜令音却没她这个善心,直接拒绝:“诚妃娘娘好意,妾身怕是要辜负了。”


    姜衔玉有片刻的怔愣。


    “也是,那日是令妹妹的册封礼,恐怕抽不出时间。”她自顾自说着,为姜令音的拒绝找了个恰当的理由。


    姜令音挑了挑眉,懒得反驳她。


    时间总能抽出来的,她只是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仪仗不紧不慢地从眼前走过,姜衔玉收回视线,眼睑微垂。


    兰汀心疼她:“令昭仪不想来便罢了,娘娘何必为她伤心?”


    令昭仪打从心里就不亲近娘娘,可娘娘却偏要惦记着令昭仪。从前令昭仪位分低尚且如此,如今成了昭仪娘娘,更会疏远娘娘了。


    “这宫里,唯有她才是我的至亲之人。”姜衔玉喃喃念着,心里苦涩得很。


    她也不明白,为何二妹妹如此排斥她的亲近。


    她们是姜家女儿,至亲的姐妹啊!


    她不由地想起了母亲给她递的信,二妹妹晋位昭仪的消息传了出去后,祖母和父亲都喜不自禁,特意写了信,让她与二妹妹相互扶持,光耀侯府。最好是,能生下一个有侯府血脉的皇嗣。


    她自是没盼头了,可二妹妹不同,她年轻,且得圣宠。


    信的事她原打算在自己生辰那日给二妹妹看的,可如今……


    姜衔玉轻轻叹息:“兰汀,待会回宫了,你去将侯府的那封信送去承光宫给令昭仪。”


    希望二妹妹看了信后,能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吧。


    这宫里,只有她才是能与二妹妹互相信任和依靠的人。


    姜衔玉如此期盼着。


    待兰汀将信送去承光宫再返回来告诉她二妹妹收了信后,她大松一口气。


    只是她不知道,姜令音看完了信,就一脸平静地将信纸放到蜡烛上,一点点烧成了灰烬。


    姜家的门楣,侯府的荣光,又有她何干?


    她活着,只是为了她自己。


    勤政殿


    扶喻正伏案处理政务,忽闻一阵响声从门外传来。


    他不由地停下笔触,望了眼滴漏:往常这个时辰,会来御前的人只有——


    余光中,籍安迈着步子走进来,扶喻顿时垂下眼眸,仿佛只是随意一问:“令昭仪来了?”


    应当是为了册封礼一事。


    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这几日他没去承光宫,有忙着处理政务的缘故,也有女子态度冷淡的缘故,同时,他也想知道,女子能不能发现他情绪的变化。


    她心细聪敏,经过这几日的思忖,怎么也该察觉了。


    再过两日就是女子的册封礼,昭仪同妃位的册封礼本也没太大的区别,因而他便吩咐了尚仪局一切都按照妃位的规制来。对于女子那日穿的吉服,他也给了些意见。


    今日他让庆望吩咐尚服局将吉服送去承光宫,算算时辰,女子定上身试过了。


    也不知合不合她的喜好?


    下方的籍安躬着身子,踌躇地开口:“陛下,琼贵嫔求见。”


    水滴声一声一声落在铜壶里,籍安的声音在偌大的大殿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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