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步步高升》
1. 第 1 章
晏平六年八月,举国大选。
自新帝登基以来,除了元年礼聘的六位官宦贵女外,后宫的嫔妃大多出身于民间。今年亦不例外,各州郡早早选好了家人子,送到了长安城。
天子脚下,本就繁华的长安城愈发热闹,各大客栈和铺子里也都人满为患。
今日本是寻常的一天,不同寻常的是一辆外观奢华的马车在一家胭脂铺门前停了下来。
“啪——”
随着巴掌落下,女子清亮的声音也落入众人耳中:“当真是不知廉耻!”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出行也极为方便。作为长安城最大的胭脂铺子——“镂云霞”,其出品的胭脂水粉,一向是最受官宦女子所追捧。
上位者追捧之物,下位者也都投其所好。上行下效,镂云霞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探头来看这个热闹。人群中,有人识出两位女子身份,再想到近来长安城中的谣言,都露出了然的表情。
与热闹的一楼相比,二楼就显得格外冷清了。
一身银红色交领襦裙女子坐在临窗的榻上,翻阅着手中的账簿,对下面闹出的动静充耳不闻。
杪夏脚步轻盈地走进来,眉梢皆是欢喜,“如小姐所料,是淳安县主来了,气冲冲地打了楚小姐一巴掌呢。如今楼下全是围观的人,想来不出一个时辰,消息就能传遍京城。”
姜令音慢吞吞地放下手中的账簿,掀眼看向杪夏。她生着一双含情似水的眼眸,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嘴角浅淡的笑意却为她明艳的面容添了几分温柔。
她慢条斯理地吐出几个字:“这是她咎由自取。”
杪夏眨了眨眼,乐呵呵道:“楚小姐如何能与小姐相提并论,奴婢瞧着那些人真是瞎了眼,竟觉得蔺少爷能看上她。蔺少爷洁身自好,对小姐一心一意,百依百顺,旁人瞧不见,奴婢可是瞧得真真切切。”
她顿了顿,走到姜令音身后,为她捏了你肩膀,语气充满了欢快:“等小姐成了蔺家少夫人,就能平息这些谣言了。”
她还在畅想着往后的日子,可姜令音嘴角的笑意却一点点地淡了下来。
她虽出身绥安侯府,父亲却不是侯府继承人,更不必说父母在她年幼时已经双亡,而后她一直在雍州的外祖父家长大,直到三年前才被接回侯府。好在侯府人丁虽多,姑娘却少,三房总共才有三位姑娘,因而对于婚姻之事,她便有了很多选择。
高门之间常常彼此结亲往来,若是不出意外,她也能凭借祖父绥安侯嫁到一个名当户对的人家。再加上未来的绥安侯是她的伯父,而他有一个出色的女儿——如今是圣上的诚妃娘娘。
因为后位空悬,这妃位的份量就极高。于是在她及笄后,求亲之人倒是不少。
最终定下的是蔺家大少爷。此人出身世家,相貌出众,年纪轻轻便成了国子监祭酒的关门弟子,有家世,有样貌,又有才学,看上去是个极为出挑的夫君。
姜令音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她原是打算好好经营这段关系的,可惜了,天不如人所愿。
她抬手,打断杪夏絮絮叨叨的话语:“好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府了。”
杪夏微微噤声,从桌上取出一张轻薄的面纱为她戴上,遮住了她的面容。
姜令音从楼梯上缓缓而下时,大厅里已经不见两位姑娘的身影,但铺子外的围观之人却在七嘴八舌:“听说楚家小姐与蔺家大少爷私相授受,原来都是真的,竟惹得淳安县主动手了。”
“可这蔺家大少爷不是要与绥安侯府上的二小姐定亲了么?”
“才子配佳人,要我说,还是楚小姐更与蔺少爷相配。”
姜令音脚步一顿,目光扫过说此话之人的脸庞,随即敛下眸子,迈着稳稳的步子走到马车旁,忽而偏头吩咐跟上来的小厮:“这两个月铺子里的人都辛苦了,你去传我的意思,让掌柜去账房那儿取些银子,给他们每人都加一个月月钱。”
小厮忙咧嘴领命:“是,东家。”
姜令音说完,便坐上了马车。
小厮躬身等马车走远,才拍了拍袖子,赶忙去找掌柜告知这个好消息。
彼时,坐落在人烟阜盛东街的绥安侯府气氛却格外沉重。
鎏金九转香炉里冒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无声无息的旋转在宽阔的屋子中。冗长的寂静过后,上首的绥安侯夫人余氏看着大媳妇,还未开口便先叹了口气:“这是陛下的意思。”
大夫人岑氏捏着绢帕,轻拭着眼角的泪痕,话音里忍不住带了些许质问:“母亲,单不说蔺家那儿我们家该如何去说,便是诚妃娘娘——陛下如今让二姐儿入宫,可曾顾及到我们大姐儿的颜面?”
“大姐儿入宫六年,陛下怎能、怎能这般呢?”岑氏既委屈又心疼。
余氏何尝不知她的心绪,然而圣意难违,所以侯府不仅不能拒绝,还要笑着接受。
三夫人汪氏门第不如岑氏,嫁的是绥安侯的庶子,因而在余氏这里一贯是个透明人,这会儿看着悲痛不已的岑氏,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两句宽慰的话:“诚妃娘娘端庄贤良,说是满宫称赞也不为过,许是陛下看重咱们侯府,这才指名了让二小姐入宫呢?”
余氏默然不语。
岑氏心里倒是舒坦了些,可一想到姜令音,又不由地皱起眉头,“二小姐可回来了?”
话音才落,外边丫鬟便打了帘子进来道:“老夫人,二小姐来请安了。”
初秋的风伴随着掀起的帘子灌了进来,橘黄色的光线在来人下裙的翠色玉佩上熠熠生辉。
姜令音走到距离上位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垂着眼睫给在座的三位一一问好:“祖母、大伯母、三叔母。”
余氏上下扫了她一眼,语气微妙地道:“又去铺子里了?”
姜令音神色淡淡,对她投来的视线置若罔闻,只低声回了个“是”便缄默不语。她性子向来沉闷,余氏因着她母亲的缘故一度不愿见她,寻常请安时也都将她晾在一旁,眼不见为净。今时不同往日,她再是不喜,也不能过于轻慢了她。
余氏稍稍缓和了语气,斟酌道:“音丫头,蔺家那位少爷与楚家丫头的事我也听说了,此事是你受了委屈,你放心,祖母明日就同蔺家退了这桩亲事。”
姜令音不易觉察地瞥了眼情绪分外激动的岑氏,徐徐道:“祖母,方才淳安县主当众打了楚小姐一巴掌,明日侯府便与蔺家退亲,岂不是会落人口舌——”
侯府最重名声,换作往常,余氏大抵会直接三言两语跳过这个话题,然而让姜令音没预料到的是,余氏迟疑了一会儿,却坚持道:“此事是蔺家对不住你,索性你与蔺家的亲事流程还未走完,眼下出了这档子事,这亲必不能再结了。”
姜令音心底划过一丝讶异,轻轻抿唇:“是,孙女听祖母的安排。”
见她如此乖顺,余氏不免又叮嘱了一番,才放人离开。
等到出了主屋,姜令音才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论是一言不发的岑氏,还是看似和蔼可亲的余氏,今日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蔺家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世家,当初她能与蔺家结亲,她们不知多么高兴,怎么会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就轻易地放弃呢?
便是楚小姐真的与蔺大少爷有了肌肤之亲,也动摇不了她少夫人的位置,她们只会让她忍让,怎么却转性子了?
若是侯府与蔺家退了亲,淳安县主那一关怎么过?当初,侯府与蔺家结亲,淳安县主可是闹了好大的脾气。难道她们不担心淳安县主记恨侯府、败坏侯府名声吗?
姜令音捻了捻手指,眉梢微压,良久才道:“杪夏,去查一查今日我走后,侯府来了什么人或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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杪夏领命退下。
回到屋子里,姜令音将面纱放回妆奁,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一抹冰凉后,不知是意识到什么,她眉眼间的情绪一刹那褪得干干净净。
她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一直到杪夏回来。
“小姐,今日侯府并没有来人拜访,只是在小姐走后不久,大爷从太府寺回来了一趟,不过在正院待了一柱香又走了。”
杪夏口中的大爷是绥安侯长子,也是姜令音的大伯,在太府寺当值,每日早出晚归,若无事,根本不会中途回府。想来,便是这个缘故了。
姜令音锁着眉头,思绪有些混乱。
可什么事,能让侯府主动与蔺家退亲呢?
没等她想明白,翌日一早,侯夫人余氏便将她叫到了正院。
“音丫头,你与蔺家的亲已经退了,往后,便莫要与蔺家来往了。”
姜令音下意识地蜷缩了手指,“是,孙女知道了。”
这桩亲事于她来说,原就没有满意与不满意之说,她能嫁入蔺家,本是高攀,但蔺淮与却对她极好,倘若他能一直对她那样好,她怎么会放弃他呢?可他太贪心了。
她不需要太贪心的人。
不知何时,她走到了前院,面前来了一位小厮,恭敬道:“二小姐,蔺少爷求见。”
姜令音抬头看向不远处,怀了莫名的心思,她一步一步靠近了那人。
蔺淮与穿着一身青色绣着竹叶团纹的长袍,长身玉立,眉眼清隽,凝望着她的双眸溢满了柔情。
姜令音的心蓦地一颤。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蔺淮与手握成拳,率先开口:“……对不住。”
“我同楚小姐只是说了两句话,私下里不曾有过单独的相处……我也没想过退亲。”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低不可闻,语气里满是懊悔,“早知如此,我那日便不该同楚小姐说话。”
他无力地耷拉下眼皮,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姜令音没由来生出一股厌烦,霎时间取代了原有的情绪。
“蔺少爷。”姜令音沉着脸打断他自言自语的悔过,“我们的亲事已经退了,你若觉得对不住我,便将先前答应过我的事做完。”
蔺淮与忙道:“这是自然,你放心。我已经托人购得了和田红玉,等几日就能送到长安,到时候我直接派人将东西送给你。”
“不必,你送去镂云霞即可。”见目的达成,姜令音不再与他纠缠,转身便要离开。
蔺淮与有些失落,张嘴想说什么,余光中瞥见一道身影,又赶忙闭上了嘴。
他半握着拳头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狼狈,却听见自己的母亲怒气冲冲地道:“往后莫要再与姜二小姐来往了。”
蔺淮与低垂着头,呐呐道:“是,儿子明白。”
他紧跟着母亲踏出绥安侯府,又情不自禁地回头一望,本不带什么期望的目光,却在触及到姜令音的身影时猛然一缩。
姜令音站在游廊下,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隔的有些远,蔺淮与并不能看清她脸上的神色,但心却急促地跳动起来——她在看他。
姜令音与他四目相对后,就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她猜到蔺淮与会回头寻找她,所以故意站在他能看到的地方,给他留一个念想。
蔺淮与,你可不能忘了我啊,否则,我可是会伤心的。
姜令音浅浅勾了勾唇,步履轻快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却见院子里堆满了箱笼,杪夏正在清点并记录在册。
“这是什么?”
听见姜令音的声音,杪夏连忙笑吟吟地过来:“小姐,是老夫人让人送来的,说是先前替小姐攒的嫁妆,现在让小姐自个儿收着。”
姜令音有些纳闷,却也没多问:“那便都收好吧。”
眼下唯有静观其变,她倒要看看她们打的什么算盘。
2. 第 2 章
绥安侯府与蔺家退亲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在长安城里引发了诸多议论和猜测,然而因着镂云霞淳安县主当众掌掴楚家小姐一事在前,一时间,关于蔺家少爷与楚家小姐的谣言甚嚣尘上。
长安城未出阁的姑娘同男子一样,大多要进学堂习书学礼,官宦贵女之中楚家小姐为翘楚,因文采而扬名于长安城。
楚家祖上是伯爵,曾与皇室宗亲联姻,也显赫一时;蔺家是长安城高门世家,蔺家少爷年纪轻轻便深受国子监祭酒喜爱,前途不可限量。因而二人倒还算般配,假使淳安县主不曾插手的话——
晚风吹动着檐下的灯笼,带了些许的暑气。
姜令音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临摹的字叠在一起。杪夏掐着时间端来一盆水,一边侍奉她净手,一边轻声道:“小姐,淳安县主今儿在赏花宴上又羞辱了楚小姐。”
姜令音细细擦着指尖的墨水,好似并不意外,淡漠地“嗯”了声,又悠悠道:“倒是糟蹋了那些菊花。”
杪夏笑一笑:“可惜小姐没看成这个热闹。”
“也不算可惜。”姜令音将干帛放回盆里,“今日我若去,此事怕是更不好收场了。”
她低头整理了一番微皱的袖子,抿一抿唇道:“将铺子里新打的那对红玉镯子给淳安县主送去罢,同她说我无妨,莫要再为了我为难楚小姐了。”
“啊?”杪夏嘴唇微张,显得有些吃惊,“可是小姐,咱们便这样放过楚小姐了吗?”
姜令音抬眼瞧她,口中说着:“得饶人处且饶人。”
事极必反。
再闹下去,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杪夏神色一肃,“是,奴婢明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绥安侯府讲究规矩与孝顺,小辈需晨昏定省,并侍奉长辈用膳。
绥安侯姜氏和夫人余氏端坐在红木长桌前,往下左边的位置上坐着大少爷,右边的位置却是空的,大少爷下方坐了两个小少年,而大夫人岑氏和三夫人汪氏则侍立在侯夫人两侧。
姜令音双眸一凝,照常上前问安:“祖父、祖母、大伯、大伯母、三叔母。”
两个小少年没像从前一样在位置上巍然不动,反而起身朝她颔首:“二堂姐。”
姜令音一顿,随即低眉回礼:“大堂弟、二堂弟。”
见她恭敬有礼,进退有仪,规矩学得极好,绥安侯满意地道:“音丫头,坐下吧。”
姜令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愕然失声。
几个呼吸间,她思绪一定,微微蹙眉推辞道:“祖父,这不合规矩。”
那个位置,若论辈分和身份,当是她父亲坐的。
绥安侯却不改口:“坐吧。”
她求助地看向余氏。
余氏慈爱地看着她,笑道:“音丫头,来坐。”
她又看向岑氏和汪氏,岑氏笑得勉强,汪氏对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自始至终,她对面的大伯都没有出声。
姜令音掩下眼中的情绪,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惶恐,一顿晚膳用下来,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暗中谋划了什么。但府上的人对她一日比一日恭敬,与之相对的,大伯母也愈发沉默。
甚至,她能随时出入侯府。
姜令音的心却一日比一日冰凉,所有的恩惠,定是对她有利可图。那么,她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她静静地等着,从月初等到了月中。
中秋节前一日,一道圣旨送到了绥安侯府。
与此同时,姜令音也被叫到了前院。她的目光从宦官手上捧着的圣旨划过,呼吸骤然一轻。
“……姜氏册封正七品宝林,赐居钟粹宫熙和殿。于九月十八日入宫。钦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姜令音拢在袖子下的手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几次,她才缓了气息。
绥安侯府众人都有些惊愕,不知是觉得这位分是高还是低。宣旨的宦官和颜悦色地收下赏银后,漏了点消息:“侯爷放心,除了册封贵人的顾家小姐,便是贵府小姐的位分最高。”
顾家小姐闺名顾静姝,姜令音并不陌生:吏部尚书嫡亲的外孙女,父亲太府寺少卿还是她大伯的同僚。
此人温婉娴静,与人和善,在学堂中的名气也颇是不错。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姜令音与她的交际并不多。可眼下,她们竟要一同入宫。
姜令音垂着眼,心中有些复杂之感,不知是为了顾静姝,还是为了她自己。
圣旨下来后,她就是后宫嫔妃、皇帝的女人,故而余氏免去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让她有了单独在院子里用膳的待遇。只是,她却再不能随意出入侯府。
同圣旨到府上的还有一位教导她规矩和礼仪的宫女,约莫二十有余,长相秀丽,眉眼温和。
“奴婢尚仪局宫女有声,参见宝林主子。”
姜令音扶她起身,也回以一礼:“这些日子要劳烦姑姑了。”
大抵是见她和善,有声也极为谦恭,一来一往,朝夕相处间二人很快便亲近了起来。
教习规矩之余,不用姜令音问,有声便同她说起了此次选入后宫的新妃:“除了宝林主子和顾贵人出身官宦,余下的四位主子皆来自各州郡,都是从八品采女之位。”
姜令音点点头。
后宫嫔妃都品阶最末等是正九品更衣,大多是宫女初封,往上的采女和御女,算是初封最低等的嫔妃。历来采选入宫的新人,位分最高为正六品贵人。而宝林,不高也不低。
有声接着讲起了宫中的情况:“陛下暂未立后,后宫诸事交由淑妃娘娘管理,淑妃娘娘居于昭和宫,新妃入宫的第二日都需去请安拜见。”
“宫中主位娘娘仅有六位,均是陛下登基那年礼聘入宫的贵女。”
“三年前大选入宫的八位主子则来自民间,如今位分最高、也是最得宠的是琼嫔主子。”
姜令音默默记下这些人。
有声言简意赅提了两句,忽然将话题转到姜衔玉身上:“宝林主子的堂姐诚妃娘娘位居从二品,是宜庆宫主位。”
她看了看姜令音,继续说:“诚妃娘娘端庄贤良,在宫中名声极好,也深得陛下看重,蕙妃娘娘病逝后,大皇子便被陛下送到了宜庆宫交给诚妃娘娘抚养。”
听到这里,姜令音眉梢微动,“敢问姑姑,陛下膝下有几位皇嗣?”
有声笑道:“皇子有两位,公主原也有两位,不过大公主已经夭折,如今只有一位宁昭容娘娘的二公主。”
“大皇子是已逝蕙妃娘娘之子,二皇子则是瑾妃娘娘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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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妃位之中,只有姜衔玉不曾生育,却好运得到了失了生母的大皇子。
姜令音又问:“淑妃娘娘呢?”
有声默了一瞬,低声道:“淑妃娘娘并不曾诞下皇嗣。”
并不曾诞下,意思是怀过,却小产了么?姜令音觑着她的脸色,并没有深问下去。
到了晚间,杪夏将门窗关紧后,忽然听到她一声轻笑。
“小姐,您在笑什么?”杪夏见她捧了本书,以为她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赶忙凑过来问,“这书上写了什么好笑的故事?”
“为人妾室,却要什么贤良的名声。”姜令音却将书合上,嗤了一声,“当今后位空悬,她如此行径,不怪旁人猜忌,引火上身。”
桌案上的烛光跃动着,阴翳投在她昳丽的面容上,模糊了她的神情。
杪夏愕然哑声。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您的意思是,陛下对诚妃娘娘不满吗?”若是不满,为何要让小姐入宫?后一句话,她没敢问出口。
姜令音目光晦涩,声音很轻:“不是不满,只怕是惹了陛下不喜罢了。上次采选入宫的新妃都来自民间,今年本也如此,可陛下偏偏下旨将我与顾小姐礼聘入宫,难道只是意外么?”
杪夏张了张嘴:“可并非小姐一人……”
姜令音摇头,目光定在燃烧的蜡烛上,声音缥缈:“上个月,吏部尚书上表请辞,卸任了尚书一职。苏大人是顾小姐的外祖父,或许,顾小姐入宫,是陛下施恩臣下之举。”毕竟,苏大人仅有一女,下嫁了顾家,而顾家清贫,被苏大人扶持着多年才堪堪有了今日的地位。
不过这些,都是她从各家宴席上获得的消息,以及对周围人只言片语总结后,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圣旨进行的猜测。
未免避讳,宫中向来没有同宗族的嫔妃,同姓的都少,她何德何能能在绥安侯府出了个诚妃娘娘之后被选入宫廷?
说得好听点,她是侯府小姐,可她父母双亡,也仅仅是绥安侯膝下的一个不起眼也不得宠的孙女罢了。
姜令音淡漠的在心里自嘲。
“或许对陛下来说,我只是顾小姐的陪衬。”
仅封一位官宦贵女,风头太盛,于顾小姐不利,若是两位,则恰到好处,她还能替顾小姐分一分风头。或许,旁人还觉得这是陛下对绥安侯府的看重和恩典呢。
不过,想让她当陪衬么?
姜令音弯了弯唇角,眼中泄出三分笑意。
也要看她顾静姝担不担得起。
杪夏心头一跳,“小姐,这只是您的猜测,或许、或许事实并非您想的这样。”
姜令音拿起一把小巧的剪刀,利落地剪掉了桌案上蜡烛的灯芯,屋内倏然暗了许多。
她半偏过头,看向杪夏,声音中的喜怒难辨:“是不是,一试便知。”
试?
杪夏不解地问:“小姐想怎么试?”
姜令音不疾不徐地站起来,大半个身影笼罩在黑暗之中,她说:“那就看看陛下会怎么做吧。”
饶是跟了她多年的杪夏这时候也没明白她心里的想法。陛下会怎么做?
等到了后宫,陛下若不在乎小姐,定是会冷落小姐,反之捧着顾小姐,这还需要试吗?
姜令音任她思忖,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
3. 第 3 章
日子在姜令音日复一日的习礼中悄无声息地溜走,转眼到了九月,秋风簌簌,桂花飘香。
照常学完规矩,姜令音刚回到屋内坐下,天色便忽然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落下了豆大的雨滴。
她抿了口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茶盏搁下,杪夏面带笑意地走进来,“小姐。”
她俯下身子,将藏在袖子中的匣子拿出来,低声道:“这是蔺少爷放在铺子里的。”
姜令音稍稍抬头,打开匣子看了一眼便又合上,淡淡道:“收起来。”
杪夏又取出一封精致的信笺,“这是淳安县主给小姐的。”
姜令音拆开,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快速看完,她便折起来道:“拿蜡烛来烧了吧。”
杪夏依言取来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看着她将信笺烧成灰,才出声问:“小姐,淳安县主说了什么?”
“谢我答应她的事情已经做到,夸我有本事呢。”姜令音莞尔一笑,“作为感谢,还给我备了一份厚礼。”
她独坐锦榻,身后是大雨瓢泼之景,雨声唰唰得打在窗棂高檐,门帘轻动,引来秋天特有的气息。
杪夏心间一动,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姐借淳安县主之手解决了楚小姐,还得了县主的好感,更是摆脱了这桩亲事,奴婢贺喜小姐。”
姜令音神色晦暗,低头把玩着葱白的指尖,语气寻常:“只是入宫之事太叫人意外。”
这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说起此事,杪夏的心绪也变得低落:“小姐……”
不等她说完,姜令音忽地拉住她的手臂,状似不经意道:“杪夏,你愿意和我一起入宫吗?”
“愿意。”杪夏自幼同她在雍州长大,自是不愿分开,立即表明忠心,“奴婢此生要一直跟随小姐,不离不弃。”
姜令音含笑拍了拍她的手,“按照规矩我能带一人入宫,你既愿意,我便将祖母那儿送来的丫鬟推辞了。”
杪夏重重地点头,目露感激,“多谢小姐。”
姜令音细细观察完她的神态,默默松开了手。
杪夏自己愿意是最好的,若是不愿,她也要早做打算,至于别的丫鬟,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之所以这么说,是表明她对杪夏的看重和信任,好在杪夏没有让她失望。
她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人心,亦是如此。
九月十八,礼部执礼大臣及一众宫中女官、内侍浩浩荡荡地出宫迎接姜令音及新册封的嫔妃入宫。鞭炮声中,姜令音拜别绥安侯府众人,在他们期盼、热切及不舍的目光中上了轿子。
众目睽睽之下,绥安侯夫人余氏甚至哭得晕了过去,任谁看了都要感慨几句祖孙情深,却无人知晓昨日晚上余氏对她是怎样的敲打与警告。
话里话外,无非都是在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无父无母,以后只能仰仗侯府,且在宫中,要以诚妃娘娘为尊,不能出事连累了侯府。
可是说起来,侯府又能给她什么呢?银子,她并不缺;权势,他们又给不起。当真是好笑。
六顶轿子,按照位分高低在宫门前依次停下。按照规矩,她们要从侧门进宫,并且不得乘坐轿辇。
姜令音在女官的引导下搭着杪夏的手下轿,登时便有内侍前来拜见相迎:“给宝林主子请安,奴才为您引路。”
姜令音“嗯”了声,算作回应。眼前之人大抵没料想到她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怔愣间,姜令音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
小太监拍了拍脑袋,赶忙跟上,却见这位姜宝林脚步一顿,他好奇地循着相同的方向看去——
那儿立着一位上着天水碧衣衫,下着白色襦裙,头梳高髻,面贴翠钿的女子,是顾贵人。她与姜宝林的性子截然不同,此时正笑着让身边的婢女给引路的太监送礼。
小太监瞧着眼热不已,同时心里也在琢磨:姜宝林怕是不好伺候。
姜令音没管他在想什么,只是目光深深地落在顾静姝身上。
女子似有所察地望过来,光线似乎格外偏爱她,轻轻落在她的发梢,为她的脸庞笼上了一层温柔。她面含浅笑,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白色郁金香,清雅又纯洁。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弯了弯手指,瞬间将视线挪开。
她转头看向小太监,语气平淡:“还不带路。”
小太监打了个激灵,忙回过神请罪:“是,宝林请。”
一路无言。
小太监领着姜令音到了钟粹宫前,才战战兢兢地出声道:“宝林主子,您住在西边的熙和殿。”
此时恰是午后,天儿正热,姜令音额前的鬓发已被细密的汗水沾湿,她难受得捋一捋,给杪夏递了个眼神。
杪夏会意,掏出早就备好的荷包递给小太监,笑道:“公公一路辛苦了,我们主子请公公喝茶。”
这前后态度相差太大,让小太监颇是受宠若惊,忙一脸惶恐道:“多谢宝林主子,能为主子引路是奴才的福气。”
他暗暗捏了捏,心下更是满意,堆着笑脸便离开了。
熙和殿的院子里几位宫人早已翘首以盼,听见声响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呼吸却陡然放轻。
来人一袭淡绛色襦裙,腰间系着一根白色的丝绦,垂落一块白玉镂雕花鸟纹玉佩,衬得腰肢不及一握,她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清艳绝伦的脸,略施粉黛,修眉联娟,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立即跪地请安。
姜令音扫了一眼,便略过她们,一边走向正厅,一边落下一句:“外头热,都进来吧。”
按照规矩,宝林身边可有四位宫人伺候,除去杪夏,有两位宫女和一个太监。
三人略微紧张地重新跪下,便听上头传来一句:“这是杪夏,今日起由她管理熙和殿,你们都叫什么名儿?”
小太监率先开口介绍自己:“奴才喜盛,给宝林主子请安。”
姜令音坐在椅子上,掀眼瞧了瞧他,微微颔首:“日后,你协助杪夏管理熙和殿。”
喜盛喜不自禁,连连磕头:“是,奴才多谢主子赏识。”
另外两名宫女闻言,也争先恐后地介绍起自己:“奴婢纤苓、奴婢冬灵,参见主子。”
姜令音抬手示意,杪夏又各自递了一个荷包。
众人拿了荷包,再次齐声:“多谢主子。”
话音落地,隔壁忽然响起一道请安声,迎着姜令音不解的目光,喜盛道:“主子,应当是怡和殿传来的,顾贵人同主子都住在钟粹宫。”
姜令音没说话,喜盛顿一顿,继续说:“今年新入宫了六位主子,主子与顾贵人是礼聘入宫,都住在钟粹宫,旁的四位采女主子则分去了几位娘娘的宫里。”
这事姜令音倒不曾听有声提起,她眸色微闪,倏尔轻问:“这宫中有几位娘娘,都住在何处?”
喜盛如数家珍地道:“共有六位娘娘,东边的昭和宫、瑶华宫、宜庆宫分别住着淑妃、蕙妃和诚妃三位娘娘,西边的临华宫、玉照宫和永安宫分别住着瑾妃、宁昭容和祺充仪三位娘娘。不过,蕙妃娘娘已于前年病逝了,瑶华宫如今暂无主位娘娘,但东配殿住着位琼嫔主子。”
也就是说,这宫中现在仅有五位娘娘。位分最高的是位居正二品的淑妃章氏,她是国子监祭酒嫡女。
而琼嫔,有声也重点提过此人。
“这宫中,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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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得圣宠?”姜令音问。
喜盛迟疑了片刻,方道:“如今当是琼嫔和沁丽仪两位主子。”
如今?姜令音立即捕捉到他的弦外之音,她弹了弹指甲,再问:“依你看,陛下喜欢怎样的女子?”
喜盛飞快地抬头瞟她一眼,有良久的沉默,一旁的冬灵接过话道:“回主子,奴婢以为陛下当喜欢温婉娴静之人。”
“哦?”姜令音拖长尾音,音调里带了些许的怀疑,“从何说起呢?”
冬灵笑着道:“先前的蕙妃娘娘和充仪娘娘,如今的琼嫔和沁丽仪都是这般女子。”
姜令音不可置否,思忖少顷,她忽然问:“陛下既喜欢温婉女子,那么诚妃娘娘呢?不知诚妃娘娘性情如何?”
冬灵恭敬道:“诚妃娘娘得陛下信重,抚养大皇子殿下,为人贤良端方,最是宽厚和善,后宫之人莫不称赞。”
姜令音扯了扯唇角,淡声:“比之淑妃娘娘如何?”
冬灵蓦然失声。
姜令音看向一声不吭的纤苓,“你说。”
纤苓斟酌着,小声道:“淑妃娘娘处事公允,贤良淑德,是后宫主子们的表率。”
这番话,倒让姜令音多看了她一眼。
她故作疲乏地抚了抚额角,声音似也沾染了些许倦怠:“罢了,今日我也乏了,你们也都下去吧。”
这才说着,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尖细嗓音传入耳畔:“淑妃娘娘口谕到——”
姜令音忙起身去接。
为首的太监对她福一福身,而后道:“奴才奉淑妃娘娘口谕,请姜宝林明日卯时至昭和宫参见后宫嫔妃。”
姜令音微微颔首,给他打了赏,又命喜盛将人送出去。
杪夏吐了口气道:“明日卯时便要去请安了,今晚主子可要早些歇息。”
姜令音抬头望了望西坠的太阳,轻问:“今晚陛下会召人侍寝么?”
杪夏不知,纤苓道:“回主子,按照往常的规矩,大抵是要召幸新妃的。”
冬灵瘪瘪嘴道:“主子,这次新入宫的主子中顾贵人位份最高,今晚大抵是顾贵人了。”
姜令音往东边浅望了一眼,走回屋内。
晚膳时辰,冬灵带着杪夏去御膳房取膳,喜盛出去打听消息,纤苓则陪在姜令音身边。
她看着姜令音将发髻上的簪子一一取下,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主子,您打算沐浴了吗?”
姜令音偏头,“等会用过晚膳再沐浴。”
纤苓不解:“那您这是?”
姜令音睨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左右我今晚也无事,提前拿下来难道不合规矩?”
纤苓迅速低头,“奴婢不敢。”
姜令音不再看她,将钗簪取完,又松散了发髻,拿篦子梳了梳。她不大喜欢将发髻高高绾起,瞥了眼手足无措的纤苓,她将篦子递过去,“纤苓,给我束起来便好。”
纤苓将她乌发梳顺,拿丝带束在背后,便壮着胆子问:“主子不难过吗?”
姜令音反问:“难过有用吗?”
纤苓抿了抿嘴角,摇摇头道:“主子,其实陛下行事并非完全按照规矩,陛下他……喜新厌旧得很。”
后一句,她压的很低,很快消弭在空气中。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片刻,道:“往后,你替我监视着冬灵的一举一动,看看她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纤苓抬头,脸上露出一丝喜意:“是,多谢主子信任,奴婢明白。”
姜令音笑一笑,不再言语。
用过晚膳,喜盛迈着匆匆的步子踏入屋内,高声道:“主子大喜,陛下今晚点了主子侍寝。”
4. 第 4 章
杪夏等人差点被这消息冲昏了头,等御前的太监前来报喜后,众人才回过神,赶忙为姜令音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姜令音脸上却不见喜色,由着她们伺候着开始沐浴。
姜宝林侍寝的消息也很快传到各宫,众嫔妃得知后,都有些意外。
瑶华宫琼芳殿内,琼嫔掩唇愕然:“是熙和殿?竟不是怡和殿。”
身边的宫女露微也是困惑,“有顾贵人在前,陛下怎么点了姜宝林呢?”
蓦然想到什么,琼嫔双眉微蹙,轻点了点桌面,道:“却也不算意外,毕竟这位姜宝林是诚妃娘娘的堂妹。”
露微听了,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难道陛下会顾及诚妃娘娘的面子不成?”
琼嫔隔着外衫,抚了抚着尚不明显的小腹,闷哼了一声:“若不顾及,陛下当初怎么会将大皇子送去宜庆宫?妃位娘娘之中,偏就她没有生育,无子也能封妃,还不是靠着一个好家世和一个好名声。也不知这姜宝林什么性子,倘若像她一样,怕也得不了陛下的宠爱。”
自家主子不喜诚妃娘娘,露微便顺着她的话说:“主子说的是,如今陛下最是宠爱主子,谁也越不过主子去。”她看着自家主子的小腹,嘴边笑意更浓,“主子打算何时告知陛下您有孕一事?”
琼嫔瞥了眼她,不轻不重地斥了声:“这才一个月呢,急什么?”
露微忙低头,犹豫了一会儿,解释道:“只是主子,在过几日就是瑾妃娘娘生辰了。”
琼嫔面色倏然一变,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虞之事。她盯着露微半晌,静静道:“既如此,那我可得给咱们的瑾妃娘娘备上一份大礼。”
怡和殿宫人们听着隔壁传来的欢喜声,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明明自家主子是贵人,怎么就轮到了姜宝林呢?
重锦不由地咬了咬唇,带着担忧的目光望向自家主子。
晚膳过后,天色已经全然昏暗,此时屋内点了几盏烛火,约莫是人多、呼吸声又过重,烛光开始微微闪动。
坐在锦榻上的顾静姝仿佛不觉,手里捧着一本书卷爱不释手。
翻看了几页后,她才抬头扫了眼她们的神情,而后失笑道:“这是怎么了?”
重锦和素衣对视一眼,后者低声答:“主子,陛下越过您点了姜宝林侍寝。”
“不是已经告诉过我了吗?”顾静姝合上书卷,神色如常,“莫要胡乱揣测圣意,什么越不越的,宫里可没哪条规矩写了陛下得先点位分高的嫔妃侍寝这句话,好了,明日还要去昭和宫请安呢,去备些热水,我们该准备歇息了。”
两人不再困扰,屈了屈膝,一人退下,一人来扶她坐到镜子前卸下头饰。
素衣仍有些闷闷不乐:“虽没这条规矩,可明日到了昭和宫,怕是有许多人要嘲笑主子了。”
顾静姝弯一弯唇,出言开解她:“我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素衣,我与姜宝林都住在钟粹宫,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可莫要在人前失了礼数。这些话,都不可再说了。”
素衣低头,“是,奴婢谨记。”
熙和殿这边,姜令音已经沐浴完毕,杪夏服侍她换上一身衣裳后,冬灵拿起干棉帛开始为她擦湿漉漉的头发,纤苓则去将水桶里的水一盆盆端出去。
一切正要收拾妥当,喜盛忽然面色不虞地走进来。
“主子,方才永安宫传出消息,充仪娘娘身子不适,现在已经派人去御前了。”
姜令音好似没听清:“什么?”
喜盛垂头重复一遍:“永安宫派人去御前请陛下了。”
屋内三人脸色一白,纷纷不安地停下手中动作。
姜令音不紧不慢地将上衫的扣子扣好,语气寻常:“祺充仪身子不好吗?”
喜盛琢磨不透她的意思,缓慢而迟疑地道:“充仪娘娘一贯身子弱,每隔几日便要请一回太医,也时常告假不去昭和宫请安,这些,陛下也都是默许的。”
姜令音平静的继续问:“所以,她平日也会如今日这般吗?”
喜盛躬着身子,想一想,才提着心道:“是,就连诚妃娘娘,也被充仪娘娘……”他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莫名发干。
“知道了。”
姜令音说罢,偏头吩咐:“既然充仪娘娘身子不适,便我可得去瞧一瞧。杪夏、纤苓,你们且留下;冬灵,你陪我一道;喜盛,带路吧。”
“啊?”四人被她这话吓到了,杪夏率先反应过来:“主子,您现在要去永安宫?”
姜令音低笑一声,一边往屋外走去,一边道:“为何不去?我记得,永安宫就在钟粹宫的南边,路途并不远,即便是走过去,也花不上多少时间。”
喜盛和冬灵赶忙跟上她的步伐。
“主子!”
杪夏跺了跺脚,到底没有选择跟上。
纤苓默默地安慰她:“杪夏姐姐,没事的,永安宫离得不远,主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杪夏闭了闭眼,忧心道:“可主子头发还没擦干呢,就这样过去了,我担心主子路上吹了凉风受寒。”
一直在观察熙和殿动静的小太监将这一幕告知重锦,重锦眯了眯眼,走进屋内,悄然靠近顾静姝,附耳低语:“姜宝林方才带着宫人去永安宫了。”
顾静姝讶然:“她去永安宫做什么?”
重锦猜测:“莫不是担心陛下去永安宫,便提前去那守着。”
顾静姝摇头失笑:“你怎会如此想?让康乐先去打听一下可还有旁人去了永安宫。”
“主子也打算去?”
“先等一等也不迟。”
重锦领命退下,将她的话转交给方才的小太监康乐,康乐拱了拱手,身影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
重锦侧眸瞧了一瞬已经安静下来的熙和殿,转身回到屋子。
*
永安宫
祺充仪罩着一身淡蓝色的上衫倚靠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听到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是贴身宫女端着一碗汤药走来,柔声劝道:“娘娘,奴婢已经派人去请陛下了,您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祺充仪皱着眉,捂着鼻子喝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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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去!”
发上的玉簪因着她的动作微微往外一滑,并未束紧的头发也有了松散的迹象,然而无人察觉。
祺充仪懒懒地闭上眼,催促道:“都过了这么久了,陛下还没来,云栀,你再去外面看看。”
云栀知晓她的脾气,无奈地应下告退,顺便将手中的汤药带了出去。
“放回小厨房温着,等陛下来了娘娘再喝。”云栀将碗递给门外的小宫女,敛了敛衣袖,往外走去。
还不等她走下台阶,守门的小太监竟脚步匆匆走向她,“云栀姑娘,姜宝林来了。”
云栀一脸诧异:“姜宝林?”
她压着情绪走出永安宫,一位乌发雪肤、姿态娉婷的女子映入眼帘。
永安宫门前有人提着宫灯,但光线并不明亮,女子一袭胭脂色齐腰襦裙,静静地站在宫灯旁,神色分明寡淡,目光却灼灼。
这一幕不仅落在云栀眼里,也落在不远处高坐在銮驾上的男子眼中。
云栀怔愣了须臾,方福身问安:“奴婢参见姜宝林,不知姜宝林过来是——”
姜令音莞尔:“听闻充仪娘娘玉体抱恙,我便想着来探望一下。”
这话说的真有意思。
云栀心里一紧,面上带笑:“有劳姜宝林了,您放心,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我家娘娘现下正在歇息,不便见您,您先请回吧,等娘娘玉体安康,定会请您来永安宫喝茶。”
姜令音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动也不动,口中道:“既然充仪娘娘已经歇息,那我改日再来。”
云栀松了口气,笑着应下:“是,宝林放心,奴婢会转告娘娘的。”
她说罢,等了一等,仍不见眼前之人离开。
她福一福身,“恭送姜宝林。”
姜令音还是不动。
云栀微恼,眼睫一抬,正要开口询问,余光中一抹熟悉的影子却让她骤然失声,立即跪了下来。
姜令音似有所感,转身看去。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站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为首的高挑男子一身宝蓝色华服,视线与她交汇。他唇边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在笑。姜令音掠过他狭长的凤眸,轻轻垂下眼睑,她抬手交覆,屈膝俯身,不卑不亢地道:“妾身熙和殿宝林姜氏恭请陛下圣安。”
已入秋,夜间的风裹挟着些许的寒意。姜令音一身单薄的襦裙,半干半湿的长发稍稍用发带绑起来,正随风轻扬。
扶喻垂眸,视线从她身上浅浅一划,不咸不淡地出声:“姜宝林怎么在这?”
姜令音并不显得局促,轻声回话:“妾身听说充仪娘娘玉体不适,想前来探望。”
扶喻似笑非笑:“这么晚了还要来看望祺充仪,姜宝林不愧是绥安侯府出来的,与诚妃一脉相承的贤惠。”
听出他的话里有话,姜令音缓缓抬眼,眸子里仿若有一颗星子在轻颤。
她倏然展颜,粲然一笑:“陛下谬赞。陛下今晚点了妾身侍寝,妾身与陛下没在钟粹宫相见,却在永安宫相遇,难道不算是一种心有灵犀吗?”
5. 第 5 章
从扶喻的角度,能看清姜令音脸上所有的神情。
半晌,他喉咙间溢出低低的笑声,继而是他意味不明地语调:“心有灵犀。”
他敛着下颚,虽是在笑,却让人辨不清他是高兴还是别的情绪。四下一片静默,连风声也停止了一般。
姜令音目光定在他的唇边,忽而往上,对上他的眉眼,暗沉的光线下,她隐隐看到了他唇边的梨涡,姜令音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梨涡?
她忽然想到了那日与他初见时的场景。
那日他气宇轩昂站在凉亭里,因着银白色的常服,他好似与那雨幕重叠在了一起,清风霁月,翩翩君子莫不如是。
那一瞬间她不知想起了谁,又或许是当时雨下的实在太大,连她的心也叫嚣着让她驻足。
她仿若寻常,好似不曾察觉他打量和探究的目光,行至台阶之上,她脚步一顿,微微颔首:“小女斗胆,不知可否与公子一同在此避雨?”
他身后的小厮想要阻拦,“这位姑娘……”
只是话没说完,便被他抬手噤声。
“无妨。”他说。
他约莫并不知晓,虽然只短短相处了一刻钟,但她却猜测出了他的身份。
姜令音余光瞥过他袍子上垂下的玉佩,色泽鲜亮,不出意外,当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宽袖处针脚细密,团祥云图案,难掩一身贵气。
更别提他身后小厮装扮的男子,嗓音不同于寻常男子,略尖、也略细,微微躬着身子,身上还有若有似无的奇怪气息——大抵是宫廷内的宦官。
那么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因着姜衔玉是宫中诚妃娘娘,她被接回绥安侯后,对于朝堂和后宫之事大多知晓。先帝子嗣并不丰,长成的皇子仅有三位,公主有两位。
先帝早前上过战场,与皇后感情甚笃,却只生了一位皇子,因而这唯一的嫡子自幼便立为太子。
先帝驾崩时太子不过十六岁。
然而便是这样一位年轻的皇帝,手腕却颇是了得,将朝臣们治得服服帖帖,大权尽握手中。
新帝继位后第二年,改国号晏平,尊生母为皇太后,先帝留下的两位皇子则被册封亲王,打发出了长安。所以,身边能有宦官伺候的,唯有当今圣上。观其年岁,业已弱冠,都对得上。
想到这里,姜令音忽然心如止水。
皇帝两个字从她脑海里闪过,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她招惹不起的人。
在宫里再见到他,虽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姜令音心中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扶喻见她紧盯着自己失神,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良久,他轻咳一声:“姜宝林。”
姜令音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将心神从回忆里抽出来。
她犹豫着道:“陛下是来看望充仪娘娘吗?充仪娘娘请过太医,现下已经歇息了。陛下来的不巧。”
当下有好些人听了都是一怔,云栀半点不敢耽误,忙解释道:“陛下,娘娘还未喝药,听说您来了,正让奴婢来请您进去呢。”
若是必须在永安宫门前被人截走,她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云栀心念一动,立即不着痕迹地说着惹人怜惜的话:“陛下,娘娘今日受了寒,一整日心绪不宁,连晚膳都没用。”
若是平常,扶喻已经顺着她的意思踏进去了,可今日不知怎的,他生了些烦。
他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睨了眼身旁敛着眼眸的女子,看不出她什么情绪,但大抵是失落的。毕竟,他今晚点了她的牌子。
他现在应该在熙和殿,而非在永安宫。
可他行事惯来随心所欲,当时点她侍寝也另有原因。
云栀心下忐忑,声音里不免带了些急躁:“陛下。”
“聒噪。”扶喻被人打断思绪,不悦地瞧了她一眼,转而冷声下令,“掌嘴二十。”
说罢,他看也没看姜令音,提步迈入永安宫。
一群内侍和宫女朝姜令音福了福身,紧跟上皇上的脚步。
云栀先是一愣,后又松了口气。
陛下留下来就好……
她不敢抬头去看姜宝林,也不怕姜宝林对她动怒,毕竟,她是永安宫的人,她的主子是颇得圣宠的祺充仪。
姜令音平静地收回视线,带着冬灵和喜盛转身离开永安宫。
冬灵按捺不住,气道:“主子,陛下怎么去了永安宫啊?祺充仪偏偏今晚身子不适,依奴婢看,她就是故意的!”
“是故意又如何?是无意又如何?在我和祺充仪之间,陛下不是做出了选择吗?”姜令音面容平和地继续前行,好似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冬灵一噎,哑口无言。
喜盛小心地抬眸打量姜令音,留心到她缩进袖子中的双手,反应极快地道:“这对主子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任谁都会觉得是祺充仪抢了主子的恩宠,主子不必放在心上,往后的时日还长呢。”
姜令音没有接话,偏头看了眼喜盛和冬灵,神色莫辨。
各宫都在紧紧盯着,不肯错过一丝一毫关于皇上的消息,当得知永安宫派了人去御前,众人好整以暇,甚至有些莫名地期待,倘若陛下没有去永安宫,可不就是落了祺充仪的脸面?不少人想看笑话,可惜最后,陛下还是去了永安宫。
宜庆宫内,姜衔玉微微叹息一声:“二妹妹才入宫,就遭了这样的难堪,怕是受不住。”
身边的宫女兰汀不由地道:“姜宝林毕竟已经入宫了,若是连这件小事都承受不住,日后岂不是……”她咽了咽声,换了个说辞,“明日请安时,娘娘多看照着些姜宝林就是了,有您在,旁人也有所顾忌,娘娘不必担心。”
姜衔玉抚了抚额头,道:“兰汀,明日送礼,你亲自去一趟熙和殿吧,莫要让人看轻了她。”
兰汀明白她的忧虑,连忙称“是”。
怡和殿
得知姜宝林已经熄了灯,顾静姝才淡淡地垂下眸子,轻声:“熄灯吧。”
重锦陪在她身边,“主子是在担心姜宝林吗?”
自从得知陛下去了永安宫,自家主子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重锦左思右想,才将这个念头问出口,可说出来后又有些后悔,她呐呐道:“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想不明白,陛下既然点了姜宝林侍寝,又为何出尔反尔?陛下这般举动,不论是对祺充仪,还是对姜宝林,好像都不大好。”
顾静姝不禁发笑:“连你也看出来了,陛下此举,的确谁都没讨个好。”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温柔的声音中无端有些冷淡:“圣意难以揣测,谁也不知晓陛下在想什么。”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并非没有由来。
“好了,重锦,别守着我来,下去休息吧,这才入宫第一日呢。”
往后,若是没有意外,她还要在这里生活数载呢。
*
扶喻并没有留宿永安宫,待了约莫一刻钟他便起身离开了。
祺充仪落寞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地咬了咬唇。
云栀红肿着脸颊,口齿还算清晰:“娘娘,您可要歇息了?”
祺充仪蹙着眉,指着她的脸问:“怎么回事?”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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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不敢隐瞒,言简意赅地将永安宫门前发生的事说出来,末了,她颤了颤身子,忍不住道:“娘娘,那位姜宝林,姿容妍丽,不可小觑。”
祺充仪听罢,嗤了一声:“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还想来永安宫来堵陛下,胆子倒是不小。
祺充仪眸色微暗,冷声道:“都是绥安侯府出来的,诚妃虚伪,恐怕她也不遑多让。近来让人多盯着点钟粹宫,莫要再出现今晚的事。”
“是,奴婢明白。”
祺充仪说着,照常道:“本宫身子不适,你明日去昭和宫说一声。”
云栀不敢有疑:“是,娘娘。”
新妃入宫的第一夜,陛下却在勤政殿安寝,各宫嫔妃怀着各异的心思合上了眼眸。
翌日一早,不待卯时,昭和宫院子里就站满了形形色色的女子。
昭和宫位于皇宫的东边,是距离勤政殿最近的宫殿。而钟粹宫却是位于皇宫的西北处,是距离勤政殿最远的宫殿。因而即便姜令音和顾静姝起的都很早,到达昭和宫时,也算晚了。
二人到达时,院子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热热闹闹的交谈声在两个呼吸间消弭于无形。
凝滞的气氛中,不知是谁不轻不重地嘶了一声,才惊得众人回过神。
若用花来喻人,那么,满院子的花,似乎都不抵女子一人。
她单单站在那里,就是一道美景。
顾静姝抿着笑,侧眸望向身侧的姜令音,后者眼眸微抬,神情清淡,姿态从容,好似习以为常。
六位新妃给淑妃娘娘请完安,便要依着位分高低依次给瑾妃、诚妃和宁昭容三位娘娘行礼问安。
“妾身给诚妃娘娘请安。”
姜衔玉愣了半晌都没叫起,姜令音微微抬头,便见姜衔玉目光怔怔落在她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下手边空了一个位置,再下边是一位笑意盈盈的女子,见状,女子温柔似水地开口:“诚妃娘娘可是看美人看呆了?”
她说着,秋水流转,掩唇一笑。
倒是一位娇俏的美人。
姜令音默默在心里依照着座次算出她的身份——沁丽仪。
她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引起了另一位女子空灵的笑声:“这姜宝林还是诚妃娘娘的堂妹呢,诚妃娘娘莫不是没认出来?”
一番话似乎是无意,又似乎是另有所指。
姜衔玉很快笑着颔首,若无其事地道:“往后都是一家姐妹,都起来吧。”
姜令音重新低眉。
与看似温和的淑妃、瑾妃、诚妃不同,宁昭容大方地盯着姜令音半晌,意味不明地问:“听说陛下昨日点了姜宝林侍寝,最后却去了永安宫,姜宝林在永安宫也遇到了陛下,可有此事?”
姜令音大概知晓她的意思,顺她的话道:“回昭容娘娘,确有此事。”
宁昭容闻言,似乎觉得无趣,只是随意摆摆手,并不打算为难她的样子,而后丢了一句:“连你也没争过祺充仪,倒是意外。”
殿内因她的话安静了一瞬。
她下边坐着的女子,也就是刚才发出笑声的琼嫔,又继续笑了出声:“听昭容娘娘这意思,难道以为姜宝林能争过祺充仪娘娘吗?”
这话,也就她敢这样直白地问出来。
宁昭容瞥了琼嫔一眼,淡淡道:“怎么?琼嫔不觉得吗?”
琼嫔抬起纤细的手腕上,露出一只缠在手腕上碧色的玉镯,她抚摸着玉镯,继而漫不经心道:“不觉得。陛下又不是会被美色迷惑之人。”
所以,即便姜宝林艳压群芳又如何?
6. 第 6 章
旁人说这句话倒没什么,可经由琼嫔说出来,却怎么也不能让人信服。无他,在晏平三年入宫的新妃中,她最是貌美,因此也最得圣宠。
若是圣上不喜好颜色,以她低微的出身,如何能坐到琼嫔的位置?
琼,美玉也。圣上给她赐下这封号大抵也是在夸赞她琼花玉貌。
不过琼嫔这样说,也无人反驳。
高坐在上首的淑妃章氏面色如常,对她们的暗流涌动既不阻止,也不推波助澜,见新妃们认了脸,彼此打完了招呼,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进了后宫,以后都是姐妹,彼此要和睦共处,万不可伤了情分。本宫如今执掌后宫,按照规矩,诸位只需每逢初一、十五卯时来昭和宫请安。平常时日,倒也不必都拘在寝殿里,出来散散心、赏赏景,只要不失规矩都可。若是遇上自己没法子处理的事儿,先去找宫中的主位娘娘,莫要逾矩。”
姜令音同众妃齐声:“是,谨遵淑妃娘娘教诲。”
宫中没有皇后,淑妃虽有管理后宫之权,看起来却不愿多插手嫔妃们之间的事儿。也因此,各宫主位娘娘们有了很大的权力。
那么同理,婕妤之下的嫔妃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不是一宫主位,一举一动甚至是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她们只有争宠这一条路,在圣宠上分个高低。
姜令音垂眸,思绪百转。
进入后宫之中,家世并不能带来多少助力,位分的升降,全凭皇上的喜怒而已。
等新妃们依次落座,淑妃再次开口:“再过三日是瑾妃妹妹的生辰,尚食局和尚仪局那边已经为瑾妃妹妹照常准备了宴会所需,不知瑾妃妹妹今年可有什么变动?”
左侧首位的瑾妃微怔,旋即浅笑道:“今年恰好赶上了几位新妹妹进宫,也让妾身沾了些喜气,淑妃姐姐,不知妾身的生辰宴可否摆在长空楼?那儿宽阔,正好能让所有的妹妹都来喝上一杯。”
长空楼位于御花园的南侧,地势较寻常宫殿要高一些,能俯瞰御花园之景,因而深受历来后宫嫔妃的喜爱。先前也不是没有嫔妃在上面举办赏花宴或是生辰宴,凭心而论,瑾妃的要求并不出格。但主动提出这个要求的,却是瑾妃本人,这让淑妃颇是意外。但她什么也没问,只轻颔首道:“自然是能满足瑾妃妹妹的。”
得了首肯,瑾妃眉眼间皆是笑意,她转头望向殿内众人,柔声道:“三日后是本宫的生辰,不知诸位妹妹可否赏脸来长空楼参加宴会?”
瑾妃这般放低姿态,是姜令音觉得出乎意料的,但观前面几位嫔妃的神情,好似都习惯了她这样。
宁昭容应得最快:“瑾妃姐姐相邀,妹妹自然要去。”
姜衔玉也笑着道:“瑾妃娘娘放心,妹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生辰礼。”
琼嫔依旧是那副懒懒的模样,闻言,她眉梢微挑,捏着绢帕虚虚掩在鼻子前,娇笑道:“瑾妃娘娘放心,妾身会为您备上一份大礼的。”
请安散去后,从瑾妃开始一个个离开昭和宫。
姜衔玉在经过姜令音时顿了顿,姜令音以为她要说什么,但姜衔玉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那一顿只是无意。
而这时,宁昭容在顾静姝面前停下,“玉照宫和钟粹宫顺路,顾贵人可要和本宫一起回宫?”
顾静姝不解地抬眸,却笑着应下:“有幸与娘娘同行去,妾身却之不恭。”
留在殿内的众人不觉将目光流转在二人之间,还没想明白什么,忽地听琼嫔一笑:“姜宝林不也住在钟粹宫么,昭容娘娘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宁昭容侧眸冷冷睨着琼嫔,琼嫔有恃无恐,半点也不畏惧她,目光毫不退让。宁昭容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地敛去,转而望向姜令音,沉声:“姜宝林也想一起?”
姜令音心底有些纳闷,不知为什么这些人总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好拿捏的样子。她看上去,脾气很好吗?
姜令音才入宫,她是什么性情殿内的人并不能窥见多少,但姜衔玉在宫中的贤良名声却是人尽皆知。同是出自绥安侯府,难道两人的性情能截然相反不成?
况且,陛下不就是喜欢温婉贤良的女子吗?即便不是这般女子,进了后宫,也要装出来讨陛下的喜吧。
众人这样想着,对于姜令音的表现也没什么期待。
谁知,姜令音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冲她道:“不瞒昭容娘娘,妾身原想着充仪娘娘玉体抱恙,今日当去拜见。既然娘娘相邀,永安宫离娘娘的玉照宫也近,妾身同娘娘一起去瞧一瞧充仪娘娘如何?”
此话一出,连顾静姝都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宁昭容盯着姜令音许久后,冷冷嗤了一声:“祺充仪十日里有七八日都在抱病,本宫难道要次次去看她不成?她也配——”
她说着,又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姜令音,忽而奇怪:“姜宝林,你是去看祺充仪,还是想着去永安宫遇见陛下?”
不等姜令音说话,她又自问自答:“即便遇不上陛下也无妨,以你的相貌,若是日日在她永安宫门前晃荡,祺充仪的病说不准就好了呢。”
说到这里,她拊掌一笑:“是了,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姜宝林,你不妨按本宫的法子去试一试,本宫不信,她祺充仪还不见你。”
宁昭容一副不嫌事大的态度,周围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祺充仪是晏平元年同淑妃、瑾妃、姜衔玉、宁昭容和蕙妃五人一同以贵嫔或是嫔位礼聘入宫的。六年过去,几人的地位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蕙妃已逝,留下的五人都占据了宫中的高位。她们在宫中的时间最长,相处时日也最久,为了争宠,难免有所不合,但明面上都是和和气气,互相称呼着“姐姐”“妹妹”。可宁昭容,却格外不喜祺充仪——这不是什么秘密,入宫前,有声也同姜令音有意无意提过几嘴。所以,她故意在宁昭容面前提及祺充仪,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多谢昭容娘娘指点。”姜令音福一福身,语气轻快。
宁昭容不耐地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昭和宫。顾静姝也朝众人福了福身,跟着宁昭容离开。
琼嫔看着姜令音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但她什么也没说,搭着露微的手腕不紧不慢地从姜令音眼前走过。
沁丽仪起身离座,对姜令音友好的笑了笑:“姜宝林有所不知,昭容娘娘与充仪娘娘之间有些嫌隙,往后,你可莫要在昭容娘娘面前提起充仪娘娘了。”
姜令音作恍然大悟状,少顷,她喊了颔首,“妾身知晓了,多谢沁丽仪提醒。”
沁丽仪微微一笑,信步而去。
虽只是一次请安,但姜令音大概摸清了宫中嫔妃表面上的性情,心中也隐隐有了计较。
今日陪她来的是冬灵,她本想指望在冬灵的介绍下认全后宫嫔妃,但是可惜的是,她似乎有些眼盲,十几位美人往那一坐,她看了一圈,也没记住几个。
宝林的位分太低,比她还低的只有一同入宫的四位采女,都是面容姣好、碧玉年华的姑娘,可惜后宫是最不缺美人的地方,有她和顾静姝在前,那些高位们并不拿正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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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
走了一路,冬灵实在忍不住问:“主子,您当真要去永安宫?”
她担心道:“充仪娘娘既然病了,定是不会让主子进去的,主子何苦跑这一趟?”
姜令音惊讶地看着她,“都吃了一次闭门羹了,我还去做什么?”
冬灵怔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那主子方才是诓昭容娘娘的?”
姜令音理所当然地点头,“不然呢,人家只想拉拢顾贵人,我却巴巴得凑上去,讨人嫌吗?”
冬灵蓦然失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主子难道不担心被宁昭容知晓了来找她麻烦吗?
冬灵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问了出口。
姜令音弯了弯眼眸,“依宁昭容的性子,她会为了这点小事来找我麻烦吗?”
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又碍着琼嫔的话,宁昭容根本不会问她,同样,她找的理由让人无可挑剔,也少了宁昭容的麻烦。宁昭容应该感谢她才是。
冬灵愣了一愣,忖度道:“昭容娘娘行事向来不拘小节,不如其余几位娘娘稳重,若是……”
“无妨。”姜令音抬手,忽然转移话题,“冬灵,你说我今日该不该去宜庆宫拜见一下诚妃娘娘?”
冬灵心下一惊,谨慎地偷看她一眼,才斟酌着道:“没有诚妃娘娘召见,主子贸然前去,怕是不大妥当。况且,眼下这个时辰,各宫娘娘们就要给新入宫的主子来送贺礼了,主子若是不在熙和殿……”
姜令音听出她的未尽之意,却没有了下文。
冬灵颇有些胆战心惊,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很快,她们便回到了熙和殿。冬灵望着姜令音的窈窕身姿,又实在糊涂,她将纤苓扯到一边,轻声:“你觉得主子性子如何?”
她与纤苓是一起分配到熙和殿的,自觉有些情分。纤苓默了默,回她:“冬灵姐姐,我们不可背后议论主子。”
冬灵心烦意乱,跺了跺脚道:“主子方才问我要不要去给诚妃娘娘请安,我劝主子别去,主子便回来了,可再也没同我说一句话,我是不是让主子厌弃了?早知如此,我胡乱揣测什么……”
纤苓将自己与她的距离拉开,压低声音:“主子问话,你当然要回,只是有些话,你怕是犯了主子的忌讳。”
又安慰她:“主子不是没有去吗,到底是听了你的意见,不会厌弃你的。”
冬灵轻吐了口气,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但总归没再追问下去。
纤苓便笑道:“好了好了,你进去伺候主子吧,我去给主子泡一壶茶。”
屋子里,杪夏熟练地开始替姜令音揉捏双腿。
“主子今日累着了,明日不用去请安,主子可以好生歇几日了。”
宫中没有皇后,太后又不接见宫妃们,算是省了一桩又苦又累的事。
姜令音习惯性地敲点了两下桌面,“三日后是瑾妃娘娘生辰,这两日要准备好贺礼。”
“主子打算送什么?”杪夏问。
姜令音不以为意,“送什么都行,左右都入不了瑾妃娘娘的眼。”
杪夏为她担心:“这样可行吗?主子不打算仔细挑一挑?”
姜令音淡淡道:“可不可行都是别人说了算,没什么好挑的。”
她又不会真把这些人当姐妹,都进了后宫,要侍奉同一个男子了,还偏要假模作样的和睦相处,也是难得。
至于会不会得罪人,这一点,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该讨好的,只有一个人,何必分心给她们?
7. 第 7 章
如冬灵所言,不出一柱香,各宫先后送来了贺礼。
姜令音将贺礼看了看,让杪夏记录在册后,又吩咐喜盛将东西搬进空置的厢房。
西侧殿这样热闹,东侧殿却没什么动静,这让姜令音有些疑惑,纤苓解释道:“主子,顾贵人还没回来呢。”
姜令音蹙了蹙眉,这么久没回来?
彼时,顾静姝却被人拦住了回宫的路。
她才婉拒了宁昭容的茶,同宁昭容在玉照宫门前分开。
重锦见四下无人,忙紧张地问:“主子,昭容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顾静姝脸色平静,“无非是给我卖给好。”
重锦不解:“可主子不是才入宫吗——”正说着,她突然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顾静姝看着朝她走来的身影,呼吸一轻,腰肢立即软了下去,“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扶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微冷:“顾贵人?”
“是。”
初秋的晨光明媚,碎金似的洒在顾静姝的侧颜上,宛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她低着头,举止有度,礼数周全,一看便是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
扶喻眯了眯眼,深邃淡然的眸中透出一缕柔和之色,语气稍缓:“不必多礼,起来吧。”
他顿一顿,似是关心:“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顾静姝脸上蕴出两分笑意,“多谢陛下关怀,怡和殿宽敞明亮,妾身没有不习惯。”
扶喻“嗯”了声,负手往前,边走边话着家常:“习惯就好,听穆清说你喜欢清静,朕就将你安排在了钟粹宫,只是往后到昭和宫请安却有些远了。”
顾静姝跟在她身后,听到这句话瞬间就笑了,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小舅舅在陛下面前提起妾身了?妾身只是有些怕生,钟粹宫极好,妾身很喜欢,让陛下费心了。”
扶喻偏头看她一眼,像是在确认这话的虚实,半晌,他又道:“若是哪里短缺了,记得去昭和宫找淑妃。”
顾静姝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即表示:“是,妾身多谢陛下。”
这是顾静姝第一次私下单独与扶喻相处,平常外祖父和小舅舅口中所说陛下的形象在她脑海里快速闪过,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她知道,陛下为何让她入宫,也知道她不论得不得宠,看在外祖父和小舅舅的面子上,陛下都不会亏待她。
但她不想辱没了外祖父的名声,既然进了后宫,她就是陛下的嫔妃,她不能倚仗着陛下的恩宠为所欲为,她要凭着自己的能力让陛下真正放在眼里,要让后宫乃至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她,知道她代表的是苏家,给外祖父脸上再添一份荣光。
扶喻将她送到了钟粹宫门前便离开了。
顾静姝看着地上跪着的一群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会儿正是各宫嫔妃给新妃们送贺礼的时辰,宫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宫人,一传十十传百,陛下亲自送顾贵人回钟粹宫的消息便传开了。
顾静姝一回来,姜令音就听到了声音,不过她并没有在意,她的注意力放在了宜庆宫来的宫女身上。
宫女自称兰汀,是姜衔玉的陪嫁婢女,也是宜庆宫的掌事宫女。
“诚妃娘娘担心宝林受了委屈,特意让奴婢来瞧一瞧,现在看来宝林气色尚佳,应当无碍,待奴婢回去禀告娘娘,娘娘也就放心了。”
姜令音淡淡扫了她一眼,朱唇掀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劳诚妃娘娘挂心,我无事。”
兰汀大抵没料到她态度这样冷淡,不由多看了她几眼,想着自家娘娘的叮嘱,她耐着性子继续说:“宝林主子,您才入宫,对于宫中情况恐怕还不熟悉,娘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您是绥安侯府出身的姑娘,凡事要念着侯府,以侯府的利益为重,莫要因一时冲动,牵连了侯府。祺充仪一贯体弱多病,陛下也宠着,您切莫急于争宠,因小失大。”
这话让姜令音感到莫名其妙,她冷冷地看着兰汀,却没急着开口。
“您昨日去永安宫,终归是有些不妥。娘娘知晓您觉得委屈,可这儿是皇宫,宝林您要以陛下的意愿为重。若是因此惹了陛下不快,岂非……”
兰汀见她久久不语,侃侃而谈的声音逐渐降低,不知不觉就低不可闻了。
姜令音静静地看着她,抬手抚了抚黛眉,不咸不淡地问:“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我听着呢。诚妃娘娘还让你同我说什么,一并说完罢。”
她姿态慵懒,明明没有失礼的举动,可兰汀听着,身上总有些不适之感。
她好声好气地劝道:“宝林主子,诚妃娘娘也是担心您,您若听不进去,往后生了事端,娘娘也护不住您啊。”
是啊,姜衔玉可真是一位体贴的好姐姐呢。
可越是这样,姜令音越觉得恼,心里的那一股烦躁之气猛然浮上心头,她轻轻嗤了一声:“这儿既是后宫,能护着我的,难道不是只有陛下么?诚妃娘娘一心想着侯府,愿意在陛下面前当个贤良之人,我却做不到,你不妨告诉诚妃娘娘,以后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她贤惠大方,我气性却小的很。”
兰汀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复杂的看向她,“宝林主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姜令音慢条斯理道:“我若将诚妃娘娘的贤良名声夺了去,诚妃娘娘岂非一无所有?为了绥安侯府着想,此举好像并不妥当。”
兰汀神色蓦地一变,“姜宝林!”
“怎么?”姜令音眼眸微沉,不耐地道,“她争不过旁人,难道也不允许我去争吗?”
姜令音冷淡的带着嘲讽的质问声一直盘旋在兰汀的脑海里,她浑身冰凉、魂不守魄地回到宜庆宫后,一言不发地跪在了姜衔玉面前。
姜衔玉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兰汀,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事了?别慌,先起来告诉我。”
兰汀见自家娘娘这般温和,情不自禁地失声痛哭起来:“娘娘……”
姜衔玉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用手中的绢帕给她拭泪,又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瞧你脸上都哭花了,有什么事值得你哭成这样。”
兰汀却越想越替她觉得委屈。
娘娘这样好的人,姜宝林怎么能用那种话来侮辱娘娘呢?
倘若她如实说了出来,只会给娘娘徒增困扰和苦闷,若是不如实说出来,娘娘便要被姜宝林蒙骗在鼓里。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兰汀走后,杪夏忧心忡忡地道:“主子这样说,若是诚妃娘娘以后想法子为难您可如何是好?您才入宫,暂无根基,诚妃娘娘却在宫里待了六年,又抚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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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奴婢怕您吃了亏,还无人能护着您。”
姜令音抚摸着姜衔玉送来的云锦,眼也没抬地道:“你以为兰汀回去后会告诉她吗?”
杪夏吃了一惊:“主子觉得兰汀不会告诉诚妃娘娘?这是为什么?”
姜令音点拨她:“若是旁人在你面前羞辱我,你会如实告诉我吗?”
杪夏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赶紧摇摇头:“奴婢不想瞒着主子,但奴婢也不想让主子难过。”
这般说着,她恍然大悟:“所以,兰汀压根不会将主子的话说给诚妃娘娘听。”
姜令音微微颔首,指着木盘里的云锦道:“杪夏,你同冬灵将这匹云锦送去尚功局,让她们全部制成手帕,再给我送来。”
杪夏瞠目结舌:“主子,您要将这匹云锦制成手帕?为何不做成一身衣裳,您不是很喜欢云锦吗?”
云锦有寸锦寸金之称,色泽如云霞般光丽灿烂,一向是姜令音喜欢的料子。“镂云霞”也是由云锦而得来,姜令音从母亲手上得了这间铺子后,便改了这个名字。
杪夏犹犹豫豫:“主子,您不喜诚妃娘娘,也别嫌弃云锦啊。”
姜令音轻笑了一声:“云锦珍贵,我岂会嫌弃,只是这花样制成的衣裳我有了,不想再多一件一模一样的,换成帕子后,用处更大。”
杪夏这才笑嘻嘻道:“是奴婢误会主子,主子放心,奴婢这就让冬灵陪我去。”
等杪夏和冬灵离开,喜盛弯着腰进来,悄声道:“主子,方才是皇上送顾贵人回来的。”
姜令音拧了拧眉,“她遇见皇上了?怪不得回来的这么迟。”
喜盛见她脸上没有不悦,壮着胆子道:“恐怕今晚该轮到顾贵人侍寝了。”
姜令音一时无话。
其实已经不用再试了,陛下让她入宫,就是给顾静姝当陪衬,当靶子的。第一个点她侍寝,让她出尽风头,却又借着祺充仪来敲打她,让她无颜,成为后宫嫔妃们的话柄。而他真正在意的,是顾静姝。
也对,顾静姝可是吏部尚书苏大人和云麾将军独女燕氏的嫡亲孙女,得了前者恩惠之人几乎遍布天下,后者更是大名鼎鼎的武将世家燕家之女,顾静姝是二人唯一的外孙女,自幼在二人身边长大,陛下岂会不爱屋及乌呢?
就连二人的养子,年纪轻轻也被陛下调入了御前的当侍卫,颇是君臣相宜。
和顾静姝相比,她有什么?又算得上什么?
姜令音无声地扯了扯唇,强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厌烦情绪压到了心底。
或许,她应该高兴才是。
若不是年龄恰当,背靠绥安侯府,她还不一定能入宫呢。
喜盛头埋得越来越低,甚至屏住了呼吸,不敢触碰她的霉头。
可该来的还是要来,同住在钟粹宫,一东一西看似被分隔两院,但什么动静能瞒得过去呢?
当日晚上,尚寝局的女官便将顾静姝接去了御前。
后妃侍寝有两种方式:一是嫔妃去皇上的寝殿,二是皇上亲临嫔妃的寝殿。而大多时候都是第一种。昨儿晚上若无祺充仪搅和,皇上或许是直接来熙和殿,但也不尽然。毕竟钟粹宫离勤政殿实在远,端看皇上的心情了。
姜令音漫无目的地想着,一夜无梦。
8. 第 8 章
翌日早上,等姜令音用完了早膳,才听到顾静姝回来的声音。
没过多久,御前的人就带着一大堆赏赐进了怡和殿。不过让姜令音意外的是,顾静姝的位分并没有得到晋升。
她将这个问题抛出来后,冬灵撇撇嘴道:“从前倒是有初次侍寝就给主子们晋位的例子,但皇上向来不喜欢效仿旧例。又或许是,皇上对顾贵人不满意呢?”
不满意?姜令音觉得这大概不可能。
他或许是想让顾静姝在宫中的日子过得更安稳些吧。
毕竟以顾静姝的家世,以后的位分不可能低,若非生得晚了几年,淑妃的位置恐怕就是她的了。
姜令音想着想着,又觉得挺没意思的。
人过于清醒,有时候苦恼反而更多。
她垂着眼眸,将手中的帕子扯来扯去,变成皱巴巴的模样才松开。
怡和殿的热闹更衬托出熙和殿的寂寥,之后两日,皇上没有再召见顾静姝,赏赐却不断,因着她是新妃中唯一一位得幸之人,风头丝毫不减,直到瑾妃的生辰当天,众人的注意力才转了出去。
瑾妃是除淑妃外位分最高者,膝下又养着二皇子,因而每年这个日子都会摆上几桌宴席,今年换成了长空楼,更是风光。
今日天气晴朗,秋风阵阵,舒爽宜人。姜令音挑了件桃夭色的襦裙,带着杪夏和冬灵从钟粹宫走出来。
一路上,冬灵都在叽叽喳喳个不停:“每年瑾妃娘娘的生辰皇上都会到场呢,主子,今儿定是热闹极了。”
姜令音略有好奇:“听说主位娘娘每年过生辰,都能在自己宫里摆几桌宴席,皇上可是都会到场吗?”
冬灵摇摇头,“奴婢记得,从前只有淑妃娘娘、蕙妃娘娘和瑾妃娘娘有这个殊荣,诚妃娘娘一贯低调,觉得办宴会过于兴师动众,能免则免;昭容娘娘和充仪娘娘的宴席陛下都没去。”
姜令音扬了扬眉,“两位娘娘不得宠吗?”
冬灵压低声音:“从前最得宠的是蕙妃娘娘,除了蕙妃娘娘,充仪娘娘也算得宠,琼嫔和沁丽仪进宫后不久蕙妃娘娘就病逝了,最得宠的变成了这二位主子,但陛下对充仪娘娘的恩宠也是拔尖的。只是充仪娘娘身子不大好,故而每年的生辰宴都不曾大办。昭容娘娘与淑妃娘娘的生辰是同一天,因而……”
后面的话不用冬灵再说,姜令音都明白了。
宁昭容位分低于淑妃,生辰宴定是以淑妃的为重,那么陛下选择淑妃,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又问:“冬灵,你说充仪娘娘连请安都不去,今日会来长空楼吗?”
冬灵想一想,先摇摇头,又点点头,迟疑地道:“陛下在,充仪娘娘应当会来吧。”
姜令音抚了抚手边袖子上的花纹,心下思量。
宫中规矩森严,等级分明:从五品及以上的嫔妃可以有步辇可坐;到了一宫主位,可有采杖;妃位往上便有仪仗;皇后,则是仪驾。而嫔位以下的人,只能依靠步行。
姜令音并不习惯走太多的路,已经尽量减少外出了,但今日的宴会又是不得不参加的,因而她的神情有些恹恹。
她没心情欣赏两侧的风景,却也很快就到了御花园。
去长空楼的路上不可避免要路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子,池水清澈见底,因着里头养了许多名贵的锦鲤,又被称为“锦鲤池”。
姜令音正打算经过锦鲤池,忽地听到一声怒不可遏的斥责声,她循声望去——不远处站着一群人,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被两个宫女压着跪在地上,而她的面前,琼嫔双手捂着肚子。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们片刻,顿在了原地。
“那是谁?”
冬灵望了眼,认出来道:“主子,是嫣小仪。”
低于嫔位的只有此人有封号,姜令音记得她,但对她却没什么印象。
冬灵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嫣小仪同琼嫔是一起入宫的,也有过一时的恩宠,但不知怎的,忽然就失了圣宠,去年大封后宫时位分便在琼嫔和沁丽仪之下了。”
“主子,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姜令音没说话,看向前面的动静。
跪在地上的嫣小仪楚楚可怜,琼嫔被宫女扶着,似乎是缓好了气息,不知下了什么指令,身后的宫女立即走出来,抬手扇了嫣小仪一巴掌。
见到这一幕,姜令音意外地挑了挑眉。
不远处就是长空楼,这又是去长空楼的必经之路,琼嫔竟敢在这里直接打人脸吗?
杪夏惊了一瞬,“这……”
“姜宝林?”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令音侧过身子,朝她福了福身,“见过沁丽仪。”
沁丽仪含着笑,语气温柔:“不必多礼,姜宝林怎么在这站着不过去呢?”
姜令音抿唇一笑,只道:“让丽仪见笑了。”
沁丽仪仿佛才看清了前面的场景,她转了转眼眸,随即掩唇笑道:“姜宝林方入宫,是该谨慎些。无妨,你同我一起去瞧瞧吧。”
姜令音没有推辞,跟在她身后靠近琼嫔和嫣小仪。
沁丽仪扬音:“琼嫔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姜令音这才注意到琼嫔的脸色有些白,她的视线从琼嫔小腹上掠过,眸色微闪。
沁丽仪继续说:“今日是瑾妃娘娘的生辰,琼嫔姐姐怎么在这里处罚嫣妹妹呢?传到瑾妃娘娘那儿,岂不会觉得姐姐失了礼数?”
她为嫣小仪求情道:“还请琼嫔姐姐给妹妹一个面子,今日暂且饶了嫣妹妹吧。”
琼嫔却冷冷地看着她,“沁妹妹怎么也不问问嫣小仪对我做了什么便开始为她求情?如此是非不分,不知道的还以为沁妹妹与嫣小仪姐妹情深呢。”
她抬了抬下巴,“姜宝林以为呢?”
姜令音虽站在沁丽仪身后,服饰、发髻相比于沁丽仪都要简单朴素许多,但即便如此,琼嫔的第一眼还是落在了她身上。女子的姿容甚丽,让身边的人都黯然失色,素来颜色不俗的沁丽仪也被她压了下去。
姜令音没错过琼嫔眼中的忌惮,她笑了笑:“不知嫣小仪如何得罪了您?宴会就要开始了,妾身以为,此事您不妨等宴会结束了再处理?”她指了指嫣小仪脸上的红痕,意有所指,“若是叫陛下瞧见,有些失仪了。”
琼嫔眼眸一凝,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她就让人松开了嫣小仪。
“既然姜宝林如此说了,那我便先放过你。”琼嫔狠狠瞪了地上的人一眼,旋身走开。
沁丽仪亲自将嫣小仪扶起,柔声安抚:“嫣妹妹,不若你先回去敷一敷脸吧,等会我替你向瑾妃娘娘告个假。”
嫣小仪也是一位颇有姿色的女子,哭起来梨花带雨且无声无息,端是瞧着就让人怜惜不已。
她抽泣道:“多谢沁姐姐,那妾身先回宫了。”
沁丽仪并不嫌弃她这副模样,甚至从袖中取出一张绢帕替她擦拭了脸颊上的眼泪,“好,你回去吧。”
姜令音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在沁丽仪转身之际便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
“还要替嫣妹妹多谢姜宝林求情。”沁丽仪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走吧,宴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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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始了。”
从竹梯上进入长空楼后,姜令音发现两侧的位置上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宫女们来来往往端送着糕点、茶水,嫔妃们则三三两两说着闲话。而高位娘娘之中,仅到了姜衔玉和宁昭容。
姜令音给她们请了安,正打算落座,便听见姜衔玉问琼嫔:“琼嫔这是怎么了,脸上这样差?”
琼嫔眉心微低,声音又轻又细:“回诚妃娘娘,妾身方才被嫣小仪冲撞了,现下身子有些不适。”
姜衔玉怔了怔,连忙问:“嫣小仪冲撞了你,可伤到哪了?”
琼嫔语气淡淡:“多谢娘娘关心,待宴会结束妾身会去请太医瞧一瞧。”
姜衔玉见状,便没再多问,招手同身后的兰汀说了两句话,兰汀便退出了长空楼。
一柱香左右,淑妃和瑾妃相继而来,如此,前面空着的位置就格外惹人显眼。
果不其然,瑾妃扫视了一周,忽然开口询问:“祺充仪还没来吗?嫣小仪怎么也不在?”
宁昭容抿了一口茶,凉声道:“祺充仪贯是喜欢姗姗来迟,瑾妃姐姐何必多嘴一问?”
至于嫣小仪,沁丽仪起身解释:“瑾妃娘娘,嫣小仪在来的路上身子忽然有些不适,妾身向她替您告个假。”
“她身子不适?”淑妃闻言颦了颦眉头,“本宫怎么不知?”
嫣小仪住在昭和宫侧殿,若是告假,该先向她说一声。
沁丽仪轻轻瞥了眼琼嫔,仍是笑着:“大抵是没来得及告诉娘娘吧。”
她的动作并不隐晦,淑妃眉头皱的更紧,瑾妃也若有所思的在琼嫔和沁丽仪身上看了看。
这时候,门口的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陛下驾到——”
屋内的一众嫔妃赶忙起身向皇上请安。
“平身。”扶喻说罢,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首,而淑妃和瑾妃则一左一右分坐在他的两侧。
瑾妃笑意盈盈地开口:“陛下今日来得真早,祺充仪妹妹都还没到呢。”
哪知扶喻却淡声道:“朕方才在路上遇到了祺充仪,她身子不好,朕已经让她先回去了。”
瑾妃笑意不改:“原来如此,想来祺妹妹还没用晚膳,那妾身等会让宫女将宴会上的膳食给祺妹妹送去一些。”
扶喻轻“嗯”了声,身子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问:“除了祺充仪,可都到了?”
瑾妃默了一瞬,如实道:“回陛下,除了嫣小仪身子不适没能来,其他妹妹都到齐了。”
扶喻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真的只是随意一问,继而摆摆手道:“那就开始吧。”
姜令音坐在下方靠后的位置,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但他的语气无疑是淡漠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曾经的嫣小仪至少入过他的眼,得过他的宠爱,但现在,他恐怕早就将人抛在脑后了。
喜新厌旧。
姜令音默念着这四个字,好似明白了什么,她抬眼朝扶喻看去,眼中闪过一点痕迹,但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殿内歌舞升平,丝竹悦耳。
扶喻半垂着眼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瑾妃的话。
琼嫔看着帝妃二人,捏着玉箸的手越来越紧。也不知陛下说了什么,竟逗得瑾妃羞涩一笑。
琼嫔双眼泛红,心中忍不住泛酸。
她悄悄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小腹,眉间陡然一厉,她偏头与露微对视一眼,立即将手中的玉箸扔到地上,难受地弯下了身子,“疼……”
露微暗暗扶稳她的腰身,高声叫起来:“主子!”
“主子您怎么了?”
9. 第 9 章 欲擒故纵
露微的声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坐在琼嫔身侧的沁丽仪赶忙关心:“琼嫔妹妹,你怎么了?”
然而没人回答她。
扶喻坐直了身子,一改方才散漫的态度,言简意赅下了命令:“传太医。”
众人坐立不安,不由地放轻了呼吸,殿内的气氛也一度凝滞。
琼嫔闭着眼靠在宫女的肩上,手却不自觉地抚着小腹。
扶喻没有离开坐席,只是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她。
姜令音神色自若地看着这一幕,更觉得他心思深沉,心性凉薄。可她又忍不住去想,这样的人,若是动了心会是怎样的呢?
扶喻习过武,自幼对周围人的视线就很敏感,但时间久了,他早已习惯了面不改色。可那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格外炽热,让人难以忽视。
扶喻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掀了掀眼,与那女子的视线相碰。
女子不闪不躲,见他看过来还弯了弯唇。
姜氏女。
他眼力不错,能看清女子脸上蕴出的笑意,瞧着情绪很高的样子。
后宫女子大多都喜欢这样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厌烦。进了宫的女子,一身荣辱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是皇上,年轻又俊朗,谁不想讨他欢心,得到他的宠爱呢?倘若姜氏也是爱慕他的女子,似乎也不叫人意外。
女子与她对视的时间很长,却有与旁人不一样的地方,除了唇畔处那浅淡的笑,她再无其他举动。
扶喻轻轻挑眉,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很快,他的脑海里冒出四个字:欲擒故纵。
不过这招数在他看来过于浅显了。
扶喻收回视线,一时之间又有些兴致缺缺。正好太医赶来了,他没再看姜令音,无意间扫过右手边的周氏,见她脸色平静,细看之下却有些僵硬的模样,扶喻忽然想起来这是她的生辰宴。
他出声安抚了句:“明年生辰,朕再给你补回来。”
瑾妃明显愣了一下,神情动容,“陛下……”
可惜她脸上的表情没维持太久,下方太医的恭贺声已然响彻殿内:“恭喜陛下,琼嫔有喜了。”
琼嫔有孕了?
紧接着,耳畔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贺喜声。扶喻没在意,他将目光放在琼嫔的腹部,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勾了勾唇。
其实早有迹象,在琼嫔对他若即若离时,他便隐隐有所察觉,只是他并没有立即传太医给她诊脉。他知道女子什么心思,也乐得配合。左右是怕碍了别人的眼,想护着肚子里的孩子罢了,他没理由挑破。毕竟,那也是他的子嗣。
扶喻虽继位六年,但今年不过二十又三,又有过两位皇子和公主,对于子嗣之事他是一点也不急,一切顺其自然。
琼嫔这三年还算合他心意,生个孩子以后也算是有了个依靠。
他太清楚自己的性子了,哪怕再合心意的女子,他宠过一段时间,也会觉得腻味。
但他是皇上,本就该随心所欲,何必在这方面委屈自己呢?
扶喻如此淡漠地想着。
淑妃突然发问:“太医,琼嫔既是有孕在身,方才如何会忽然肚子疼?”
太医拱了拱手,不慌不忙地道:“回诚妃娘娘,微臣以为,琼嫔应当是接触了孕妇不能碰的东西,动了胎气导致的腹痛。”
淑妃忙向扶喻道:“陛下,不妨让太医检查一下琼嫔桌子上的吃食?”
扶喻轻颔首。
得了令的太医忙活了起来。琼嫔身边的宫女露微忽然跪下来哭道:“启禀陛下,琼嫔主子今日只接触了嫣小仪。”
淑妃皱眉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露微道:“主子在来长空楼的路上被嫣小仪冲撞了,险些摔倒。所以奴婢怀疑,此事或许与嫣小仪有关。”
淑妃看了眼扶喻,后者沉默不语,她立即沉声质问:“难不成你觉得嫣小仪知道琼嫔有了身孕,故意冲撞琼嫔?”
露微磕了个响头,“奴婢不敢。”
过了半晌,太医检查完了,道:“回陛下,淑妃娘娘,琼嫔主子用过的膳食并无不妥。”
淑妃和瑾妃的眉头同时一松。但事已至此,是该请嫣小仪来一趟了。
琼嫔此时已经睁开了眼,双眼却含着泪光,她楚楚可怜地看着扶喻,婉声轻唤:“陛下。”
扶喻低不可闻应了声,转而淡声吩咐:“庆望,让人抬步辇来,送琼嫔回瑶华宫。”
他身后的内侍忙领命而去。
琼嫔还想说什么:“陛下,妾身……”
“爱妃受惊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扶喻的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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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琼嫔咬了咬唇,终归是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侍奉陛下这么久,她多少也能琢磨出他的情绪,通常这个时候,她若再不依不挠,陛下就该厌烦了。
她不敢赌陛下不会生气,也不想让陛下觉得她不识趣。
于是,琼嫔乖顺地被露微扶着离开了长空楼。
姜令音看着周围人对这一幕的反应,大多人的眼中是艳羡和嫉妒,少部分人面无表情,这让她觉得很奇怪的同时又有些疑惑:皇上与嫔妃之间的相处应当如此吗?陛下对琼嫔这样,便算是颇得圣宠了吗?
既是宠妃,陛下为何不亲自将琼嫔送回宫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嫣小仪已经到了。
她换了一身青色的轻纱襦裙,发饰简单淡雅,披帛挽在手臂间,走起路来十分飘逸,同在琼嫔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大一样。
“妾身给陛下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扶喻却没看她一眼,让内侍斟了一盏酒后,他慢悠悠地品尝了起来。
淑妃见状便明白了他对此事的态度。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嫣小仪,温声相问:“嫣小仪,你今日是如何冲撞的琼嫔?”
嫣小仪垂着眼睫,颤声道:“当时,妾身一时没注意扭到了脚,恰好琼嫔走过来,妾身便……”
淑妃拧了拧眉,不等她开口,宁昭容突然指着嫣小仪的脸颊问:“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嫣小仪身子一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沁丽仪似是于心不忍,替她轻声解释道:“昭容娘娘,是琼嫔让人掌掴的。”
几乎是沁丽仪一开口的瞬间,姜令音就知道她会提起自己。果不其然,沁丽仪的下一句话就是:“姜宝林亲眼瞧见了,是不是?”
姜令音没反驳。
跪在地上的嫣小仪显得愈发可怜。
她无意中冲撞了琼嫔,被琼嫔掌掴,甚至没能来参加宴会,与琼嫔相比,似乎是她更委屈。
可是,琼嫔有了身孕。嫣小仪不论如何,都导致琼嫔动了胎气。
淑妃面露为难之色,“陛下,虽说是嫣小仪冲撞琼嫔在前,可琼嫔妹妹已经掌掴了嫣小仪,此事……”
扶喻放下手上的酒杯,面容沉静,语气寻常:“既然受伤了,就禁足一个月吧。”
10. 第 10 章
扶喻轻描淡写地做出了决断。
众妃的脸色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看向嫣小仪时,都透了些许怜惜。
她被陛下厌弃了吗?
嫣小仪怔怔地望着扶喻,心中的失落浓浓蔓延开来,一时竟忘了谢恩。
瑾妃的生辰宴本是风光大办,出了这档子事之后便草草结束了。
回宫的路上,冬灵迟疑着问:“主子,太医不是说琼嫔碰了不能碰的东西吗?这与嫣小仪冲撞琼嫔有什么关系?”
姜令音心不在焉地道:“这不重要。”
在宫里,并非事事都需要真相。陛下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至于是否冤枉了人,他不会在意的。倘若嫣小仪仍有圣宠在身,即便位分低于琼嫔,琼嫔还会如今日那般当众掌掴她么?
在陛下心里,琼嫔的份量比嫣小仪重,所以无论二人有什么龃龉,陛下只会偏袒琼嫔。倘若二人换个处境,嫣小仪比琼嫔得宠,那么今日说不准被禁足的反而是琼嫔,哪怕琼嫔查出了身孕。
琼嫔有孕后虽未曾晋位,但一应待遇却提拔成了婕妤,瑶华宫的主位娘娘蕙妃已经亡故,故而宫妃们私下里已经猜测待琼嫔生下皇嗣后会不会成为新一任瑶华宫主位娘娘。
对于这些消息,祺充仪嗤之以鼻:“还妄想当娘娘,凭她也配?”
云栀小心地奉承:“不过是些不切实际的猜测罢了,琼嫔才入宫三年,又无家世,如何能当得上娘娘?便是腹中皇嗣,也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呢,娘娘不必着急。”
“本宫当然不急,现在最该急的,是沁丽仪才是。”祺充仪用帕子掩了掩唇,将咳嗽声咽下,“琼嫔不能侍寝,今年又进来了新人,也不知她们有没有本事将琼嫔取而代之。”
云栀抚了抚她的后背,低声道:“如今只有顾贵人得了陛下宠幸,奴婢瞧着其他几位采女,倒也有出挑的。”
祺充仪眯了眯眼,“最出挑的是哪位?”
新人已经入宫数十日,初次去昭和宫请安时她并未到场,因而并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
云栀踌躇须臾,硬着头皮道:“娘娘恕罪,奴婢以为,若论容貌,谁也比不过姜宝林;但若性情,当属顾贵人。”
她将私下里找人打谈到的消息说了个清楚,“入宫当天,是内侍省小瑞子给姜宝林引路,小瑞子说,姜宝林看着不好伺候,但出手却极为阔绰。”
八角金兽铜鼎香炉中燃着淡淡的香气,烟雾袅袅升空。
祺充仪阖着眸子,静静不言。
*
许是前朝政务繁忙,自打瑾妃生辰宴会后,陛下除了去了趟琼芳殿,召见过一次沁丽仪和顾静姝外再未来后宫。
因着姜令音没有承宠,位分也低,御膳房的宫人或多或少比刚入宫那几日怠慢了许多。
虽没有明目张胆的克扣姜令音的吃穿用度,但去取膳时总归要看人脸色。本来宝林的份例就不多,挨到后头取完膳,再回到熙和殿,饭菜早已没了热气,让人食不下咽。
偏这一段日子太阳高照,堪比夏日,没有风,屋子里又燥又闷。连不喜外出的姜令音也不得不时常走出去散散心、透透气。
这日照常是冬灵去取膳,杪夏和纤苓为姜令音轻轻打着扇子。
姜令音单手支颐,目光不经意瞥向屋内的挂钟,略一思忖,手中的书便自然合上了。
“喜盛。”她扬了扬声,守在外间的喜盛立即进来回应,“主子有什么吩咐?”
她问:“冬灵还没回来?”
喜盛摇头,继而道:“主子,奴才现在就去看看。”
然而转头冬灵就携着食盒回来了。
脚步轻盈,脸上隐约带着笑。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起身踱步到八仙桌前,还没坐下,冬灵便低声道:“主子,方才琼芳殿的人和怡和殿的人在御膳房起争执了。”
姜令音意外地看向她,“怎么回事?”
杪夏和纤苓也竖起耳朵,听冬灵解释道:“御膳房今儿做了道鸡丝燕窝汤,原是琼嫔和顾贵人各一份,琼芳殿的余微说琼嫔今日胃口好,就想吃这道汤,旁的都吃不下去,让掌事的全给她,顾贵人的宫女素衣也不肯让,说顾贵人这两日嗓子不适,这燕窝是陛下赏给她家主子的,二人都不肯让,御膳房的掌事也为难,好生劝了两句便惹恼了余微,说了些难以入耳的话,素衣虽也不服气,可琼嫔位分毕竟高于顾贵人,如今又怀着身孕,到了最后,那汤还是被余微都带走了。”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杪夏将饭菜一道道摆放到桌上,听到这里不由地唏嘘一声:“琼嫔这不是明晃晃地打顾贵人的脸吗?也不知顾贵人能不能咽下这口气了。左右与主子无关——”
看着日渐缩减的饭菜,她顿时气红了脸,“御膳房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敷衍了,哪能这样捧高踩低啊!”
姜令音是个极其挑食的人,桌上的饭菜她仅仅扫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纤苓忙安慰道:“主子若是吃不惯,往后我们还给御膳房使些银子吧。奴婢从前在尚食局时也曾听闻,不得宠的主子们私下里都会让人给御膳房的掌事一些好处。”
姜令音听笑了:“御膳房本是负责各宫的膳食,作为主子,我还要额外给他们这些人银子?”
纤苓不禁苦笑:“奴婢起初也觉得匪夷所思,可事实的确是如此,那御膳房的掌事共有两位,其中一位是淑妃娘娘一手提拔的,谁敢得罪他呢?”
“苛待嫔妃,中饱私囊,此事淑妃毫不知情吗?”姜令音不相信。
纤苓摇头无奈:“御膳房对高位娘娘和得宠的主子们极尽奉承,低位或是不得宠的主子们哪能说得上话?便是有这心,也没胆子得罪淑妃娘娘啊。”
姜令音眼里闪过一丝厌烦。
这些菜本就不合她的口味,卖相也不好,她宁愿饿着,也没动一口。
作为主子的她膳食都是如此,更不必说熙和殿的宫人了,姜令音手一挥,将膳食分给了四人。
后宫中,暂且没有嫔妃有私设小厨房的殊荣,因而一日三餐都需要去御膳房取,位分高的娘娘们也不例外,只不过她们不需要特意派人去取,而是会有专门的、脚程快的宫人们特意送到她们的寝宫。
一院之隔的怡和殿此时气氛也颇是凝重。
“这也忒霸道了。”素衣将御膳房的事一股脑说完,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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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满了愤怒,“琼嫔一个人能吃得下么?依奴婢看,琼嫔便是故意针对主子。”
“琼嫔怀着身孕呢。”顾静姝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我们与她争执,是占不了上风的。一道汤罢了,让给她就是了,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与人发生口角?”
素衣闷声:“可奴婢不想看着主子受委屈。”
顾静姝叹了口气,反倒安慰她的情绪:“无妨,宫里谁都有受委屈的时候,今日是我,明日是她,不会有人一直得偿所愿,也不会有人一直步步退让。”
重锦也拍了拍素衣,无声安抚。
御膳房因着余微和素衣发生争执,取膳的宫人们便都较从前迟了些时间,稍稍打听,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余微带着汤回到琼芳殿,听说了此事后的琼嫔哼了哼:“当真说是陛下赏给顾贵人的燕窝?”
余微笑道:“话是这样说,可陛下先前都吩咐了御膳房紧着主子先来,不过一道汤罢了,顾贵人的宫女真是不知分寸了。主子如今怀着皇嗣,该补一补身子,顾贵人用不用,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琼嫔听罢,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而后,这一类的事就发生的愈发频繁。受害人也从顾静姝殃及到了沁丽仪和诚妃姜衔玉。
姜衔玉和沁丽仪与顾静姝一样,都没与琼嫔计较。甚至,姜衔玉还派兰汀给琼嫔送了一支野山参。
对此,姜令音只觉得讽刺。
姜衔玉不愧是后宫第一贤良之人。
她很好奇,自己吃着残饭冷羹时,姜衔玉真的毫不知情吗?若是知情,怎么没见她来关照关照她呢?还是说,她的关照分人,她暂时不配得到她的关照?
*
琼嫔怀孕后不得侍寝,沁丽仪侍寝的次数便多了起来,紧随其后的是方采女和顾静姝。
方采女也是今年新入宫的嫔妃,有珠玉在前,谁也没料到她能脱颖而出,还在侍寝后的第二日便升为了御女,虽然位分低,风头却盖过了顾静姝。
九月十五的请安,方御女也毫不意外的受到了颇多人的注视和“关怀”。
按照位分,方御女就坐在姜令音的对面,因而众人说着说着,便打量起了姜令音。
一位身着浅粉色宫装的女子挑眉望过来,“姜宝林可是没休息好?瞧着脸色有些苍白呢。”
姜令音这些日子吃不好自然也没睡好,做什么都是恹恹的,夜里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一声响雷惊醒,故而眼底青黑,她皮肤白,虽纤苓为她用粉遮了,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更别提她在昭和宫坐了快一刻钟了,一直没说过话,而周围人却在言笑晏晏。
如此一来,旁人便是想忽视她也做不到。
身后的纤苓俯身快速道:“是宁昭容宫中的蒋贵人。”
姜令音听了,寻了个舒适的坐姿,这才接话:“是没休息好。”
蒋贵人见她如此冷淡,脸上笑意微僵。
沁丽仪坐在蒋贵人左手,好似是听到了她的话,这会儿看过来的目光也带了些关切,“昨夜雷声轰鸣,不止姜宝林没歇息好,我也被惊醒了。蒋贵人呢,可是睡熟了没听见?”
11. 第 11 章
蒋贵人没想到沁丽仪会为姜令音说话,对上沁丽仪笑吟吟的面容,她干巴巴地道:“是吧,妾身可能没听见……”
晏平三年入宫的八位嫔妃中,位分从高到低依次是琼嫔、沁丽仪和嫣小仪,往下便到了她,按理来说,她也是受过宠的,可姜令音却觉得蒋贵人对沁丽仪有一些畏惧。
沁丽仪对蒋贵人这态度毫不在意,她低眉饮了口茶,说话时又含了一抹笑意:“淑妃娘娘宫里都是好茶,姜宝林不妨尝一尝。”
姜令音微微颔首,忽地听琼嫔笑道:“好茶?这不是去年的陈茶吗?”
琼嫔捧着茶盏嗅了嗅,略有嫌弃地随手搁下。
沁丽仪睫翼一颤,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琼嫔姐姐见多识广,是妹妹没品出来。”
端坐在上首的淑妃闻言也没介怀,只是淡淡笑道:“琼嫔妹妹鼻子灵,这茶叶确实是去年陛下赏的,本宫一直没舍得喝,今日想着给诸位妹妹尝一尝。沁丽仪妹妹若是喜欢,待会儿本宫让人给你装上一些。”
沁丽仪面露喜色,随即起身谢恩:“妾身多谢淑妃娘娘赏赐。”
姜令音瞧了瞧琼嫔和殿内众人的表情,眼底多了几分意味阑珊。
琼嫔有孕后,性子格外张扬,今日在昭和宫都敢明里暗里嘲讽淑妃了,这不是愚蠢是什么?可她又听冬灵说,琼嫔初入宫时,性子并非今日这般。那么,是这吃人的后宫,还是皇帝的宠爱,养成了她现在的模样呢?不得而知。
听说,只要是进了宫里的女子,大多都会变得和从前面目全非。
姜令音拢了拢落在膝上的宽袖,漫不经心地想了想。
她明显发现,相比于方御女,一屋子的人对于顾静姝的关注格外少,少到连她都比不上。
按理来说,顾静姝不是应该比方御女值得关注吗?
嫔妃们彼此之间你来我往寒暄了几句,淑妃便让众人散了。
远方的天际清清淡淡,一望无边。
姜令音走出昭和宫时,高位的娘娘们已经坐着步辇离开了,她揉了揉眉心,愈发心烦,正欲转身,不想身后却有人怯生生地叫住自己:“姜宝林姐姐。”
方御女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姜令音的眼前。
姜令音有些意外,不冷不热问:“方御女有何事?”
方御女似乎有些怔然,继而羞赧地低下头嗫嚅:“妾身可是打扰您了?”
姜令音不知她在打什么算盘,并不接话。
两三个呼吸后,方御女又问:“姜宝林可是怪妾身争了您的宠?”
这是什么话?
姜令音无声蹙眉,定定看着她须臾,张口斥了句:“方御女怕不是糊涂了。”
方御女没敢抬头,一副恨不得将头低到尘埃里去的样子。
“妾身不是有意与抢在您前面侍寝,是妾身在问月台无意间遇见了陛下,才……”
姜令音沉声打断她的话:“方御女,你与陛下的事我不感兴趣。”
方御女蓦地一颤,忽而伸手来碰姜令音,姜令音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粉面桃腮的脸。
方御女似是被她的动作吓坏了,一行清泪竟直直流下,滴落在姜令音的手背上。
“妾身……”方御女手足无措地望着她,无声流泪。
姜令音陡然松开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袖子里拿出帕子将手背上的泪水擦干净。
方御女倏然回神,双眼微红,声音含着哽咽:“姜宝林,妾身不是故意的。”
姜令音紧紧蹙着眉头,心底划过一丝凝重和疑虑,她再度看向方御女,声音冷淡:“若我没记错,方御女就住在昭和宫吧,请安已经散了,你该回去了。”
方御女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让妾身今日请完安去问月台等他,妾身要去问月台了。”
她的眉目间有几分愁绪,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刺耳。
姜令音仍是没明白方御女的意思,但不妨碍她的耐心现下已经全然耗尽,懒得再理会方御女,姜令音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绕过。
“姜宝林,你陪我去好不好?”
方御女嗓音里带了些急迫的话让姜令音脚步一顿,她转头,“你说什么?”
方御女掐着手心,似是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后一字一句地道:“妾身想让姜宝林陪我去问月台。”
姜令音注意到方御女身边的宫女隐晦拉了拉她的动作,心下怪异的同时嘴上却说:“好,我陪你去。”
她倒想看看方御女究竟准备利用她做什么。去往问月台的一路上她也没有掉以轻心,她让方御女走在前面,稍稍落后几步观察四周。
杪夏低声不解:“主子,方御女分明是不怀好意,方才在昭和宫门前,可是有好几位主子都在瞧着您和方御女呢,您怎么却答应陪她来问月台了?”
姜令音淡声:“来见一见陛下。”
杪夏满是不信:“便是方御女没诓骗您,可主子难道打算在方御女面前将陛下截走吗?”
姜令音弯了弯眼眸,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杪夏一时无言以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来到问月台。
问月台虽名唤“问月”,却不是独立的高台,而是一处坐落在皇宫北面较为僻静的阁楼前的露台。这些日子,姜令音对皇宫各处宫殿楼阁都有所了解,因而这个地方她是知晓的,阁楼唤“清音阁”,从前是一个戏楼,只是先帝时期便废弃了,很少有人踏足,但陛下登基后却着人修缮过,因而从外观上看与旁的楼阁并无多少差别。
姜令音狐疑地看着走在前面的方御女,她怎么会想到来这里,还恰好遇见了陛下?
清风拂过,带来一阵淡雅的桂花香气。
然而越往台阶上走,桂花香气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浓郁的香气,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
方御女忽然停下脚步,姜令音似有所觉,抬起头来,措不及防与扶喻对视上。
她似乎一怔,脸上自然而然地闪过一抹惊讶,然而转瞬即逝,等扶喻再看时,女子已经缓缓露出了一个粲然的笑容。
姜令音微微低头,同方御女一起福身:“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她低着头,并不能看见扶喻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晓扶喻正注视着她,嘴角还勾着清浅的笑,那日姜令音在他脸上看到的一闪而过的梨涡也隐隐显露出来。
过了半晌,扶喻才道了声“免礼。”
他的嗓音微冷,刻意压着声,又显得十分低沉。姜令音手指微微蜷缩,听扶喻语调不明地问方御女:“怎么和姜宝林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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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御女颤声:“妾身……妾身不敢与姜宝林争宠。”
啧。
这话说得真有意思。
她还没得宠呢,方御女却说不敢与她争,这不是摆明了说自己是被迫带她来的?姜令音不着痕迹地看向扶喻,有些好奇他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
扶喻站在比她们高一些的台阶上,手上握着一截细长的桂枝,嫩黄色的桂花欲坠未坠的样子,他勾着唇,分明是在笑,可面上却看不出喜怒,他顺着方御女的话问:“你怕她什么?”
方御女踌躇了一会儿,仿佛有所顾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扶喻转动了一下手腕,就在他不耐烦之际,方御女终于开口:“姜宝林位分在妾身之上,妾身……”
话音落地的那一刹,姜令音心中连一丝波澜也无。
方御女想利用她,博取陛下的怜惜,再踩着她上位。她又何尝不是想利用方御女名正言顺地见到陛下呢?
这段时日,她已经受够了御膳房的冷待,她不给银子,御膳房那边就装作一无所知,给她的饭菜更是一日比一日难以下咽。
想要改变这个处境,只有得到陛下的宠爱。可她才入宫,陛下不主动找她,她压根见不到陛下。
但她没想到,这个机会被方御女送到了眼前。
姜令音偏了偏头,看向柔弱可怜的方御女,却没出声戳穿她。
如此浅显的上眼色招数,扶喻岂会看不出来,他眉心微动,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一皱,声音沁着秋风的凉意,几乎浸到人的心里去:“姜宝林位分是比你高,既然如此,朕也让你当宝林如何?同是宝林,你该不会怕她了。”
这话一出,除了姜令音,周围的人都愣住了,扶喻身后的庆望心下也是一惊,他是御前的太监总管,自小就跟着陛下,自诩对陛下的了解旁人无人能及,可这时候,他却突然迷茫了。
他不由地抬眼瞧了瞧这位姿容妍丽,冠绝后宫的姜宝林。
方御女更甚,良久都没回过神。
陛下要给她晋位宝林?宝林是正七品,她现在是正八品,如此一算,可是升了整整一个品阶。
虽说当今陛下对后妃们的位分给的并不吝啬,可像她晋位这样快的,恐怕连从前的琼嫔也比不上吧。
方御女压下心中升腾的喜意,忙跪地谢恩:“是,妾身多谢陛下。”
扶喻没有将眼神分给她半分,而是将所有的视线聚拢在一言不发的姜令音身上,不轻不重地吐着字:“姜宝林今日为何会来问月台?”
他的语气有些懒散,比起秋日的风,更像是冬日将融化的初雪,虽没有温度,偏让人觉得温柔无害。
姜令音与他对视,一如在长空楼那样直白不收敛,但这次两人的距离更近,近到姜令音能看清扶喻浓密长睫下那双漆黑如墨、看不到底的眸子。
扶喻带了点审视的意味与她四目相对,神情很淡,面容也平静得过分。
姜令音嘴角漾着笑,眸光里有几分缠绵的情意,当下她眉眼弯弯地道:“听方御女说陛下在问月台,妾身便来了。”
“来找朕?”扶喻轻呵了一声,细细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姜宝林找朕做什么?”
姜令音袒露心意,认真地回答:“来与方御女争宠。”
12. 第 12 章
不知是姜令音的话过于匪夷所思,还是她的眼神实在清明,扶喻的手猛地一抖,枝桠上几朵小巧的桂花因着他的动作瞬间抖落到地。
他低笑一声,好似觉得有趣,自台阶而下,一步步朝姜令音走来。
姜令音微敛眸,不多时,她的视线里多了一截桂枝。
她疑惑地望着扶喻,可扶喻垂着眼,没有解释的意思。她愣了一下,将桂枝转移到自己手中。
桂枝寓意着吉祥、好运,对于士子来说,又是高攀、成功之意,而男子给女子送桂枝或是桂花代表了什么呢?仿佛没有其他的意思。
她陷入沉思的时候,扶喻已经往外走去。
庆望拦住了想要跟上皇帝的方御女,不,或许该称呼为方宝林了,而后恭恭敬敬地道:“方宝林,陛下要回宫处理政事了,您也先回去吧。”
庆望是陛下面前最得脸的人,方宝林不敢得罪,她向后退了两步,福身道:“妾身恭送陛下。”
等问月台只剩下二人和贴身宫女时,方宝林抿了抿唇,对姜令音微微一笑,“多谢姜宝林。”
姜令音面上没有变化,她甚至没有看方宝林。
方宝林见她不语,脸颊微红,低声道:“我没有想与你争宠的意思,我问过你的,是你自愿陪我来问月台,我、我没有……”
“你是侯府出身,容貌又好,你知道的,我定是争不过你的……”
她话里话外都觉得自己无辜可怜,姜令音听得腻歪,她用手碰了碰桂花,凑近了轻嗅以后,反而觉得香气不似先前沁人心脾。
瞥了眼战战兢兢的方宝林,她从容淡笑:“你说得对,若是争宠,你争不过我的。”
说罢,她径直离开。
徒留在原地的方宝林怔愣了好久,才呢喃道:“姜宝林要与我争宠了,怎么办……我会不会失宠……”
她身侧的宫女宽慰道:“主子别担心,陛下不是给您晋了宝林吗?您如今和姜宝林位分一样,姜宝林还不曾侍寝呢,先前又惹了充仪娘娘不喜,您岂会争不过她?”
方宝林脸上立刻带了笑:“对,是这个理,我现在同她都是宝林,不再低人一等了。她要与我争,我也不怕的。”
……
从问月台上下来,见姜令音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桂枝,杪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主子,方宝林与您平起平坐了,陛下怎么这样啊?”太荒唐了,陛下怎么一下子给方御女晋了宝林呢?
姜令音笑了笑:“陛下怎么了?后宫嫔妃的位分不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吗?方宝林让陛下高兴了,晋个位分又有什么大惊小怪?”
杪夏迟疑了:“可分明是方宝林让主子陪她来问月台,怎么到了她口中,竟成了被主子逼迫了?方宝林当着您的面都敢这般颠倒黑白,陛下也不查一查就信了她,奴婢心里实在气得慌。”
姜令音将桂枝递给她,“喏,陛下赏的,送给你了。”
杪夏闷闷地接过,看着桂枝就想起了方宝林,越想越气:“主子,一过一支桂花枝罢了,您怎么瞧着很欢喜呢?”
姜令音眺望远处的红墙碧瓦,轻问:“杪夏,你当真觉得陛下信了她的话吗?”
杪夏咬了咬唇:“若是不信,陛下为何给她晋宝林?”
“在宫里,位分并非是最重要的。”姜令音的声音犹如一缕清风,缓缓拂过杪夏的鬓发,“陛下今日便是给她晋了贵人又如何呢,谁能拦得住?”
“杪夏,你要知道,她今日能踩着我成为宝林,并不是她的本事,而是陛下乐意,愿意让她得偿所愿。可君心似海,若是陛下哪天不乐意了呢,她这位分还能坐得稳吗?”
姜令音脸上含着若有若无的笑,说罢,她不急不慢地吩咐:“杪夏,你回去后和冬灵她们说一说,让她们将今日方宝林同我在昭和宫门前说的话还有问月台发生的事都传出去,好让宫里的人都知道,方宝林今日为何能越级晋位。”
既然想利用她得到好处,那她便如方氏所愿。
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方氏。
*
方御女越级晋位宝林的消息传出后不久,各宫都打探起了缘由,不多时,她们便通过底下的宫人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昭和宫
交杌上的绿衣女子忿忿不平道:“淑妃娘娘,这才过了一天呐,方氏都成宝林了,还是踩着姜宝林上的位,她怎么敢的?”
淑妃不动声色的品着茶,对于罗才人的话置若罔闻。
罗才人压抑着愤怒,转看向一旁的嫣小仪,“嫣姐姐怎么看?”
嫣小仪端坐着,脸色分外平静,可手中的帕子被搅弄得褶皱不堪,承受了她心中的怨气。
她声音平平:“陛下愿意宠着她,你能如何?难道让陛下收回旨意吗?”
罗才人撇了撇嘴,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是不满,故意出言讽刺:“倒也是,嫣姐姐现下可还在禁足呢,被陛下冷落了这么久都不急,我急什么?”
嫣小仪目光掠过她,眼底翻涌着浓厚的情绪,只是还未说出口的话忽然被殿外一阵脚步声打断。
宫女撩开帘子,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映入眼帘。
两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了她身上。
方宝林目不斜视地屈膝行礼,“妾身给淑妃娘娘请安,见过两位姐姐。”
淑妃将茶盏搁下,眼眸缓缓扫过殿内的三位女子,声音温和:“方宝林来了,赐座。”
见方宝林小心翼翼地挨着罗才人坐了下来,淑妃面上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你已是宝林,按照规矩,往后该有四个宫人伺候了,内侍省和尚仪局的人等会便过来,此事本宫就不便插手了,你自己挑好就行。”
方宝林受宠若惊地点点头:“是,多谢娘娘提点。”
淑妃轻轻颔首,话锋陡然一转:“只是,今日之事已经传遍后宫。方宝林,你想往上爬,本宫能理解,可你要知晓一个道理,在后宫里能做主的只有陛下,只有讨得陛下的欢心,你才能得到更高的位分。今日陛下能因为宠着你,而给你晋位,来日也能因为宠爱旁人,而让你降位。方宝林,你可明白?”
方宝林心中猛地一凛,丝丝缕缕的寒意往脊背上窜起。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淑妃的眼睛,小声道:“是,妾身明白。”
淑妃只当她是真的明白,不再多言,便让她退下了。
罗才人看着淑妃,后者脸上依然保持着恬淡的微笑,和她刚入宫时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候,她对淑妃的话并没有真正听进去,就像今日的方宝林一样,虽然应了,却没放在心上。以至于,跌了跟头才恍然大悟。只是为时已晚,陛下的宠爱太过于缥缈,如云如烟,抓不住,也握不劳。
她神色微妙地看了眼嫣小仪,低了低头。
可有的人明知这个道理,却自愿深陷其中,妄想陛下回心转意。
嫣小仪和罗才人各自回寝殿后,绫屏轻步上前,扶起淑妃,“娘娘可觉得累了,歇息一会儿吧。”
淑妃摆了摆手,忽地望向窗牗外,“绫屏,你觉得陛下为何选姜宝林入宫呢?”
绫屏没有犹豫就笑道:“娘娘先前不是和奴婢说,因为陛下想敲打诚妃娘娘吗?”
明明自家娘娘位分在诚妃之上,统摄后宫,宫里人偏说诚妃娘娘最是贤良,这把娘娘往哪搁?担着这个名声,也不嫌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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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慌。
绫屏心里默默想着,淑妃却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或许吧,只是觉得陛下今日这举动不像往日的作风了。”
绫屏不明所以:“可陛下行事向来如此,如今宠爱方宝林,自然不会顾及姜宝林的脸面。”
淑妃穿过珠帘,往寝殿外走着,语气寻常:“如何算宠爱?给方宝林晋位分吗?若是如此,顾贵人难道不得圣心?”
绫屏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顾贵人虽不曾晋位,可陛下的赏赐却接连不断,陛下先前明明不打算礼聘官宦贵女入宫,可今年偏偏打破了这个规矩,还顺便带了个姜宝林,岂能说顾贵人不得圣心呢?
淑妃忽地止步,她的目光落在走廊挂着的笼子里的鹦鹉身上,轻笑了一声:“其实都是一样的。”
绫屏一怔,她自幼服侍淑妃,从章府到后宫,娘娘的心思一天比一天深,有时候,连她都听糊涂了。
淑妃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模样,没有解释,提步继续往前走。
绫屏又自责又懊恼,拍了拍脑袋跟上了她。
*
姜令音刚放下书卷准备用晚膳,熙和殿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奴才给姜宝林请安。”眼前人一身宦官服饰,脸上带着恭敬却疏离的笑容,“奴才给宝林贺喜,陛下召您去勤政殿侍膳。”
姜令音挑了挑眉,“现在?”
宦官点头,“是,奴才给您引路。”
姜令音的眸子里略过一丝诧异,“好,劳烦公公稍等片刻。”
宦官退出去后,冬灵最是激动:“主子!陛下传您侍膳呢。”
纤苓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奴婢给主子梳妆,主子可要换一身衣裳?”
杪夏倒是比她们平静许多,“御前的公公在等着呢,主子重新梳妆太费时辰了……”
姜令音瞧了瞧身上的裙子,笑道:“换一件衣裳吧,就不必上妆了。”
今日才见过,陛下总不至于忘了她。
换妆容不够明显,可换个衣裳嘛,她都已经想好了说辞——
女为悦己者容。
就在她兴致勃勃挑着衣裳时,御前的太监来钟粹宫的消息以掩耳不及盗之势蔓延到了各宫。
昭和宫偏殿内,正等着不肯用膳的方宝林猛然起身,不可置信地问:“御前的人去了钟粹宫?是顾贵人吗?”
回答她的太监说得含糊:“奴才也不清楚是怡和殿还是熙和殿。但姜宝林还不曾侍寝,奴才想,应当是顾贵人。”
方宝林也觉得是顾贵人,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忍不住去想:若是姜宝林呢?若是姜宝林该如何?陛下今日才当着姜宝林的面给她晋了位分,晚上却召姜宝林侍寝,这算什么?
御前的人到钟粹宫时,怡和殿的人都高高兴兴准备迎接了,不料那几个宦官竟转去了西边。
一开始,众人还以为他们走错了路,可等了一会儿,陡然意识到什么的素衣愣愣地道:“主子,陛下今儿传召的是姜宝林。”
顾静姝抬了抬头,“怎么了?”
素衣郁闷不解:“陛下怎么忽然传姜宝林去御前呢?”
顾静姝轻声呵斥:“素衣,姜宝林也是陛下的嫔妃,陛下何时传召她都行,你如何能这样想?”
素衣忙低了头:“奴婢知错。”
顾静姝放下木箸,见她这般模样,又放缓了语气:“这是皇宫,隔墙有耳,你是我身边人,说的这些话,落在别人耳中便代表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素衣。”
素衣神色一僵,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是,主子教训的是,奴婢谨记在心。”
13. 第 13 章
永安宫
祺充仪还没从方氏晋位宝林的消息中缓过来,乍一听御前的人去了钟粹宫,堵着的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陛下传了顾贵人?”
云栀不敢看她,“是姜宝林。”
祺充仪的疑问脱口而出:“怎会是她?”
陛下白日里不是已经晋方宝林了吗?怎么晚上却传召姜宝林?
难以言喻的压抑让祺充仪的脸色微微发白,她深深吐了口气:“本宫身子不适,去传太医来。”
云栀一时惊疑不定:“娘娘?”
“还不快去?”祺充仪的语气骤然一沉,鬓间的发钗随之晃动了几下,“怎么,你要违逆本宫的命令?”
察觉到自家娘娘情绪的变化,云栀立即低伏下身子,“奴婢不敢。”
她低眉顺眼地退出屋内,招手唤来一个小太监:“娘娘身子不适,你去太医院请郦太医来。”
小太监习以为常地应下,忽地低声问:“云栀姐姐现在是不是要去御前请陛下?”
娘娘每每请太医,都会让云栀去勤政殿走一趟,将消息传给御前的宫人,再传到陛下耳中。若无特殊情况,陛下一般都会来永安宫探望娘娘,偶尔也会留宿,时日一长,永安宫的宫人们都明白了自家娘娘的醉翁之意。
说来陛下也有好几日不曾来了,今日虽传召了姜宝林,但谁也不相信陛下会选择姜宝林而非自家娘娘。毕竟,整个后宫的嫔妃上到淑妃娘娘,下到采女主子,都在自家娘娘手上吃过亏。
姜宝林将要初次侍寝那一次,陛下不也来了永安宫吗?
云栀却没小太监想的这么乐观,她有心想劝娘娘,可娘娘根本不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她也不劝了。她现在只盼着这一次陛下还能如娘娘所愿,否则,谁也不知道娘娘会如何……
*
勤政殿内一派肃穆静谧,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扶喻端坐于桌案后,执笔批阅着奏折。
站在一旁的庆望瞄了几次,发现陛下并不像往常一样专注,而是有些……三心二意?
他数过了,陛下已经往门口看了三次。陛下在等谁来吗,还是说等会谁要来御前觐见呢?
庆望心不在焉地想着,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听着熟悉的女音,他悄悄望了眼陛下,陛下握着朱笔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庆望会意地走出殿内,见到了一个熟人,他意外的同时又有些狐疑,“云栀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充仪娘娘又病了?”
云栀微喘着气,脸颊泛着红,面对庆望的问话,她显得有些窘迫,“是,充仪娘娘身子不适,已经去请太医了,奴婢便想着来告知公公一声。”
庆望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想起方才陛下的态度,他撂下一句:“咱家去禀告陛下。”
云栀松了口气,“多谢庆公公。”
殿内的扶喻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地问:“怎么没让人进来?”
庆望罕见地沉默了一下,才道:“永安宫的云栀来说充仪娘娘身子不适,陛下可要去看看?”
扶喻将朱笔搁下,抬了头,“永安宫的人?”
“是。”
庆望的话音落下,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庆望屏住呼吸,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几乎不敢去瞧皇帝的神色,这时候若是他还不明白自己会错了圣意,也不用待在御前了。
可是陛下怎么会突然对姜宝林的到来那样期待呢?说是上心也不能算,真是上心,也不至于在新妃入宫第一天点了姜宝林的牌子后转头去永安宫啊,还有今日在问月台,陛下又当着姜宝林的面给方采女晋位。可说是不上心,瞧陛下方才这副模样,又不大合适……
庆望垂着头,脑中思绪翻涌。
姜令音走到勤政殿外时,一眼就看到了候在外头的云栀。
有的人虽只见了一面,但姜令音偏偏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和样貌——永安宫祺充仪的宫女。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长袖上针线图案的纹路,眼中迅速掠过一缕寒光。
陪着姜令音一起来的纤苓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见到云栀后,却也呼吸一轻:“主子,是永安宫的宫女,难道充仪娘娘又要将陛下请走?”
姜令音没说话,她靠近云栀,将后者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和不自在看在眼中。
她忽然想笑。
祺充仪又想故技重施,让她难堪不成?
在她的注视下,云栀的头越来越低。
先前到熙和殿给姜令音传话的小太监弓着身子进了殿内。殿内应当很大且很宽敞,姜令音站在外面听不到一丝声音。
但她没等多久,殿内便走出来两人,一位是方才进去的小太监,一位是御前的总管太监。
庆望对姜令音很是恭敬:“宝林主子,陛下请您进殿。”
姜令音颔了颔首,动身时却目光微倾,看向了云栀。
庆望对云栀的态度看着也很亲和:“云栀姑娘放心,陛下已经吩咐袁院判去永安宫给充仪娘娘诊脉,往后,充仪娘娘可随时传唤袁太医。”
云栀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她神色难掩诧异,“公公,陛下今日不来永安宫看看充仪娘娘吗?”
庆望回以一笑:“陛下近来政事繁忙,充仪娘娘应该体贴陛下才是。”
他的语气不重,可在云栀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岂不是说,这段时日,陛下都不会来永安宫了?
姜令音听完,沉静的面容下起了些微的波澜,她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走入殿内。
殿内确实如她所想的那样宽敞明亮,偌大的宫殿两侧都是宫人,齐齐低着头,唯有上方的桌案前坐着一名男子,一身宝蓝色常服,头顶金冠,好整以暇地看过来。
姜令音心中一顿,上前福了福身:“妾身给陛下请安。”
“平身。”
扶喻的嗓音低沉醇厚,宛若酿了许久的陈酒,无端地勾人心弦。
姜令音面上浮起浅笑,朝他看去。
扶喻的目光在她身上悠悠一转,抬手指了指摞了两堆的奏折旁的端砚,淡声:“给朕研墨。”
姜令音缓缓走近,眉目一扬,试探似的笑问:“陛下不先问一问妾身会不会吗?”
扶喻反问:“不会?”
见他不顺着自己的话问下去,姜令音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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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意外,她理了理鬓发上的绢花,笑而不语,转身从侍奉在侧的宫人手上捧着的铜盆里净了净手,用棉帛擦干,而后半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腕。在砚里注了水后,她便慢慢开始研墨,动作熟稔,姿态优雅。
扶喻见她这般,又重新执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下几个字后,却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姜令音一眼。
殿内的角落里搁置了一盏香炉,龙涎香袅袅升起,浓郁的气息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牵动着。扶喻忽然觉得今日的香气格外馥郁,他看着因微微低头而鬓发垂落在脸颊一侧的姜令音,目光低垂,落在她细长的手指上。
与宫里旁的女子不同,她的指甲很干净,并没有染上鲜艳的花汁,但白中却泛着粉。
他想起自己初次见她时,心里闪过的那一抹惊艳。
不可否认,她真的生得很美,且每一处都让人无可挑剔。
没有人不喜欢美人,扶喻也不例外,他现在当真为当初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而感到了一丝庆幸。
姜令音知道扶喻在看她,但她这次并没有抬首与他目光交汇。与其过于频繁与人对视,不如让扶喻默默打量。她有足够的自信,扶喻会对她产生兴趣。
他是皇帝,也是一个男人,和这世间所有的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食色,性也。
她也不觉得以色事人有什么不好,即便此道不长久,却也能得一时之乐。她不会奢求过多,说不定,在扶喻没厌弃她之前,她已经厌弃他了呢?
她对物件向来喜新厌旧。哪怕,那物件是她曾费尽心思求来的。时日久了,总不如新得的。
人,也是如此。
若能通过美貌俘获九五至尊的青睐,难道不是她的能耐吗?
姜令音一边默默想着,一边轻轻研墨,不知不觉中,时辰便偷偷溜走了。
扶喻突然有些郁闷和挫败。
他本以为姜令音会趁着这个独处的机会靠近他,或是勾引他,却没想到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研着墨,连抬眼看他都没有,一次也没有。
“用膳吧。”扶喻随意地放下笔,离开了座椅。
姜令音见他快步往偏殿走去,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在扶喻看不到的地方,她唇角蓦然扬起一个弧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桌上平铺的奏折,也跟上他的步伐。
转过半开的屏风,扶喻已经坐在八仙桌的上座,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四溢。
桌前并没有摆放其他椅子,姜令音扫了眼两侧垂首而立的宫人,自觉明白了扶喻的意思,便走到了侍膳宫人的位置上。
扶喻目光一顿,却没有出言阻止。
姜令音喜欢美食,尤爱辣味。然而进宫后因着一直没得宠,御膳房给她的膳食都是清汤寡水,乍一见到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她实在有些眼馋。
换作其他事,她或许还会隐藏起自己的想法,但现在——
她殷勤地往扶喻碗中添了好几道辣味的菜肴。
试毒太监的工作也差点被她抢走了。
她过分主动,与方才判若两人。扶喻看见碗中又红又辣的菜,拧了拧眉,实在没忍住道:“饿了就坐下。”
他原也没想让她做这些。
14. 第 14 章
姜令音听得一怔,见他像是嫌弃自己,倒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也的确有私心,但不过是想尝一尝御膳罢了。
他若真是嫌弃她,大可直接赶她走,而不是让她坐下用膳。
所以,他并非真的嫌弃她,或许也压根没想过让她如同宫人一般侍奉他用膳。
那么这样看来,她的计划已经初见成效。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谢完恩,在宫人端来的椅子上坐下。
宫里似乎后妃不与皇帝同席的规矩。但扶喻是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就是规矩,她岂能违抗?
姜令音毫无顾虑地开始一边指挥着宫人给自己添菜,一边大快朵颐。扶喻有意无意看了她几眼,见她什么丝毫拘束和畏惧,缓缓开口:“御膳房亏待你了?”
扶喻岂能不知御膳房里头的弯弯绕绕,但水至清则无鱼,对于这一类事他一向是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过分到触及他的底线,他都可以容忍。因而这句话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过有人会当真他的面告状。
但眼前的女子却好似真的以为自己要为她做主,清眸望向他,眼底映出一片欣喜。很快,她放下玉箸,实实在在地点点头,道:“回陛下,妾身入宫多日不曾得宠,御膳房那边自是都紧着得宠的娘娘们来,况且,妾身位分本就不高,所得份例确实不大能满足妾身的口腹之欲。”
姜令音的杏腮染上薄红,半是羞赧地垂下眼睫,“让陛下见笑了。”
扶喻眉峰一挑,饶有兴趣地问:“你这是在怪朕没去你的熙和殿,还是怪朕给你的位分太低?”
姜令音却没被这个问题问到,她笑眼弯弯,“妾身可没这么说,陛下偏要这么想,妾身也没法子。”
扶喻听笑了。
漆黑的眸子染上分明的笑意,他倾了倾身,将姜令音放进自己的眼眸里,后者不躲不闪,直到距离只有一寸时,他才吐出一个字:“好。”
好?
姜令音眨了眨眼,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庆望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他迅速瞥了眼姜令音,把脑袋低了又低,当下唯有一个想法:姜宝林当真是了不得。
扶喻看出她的茫然,却没有解释。
他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既然姜氏目前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并不吝啬给她想要的东西。
一顿晚膳用完,姜令音却没有急着离开。扶喻不提,她便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扶喻也是真的忙,用过膳后他又坐回了先前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批阅着一本又一本的奏章。姜令音站在桌案的一侧,用墨条不紧不慢地为他研着墨。
墨水不慎沾了一滴在手背上,她瞟了眼扶喻,又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眸。
等扶喻不经意往右侧一瞥,女子一副认真的模样,但大半个手背却都被墨水覆盖了。
他笔尖一顿,字迹瞬间在纸张上晕染成团。
“姜氏。”
扶喻稍稍抬了抬下巴,语气平静:“你是打算用手背当砚台吗?”
姜令音放下墨条,低着眉,看不出表情,“陛下恕罪,妾身这就下去沐浴。”
扶喻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忽然就转到沐浴上去了,这一些墨水,净个手不就行了吗?
他正要开口,却不知想到什么,眼眸一转,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声音低而缓:“天色已经晚了,姜氏,你该回去歇息了。”
他想知道自己这样说,这女子会怎么应对。
姜令音如他所料,目光讶异地望着他。
她的指尖搭在衣袖上,唇边绽出一抹浅笑,“是,妾身该回去了,陛下可是也要歇息了?”
扶喻轻颔首。
姜令音笑意愈深,倏尔福身道:“多谢陛下今日赠妾身桂花。”
扶喻投去不解的目光。
“妾身查过书卷,发现桂花的‘桂’字还有早生贵子之意。”姜令音的眼睛里熠熠生辉,凝望着他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陛下难道不是想告诉妾身,想与妾身早些生下皇嗣吗?”
扶喻手指微顿。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竟把这种事挂在嘴上说。
“陛下不想要吗?”姜令音眼眸清亮,复轻声问。
扶喻用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下,“姜氏,莫要巧言令色。”
姜令音对他的称呼有些不满:“陛下喊诚妃娘娘也是''姜氏''吗?”
扶喻静静地注视着她,面容沉静如水。
片刻后,他将手腕上的珠串扔到桌子上,圆润的珠子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你要拿自己与诚妃比吗?”他如此说。
姜令音自动补充他未说完的话,笑问:“陛下是觉得妾身不自量力吗?”
扶喻眉头微蹙,不承认也不否认,而后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对庆望吩咐:“抬步辇,送姜宝林回去。”
庆望忙不迭地应下,退出殿内。
姜令音见他仍然不为所动,心中掠过一抹细微的可惜。还来不及动作,扶喻忽然伸手将她拉到了怀中。
两人陡然靠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清。
姜令音坐在他并拢的双腿上,感受到腰间手掌的灼热。扶喻微微收紧,二人的距离更近,她的呼吸也不觉变得急促起来。
她眼睫和声音几乎同时一颤,“陛下?”
扶喻的一只手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在她的后颈处。这个姿势很是亲密,也显露出他的霸道。
他的动作并不算温柔,却意外地合姜令音的心意。
姜令音心中一动,双手交扣在扶喻的后颈,手上用力的同时腰间往上一提,便覆上了他的唇。
她睁着眼,试图在扶喻的眼中找出无措和惊慌。
扶喻瞳仁微微一缩,几个呼吸后,他反客为主。
他的吻比掌心还要炽热,姜令音阖上眼眸,放任自己沉迷其中。
扶喻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年岁又比她长,经验比她这个只看过春/宫/图的丰富了不知多少。因此,姜令音很是享受。
这与蜻蜓点水的亲吻不同,扶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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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得很深,仿佛要夺走她所有的呼吸。一时间,她的气息有些紊乱。
逐渐的,扶喻便不满足于吻她的唇舌,他的唇瓣下移,贴在了她白玉般的脖颈上。
姜令音下意识抬起了头,手指下滑,攥住了他的衣领。
这个时候的亲密,总给人生出一种被人珍视的错觉。
姜令音沉浸在他的吻中,双眼泛着水光和迷离之色,神智却还是清醒着。
扶喻贪恋她的美色,她也贪一时之欢。
没有人来打扰她和扶喻,先前退出去的庆望也不曾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姜令音闭着眼躺在扶喻的怀中,平复着胸腔中的起伏。
扶喻垂眸,手指不知何时从后颈处挪开,描摹起她朱唇的轮廓。
他没有出声,姜令音也不说话。
缱绻的气息流动在大殿中,周遭安静下来时,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姜令音听着他心跳动的声音,知晓他并不如看上去那样平静,但他没有再继续下去,这让她略觉意外。
姜令音凑近他的耳垂,故意使坏似的低声:“妾身很喜欢,陛下。”
扶喻动作一滞。
姜令音趁着他上手放松之际干脆利落地抽出身,她站起来,理了理凌乱的乌发,将发髻上唯一的一支簪子取下,放到扶喻的手心。
“这是妾身给陛下的回礼。”她笑吟吟道。
发簪乃男女之间的定情之物,若男子赠女子发簪寓意结发,而女子赠男子却是……
扶喻掌心合拢,心中涌上一丝异常的情绪。
庆望将姜令音送回熙和殿回来时便见自家陛下垂着眼帘,把玩着一支发簪。他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跳,这是女子之物,除了刚走的姜宝林,不可能是第二个人。
那陛下这是?
他正思虑着,头顶忽然传来陛下的声音:“朕记得先前宫里移植了几棵桂树。”
庆望牢牢盯着地面,躬身回道:“是,陛下。除了御花园,只有承光宫的前院里有两棵四季桂。”
他停一停,意有所指道:“四季桂在春季色泽最鲜艳,花香也最浓郁,陛下若是想观赏,恐怕是要等到明年三月了。”
四季桂虽四季都可以开花,但春季花朵数量最多,也最适宜观赏。
他大抵有些明白陛下为何这样问,也不介意为姜宝林卖个好,但他更清楚,身为御前的太监,他的职责是为陛下分忧,而非去讨好后宫的主子和娘娘们。
唯有对她们不偏不倚,陛下才放心让他在御前。
陛下的宠爱如风一般,来得快,走得也快。他能牢牢占据御前总管太监的位置多年,便是会察言观色。
他有自信,若论圣心,至今还没有人能比过他。
扶喻沉默片刻,忽而自言自语:“三月,倒是不远。”
庆望静静等了一会儿,见陛下没有其他吩咐,便也没说让他扫兴的话。他给外头的小太监递了个眼神,后者悄然走出去,让尚寝局的人退下,并将陛下独寝的消息传到后宫。
15. 第 15 章
夜幕低垂,月上柳梢,永安宫内殿的烛火通明。
自打云栀从御前回来,告知了祺充仪陛下因政事繁忙不得脱身的消息后,永安宫的气氛沉的一度令人窒息。
这种局面是无人料到的,这同时意味着他们将面临娘娘的盛怒。果不其然,所有的宫人都被迁怒——
他们跪在地上,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身为最得脸的云栀也不得幸免。她听着自家娘娘的雷霆震怒,跪在了满是瓷器碎片的位置上。
祺充仪发完火,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她手抚着胸口,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这是第一次,陛下以这样明显的理由来敷衍她,还是为了一个小小宝林。一想到这里,她心中郁气更重。
殿内熏着很浓的香,掩盖住了药味的同时也熏的人头疼不已。祺充仪扶着桌角慢慢弯腰坐下,因着呼吸过于急促,喉咙陡然发痒,让人忍不住咳嗽起来。
云栀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忙起身为她拍了拍脊背、顺了顺气息。
这样的主子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了,久的连她都快忘了主子生气时的模样。
主子生来体弱,幼时常常生病,万幸并无大碍,可一旦动怒,便会咳嗽不止。进宫以后,因着陛下怜惜,还派了经验丰富的郦太医来专门照料主子的身子。
因而主子一旦想见陛下,便会传唤郦太医,陛下得知后,不论身在哪座宫殿,都会来永安宫。
这一招屡试不爽。
久而久之,永安宫的人都习惯了。
云栀也知道主子的这个行为会惹来诸多仇恨与非议,但主子从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也从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若是知晓谁在背后议论,主子便故意截那人的圣宠。两次过后,便再也无人说主子闲话了。
明面上是如此,但背地里各宫对主子的怨气却能冲天。这回她去御前却没请来陛下,只怕过不了多少时辰,各宫的主子们都要拍掌叫好了。云栀无声地叹了叹气。
祺充仪思量了片刻,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忽地吩咐:“云栀,你明日让郦太医来一趟永安宫。”
云栀立即意识到她的话外之音,下意识地想要劝阻,可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她低下头,顺从道:“是,娘娘。”
钟粹宫
姜令音让杪夏打赏完送她回熙和殿的几个小太监后,便径直回了里屋。
榻边的案几上已经摆上了一壶水,纤苓等她坐下后,替她斟了一盏。
倒不是姜令音不喜欢喝茶水,而是熙和殿没有和她口味的茶叶,她不喜欢退而求其次,故而宁愿饮温水,也不碰那些茶叶。先前尝了一次后她便将所得的茶叶都分给了熙和殿的宫人。但此事除了杪夏,众人都以为她不喜饮茶。
冬灵一时嘴快:“陛下怎么没让主子留下?”
姜令音面上不曾表露出什么情绪,只是轻轻道:“陛下召我去侍膳而非侍寝,岂会让我留下。”
冬灵微诧:“主子,您莫不是侍膳之后便回来了?”
姜令音抿了一口温水,沉默不语。
纤苓碰了碰冬灵,示意她住嘴,继而道:“主子有所不知,先前有一次陛下召琼嫔侍膳,当晚琼嫔便留在了勤政殿,后来沁丽仪也是如此……”
杪夏打断她的话,淡淡道:“圣意不可违,陛下没让主子留下,那陛下也召见了主子,常言道:万事开头难。你们也无需担心主子,主子自有分寸。主子,明日我和冬灵去御膳房给您取膳,想来菜色会好上许多。”
后一句话可谓是说到了姜令音的心坎上,她点点头,搁下茶盏道:“好了,此事已经过去,你们都不必想了。”
众人恭谨应声。
杪夏和冬灵出去打热水,纤苓留在了屋子里,见四处无人,她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主子,昨儿傍晚冬灵偷偷出去了一趟,奴婢一路跟着她,见她在御花园那儿与昭和宫的人碰了面。奴婢离得远,没有听清她们说了什么,但奴婢看见那人递给了冬灵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奴婢怕被发现,看到这里便先回来了。”
姜令音长睫低垂,淡淡道:“你与她同一个屋子,明日趁着冬灵去取膳,你去搜一搜她的箱笼和床榻,看看有什么发现。”
纤苓点头,“奴婢明白。”
姜令音吩咐完,又轻轻一笑:“继续盯着冬灵,万事小心。”
晚上是杪夏守夜,屋内蜡烛将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映照在床帐上。姜令音穿着亵衣,半倚在床榻上翻阅着一本画着图案的书。她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头。
杪夏确认了一下上了锁的窗子后,蹲在了姜令音身边,“主子,冬灵和纤苓都是尚仪局的宫女,从前不曾伺候过其他主子。这段日子,冬灵除了与宜庆宫的宫人有过接触外,暂无异常;纤苓近来一直偷偷观察着冬灵的一举一动,也不曾与旁人有接触;至于喜盛,他从前在宜庆宫待过一段时日,据说是伺候林贵人的。林贵人没了后,喜盛便回到了内侍省,今年新人入宫,听说钟粹宫开宫,要入住新主子,喜盛就花了好大的价钱,这才被内侍少监调到了熙和殿来伺候主子。”
“林贵人?”姜令音疑惑,她并不曾听说过此人。
杪夏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是宴平三年选入宫的良家子,住在宜庆宫的偏殿。入宫后倒也不得宠,能晋为贵人还是因着救了二皇子。”
“林贵人会医术,当时二皇子不知得了什么病,当值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林贵人听说后,漏夜赶去了临华宫,救了二皇子。因为此事,瑾妃娘娘向陛下请旨重赏林贵人。一夜之间,林贵人便从采女连越数级成了贵人。”
说到这里,杪夏停顿了一下。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道:“救了二皇子一命,换来了贵人之位。”对林氏来说,可谓是一步登天。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她成了众矢之的。
姜令音啧了声,示意杪夏往下说。
杪夏摇摇头,只道:“奴婢能打听到的只有这么多,后来林贵人就因着谋害皇嗣被陛下打入了冷宫,没多久人就没了。”
姜令音素手摩挲着纸张,不知思索出了什么结论,她蓦地一笑:“倒是有意思。”
因救皇嗣而晋位,最后又因谋害皇嗣而死。真的挺有意思。
*
瑶华宫琼芳殿内,琼嫔躺在软枕上,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抚着肚子,半眯着眸子,似是假寐。
她生得妩媚,巴掌大的小脸上画着两道细长的眉,此时,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眉心也微微皱起。
琼嫔喜欢装扮自己,即便有孕,她也坚持每日上妆,虽说现在天色已晚,但她仍坚持着不肯洗漱。露微在一旁看着,心中担忧不已。
直到宫女余微掀开珠帘走进来,榻上的琼嫔才慢慢睁开眼。
余微笑着福身道:“御前传来消息,陛下今晚在勤政殿独寝。主子放心,今儿姜宝林只在御前待了一个时辰,陪陛下用完晚膳便离开了。”
琼嫔掀了掀眼皮,可有可无地哼了声。
露微见状,忙扶住她的胳膊,劝了句:“主子,您该歇息了。”
琼嫔由着她服侍着起身,神色恹恹道:“陛下已经五日没来看我了,是不是快忘了我了?”
露微一怔,赶忙开解她:“主子是有了身孕不得侍寝,陛下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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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忘了主子呢?陛下对主子的宠爱可是后宫的人有目共嘱,待主子诞下了小皇子,陛下定会更加宠爱主子。”
琼嫔没有应和,她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又抓不住的担忧。她当然也知道,只有子嗣才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可比起没有盼头的来日,她更看重当下的宠爱。
“可若非是我有孕,沁丽仪岂会有如此多的圣宠?”她眼眶微红,指甲紧紧扣住露微的手腕,“这个月,陛下召见她的次数比我上个月还要多一次。”
琼嫔眸底划过一丝恨意,“临华宫还有瑾妃和二皇子……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答应她,蕙妃若是还在……”
露微大惊失色:“主子!”
她颤声乞求道:“主子,隔墙有耳,奴婢求您别再说了。”
余微也附和着道:“主子,倘若蕙妃娘娘还在,您如何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呢?主子,您万万不能这样想啊!”
当初的蕙妃就像是一座高山,压的后宫所有女子都喘不上气,有她在,谁也越不过去。只有她没了,其他人才有出头之日。
琼嫔强忍着内心的情绪,有些不甘:“可蕙妃若还在,陛下岂会这么多日不来瑶华宫?”
话是这么说没错。太医说,孕中人多思,见自家主子这样钻牛角尖,露微只能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她:“主子,明日奴婢按照往常那般去御前给陛下送些糕点如何?陛下尝了瑶华宫的糕点,必定来看望主子。”
琼嫔听罢眼前一亮,连连叮嘱:“好,记着做陛下最喜欢的那道松子百合酥,用瑶华宫的食盒和碟子,还有——”
露微和余微一边应下,一边扶着她上床榻。等琼嫔歇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走到了屋外。
晚风有些凉意,余微搓了搓手,小声问:“露微姐姐,明日你当真要去御前送糕点吗?主子先前不是一向不喜沁丽仪这种做派吗?”
露微面露无奈:“事急从权,只能如此了。”
主子想见陛下,可若无召见,后宫嫔妃都不得私自前往勤政殿,唯有用送汤水和糕点这些法子来引起陛下的注意,让陛下主动前来后宫。
余微望着钟粹宫的方向,忽然呢喃:“主子对顾贵人得宠的反应都没对姜宝林的大,可姜宝林不过是去侍膳罢了,主子何必这样着急?”
露微苦笑:“姜宝林的姿容太盛,主子心中担忧罢了。”
而顾贵人,有那样的家世在,入宫后即便不得圣宠旁人也不敢怠慢。
可她偏偏还算得宠,因而主子便是再急,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怕惹了陛下不快。否则,其他宫的主子和娘娘们为何偏偏将顾贵人忽视了个彻底?
有所顾忌是一方面,观望陛下的态度又是另一方面。
如今,谁也不知道陛下对顾贵人真正的态度是什么——看的不是浮于表面的宠爱,而是真正的重视。
余微不解:“可姜宝林也是绥安侯府出身。”
露微笑笑:“诚妃娘娘的父亲是未来的绥安侯,可姜宝林的父母均已亡故,侯府出身,只是名头上好听罢了。”
顾贵人不一样。
她的祖父是历经两朝的吏部尚书,皇帝的肱骨之臣,他还曾教导过年幼的陛下,陛下登基后,也对他很是信重。苏大人上表请辞后,陛下还给了他一个太傅的头衔,还提拔了苏大人的养子,年仅十多岁的苏穆清不仅站在了御前,还入了御林军,俨然一副下一任御林军首领的样子。
顾贵人和姜宝林还未入宫前,各宫主子便都想法子将二人的事打听完了,也是如此,众人对于顾贵人敬而远之。
余微轻轻摇了摇头,唏嘘不已。
16. 第 16 章
十月份的天气还是极好的,天色澄明,日光温暖。
熙和殿一大早便迎来了司苑司的宫人,她们搬来八盆开得正盛的木芙蓉,面对姜令音,为首的女史介绍道:“木芙蓉的花色一日三变,故而又名‘三色花’。”她指了指后面两盆与前六盆花色明显不一样的木芙蓉,“这是鸳鸯芙蓉。”
所谓鸳鸯芙蓉,花瓣是一半为银白色,一半为粉红色。
姜令音从廊下走下来,面上含着浅淡的笑意,“陛下何时吩咐的?”
女史笑道:“回姜宝林,是今儿一早御前宫女来司苑司传的陛下口谕。”
姜令音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杪夏打赏。
女史接了赏赐后笑意愈深,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从熙和殿离开。
杪夏觑了眼自家笑盈盈的主子,略有犹豫地开口:“主子,陛下怎么会忽然给您送木芙蓉来?”
冬灵鼓了鼓腮帮子,一脸自得道:“陛下定是觉得木芙蓉和主子相称,奴婢记得从前陛下也给琼嫔赏赐过琼花呢。”
“说起来,琼嫔所在的‘琼芳殿’这个名字还是陛下当初亲自为她提的呢。”
姜令音心里暗暗腹诽:给琼嫔的封号是‘琼’,赏赐之物也是琼花,连住所也有‘琼’字,他怎么这么喜欢这个字?
木芙蓉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丰姿艳丽可谓占尽了深秋之景。那么,在扶喻眼里,她原是这般模样吗?
可女史没讲到的是,芙蓉花又称为“爱情花”,象征着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思及此,姜令音缓缓摇头,嘴角噙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她看向冬灵,“冬灵,这些花以后就交给你照料了。”
冬灵雀跃地应下。
冬灵忙着照料木芙蓉,于是,早膳是喜盛和杪夏一起去御膳房取来的。
二人带着食盒回来后,杪夏有些晕乎乎地道:“主子,今儿御膳房的人对奴婢和喜盛公公可真是太客气了。”
喜盛也是一脸喜意。
纤苓一边布膳,一边笑道:“大抵是听说陛下给主子送来了赏赐,可不得想着来巴巴地讨好主子吗?”
宫里向来如此。
久在宫闱的人,已经习以为常。
杪夏撇了撇嘴,显然对这样的事还有些不大习惯。
姜令音看着品类丰富且香气扑鼻的膳食,胃口大开。一顿早膳用下来,她方觉得自己焕发了生机。
这便是后宫女子的可悲之处了,想吃什么或是想要什么,都要看旁人的眼色。所以,她们便要拼了命的往上爬,与一群人争夺皇帝的宠爱。
皇帝的宠爱在哪,荣华富贵便在哪。
她们费尽心思和手段,来博取皇帝的宠爱,不仅是为了家族的荣光,更是为了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她如今也是一样,虽然银子能换来许多她想要的东西,但宫里面最管用的还是皇帝的宠爱。
倘若得到一时,便什么也不用做,都有人争着抢着双手奉上。
如此残酷,又如此现实。
用完早膳后,姜令音特意换上了一件浅粉色和白色搭配的襦裙,发髻上插了一支水仙花的玉簪子。
若是扶喻在这儿,必定能认出这支簪子——这与昨日晚上姜令音给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她头上的这支是单瓣的玉玲珑,扶喻手上的是重瓣金盏银台。
这两支玉簪都是同一人所赠,水仙花有着纯洁、祥瑞的寓意。在蔺淮与看来,她便犹如此花。可惜,她从来不是单纯良善的人,她也不需要纯洁的爱情。
至于将别的男子赠她的发簪又转赠给扶喻这件事,她不说,扶喻也不知晓,若是哪一日他察觉了,对事情岂不是会变得非常有趣?
姜令音扶了扶玉簪,由纤苓陪着走出钟粹宫,往皇宫的北边而去。
姜令音和顾静姝虽都住在钟粹宫,但这么多日,除了请安以外,二人一次也没碰到过。
按理来说,位分低者该给位分高者请安,但姜令音从来没有踏入过怡和殿,顾静姝也没揪着这件事不放,两个院子颇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因此倒也相安无事。
听闻姜令音出了熙和殿,素衣也开始念叨着让顾静姝出去走一走:“主子整日待在屋子里也闷得慌,不如出去赏赏秋菊吧,奴婢听闻御花园那儿的秋菊正盛开着呢。”
顾静姝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换了一身豆绿色绣着菊花纹的衣裳,带着她往御花园方向走去。
阳光明媚,御花园里赏花的人不会少。
姜令音故意在长空楼下挑了个显眼的亭子坐下,支颐赏着花。
来晚了一步的罗才人和方宝林见了她,迟疑着都没有走近。姜令音也不在意,只当做没看见她们。
方宝林见罗才人止步不前,一时不解:“罗姐姐怎么不走了?”
罗才人看了她一眼,不想掺和到二人之间,淡声道:“既然姜宝林在赏花,那我们便不去打扰她了,所幸御花园还有好几处亭子,我们去旁处吧。”
方宝林却拉住了她的衣袖,轻轻劝道:“罗姐姐,你可是才人,哪有高位给低位让位置的道理?那儿赏花的位置极佳,我们便同姜宝林一起赏花吧,想必姜宝林不会介意的。”
罗才人皱了皱眉,还没作出反应,便被她快速地拉到了姜令音面前。
方宝林站定,语气亲热:“姜姐姐,这位是昭和宫的罗才人姐姐,我们想与姜姐姐一起坐着赏花,不知姜姐姐可愿意?”
姜令音目光懒散地看了罗才人一眼,却没有搭理方宝林。
方宝林脸色一僵,嗫嚅道:“可是我们打扰姜姐姐了?姜姐姐若是不愿意,那我们便换一个地方。”
姜令音仍然不回应,她意兴阑珊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不给她分一丝眼神。
站着的罗才人光是看着这一幕都觉得满脸燥热,她用力从方宝林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也没在乎姜令音的失礼之处,温声道:“姜宝林赏花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方宝林骤然一愣,“罗姐姐——”
姜令音盖过她的声音出声挽留道:“罗才人既然也想赏花,便坐下来和我一起吧。”
罗才人脚步一顿,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一群人,一时进退两难。
她没有犹豫多久便坐到了姜令音身边,“多谢姜宝林。”
姜令音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有被她忽视了的方宝林在前面做对比,罗才人坐下后,还是好生松了口气。
她也不是傻子,看不出方宝林和姜宝林之间不寻常的氛围。正是看出来了,这番举动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她偏向了姜宝林。
她与方宝林还都住在昭和宫,今日过后,也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罗才人思绪百转间,方宝林已经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她强忍着眼泪,怯生生地问:“姜姐姐是不喜欢我吗?还是觉得我不配与你坐在一起?你我都是宝林,姜姐姐何必这样瞧不起我?”
姜令音实在是听不惯她这样说话,沉声打断她的自作多情:“是,我的确看不起你。”
此话一出,罗才人和方宝林同时一怔。
姜令音敲了两下手指,漫不经心道:“你我都想要争陛下的宠爱,既是对手,便要势均力敌。”她上下扫了眼方宝林,意味不明,“你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高看一眼?”
方宝林双目茫然。
向亭子靠近的琼嫔闻言,嗤笑一声:“照姜宝林这样说,这后宫里的姐妹谁算是与你势均力敌呢?”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宫装的女子,若无意外,应当是同她都住在瑶华宫偏殿、与姜令音同时入宫的段采女。
琼嫔的到来让亭子里坐着和站着的人都福身问安。
“姜宝林。”琼嫔舌尖将这三个字转悠一圈,目光定在姜令音身上,“怎么不说话了?”
姜令音巧笑倩兮,“妾身方才入宫,还没能将各宫嫔妃认全,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琼嫔比妾身早了三年入宫,不知您觉得呢?”
琼嫔不知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脸色顿时一沉,“姜宝林,你放肆!”
姜令音眉目一扬,不明所以:“不知妾身如何放肆了?”
琼嫔还没说话,一旁的方宝林就咬着唇道:“都是妾身的错,扰了姜姐姐赏花的兴致,还望琼嫔姐姐见谅。”
她的眼眸中含着泪,将落未落,一看便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琼嫔的注意力很快被方宝林转移,她打量了两眼方宝林,嗤之以鼻:“你也配喊我姐姐?”
方宝林神色顿时慌乱了起来,忙福身支支吾吾道:“不不不……琼嫔主子……妾身、妾身……”
琼嫔蹙着眉,捏着帕子掩了掩鼻子,嫌恶道:“原来是个结巴,那我便不和你计较了。”
罗才人没忍住笑出了声,见琼嫔望过来,赶紧捂住了嘴。
方宝林不知所措看了看四周,一咬牙竟朝着琼嫔跪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被她这举动唬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琼嫔反应最大,她立即冷斥,“方宝林,我可没叫你下跪。”
方宝林泣声:“妾身、妾身向您赔罪。”
罗才人似是看不过去了,她叹了口气道:“方宝林妹妹,按照宫里规矩,你只需要对着妃位娘娘行跪礼。”
而琼嫔连主位娘娘都不是,她这样做,琼嫔若是受了,岂不是把自己的野心暴露无遗。
宫里女子谁不想当妃位娘娘呢,但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表露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姜令音在这个关头却忽然想起了瑾妃生辰那日,琼嫔让宫人将嫣小仪压着跪在地上,还掌掴了嫣小仪。那时候,琼嫔可没像今日这样紧张。
而且,嫣小仪的位分比方宝林要高。琼嫔对着方宝林怎么会忽然有所顾忌了呢?
姜令音不觉得以琼嫔的性情,这情况是正常的。
那么,让琼嫔对方宝林和嫣小仪态度截然不同的是什么——
圣宠吗?
见方宝林坚持跪地不起,琼嫔冷声:“好,你喜欢跪,那便一直跪着,今日都不准起。”
她的话音才落,一道男音突兀地从头顶传来:“都在这做什么?”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扶喻正站到长空楼上,他倚着栏杆,居高临下地望过来,也不知将这一幕看了多久。
“妾身给陛下请安。”众人呼啦啦地跪下来。
扶喻没叫起,只淡淡吐出两个字:“说话。”
琼嫔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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惴不安道:“妾身今日见天色好,便想着来御花园赏花,不想听到了姜宝林和方宝林起争执,妾身正打算询问一番,方宝林却对妾身跪了下来,妾身叫她起来,她偏不起,好似妾身欺辱了她……还望陛下明鉴。”
她说得楚楚可怜,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扶喻不咸不淡地道:“你有孕在身,别让人冲撞了,先回宫歇着吧。”
琼嫔登时红了眼眶,柔声道:“陛下,您已经好几日没来琼芳殿了。”
“妾身今日让露微去给您送了松子百合酥,陛下可尝了?”
扶喻可有可无应了声,抬手吩咐:“让内侍省安排两个太监给琼嫔抬步辇。”
他对着琼嫔道:“日后出来便坐步辇,明白了么?”
一宫主位才有乘坐步辇的资格,琼嫔立即展颜而笑:“是,妾身多谢陛下关心。”
只是她的欢喜没持续太久,就听扶喻道:“上来。”
琼嫔愕然抬头,却见扶喻将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姜令音身上。
扶喻眼帘微垂,语气寻常:“不是赏花么?楼上能赏整个御花园的花。”
日光融融,姜令音唇角的笑容迅速漾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一步走上来台阶,走到扶喻的身前。
她主动伸出右手,向扶喻伸过去。
扶喻偏头默了一瞬,牵住了她的手。
琼嫔目光紧紧盯着二人的身影,眼中一片晦暗之色。
再次被忽视的方宝林抿了抿唇,陡然出声打破这异常安静的气氛,泫然欲泣道:“陛下,妾身只是想与姜姐姐一同赏花,姜姐姐却说看不起妾身……妾身不知说错了什么话,琼嫔竟让妾身在御花园跪一日……还请陛下为妾身做主。”
琼嫔下意识地盯着扶喻的神情,后者自动忽视了方宝林前半句话,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声音冷冽:“琼嫔位尊于你,她既让你跪,那你便跪着吧。”
琼嫔眉头一松。
方宝林失神地仰头看向扶喻,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明明昨日,陛下在她和姜令音之间选择了她。怎么过了一日,陛下就如此对她?
“陛下——”她还想说什么,可扶喻却没兴趣再听了,他牵着姜令音往屋内走去。
罗才人暗暗咋舌,等彻底见不到扶喻和姜令音的身影后,她才默不作声地跟随众人离开了御花园。
长空楼上
姜令音悄悄将与扶喻握着的手换成了十指紧扣。
扶喻怏怏地垂着眼,放任她的这个动作。
“陛下也在这儿赏花吗?”
扶喻半真半假的出声道:“朕觉得,满园的花都不及朕眼前的美人。”
“姜氏。”
姜令音试图更改他对自己的称呼:“妾身不喜欢‘姜氏’这个称呼,陛下可否换一个?”
她在扶喻面前胆子一向大,扶喻没有觉得意外,也没觉得她提出的要求多么匪夷所思。
他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你想换成什么?”
姜令音想一想,笑道:“妾身小字是愔愔,陛下唤妾身小字吧。”
扶喻淡声:“哪个字?”
姜令音轻轻掰开扶喻的手掌,一笔一划写出“愔”字。
扶喻看罢,嗤了一声:“若朕记得不错,这个字有安静之意,怎么取了这个字?”
姜令音眉眼半垂,低声道:“是母亲给妾身取的。”
“妾身幼时过于活泼,母亲希望妾身以后能当一个娴静的女子,便给妾身取了这个字。”
“陛下觉得不好吗?”她抬头,静静的和扶喻对视着,眸子里似有星子闪烁。
扶喻沉默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唤她:“愔愔。”
他的声音惯来冷淡,此时刻意压低后,便带了几分缱绻的温柔,姜令音听得一怔。
半晌,她的眉眼涌上深深的笑意和柔情。
“陛下以后都这样唤妾身好不好?”
扶喻盯着她,鬼使神差地应了。在姜令音的恳求下,又唤了好几声。
喊的他嗓子莫名发干。
扶喻眸色微暗,蓦地将姜令音抱到了腿上。
姜令音还是想一如昨日主动亲他。
扶喻却将指腹抵在她的唇边,哑声:“矜持些。”
这种事,她也不知羞。
扶喻眼中闪过笑意,俯下身吻住了她。
姜令音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
日光从窗棂处泄下,屋内气氛愈发旖旎。
唇齿分开后,姜令音立即将自己的脸埋在扶喻的怀中。
她的身子微颤,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欢愉之中。
扶喻一手揽着她的腰,闭眼平复着内心的躁动。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各自坐好。扶喻替她理了理衣裳的褶皱,目光忽然划过她的发簪。
他掩下眼中情绪,继而唤人:“送姜宝林回熙和殿。”
这一次,姜令音乖巧地跟着人离开了。
扶喻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气闷。
庆望躬身,及时道:“陛下,户部的大人已经到了。”
扶喻抚了抚眉心,一边往外走去,一边下令:“收拾一下,这几日都别让人进来。”
20、入V公告
姜令音晋位贵人后,伺候的宫女要再多一位,因此在籍安走后不久,尚仪局就给熙和殿送来了一名宫女。
宫女长相清秀,看着娇小柔弱,没想到力气却很大,也很能干。不一会儿功夫,她便同喜盛和冬灵将院子里里外外清理得干干净净。
木芙蓉摆在院子的两侧,迎风摇曳。
扶喻赠给姜令音的那一支桂花被插在了花瓶里,只是过了几日枝桠上的花朵儿凋谢了不少,但仍有淡淡的香气。
冬灵每日都给它换水,还偷偷称它为主子与陛下的“定情信物。”
对此,姜令音觉得很可笑:这样的廉价易得之物,也配得上这个词?但面上,她只是笑而不语,还让冬灵好好照料它。
将扶喻的赏赐清点并记录完毕后,姜令音坐到了走廊下。她看着办事利索的觉夏,同杪夏打趣道:“杪夏,你和觉夏的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一对姐妹呢。”
杪夏跟着她笑了一下,又思索了一会儿,担心道:“冬灵说过,主子是有资格在尚仪局挑选宫人,可觉夏却是尚仪局直接送给主子的,这其中还不知是有什么阴谋。主子,咱们不得不防啊,奴婢得先去查一查她的底细。”
姜令音不可置否。
尚仪局这样做,无非是有两种原因:一,故意怠慢她;二,觉夏有特殊的身份。
她才晋位,尚仪局就怠慢她,这也太过于明目张胆了,因此,姜令音更倾向于第二种。
她叮嘱一句:“嗯,你行事谨慎些。”
姜令音悠闲地坐在院子里吹风赏花,可各宫却被姜宝林越级晋为贵人的消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昭和宫偏殿
方宝林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宫女,不敢相信地问:“姜贵人?”
宫女无声地点头。
方宝林昨儿跪到天黑才被搀扶着回了寝殿,虽说淑妃给她请了太医看诊,可她跪的时间太长,昨儿晚上敷了药,她一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换了一贴药,可膝盖仍是红肿难消。她甚至下不了床榻,连早膳都是在床上吃的。
她在受苦受难的时候,姜令音却在同陛下缠绵悱恻——
方宝林嘴唇发白,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宫女担忧地出声:“主子,等您将伤养好了,陛下还会宠爱您的……”
方宝林眼中泄出一丝狠意,“是啊,陛下还会宠爱我的,她成了贵人而已,只是贵人而已。”
“若非她出身侯府,怎会有这样好的运道。”方宝林手握成拳,紧紧攥着,“所以,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我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东西。”
她咬着唇瓣,心里满是不甘。
凭什么呢?
明明陛下先看到的人是她,凭什么姜氏后来者居上?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带着姜氏去问月台,让陛下见到姜氏。否则,姜氏怎么会有机会勾引陛下呢?
永安宫
听说了御花园发生的事后,祺充仪昨日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云栀一直在屋子里照料她,一夜没睡的她没撑住昏了过去,等她醒来时,才听照顾她的小宫女说起了姜贵人晋位之事。
“娘娘知道了吗?”云栀连忙问。
小宫女摇头:“云栀姐姐不在,奴婢们都不敢告诉娘娘。”
云栀心里微松,不知想到什么,又一阵苦笑:“陛下今日来后宫了吗?”
小宫女道:“午时就去了熙和殿。”
云栀蓦地咬住了舌尖。
如此一来,她竟也不敢面对自家娘娘了。
顾贵人都没晋位呢,姜宝林怎么就成了贵人?
琼芳殿内,琼嫔失神了良久,呢喃道:“看来陛下挺满意姜贵人的。”
露微没有吭声,余微默了默,捡着好听的话安慰她:“主子有孕在身,切莫多虑了,姜贵人只是一时得了陛下宠爱,越不过主子您的。”
琼嫔喃喃自语:“是吗?”
余微接着道:“是啊主子,听说陛下给姜贵人的赏赐都是寻常之物,依奴婢看,陛下这样倒像是在为了姜贵人打方宝林的脸呢。”
琼嫔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眸色一暗,“我倒是忘了,还有方宝林这个人。”
她一把推开手边的茶盏,茶盏瞬间在地上摔成碎片,四处飞溅。
她的脸色略有苍白,呼吸却愈发急促。
露微和余微见她突然发火,连忙上前阻止,“主子息怒,您现在怀着身孕,万万不得动怒伤了皇嗣啊。”
“眼下主子平安诞下皇嗣才是最要紧的,不论是顾贵人、姜贵人还是方宝林,她们不过是得了一时恩宠,只要主子有了皇嗣,还怕陛下忘了您吗?”露微苦口婆心地劝着。
余微也开始拿旁人作比:“您瞧瞧瑾妃娘娘和昭容娘娘,身边抚养着皇嗣,陛下每次给后宫赏东西,都不会给她们落下,连诚妃娘娘抚养了大皇子后,得见陛下的次数都多了。主子,你且忍这一时吧。”
但其实每次分赏,陛下都是按照位分高低和宠爱来的,因为瑾妃和宁昭容位分高,所以都能得到一份。
不说诚妃,五位娘娘不论是谁,每个月都能见着陛下,只是次数不定罢了。
琼嫔却没想这么多,她侧眸看着二人,神色稍缓,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但她的眉眼间仍拢着一抹倦怠。
琼嫔垂眸,轻轻道:“可自从我怀着陛下的皇嗣,陛下就开始冷落琼芳殿了。”
她有时候都不禁想,陛下是不是不想要她怀上子嗣呢。
子嗣是金贵,可陛下若是不喜欢?她是不是惹了陛下不喜。
而且,她入宫三年之久,也没看出来陛下对皇嗣的在意。除了逢年过节,陛下都不会主动传见皇子和公主们。
有了皇嗣的嫔妃,虽都身居高位,但除了蕙妃,陛下对她们似乎都一视同仁。
可一想到蕙妃,她又不由地心慌。
她知道,蕙妃对陛下来说,和其他几位娘娘是不一样的。
只是可惜,蕙妃留下的大皇子,却不曾得到陛下的偏爱。
*
扶喻在熙和殿用完午膳没多久便离开了。
姜令音见他来得快,走得也快,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她大胆的想:扶喻这是特意来陪她用膳?
可转而又想,这不就像是宫里的恩宠吗?有时候来得快,去得也快。
方宝林一时的风光这就样被她给掩盖了下去。
还有顾静姝,也不知她现在什么感受。
晌午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洒入了屋内,落在案几上的白玉花瓶上,姜令音拨弄着枝上寥寥无几的桂花,倏然碾碎在手指之间。
谁也不知她当时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
午歇醒来后,纤苓为姜令音揉起了腰。
清风从半开的窗棂吹入,带来了阵阵花香。
熙和殿一片寂静,宫人们各自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然而这时候,门外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轻微的脚步声传入姜令音的耳畔,脚步声停下后,冬灵的声音响起:“主子,汪宝林来了。”
一个陌生的名号。
纤苓接着解释一句:“汪宝林是住在宜庆宫偏殿的。”
姜令音了然,随即又有些疑惑,既然是姜衔玉宫中的,来找她做什么?
“先将人带去正厅吧。”
不过当下她正好也得闲,将自己的仪容收拾妥当后,姜令音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去正厅。
正厅里的椅子上坐着的女子听到声响,立即起身向她行礼:“妾身给姜贵人请安,冒然打扰贵人,是妾身的不是。”
姜令音看了她一眼,对她却没有多少客气,语气也十分疏离:“不知汪宝林找我何事?”
汪宝林脸上的妆容显然是精心描画过的,她的面容姣好,在这如云的宫里也算是一位美人。只是她的眉头微蹙,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方帕子,浑身上下似乎笼罩着一道细微的局促。
“妾身、妾身……”她支支吾吾半天,却没说出一个有用的字。
姜令音扫了她一眼,对她表现出来的这副模样愈发不解以及不耐。
在她开口的前一瞬,汪宝林颤声道:“姜贵人,妾身想求您一件事。”
她顿一顿,继续说:“今日是妾身的生辰,姜贵人可否让陛下今晚来一趟妾身的寝宫?”
什么意思?
姜令音听愣了。
汪宝林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声轻:“姜贵人与诚妃娘娘都是大家出身,贤良淑德,妾身出身微末,自知比不上您。妾身每年只过这一次生辰,还望贵人能成全妾身这一次。”
她低垂着眼帘,屈膝俯身,态度十分恭敬。
但说出来的话,却好似异想天开。
生辰谁不是每年只过一次?让扶喻去她宫里,先不说她姜令音凭什么这样做,就说,她有什么能耐让扶喻过去?
姜令音真真是听笑了,身后的冬灵得到她的示意立即呛声回去:“汪宝林,您若是想让陛下去您那儿,只管去御前找陛下就是了,何必来为难我们主子,我们主子有什么能耐能定陛下的主意?何况,陛下要来熙和殿,主子难道要将陛下推出去不成?”
汪宝林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仍然不肯放弃,她咬着唇瓣,泫然欲泣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姜贵人。妾身只是想让陛下陪妾身过一个生辰罢了,您让陛下来一刻钟就行,妾身不会与您争宠的,您放心——”
姜令音没见过能将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人,她拦住冬灵,忽然改了主意:“汪宝林想让陛下陪着过生辰是吗?”
汪宝林一喜,答得很快:“是。”
姜令音轻轻颔首,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带着蛊惑:“行啊,我答应你。”
汪宝林见她答应了,急忙道谢:“妾身多谢贵人成全。”
姜令音受了她的礼,又问:“可是打算在屋子里摆上一桌?”
汪宝林迟疑地点头。
姜令音唇角上扬,浅笑盈盈,“宝林的份例太过寒掺,不如我今晚的晚膳也都给你送去吧,再让御膳房给你拿些果酒,如何?”
汪宝林喜不自禁,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连忙又高声谢恩。
姜令音将她脸上的笑容看在眼里,眼中笑意更甚,她敛了敛眸子,又不疾不徐道:“诚妃娘娘在宫中素有贤明,我可不能辱没了侯府名声啊,汪宝林,你说是不是?”
“是,贵人说的是。”汪宝林此时根本顾不上其他,她说了一筐子好话,才千恩万谢地从熙和殿离开。
冬灵气呼呼道:“主子何必答应汪宝林?她进宫三年了才是宝林,早就是失宠之人了,主子怎能将陛下推给她呢?”
姜令音淡淡睨了她一眼,“我何时说要将陛下推给旁人了?”
冬灵一怔,“那主子方才——”
她眼睛瞬间被点亮,“主子是诓骗她的?”
“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帮她?”姜令音眸中寒光乍现,“不过我今日的晚膳就送给她吧。”
冬灵虽然不明白自家主子要做什么,但她隐约觉得主子不会让此事轻易揭过去。
汪宝林的请求姜令音完全可以不应,但她却不是以德报怨之人。
她十分记仇,尽管汪宝林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但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已经足以让姜令音对她施展报复。
尤其,汪宝林还将她与姜衔玉混为一谈。
姜衔玉看重贤名,想当贤妃,她却不然,她就喜欢捏酸吃醋。
她会让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姜令音,是与姜衔玉截然相反之人。
晚膳时辰将近,御前的籍安果然带来了陛下晚上要来熙和殿的消息。
姜令音估摸着时间,让杪夏和纤苓留下,叮嘱了她们几句话后,自己则带着喜盛和冬灵往宜庆宫而去。
她一路走入宜庆宫,守门的小太监不知得了什么人的吩咐,竟也没拦着她,这让姜令音十分顺畅地走进了汪宝林的寝殿。
八仙桌上的烛台已经摆好,此时汪宝林正在桌子前亲自摆着膳食,烛光微晃,她的身影也跟着摇曳。
见到姜令音的一瞬间,汪宝林脸上闪过一丝清晰可见的诧异,“姜贵人,您怎么来了?”
她往姜令音身后看去,试图寻找另一人的身影,然而电光火石间,姜令音上前两步,直接掀了桌子。
20-30
第21章 欺负“朕伺候得愔愔可还满意?”……
“哗啦啦——”
一桌子的东西全被摔在了地上。
屋子里包括冬灵在内的所有人同汪宝林一样都惊滞了。
或许是两个人呼吸后,又或许更久,汪宝林回过神惊呼一声,连着退后好几步,堪堪稳住心神,“姜贵人……”
姜令音迎着她惊恐又错愕的目光缓缓走向她,低头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汪宝林喊叫什么?今日可是你的生辰,我送你的贺礼你可还喜欢?”
可姜令音越靠近汪宝林,她就越往后退,直到被逼得退无可退,汪宝林才哆哆嗦嗦地质问道:“姜贵人,你、你怎么能这样?”
一地的碗筷残骸,险些让人无落脚之地。
怎么能这样?
汪宝林的质问显得无力又好笑。
姜令音垂了眼帘往地上一瞥,脸上仍是在笑:“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汪宝林脸色煞白,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气得。
她咬着唇瓣不说话。
可所有的动作和神态都透露不出“喜欢”二字。
姜令音弯了弯眼眸,目光凌厉地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番,“你若不喜欢,怎么会如此迫不及待?”
汪宝林说不想与她争宠,这句话先前方宝林也同样对她说过。
可身处后宫,争与不争,并非全是她们自己的意愿。在后宫里的嫔妃,向来只论输赢。
赢了,高坐后位,光耀门楣;输了,便堙没在时光中,无后世之人知晓。
汪宝林只想让陛下陪她过生辰,有什么问题呢?
大抵没什么问题。
可姜令音凭什么要让呢 ?将她的晚膳给汪宝林,她难道就不用了吗?汪宝林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她没有,她只是假模假样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坦然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姜衔玉不是最贤良之人吗?作为宜庆宫的主位娘娘,汪宝林怎么不去求她,反而舍近求远来熙和殿?是看准了她好欺负吗?
再者说,汪宝林生辰,姜衔玉难道一点表示也没有?
姜令音不相信,没有姜衔玉的吩咐她不用通传就能进入宜庆宫。
如今偏殿发生了这样的事,算算时辰,姜衔玉也快要来了。
姜令音挑了个座椅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被吓破了胆、站在墙角处挨着自家宫女的汪宝林。
等待的时间里,姜令音将屋子内的摆设看得清清楚楚,里头没有一处逾矩之处,同她的熙和殿根本不能比。
在宫里要打点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没有家里人接济,仅仅靠着宝林的份例根本不够生活。
不可否认,汪宝林是个可怜之人,但姜令音却没多少同情心,旁人可怜,她难道不可怜吗?
父母双亡,留给她的只有偌大的家产,可铺子和钱财再多又如何呢?换不来她的父亲和母亲。
这世间,爱她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她没有别的奢求,只是想抓住所有能够爱她的人的一丝目光罢了。
姜衔玉知道汪宝林下午去熙和殿找过姜令音,也知道今日是汪宝林的生辰,因而姜令音一来宜庆宫,她便收到了消息。
早在姜令音入宫那日,姜衔玉便吩咐过宜庆宫守门的小太监,若是见到姜令音,不必通传。
她本想着这样可以给姜令音来宜庆宫见她时行个方便,却没想到——
姜令音至今一次也没有来过宜庆宫。
听说姜令音来了宜庆宫,直奔汪宝林住处,她还欣慰着姜令音能与汪宝林处好关系,只是这想法还没转两圈,兰汀却忽然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气喘吁吁道:“娘娘,不好了,姜贵人和汪宝林闹起来了。”
“什么?”姜衔玉一惊,急忙起身,“快随本宫过去看看。”
她怕姜令音吃了亏,步子走得极快,却没看到跟在她身侧的兰汀欲言又止的模样。
偏殿安静的过分。
姜衔玉渐渐放慢了脚步,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一踏入屋子,她还是被眼前所见之景惊住了。
她看了看悠闲自在坐在椅子上的姜令音,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却抹着眼泪的汪宝林,良久,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姜令音在姜衔玉进来后就起了身,她抚了抚袖口的褶皱,福身解释:“妾身见过诚妃娘娘,今儿是汪宝林生辰,同是后宫姐妹,妾身便来给汪宝林贺喜贺喜。只是妾身送的礼,汪宝林好似不大喜欢。”
姜衔玉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指着地上的狼藉,“那这是怎么回事?”
姜令音莞尔:“便如诚妃娘娘想的那样。”
姜衔玉蹙起眉尖,对她的这个态度很是不满:“二妹妹,这皇宫可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姜令音略略抬头,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郁,“妾身初入宫闱,还请诚妃娘娘指教。”
姜衔玉尚未开口,汪宝林已经挪步跪在了她脚边,哭泣道:“诚妃娘娘,妾身方才正在布膳,姜贵人一走进来便掀了桌子……还说这是送给妾身的生辰礼……妾身实在不明白何时得罪了姜贵人,还望娘娘为妾身做主。”
说着,她砰砰砰地磕起了头,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容颜会受损。
“汪宝林,你先起来说话。”姜衔玉一边柔声说着,一边俯身将她扶起,“你放心,本宫会为你做主的。”
她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看向姜令音时,声音更加柔和:“二妹妹,我且问你,你今日为何这般羞辱汪宝林?”
汪宝林泪眼婆娑地站在了姜衔玉身侧,一副被姜衔玉护着的姿态。姜令音放在袖子下的手不经意间悄悄用力,在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屋内的饭菜香气混合在一起,本该让人食欲大开,此时却让姜令音有一股作呕的冲动。
长睫微颤,掩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想问:“诚妃娘娘知道汪宝林今日下午来熙和殿所谓何事吗?”
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趣得很。
她为什么要向姜衔玉解释呢?解释清楚了又能怎样,姜衔玉肯定不会站在她这边。
在她和外人之间,姜衔玉永远向着外人。她很早之前就受过这个教训了不是吗?现在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姜令音唇边的笑意迅速消失,她看着满不赞同地注视着她的姜衔玉,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诚妃娘娘为什么不先问问汪宝林对妾身做了什么呢?”
姜衔玉摇了摇头,语气陡然变得严肃:“汪宝林能对你做什么?二妹妹,再如何,你也不该闯入她的寝殿,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
“向汪宝林道歉罢。”姜衔玉如此说。
姜令音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或是其它情绪,但很可惜,她只看到了“认真”二字。
她不说,姜衔玉也不去查清楚来龙去脉,便这样定了她的罪——这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她不该再抱有期望的。
姜令音笑出了声。
姜衔玉眉心轻拢,厉声:“二妹妹,做错了事就要诚心道歉,知错就改,这道理你早就明白,我从前也教过你的。”后一句话,则带着些许叹息,似乎是怒其不争。
姜令音扯了扯唇,不想再与她耗费时间,她抬起眼眸,一错不错地和姜衔玉对视,淡声道:“诚妃娘娘既然觉得妾身有错,便按照宫规责罚妾身吧。”
姜衔玉没想到她这样说,倏然一愣,刹那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
扶喻到熙和殿时,却没见到本该迎接他的人,一问才知,她竟抛下他,去了旁人宫中为人庆贺生辰。
他拧着眉头,很是不解:这女子胆子如何这样大?她不怕他再也不来熙和殿,也不怕自己失宠吗?
有姜令音叮嘱在前,杪夏给扶喻奉上茶水后,咬了咬牙,从柜子里将取出一本册子,战战兢兢地递到了扶喻眼前:“陛下,这是主子交代奴婢给陛下看的册子。主子说,劳烦陛下稍等片刻,陛下且先看一会儿,她很快就回来了。”
扶喻有些惊讶,伸手将册子接了过去,随意地翻了一页,不过一瞬,又猛地又合上。
他下颌紧绷,冷声:“这是你们主子的?”
杪夏犹豫着承认:“是。”
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绣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陛下知道主子平日里看这种东西,会不会觉得主子行事荒唐啊?
她不想承认的,可主子坚持让她这样回答,她实在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愿。
杪夏继续快速说道:“主子闲暇之余,一直在看这本册子,主子说,还请陛下好好学一学。”说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准备迎接陛下滔天的怒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一会儿,她却闻得了陛下的低笑声。
仿佛,很高兴?
杪夏不理解,心中震撼不已。
陛下莫不是气疯了?
正胡乱想着,头顶又传来陛下的问话:“你们主子还说了什么话?”
杪夏摇摇头,实话实话:“回陛下,旁的话主子就没说了。”
她踌躇了一会儿,又自作主张地道:“今儿下午宜庆宫的汪宝林来见了主子,说今日是她的生辰,想请求主子让陛下晚上去一趟她的寝殿,为她庆贺……”
“哦?”扶喻眯了眯眼,抚摸着册子的边缘,语气意味不明,“你们主子应了?”
杪夏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主子不好驳了汪宝林的请求,却也不想让陛下为难,便自己去了。”
主子真实的想法她多少能猜到一些,但在陛下面前,她总不能实话实话,只得为主子说些好话来遮掩遮掩。
她一直低着头,不想让人看穿她的谎言。
扶喻也没多想,轻啧了一声,让她退下:“朕知道了。”
杪夏躬身退
出屋子,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吐了口气,舒缓自己的紧张。
然后招来喜盛,让他去宜庆宫看看主子何时回来。
喜盛笑着应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
宜庆宫
姜令音说愿意接受宫规的处罚这话后,姜衔玉就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她才哑声唤来宫人将屋子清扫干净,而后带着姜令音和汪宝林到了宜庆宫的厢房。
几人的晚膳都还没用,姜衔玉的菜式比汪宝林摆的那一桌不知丰富了多少,她笑着邀请汪宝林入座:“汪妹妹今日就在这儿用膳吧。”
汪宝林一脸受宠若惊:“娘娘,这如何使得?妾身愧不敢当。”
姜衔玉却道:“本宫这是替姜贵人向汪妹妹道歉,汪妹妹就用着吧,此事是姜贵人有错在先,她既毁了你的晚膳,本宫的便都赔给你,是本宫没有约束好姜贵人,还望汪妹妹今日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原谅她。”
汪宝林连连摆手,“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卑贱,怎能让娘娘道歉?娘娘放心,妾身不会怪姜贵人的。”
姜令音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嘴上说着不敢的汪宝林拗不过姜衔玉,坐在了椅子上,开始用膳,而安抚好汪宝林的姜衔玉终于将视线转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她似乎想对姜令音说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她转头,正要吩咐,却见一位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禀告:“诚妃娘娘,陛下派人来宜庆宫寻姜贵人了。”
汪宝林慌张地站起来,姜衔玉闻言一怔,“陛下现下在何处?”
小太监道:“陛下已经在熙和殿等姜贵人了。”
姜衔玉面上没什么情绪,她朝姜令音靠近,伸手想替她整理一下衣领,却被姜令音一个闪身避开。
姜衔玉一顿,又若无其事地道:“二妹妹,你不好让陛下久等,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姜令音瞟了眼眉眼间染着惊惶的汪宝林和神态平和的姜衔玉,她没有接话,却冲姜衔玉福了一礼:“有劳诚妃娘娘招待,妾身告退。”
自始至终,姜令音称呼姜衔玉都是“诚妃娘娘”,哪怕姜衔玉称呼她为“二妹妹”,她也没应。
仿佛在恪守着规矩,不敢逾越分毫。
可姜衔玉却知道,姜令音是在暗暗的怨她,故意疏离她。
想到这一点,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姜令音一走,殿内的气氛忽地凝滞了。
汪宝林强忍着不甘,呐呐:“诚妃娘娘……”
她的声音唤回了姜衔玉的思绪,姜衔玉对她笑了笑,口吻一如既往的温和:“汪宝林不必担心,先用膳吧,本宫就先回寝殿歇息了。”
汪宝林不停地搅弄着手中的帕子,目送姜衔玉离开后,腿却一软,又坐回了椅子上。
“姜贵人的命可真好……”她不无羡慕地呢喃。
姜贵人出身好,容貌好,在宫中犯了错还有诚妃娘娘护着,陛下现在也宠爱她。
明明什么好处都占尽了,为什么不愿意将陛下的宠爱分给她一点点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要的也不多啊,今日是她的生辰,她只是想让陛下知道这个日子,来陪一陪自己而已。
若是陛下能记得她,偶尔能来看看她就更好了……
姜贵人明明都答应了的,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故意看她笑话吗?
*
姜令音一回到熙和殿,便迎上了扶喻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斜倚在榻上,姿态是说不出的散漫。
“愔愔让朕好等。”
屋内烛光昏黄,映照在扶喻脸上,削减了他眉骨间的锋利,烘出一片暖煦之感。
姜令音避开他的视线,屈了屈膝,表现得十分柔顺:“妾身给陛下请安,让陛下久等,是妾身的不是。”
她站在离扶喻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处,但以扶喻的视线,能轻易地察觉她眼尾处的微红和紧绷不安的面容。
他视线下滑,又看到了她下垂衣袖上的污点。
扶喻眸光一闪,沉声命令:“过来。”
姜令音抿了抿唇,依言向他挪了挪步子,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扶喻心中没来的升出一股怒气,他伸手,攥住姜令音的手腕,只一瞬间,便看清了袖口上的油污。
“受欺负了?”他问。
姜令音手陡然一颤,虽没开口,却足以扶喻明白她的意思。
扶喻对后宫女子那些使出的为了争宠的小伎俩其实说不上厌烦与否,他自幼长在在宫中,对这些事已经司空见惯。
有兴致时,他也乐得配合,但没有兴致时,听过一耳便抛在了脑后。
正是因为他一眼就能看穿,所以他知道眼前女子为何表现出这般模样——
受了欺辱,所以想以此博取他的怜惜。
扶喻这样想着,忽然松开她的手腕。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裳,发间没有金钗玉簪,只点缀了些珠钗,与衣裙相互映衬,看着别有一番清新雅致。
扶喻眸色微深,手腕轻转,将人搂在了怀里。
“谁欺负愔愔了?”
这种姿势下,姜令音不得不被迫看向扶喻。
扶喻的皮囊是真的很好看,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有过一刹的失神,如今挨得近,姜令音能看清楚他浓密的长睫和漆黑的眼眸。
在他的眼眸里,少了几分漫不经心,多了几分她的身影。
真好。她想。
姜令音抬手,抚上扶喻的剑眉,轻声呢喃:“陛下,您真好看。”
扶喻眉峰一挑,攥住她作乱的手,“不说?”
趁他现在还有耐心,无论她想求他什么,他应当都会满足她。
姜令音没说话,蓦地吻了下扶喻的唇角。
他方才大抵饮了茶,唇边还弥留着着淡淡的芳香。
扶喻一顿,看着她两靥灼粉,明眸似水的模样,指腹捏着她的下巴,双唇覆了上去。
他吻得比上一次温柔许多,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姜令音耳廓之上。
姜令音纤睫闪了两下,回应了他。
不知不觉中,二人从榻上转移到了床上。
腰带被灵活的手指解开,随意地扔在地上。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雨,姜令音想起了院子里的木芙蓉,现在大抵正在被雨水浇灌,她哼了哼声,却好似被扶喻误会了什么。于是,扶喻在百忙之中抓住了她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很快,姜令音的手指渐渐用力,在扶喻的身上划出几道痕迹。
泪水也缓缓从她眼尾滑落而下,滴在了扶喻的手背上。
姜令音沉浸在巨大的欢愉之中,扶喻却忽地停下动作,用着低沉的嗓音故意问:“愔愔,舒服吗?”
姜令音被磨得不上不下,难耐地“嗯”了声。
扶喻却不大满意,继续问:“哪儿舒服?”
姜令音没有法子,小声说了几个字。
扶喻强忍着内心的躁动,动了动腰身,又问:“愔愔以为朕今日学的如何?”
“朕伺候得愔愔可还满意?”
姜令音胡乱地点点头。
扶喻这才放弃了折磨她,却没真正放过她。
两人的身影交织在床帐上,美得宛如一幅画卷。
第22章 口谕“陛下喜欢妾身吗?”
下了一夜的秋雨。
翌日的天气却是晴朗无云。
熙和殿院子里的木芙蓉被冬灵照料的很好,天黑之前就被转移进了屋子里,因而并没有被雨水摧残。
但瓶子里桂花的颜色却都黯淡了。
姜令音醒来时,目光正好对上了那一截桂花枝。回想起昨日扶喻的问话,她不禁弯了弯唇。
云雨过后,二人将身上清理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相拥在一起。
扶喻忽然问:“愔愔怎么还留着那桂枝?”
她当时没有犹豫,就说:“这是陛下赠给妾身的第一件东西,妾身留着它。一看到它,妾身就能想到陛下。”
那
时候扶喻是什么表情呢?
可惜姜令音并没有看到。
但不妨碍她感受到他怀中的温度——两人肌肤相贴,扶喻将她搂的更紧,闻言他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对他来说,爱慕他的女子应该数不胜数,但总不能每个人都对他表明心意。
姜令音却很喜欢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
她喜欢将“喜欢”二字放在嘴边。
她自己说了,也会反问:“陛下喜欢妾身吗?”
“喜欢。”扶喻这样告诉她。
她知道,他说的喜欢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一种喜欢。但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迟早有一天,他的喜欢,会变成她想要的喜欢。
在宫中,权力,位分,子嗣和宠爱同样重要,但前三者却都依靠于皇帝的宠爱。单薄的宠爱并不能是宫中长久生存之技,所以,姜令音的选择是在被扶喻“喜欢”时,最大可能的谋取前三者。
毕竟,喜欢她的人,难道不该将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吗?
*
陛下连着两日留宿熙和殿并不足为奇,但宜庆宫偏殿发生的事却不知怎的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
一时间,在宫人和嫔妃之间引起了诸多议论。
大多人都对汪宝林褒贬不一,但对于姜令音却都是觉得张扬跋扈,仗势欺人。至于诚妃娘娘,则都在夸她处事公允,不偏不倚。
冬灵和喜盛去取膳时听了这些,回来后气愤地说给姜令音听。
姜令音对此却置若罔闻,毫不在乎。
她不需要在宫中经营好听的名声,这些话无关痛痒,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或许,反而会让某些人放松对她的警惕。
她不在乎,可冬灵却义愤填膺。
看着气得鼓起脸颊的冬灵,姜令音生了逗弄之心,她给纤苓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即接话:“宜庆宫发生的事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依奴婢看,应当是宜庆宫的人传出去的。”她顿一顿,“也有可能是诚妃娘娘或是汪宝林。”
冬灵“啊”了一声,道:“诚妃娘娘怎么会将这种事传出去?奴婢看,八成是汪宝林传的,想踩着主子让人怜惜她呢。”
此话一出,姜令音唇角隐隐浮现出一抹冷意,“诚妃娘娘为何不会?”
冬灵挠了挠头,理所当然地道:“诚妃娘娘心善,又与主子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她怎么会向外传不利于主子的消息呢?”
姜令音瞥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凉:“你若是觉得诚妃比我好,不如我将你调去宜庆宫伺候?”
“主子!”冬灵大惊,顿时跪了下来,“主子恕罪,奴婢并无二心。”
姜令音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她。
纤苓沉默了一瞬,也求情道:“主子,方才是冬灵失言了,奴婢保证,她对主子忠心耿耿,还望主子再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冬灵与纤苓都是尚仪局出身,当初一起学规矩,从前彼此之间倒也没有多熟悉,自从一起到了熙和殿,二人的关系反而亲密起来。
杪夏是姜令音带入宫的人,和姜令音关系不同寻常,且熙和殿的一切大小事宜都由她看管;喜盛又是唯一的太监,与她们身份不同,因而二人时常互相帮助。
纤苓替冬灵求情也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杪夏看了眼自家主子,知道她的试探心思,也跟着道:“主子,您先别气着自己身子了,冬灵岂会有那种心思?您若是生气,便罚她今日一个人去御膳房给您取膳如何?”
杪夏递了个台阶,冬灵立即顺势而下,“还望主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姜令音这才勉强道:“行了,下去了。”
纤苓忙不迭地将冬灵扶起来,同她一起退出屋子。
杪夏见二人离开,小声问:“主子觉得纤苓可信吗?”
姜令音微微侧眸,眉尾向一扬。
她说:“不可信。”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真正信任过纤苓和冬灵。
哪怕杪夏没有发觉二人的异常举动,但姜令音对她们始终抱有戒心。
她让纤苓看着冬灵,不过是想试探二人是否联手,若是,则可离间二人,若不是,对她又有什么损失呢?
杪夏不觉意外,又说起了觉夏:“主子,觉夏从前一直待在尚仪局,并不曾被调到后宫来伺候主子,奴婢听说,这次是尚仪大人特意点名让她来熙和殿的。”
姜令音兴致缺缺,“尚仪面上与谁走得最亲近?”
“尚仪大人从前受过诚妃娘娘的恩惠,大抵是……”在姜令音越来越皱的眉头下,杪夏渐渐收了声。
又是姜衔玉。
姜令音用舌尖抵着上颚,眼中笼罩起一层淡淡的薄雾。
烟雾朦胧,掩饰了她眼中的情绪。
杪夏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玉照宫偏殿
蒋贵人落水的当晚便因寒气侵体而发起了高热,宁昭容虽然为她请了太医医治,但一日过去,成效甚微,蒋贵人整个人还是不曾清醒。
宫女端着熬好的药喂给她喝下后,将空碗随意地放在了桌子上,人却转身来到了厢房里,从身上取出一个香囊,她几乎没有犹豫,解开香囊,从里头取出一张纸,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纸里面包裹的东西。
宫女手握成拳,心一狠,又将东西放回了香囊里。
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主子好。她这样想着。
……
姜令音闯进宜庆宫并掀了汪宝林的桌子的消息也被庆望传给了扶喻听。
扶喻挑了挑眉,心道:难怪他昨日问起此事,女子选择避而不谈,甚至想转移话题,原是如此。
庆望当然也查清了前因后果,不过扶喻听完,神色寡淡,只是问了句:“昨日真是汪宝林生辰?”
庆望道“是”。
扶喻又问:“朕记得姜贵人的生辰也快到了?”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当初调查姜令音的册子他从头到尾仔细看过一遍。
庆望怔了怔,忙道:“是,陛下好记性。姜贵人生辰是十月二十六,再过几日便是了。”
扶喻摩挲着手指,思忖了须臾,问:“司珍司那边头面可做好了?”
庆望笑道:“奴才问过了,说是正在赶制,怕是要再等两日。”
扶喻“嗯”了声,叮嘱道:“做精致些,赶在二十六日前做好。”
庆望会意,保证道:“陛下放心,奴才会盯着的。”
回头出了殿内,他便亲自去了一趟司珍司,找到掌珍着重交代了几句。
做完这件事后,私下里他也不免对着自己的徒弟感慨:“陛下宠爱一人时,当真是十分用心。”
爱之如珍宝,弃之如草芥。
这就是陛下。
籍安嘴上应着他,心里却在犯嘀咕。
虽然得到这样待遇的,从来不只有姜贵人一人。但他总觉得,姜贵人的能耐却不可小觑。
也许,她能让陛下的目光留在她身上更久一点,让陛下为她做得更多呢?
*
临近午膳,永安宫和琼芳殿的宫女相继来到勤政殿,送上了茶点。
庆望笑眯眯地收下东西,交给扶喻。
扶喻睇了他一眼,“朕记得前几日说过,这段时日不去永安宫。”
庆望连忙给自己打了一巴掌,“瞧奴才这记性,陛下恕罪。”
扶喻也不是真正怪罪他,他知道这是庆望的小心思,有的时候,他也是很好说话的。
庆望打完自己,又斟酌道:“太医说,琼嫔主子这一胎养的极好,陛下可要去看看?”
扶喻没有接茬,反而淡淡问:“顾贵人这两日如何?”
庆望自然也没忘了顾静姝这个人,恭声道:“顾贵人一直在怡和殿抄写宫规,今儿已经送去昭和宫给淑妃娘娘过目了。”
见陛下神色有所变化 ,他继续道:“淑妃娘娘罚了顾贵人闭门思过,顾贵人这几日一直闷在屋子里,奴才听说,御膳房那边对怡和殿便有些怠慢了。”
扶喻转了转玉扳指,“传顾贵人来侍膳。”
又吩咐:“你晚膳前去一趟御膳房,传朕的口谕,将掌事的杖责二十。”
庆望心一惊,“是,奴才遵旨。”
陛下一向不爱管这些琐事,这回却为了顾贵人杖责御膳房掌事。
他在心里摇头感慨:陛下待顾氏,当真是不一样的。
熙和殿
姜令音听说陛下传了顾静姝去御前侍膳后,却没有多大的反应。
御膳房的人见她得了宠,送来的膳食好歹让她勉强吃得下去。
她照常用过午膳,毫无忧色的开始午歇。
姜令音这副淡然的模样也让熙和殿的人按捺住了躁动的心。
陛下的心思向来琢磨不透,主子既有分寸,她们何必着急?
熙和殿没有任何动静,这让暗中观望的人着实失望。
临华宫丽景殿
沁丽仪略吃了几口饭菜,便放下了木箸。
“听说琼芳殿送糕点去了御前?”
候在一旁的宫女雾枝笑道:“是呢,主子。除了琼芳殿,永安宫也送去了。不过谁能想到,陛下却传了顾贵人侍膳。”
沁丽仪却没笑,她的神色微有凝重,“陛下看重苏家,必不会让人怠慢了顾贵人,眼看姜氏成了贵人,陛下怕是要给顾氏晋位了。”
她料想的不错,午膳过后,御前便传出两道口谕:
一道,晋贵人顾氏为小仪;另一道,御膳房掌事欺上瞒下,杖责二十。
各宫嫔妃更多的将目光放在了第二道口谕上,虽说这处罚不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御膳房的掌事已经失了圣心,不中用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取而代之。
陛下从来没有管过御膳房和六局二十四司的事,这回的旨意看似来的措不及防,但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这是在为顾贵人做主。
不难打听,近来因着蒋贵人落水一事,顾贵人被淑妃娘娘要求闭门思过,御膳房对怡和殿便有些怠慢了。
顾贵人,如今也该称呼顾小仪了。
宫里嫔妃,谁没受过御膳房掌事的为难呢?但谁都以为,即便事情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不会管的。
可是,陛下这次却出手管了。
早知如此,如何能轮得到顾氏?
但她们心里羡慕归羡慕,面上还是要来给顾小仪庆贺。
姜令音被这一阵接着一阵的噪声吵醒,不耐地睁眼唤人:“外头怎么了?”
进来的是杪夏,她轻声解释道:“陛下方才给顾贵人晋了小仪,这会儿各宫都送来了贺礼,可是吵着主子了?”
姜令音揉着额角,头还有些晕沉,半晌才反应过来:“顾小仪?”
杪夏扶她起身,让纤苓端来一个铜盆,用棉帛沾了冷水替她敷了敷脸。
冷意袭身,姜令音很快清醒了许多。
杪夏这才将姜令音歇下后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道来。
听到扶喻为了顾静姝下令杖责了御膳房掌事,姜令音忽地夺过杪夏手中的棉帛扔到了盆中。
水渍溅到纤苓的脸上。
她眨了眨眼,安慰自家主子:“主子,不论陛下是为了谁处置了御膳房的掌事,对主子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啊。”
对各宫主子来说,也是如此。
但姜令音的关注点不在这个。
她垂下眼睑,眸中闪过一抹凉光。
第23章 糕点“出事了!”【附目前各宫嫔妃宫……
这会儿怡和殿络绎不绝的宫人们带着各宫娘娘和主子的贺礼来为顾静姝道喜,甚至有位分低一点的嫔妃亲自前来。
怡和殿的宫人们一个个一改前两日的低沉,扬眉吐气起来,除了重锦稳重些外,连素衣也没忍住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主子,陛下不仅给您晋位,还杖责了御膳房的掌事,方才您可听见了,好些主子都来感谢您呢。”
顾静姝站在窗前眺望着院子里的场景,神色却很平静,“连你也觉得陛下是为了我吗?”
素衣一愣,“不是为了主子吗?”
顾静姝闭了闭双眸,轻叹:“御膳房掌事欺上瞒下难道是这一日两日的事吗?可陛下从前能置若罔闻,为何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置他,难道不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为了我吗?”
素衣还是不明白:“那主子的意思是陛下为何要这样做?”
顾静姝揉了揉眉心,轻道:“或许是时机正好吧。”
为了她,只能算是其中一个可能。
不过陛下这样“宠爱”她,确实可以为她减少许多没必要的麻烦。
蒋贵人一事,已经震慑了宫里好些嫔妃,譬如方宝林,亲眼见了那一幕后,再次见到她,都吓得绕道而行了。
虽说这并非她的本意,但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当日晚间,琼嫔以害喜为由终于如愿见到了扶喻。
不过扶喻并未在琼芳殿待多久,陪了琼嫔一会儿,转道却歇在了临华宫丽景殿。
听闻陛下去了沁丽仪那儿,琼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砸了手中的玉碗。
“若不是我有孕在身,陛下岂会去她那?”
自从陛下不在留宿琼芳殿,她不止一次地后悔过自己有孕这件事,左右她现在还很年轻,为什么要急着现在怀孕呢?有孕了待遇被提上了婕妤又如何,只是待遇,又不是真正给了她婕妤之位。
可陛下的宠爱却是实实在在的。
沁丽仪原本与她的宠爱就不相上下,现在她伺候不了陛下,沁丽仪难保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爬到她头上。
一想到距离生产还有八个多月,八个多月都不能与陛下欢爱,她就再也控住不了自己内心的悲痛。
琼嫔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少顷,她无声地流下了一行清泪,喃喃道:“露微,我后悔了……”
露微虽对自家主子这种心态很不理解,但每次听到她这样说还是会大惊失色。
她重复着话术劝着:“主子,您且忍一忍吧,等生下了小皇子,陛下一定会比从前更宠爱您的。”
可琼嫔却有些听不进去。
这些话她听多了,也听腻了:“忍?还要我如何忍?”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顾氏、姜氏她们一个个比我更得陛下宠爱吗?”
她做不到。
当初得知自己有孕之时有多欢喜,现在她就有多少的悔恨。
她掐了掐手心,疼痛的感觉让她的思绪更加清醒。
“我不能等那么久。”
她等不起。
陛下是什么性子,她并非全然不知情,正是这样,她才更加明白自己的优势,同时,也更加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琼嫔看着烛台上正在燃烧的蜡烛,目光缓缓一沉。
陛下对一个人的宠爱,就如同这只蜡烛,燃烧到头了,火也就熄灭了。
她不能再这样毫无意义地耗费时光了。
*
连着几日,姜令音都没再见到扶喻,但他的消息却时常传到她的耳边。
除了琼嫔,他去的最多的就是临华宫。
临华宫正殿有瑾妃和二皇子,偏殿的丽景殿则住着沁丽仪。
可以说,在琼嫔有孕后,后宫中最得宠之人就变成了沁丽仪。
那日过后,姜令音再没见到扶喻。
花瓶里的桂枝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干枯后被她无情地扔到了院子里。
冬灵见了,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都被纤苓阻止。
宫人们都怕跟着的主子失宠,因而见陛下好几日都没来熙和殿,都变得有些心浮气躁。
姜令音将她们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免心烦,便将人都挥退了下去,屋子里只留下了杪夏。
“主子,她们也是关心则乱,您先别急,宫里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陛下的大有人在。”杪夏笑着,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再过两日就是主子的生辰了,想来那对和田红玉的手镯已经制成了,奴婢明日出一趟宫给主子取来可好?”
有主子伺候的宫人每个月都能拿着主子的腰牌出宫。
姜令音入宫前,就将蔺淮与交给她的和田红玉放在了铺子里,让人打成一对玉镯。
她喜欢明艳的事物,颜色最爱红色,宝石和玉一类的也最钟爱红宝石和红玉。
和田红玉手镯,是她今年送给自己的生辰礼。
杪夏和她谈起这个,姜令音果然来了兴致,“若还有红玉,便让他们再打磨一对耳坠子……”
她难得的说了许多话,杪夏都一一应了。
想了想,她又道:“主子,奴婢记得去年铺子里入库了一件缠枝桂花的摆件,主子觉得好看,一直珍藏着。奴婢这回出宫不妨一并带进来,就摆在这案几上吧。奴婢瞧着这案上空荡荡的,正好缺了一件摆饰。”
杪夏指了指原先摆放花瓶的位置。
姜令音偏头看了一瞬,点头应允了。
杪夏眉头微舒,似是不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继而道:“桂花将要凋零,昨儿奴婢看见段采女在御花园采摘桂花,听说是想制成桂花酿。主子从前也尝过桂花酿,只是觉得太甜,不大喜欢。觉夏说她会做点心,这个时节正是吃桂花糕的好时候,她想着给主子做一些,主子可要尝尝?”
姜令音轻笑一声:“她莫不是已经做好了?”
杪夏笑而不语,对着窗外唤了一声,话音落地不久,觉夏便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两碟桂花糕摆在了姜令音手边。
觉夏含着笑道:“主子,这是奴婢亲手做的,还请主子品尝。”
姜令音没问她何时做的,又在哪做的。
钟粹宫设有小厨房,但不曾开火,所以,觉夏只能去御膳房那儿借地方。
姜令音尝了一口,没想到糕点的味道细腻,甜度刚刚合适,她心一喜:“可有方子?”
她不喜太甜太腻的食物,尤其是糕点,甜度必须要适中,若是再配一壶红茶,那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尝了一块,当即吩咐:“泡一盏茶来。”
觉夏抿了抿唇,有些羞涩道:“主子,奴婢是同尚仪大人学的,并没有方子。”
姜令音心情好,不吝与她交谈:“尚仪这手艺当真是极好。”
不论是长安城还是雍州,不论是点心铺子里还是茶楼里,合她口味的糕点都太少太少,旁人觉得刚刚好的,她却都觉得太甜或是太淡。
以至于这么多年,她也没找出一个称心的厨子。
觉夏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细语道:“先前尚仪大人给诚妃娘娘做了一碟糕点,诚妃娘娘也这般夸了尚仪大人。”
姜令音顿时收敛了神色,她看着觉夏,目光微冷,“是吗?”
觉夏犹且不觉,继续说:“是啊,诚妃娘娘也喜欢吃呢。后来奴婢就跟着尚仪大人学了这个手艺,打算为主子卖弄一下——”
杪夏见自家主子面色微凝,连忙接过话,“主子若是喜欢,日后便让觉夏为主子多做一些糕点,除了桂花糕,还有栗子糕、绿豆糕……不论主子想吃什么口味,觉夏都能为主子做出来,是不是,觉夏?”
觉夏不明所以地缩了缩脖子,声音渐弱:“杪夏姐姐说的是,主子尽管和奴婢吩咐。”
有杪夏帮忙打掩护,觉夏很快退出了屋内。
“主子。”
正如杪夏了解姜令音,姜令音也同样知道杪夏此时想对她说什么,但她并不想听。
她淡淡道:“你将这碟糕点送去宜庆宫吧,既然诚妃娘娘喜欢,我便不夺人所爱了。”
杪夏无奈地应了声:“是,主子。”
宜庆宫
姜衔玉收到杪夏送来的糕点后,怔愣良久。
“二妹妹还是同从前一样喜欢使小性子。”她苦笑着。
与口味极其挑剔的姜令音不同,她对于食物本身并不挑,但独独嗜甜,尚仪当初给她做的糕点味道很淡,不是她喜欢的,却是姜令音喜欢的。
她本以为,让学习了尚仪手艺的觉夏去熙和殿,能受到姜令音的喜欢,没想到——
姜衔玉摇了摇头,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兰汀替她委屈:“娘娘向来行事公允,这回却为了姜贵人破例,请尚仪将觉夏调去了熙和殿,而姜贵人呢,偏偏还不知道您的苦心,甚至不肯接受您的一片好意。娘娘,您这是何必呢?”
“兰汀,我瞧着你怎么对二妹妹有偏见?”姜衔玉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呵斥,“二妹妹是什么性子,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吗?她肯不肯接受是她的想法,做不做,却在于我。往后,莫要再对二妹妹这般不恭敬。”
“叫旁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与二妹妹生了龃龉呢。”
兰汀咬了咬唇,很想将当初姜令音说的那番话全部在自家娘娘面前抖出来,可是她知道,若是自己这样做了,娘娘定是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她垂下眼,小声应道:“是,奴婢下次不会这样了。”
姜衔玉见她这样,转而安抚她:“二妹妹也是个可怜人,我比她年长,又是她的堂姐,何必与她计较这些呢?在这宫里,人人都活的不易,兰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兰汀点点头,眼中含泪,“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也明白娘娘这些年以来的坚持,娘娘主子放心,奴婢再也不会说这些话了。”
姜衔玉摸了摸她的脸,眼底尽是温柔。
*
杪夏从宜庆宫回来后,就见自家主子坐在榻上愣神。
她合上门,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姜令音察觉到她的动作,却没有出声,她看着空空的案几,脑子里原是一片空白,这会儿却忽然想到了一张清俊的面容。
那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
想着想着,她便缓缓露出了一个笑。
然而这笑意却转瞬即逝——
门外的喜盛慌里慌张喊道:“主子,冬灵出事了!”
姜令音将门打开,“说清楚。”
喜盛一口气说完:“冬灵去御膳房给主子取膳时路上不慎撞到了永安宫的人,冬灵将充仪娘娘的药膳撞洒了,永安宫的人已经将冬灵扣押到了永安宫。方才充仪娘娘派了人来熙和殿传话,说要主子现在去永安宫为她重新煎一道药膳,否则,就将冬灵送去宫正司。”
第24章 纵火“姜贵人还在里面。”
姜令音带着杪夏一来到永和宫,就被守门的小太监“请”了进去。
永安宫的前院里种了两棵腊梅,光秃秃的枝桠上挂满了红布和灯笼,看着依稀像是寺庙里的祈福树。
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几个宫人弓着身子好奇地张望过来,见到姜令音时,眼中都有一刹的惊愕。
走廊下的云栀见了姜令音,自台阶而下,朝她见礼:“奴婢见过姜贵人,炉子和药已经放在小厨房了,娘娘说贵人来了便直接去小厨房煎药。贵人,奴婢为您引路。”
明摆着不给姜令音一丝喘息的时间。
姜令音定定地看着云栀,问:“冬灵呢?”
云栀唇边绽开一抹笑:“贵人放心,只要贵人煎的药让娘娘满意,冬灵姑娘自会安然无恙。”
姜令音点点头,并不生气,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祺充仪既然想借用冬灵来为难她,必然不会轻易对冬灵动手。
她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情绪,轻声道:“好,我明白了。”
“贵人请。”云栀对她所表现出的安顺态度有些怀疑,但,对于她的配合还是很满意。她想着,这可是永安宫,即便姜贵人想做什么,也难逃她的眼睛。
很快,云栀带着姜令音来到小厨房。
如云栀所说,这里煎药膳的用具一应俱全,药材也被包裹着放在桌子上。但除了姜令音,小厨房并无第二个人。
姜令音抬眼扫了一周,忽地笑问:“充仪娘娘放心让
我为她煎药吗?”
云栀带着笑:“贵人放心,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再者说,娘娘又怎么可能会喝下外人煎的药呢?即便她也知道,姜贵人没有胆量下毒。
云栀福了福身,退出屋子。
小厨房有开火的痕迹,永安宫又只住着祺充仪一人,不难猜测,这就是专门给祺充仪用的。
一向好脾气的杪夏也生了怒气:“主子,充仪娘娘就是故意羞辱您,您千金之体,如何能进小厨房煎药?”
然而话语间,姜令音已经打开了药。
入目的药材种类颇是丰富,她用手指拨了拨,识出其中几味。
幼时母亲生病,她曾看过大夫抓药,好奇之余,还偷偷尝过几次。
但她那时候还小,只看过奴仆煎药,记得一些大致的步骤罢了。
杪夏见她打开炉子,忙道:“主子,让奴婢来吧。”
姜令音动作不停,指着炉子下的炭火道:“先生火吧。”
杪夏不疑有他,迅速将火生了起来。
橙红色的火焰在炉子里噼啪作响,云栀探出头来看了一下,见姜令音和杪夏正在有模有样准备煎药,不由地松了口气,心中却纳罕这姜贵人如何这般顺从,与传言中那个一言不发就闯到宜庆宫掀了汪宝林桌子的不是一个人似的。
她收回目光,没敢轻心,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看着,自己便折返回寝殿,将消息告知给祺充仪。
寝殿内的祺充仪的脸色却着实不好看,她没有上妆,唇色浅淡,眼底一片青黑。
听了云栀的禀告,她才勉强有了笑意:“既然姜贵人安分,本宫也不为难她,让她将本宫今日要用的药膳全部煎好,就让她回去吧。”
云栀应着,又问:“那冬灵呢,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祺充仪的视线在她脸上略略停顿,声音极淡:“冲撞了人,难免要受罚。便让她跪到后院里去,姜贵人什么时候煎好了药,她便什么时候起来。”
“是,奴婢明白了。”云栀替她斟了一盏温水,轻声劝,“娘娘许久未合眼了,不妨歇一会儿吧。”
自从陛下不来永安宫后,自家娘娘便愈发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了,不愿用膳,也不愿休息,若非有郦太医在,娘娘甚至都不喝药了。
郦太医是陛下专门安排照料娘娘身子的太医,所以,陛下能通过郦太医知晓娘娘的情况。
这些时日,陛下明摆着冷落永安宫,祺充仪哪还会不明白是自己惹恼了陛下,可她却不知自己哪儿惹了陛下不快。
“云栀,陛下何时会来看本宫?郦太医都日日来永安宫了,陛下岂会不知?”
她不敢埋怨陛下,只好从旁人身上找问题:“这几日,谁见陛下最多?是琼嫔,还是沁丽仪?”
云栀避重就轻道:“娘娘,琼嫔有孕在身,陛下会去看她也不奇怪。”
“那沁丽仪呢?”祺充仪追问。
云栀哑了声。
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自从前年蕙妃娘娘病逝,琼嫔和沁丽仪便成了最得圣宠之人。如嫣小仪那几位,则宛如昙花一现,陛下宠了没多久,就都抛在了脑后。
琼嫔和沁丽仪却一直不曾失宠。
自家娘娘倒也一直没被陛下遗忘,可偏偏身子不好,无法承宠,即便陛下时不时来一趟永安宫,也无济于事,娘娘无法让陛下的目光从琼嫔和沁丽仪身上转移。
如今新人入宫,顾小仪和姜贵人倒也都是出挑的,可惜,仍然无法与这二人媲美。更不论,琼嫔还有了身孕,来日诞下皇子,在陛下心中的份量,恐怕要更多了。
祺充仪眼中噙泪,面容虚弱,见云栀不言,她猛然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腹部,恨声道:“都怪本宫身子不争气……”
“娘娘!”云栀被她这个动作吓得不轻,连忙扑上去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娘娘别伤了自己的玉体呀,您还年轻呢,有郦太医在,定会调养好您的身子。”
“实在不行,您便学着瑾妃娘娘,从宫里找人来替您固宠——”
话没说完,就挨了祺充仪一记清脆的耳光。
祺充仪对她怒目而视,“云栀,如今连你也要逼我了?”
云栀被打得一怔,忙不迭地跪下请罪:“奴婢失言。”
然而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便再也无法瞒天过海,当作毫不知情。
祺充仪低了声音:“虞家是不是给你传消息了?”
云栀自知无法隐瞒,闷声道:“大人给奴婢传了话,说想让二夫人带着宫外请的女大夫来给娘娘瞧一瞧。”
祺充仪眼睛一酸,“什么二夫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罢了,父亲哪里是在关心本宫,分明是想让她的女儿入宫替我……”
一语未尽,眼泪已然簌簌流下。
她极力贬低着府上姨娘的同时,却好似忘了,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里,除了皇后,其他嫔妃,都是妾室。
因着祺充仪情绪起伏太大,云栀不得不留在屋子里,自然也无法分心给小厨房里的二人。
此时的小厨房,姜令音站在炉子前,眉眼沉静。
杪夏咽了咽口水,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主子,我们当真要这样做吗?”
姜令音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敢么?”
杪夏摇头,“奴婢是担心,此事若是闹大了,惊动了旁人,或是陛下,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主子是想用这个法子,引陛下来永安宫?”
姜令音朱唇微翘,“祺充仪不是思念陛下吗?瞧着她多可怜啊,今日我便替她完成这个心愿如何?”
杪夏眼中迸发出猛烈的情绪,她兴致高昂道:“主子心善!奴婢与主子一起。”
姜令音笑了,炽热的火光从她的眼底闪起。
炉子被掀翻在地,幽闭的屋子很快被橙红色填满。
杪夏将沾湿了的绢帕递给姜令音,让她捂住口鼻,可姜令音却没接,她眼角轻挑,道:“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浓烟透过缝隙传到门外,小太监嗅了嗅鼻子,陡然意识到什么,立即破门而入。
他腿一软,“走水了,走水了——”
一边大声叫起来,一边撒开腿往外跑,根本顾不上先救人。
小厨房走水的消息被宫人口耳相传,很快惊动了祺充仪和云栀。
“走水?”云栀脸色一白,“姜贵人还在里面吗?”
祺充仪也撑起身子,沉声道:“扶本宫起来。”
走水可不是一件小事。
若是姜贵人因此受了伤,陛下一旦查起来,岂不是——
云栀不敢深想,连忙服侍祺充仪下榻,给她披了一件外衣,扶着她走出屋子,往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屋子里,姜令音让杪夏将祺充仪的几味药材藏到了袖子里,而后将自己的衣裙和脸庞上都沾了灰,才掐着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虽说这样看着并不算狼狈,若是狠心点,付出更大的代价或许呈现的效果会更好。但,她可舍不得让自己受伤。
她生得这样好看,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呢?
……
祺充仪搭着云栀的手站在走廊下,望着前面的场景,她步子忽地一顿。
云栀不明所以地看过去,瞳仁一阵紧缩。
在一众忙碌的宫人中,站着不动的人实在碍眼。
见姜贵人好端端地站在台阶下,并未受伤,云栀本该松一口气的,可身后的火光,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姜贵人的风采。
周围的人和景,仿佛都在为她做陪衬。
瑰姿艳逸,眉眼如画。
这是祺充仪第一次见到姜令音。
往常听云栀说姜令音容貌昳丽,堪称艳压群芳,她一直觉得云栀是夸大其词,心中更是不以为意,可今日真正见到了姜令音,她心猛地一凉。
恍惚间,也自以为明白了陛下为何在她入宫的第一晚就点了她侍寝。
这般姿色,难怪了……
她攥着云栀的手腕,越看心越惊。
她自欺欺人地出声:“那是姜贵人吗?”
云栀道:
“是。”
那边的姜令音也发现了祺充仪和云栀主仆二人。
她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踏着步子向二人走近。
秋风微凉,今日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燥热。
祺充仪直愣愣地看着姜令音走到眼前,冲她福身:“妾身熙和殿贵人姜氏,见过祺充仪娘娘。”
后宫的五位娘娘,祺充仪位分最低,存在感却最强。早在入宫的第二日,姜令音就想见见了,不过可惜,后来两次请安,祺充仪都不曾露面。
她没想过,第一次见祺充仪是这样的场面。
祺充仪更没想过,会见到这样一张脸。而她自己,也仪容不整。
二人的见面,竟都如此狼狈。
祺充仪恹恹地移开视线,冷声:“姜贵人为何故意纵火烧了本宫的小厨房?”
被人倒打一耙,姜令音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嗓音含笑:“回娘娘,妾身也不知那炉子怎会突然间翻了。妾身担心娘娘心切,怕娘娘误了用药的时辰,故而一进小厨房,就开始为娘娘煎药,外头守着娘娘的人呢,有他们为妾身作证。”
她有意无意扫了眼云栀,叹惋道:“只是可惜,那药还是毁了,到底还是耽误了娘娘用药。娘娘放心,妾身会再给您煎一次。”
祺充仪觑了她一眼。
姜令音毫无所觉,继续说:“只是钟粹宫不曾开火,娘娘若是不嫌弃,妾身便去御膳房借一处地方……”
那到时候,祺充仪让她煎药的事便人尽皆知了。
上位者有吩咐,下位者不得不听从。可她们都是陛下的嫔妃,位分上虽有尊卑高低,可也不能这般折辱人。
祺充仪脸色一僵,“姜贵人!”
姜令音笑应了声:“不知充仪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你放肆。”祺充仪才说了这三个字,话便被人打断,姜令音静静地注视着她,重复咀嚼着她的话:“放肆吗?”
她笑问:“充仪娘娘觉得妾身如何放肆了?”
“是娘娘让妾身来永安宫为您煎药,妾身依令行事,还差点葬身火海,娘娘却要怪妾身吗?”
祺充仪想将罪责推到她身上,也得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
小厨房的火势并不大,但烟雾升腾在空中,已经足以吸引人的视线。
就在二人对峙着僵持不下时,永安宫走水的消息已经如风一般传到了各宫。
熙和殿的喜盛一听,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纤苓和觉夏道:“主子在永安宫为充仪娘娘煎药,莫不是主子出事了?”
纤苓和觉夏对视一眼,皆露出凝重之色。
纤苓一咬牙,道:“觉夏,事急从权,你去宜庆宫将事情告诉诚妃娘娘吧。我去永安宫看看主子。”
喜盛自觉道:“我来守着熙和殿。”
三人分配完任务,赶紧行动起来。
喜盛虽留在熙和殿,却也没闲着,故意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碰上过路的宫人就自言自语道:“充仪娘娘叫主子去煎药,奴才就该拦着点才是……”
路过的怡和殿的小太监康乐也听了一嘴,他将永安宫走水和祺充仪让姜贵人为其煎药两件事合并在一起告知于顾静姝,而后猜测道:“主子,莫不是姜贵人烧了永安宫的小厨房?”
顾静姝难得的没有说他什么,边往外走边道:“不论如何,且先随我去永安宫看看。”
永安宫走水一事虽惹人注意,但不足以让各宫嫔妃前去围观。
可没过多久——
得益于觉夏的卖力,听说了姜令音被祺充仪刁难,现在又被困在走水了的永安宫的姜衔玉坐着步辇迅速向永安宫赶去。
宜庆宫到永安宫要经过瑶华宫、御花园和临华宫,姜衔玉又素来低调行事,经行之处被人看到后,一传十,十传百……
传到御前时,消息已经变成永安宫走水,而姜令音被困于其中尚未得救。
籍安对庆望说完,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事关祺充仪和姜贵人的性命,庆望一刻也不敢耽误地上报给扶喻。
扶喻并非整日待在案牍前,空闲之余,他经常到武场骑马、射箭,自然也不是一个人,他每次都会从御林军中挑出几个小子陪同。
庆望来到扶喻跟前,扶喻正搭着一个身姿卓然,俊逸非凡的少年的肩膀,口中说着夸赞的话语:“……穆清有朕之风范。”
“陛下。”庆望等扶喻夸完,硬着头皮上前,“方才永安宫走水了,传消息的宫人说,姜贵人还在里面没救出来。”
扶喻脸上的笑意迅速褪去,他没问永安宫为何走水,反而问:“姜贵人怎么在永安宫?”
庆望瞄了眼苏穆清。
后者会意地准备退下去回避,扶喻却拦住他:“无妨。”
庆望这才接着说:“奴才听说是充仪娘娘的药膳被熙和殿的宫女撞洒了,姜贵人便去永安宫给充仪娘娘煎药了。”
扶喻蹙起眉,淡声吩咐:“去永安宫看看。”
又对苏穆清道:“正好,朕让你和静姝见一见。”
原先垂着头的苏穆清闻言眼前瞬间一亮,立即拱手谢恩:“多谢陛下。”
这段时日,他被陛下调去了外头历练,因而顾静姝入了宫后,他还一次没见过。虽说让外男进后宫这不大合规矩,但陛下的话就是规矩,陛下都不在乎这个,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跟在陛下身后,从武场离开,进入后宫之地。
第25章 故人“哑巴了?”
一刻钟后的永安宫门前聚满了嫔妃和宫人。
姜衔玉看着虽然有些狼狈,但毫发无伤的姜令音,着实松了口气。
她还没开口,祺充仪却先发制人:“诚妃娘娘这般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姜衔玉看向她,温声道:“本宫听闻永安宫走水,特意赶来看看。”
“不过是小厨房走了水,火已经扑灭了。”祺充仪却不依不挠,“永安宫的事,也能劳烦诚妃娘娘特意赶过来?”
姜衔玉好脾气,姜令音却不是,她抽出自己的手,没理会姜衔玉,对着祺充仪道:“若非充仪娘娘让妾身煎药,小厨房岂会走水,娘娘难道还要怪罪妾身笨手笨脚不成?”
她的嗓子如沁了水一般清冽,听在祺充仪耳中,却有指桑骂槐和有恃无恐之嫌。
她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
她怎么也没想到,姜令音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她。
祺充仪神色扭曲,正想要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三下击掌声。
她脸色倏然一白。
聚在门口的嫔妃和宫人一静,自觉让出一条道,环珮玎玲,声音回荡:“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扶喻一身冷气地从銮驾下走下来,扫了一眼四周便蹙起了眉,胭脂香气混杂在一起,让人又闷又热。
他抬了下手,冷声:“都围在这里做什么?退下。”
在外面的嫔妃位分都不高,最高的还是刚来一步的顾静姝。
扶喻将她留了下来,其余人全都被迫告退。
院子里的三人也敛衽迎了出来,为首的姜衔玉连忙福身:“妾身给陛下请安。”
祺充仪一见到扶喻,顿时摆出摇摇欲坠的模样,颤声行礼:“陛下万安。”
扶喻的目光却掠过二人,落在她们身后的姜令音身上。
女子的衣袖和裙角处都沾了灰,连面容上也有一团污黑,扶喻越看,眉头越皱。
见女子低垂着眼眸,甚至不敢看他一眼,扶喻眼皮一掀,没忍住刺了句:“几日不见,姜贵人怎么让自己这么狼狈不堪?”
此话一出,连姜衔玉的脸色都变得有点古怪。
陛下何时学会了这样的说话方式?
姜令音闻言仍是没抬头,也不吭声回他的话。
姜衔玉在一旁看得着急,生怕陛下怪罪下来,慌忙张嘴想要替她解释,不成想,祺充仪抢在了她面前诉苦:“陛下,姜贵人实在胆大妄为,竟将陛下赐给妾身的小厨房烧了——”
因她体弱多病,陛下当年特意为
她开了永安宫的小厨房,给她用来煎药、熬药。
她原以为能借这句话引起陛下的怜惜。然而此时,扶喻只看了她一眼,继而语气轻飘飘道:“烧了就找人来重新修缮。”
仿佛此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一句话,直接堵得祺充仪哑口无言。
祺充仪咬了咬唇,还想说什么,可扶喻却绕过了她,站到了姜令音身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颚。
“哑巴了?”
扶喻手上使了些力气,姜令音被捏得眼眶泛红,被迫昂起头来与他对视。
看清了姜令音眼尾的那一抹红后,他轻啧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地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
“回去吧。”他道。
声音有些柔和,看着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姜令音这样想着,忽地伸手攥住了扶喻的手指,声音很轻:“陛下不陪一陪妾身吗?”
扶喻蓦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他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打量了一下姜令音,扶喻思忖了须臾,拦腰将她抱起,往銮驾走去。
四周更静,空气凝滞了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陛下抱着姜贵人坐上了銮驾。
祺充仪受到的打击最大,她直愣愣地看着二人交缠在一起的衣裳,脑袋里嗡的一声,思绪完全停滞。
姜衔玉和顾静姝面上倒还算平静,可谁也不知道这一刻她们心中在想什么。
姜令音靠在扶喻的胸膛处,余光观察着她们的神色,目光轻转,却在触及到一张侧脸时恍惚了一瞬。
她闭了闭眼,在脑海里描摹出那人的轮廓。
半晌,她偏过头,凝望向銮驾旁那垂手而立的那个男子。
不错,是他。
姜令音心尖一颤。
扶喻似有所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什么?”
他眺望着永安宫小厨房的方向,淡声:“故意的?”
他并不觉得姜令音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所以猜测她是为了报复回去,故意纵的火。
姜令音眼睫微颤,敛去眸中的情绪,意味不明道:“陛下觉得妾身会煎药吗?”
扶喻一时没明白她表达的意思:“什么?”
姜令音抬眼看他,声音微微一软:“祺充仪让妾身煎药,妾身不会。”
她蹙着眉心,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扶喻一怔,却没说话。他垂着眼,不知从哪取出一条帕子,开始擦拭她脸颊上的灰尘。
一直到銮驾停下,他才淡淡道:“朕没怪你。”
说这话时,他总觉得有些别扭。可姜令音听了,却展颜一笑:“陛下当真不怪妾身吗?”
扶喻下意识地抚了抚她的眼尾,轻颔首道:“不怪。”
他心想,比起蹙着眉的样子,他还是更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姜令音眉开眼笑,张开手抱住了他,声音又轻又柔:“陛下,您对妾身真好。”
扶喻心中一动,回抱了她。
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姜令音却再次将目光定在了薄纱后那朦胧的身影上。
虽隔着帷帐,但她却根据记忆中的身形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
苏穆清。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绕了一圈,带着丝丝的缠绵。
真好,她又遇见他了。
跟在銮驾的苏穆清一直低着头,腰间的白玉竹节玉佩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晃动。
銮驾停在钟粹宫外,扶喻揽着姜令音的腰肢走向熙和殿,走了一半,他突然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苏穆清,道:“和静姝一起用个膳再回去吧。”
苏穆清拱手,声音难掩激动:“臣多谢陛下恩典。”
姜令音听着他的声音,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苏穆清就在她身后,可她跟着扶喻一直不停地往前走,没有回过一次头。
……
姜令音洗净了面容,又换了一身衣裳,从屏风后出来时,却见扶喻坐在榻上,手里握着一支发簪把玩。
是她发髻上今日戴的那一支水仙花玉簪。
姜令音眼眸微闪,移步上前,唤他一声:“陛下。”
扶喻眼皮未抬,恍若未闻。
姜令音默了默,忽然从他手中抽出了簪子,一点点挤进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交。
“陛下不是说不怪妾身吗?”她晃了晃手指,十分不解。
当下,姜令音是站着,而扶喻却是坐着。
一直以来都是抬头看他的姜令音此时微微低着头,扶喻对这个姿势很不习惯,手腕一折,将女子拉着坐到了自己的腿上,目光变成了平视。
今日的姜令音比先前安静许多,也乖巧许多,可扶喻心里没由来地生了些烦躁。
他嗤了一声:“朕让你入宫,可不是让你去给人煎药的。怎么,先前掀桌子的勇气都用完了?”
姜令音讶异地望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扶喻话一说完,又觉得懊恼。
他这样说,岂不是在纵容她的气势?
但说出口的话又不好收回,扶喻紧抿了抿唇,正打算用空闲的手从案几上端起一盏茶。
姜令音却忽然凑近他,低低一笑:“那陛下让妾身入宫,是为了什么?为您开枝散叶吗——”
后一句话的尾音上扬,带了些许的期待和揶揄。
扶喻手一抖,脸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女子身上的馨香细细密密地裹住了他。
屋内寂静无声,这个吻占据了二人所有的注意。
姜令音好学,也喜欢举一反三,吻过他的脸颊和鼻尖,温柔的轻吻渐渐转成了唇齿间的交缠。
扶喻眼神复杂,刚才安静的是她,现在热情和卖力的也是她。
但很快,他便没空去想了。
思绪被人牵动,陌生的潮涌几乎淹没了他的神智。
寝殿里没有熏香,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旖旎气息。
一院之隔的怡和殿气氛却是无比温馨。
顾静姝看着许久不见的苏穆清,眼眶登时一红,“小舅舅,你瘦了。”
她情绪很少外露,但在自家亲人面前,她总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苏穆清原地转了个身,无奈道:“我这是壮实了,哪里瘦了?静姝,你可别哭了,叫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顾静姝破涕而笑,同他说起了正事:“小舅舅这次回来,陛下可安排了你去做什么?”
苏穆清脸色一正,坦白道:“陛下让我在御前待着,不准我出长安了。”
能在御前待着的,都是年轻一代的子弟,帝王为自己培养的心腹之臣,前途不可限量。
顾静姝放下了心,轻道:“外祖父和外祖母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了,我进了宫后再无法近身侍奉他们,小舅舅能在长安待着,到底让我安心些。”
苏穆清挠了挠头,却露出苦恼之色:“你如今嫁了人,他们恐怕就要催我成亲了。”
“不会。”顾静姝笑一笑,安抚他,“入宫前我已经同外祖父说过小舅舅想先立业的想法,外祖父也答应了,这几年小舅舅只管安心跟在陛下身边做事就行。”
苏穆清眼前一亮,神采飞扬地朝她作了一揖,“静姝,你真是小舅舅的好外甥女。”
他顿一顿,小声关心:“陛下待你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顾静姝微微含笑,“小舅舅放心。”
苏穆清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咧嘴笑起来:“那便好,以后我在御前,倒是更方便照顾你了。”
对于这种话,顾静姝笑而不语。
寒暄过后,苏穆清看着顾静姝,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又深邃:“静姝,你记住,你的身后是整个苏家,还有你的小舅舅,永远不要畏惧旁人。让你入宫,已经是委屈你了。以后,小舅舅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知道了吗?”
顾静姝点点头,没有说话,但无声胜有声。
虽说扶喻让苏穆清留在宫里用膳,但这到底是后宫,不大方便,苏穆清逗留了一柱香时辰,便起身向顾静姝告辞了。
顾静姝送他到钟粹宫门外。
苏穆清见銮驾还在,不由地好奇道:“还有谁与你同住在这里?”
顾静姝道:“绥安侯
府的姑娘,如今是陛下的姜贵人。”
苏穆清“哦”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陛下很宠爱姜贵人吗?”
他方才并没有见到姜贵人,但余光瞥见了陛下将人抱着进入了銮驾的那一幕。
顾静姝点点头,提点他道:“姜贵人是陛下新宠,小舅舅在御前走动,往后应当能见到。不过,她脾气不大好,小舅舅注意些,莫要冲撞了她。”
苏穆清深以为然:“世上像静姝这样温柔的女子可不多见。”
御前侍卫与后宫嫔妃唯一能接触的地方便在勤政殿,倘若陛下召嫔妃去勤政殿,难免不会撞见几次。
苏穆清想一想,又道:“陛下一向不喜欢后宫中的娘娘们去御前,我不会碰上的。”
“不慎碰上了,我也会避着的。”
御前的侍卫可不能与后宫嫔妃有过多的牵扯。这一不小心,可就是牵连好几族的罪名。
顾静姝也只是随口一叮嘱,毕竟,苏穆清在御前的时间可比她在宫里的世界长的多。
送走苏穆清,顾静姝折身回到寝殿。
秋风阵阵,院子里的树叶婆娑,头顶上乌云密布,看着是要下雨的前兆。
第26章 中毒“陛下一点都不心疼人。”……
等姜令音和扶喻将身上清理干净,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阵雨过后,高空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弯月也不见影踪。
雨后的桂花残落了一地,香气隐没在风中。
姜令音依偎在扶喻怀里,懒懒地开口:“陛下饿不饿?”
扶喻没戳穿她的小把戏,直接唤人传膳。
他微微拧眉,捏了捏女子的脸颊,冷淡道:“既然饿了,就起来用膳。”
还躺在他怀里做甚?
姜令音努了努嘴,眼眸一转,又攀上他的脖颈,似有不满:“妾身累了,陛下抱着妾身去好不好?”
扶喻就没见过她这样得寸进尺的人。
他刚要拒绝,又听女子控诉道:“若不是陛下,妾身怎么会这般疲乏?”
扶喻指腹用力,在她雪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愔愔是在怪朕?”他眼眸一暗,哑声,“方才是谁缠着朕不放的?”
姜令音只当作没听见,又蹭了蹭他的掌心,口中抱怨:“陛下一点都不心疼人。”
扶喻挑了挑眉,反问:“谁告诉你朕是怜香惜玉之人了?”
当然没有人这样说,大家都说当今陛下薄情得很,不过这话姜令音可不会当面说给他听。
她浅笑一声:“旁人妾身不知,但陛下对妾身一贯是疼惜的。”
“呵——”
扶喻懒得与他争辩,轻轻推开她,自个儿下了床。
在姜令音沉默的注视下,一个呼吸,两个呼吸……终究是扶喻败下阵来。他沉着脸将女子抱起来,警告道:“下不为例。”
姜令音哼了哼声,却没正面回应。
既然抱了她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怎么会是下不为例呢?
用过膳,扶喻自然而然地留宿了熙和殿。
姜令音没问扶喻为什么好几日都没来熙和殿看他,扶喻自然也不会向她解释自己的行为。
二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仿佛这段不曾相见的日子本就不存在一样。
扶喻沉睡过去后,姜令音却还睁着眼,没有困意。
屋子里留了两只蜡烛,光线昏暗却隐约能看见人的面庞。
她侧身望着扶喻的睡颜,不知怎的,却忽然想到了苏穆清。
初见苏穆清是在镂云霞里,那时候她刚回到绥安侯府不久,接手了母亲给她留下的店铺。
钱财太多,总是惹人眼红的,更何况她还是女子,不服她的人并不在少数。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服众。
那日她从二楼下来,一眼就在人群中瞥到了苏穆清。彼时她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是在一众女子中,身为男子的他格外高挑显眼罢了。
来铺子里买胭脂和首饰的大多是女子,男子则少之又少,她当时便在想,他是不是买给他的心上人。
鬼使神差的,她就走到了他面前,开始给他介绍起各种胭脂和首饰。
他听得很认真,仿佛对女子之物了如指掌。
他还很爱笑,说话时,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与她从前遇到过的男子都不同。
于是结账之时,她状似随意问了句:“公子是买给自己爱慕的姑娘的吗?”
若是寻常男子,大抵开始炫耀了,但苏穆清没有,闻言,他摇头笑了笑,解释道:“给我外甥女的。说来,她应当和姑娘您一般年岁。”
……
“睡不着?”
扶喻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令音思绪瞬间回笼,她耷拉下眼睫,轻声呢喃:“陛下,妾身有些冷。”
扶喻没好气地搂住了她,“行了,睡吧。”
姜令音任他搂着自己,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何时合上的眼眸。
她醒来时,扶喻已经去上早朝了。
纤苓和冬灵伺候她起身盥洗,直到用早膳,姜令音才发觉殿内少了一人,“杪夏呢?”
纤苓笑道:“主子,杪夏姐姐出宫去了,午时才能回来。”
姜令音后知后觉杪夏是去做什么,她手上一顿,眉眼间的情绪忽然变得莫名寡淡。
冬灵见她吃了两勺清粥就搁下了汤匙,立即紧张道:“怎么了,主子?可是今儿的早膳不合胃口?”
姜令音不愿多说,只淡淡道:“没什么。”
明日就是她的生辰了。
一整日,姜令音都提不起精神。只有晌午时分,杪夏带着一对和田红玉镯子回来时,她才有了些微笑意。
纤苓等人见她郁郁寡欢,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还是冬灵对着杪夏一阵撒娇才得知了真相。
主子自幼受到父母疼爱,每年的生辰都办得很是隆重,因此,在主子的父母亡故后,主子依旧很重视这个日子,却不愿为自己庆贺生辰了。
因为,真心为主子的长大而高兴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
经过一夜时间,永安宫祺充仪和姜贵人结下了梁子的事儿传遍了后宫。只是让人意外的是,陛下对此事的态度——
玉照宫
宁昭容笑得前仰后合,“本宫便说,祺充仪迟早有一日会遭报应的,你瞧,这回姜贵人就狠狠打了她的脸。陛下也不偏袒她了,真是大快人心。”
南筝怕她笑岔了气儿,忙替她抚着后背顺气,“娘娘,这姜贵人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呢。”
宁昭容擦拭着眼泪溢出来的泪,哼声道:“第一眼见到姜贵人,本宫就觉得她不可小觑。”
这不,果然如此。
这才过了多久啊,就让陛下在她与祺充仪之间选择了她。
南筝不由地开始担忧:“姜贵人这般能耐,难免不会成为第二个琼嫔……”
宁昭容打断她的话,冷冷一笑:“琼嫔算什么东西?单是一个出身,姜贵人就甩了她一大截,你以为她能与姜贵人相提并论?”
南筝讶异:“娘娘的意思是?”
宁昭容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或许,是蕙妃也不定呢。”
南筝一脸惊骇。
蕙妃娘娘?
然而下一瞬,宁昭容又否认了句话:“姜贵人与诚妃性子不同,与蕙妃的性子更是没半点像,她不会是第二个蕙妃。但,她若能越过蕙妃,这出戏才叫好看。”
南筝哑然失笑:“娘娘怎么这么相信姜贵人?说不准,姜贵人连诚妃娘娘也比不上呢?”
宁昭容睨了她一眼,坦然道:“直觉罢了。”
不过,她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
*
自从姜贵人和方宝林都因问月台遇见陛下进而得宠后,问月台便成了仅次于御花园的热闹之地。
清音阁被尚仪局派人重新打扫干净,桌案上每日也摆上了各式各样的糕点供来歇脚的主子们尝用。
地儿宽阔又僻静,嫔妃们便喜欢三三两两结伴在这儿开始煮茶、闲话。
只是很可惜,她们来了好些日子,也不曾遇不到陛下,失望是有,但嫔妃们之间却因着闲谈,关系变得亲密了许多。
这会儿,蒋贵人正和几
位才人、采女在喝茶。
距离她被顾静姝推下水已经过了一段日子,后宫众人约莫都渐渐忘却了此事。位分低于她的嫔妃即使记得,也不敢说出来讨人嫌。因而蒋贵人一招呼,她们便都围了上来,互相恭维和谈笑。
宫里的日子实在太寂寞了,找个能说话的人都很困难,这样和睦地坐在一起喝茶闲谈更是少见——在昭和宫请安算不上,那儿位分低的都拘束着,压根不敢开口说话。
因此,众人都十分珍惜这样的气氛。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两次过后,蒋贵人和她们都熟络起来,其中,又以她最是年长,便自觉当起了领头人。
茶炉中的水沸腾后,宫女们便给她们各自斟了一杯茶。
罗才人起身,率先对蒋贵人表示感谢:“蒋姐姐,这杯茶,我敬你。”
蒋贵人十分享受这样众星拱月的氛围,对于罗才人等人,嘴上也十分客气:“也要多谢诸位妹妹给我一个面子,来,这一杯,我敬各位妹妹。”
众人以茶代酒,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有来有往,气氛越发热闹。
蒋贵人喝了几杯热茶后,脸颊开始泛红,她张口,想让宫女将窗子打开,可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而模糊。
她一愣,猛然拂落茶盏。
众人顿时一静,张望过来。
有人困惑:“蒋姐姐,你怎么了?”
蒋贵人张口说话,却发出一阵嘶哑又刺耳的声音。她捂住自己的喉咙,不停地拿手比划着,神色又惊又恐。
罗才人瞳仁一缩,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蒋姐姐,你这莫不是坏了嗓子?”
她倏然看向手中的茶水,余下的人也纷纷脸色一白,如坠冰窖。
有人面露急切,尖叫道:“快,快传太医——”
也有人当即就被吓哭了。
罗才人看着这一幕,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继而安慰众人道:“诸位妹妹别担心,若是茶水有问题,下毒之人必定还在屋子里。为今之计,先将事情禀告淑妃娘娘吧。”
无人不应。
问月台的事情传到昭和宫,淑妃立即派人将问月台里里外外检查一番。
被战战兢兢带到昭和宫的几人,俱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发出些声音,确认自己的嗓子还能说出话。
蒋贵人则被带到了厢房,由太医把脉。
淑妃扫过众人,目光停留在唯一一位还算平静的罗才人身上,淡声:“罗才人,今日之事,你原原本本的和本宫说一遍。”
罗才人颤着声,从头开始说起。
“……妾身记得,蒋姐姐喝了好几杯茶后,嗓子突然发不出声了……在座的几位妹妹,都喝了茶,妾身也是,可不知怎就蒋姐姐一人……”
淑妃沉声打断:“只喝了茶?”
罗才人点头。
淑妃又问:“你们这样,日子持续多久了?”
罗才人算了算,给出一个数:“加上这回,也不过四次罢了。”
淑妃眉目紧蹙,心下思忖良久。
正好此时,太医把完了脉从屋内出来,他回禀道:“淑妃娘娘,蒋贵人是中毒了。”
淑妃当即询问:“什么毒能让嗓子说不出话?”
太医摇头,道:“回娘娘,微臣也不敢妄言。或许并非只是一种毒,而是几种无毒却相冲之物混合在一起所致。微臣以为,蒋贵人中毒的时间,也不过是近十日的事。好在毒量少,还有恢复的可能。微臣可以先为蒋贵人开一道方子,让贵人温养一段日子看看效果。”
淑妃颔首,“好,就按照你说的来。”
一转脸,又见到目光迫切地看着她的众人,淑妃摆了摆手,吩咐太医:“劳烦太医给诸位主子瞧一瞧可有中毒的迹象。”
太医躬身,依次给众人把过脉,道:“回娘娘,各位主子并未中毒。”
淑妃松了口气,众人也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说,蒋贵人中毒之事与她们在问月台喝的茶无关?
第27章 贺礼“送去熙和殿。”
众人面面相觑,屋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这时,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那岂不是在顾小仪推蒋贵人落水之后发生的事?”
淑妃眸色一沉,“莫要胡言乱语。”
说话之人立即喏喏应下。
然后这句话却宛若一颗石子,投在了并不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更大的涟漪。
罗才人犹豫了一下,道:“虽说妾身等人没有中毒,但蒋姐姐近日常去问月台,说不准是有人利用了此事呢?”
淑妃沉默了片刻,方道:“诸位不必惊慌,此事本宫会给诸位和蒋贵人一个交代。”
……
“蒋贵人嗓子坏了?”
顾静姝怔了怔,“这是怎么回事?”
康乐解释了一通,担忧道:“现下还有人怀疑此事与主子有关,淑妃娘娘正派人搜查问月台和蒋贵人的寝殿。主子,此局看来是针对您来的。”
顾静姝倒没觉得意外。入宫以来,她过得还算安稳,这陷害的戏码兜兜转转终归在今日落到了她的头上。
“检查一下怡和殿,瞧瞧可有不干净的东西。”她一边吩咐,一边往屋外走,“让所有宫人都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要问。”
康乐和素衣领命而去。
熙和殿的宫人对怡和殿发生的动静也很关注,宫里又藏不住秘密,不多时,喜盛就将蒋贵人失声与疑似顾小仪下毒两件事禀告了姜令音。
姜令音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不以为意:“这样浅显的针对,谁看不出来?”
蒋贵人与顾小仪前头发生了龃龉,转头蒋贵人就失了声,顾小仪的嫌疑自是最重。
冬灵道:“说不定是蒋贵人自导自演陷害顾小仪呢?”
姜令音没说话,不论是蒋贵人自己还是旁人,总不能是顾静姝做的。她瞧着是个行事光明磊落之人,可不像是会背后捅刀子的。
姜令音并不关注此事的发展,只让喜盛有了结果后再告诉她,吩咐完便早早地歇息了,连晚膳也没用。
门外的冬灵和纤苓对视一眼,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冬灵着急:“主子今日都没怎么用膳,这可如何是好?”
纤苓眼光微微闪动,“冬灵,你说陛下今日会不会来后宫?”
冬灵沉吟:“今儿蒋贵人出了事,又牵扯到中毒和顾小仪,陛下应当会进后宫吧。”
“陛下会不会来看主子?”
“这……”陛下的心思谁能揣测明白?
冬灵有些不解:“纤苓姐姐,你问这些做什么?”
纤苓弯了弯唇,道:“若是陛下能来瞧瞧主子,主子或许就高兴了呢?”
冬灵望着她,不明所以。
*
扶喻脸色微沉地从御辇上下来,径直进入昭和宫。
随着他的到来,殿内的哭啼声一止,慌忙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平身。”扶喻扫了一眼四周,在首位坐下,“淑妃,查到了什么?”
淑妃言简意赅地解释一遍:“宫人搜查完问月台和蒋贵人的寝殿,在蒋贵人的屋子里找到了用了一些的生半夏。”
“蒋贵人落水后,寒气侵体,咳嗽不止,太医给蒋贵人开了药方,方子里便有一味半夏的药材,只是经过处理,太医开的并无毒。”
而生半夏,不做内服,且有毒。
也就是说,有人替换了蒋贵人的药材。
“伺候蒋贵人的宫女说,这药材只经过她和太医的手,并无旁人。”
淑妃停顿了一瞬,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妾身想着,蒋贵人是在小厨房那儿煎药,那儿人多眼杂,或许是有人趁着宫女不注意,往里头添了毒。可蒋贵人屋子里的药材,却不知如何被调换了。”
扶喻听完,冷声道:“既如此,先将伺候的宫人送去宫正司审问。”
他注意到泪眼汪汪的蒋贵人和她身旁垂头不语的顾静姝,又问淑妃:“方才出了何事?”
淑妃轻声:“蒋贵人觉得是顾小仪害的她。”
“荒唐!”扶喻冷冷一斥,“顾小仪
怎会无缘无故害她?”
见他对顾静姝表示出极大的信任,蒋贵人眼圈顿时一红,可她说不出话,唯有用眼神示意宫女。
宫女会意地道:“回禀陛下,当初若非顾小仪,主子也不会高热不退。顾小仪记恨主子在心,既能做的出推主子落水的事,焉知不会给主子下毒?”
她侧了侧头,看了眼顾静姝身后的素衣,继续说:“况且奴婢在小厨房时,顾小仪身边的宫女特意来瞧过,奴婢还看到,她向其他宫人打听奴婢主子的事。”
蒋贵人重重地点头,对这个说法很是认同。
淑妃先看了眼扶喻,才出声:“这些不过都是猜测。无凭无据,你如何能断定是顾小仪做的呢?”
她有意地没提当初落水之事,蒋贵人一急,望向问月台与她喝茶的几位才人和采女。
罗才人眉头紧皱,替她说话:“陛下,淑妃娘娘,妾身以为,可这宫女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不妨让人查一查顾小仪,证实顾小仪的清白。”
听到这里,顾静姝这才缓缓抬头,迎上了扶喻与淑妃的注视,她声音平淡:“都是猜测,蒋贵人执意攀咬妾身,妾身便要拿出证据向她证明吗?妾身心中坦荡,不怕搜查。”
“倘若什么也没搜查到,不知蒋贵人打算如何给我一个交代呢?”她看向蒋贵人,神情自若。
蒋贵人脸色微白,许久没有动作。
两人无声无息地对视着,空气仿若凝滞了一般。
最后还是淑妃开口:“蒋贵人,本宫知晓你急着想找出凶手,可本宫岂能仅凭你一人之言就搜查顾小仪的寝殿?这于理不合。”
“不妨先等审问完宫人再说吧,至于那些生半夏,若是太医院开的,都会有记录,哪个宫取了,一查便知。”
众人应了声。
蒋贵人怨恨地瞪了眼顾静姝,后者无视了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
等待的间隙里,扶喻垂眸把玩着自己手指上的扳指。
这时候,籍安却悄然走到庆望身边小声说了两句话。庆望听完,快速看了眼殿内的嫔妃们,没犹豫多久,就回禀了扶喻:“陛下,司珍司将头面送来了。”
扶喻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他先前吩咐司珍司给姜令音做的头面。
“送到哪了?”他问。
庆望赔笑:“司珍司的人听说陛下到了后宫,现在已经带着头面到了昭和宫外。”
扶喻眉梢微动,司珍司的人何时这么急切了?他记得是吩咐过让人做好后送来给他过目,但怎么也该送去勤政殿才是。
但他也没深想,淡淡道:“呈上来。”
庆望笑眯眯地应答着,暗中却给了籍安一记冷眼。籍安缩了缩脖子,回以讨好的笑容。
淑妃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正纳罕着,便见几位捧着托盘的司珍司女史走进来。
“微臣给陛下请安,给淑妃娘娘和各位主子请安。”
为首的女史身形高挑,画着细长的眉,一举一动,颇具神韵。
众人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但若具体一点,该是聚集在她身后另外两名女史手中的托盘上。
扶喻抬了抬下巴,女史立即含笑:“请陛下过目。”
她掀开红绸缎,露出一套镶嵌着红宝石的头面,精美华丽。
这一组头面中有九件首饰,三支发簪、四件头饰和一对耳饰。
除了红宝石,还雕刻了花纹,淑妃一眼就认出那花样——木芙蓉。
她有些诧异陛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还有兴致来看女子的头面。
底下的嫔妃眼睛都看直了,羡慕的同时也不免嫉妒,猜测起陛下是赏给何人的。
东西都送到昭和宫来了,莫不是给淑妃的?
然而扶喻看了几眼后,便挥手让几人退下了:“送去熙和殿。”
熙和殿——
竟是给姜贵人的?
蒋贵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套头面,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她不明白,为什么都是贵人,姜氏就能得到陛下这样贵重的赏赐?而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
顾静姝稍稍瞧了头面两眼,同淑妃一样都没表露出什么情绪。
忽然,淑妃似是想起什么,她微微一笑道:“妾身记得,明日是姜贵人的生辰,这莫不是陛下给姜贵人的生辰贺礼?”
听扶喻“嗯”了声,淑妃又道:“陛下选的样式极好,妾身瞧着很衬姜贵人呢。”
扶喻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不可置否:“她适合艳丽的颜色。”
淑妃点点头,“陛下先前赏了妾身四扇双面点翠屏风,妾身一直没用上,倒是适合姜贵人。”
扶喻回想了一下,道:“你若舍得,便叫人送熙和殿。”
淑妃莞尔:“给姜贵人妾身自然是舍得的。”
帝妃二人言笑晏晏,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无比刺耳。
他们若无其事地谈论着姜贵人还未到来的生辰和适合送给姜贵人的贺礼,却好像都忘了今日真正的苦主。
但没有人出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她们默默地听着,连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罗才人看了看蒋贵人,又想了想还在熙和殿的姜贵人,不由地暗叹,即使都是贵人,但被陛下看在眼里的,才是真正的贵人。
若今日失声的是姜贵人,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毫不在意吗?
她低了低头,不愿再想。
……
昭和宫外
庆望对着籍安一阵训斥:“收了什么好处?谁让你带着有琚来昭和宫的?”
籍安一脸委屈:“师傅,可不是徒儿让有琚来的,分明是有琚主动找的奴才。”
庆望怀疑地看着他:“有琚会找你?”
籍安点头,“是啊,有琚还给了徒儿一个荷包呢。”
他将荷包从袖子里取出来,递给庆望。
庆望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栗子,“你给我仔细看看,这荷包眼不眼熟?”
籍安忍着痛,翻来翻去看了看,灵关一现:“这是熙和殿的人给有琚的?”
但熙和殿的人如何知晓陛下吩咐了司珍司给姜贵人做头面?
庆望仰头,叹了口气,“只怕不是姜贵人吩咐的。”
而是有人自作主张呐。
籍安捏着荷包,呐呐:“那有琚为何还要告诉熙和殿的人,事后又告诉奴才?”
庆望没什么耐心地道:“给咱们透个底,卖个消息罢了。有琚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她可从不会让自己吃亏。”
在这宫里,坐稳自己的位置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往上爬了。宫女归六局二十四司掌管,太监归内侍省掌管,泾渭分明。两方并不会主动触犯彼此的利益,在这前提下,互通消息是常事。
人脉,是他们生存和争斗时都非常重要的一环。
宫里,可不适合单打独斗。
主子之间有争权争宠,而他们之间的争夺只会更激烈。
毕竟位置只有那么多,先到先得,后来居上者总归是占据少数的。
第28章 报复“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身为玉照宫的主位娘娘宁昭容,在宫人搜查了蒋贵人的屋子后也来到了昭和宫。
她到时,太医正在将开药和取药的记录给淑妃过目。
淑妃面色沉静地看着册子上的字迹,疑惑道:“永安宫?”
扶喻漫不经心地睇了眼,听太医继续说:“是,近一个月只有永安宫取了半夏给充仪娘娘入药膳。”
祺充仪身子不好,一直都在服用药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底下的嫔妃都一愣,没想到祺充仪也被牵扯了进来。
淑妃接过绫屏递来的宫人口供,扫了一眼,脸上逐渐凝重:“陛下,伺候蒋贵人的宫人口供并没有问题,只是,他们都没资格接触蒋贵人的药,煎药一事一向都是蒋贵人的贴身宫女流絮来负责。”
蒋贵人身后的宫
女流絮苍白着脸,闻言倒还算镇定,立即跪下道:“陛下、淑妃娘娘,主子病了后,确实一直是奴婢在给主子煎药。”
但她可是蒋贵人的贴身宫女,有什么理由陷害自家主子?
可煎药的御膳房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总不能将所有人都送去宫正司审问。而整个后宫中,只有永安宫有这味药材。
不知想起什么,流絮的声音忽然拔高:“陛下,奴婢想起来了,近来永安宫的人也常常来御膳房煎药,与奴婢的炉子隔的很近。药材,也都是放在同一张桌子上的。”
她这么一提醒,殿内几个宫女在自家主子的眼神下也都纷纷点头。
各宫主子每日都要用膳,取膳的任务一般都是交给信任的宫人去做。
永安宫可是特意开了小厨房给祺充仪煎药,没有祺充仪的吩咐,宫人怎会去御膳房煎药?那祺充仪为何一反常态呢?
宁昭容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光亮,她瞥了眼背脊挺直的顾静姝,声音平静:“是啊,这永安宫的人放着自家小厨房不用,却去御膳房,岂不奇怪?这一来一回,药膳都凉了。再者说,顾小仪初入宫闱,怎会有这样大的本事,让人换了蒋贵人的药?”
淑妃心绪微动,有意无意看了两眼宁昭容,笑而不语。
眼下,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扶喻,却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蒋贵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乞求意味明显。
顾小仪的嫌疑眼看着已经洗清,即便她和祺充仪并无什么怨仇,但她的嗓子成了这样,总要有个人来顶这个罪名。
她不能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没有人替祺充仪开口说话,众人沉默着,无声中却在逼迫扶喻做决定。
顾静姝将众人的态度看在眼里,忽然很想知道祺充仪这么多年在宫里到底做了多少事,竟集了这么多人的怨气。
扶喻将扳指转了一圈,声音透着些微的冷意:“将永安宫的宫人送去宫正司审问。”
宁昭容双手合拢,内心颇为复杂:即使这个时候,陛下也没想过让祺充仪来昭和宫吗?顾小仪能来,祺充仪为何来不得?
说到底,陛下还是相信祺充仪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嘴角挂起笑,似是不经意道:“陛下,淑妃娘娘,妾身以为,既然都查了蒋贵人的屋子,不妨将永安宫一并查了吧?祺充仪用了这么长时间的药膳,也不见好,说不准,也是有人替换了药材呢?”
扶喻面色如常,语气却极淡:“祺充仪才受了惊,经不住这般折腾,朕会让郦太医去永安宫检查。”
见陛下这样护着祺充仪,宁昭容嘴角笑意微僵,她还有些不甘心,然而淑妃也开了口:“陛下说的是,祺妹妹近来需要静养,不便有人打扰。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耽搁永安宫小厨房的修缮了。”
扶喻对此没什么反应,默许了淑妃的安排。宁昭容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她看向面容平和淑妃,心里有些诧异。
淑妃从前可没对祺充仪表示过不满呐,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不论如何,祺充仪不好受,她心里就高兴。
宫正司审问永安宫的人还需一段时间,晚膳将近,淑妃便吩咐宫人给扶喻和在座的嫔妃摆上了两碟糕点和一盏茶水。
宁昭容尝了一口,立即问:“这是桂花茶?”
淑妃笑一笑:“只是往里头添了勺桂花蜜,宁妹妹觉得味道可还行?”
宁昭容夸她巧思,淑妃却摆了摆手,道:“宁妹妹可是夸错了人,这桂花蜜是段采女献给本宫的,本宫尝着味道不错,这才想着拿出来给诸位妹妹品尝。”
宁昭容又抿了一口茶,才道:“怪不得先前在桂花树下瞧见了段采女几次,原是采摘桂花做这个。”
淑妃笑道:“还有桂花酿,段采女说,等年后便拿出来分给诸位妹妹。”
段采女是今年刚选入后宫的嫔妃,分配进了瑶华宫偏殿,同琼嫔住在一起,至今还不曾见到陛下。想来也是,有琼嫔在前,她如何入得了陛下的眼呢?
只是,宁昭容看着淑妃,想着淑妃为何掺入其中?
淑妃今日的举动实在异常,每一件事都让人意想不到。
二人的谈话声并没有刻意隐瞒,殿内所有人都能听见,扶喻静静地听着,未置一词。
罗才人低垂着眼睫,一口一口饮着茶水,可香甜的茶水却冲淡不去她心中的复杂。
*
司珍司的人将头面送到熙和殿时,姜令音也被杪夏唤起。
“主子,是陛下的赏赐。”杪夏一边给她披上衣裳,一边笑吟吟道,“奴婢打听了一下,是陛下早就吩咐司珍司给主子制作的呢。簪子上的样式,也是陛下特意选给主子的。”
姜令音勉强打起精神,在正厅见了司珍司的女史们。
司珍司是尚功局之下的四司之一,掌管金玉珠宝等贵重物品。
为首的女子介绍自己和此行的目的:“微臣司珍司司珍有琚,见过姜贵人。微臣奉陛下之命,给贵人送来一套头面,还请贵人您过目。”
姜令音神情恹恹,纤苓和冬灵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白了脸。
有琚待姜令音十分恭敬,姜令音看着红宝石头面,心情转好了许多,照常让杪夏给来的女史们都打了赏,有琚的那一份自是更丰厚些。
有琚不动声色地收下银锭,眼神往屋子的某一处瞥了眼,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人退了下去。
杪夏看着头面,欣喜道:“主子,是木芙蓉花。”
姜令音随意看了看,就让杪夏放到妆台去了。
她转身,看着反常的纤苓和冬灵,神色微敛,“有事瞒着我?”
二人低着头走向她,纤苓率先低声请罪:“主子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她将自己无意中听到陛下吩咐司珍司给主子制作头面的消息以及之后去司珍司贿赂女史的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奴婢想着,陛下今日会进后宫,若是能来看看主子,主子或许会高兴些。”
“主子恕罪。”
纤苓一跪下,冬灵也跟着跪下请罪:“奴婢不该瞒着主子,望主子责罚。”
姜令音眼底暗色渐浓,她问:“司珍司的人方才是从昭和宫而来?”
这不难猜测出,司珍司会将制作完成的头面给陛下过目。
而那个时候的昭和宫,正在处理蒋贵人失声一事。
司珍司女史的出现,太突兀了。
事后扶喻一想,必定会心生怀疑。
而这位司珍有琚,难道是见钱眼开的人吗?恐怕是顺水推舟罢了。
如此,若是陛下来了熙和殿,她反倒是欠了有琚一个人情呢。
姜令音想通了这些,随即又淡声:“陛下现下还在昭和宫吗?”
冬灵点头,“是,方才喜盛公公回来说,陛下派人去永安宫将好几位宫人都带去宫正司了。”
姜令音听罢,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往屋内走去。
纤苓和冬灵一脸无错,不知该跟上自家主子还是接着跪。然而不多时,屋内便传来了主子的声音:“进来。”
二人连忙起身来到姜令音面前。
却见姜令音从妆奁里挑出两支喜鹊登梅的玉簪,递给她们:“这次做的不错,不过下次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二人受宠若惊地接过簪子,虽有满心不解,但喜上眉梢,“多谢主子,奴婢谨遵主子教诲。”
杪夏看着这一幕,不由地努了努嘴。
二人一离开屋子,姜令音便对她说:“铺子里的红玉耳坠都是你的。”
杪夏不满道:“主子明知奴婢在乎的不是这个。”
“主子真是太纵着她们了。”
姜令音拍了拍她的肩头,意味深长:“她们做的不是很好吗?”
知道这一副头面是陛下赏给她的,当时昭和宫殿内人的脸色定是精彩极了。
不过可惜,她没欣赏到这个场景。
被这么一打扰,姜令音也没了心思歇息。
就着花茶吃了两块觉夏做的糕点,歇了一会,她便让杪夏打
了一桶热水开始沐浴。
正换了身亵衣,准备歇息时,门外忽地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熙和殿众人一惊,着急忙慌地给姜令音披上外衣去迎接圣驾。
扶喻冷着脸从步辇上下来,见她衣着单薄,凉声问:“都准备歇息了?”
姜令音见他情绪不高,隐晦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庆望和籍安,二人默契一笑,眼神里不知传递着什么意思。
姜令音没细看,视线重新转回扶喻身上,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笑意盈盈:“陛下的手好凉,妾身给您暖一暖。”
她刚从热水里出来,身上暖烘烘的,与扶喻站在一起,倒是一热一冷。
扶喻没挣脱她的手,与她一同走入屋内。
姜令音一边跟上他的步子,一边柔声说着好听的话:“一整日都没见到陛下了,陛下可有想起妾身?妾身今日可是一直在想着陛下呢。”
扶喻偏头看她一眼,冷嗤一声:“朕看你贯是会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姜令音顿时撇开他的手,声音郁闷:“妾身说的都是真心话,陛下不但是不信,还这般贬低妾身。”
扶喻静静地凝视她半晌,缄默不言。
姜令音见他不为所动,不由地扯了扯唇,低声道:“陛下若是不喜欢,妾身下次不说就就是了。”
她垂着眼,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显得十分沉郁和可怜。
扶喻见她这般模样,坐在榻上揉了揉眉心,眉眼间的冷意瞬间消散了许多。
他伸臂,拉起她的手往身前拽了拽,“过来。”
姜令音没站稳,一个踉跄之下,整个人就趴在了他的身上。
扶喻身子向后一扬,痛得闷哼了声,质问:“故意的?”
姜令音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起来,一脸忿忿不平:“分明是陛下想报复妾身。”
扶喻被她这句话气笑了:“朕报复你?”
第29章 封号“陛下要给妾身什么封号?”……
扶喻的目光落在姜令音未施粉黛的面容上。
因着刚刚沐浴完,女子的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长发半干半湿,她刚刚起身的动作稍急促了些,此时恰好有一缕长发垂落在她的胸前。
扶喻眼眸一暗,淡声:“今日也不知是谁让司珍司带着头面送到的昭和宫。”
从昭和宫出来,他便想明白了。
他大抵能揣摩出女子的心思,心中倒没什么恼意,只是决意冷着脸敲打敲打她,没想到这女子一见到她就开始花言巧语,察觉到他真的要动怒了,又心生胆怯,开始低声下气。
说她胆子大吧,又不是真的大,说她胆子小吧,偏偏敢对他动手动脚,一点也不矜持。
他也没想真的吓到姜令音,收了收身上的冷意,意有所指道:“钱太多了是不是?”
若非打赏丰厚,有琚岂会冒着被责骂的风险去昭和宫?
见扶喻果然误会了自己,姜令音撇了撇嘴,却没说出实情,她扭过头,闷声道:“陛下觉得是就是吧,左右妾身的话陛下都不信。”
她转头的幅度有些大,湿漉漉的发尾瞬间甩下一滴水,落在扶喻的手掌上。
温度是微凉的,他却觉得分外灼热。
扶喻合拢掌心,另一只手伸出来牵她,“怎么脾气这么大?”
“朕不过是问你一句。”他缓和了语气,道,“又没怪你。”
“那陛下方才怎么一副对妾身兴师问罪的态度?还冲妾身发火?”姜令音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态度顿时变得强硬起来,她轻轻抽了抽自己的手指,神色低落,“旁人惹恼了陛下,陛下不去找那人,为什么要让妾身承担后果?”
“朕……”
扶喻被堵的哑口无言。
他不过是想逗一逗她,谁知她反应这样大?
宫里的人为了打探消息,什么手段都有,况且她不过是使了些银子给司珍司,知晓了他要送给她的头面罢了,这消息也不值钱。至于司珍司的人为何会去昭和宫,说不定也不是女子的本意,而是司珍司的人会错了意呢?
扶喻这么一想,唇线不由自主地抿直。
姜令音垂下眼,也不说话了。
灯光下,她的眼尾似有水光若隐若现。
“妾身知错。”姜令音屈膝,声音低不可闻,“望陛下恕罪。”
见她服软,扶喻心中一滞,喉咙轻滚:“愔愔。”
他将女子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指腹抚过她轻颤的眼睫,不明所以地问:“你有什么错?”
姜令音没有抬眼看他,她咬着唇瓣,轻声说:“让陛下不高兴,就是妾身的错。”
红唇被她咬得很紧,扶喻捏住她的下巴,制止了她的动作,“好了。”
“朕说了没怪你。”
他强调一遍:“真没怪你。”
姜令音不肯信,追问:“陛下也不对妾身生气了?”
扶喻哭笑不得:“朕何时对你生气了?”
试探出扶喻真实的情绪,姜令音眼中浮动起些微的笑意,她缠住他的手指,微微勾了勾,“那陛下方才是什么意思?”
她张嘴就控诉起来:“若没对妾身生气,为何见着妾身一点也不开心?陛下若是不想见到妾身,又何必来熙和殿?难不成,天太黑了,陛下走错了道,原是要去怡和殿看望顾小仪的?所以见到妾身时,就不高兴了……”
听她话越说越离谱,扶喻没了耐心,直接用手扣住她的后脑,堵上了她的唇。
余下的话音便渐渐消失在了这个吻中。
姜令音轻微地挣扎了一番,使坏地咬了下他的舌尖。
扶喻疼得一缩,不一会儿功夫,便让姜令音占据了上风。
就如同他说得那样,姜令音贯是会得寸进尺的——她从他怀里坐起来,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学着他的姿势,用微凉的双手捧着他的脸慢慢贴近,灼热的呼吸洒在他的鼻尖。
“陛下既然没有生气,那也让妾身高兴高兴。”她道。
当下,扶喻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深意。等到了床笫上,他才感受到了她的大胆之处。
……
翌日寅时,扶喻撑着手肘起身,他看着睡得正香的姜令音,回想起昨日晚上的姿势,脸上登时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不知羞!”他轻轻捏了捏女子的脸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庆望伺候他穿戴整齐去上早朝时,明显感觉到了他那隐秘的愉悦。
他有些纳罕,昨儿陛下的情绪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怎么一夜过去,忽然成了这般模样?
莫不是,姜贵人的功劳?
但,姜贵人做了什么呢?
他正漫无目的地忖度着,头顶冷不丁传来自家陛下的传唤声:“庆望。”
他慌忙回神,应答:“奴才在。”
“让御膳房以后给熙和殿多做一些雍州的菜系,姜贵人吃不惯长安的味道。”扶喻说着,忽然一顿。
庆望等了又等,不见他还有什么吩咐,便轻轻提醒:“陛下?”
扶喻睇了他一眼,道:“朕今日去熙和殿用膳。”
“是,奴才遵旨。”庆望躬身走出殿内,将圣谕传达给籍安。
籍安有些纳闷道:“在陛下的御膳里添几道姜贵人爱吃的不就行了,还要特意吩咐御膳房给姜贵人做吗?总不能让陛下将就姜贵人的口味。”
庆望却悠悠道:“咱们把陛下的话传给御膳房就行了,个中分寸就交给他们去把握了。”
籍安恍然大悟,连连夸赞他:“还是师傅高明。”
也对,这种事他们何须愁?他们只管伺候好陛下、传达圣意就是了。
*
十月二十六日是姜令音十七岁生辰。
一大早,杪夏就给她送上了一簇红艳艳的凤仙花,眼眸亮晶晶道:“主子生辰吉乐!奴婢今日给主子染个蔻丹吧。”
姜令音笑着应了。
天上漂浮着洁白的云,阳光明媚且无风。
喜盛将桌椅搬到熙和殿的院子里,让姜令音和杪夏在院子里染指甲。
纤苓在一旁帮助杪夏将凤仙花捣成泥,冬灵则跟着觉夏去了御膳房做糕点。
姜令音斜倚在垫着软枕的摇椅上,眯着眼十分惬意。
“昨儿的事最后是什么结果?”
喜盛站在一旁
看着,闻言回道:“永安宫的人被带去宫正司审问了一番,倒真问出了一些话,具体的奴才也不知,只是听说见了血。祺充仪受了惊,一早就请了郦太医。”
他环顾四周,低下声:“淑妃娘娘担忧祺充仪的身子,便让永安宫的小厨房延后修缮了。”
姜令音笑出了声,又问:“蒋贵人失了声,可得了什么补偿?”
喜盛摇头:“淑妃娘娘给蒋贵人派了太医照料,又赏了不少补品。陛下……倒是给顾小仪赏了些补品。”
姜令音“啧”了声,眼尾上扬,“陛下怎么这般小气。”
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喜盛不敢搭腔,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陛下处置了几个宫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也就是说,最后查到了祺充仪头上,而她毫发无损?
姜令音不在乎真正的凶手,但对于这个结果却是不大满意。
她总觉得,扶喻对祺充仪的态度过于奇怪了,若真的宠爱她,为何会让满后宫的嫔妃都以她为敌?若是不宠爱她,又为何这样明目张胆地偏袒她?
“祺充仪身子这么弱,为何能入宫?”她不解地问。
纤苓和冬灵动作一顿,面面相觑。
喜盛则低下脸,一副为难的样子。
的确,若是正常情况下,身子有疾的女子是不得入宫侍奉陛下的。
姜令音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们不敢言也没逼迫下去,但暗中却对着杪夏使了个眼色。
杪夏会意地点点头。
……
姜令音的手指纤细如玉,染上了蔻丹后,更是增添了一抹艳丽。
扶喻来熙和殿时,一眼就见到了她那被叶子包裹起来的十指。
“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奇怪。
姜令音把手往他眼前递了递,笑语嫣然:“杪夏给妾身染了蔻丹,晚上才能给陛下瞧瞧。”
扶喻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这是笃定了他晚上会再来?
不过他也没反驳,今日毕竟是她的生辰,他应当来陪她一起过的,否则以她的气性,指不定又要闹了。这一闹,反倒扰人清静,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
午膳用罢,扶喻还未离开,宜庆宫的贺礼便到了熙和殿。
来送礼的依旧是上次来的兰汀,瞧见屋内的陛下,她怔了怔,很快调整了表情,躬身道:“奴婢给陛下,姜贵人请安。”
她的手上捧着一个托盘,姜令音刚瞧了一眼,便听兰汀道:“今日是姜贵人生辰,诚妃娘娘特意让奴婢给您送来生辰贺礼,祝贵人生辰吉乐。”
托盘里装了一本记录雍州风情的游记和一幅山水风景画。
画像看着平平无奇,但扶喻却注意到姜令音眼中的波动。
姜令音让杪夏收了礼,平静地对兰汀道:“多谢诚妃娘娘的贺礼。”
当着扶喻的面,兰汀颔首低眉,而后面不改色地退下。
扶喻看着女子骤然低沉的情绪,略作沉吟,问:“不喜欢?”
姜令音抬了抬下颌,“妾身只喜欢陛下送的贺礼。”说着,她眼眸一转,“陛下打算给妾身送什么贺礼?”
扶喻被问住了。
见他沉默,姜令音不确定地问:“陛下给妾身的贺礼,难道只有那套头面吗?”
目光交汇,扶喻挑眉,似乎在说:不然呢?
姜令音一噎,嘟囔道:“陛下给了顾小仪那么多绫罗绸缎和珠宝字画,怎么到了妾身这儿,就一套头面呢?”
扶喻捏了捏鼻梁,轻咳一声,道:“朕还给你一份贺礼。”
“当真?”
面对姜令音怀疑的目光,扶喻眼眸一眯,手指敲着案几道:“朕给你想了个封号。”
一般情况下,嫔位以下的嫔妃很少有封号,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嫣小仪,她未至嫔位,便得了“嫣”字为号。在宫中,有时候封号比位分更能体现出陛下对一个人的宠爱。
因为,每个人的封号都是独一份的。
姜令音面上一喜,连忙问:“陛下要给妾身什么封号?”
扶喻在她的注视下,用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出一个字。
姜令音看完,双眼微微睁大,继而扬声抱怨:“陛下给妾身想的封号一点都不上心。”
“令字怎么不好?”
扶喻反驳:“寓意美好,又是你名中的一个字,哪里不好?”
况且,这字还与他名字中的“喻”字的意思相近。
虽说一个是命令,一个是告知,但对他来说,他告知旁人一件事不就是命令这人去做吗?
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30章 殊荣“朕让你做第一人。”
一开始,姜令音还以为扶喻是在和她开玩笑,但此时观他神色认真,不似诓人,她一时气急:“历来后宫中,哪有嫔妃是用名字做封号的?陛下就是故意戏耍、敷衍妾身!”
扶喻眉梢微挑,淡然道:“从前没有,自你起就有了,朕让你做第一人。”
破了这个先例,也好让后人学一学。
可见女子这副极其委屈的模样,扶喻又不紧不慢地问:“真不喜欢?”
姜令音不说话。
她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自然是喜欢的。“令”字寓意也极好,便是作为封号,也是挑不出任何差错。可,她的封号怎么能与名字一样呢?
但扶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从前没有人这般做,不代表她不能。况且,第一人这个说法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为此,姜令音仿佛陷入了两难之境。
良久,扶喻叹了口气:“愔愔既然不喜欢这个封号,那朕重新给你选一个。”
姜令音听了却直皱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想出尔反尔吗?”
扶喻简直要被她这没良心的话气笑了,“朕给你想的封号你不喜欢,给你换一个也还不成?你还要朕如何?”
姜令音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弱声道:“妾身可没这个意思。这封号既然是陛下给妾身的,妾身还不能说一说吗?”
她咬住下唇,声音放软:“君无戏言,封号既然都给了妾身,陛下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扶喻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反驳,他忍了又忍,直接问:“那便用‘令’这个字,不准再挑三拣四。”
旁的女子哪会像她这样,给她封号还嫌弃这嫌弃那的,也不知是谁会这样娇惯她。
姜令音面上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被扶喻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脸颊后,她“嘶”了一声,背过扶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封号是什么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她喜欢归喜欢,但最喜欢的是扶喻对她摆出的这副认真和上心的态度。
哪怕,这只是一时的宠爱。
但也足够了。
至少,扶喻在宠她时并不会敷衍她。
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对呢?
有些人得到了,失去后喜欢自怨自艾。
而她,却更注重当下。
以后的事,谁也不说准,何不等以后再说?
*
扶喻从熙和殿离开后不久,御前的小太监籍安便带着圣谕和赏赐来了。
“奴才恭贺令贵人,祝贵人生辰吉乐。”
也不知是不是姜令音的话有了效果,这回扶喻的赏赐比先前珍贵了许多,除了绫罗绸缎和瓷器摆件,还有几本记录了不同州郡地方的游记。
姜令音扬了扬唇角,给籍安等人和熙和殿所有人都打了赏。
在钱财方面,她一向是不吝啬的。
但熙和殿宫人们喜气洋洋,走路生风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却实在碍眼。
琼芳殿
琼嫔听完便没了胃口,她放下木箸,眼睫轻轻颤动,凉声道:“令贵人。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陛下就赐下了封号。”
当初,她可是成了嫔位,才有的“琼”字为号。
露微知晓自家主子又开始黯然神伤了,习以为常地给余微递了个眼神,后者笑着,用意味深长地语气说道:“这封号取字令贵人的闺名,这般随意,根本不算正经封号,奴婢瞧着,陛下对令贵人并未上心,看着令贵人得宠风光,可如何能比得上主子?主子的宫殿名
还是咱们陛下亲自拟的呢,阖宫谁有这个殊荣?”
琼嫔神色淡漠,反问一句:“你焉知陛下往后不会给令贵人亲自拟殿名?”
余微没想到自家主子连这样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一时哑然。
露微看着紧紧追随着陛下的目光而日渐消瘦的主子,心也越来越沉。
听主子念叨多了,她的心都开始动摇起来,想着主子是不是不该这么早有孕?
主子还年轻呢,往后总能怀上的,可偏偏在新人入宫这个节骨眼上怀了,眼看新人一个比一个得宠,主子如何静得下心,安心养胎?
而且她发现,近来主子对腹中的皇嗣愈发没先前上心了……
除了琼芳殿,其余各宫对于陛下给姜令音的封号也都有议论,不解有之,嘲笑亦有之。
她们的注意力都在姜令音的封号和闺名上,并未往旁处想。
但不论她们如何想,姜贵人总归是有了封号,往后该称呼令贵人了。
想到这里,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昭和宫偏殿。嫣小仪一直以早早得了封号为荣,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表情呢?
淑妃虽执掌后宫,但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扶喻给嫔妃们晋位、赐号之事并不会提前告知淑妃,因而淑妃同众人几乎是同时得到的消息。
此时,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都齐齐坐在正殿里的交杌上。
淑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嫣小仪,转头就吩咐绫屏将四扇双面点翠屏风送去熙和殿。
罗才人则没什么避讳了,她大大方方地注视着脸色骤然发白的嫣小仪,掩唇笑了下:“妾身还以为会是晋位呢,没想到……不过,如今连顾小仪都没封号,这令贵人也算是新人之中独一份的。”
此话一出,嫣小仪和方宝林的脸色都有些难堪。
罗才人好似未察觉,继续说:“不过,看陛下对令贵人的宠爱,想来晋位也不远了。”
贵人之上就是小仪。
嫣小仪花了三年时间,才坐上的小仪之位。
而令贵人入宫还不及两个月。
很快,令贵人就要越过她了。
罗才人眼眸一转,说出口的话好似刀子一般扎在二人的身上,“说不准,陛下会像上次那样,给令贵人越级晋位呢。”
她看向方宝林,笑问:“你说是不是,方妹妹。”
方宝林低垂着眼帘,不言不语。
越级晋位的例子在宫里并非不常见,不说远的,方宝林自己便体会过。
个中滋味唯有亲身体验才能知晓。
*
谁都知道,自姜令音入宫第一天起,就与祺充仪对上了,而后的永安宫小厨房走水事件更让二人之间的不对付摆在了明面上。
姜令音生辰,陛下赐下封号和诸多赏赐后,各宫也在暗中观望着祺充仪对此事的态度。
从陛下到熙和殿用午膳开始,永安宫就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祺充仪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就失神地靠在榻上,面无波澜。
云栀战战兢兢地靠近她,请示道:“娘娘,该服用药膳了。”
如此重复了两遍,祺充仪才给了她反应:“药膳?”
她冷笑:“本宫日日服用药膳,都快要变成药罐子了。”
云栀一时语塞,心想着:可娘娘您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然而想归想,话是不能这样说的,她又斟酌字句道:“知道娘娘受了惊,陛下特意吩咐郦太医给您开了安神汤,您好歹用上一碗,让郦太医有个交代啊。”
祺充仪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语气不明地问:“陛下特意吩咐的?”
云栀点点头,捡着好话劝她:“若非陛下吩咐,郦太医怎会给娘娘换成了安神汤?娘娘,郦太医说了,您近来肝火旺盛,需安心休养一段时日,这期间切忌动怒。您且按时服用药膳,等身子好全了,还怕来日不能侍奉陛下吗?”
“等身子好全”这句话,云栀和郦太医不知说了多少遍,祺充仪早就听腻歪了,她有些不耐:“那本宫的身子何时能好全?”
云栀顿了顿,估摸道:“短则一个月,长则几个月。”
这事儿是没有定数的。
祺充仪脸色一沉,“一个月?”
她攥了攥手指,似乎在强忍着悲痛,半晌,她松开手心,淡淡道:“好,一个月,本宫等得起。”
“明日起让郦太医给本宫加大用量,你告诉他,若一个月后本宫的身子还没好全,本宫定唯他是问!”
云栀身形一僵,稳住自己的嗓音:“是,奴婢会将娘娘的话告诉郦太医的。”
转头,她苦笑着将祺充仪的话说给了郦太医听。
郦太医唉声叹气,少顷,他低下声:“娘娘的身子是自小落下的病根,想要好全,需要长年的调理,世上岂能有快速治愈之法呢?云栀姑娘,若按娘娘的想法加大药量,虽看着一时无恙,可到底并非长久之计。日后想要调养,可就难了……姑娘还是回去好生劝一劝充仪娘娘吧,莫要只顾着眼前的得失,还得想着日后啊……”
云栀如何不知呢?
是药三分毒,可自家娘娘的执拗,她是亲身体会过的,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可娘娘就是听不进去,她又能如何?
郦太医见她这样,又道:“云栀姑娘若是打不定主意,不妨将消息传回虞家,让虞大人定夺?娘娘毕竟是虞大人嫡长女,若是娘娘出了事,姑娘您与家人岂不是也要遭罪?”
听了前一句话面容还是紧皱的云栀忽然一顿。
她是虞家家生子,很小就跟随父母在虞家做活,可谓是一家性命都寄托在虞家。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很早跟在虞家小姐身边,还陪她入了皇宫。
可是……
郦太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出的话直击云栀的心房:“云栀姑娘,充仪娘娘的身子是什么情况你最是清楚不过,你是娘娘最信任和倚重的宫女不假,可如今你也该为自己和您的家人想一想。”
云栀蓦地回过神,盯着他质问:“郦太医不是陛下派来照料娘娘的吗,怎么竟也管起了这些闲事?”
郦太医笑一笑,不慌不忙地拱手道:“郦某有感而发,倒是让云栀姑娘误会了,是郦某的不是。”
云栀凝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发现端倪,但是很可惜,他的脸上毫无破绽。
仿佛当真是为她着想,随口一说。
云栀只好拂袖离去。
郦太医失笑般摇了摇头,目送她离开。身后的小徒弟从柱子后面冒出头来,问他:“师傅分明是好心劝云栀姑娘,怎么倒叫云栀姑娘误会了呢?”
郦太医瞟了他一眼,语气平常:“你觉得为师好心,可旁人不会觉得。”
小徒弟挠了挠头,似有不解,但郦太医什么也没解释,转身回到屋内。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笺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用蜡糊起来,交给自己的小徒弟。
“玟泽,照旧。”
玟泽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师傅的信送出去每次都没个回音。”
郦太医瞪了他一眼,“不想去?”
玟泽立刻老实道:“去,徒儿现在就去。”
“避着些,莫让人瞧见了。”郦太医叮嘱。
玟泽拍拍胸脯保证:“徒儿做事,师傅尽管放心。”
说完,他就揣着信笺从后门跑了出去。
他没看到桌案前的郦太医陡然收敛的神色和那双眸子里汹涌着的复杂情绪,也没看到他袖子下越攥越紧的手。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光线阴翳处,他抵着下颚笑出声。
似是自嘲。
笑过后,他对着空气呢喃:“好心的人,在这世上可活不长久。”
“好心之人未必有好报,可坏人却能安享荣华富贵。”
“你瞧,这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啊,是不是?”
半开的窗棂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灌入一阵秋风。
郦太医只身立在窗前,面色冷凝,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他看向皇宫的西处,此时正值傍晚,霞光如墨,泼红了半边天,妖艳如血。
他的眼前闪过一幕画面——画面中的女子无声无息地躺在血
泊中,面朝着地面,看不清五官。
他扯了扯唇,闭上了眼,试图驱散这一幕给他带来的心悸。
30-40
第31章 胎气“摆驾琼芳殿。”
暮色缓缓笼罩了整座皇宫,因着今日是姜令音生辰,晚膳将至,御膳房还特意派人到熙和殿送了一碗长寿面。
姜令音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眼眸微动。
母亲常说,长寿面要一口吃完,中间不能咬断,否则会影响寿数。可她偏不信这个歪理,若是吃个面就能长寿,父亲和母亲又为何早早地抛下她一个人呢?
姜令音吸着一根面,思绪纷飞。
然而却下意识地没有咬断那根面,一口气吃完了一碗。
吃完了面,杪夏忽然故作神秘地将她带到院子里,让她闭上眼。
“主子可以睁眼了。”
映入眼帘的是打扮滑稽的喜盛,他扭动着身子,变换着姿势,似乎是在跳舞。
喜盛素来笑嘻嘻的,很放得开,但姜令音却没想过他还会这项本领,一时忍俊不禁。
见逗笑了自家主子,喜盛身体扭动得幅度更大,也更加卖力了。
冬灵笑弯了腰,忽然也加入了他。她学着喜盛的姿势,先将手指翘上天,两脚一前一后——
扑通一声。
冬灵摔坐在了地上。
姜令音顿时又笑了一声。
杪夏也没忍住,道:“冬灵,你没这个天赋,还是别学了。”
冬灵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满不在乎地道:“这可不行,主子这么喜欢,我要好好学,表演给主子看。”
她说得赤诚,听者无不动容。
姜令音手指颤了颤,垂下眼睫,遮住一片阴影。
这厢熙和殿一团和气,站在勤政殿外的庆望现在却一个头两个大。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再问一遍:“琼嫔动胎气了?”
余微仿若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僵硬,点头道:“是啊,主子今儿害喜害的厉害,什么也不吃下,方才正要用膳,忽然就……太医已经赶去了,主子这会儿就想见一见陛下,还望庆公公能替主子美言两句。”
庆望心中了然,面色如常道:“余微姑娘客气了,我这就禀告陛下。”
……
殿内,庆望躬身将消息禀告扶喻:“陛下,琼芳殿的宫人来报,琼嫔主子方才动了胎气,已经请太医了。”
桌案前的扶喻抬头,神色莫名,“琼嫔?”
庆望余光观察着他的脸色,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他头愈发低,“是。”
宫里的嫔妃争夺圣宠的手段层出不穷,有的高明,有的拙劣,庆望不至于看不出来,琼嫔早不动胎气,晚不动胎气,偏偏这个时辰动胎气,是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陛下虽说要去熙和殿陪令贵人过生辰,可琼嫔毕竟有孕在身,腹中皇嗣金贵,如何取舍,陛下应当早有定论才是,可他等了又等,才听到自家陛下的声音:“摆驾琼芳殿。”
他暗暗松了口气,“是,奴才遵旨。”
他抬头瞟了眼陛下淡漠的神色,顿时又心惊不已。
陛下这样子,怎么瞧着不大乐意呢?
*
等姜令音得到消息时,圣驾已经到了瑶华宫。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姜令音目光扫过他们,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屋子里。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疑和愤懑。
杪夏跟着姜令音进了屋子,出声想说什么:“主子……”
然而话一开口就被姜令音打断:“时辰不早了,我要歇息了。今日不必守夜,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她态度坚决,语气认真,杪夏自知这时候她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主子的意愿,便轻轻合上门退出了屋子。
门外的几人看她出来,一时惊恐:“杪夏姐姐,主子将你赶出来了?”
杪夏露出无奈地笑容:“主子累了,让我们不必守夜,都回去休息。”
冬灵不甘道:“主子方才还那样高兴,分明是被琼嫔气到了。明知今日是主子的生辰,陛下要来陪主子,琼嫔却……”
“慎言!”纤苓忙拉了拉她,“琼嫔怀着皇嗣呢,既是动了胎气,陛下自是要去看望的。”
冬灵瘪了瘪嘴,眼眶泛红,“不过就是仗着皇嗣故意来欺负主子。等明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笑话主子呢。”
可这有什么法子呢?
这是陛下的选择。
琼嫔和腹中皇嗣加在一起的份量如何是自家主子能比得上的呢?
众人垂头丧气地想着,各自回了屋子。
*
翌日,姜令音早早起身盥洗,杪夏和纤苓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梳完妆,见她神色平静,好似没有将昨晚陛下失言的事放在心上,二人看着她,心中却紧了几分。
再看到姜令音的早膳吃的也不少,她们更加胆战心惊:毕竟,自家主子的脾性确实不大好。如此这般,倒像是把气憋在了心里。
纤苓张了张口,想劝两句,这时候,喜盛却一脸凝重地走进来,道:“主子,蒋贵人的嗓子彻底哑了。”
他道:“方才淑妃娘娘派人来说请主子去昭和宫一趟,除了主子,各宫都收到了消息。”
杪夏有些困惑:“奴婢记得,之前太医不是说蒋贵人还有的治吗?怎么会?”
喜盛也说不清楚。
姜令音眼里闪过不抹暗芒:彻底失声吗?
距离上回才过了几日,有太医看顾着,怎会如此严重?
上次还有可能是蒋贵人自导自演?这回呢?总不至于为了陷害旁人,连自己的嗓音也能丢弃吧?
但,又有谁会瞒过太医对蒋贵人动手?
蒋贵人又不是祺充仪、琼嫔或是沁丽仪她们得陛下宠爱,一个早就失去了圣宠的人,会能招惹谁对她下此毒手?还是说,背后之人想利用蒋贵人下一步棋?
上次是祺充仪宫人受了罚,这回会落到谁头上呢?
姜令音一边思忖着,一边带着冬灵从钟粹宫出来,不想,却在转弯处遇上了临华宫的人。
临华宫的瑾妃娘娘高坐在步辇上,一左一右两侧跟着沁丽仪和刘才人。
瑾妃见了姜令音,笑吟吟地开口:“令贵人可要同本宫一起?”
低位者没有乘坐步辇的资格,且请安时需要同一宫主位同行,如沁丽仪和刘才人一般跟在瑾妃的步辇两侧步行。
这是宫里品阶上体现出的尊卑。
瑾妃为人和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她与姜衔玉又有些不同。姜令音觉得,她的笑意只是习惯性地浅浅浮在脸上,并非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不过也是,谁会对和一群与自己争夺圣宠的女子毫无芥蒂呢?
钟粹宫没有主位,顾静姝虽然位高一阶,但姜令音从不与她同行。
眼下瑾妃相邀,她自是不能拒绝:“多谢瑾妃娘娘好意。”
看着姜令音走到沁丽仪身旁,瑾妃笑意愈深。
一行人到昭和宫门前便显得格外瞩目。
“瑾妃娘娘到——”
她们算是姗姗来迟了。
姜令音随意瞥了一眼,发现昭和宫正殿内的位置几乎都坐满了。
众人听见到三人的身影后,心下皆有疑惑:令贵人何时和瑾妃娘娘走得这么近了?
姜令音的位置在嫣小仪下边,下边是刘才人,而对面则是蒋贵人。
请完安,淑妃让众人入座,随即沉声道:“今日让诸位妹妹来昭和宫,是有一事要告知。”
“蒋贵人今日晨起时发现自己的嗓
子发不出声,请了太医把脉后,发现蒋贵人是中了毒。”
蒋贵人双眼通红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殿中间,冷眼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顾静姝身上。
她说不出话,只狠狠盯着顾静姝,顾静姝蹙了蹙眉,听淑妃继续说:“本宫已经着人去查过了,宫人在蒋贵人宫女流絮屋子里找到了装有毒药的香囊,眼下,流絮已经被送去宫正司审问。”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宁昭容掩嘴轻笑:“流絮不是蒋贵人的贴身宫女吗?怎么竟帮着外人毒害自己的主子?”她眼眸转了转,“蒋贵人一直盯着顾小仪做什么?莫不是以为顾小仪能买通你的宫女?”
她说话方式一向是直爽的,众人见怪不怪,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罗才人缓缓道:“蒋姐姐的药膳一直由流絮经手,看来只有等审问过流絮才知道是谁指使她的了。”
瑾妃温声道:“顾小仪才入宫多久,如何能买通蒋贵人身边的宫女?蒋贵人,如今未有证据,你可莫要因着私心误会了顾小仪。”
蒋贵人拼命摇头,偏就瞪着顾静姝。
顾静姝没有说话,神色淡然地与她对视。
姜令音看着她们,恹恹地垂下眸子。
祺充仪没在是意料之中,可今日琼嫔也不在。
昨晚的事,她可没有忘记。
杪夏等人不敢触她霉头,但从她们的表现中不难猜出,琼嫔应当无事,而陛下,昨日大抵留在了琼芳殿。
沁丽仪瞧她心不在焉,轻声询问:“令贵人妹妹可是还未用膳,不妨先用些糕点压一压吧?”
她关切的话语像极了姜衔玉。
无端地让人厌烦。
姜令音捻了捻手指,压下心中那抹异样的情绪,淡淡地回应了她一声。
沁丽仪倒不见恼,依旧面带笑意,这会儿倒是与瑾妃如出一辙了。
宫正司的人没让她们等太久,姜令音才饮了两口茶水,流絮的口供便送到了淑妃手上。
薄薄的一张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淑妃粗略看完,顿时勃然大怒:“蒋贵人!”
众人被她这副严肃的模样惊住了。
蒋贵人也唬了一跳,不明所以地跪到地上,仰头看着淑妃。
淑妃却冷着脸,一字一句:“流絮说你是自己服下的毒,想来陷害顾小仪,蒋贵人,此事你如何解释?”
淑妃话音落地,连顾静姝也明显地怔愣了一下。
第32章 宠爱她所图甚大。
蒋贵人一时神思都空了,她怔怔地望着淑妃,把她脸上的怒容看在眼里。
怎么会?
她下意识地张大嘴巴想要辩驳,然而一出声又赶紧闭上了。在众人的目光下,她抬手比划起来,比划了两下,她忽然一顿……
有些话,她如何能比划得出来呢?她并非生来就是哑巴,没学过与人交流的手势,这比划一通,又有谁能看得明白?
她无声地落下一行泪,眼神逐渐陷入了绝望。
姜衔玉似是从她的动作上看出了什么,她问:“淑妃娘娘可否将流絮的口供给蒋贵人看看?”
一语惊醒梦中人。
淑妃忙将口供递交给宫女,由宫女转交到蒋贵人手上,又吩咐人去准备笔墨纸砚。
蒋贵人对姜衔玉目露感激,颤着手接过口供,随即一目十行地看完。
她心有准备,起初看得并不仔细。然而等看完上面的话,她还是没控制住一脸惊骇,再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罗才人见她这模样,实在忍不住好奇,她侧过身子,也凑过去看,然而两个呼吸后,她便捂住了嘴,远离了蒋贵人。
等蒋贵人放下口供,淑妃才轻飘飘地开口:“蒋贵人,流絮是你的贴身宫女,对于她的话,你可有什么解释?”
宫人搬来小案几,摆在蒋贵人面前,示意她落笔写字。
蒋贵人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她不仅没接话,半晌也没动笔。
“蒋贵人。”淑妃忽地厉声,“并非是本宫不信你,可你若是有冤屈,现在就该告诉本宫和诸位姐妹。”
流絮的口供上说出了蒋贵人在被顾小仪推下水后对顾小仪的怨恨,由此想到了陷害顾小仪的法子——给自己下毒。
可是毒物从哪来的,流絮却有些含糊,她说毒是蒋贵人自己拿出来的,连她也不清楚这毒的来历。
可流絮不清楚,蒋贵人定是知晓的。
若不是她自己给自己下毒,这毒,是何人给她的呢?目的又是什么呢?
淑妃不动声色地看着蒋贵人,她若是不肯说出自己为何有这毒药,要么是这毒药来历不明,要么……
她抚了抚额角,催促一声:“人证物证都在,蒋贵人,你若是没有辩驳之意,便是承认了自己服用毒药企图陷害顾小仪了。”
蒋贵人闻言,立即摇头摆手,唰唰唰写下了几个字。
淑妃看了,眉头一皱,“你只有这句话?”
只见纸上写着:“流絮一派胡言。”
蒋贵人不知想表达什么,目光在在座的嫔妃身上一转,好似在看谁,又好似谁也没在看。很快,她瞳仁一缩,将笔放了下来。
宁昭容对她这个迷惑的行为表示不解:“蒋贵人,你是在故弄玄虚呢?”
她顿时没什么耐心地道:“淑妃娘娘将妾身们都叫来,可不是让蒋贵人你在这唱戏的,你若是没什么难言之隐,便认了罪吧,左右顾小仪也不曾受什么委屈。”
瑾妃也淡淡道:“蒋贵人,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有些事你总比新来的妹妹们见识的多,即便你因落水一事记恨顾小仪,也不必如此伤害自己来陷害顾小仪。都是宫中的姐妹,你说你这般,又是何必呢?”
坏了嗓子不说,还让人更怜惜顾小仪了。
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她在为顾小仪铺路呢?
听完瑾妃的话,顾静姝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蒋贵人,也着实没想明白她的意图。
陷害她的这个招数竟这样浅显吗?
她毫发无损,反之,蒋贵人自己却有了恶毒的名声。
姜令音兴致缺缺地看着她们,注意到蒋贵人膝盖上那双微微颤抖的手。
她在竭力忍着内心的情绪,是害怕,恐惧,还是旁的?姜令音没看出来,但很显然,背后之人此局针对的是蒋贵人本人。而蒋贵人,现在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把柄在那人手上,所以不敢说?
思及此,姜令音将视线掠过每一个人都面容上,并重点观察了淑妃、瑾妃、姜衔玉和宁昭容。
然而她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流露地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异常。
而后的沁丽仪、嫣小仪、顾小仪、罗才人……能被她说得出名号的几位嫔妃,所有神态几乎都符合她们的身份和性格。
有人皱眉沉思,有人抿唇打量,有人挂着浅淡的笑……沁丽仪见姜令音看她,弯了弯眼眸,轻问:“令贵人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只足够姜令音听到。
姜令音敛了目光,回以一笑:“我若是能看出什么来,又岂会坐在这里?”
沁丽仪掩唇一笑,“令贵人当真是个有趣之人。”
姜令音猜,她未尽之语当是——怪不得得陛下宠爱。不过沁丽仪并未说出这句话,她眼里含着笑意,凝望着姜令音时,满满的欣赏,就好似,她很喜欢眼前之人。
姜令音暂时不想去探究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没想过与这宫里的女子有过深的交情,尤其是她们还同是嫔妃。表面上互称姐妹,背地里却要争宠夺爱。
*
哑药的来历没有查出来,线索到了流絮身上便断了,蒋贵人不肯说实话,此事便以她被禁足、移居锦瑟馆为结果,而流絮则被送回了她的身边。
大抵是听说了此事,午膳时辰左右,御前的籍安就带着圣谕到了怡和殿,请顾静姝去勤政殿侍膳。
姜令音看着屋子里动作更加小心
翼翼的人,没由来地生了些厌烦。
“这是都怎么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冬灵也听出了她的不悦,抿了抿唇道:“主子,您别难过。”
陛下的宠爱总是如此,如冰雪一般,来得快,融化时也快。
她或许是想说些更有道理的话,但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话,听得人更加烦躁。
姜令音把玩着发簪,冷嗤一声:“你们从哪看出来我难过了?”
纤苓隐晦地瞪了眼冬灵,冬灵呐呐:“主子不难过吗?”
难过吗?
或许昨日听说扶喻不能来陪她过生辰时她有过一刹的难过吧。
她以为,作为帝王的扶喻与旁的男子是不同的,至少不会轻易食言。
可她错了。
她平生最讨厌旁人抢走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物件。
属于她的,就该是她独有。
被人抢走东西的滋味,她体会过太多次了,她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姜令音看着簪子上纂刻得栩栩如生的水仙花,眸色深了深。
身为皇帝的扶喻,他的心思的确是比她想象中还要难以琢磨。他所有的举动,看似随心随意,却都有他自己的算计。她有些好奇,在他眼里,她是什么模样,他又将她当成了哪一种棋子?
他原是打算冷落她的,后来觉得她与旁人不同,有些意思,所以改了主意吗?还是说,从始至终她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呢?
昨日夜里,姜令音想了很多,想到后来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这几次的相处,扶喻对她分明是感兴趣的。
可是为什么呢?
她有些不明白。难道,皇嗣当真那么重要吗?还是说,这个前提是怀孕的人是琼嫔。
琼嫔比她更重要。
因为琼嫔陪他时间更久,还是因为琼嫔更合他心意?
杪夏让其他人都退下,自己留在了屋子里,她了解自家主子,知晓她心里藏着些许不快。
不是因为陛下没来熙和殿,而是因为陛下答应主子的事没有做到。
主子性子固执,自幼便是如此。
被主子看中的东西,主子一定想方设法地夺得。可是人不是冰冷的物件,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考量,哪怕主子竭尽全力,也不能事事顺心。
譬如那位沈公子。
倘若当初沈公子应了主子的要求,主子又岂会回到长安,还入了宫呢?
对于沈公子来说,主子或许很重要,但不值得他放弃其他的一切。
所以,当主子清楚了这一点后,选择了离开。
主子又有什么错呢?只是有些东西,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罢了。
杪夏蹲在姜令音身边,低声相劝:“主子,陛下毕竟与旁的男子不同,您不妨换个法子与陛下相处?”
姜令音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是性子如何是说改就改的呢?她闷声:“你觉得陛下不喜欢我这样吗?”
杪夏摇头,轻声细语:“主子这样便已经很好了。只是奴婢忽然想到了冬灵私下里说得那些话,陛下宠爱一个人,最长不过三四年。便是当初的蕙妃娘娘,也不过得了陛下三年多的宠爱。琼嫔入宫三年之久,在主子入宫后,宠爱也大不如前。主子,琼嫔她们都不足为惧了。”
“今年新入宫的几位主子,除了顾小仪,便是主子您最得宠。您与顾小仪,奴婢看着,就宛如琼嫔和沁丽仪啊。”
姜令音眸光一闪。
杪夏继续说:“主子也不必同顾小仪处好关系,保持着如今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便是极合适的。就如主子先前所想,陛下既让您入了宫,便有陛下的道理。”她语气轻了轻,“主子想让陛下对您更上心,陛下难道会不喜欢您这样吗?”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杪夏。
到底是小觑了她,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表现出一副听进去了的样子,时不时“嗯”两声。到了最后,杪夏也察觉出她的敷衍,不由失笑:“主子,这些都是奴婢的想法,您如何以为呢?”
姜令音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但是,她不想和顾小仪成为第二个琼嫔和沁丽仪。
她所图甚大。
让扶喻对她更上心,她的法子还有很多。
可现下,他对她言而无信,她要罚一罚他。
第33章 病重“妾身得了相思病。”
勤政殿
庆望恭恭敬敬地送走顾静姝,转头对苏穆清笑道:“苏大人放心,宫里人不会怠慢了小仪主子的。”
晌午时的日头有些大,在廊下巡视的侍卫们到了时辰便要换了一个班次,苏穆清年纪虽轻,如今却正得圣心,因而领头的侍卫对他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他在与御前的总管太监交谈,也没私自上前打扰。
苏穆清收回目送的视线,对庆望微微颔首,“庆公公客气了,有陛下在,穆清并不担心这些。”
左右他在御前,即便不能进入后宫,也能得到一些后宫里的消息。
庆望眼珠子转了转,朝他做了一揖,重新回到殿内伺候扶喻。
扶喻方用过午膳,正在用茶水漱口,见庆望进来,轻描淡写地问:“后宫可有什么动静?”
不过一顿午膳的功夫,后宫能有什么动静?庆望心里想着,却明白陛下想问的不是这些,他诧异了一下,故作不解地道:“回陛下,后宫的主子们一切安好。”
“安好?”扶喻淡淡睨了他一眼,“都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吗?”
庆望摇摇头,“回陛下,各宫主子们想来都用过午膳在歇息了,并不曾有什么动静。”
扶喻不耐烦地拧起眉,面色微愠。
庆望压下心里的翻涌,近前为他沏了一盏茶,装作不经意道:“籍安去钟粹宫传陛下口谕时,遇见了熙和殿的奴才。”
他觑着自家陛下的脸色,继续说:“听熙和殿的奴才说,昨儿令贵人用了一碗长寿面就歇下了,仿佛是身子不适,今儿午膳也没让人去御膳房取。”
扶喻调整了一下坐姿,掀眼淡声:“没请太医?”
庆望恭声:“奴才并不曾瞧见熙和殿的奴才去请太医。”
太医院在勤政殿东南角,并不在后宫的范围内,因而后宫嫔妃去太医院请太医时,勤政殿的人一早就能听到消息。
庆望思虑了一下,又斟酌字句道:“昨儿是令贵人入宫后的第一个生辰,令贵人大抵是想和陛下一起庆贺的。”
扶喻不可置否。
他抬起手指,压了压眉心,吩咐道:“请李院判去给她瞧一瞧。”
庆望咽下嘴里的话,麻溜地将消息传递了下去。
殿内只留下扶喻一人,他倚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指头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脸上的神情平淡,黑眸沉沉,不见喜怒。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心底划过的那一抹隐秘的情绪。
*
李太医奉命到熙和殿时,杪夏等人都有些困惑,听李太医说明了前因后果,众人忙将他迎进了正厅,冬灵则去寝殿告知姜令音这一消息。
姜令音听了,神色莫名:“陛下给我请了太医?”
“是啊,陛下这是关心主子呢。”冬灵笑嘻嘻道,“太医已经在正厅了,主子可要让太医把脉瞧一瞧?”
关心?
分明是他食言在前,若真是关心,为何他自己不来?
还是说,他心虚,不敢来面对她?
姜令音牵了牵唇,淡淡道:“不看,我没事,让太医回去吧。”
冬灵一急:“主子,您不给太医把脉,太医如何给陛下交代呢?”
“让他如实禀告知陛下好了。”姜令音背过身,让冬灵退下,“好了,我要歇息了,让太医喝口茶歇会儿,再给他看个赏,便让他回去吧。若是陛下问起,便说我没病,不想看太医。”
冬灵将姜令音的话意告知了李太医。
李太医摸着脑袋,收了厚重的赏赐,慢悠悠地晃回了太医院。只是他刚一坐下,籍安便跑了过来打探消息:“李院判,令贵人可是身子抱恙?”
李太医是太医院左院判,年纪已近五十,久在太医院任职,看惯了宫里头的弯弯绕绕,自然能看出陛下和令贵人之间的不寻常。
他半耷着眼皮,作昏昏欲睡状,不咸不淡地道:“令贵人当是重病在身。”
“重病?”籍安惊住了,连忙追问,“怎会重病,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李院判,令贵人是什么病,可有法子医
治?”
李院判沉吟片刻,道:“是什么病倒是不清楚,不过,应当有法子医治。”
籍安急道:“还请院判跟我一起去禀告陛下。”
李院判却摇头道:“人老了,身子不中用了,腿脚也不大利索了,烦请公公自行禀告陛下吧。”
李院判不仅资历老,医术高明,还是太后殿下信重的太医,籍安没法子强迫他,只好一人回到勤政殿,将他的话先说给了庆望听。
庆望一时惊疑不定:“令贵人病重?”
他狐疑地打量着籍安,“你这是诓你师傅呢?”
籍安欲哭无泪,“师傅,徒儿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可是李院判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庆望仍有疑虑,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硬着头皮将这话告知了扶喻。
扶喻慢慢收拢了手指,意味深长地看着庆望,“她重病在身?是李院判亲口说的?”
庆望犹豫着点头:“是,不过陛下放心,李院判也说了,还有法子医治。”
扶喻皱眉起身,往外走去。
“陛下驾到——”
尖细的嗓音传入钟粹宫众人耳中。
顾静姝从怡和殿走出来,便见扶喻一身冷气地朝熙和殿走去,她压下心头的不解,转头询问:“方才太医来过熙和殿,可是令贵人出了什么事?”
康乐摇头,也是疑惑:“令贵人从昭和宫回来后,就待在熙和殿没出去,没听说出了什么事啊。”
重锦补充:“不过今日在昭和宫时,令贵人脸色确实不大好,莫不是因着昨晚的事没歇息好?”
顾静姝眸色轻闪,她转身踏回屋子,只吩咐一声:“康乐,你去查一查昨日琼芳殿里发生的事。”
琼嫔昨日动了胎气,今儿也没来昭和宫,若是出了事,宫里该有消息才是,可若没出事,陛下昨日又为何留宿了琼芳殿?
*
姜令音一睁开眼,就见到了扶喻。
她眨了眨眼,试图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陛下?”
扶喻避开她的手,语气淡漠:“不是病了吗?”
“太医说的?”姜令音一边起身,一边漾起笑意,“陛下莫不是以为妾身得了什么病?”
扶喻负手而立,一时无话。
姜令音在他面前站定,抿唇轻问:“陛下来熙和殿,原是以为妾身病了,若妾身没病,陛下就不想来见一见妾身了吗?”
扶喻垂眸看着她,女子应当是净面了的,脸上没有妆容的痕迹,素面朝天的模样在灯光下更惹人怜爱。
他不着痕迹地敛了心绪。
姜令音摊了摊手,作无辜状:“让陛下失望了,妾身没病。”
扶喻皱着眉头,似乎想问什么,但姜令音很快打断他的话,“陛下是在担心妾身吗?”
女子凝视着他,乌黑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身影,像是在毫不收敛地袒露她的心扉。
见扶喻不说话,姜令音笑一笑:“妾身生了相思病,陛下信不信?”
扶喻蓦地一顿,又听她说:“陛下不信便罢了。”
说着,她便背过了身子。
扶喻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你同李院判说了什么?”
这会儿他若没反应过来李院判说的那些话都是诓他的,那他这二十多年就白活了。但他没想通,李院判为何会帮这女子。这次,她又给了人什么好处?
姜令音被他攥得有些疼,“陛下轻点。”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困惑地看向扶喻,“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妾身伙同太医诓骗您吗?”
姜令音很不喜欢他这样与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有那莫名其妙产生出来的脾气。误会她一次就算了,可这次也什么都不弄清楚便跑来质问她,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陛下若是怀疑妾身逾矩,犯了欺君之罪,现在大可叫太医来与妾身当堂对峙。”她眉尖微蹙,眼底映出一丝冷嘲,“原来陛下不是以为妾身病了来探望妾身的,而是过来质问妾身,是吗?”
扶喻脸色骤然一红。
他自从出生起,便无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眼前的女子却无畏无惧地注视着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失礼和唇边泛起的那明晃晃的冷意。
他眸子微眯,“姜氏,你是在质疑朕吗?”
自从得知了她的小字后,扶喻大多时候都会唤她“愔愔”。如此冰冷地唤她“姜氏”,倒是让她想起了刚入宫那会儿。姜令音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情绪,俯下身子道:“陛下恕罪。妾身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侍奉陛下来,还请陛下另寻他处安寝。”
扶喻定定看着她半晌,不知这话题怎么忽然转到了这上面。后宫女子的小性子和使出来的那些小手段他大抵都能摸的清,可像她这样直言不讳、毫不退让的还是罕见。
不过,女子既是铁了心要赶他走,他又何必强求着留下?
空气中一片静默。
最终,扶喻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寝殿的门是敞开着的,忽地蹿进来一股凉风,凉意仿佛能浸入人的骨子里,叫人心生寒意。
姜等令音平静地抬起头时,扶喻的身影已经无影无踪,而杪夏和喜盛等人担忧地看着她,似是想安慰她。
“给门落锁吧,该歇息了。”姜令音说着,挥退了众人。
众人哑声,不敢多问,轻手轻脚地为她合上了门。
半晌,姜令音嘴角轻扯,面上的情绪一扫而空。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那李太医为何会对扶喻说她得了重病,但扶喻能第一时间赶来看她,不正是说明了原因吗?她知道他会怀疑她,既如此,那便让他怀疑好了。
她对扶喻冷脸,扶喻如今看着的确生气,可那又怎样?
欲擒故纵这一招,永远是百试百灵的。
若是扶喻真的计较她的话和她的态度,那他便不会拂袖离开,而是真正下旨处罚她了。
那他便是——
因为她猜中了他的心思,所以恼羞成怒?
姜令音哼了哼声,漫不经心地想着接下来的打算。
食言一次,误会两次,扶喻如今欠她的可太多了。
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从他身上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
庆望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冷汗,他看着怒气冲冲从熙和殿出来,而后面色寡淡地坐在銮驾上的陛下,实在想不明白令贵人做了什么竟惹恼了陛下。
銮驾快到勤政殿时,他才听自家陛下冷声道:“传李院判来见朕。”
庆望抬头看了看轻盈的月色,应答了一声。
*
送走李太医,扶喻就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撑着下颚这个姿势。一直到籍安不得不冒着被斥责的风险轻唤,他才恍然回神。
扶喻捻了捻手指,眼中的神色难辨。
他抬起头,忽然问:“你觉得令贵人是怎样的人?”
籍安左看右看,发现陛下是在问他,他顿时心惊不已,颤着声准备回话:“陛下……”
但扶喻却摆了摆手,起身道:“就寝吧。”
籍安一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脑子却在不停地转动:陛下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陛下方才是在想令贵人吗?今日晚上,陛下同令贵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子里盘旋。
于是守夜时,他便请教了自家师傅。
庆望思忖了一会儿,回他:“陛下大抵是对令贵人上心了。”
他虽是个阉人,但这种事儿看得可太多了。陛下为何好端端地问起令贵人,不就是好奇吗?
不过他也好奇,方才李院判到底对陛下说了什么,竟让陛下沉思了那么久……
第34章 癸水“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自令贵人生辰后,各宫嫔妃恍然间发现陛下便再也不曾召见她或是踏足熙和殿,不免打探起缘由,后来,也不知是谁传出去说是令贵人与琼嫔争风吃醋,惹怒了陛下,而后被陛下所厌弃了。
虽说只是谣言,但陛下冷落令贵人,她们还是喜而乐见的。
宫里的嫔妃那么多,可陛下的宠爱却只有那么一点,少了一个令贵人,分给她们的不就多了一些吗?
只是她们也没高兴多久,十一月初,顾小仪便被晋为了贵仪。
顾静姝入宫后不及两个月,赏赐不断,又接连晋位,如此种种,倒也不难让人看出来陛下对她的重视。再想想蒋贵人的下场,众人看着素日里温柔娴静、不显山不露水的顾贵仪,心里都怵得慌。
蒋贵人虽说是自作自受,但如今嗓子也坏了,彻底失去了得宠的机会,还被迁入了锦瑟馆,无依无靠,可谓是下半辈子都被毁了。
尽管如此凄惨,但也无人同情她。
少了一个争宠的人,对她们来说,是一桩好事。
只是顾贵仪,不论家世、相貌还是宠爱,都实在是让人心生忌惮。
外面人的想法熙和殿众人并非不清楚,对于那些闲言碎语和关于自家主子失宠的事儿她们也管不了。这些日子,自家主子却像是个无事人一样,即便是连着好几日不见陛下也表现得毫不在意。
御膳房原先的掌事被人取而代之,新上任的掌事有前车之鉴,倒也不敢过分克扣嫔妃们的份例,但即便如此,熙和殿的宫人走出去,被人冷言冷语或是无视的现象总是存在的。
都说令贵人惹恼了陛下失了宠,不踩上两脚都是良善之人了,明着相安无事,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隐晦地打量。
宫人奴才的荣辱都寄在主子身上,姜令音岂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时候未到,她需要忍耐,对于几人所受的委屈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趁着净面的时候,杪夏同她轻声道:“主子,这些日子,奴婢瞧着纤苓她们都没异样,应当都没生二心。”
“日久见人心。”姜令音淡淡道,“她们与我荣辱与共,想从我身上得到利益。若是我一直不得宠,谁还会跟着我呢?”
后宫里的嫔妃的确不少,可没有主子伺候的宫人更多,位置就那么多,谁不想被主子信任重用?他们也想得势,也想往上爬。
可是想要被主子信任,难免要付出一些代价。
衷心,是她们必须要有的。
杪夏沉默了须臾,“如今顾贵仪得势,奴婢担心……陛下他……”
那日陛下从熙和殿怒气冲冲地离开的样子她可是看见了的,只是她一直没有过问,怕徒增主子心烦。
姜令音摩挲着水仙花玉簪,婉声安抚她:“不妨事,我自有分寸。”
*
一连下了几场秋雨后,宫里的女子都换上了冬衣,出门都会披上鹤氅或是披风。
十一月十五照常是后宫嫔妃们去昭和宫请安的日子。
姜令音正好来了癸水,身子不大爽利,杪夏心疼她,想让她向淑妃告个假,但姜令音却强撑着到了昭和宫。
她走得有些慢,到昭和宫时几个高位娘娘都已经在喝茶了。
给她们请了安,姜衔玉忽然皱起眉头,关心她一句:“令贵人可是身子不适?”
姜令音抿着唇,闷声回道:“多谢诚妃娘娘关心,妾身无碍。”
瑾妃也不甘示弱地关切她一句:“若是身子不适,可要记得去请太医,令贵人还年轻,莫要讳疾忌医。”
“多谢瑾妃娘娘。”
姜令音被纤苓扶着坐上自己的位置,蓦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边换成了沁丽仪,沁丽仪见姜令音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温和一笑:“令妹妹在瞧什么?”
姜令音睇了眼琼嫔对面的位置,那儿正坐着顾静姝。
似是看出她眼神中传递出的疑惑,沁丽仪解释道:“令妹妹莫要误会,那便是顾贵仪的位置。”
正五品有五仪,贵仪为首,丽仪为末。虽说沁丽仪有封号,资历也比顾静姝高,但她这样让位置的行为,还是让姜令音觉得有些微妙。
如此一来,沁丽仪就坐在了琼嫔的下方。
无端矮人一截。
她当真如表面那般从容淡然吗?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淑妃落座,琼嫔才抚着小腹姗姗来迟,她敷衍地行了个礼,便坐了下来,瞧着左手边的沁丽仪,她神色一诧,明知故问:“沁妹妹怎么坐在这儿了?”
沁丽仪好脾气地笑了笑,琼嫔这才看见了顾静姝似的,恍然大悟道:“我倒是忘了,顾小仪已经被陛下晋为贵仪了,今时不同往日啊。也不知下一次请安,我这位置上坐着的又是何人。”
她唏嘘一叹,尾音绵长,缠绕在众人心头上。
顾静姝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宁昭容“唔”了一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似是认可琼嫔的话:“琼嫔妹妹倒是会未雨绸缪,与其担心这些那些的,不如照看好自己腹中的皇嗣。等妹妹诞下了皇嗣,谁又敢抢你的位置呢?”
她的话好像没有旁的意思,但也有人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
说到皇嗣,琼嫔面上浮起一抹笑:“昭容姐姐说得是,有了皇嗣,谁也不敢越过我了。”
她低眉浅笑,浑身散发着温柔的气息,与先前张扬的模样大相径庭。
只是没人察觉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冷意。
祺充仪照常派人来告假,淑妃一如既往地同云栀叮嘱了两句,让她回去照顾好祺充仪。
等云栀一走,殿内忽地响起一声嗤笑。
姜令音看向宁昭容,却见她面上染着冷嘲,“阖宫之中,只有她的身子最金贵。琼嫔妹妹怀着孕都来请安,她却一次也不来,到底是身子抱恙,还是不把淑妃娘娘和咱们姐妹看在眼里?”
陛下是默许了她不用请安的事,可祺充仪一次都不来昭和宫,未免太过了。同姜令音一起入宫的新人,还有好几位都不曾见过祺充仪的真容呢。
对于宁昭容的抱怨,淑妃含笑不语,姜衔玉和瑾妃也仿若未闻,不予置评。
琼嫔眼中有些许的自得,她哼声,搭腔:“大抵都不放在眼里吧,妾身入宫这么久,也没见过充仪娘娘几次呢。”
祺充仪以身子不好为由,不知截过多少人的寝,众人对她生怨气在所难免,但往常都顾忌着陛下对她的宠爱和纵容,自从永安宫小厨房走水一事发生后,众人忽然发现,陛下去永安宫的次数越来越少,言语间,便对她少了几分忌惮。
这可得益于姜令音。
琼嫔眸子一转,“令贵人,近来宫中的谣言你可听说了?”
姜令音慢吞吞地侧眸看向她,“还请琼嫔告知。”
宫里的谣言,那可太多了,能让琼嫔指名道姓问她的,无非是说她与琼嫔争风吃醋,而被陛下冷落这一条。
但谣言之所以是谣言,便是摆不得台面上的,琼嫔自是不会当众说出来让人笑话。她转过脸,不再搭理姜令音。
姜令音也没心思与她谈论这些,恹恹地垂下眼眸。
从前来癸水都是没什么感觉的,这回不知怎的,一阵一阵地腹痛感。
后面又坐了一会儿,请安才散去。
姜令音扶着桌角起身,正准备等位分高的人先离开,淑妃却叫住了她:“令贵人可否留步?”
迎着诸多视线,姜令音留在了昭和殿内。
她以为淑妃要问她什么,或是想叮嘱她什么,但没想到,淑妃让人给她端来一盏茶,继而温声道:“令贵人可是来了癸水?先坐着歇一歇吧,本宫让人给你抬步辇来。”
又让宫女给她递来一个方子,“这是本宫让太医特意开的温养经血的方子,也有止痛之用,令贵人若是不嫌弃,回头不妨试一试。”
姜令音微微抬眸,心中有万千情绪,却只化作一句:“多谢淑妃娘娘挂怀。”
淑妃见她没有拒绝自己,和气一笑,很快被人簇拥着回了内室,而将姜令音留在了大殿内,给足了她休息的空间。
姜令音捻了捻袖口的纹路,最后是坐着淑妃让人抬来的步辇离开的昭和宫。
绫屏等姜令音的身影从昭和宫离开,折身回到淑妃身侧侍奉时,不由地感慨一句:“没想到令贵人竟接受了娘娘的好意,奴婢还以为她会像旁人那样,觉得娘娘不怀好心,直接拒绝呢。”
淑妃笑一笑,翻着彤史看了起来。
不知看到什么,她笑意倏然一敛,“沁丽仪的癸水怎么推迟了这么久?”
绫屏“啊”了一声,道:“娘娘忘了,沁丽仪的癸水一向不准时,先前不是还推迟了小半个月吗?”
淑妃没说话,她又翻开御膳房的食谱看了一遍。
良久,她揉了揉额角,吩咐:“申时之后,让太医院把后宫嫔妃的脉案送来给本宫看看。”
绫屏反应过来:“娘娘是怀疑沁丽仪有了身孕?”
淑妃低声一叹:“或许吧。”
绫屏皱起眉头:“先前娘娘也发现琼嫔瞒着自己有了身孕,沁丽仪莫不是也要学琼嫔?”
瞒而不报,若是皇嗣有损,谁来承担这个责?
自家娘娘统摄后宫,陛下一旦怪罪下来,头一个受罚的便是娘娘。
娘娘位高权重,看着风光不已,可绫屏却知道娘娘这几年过得是如何的不容易。
绫屏撇了撇唇,不忿地道:“娘娘关心她们,她们不但不领情,恐怕还觉得娘娘惹人烦呢。”
淑妃敲打了她一下,沉声道:“不领情是她们的事,该是本宫的事,本宫就要尽责。”
陛下尚未立后,她在淑妃的位置上坐着,身为众妃之首,宫权也握在手中,管理后宫诸事便是她的职责。
*
姜令音坐在步辇上半低着头,抚着隐隐作痛的小腹。
步辇是四人抬的,四下并没有遮挡之物。
凉风习习,一时竟吹开了她身上的披风。姜令音咬着唇,让宫人停下,重新系紧了披风。
纤苓看着面色发白的姜令音,又望着近在眼前的长空楼,提议道:“主子,奴婢扶着您去长空楼上坐坐吧。”
步辇虽免了步行之苦,风吹在身上得却更冷了。
姜令音痛得说不出话来,攥着纤苓的胳膊闷哼了声。
从这儿到钟粹宫还有一段路程,眼见风越来越大,纤苓咬了咬牙,还是扶着姜令音进了长空楼。
“主子,您先忍一忍,奴婢去给您请太医过来瞧一瞧。”
长空楼上有靠椅和软垫,两侧也有侍立的宫女,纤苓请她们帮忙看照一下姜令音,自己则跑向了太医院。
在长空楼的宫女倒也有眼色,很快给姜令音上了一杯热水,让她暖暖身子。
姜令音握着温热的杯璧,阖眸靠在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但她没睁眼。
来人在她面前停下,没有说话,似乎是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姜令音心中一动,略有所觉地掀开眼看向他。
扶喻一袭靛蓝色常服,端得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此刻,他双手负在腰后,垂下的视线与姜令音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扶喻没说话,姜令音也没开口的意思。
二人便这样对视了好几个呼吸。
最后,是姜令音先移开视线。她撑着扶手,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低眉福身:“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第35章 补偿“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长空楼宽阔又空荡,连发出的声音都变得空灵起来。
不知几时,原先侍立在珠帘两侧的宫女都退了下去,如今在殿内的只有姜令音和扶喻二人。
扶喻说完“平身”二字后,便又陷入了沉默。
姜令音见状,忽然抿唇莞尔:“妾身比陛下先来的长空楼,陛下应当不会怀疑妾身窥伺帝踪,或是做了什么手脚吧?”
她问得很随意,连面部的表情都是轻松的。
扶喻闻言,脸色的神色却让人捉摸不定,姜令音等了一等,见他还是缄默不言。
她再次福身,表现得十分乖觉:“是妾身打扰陛下的雅兴了,妾身告退。”
转身之际,扶喻忽然唤住她:“姜氏。”
姜令音眉心陡然一低,她压抑住自己的不悦的情绪,脚步顿住,等扶喻的下文。
她不曾回头,自然也没看见扶喻眸色沉沉的样子。
扶喻见她停下,到嘴的话又转了个圈回到了肚子里,他想说什么呢?
听庆望说看到熙和殿的宫女急吼吼地跑向了太医院,他便叫人拦住了那个宫女,问清了情况,而后就来了长空楼。说实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站到她面前,心里甚至有些担心。
“愔愔。”他改了个称呼,语气稍缓,“你若身体不适,便待在熙和殿里,不用勉强自己去昭和宫请安。”
当下,姜令音忽然就想起了祺充仪,当初他也是这样对祺充仪说的吗?
所以,他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随心?
她回眸望向扶喻,一字一顿地笑道:“淑妃娘娘执掌后宫,每月也只需请安两次,妾身若是告假了,岂不是要等下个月才能见到淑妃娘娘?况且,连琼嫔都不曾告假,妾身身子康健,又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她不喜欢在背后谈论别人,或是在扶喻面前提及旁的女子。但这会儿她却没忍住提起了琼嫔。
琼嫔有孕,身子何其金贵。
扶喻听出了她话音里的讥讽,不免觉得有些刺耳,他看着姜令音,倏尔轻叹。
李太医自作主张,叫他误会了这女子,女子心里有怨气,倒也实属正常。况且,当时的确是他食言在先。
即便知道琼嫔是使性子,可琼嫔毕竟有孕在身,他本打算去看完她再到熙和殿的,可谁想,琼嫔的胎象却当真不稳呢?
好不容易稳住了琼嫔,天色已暗,他便没折腾,就在瑶华宫无人住的正殿歇下了。
他还想着日后如何面对女子的埋怨,以为女子会主动来询问他,可谁知……他不去,女子竟也不来。
“到底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扶喻上前两步,伸手试图拉住姜令音的手腕。
对于女子口中似真似假的醋意只字不提。
姜令音却轻轻一避,顺势福身:“多谢陛下关心,妾身无碍。”
扶喻目光一滞。
他紧抿着唇,语气微涩:“愔愔这是还在怪朕?”
姜令音疏离地笑一笑:“陛下说笑了,妾身扰了圣驾,该是妾身的错才是。”
“妾身就不打扰陛下了,妾身告退。”
扶喻注意到她紧绷的面庞和发白的唇色,轻拧着眉,三步并两步走到姜令音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在姜令音错愕的目光下,他不容商量地将女子拦腰横抱起。
“朕送你回去。”
不等姜令音反驳,扶喻阔步往外走去。
姜令音的披风披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本遮不住多少寒风。可扶喻的胸膛却十分温暖。
她将脸埋进去,整个人缩在了他的怀中。
有人替她遮挡冷风,感觉自是不错的。
姜令音耷拉着眼睑,眼神悠悠地停在扶喻的喉结处,唇角微弯。
扶喻将她抱进了御辇。
帝王的御辇地方宽敞,能容得下两三人不说,头顶华盖,两边还有遮挡的纱帘。这是姜令音第二次乘坐御辇,与上回不同,冬日的御辇里还搁置了暖炉,茶壶里的茶水倒出来时也是热气腾腾的。
扶喻没有松开手,一直抱着她。
到了钟粹宫门前,也是扶喻抱着她下的銮驾。
銮驾所到之处,声势浩大,想不注意都难。
请安才散去不久,还有嫔妃在御花园冒着冷风想假借赏花之名偶遇陛下,没想到陛下是来了不错,可自己没入陛下的眼,反倒还瞧见陛下进了长空楼,而后抱着令贵人坐上步辇这一幕。
不等姜令音回到熙和
殿,消息便如风一般吹入了各个角落。
令贵人这就又恢复圣宠了?
众人不解地想着。
随即着人打听起令贵人是如何遇见的陛下。
*
熙和殿众人见到自家主子被陛下抱回来时也是一脸震惊的。
她们挤眉弄眼地看向同主子一起去请安的纤苓,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却见纤苓对她们回以一笑。
众人心下了然,纷纷正色起来,对御前的人笑脸相迎。
庆望不是没察觉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事实上,他也有点迷茫。
陛下今日这行为着实不大着调了。
殿内
扶喻将姜令音轻轻放到床榻上,捻了捻被子,声轻:“朕让太医给你瞧一瞧。”
姜令音与他对视了须臾,似乎是看出了他眼中的认真,淡声道:“妾身无碍,不必劳烦太医跑一趟。”
扶喻见她坚持,也没多说,转头往外唤人。不一会儿,一位医女提着医箱走了进来。
扶喻按住姜令音的手腕,让医女把了脉。
“令贵人脾胃虚弱,前不久又用了生冷之物,所幸并不严重,待微臣开个方子为贵人调理一番。”
扶喻在一旁听着,让医女又说了些月信期间的忌口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方才让人退了下去。
“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一道红糖益母粳米粥,用完再歇息。”
姜令音拥着衾被,闭着眼不语。
扶喻顿了顿,低声唤她:“愔愔。”
等了又等,也不见女子应答,仿佛睡着了一般。
扶喻眯了眯眼,心神一转,起身解下了半边的帷帐。
屋子里安静下来。
龙涎香的气息越来越淡,淡到彻底嗅不到时,姜令音才缓缓睁开了双眸。
隔着半开的帷帐,姜令音看到了坐在榻上正用狼毫在纸上写着什么的扶喻。
入眼只见半张侧脸,姜令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还是扶喻太过敏感,下一瞬,低着头的扶喻忽地转眸,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搁下狼毫,清了清嗓子,笑了起来:“愔愔醒了。”
他笑起来时,嘴角一侧有浅浅的梨涡显现。
姜令音看着那小小的梨涡,有片刻的失神。
等她回过神,扶喻已经坐在了她的床榻边,他注视着她,语气堪称温柔:“可好些了?粥已经煮好了,尝两口如何?”
姜令音握了握在衾被下的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扶喻也没在意她的这个姿态,等粥呈上来,还亲自喂了她。
他喂一口,姜令音便吃一口,神色十分平静。
屋内的气氛一时瞧着无比温馨。
等粥见了底,扶喻搁下玉碗,将绢帕递给她擦嘴角。
姜令音接过,擦完嘴角,重新靠回了软枕上。
见扶喻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垂着眼,声音没有波动:“妾身今日不能侍奉陛下,劳烦陛下移驾他处。”
扶喻仿若未闻,替她掖了掖被子,淡淡道:“好好休息,朕今晚留在这儿陪你。”
陪她?
姜令音这句话觉得很好笑。
她掀眼凝视着扶喻,语气生硬:“妾身的生辰已经过了,陛下。”
扶喻沉默一晌,“是朕食言了。”
姜令音知道扶喻不可能同普通男子一样对她道歉,譬如记忆中的那位,总喜欢将“抱歉”放在嘴巴上;而蔺淮与,也会对她说“对不住……”
扶喻能说这样一句话或许已经很难为他了。可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既然答应了那晚要陪她,为什么不能遵守承诺呢?
哪怕,他来得很迟很迟,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至少,这代表着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记得对她的承诺。
她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一想到这件事,她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烦闷。
在某些方面,她的确是非常固执的。
她轻扯了扯唇,转移话题:“陛下是不是找李太医问过了?”
扶喻今日忽然来看她,是因为知道了上次误会了她,所以觉得愧疚吗?
扶喻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一时竟说不出否认的话。
除了李太医,还有上上回有琚来昭和宫送头面的事,他也误会了。
扶喻按了按眉心,想要解释:“愔愔,朕……”
“妾身知道了。”姜令音打断他未尽之语,“陛下不必向妾身解释的,是妾身失言僭越了。”
她轻轻敛睫,声音透着乖顺安静:“多谢陛下。”
扶喻一哑。
他不大习惯她这副模样,可又说不清楚为何不习惯。大抵是自从遇见这女子,女子一向表现得十分大胆,还总是喜欢主动撩拨他,如今乖巧得反倒不像她了。
他很少有这样束手无策的时候。
因为以前,他从没有遇到过女子对他冷脸的情况。
扶喻眉心一曲,骤然倾身覆在了姜令音身上。
“愔愔当真不愿听朕解释?”
他哑声:“先前的事,是朕对不住愔愔,愔愔想要什么补偿,朕都给你。可好?”
姜令音才挣扎了两下,就听扶喻低声警告:“别动。”
她下意识得身子一僵,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后,又反应过来,静静地看着离她极近的面容。
她不说话,扶喻继续引诱她:“想要什么?”
仿佛姜令音只要说自己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一样。
第36章 原谅“朕很喜欢愔愔这样。”
扶喻注意着分寸,并没有将自己全身的力量压在姜令音身上,他的手放在姜令音身子两侧,用力撑着。
想要什么?
他若真的想给她补偿的话,又何必等她亲自开口?
难道她想要什么,他都能双手奉上吗?
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姜令音没有犹豫多久,她目光紧紧凝视着扶喻,一字一句道:“妾身想让陛下陪妾身过一次生辰。”
扶喻眉头一挑,似乎不觉得这是个难题:“愔愔当真只是想要这个?”
姜令音点点头。
扶喻低低一笑,应允道:“好,朕给你补上。”
姜令音没问他打算如何补,也没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每年生辰便只有那一日,后来补上的,到底不是那一日她所期盼的。
两者的区别太大了,补,是没法子补回的。
她不可能再回到那一日。
但扶喻显然并不理解她的意思。
姜令音撇过脸,摆出一副不愿与他交流的姿态。
扶喻丝毫不见恼意,眸色一闪,低头偷了个香。
不等姜令音出声,他很快从她身上起来,声音放轻:“愔愔先休息吧。”
姜令音注意着殿内的动静,听见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去,手不由地一紧。
难道她真的要让扶喻留下陪她不成?
他前头说的话,转个头的功夫就能忘了。
到底是记性差还是随口一提,所以从不放在心上?
姜令音恹恹地想着,少顷,又听见有人走进来。
她没有睁眼,只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殿内又陷入了沉寂。
她没有熏香的习惯,因而屋子里只有扶喻身上传出的淡淡龙涎香。
香气浓郁,衾被上只沾了一点,就难以消散。
姜令音嗅着这香气,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屋子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烛光。
她动了动脖颈,准备唤人,身侧的位置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继而是扶喻的声音:“愔愔?”
姜令音这才发现,扶喻的手掌一直贴在她的小腹上。
“陛下怎么在这?”她有些不解。
扶喻反问:“朕不是说留在这陪愔愔吗?”
留下来陪她?
好似是说过这句话。
姜令音皱了皱眉,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话,真的留了下来。
扶喻见她不语,又问:“可是饿了?”
“御膳房那边热了粥,喝一些?”
睡了一觉,姜令音
的腹部也不那么疼了。她拂开扶喻的手臂,在床上坐了起来。
扶喻撑着下颌,侧身望着她,“好些了吗?”
姜令音瞥了他一眼,淡声:“陛下不该留下的。”
女子来月事,身为男子,总该要避讳一些的。更何况,扶喻还是皇帝。
扶喻似乎不以为意:“朕说过陪你,总不能食言了。”
姜令音没什么表情地抿了下唇,懒得搭理他。
先前食言的是他,现在说不能食言的也是他。
哦,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做什么都是对的。
烛火静静地燃着,屋内只有二人起伏的呼吸声。
扶喻看着女子的侧脸,眸色深沉,他忽然问:“朕不来找愔愔,愔愔可有想过去勤政殿找朕?”
姜令音不知道他为何会问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她去勤政殿找他?凭什么呢?
她偏头,神色寡淡,语气平平:“后宫嫔妃无诏不得去勤政殿,陛下忘了?”
勤政殿是皇帝处理政务和就寝的宫殿,并不在后宫的范围内,来来往往的外臣又居多,后宫嫔妃需要避嫌,通常并不会亲自前去,最多只会派宫人去送些糕点茶水。
但若是得了扶喻的口谕去侍寝或是侍膳,则另当别论了。
据说他登基后,便下了一道口谕,不准后宫嫔妃私自前往勤政殿。
扶喻这般问,显然不是忘了这一茬。
他挑了挑眉,“愔愔这样说,便是想过了?”
姜令音不承认也没否认,任凭扶喻猜测。
她如今不过贵人,出行连乘坐步辇的资格都没有,钟粹宫还是距离勤政殿最远的宫殿之一,她何必辛辛苦苦走这一趟?
再想到宫规上的条例,一宫主位才有步辇,便愈是不耐烦。
从三品开始有步辇和采杖,破例赐下步辇的,如今只有有孕在身的琼嫔一人。
贵人位列正六品,她尚且遥不可及。
扶喻见她神色低落,不知是误会了什么,沉默了须臾,道:“以后愔愔若是想来勤政殿,不会有人阻拦的。”
姜令音怔了一怔,这话的意思是,她可以随时出入勤政殿?
不过,在没摸清扶喻真实的想法之前,她没急着应答,而是斟酌道:“若妾身时常去勤政殿,似乎不合规矩。传出去了,天下人该指责妾身了。”
扶喻的视线掠过她浓淡相宜的眉眼,笑了一声:“无妨,朕的事,旁人还无权置喙。”
此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姜令音情绪蓦地好转了许多。
听说苏穆清被调回了御前当侍卫,她若是时常去勤政殿,是不是会遇见他呢?
扶喻见她露出了笑意,自以为做了一件让她高兴的事,趁热打铁:“愔愔原谅朕了吗?”
姜令音淡淡一笑:“陛下说笑了,妾身何时怪过您?”
道歉,是需要低声下气,好言好语的,而不是像他这样高高在上,施舍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给她。
这是赏赐,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和施恩。
她不喜欢,也不想要这样的道歉。
扶喻狐疑地打量她半晌,心里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觉。
她当真没怪他吗?或是说,对先前的事都既往不咎了。
但女子面色如常,他一时竟分辨不出她话的真假。
姜令音开口打断他的沉思:“陛下难道希望妾身怪您吗?”
扶喻思绪顿时一收,伸手搂住了她,“愔愔,你这样就很好。”
倘若她不在意他,又怎会因为他食言和误会对他生出怨气呢?
他如此想着,心神一荡:“下次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朕就行了,别闷坏了身子。”
“朕很喜欢愔愔这样。”
姜令音任他搂着,没有挣扎和其他动作。
喜欢吗?
她便当他是真的喜欢了。
*
姜令音歇了一天一夜,总算恢复了体力。
小腹虽没了痛感,但她还是懒洋洋地缩在了衾被里,不愿出来。
一直快到午时,她才让杪夏等人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
冬灵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没忍住好奇,小声问:“主子,您和陛下昨日和好了吗?”
陛下抱着自己主子坐上御辇,又将主子抱回熙和殿的事已经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今儿,去往长空楼歇脚的嫔妃都多了起来。
期盼着陛下能心血来潮再来一次长空楼。
姜令音目光顿了一瞬,“和好?”
冬灵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道:“没有、和好吗……奴婢失言了,主子恕罪。”
姜令音弯着眸子,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微转,淡声:“或许是吧。”
宫里人向来喜欢粉饰太平,表面上能和睦相处便足够了。
扶喻和她现在这样,或许也是如此吧。
扶喻心里怎么想她不知道,但她心里始终扎着一根刺。
她现在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
但她不知道,自己装不下去的那一天会在多久之后到来。
或许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许半年,一年……
御膳房大抵得了吩咐,给姜令音的膳食都是清淡滋补的汤水和菜肴。
姜令音用过午膳,便倚在榻上翻看起了雍州的游记。
院子里打扫的觉夏看着自家主子眉目安静的模样,笑着对冬灵道:“主子总算与陛下和好了。”
冬灵瘪瘪嘴,隐晦地指了指怡和殿,“可陛下待主子,还是不如顾贵仪。”
顾贵仪不争不抢,却什么都有,便是得了陛下的恩宠,各宫也不敢有所怨言,可自家主子呢?分明都是一同入宫的,主子还是侯府出身的贵女,诚妃娘娘的堂妹,为何差别这样大?
想起诚妃娘娘,她不自觉地瞪了一眼觉夏,这人,说不准就是诚妃娘娘派来监视自家主子的!
冬灵迅速远离了觉夏,转到后头的厢房去找纤苓。
觉夏眼神不由得一暗。
*
令贵人的失宠和复宠都很突然。
自打琼嫔有孕后,除了沁丽仪,其他嫔妃都恩宠都淡了很多,新入宫的嫔妃之中,顾贵仪为首,令贵人次之,越级晋位的方宝林也只是昙花一现,继而泯然众人。
宫里人一贯是拜高踩低的,得宠者人人捧着,失宠者无人记得。
长空楼下,嫔妃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话,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坐在一旁的方宝林。
不出一盏茶,方宝林就觉得如坐针毡,掩着面抄近道准备回昭和宫。
不想,竟迎面遇到琼嫔。
她脚步太快,陡然停下时没稳住,竟直直要撞向琼嫔。
好在琼嫔身边的宫人力气大,拦得及时。
“放肆!”
琼嫔眉心一低,厉声叱喝:“方宝林这是急着去做什么?”
方宝林被吓得面色煞白,忙蹲身请罪:“琼嫔恕罪,是妾身失礼了。”
琼嫔懒得和她废话,不悦地道:“差点冲撞皇嗣,就在这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
方宝林呼吸一轻。
又是这样……
她手心紧了紧,慢慢换成了跪姿。
琼嫔许是见她还算乖觉,平复了一下心绪,搭着余微的手便要离开。
方宝林咬了咬唇,倏然抬头唤住她:“妾身斗胆,想为琼嫔献上一计。”
见琼嫔脚步顿住,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复低声:“您有孕在身不得侍寝,顾贵仪和令贵人却颇得圣宠,您若不尽早打压她们,必成心腹大患。”
听到这里,琼嫔转过身,意味不明地俯视着她,“方宝林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宝林稳住心神,继续说:“顾贵仪家世显赫,入宫两个月便成了贵仪,焉知来日的位分不在您之上?令贵人虽不及顾贵仪,却也是侯府出身,还有诚妃娘娘护着,姿色也与您不相上下,仅是贵人便得了封号。您,当真要放任她们继续得宠吗?”
琼嫔眯了眯眼,面色不虞地哼了声:“这些事,也需要你来提醒我?”
她的视线在方宝林身上转了一周,声音冷淡:“怎么,你有法子?”
有孕后不得侍奉陛
下,还要眼睁睁看着陛下宠爱旁人,她早就受够了。
孩子,以后总会有的。
可陛下的宠爱,却是多一人少一分。
琼嫔掐住手心,冷眼看着方宝林。
她可没忘记眼前之人,是个有本事让陛下越级晋位的。
方宝林仰着头,一字一句道:“妾身愿意为您驱使。”
第37章 宫务“陛下待妾身真好。”
昭和宫
绫屏送走太医,重新回到殿内,低声:“娘娘,如此瞧着,沁丽仪也并没有怀疑自己有了身孕。”
淑妃微微颔首,“她这些日子都没请太医,本宫这些也不过是猜测,还是让太医为她把一把脉才行。”
绫屏有些迟疑:“娘娘打算直接派太医去丽景殿吗?”
淑妃却皱起了眉,“不妥。”
宫中女子对于怀孕一事看得极重,并非所有人都想迫不及待地将消息公之于众,倘若沁丽仪早就自己发觉了,没有这个心思呢?她岂不是坏了沁丽仪的打算?
宫里并没有哪一条规矩是嫔妃有孕后需要必须立即上报。
“那娘娘打算如何?”绫屏问。
淑妃思忖须臾,道:“找个机会去试一试她,她若是有孕,想坐稳了胎象再告诉陛下,就按她的意思来。”若是无孕,便当作误会一场。
绫屏听着,却隐隐有些担心,自家娘娘是为了沁丽仪考虑,可旁人若是察觉了此事呢?到时候沁丽仪出了事,娘娘岂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她刚想要提醒自家娘娘,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不多时,小太监停在了珠帘外,用充满了欢喜的声音禀告道:“启禀娘娘,圣驾往昭和宫来了。”
淑妃一怔,赶紧吩咐绫屏收拾了一下案几,又整了整仪容,方赶去殿外相迎。
今儿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陛下怎会来昭和宫?
淑妃心里有些疑惑,但观扶喻神色如常,心顿时落了地: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昭和宫除了淑妃,偏殿里还有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听说圣驾亲临,都站到了淑妃身后,向扶喻问安。
扶喻说了句“平身”,便阔步入了正殿。
“淑妃可是在忙宫务?”
淑妃跟在他身后,与他搭上了话:“回陛下,妾身已经看完了上个月的账目。陛下政务繁忙,若是有事,派人来告诉妾身就是了,天寒,何必劳烦陛下亲自走这一趟?”
皇城冬日极冷,十一月初虽还未下雪,可风却冷得刺骨。虽说銮驾能遮风挡雨,并不会对扶喻有任何影响,但总归比不上殿内暖和。
扶喻示意她坐下,声平:“不碍事,朕也许久没来昭和宫了。”
见淑妃坐下,为他斟了一盏茶后,他眉头微动,忽然道:“钦天监的人说再过几日怕是要下大雪,十五日的请安便先取消了吧。”
淑妃动作一顿转而含笑:“陛下关怀各宫嫔妃,妾身替诸位妹妹多谢陛下。”
又道:“不若下个月的请安也一并取消了吧。琼嫔妹妹有孕在身,陛下虽赐下了步辇,出行却也不便。”
扶喻没有异议,轻颔首:“也好。”
他低眼撇了撇茶盏里的茶叶,余光中见了坐交杌上的三人,蓦然一停。
他抬眼,扫过三人的衣着装扮,似是不解:“不冷吗?”
今日的风刮在脸上,他都觉得冷。
她们如此单薄,可与那将自己裹成一团还喊冷的女子截然相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这些人在过夏日呢。
见陛下终于注意到了她们,嫣小仪面色一红,羞涩道:“多谢陛下关心,妾身在殿内,不觉得冷。”
方宝林也不甘示弱地道:“淑妃娘娘体桖妾身等,有炭火烤着,并不会冷。”
罗才人也没与她们抢风头,落在后面道:“陛下方才从勤政殿过来,可要喝些姜汁暖暖身子?”
扶喻可有可无地“嗯”了声,手指摩挲了一下温热的杯璧,半晌,他看向淑妃:“今年太后不回宫,宫宴的事都交给淑妃,淑妃可有精力?”
淑妃神色一诧,先是问:“太后殿下不回宫吗?”而后答:“年底要处理的宫务却是繁重,陛下若是心疼妾身,不妨叫几位妹妹与妾身一同处理?”
陛下这样问,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关心她?若是关心,前几年就该提了,这会儿,心里怕是早有决断,来告知她一声罢了。
淑妃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声色,一边觑着扶喻的神色,一边提了几个人:“瑾妃和诚妃妹妹从前都操持过宴会,陛下觉得如何?”
位分在她之下,便是这二人。
她自然是紧着位分高的先说。
扶喻沉默了半晌,淡淡道:“瑾妃和诚妃都要照顾皇子,恐怕也分不出精力来。”
淑妃会意,故作犹豫地道:“宁昭容妹妹也要照料公主,祺充仪妹妹更是不妥,琼嫔妹妹怀着身孕,不宜操劳……”说到这里,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顾贵仪出身大家,妾身听闻顾妹妹自幼跟在苏大人和苏夫人身边,想来正适合处理一些宫务琐事。”
扶喻这才舒展了眉头,附和道:“顾贵仪性子稳重,办事妥帖,便让她协助你处理宫务吧。”
性子稳重吗?
淑妃难得的有一瞬间没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起初也以为顾氏女是个端庄持重之人,但蒋贵人之事后,她对此人却有了改观。
明面上顾氏的确是个大家闺秀,但私下里,顾氏的性子绝非如此简单。
她也说了,顾氏自幼在苏家长大,苏家二老是什么人,她见过几次,也听家里人说过很多事迹。既然如此,被二人亲自教养出来的顾静姝,又岂会是个任人宰割、温婉乖顺之人?
但陛下的意思,却正中她的下怀。
淑妃扬起一抹笑容,真心道:“陛下所言极是。”
见陛下与淑妃三言两语敲定了顾贵仪协助处理宫务一事,三人面上都有些许震惊。
嫣小仪拼命压住自己心底的异样情绪,莞尔道:“陛下如此宠爱顾贵仪,倒真让妾身羡慕。”
她笑得勉强,自己不曾发觉,但扶喻看着,却明显得很。
他眼眸微冷,没说话。
淑妃笑笑,再一侧没有圆场的意思。
方宝林此时也轻声细语道:“顾贵仪姐姐出身高贵,与妾身们这些俗人不同,陛下信任顾姐姐也是应当的,嫣小仪姐姐何必吃这个醋呢?妾身瞧着,陛下待姐姐也是极好的。”
嫣小仪面色更红。
罗才人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开口为她解围道:“方妹妹这话没说全,妾身觉得,陛下待后宫姐妹都是极好的。若非心疼各宫姐妹,陛下也不会免了冬日里的请安。如淑妃娘娘所言,顾贵仪确实是最适合协助娘娘处理宫务。淑妃娘娘平日宫务缠身,今儿都请太医来看了,往后有了顾贵仪,娘娘也能轻松一些。”
扶喻扬一扬眉,望向淑妃,“怎么请太医了?”
淑妃笑意微敛,垂眸柔声:“只是早起咳了两声,身边的人担心妾身,自作主张去请了位太医来给妾身瞧瞧,不过太医说了妾身身子无碍,还请陛下放心。”
扶喻听完,笑道:“你身边的宫人都是衷心的。”
又关切叮嘱:“近来天寒,宫务再忙,淑妃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淑妃微微一笑,颔首谢恩:“是,妾身谨遵陛下圣谕。”
……
扶喻在昭和宫没有待多久,一柱香时辰左右,便起驾离开了。
淑妃转身,看着神色不一、却难掩失落的三人,温声道:“三位妹妹都回去休息吧,别受了寒让陛下心疼。”
三人福身告退。
回到殿内,绫屏忍不住气道:“娘娘瞧瞧她们,一个个的竟当着您的面试图勾引陛下!”
淑妃一脸平静,“自从新人入宫,她们都没得过陛下传召,陛下也许久没来过昭和宫,她们这般,难道不应该吗?”
“宫里嫔妃,多的是许久见不到陛下的,她们能与娘娘住在昭和宫,偶尔见一见陛下,已是娘娘格外宽厚仁慈。”绫屏不赞同地道。
自家娘娘是淑妃,执掌后宫,在主位娘娘没有齐全前,低位嫔妃都要被分配到她们宫中,但陛下也说过,允娘娘单独住在昭和宫。
可娘娘却不愿兴师动众,让陛下破例,便将嫣小仪和罗才人都留了下来,因此,今年入宫的新人
方宝林也得以入住昭和宫偏殿。
这份殊荣原是陛下给娘娘的,可祺充仪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竟厚着脸皮求了去。
若非如此,凭什么她能一人占据永安宫?
绫屏每每想到这一点,就格外气恼。
既气自家娘娘心太善,又气祺充仪脸皮厚,甚至也隐隐气陛下好说话,应允了祺充仪的请求。
淑妃没空管她的心思,重新翻开账目,才看了一眼,又恍然想起什么,扬声吩咐道:“明日辰时,你记得去一趟怡和殿,让顾贵仪来本宫这儿学习一些处理宫务的法子。”
“是,娘娘。”绫屏闷声应下。
*
扶喻从昭和宫出来,圣驾便转头到了钟粹宫。
他没有惊动人,直入熙和殿。
姜令音看游记看得入迷,并未有所察觉。
扶喻很少见她这样安静且认真的模样,一时也没有出声惊扰。
屋内的滴漏一点点流淌,是时间在悄然流逝。
扶喻站了一会儿,见女子还没发现他,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而后轻手轻脚站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光。
一片黑影自头顶落下,姜令音不悦地抬头,却见扶喻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愔愔看得这么入迷,眼睛都瞧不见朕了。”
手中游记被扶喻夺去,姜令音哼了哼,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恼声:“陛下来了也不说一声,妾身怎会知晓您来了?”
“怪朕?”扶喻随意扫了两眼,识出这游记是自己送的那本,不免疑惑,“就这么喜欢看?”
姜令音从他手中接过游记,不疾不徐道:“妾身都不能亲眼去看了,陛下还不允许妾身看看旁人的记录来解解馋吗?”
入了宫,便如困笼之雀,失去了自由,身不由己。
扶喻听出她言外之意,敛袖坐下,淡声道:“愔愔怎么就以为日后不能亲眼去看呢?”
姜令音心中一动,“陛下难道打算日后带着妾身去巡游?”
扶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过来。
姜令音凑近,坐到他身侧,语气放轻,尾音拖长:“陛下就告诉妾身吧,您是不是有这个安排?”
扶喻身子往后仰了仰,揽住她细软的腰肢,眉目微垂,继而慢条斯理地道:“明年若是得空,朕便去一趟南边巡游,途经雍州。愔愔想不想去?”
他知道这女子自幼在雍州长大,对雍州有着独特的情感,听他这样一说,定会心动不已。
果不其然,姜令音闻言眼前顿时一亮,美目盈盈如秋水,声音干脆响亮:“想去!”
说罢,她又补充一句:“陛下待妾身真好。”
“妾身喜欢陛下。”
第38章 婉仪“妾身想要,陛下就会给吗?”……
这女子似乎不知“矜持”二字如何写,张口闭口就是“喜欢”“爱慕”,扶喻嗤了一声:“喜欢?愔愔的喜欢到底是因为朕呢,还是因为朕会带你去雍州呢。”
“不都是因为陛下吗?有什么区别?”姜令音笑着环住他的腰身,“换做旁人,妾身可不会说这句话。”
毕竟,陛下这个词世上如今只能称呼扶喻一人而已。
也不知扶喻信不信,但他脸上却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听的话,扶喻是帝王,更是男子,不会例外。
姜令音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伸了伸脖子,亲在了他的下颌处。
一触即离。
她很小声,只让扶喻一人听到:“妾身只对陛下这样。”
这话她可没说谎。
扶喻一顿,随即用手搭上了她的后颈,骤然失力,让女子压向他的唇。
抚在腰间的手辗转在女子的脊背处,他很用力,仿佛要将女子揉碎在他的怀里一般。
察觉女子似有后退的举动,他不动声色地分开女子的双腿,让女子与他的姿势更加紧密。
顾及着她的身子,他这次除了亲吻,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只是吻得有些久了。
最后,二人都有些喘不上气。
姜令音有些无力地趴在扶喻的肩上。
扶喻平复着内心的燥热,半晌,耳畔传来女子的轻笑声:“陛下分明也是喜欢妾身的,是不是?”
她清晰地咬着字,这句话说得很慢,字字缠绵,似乎很笃定。
扶喻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眼眸微深,哑声:“愔愔想要朕的喜欢吗?”
上次他说很喜欢她这样,这次却又问她想不想要他的喜欢,姜令音觉得他这个人真是矛盾又奇怪。
不论是宫里的女子还是前朝的大臣,谁又不想要皇帝的喜欢呢?
得到了他的喜欢,日后便能平步青云,位高权重。
没有人能拒绝这些好处。
姜令音扭动了一下身子,笑盈盈地望向扶喻,坦诚地问:“妾身想要,陛下就会给吗?”
她没有否认。
从始至终,女子对他都表现得异常主动和热情,所以,扶喻从没怀疑过女子的真心有假。
况且,女子看他的眸子总是亮如繁星。
后宫女子爱慕他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想从他手里得到想要的好处,或是光耀门楣。
但眼前的女子却不一样。
她爱慕他,好像仅仅是因为他。
无关身份。
扶喻垂着眼眸,望进女子亮晶晶的眼睛里。
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他注视的时间有些久,姜令音长睫微颤,掩下了眸中的潋滟,似是羞赧:“陛下怎么不说话了?”
扶喻眼神变得幽深,他将女子轻轻往怀里搂了搂,而后沉声:“愔愔想要朕的喜欢,可要让朕看看愔愔拿出来的诚意。”
姜令音闻言弯了弯眼眸,状似不解:“陛下想要什么诚意?”
扶喻唇角微扬,低下头,在她耳垂处压着声:“愔愔自己想。”
“朕若是告诉了愔愔,便不是愔愔自己的诚意了。”
姜令音推了推他,哼声埋怨:“陛下不愿说,妾身怎会知晓?”
扶喻任她这么一推,身子顺势靠在了榻上,不疾不徐道:“愔愔慢慢想,好好想,朕不急。”
姜令音不语。
扶喻坐拥天下,什么都有,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能给他什么?不言而喻。
不愧是皇帝,不做亏本的买卖。
狡猾得很。
可是她能给他的,恐怕并非是他所以为的。
……
永安宫
祺充仪怒而摔碗,“来了月事竟也能勾引陛下留宿,令贵人真是好本事!”
云栀却没像往常一样开口劝她,只站在一旁垂首默默,听着祺充仪咒骂令贵人。
可她不说话,祺充仪也没忽视她,目光很快就转到了她身上,“云栀,明日让郦太医再加重药量。”
云栀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脑子里却回荡起了一些话语,少顷,她顺从地应下:“是,奴婢明白。”
正在盛怒中的祺充仪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云栀等祺充仪发完脾气,让人清扫了屋内的狼藉,伺候着她歇下后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只点了一根蜡烛,并不足以照亮整个屋子,烛光摇曳,模糊了她的面容。
“娘娘,您莫要怪奴婢。”
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了这句话之后,云栀从柜子里取出了针线,又枕头下拿了一张手帕。
她对着蜡烛的光,用针线在手帕上绣了一朵绽开的莲花。
她绣得很认真,一针一线仿佛都在诉说着她的决心。
绣完以后,她攥着手帕又发呆良久,方收回自己的枕头下。
*
淑妃派人到钟粹宫传唤顾贵仪的举动引起了诸多人的关注。
众所周知,若无特殊情况,淑妃很少传唤嫔妃去昭和宫。
为姜令音梳着长发的冬灵也琢磨着:“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要找顾贵仪?”
姜令音漫不经心道:“喜盛不是说,昨晚陛下来熙和殿前去了一趟昭和宫吗?”
冬灵一时不解:“这与顾贵仪有何关系?”
“大抵是陛下吩咐了什么吧。”姜令音淡淡说着,心里也在猜测。
若是晋位,应当不需要借淑妃来开这个口;可除了晋位,扶喻还想给顾静姝什么呢?
宫权吗?
顾静姝在昭和宫一待就是一整个上午,临近午膳,姜令音才见她回到怡和殿。
与此同时,顾贵仪在跟着淑妃娘娘学习处理宫务之事的风声也传了起来。
陛下尚未立后,晏平元年礼聘入宫的六位贵女中,蕙妃最为得宠,淑妃则代掌凤印,管理后宫。
虽说逢年过节或是有时候会有瑾妃和诚妃在旁协助,但宫权一直被淑妃紧紧攥在手中的,从未分出去过。
顾贵仪何德何能,竟越过了这几位娘娘,分走宫权?
瑾妃和姜衔玉在听到这消息时,都有一刹的失神,但很快她们便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约束起自己宫里人的嘴巴。
这若是陛下的意思,她们岂能置喙?
即便是捕风捉影的谣言,她们也不能任其放纵不管。
总之,在圣谕未下达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枉然。
冬灵也跟着小脸皱巴巴地说了几句:“不过是贵仪,陛下就让她处理宫务了……”
姜令音眸中浮现出几缕难辨的神色,扶喻在顾静姝身上,的确是费了心思的。
但她同时也知道,在这份心思中,份量最重的是苏家,其次是苏穆清。
姜令音不知道扶喻对那位苏大人是多么信重,但她知道,如苏大人这般的臣子朝堂上或是京城中并非完全没有,但扶喻为何只表现出对苏家的偏宠呢?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苏家人丁凋零,门第已有衰落颓败之势,苏穆清又并非苏家亲生子,恐怕难以支撑起整个苏家。可以说,是扶喻最好的施恩对象。
认识苏穆清之后,姜令音就着人调查过苏家,再结合今年扶喻让顾静姝入宫一事,足以让她窥见一丝端倪。
只是她很好奇,扶喻能因此做到什么份上。
对于顾静姝,他会像是对淑妃那样吗?
冬灵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不由地有些挫败:“主子不担心吗?”
姜令音瞥了她一眼,“我担心什么?宫权又不是我的?”
扶喻现在能给顾静姝宫权,却不会给她。这一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和顾静姝要走得并非是同一条路。
顾静姝的身后会有人为她保驾护航,可她却是孤身一人,没有依靠。
所以,她完全不想和顾静姝有过多的交流。
这种人生,让人羡慕,却并非是她想要。
假使扶喻现在就给她宫权,这权在她手上又能留多久?
无资历,无高位,如何服众?
这对顾静姝来说,同样也是一种考验。但和她不同的是,顾静姝有支撑她的底气。
宫里人心叵测,明箭易躲,暗箭难防,焉知无权非福?
姜令音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当下想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所以,她一点儿也不羡慕。
……
有顾静姝学习处理宫务之事在前,十一月中旬,姜令音晋为婉仪的消息在宫中便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但她是再次越级晋位,对于很多嫔妃来说,仍是瞩目的。
毕竟比起遥不可及的宫权,晋位是代表着实实在在的圣宠。
熙和殿众人簇拥着姜令音,一片欢声笑语,来往恭贺送礼之人也络绎不绝。
姜衔玉照例派兰汀送来贺礼,比起上一次,这回兰汀对她的脸色僵硬了许多。
姜令音视而不见,收下贺礼便让人送她离开了。
她无意与姜衔玉上演一出姐妹情深,如此这般普普通通保持下去已经足够。
她这样想,旁人却并非如此。
关于送礼——
高位嫔妃常派宫中得脸的宫人来送,用的词是赏赐;低位的嫔妃有时则会亲自上门,以示恭敬。
兰汀之后,汪宝林带着贺礼亲自来到熙和殿。
“诚妃娘娘待令婉仪真好。”她略带艳羡地看着堆在院子里的贺礼,扭捏道,“妾身却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令婉仪。”
姜令音懒得与她这种人交谈,只淡淡道:“都是贺礼,贵重在于真心,而非价值。同是后宫嫔妃,汪宝林何必自轻自贱?”
汪宝林似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脸色顿时通红一片。
她咬着唇:“令婉仪是觉得妾身低贱,送的贺礼也低人一等吗?”
她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
姜令音听笑了:“汪宝林若是偏要这样想,便当我是这个意思吧。”
汪宝林面色闪过一抹难堪和屈辱,姜令音以为她会愤而离去,不想汪宝林很快神色恢复如常,继而若无其事地道:“妾身来给令婉仪送礼,令婉仪不打算请妾身入殿喝一口茶吗?”
姜令音打量着她半晌,眼中掠过轻微的冷意。
汪宝林自以为掩饰地很好,但姜令音还是从她身上看出了局促和紧张,以及不易觉察的欣喜和激动。
那么,她打的什么算盘显而易见。
姜令音偏过头,吩咐一声:“冬灵,给汪宝林上茶。”
汪宝林跟着她进入正厅,小心翼翼地坐上了椅子。
她环顾了一下屋内的装饰和摆件,满眼羡慕:“陛下真是宠爱令婉仪。”
姜令音眼眸微垂,把玩着自己的蔻丹。
杪夏为她染的凤仙花汁儿已经有些褪色了,该重新染了。
姜令音不搭理她,汪宝林却也不觉得气氛古怪,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儿,才被冬灵上的茶水堵住了嘴。
她呷了一口,问:“这茶,应当也是陛下赏赐的吧?”
姜令音还没说话,冬灵便笑着道:“汪宝林这都能尝出来,想来是经常喝吧?”
第39章 坦诚命中注定的缘分。
这话一出,若非清楚冬灵的性子,姜令音险些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这茶是产自雍州的红茶,并非扶喻赏赐,而是姜令音让杪夏趁着出宫的机会从宫外带进来的。
汪宝林掩饰性地笑了笑,“在诚妃娘娘那儿喝过几次。”
姜令音没有拆穿她的谎话。
冬灵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似的,转头看了姜令音一眼,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她松了口气,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冬灵下去后,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姜令音静静品着茶,汪宝林也低眉顺眼地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不多时之后,屋外传来一声唱礼:“陛下驾到——”
姜令音看着汪宝林竭力压低却仍上翘的嘴角,不由地勾了勾唇。
想利用她见到扶喻,这个机会她给了,接下来,就看汪宝林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
“妾身恭请陛下圣安。”姜令音领着众人站在院子里,汪宝林则在她身后一步。
扶喻一进来,见着这阵仗,不由地挑了挑眉,伸手将姜令音扶起后,他笑问:“怎么转性子了?”
这段日子,扶喻每每来熙和殿,姜令音都是在屋子里等他。像今日这样领着宫人在院子里迎他的场面,已经许久不见了,故而有此一问。
在人前,扶喻并不会唤她小字,也不知是唤不出口,还是顾及着她的面子。
姜令音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不咸不淡地回答他的话:“妾身如今身子好全了,岂能不遵守规矩?”
一句话,便暴露出她此时的情绪。
扶喻垂下眼眸看她,微微有些不解:“又怎么了?”
今早他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过了几个时辰不见,他还给女子晋了位分,她反而不高兴了?
姜令音眼睫轻颤。
见他进来以后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汪宝林,忽然转笑:“陛下是不是只看到了妾身一人?”
这话问的有点没头没尾,正当扶喻要开口时,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陛下。”
只见姜令音身后走出一位身着淡粉色齐胸襦裙的女子,对着他福身见礼:“宜庆宫宝林汪氏给陛下请安。”
扶喻视线
在她身上略略停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平身。”
一瞬间,他便明白了女子的情绪如何而来。
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将女子往他身侧一拉,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姜令音猛然一惊,又听他问:“汪宝林怎么在这里?”
她默默咽下嘴里的话,暗暗琢磨着他这个举动的意思。
这样一来,她和扶喻就与汪宝林面对面了。
就好像,汪宝林是个多余的人。
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汪宝林抬眼,见二人姿势亲近,不禁抿了抿唇,“妾身来给令婉仪姐姐贺喜。”
扶喻扫了眼院子里还未收完的礼,淡淡道:“汪宝林有心了。”
一句话便安抚了汪宝林的情绪,汪宝林脸颊顿时泛起一抹绯红,少顷,她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递到扶喻面前,“这是妾身给陛下缝制的香囊,装了可以安神的药材,愿陛下龙体康泰。不知陛下可否收下?”
扶喻敛眸,唤了声:“庆望。”
一旁的庆望笑呵呵地接过汪宝林手上的香囊,对她解释:“汪宝林,陛下的贴身之物都需要经过太医的检查,待太医检查后,才能给陛下佩戴。”
汪宝林有些羞涩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庆公公。”
她看向扶喻,轻咬了下嘴唇:“是妾身心急了,还望陛下恕罪。”
扶喻可有可无地应了声,牵着姜令音步往寝殿内。
汪宝林一愣,正要提步跟上,忽地被庆望拦住,“汪宝林留步。”
“庆公公?”她一脸疑惑。
庆望笑容满面,说出口的话却叫人心寒彻骨:“这儿是熙和殿,陛下身边有令婉仪侍奉,汪宝林不妨先回去吧?”
汪宝林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之人,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处遁形。
她眼圈一红,轻问:“庆公公是觉得我不配伺候陛下吗?”
陛下都还没说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她位分低一点,便要受此折辱吗?
面对汪宝林的控诉,庆望罕见地沉默了:他的意思是这样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汪宝林便已经小跑着冲出了熙和殿院子。
庆望挠了挠鼻子,转身看向籍安,后者也挠了挠鼻子,满眼困惑:“师傅,汪宝林是不是误会您的意思了?”
陛下方才的态度如此鲜明,汪宝林难道没看出来陛下嫌弃她碍眼了?
偏要将话说明白吗?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这厢,一进殿内,姜令音就挣脱了扶喻的手,不耐地道:“陛下可瞧见了,汪宝林一早就来了熙和殿为妾身贺喜呢。”
扶喻侧眸看她,见她脸上飘了些许的红,不由地轻笑了声:“所以愔愔让她留下喝茶了?”
姜令音哼了哼,坦然道:“是啊,为了回报她,妾身还让她见了陛下一眼呢。”
扶喻眼皮微挑,对她的话是一个字也没信:“胆子不小,敢利用朕了。”
姜令音扬了扬眉,不可置否:“谁能不被陛下折服呢?”
扶喻仔仔细细看过她,倏尔不疾不徐地问:“那愔愔呢?”
她?
这个问题比她想象中来得晚一些。
姜令音坐到他身侧,眉眼含笑:“陛下想听真心话吗?”
扶喻顺手揽住她的腰身,反问:“难道还有别的话?”
姜令音蹭了蹭他的胸膛,须臾,她眸色不明地启唇:“妾身在入宫前就见过陛下,在灵安寺后山处的凉亭。”
扶喻没打断她的话。
“那时候,妾身就在想——这位公子真是仪表不凡,龙章凤姿,也不知是长安城里哪家的公子,若是能相识一场,此生恐怕也无憾了。”
听到这里,扶喻没忍住掐了她一把:“简直胡说八道!”
姜令音没反驳,继续说:“可惜呀,那时候陛下浑身冷冰冰的,妾身一点也不敢靠近。”
“之后等回了府上,妾身只好私下里派人去查陛下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蓦然一顿。
扶喻“啧”了一声,见她戛然而止,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若无其事地问:“然后呢?”
然后?
在亭子里察觉到庆望的不同寻常之处后,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既是皇帝身份,她又岂会去招惹?
她当初的确命人在长安城里查了一位男子,却非扶喻,而是苏穆清。
当然这事,她不可能如实告诉扶喻。
倘若有一天他发现了,那另当别论。
姜令音笑了一声,煞有其事地道:“可惜妾身当时在亭子里没敢多看陛下,画不出陛下的风姿,自是没查到陛下的身份。”
这个回答在扶喻的意料之中,他低头摸了摸女子的脸颊,声音很轻:“那天在永安宫,愔愔就认出朕来了?”
“是啊。”姜令音抬了抬头,神色认真地看着扶喻,眼中尽是笑意,“陛下第一个召妾身侍寝,妾身还以为陛下见到了妾身的画像,也将妾身认出来了呢。”
说到这里,她有些落寞地垂下眼:“都是妾身痴心妄想了。”
扶喻回想了一下。
难怪那时候,这女子盯着他看了半晌。
不过——
他眸子里含了些许笑意,“愔愔怎知朕没认出你呢?”
临近采选,他派人查遍了长安城中家世相当和适龄的女子,筛选出来几位后,又让画师根据描述画了她们的像。
女子模样格外出众,即使见了一面也很难让人忘记。
所以,在看到画像中与那时遇到的女子有六分相像时,他也有一刹的惊讶。
如今想来,他与女子怎么不算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姜令音双目睁圆,愕然出声:“陛下也认出妾身了?”
扶喻却没有正面回答:“难道在愔愔眼里,朕的记性有那么差?”
姜令音眨了眨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扶喻气笑了,他手臂收紧,让女子的身体更加贴近自己。
姜令音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语气平淡:“陛下既然认出了妾身,为何也不告诉妾身一声?还故意冷落妾身?”
她相信扶喻认出她的话,但同时也在想,那时候的她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可他心里考虑过她的感受和想法吗?考虑过她愿不愿意吗?
他没有。
身为皇帝,他唯我独尊惯了,岂会想过她若是有心上人,便是拆散了她的爱情?
与蔺淮与的那桩亲事虽非她所要,可她也能用自己的法子退掉,而不是被迫。
她很不喜欢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
而他,偏偏是掌握着所有人生死的皇帝。入了宫,她还要讨好他,依靠他的宠爱存活。
姜令音微微低头,眼神闪烁。
她不想看他这样高高在上,施舍、怜悯她,对她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失了兴致后再抛弃她。
“陛下觉得戏耍妾身很好玩吗?”姜令音倏然扬声。
她将扶喻衣襟上的扣子抓在手中。
她攥的很紧,手甚至有些颤抖。
扶喻一愣。
女子眼眶微红,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一字一顿:“看妾身的情绪被您牵动,您是不是觉得妾身很可笑?”
她扯出一抹笑,重复着呢喃:“陛下,妾身很可笑是不是?”
扶喻呼吸一滞,他有些说不出自己此时的心绪,只感觉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浪潮要将他淹没。
他动了动手指,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女子的话太过直白,太过炽热,烫得他整个心都在发颤。
她如此坦诚,他本该高兴的,为
何却生了退缩的念头呢?
他以为,女子知道真相后会怨他的。
可她确实是怨,而更多的却是这种情。
她对他的情意,比他想的还要深。
这世上,原来当真有一见倾心吗?
第40章 孕事“妾身却觉得不大相称。”
殿内安静的时间有些长。
扶喻触动有之,欢喜亦有之。他静静地看着姜令音,呼吸逐渐加重,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女子喜欢张扬艳丽的颜色,此时身上的衣裳是山茶红色,衬得她面容愈发明艳,眼尾处晕开的那一抹红晕,更添了几许娇媚。
与她的性子很像。
没有人不欣赏美人,他也喜欢颜色好的女子,但皮囊再美,看得时日久了,也会腻歪。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女子的宠爱能持续多久,他可以肯定的是,女子一定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倘若日后女子被他厌弃,他或许会提前安顿好她的下半生吧。
他如此想着。
扶喻敛去眸中的沉思,将姜令音轻轻搂在了怀里,“是朕没想过愔愔的感受,愔愔愿意告诉朕,朕心里很高兴。”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能再遇见愔愔,朕真的很高兴。”
姜令音安静地听着,身子一抖一抖地发着颤,被他安抚着情绪。扶喻低着头,一遍一遍说着自己的高兴,嗓音低沉温和。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姜令音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欢喜的表情,眼底甚至透着些荒凉,毫无生气。
和身为皇帝的扶喻相比,她的确没有什么优势,但在“情”之一字上,最狠莫过于诛心。
扶喻虽说是凉薄之人,却也免不得有一颗心。
而她如今想要的,就是他的这颗心。
她要让他失去自己的心,且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心。
这条路很难走,她知道,但若是不难,又岂会轮到她呢?
二人怀着各异的心思,这一夜过得倒也极其平静。
……
翌日,庆望又奉命送来了一些布匹,都是蜀锦、妆花缎、彩霞缎……这一类华丽又精美的锦缎。
送完礼,收了赏,庆望也没急着走,反而笑着道:“陛下从前打了一只狐狸,毛色纯白,陛下已经让奴才送去了尚服局,待过几日做成了鹤氅,便送给婉仪主子。”
姜令音面上扬起笑容,对庆望愈发和气:“好,劳烦庆公公替我向陛下道谢,告诉陛下说我很喜欢。”
谁不喜欢待人和颜悦色的人呢?何况,还是她这般姝人。
庆望乐呵呵地离开熙和殿,到勤政殿回命。
百忙之中的扶喻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喜欢吗?”
庆望笑着:“奴才瞧着令婉仪欢喜极了。”他将袖子里的荷包递到桌案上,“陛下您瞧,这是婉仪主子给奴才打的赏。”
熙和殿打赏宫人都用荷包,荷包下方绣着一朵白色的栀子花。
很好认。
扶喻见了两次便记住了。
他估摸了一下女子的钱财,哭笑不得地得出一个结论:她不差钱,即便日日这样大手笔,也够她花上一辈子了。
再想一想她如今的月银,只怕还不够她赏人。
扶喻盯着栀子花,忽然想起什么:“这荷包是何人绣的?”
庆望答不上来,猜测道:“应当是婉仪主子身边的杪夏吧。”
扶喻睇了他一眼,“昨日汪宝林的香囊可查过了?”
庆望立即答话:“回陛下,太医已经查过了,里头装的就是普通的安神药材,没有问题。”
扶喻轻颔首。
庆望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正打算退下,蓦地听他吩咐道:“将那香囊拿过来,去熙和殿前记得给朕戴上。”
“是。”庆望虽然对他的吩咐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照他的要求将香囊拿到了勤政殿内,放在了他处理政务的桌案上。
庆望小心地觑了眼自家陛下,却见陛下没有对香囊施舍一丝目光。
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特意戴上呢?
*
天气晴明,日光笼罩了整座皇宫,连地处偏僻的锦瑟馆也多了几许暖意。
流絮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快步进入屋子,将门关上。
屋子并不宽敞,门窗紧闭,显得有些阴冷。
她熟练地走到床榻边,将蒋贵人唤醒:“主子。”
自从失声,蒋贵人就被送到了锦瑟馆,身边伺候的只有从宫正司出来的流絮。
蒋贵人双目空洞,并不理睬流絮。
流絮照常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而后压低声音:“主子,奴婢发现了一件事。”
“沁丽仪似乎有喜了。”
蒋贵人眼珠子转动,神色有了轻微的波动。
流絮继续说:“沁丽仪先前月事一直不准,这回也是,奴婢听浣衣坊的人说,这回推迟了整整一个月。”
蒋贵人一下子攥住她的手。
流絮明白了她的意思,狠狠点头:“主子放心,奴婢会查清此事的。”
自家主子已经失声,再也无法承宠,而导致这一切的凶手,却还未落网。
流絮现在想起自己那日收到的信,背后还是一片湿濡。
倘若她当时不谎称是主子自己服毒意图陷害顾小仪的话,主子就会没命。
为了主子活命,她没得选。
背后之人这样帮助顾小仪,若说与顾小仪没有半点关系,她是压根不信的。
顾小仪如今已经是顾贵仪,日后还会协理后宫,如此春风得意,凭什么呢?
流絮压住自己的恨意,哀叹一声:“主子,您当初便不该听信沁丽仪的话,若非沁丽仪,您的嗓子又岂会——”
可太医明明检查过,那些药并不会让人彻底失声。到底哪里出了错呢?
流絮想不通,只能将这一切归咎到沁丽仪身上。
倘若能借沁丽仪之手解决顾贵仪,岂不是一箭双雕吗?
……
宫里私底下的小动静并不会传到淑妃耳中,自从免了请安后,各宫嫔妃都无需来昭和宫,但住在侧殿的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却是一日不落地到主殿给淑妃请安。
这日依旧如此,几人请完安刚坐下,便听罗才人不经意间提了句:“娘娘可是身子不适,这几日怎么一直传召太医?”
淑妃将手边的脉案合上,笑一笑:“已经无妨了。”
嫣小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桌案上的簿子,认出那是太医院在后宫出诊的脉案。
那是只有管理后宫的淑妃能看的东西。
这很寻常,但嫣小仪却发现了在罗才人话一出口后,淑妃那一刹那的紧张。
是脉案有什么问题吗?嫣小仪敛目想着。
出了屋子,三人各自分开,这时,方宝林却忽然走到了嫣小仪身边,福了福身:“嫣姐姐。”
嫣小仪面色不郁地瞥了她一眼,“有事?”
方宝林微微抿唇,怯怯道:“妾身有件事想告诉嫣姐姐。”
她故意停顿一下,引来了嫣小仪的关注和怀疑。
嫣小仪见她环顾四周,神神秘秘的模样,皱着眉与她走到了僻静的墙边,语气不善:“说吧,什么事?”
方宝林抬头轻声:“妾身听闻,沁丽仪有喜了。”
嫣小仪惊得几乎张口,方宝林又补充道:“嫣姐姐放心,妾身并非胡言乱语,妾身只是先前不慎听到了绫屏姑姑的话,淑妃娘娘也知晓此事,不过沁丽仪想瞒着,消息并不曾公之于众。”
说到这里,嫣小仪已经全然相信:“怪不得娘娘这几日总是请太医来,原是为了此事。”
她沉浸在方宝林的话中,喃喃自语:“沁丽仪也有孕了……”
方宝林见她大惊失色,面上浮了一抹担忧:“先前琼嫔有孕,陛下不曾晋位,如今沁丽仪也有了,不知会不会与琼嫔一样。”
嫣小仪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内,慌声:“
她们竟都有了身孕……”
她们一同入宫,明明她得宠在前,为何这二人会越过她呢?她至今都不明白,陛下为何会无端冷落自己。
雪落在一旁劝着:“主子,您先别急,在皇嗣未生下来前,一切都是无用的。”
能不能生下来是一回事,是皇子还是公主,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琼嫔与沁丽仪本就互相不对付,若是琼嫔得知了沁丽仪有孕一事,难道会坐以待毙吗?主子,您且宽心,少了沁丽仪,陛下也能多看到您了呀。”
嫣小仪心中万千思绪翻涌,“没了琼嫔和沁丽仪,又来了顾贵仪和令婉仪,陛下他……何时能看得到我?”
陛下已经连续好几个月都没召她了。
她喉咙发涩:“陛下怕是要忘了我了。”
世上新人趱旧人,得过宠的新人本就如流水一般。
她如何能与她们争妍斗丽?
雪落适时地安慰她:“主子别这样想,陛下不会忘了您的。”
她反复说着这样的话,也知道这些话并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是陛下的性情喜怒一向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今儿能宠爱一个人,过两日可能就忘却了。
自家主子好歹还得了个封号。虽比不上琼嫔和沁丽仪,却也不差多少。
像是方宝林,不也是得了一时的圣宠,便被陛下抛在脑后了吗?
更何况,宫里还有那么多没有承宠的嫔妃呢?
比起她们,自家主子已经是幸运的了。
雪落这样想,可嫣小仪却想的更多、更远。
她眯着眸子,思忖了良久,缓缓开口:“听说这几日琼嫔常去锦鲤池那儿喂鱼。”
沁丽仪想瞒着自己有身孕一事,却也不想想,仅凭她自己如何能藏得住消息?
*
晚间,扶喻到了熙和殿。
解开了心结后,姜令音便像从前一样笑盈盈地勾住扶喻的手指,迎他进入内殿。
扶喻处理政事来得有些迟,眼下已经过了晚膳时辰。
他刚坐到榻上,女子便伏到了他的怀中,声音又轻又柔:“陛下可用过膳了?”
“怎么?”扶喻一手揽住她的腰,“愔愔还没用?”
姜令音笑着应答:“陛下若是没用,妾身再陪陛下用一次。”
扶喻没逗她,坦诚言:“用过了。”
姜令音正欲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不知察觉到什么异常,她忽地一怔,随即低头,将咯到她的东西拿了起来。
只消一眼,她便认出这个香囊的来历——汪宝林当着她的面送给扶喻的。
“陛下今日怎么佩戴香囊了?”
扶喻一边隔着衣裳抚摸着她的后腰,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庆望说这香囊与朕的衣裳相衬,朕便戴上了。愔愔瞧着如何?”
庆望和杪夏都留在屋子里伺候。
闻言,庆望猛然抬头: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再一看,令婉仪的眼神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他身上。
重逾千钧。
“是吗?”姜令音捏着香囊,左看右看,“可妾身却觉得不大相称呢。”
扶喻“哦”了一声,便见女子扯下了香囊。
“君子佩玉,以彰其德。”姜令音眉目恬静,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周身威仪,比起香囊,妾身以为陛下戴玉佩更合适。”
40-50
第41章 玉牌“瞧着像是令婉仪。”
扶喻的脸色有一瞬的凝滞。
这女子怎么回事?难道没看出来这香囊是汪宝林送他的吗?
姜令音却毫无所觉似的,抬了抬眼,“陛下?”
扶喻决定再给女子一个机会:“愔愔不觉得这香囊瞧着眼熟吗?”
还不知这女子会不会刺绣呢?不过女子大多都会一些女工,想来以她的性子,该是学得不差。
让她绣什么图案好呢?
双龙戏珠?龙凤祥云?松鹤还是……
“妾身从未见陛下戴过香囊,如何知晓这香囊出自何人之手?”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陛下若是觉得香囊比玉佩好,便戴着吧,就当妾身方才一个字也没说。”
见女子有了恼意,扶喻忽地生了一抹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将女子拉回来,“朕只是觉得,可以试一试佩戴香囊,玉佩虽好,时日长了,也戴腻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女子的心,女子立即反问:“妾身看,陛下分明就是以物代人。陛下莫不是想说嫌弃妾身,腻了妾身了?”
扶喻哑然。
他怎么就是这个意思了?
“愔愔这是曲解朕。”他咬声,一字一句,“愔愔倒是说说,朕如何就腻了你了?”
姜令音迎着他的目光,细数道:“陛下既然都戴了香囊,为何还要询问妾身?妾身说了,陛下反而觉得妾身说的不对。陛下这不就是故意为难妾身吗?”
“陛下觉得日日戴玉佩腻了,不就是想说日日见妾身也腻了吗?”
她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扶喻差点都被她说服了。
“愔愔口齿好生伶俐。”扶喻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女子腰间的软肉,“朕看朕当初该赐你‘伶’字的。”
姜令音扭了扭身子,试图避开他的手掌,随即不满道:“‘伶’字不好,妾身不要。”
扶喻被她气笑了,他一把捉住女子胡乱折腾的手,将女子搂得更紧,“满宫女子就属你最不好伺候。”
姜令音没他力气大,被他按在怀里后,愈发不满:“明明是妾身伺候陛下。”
“你?”
扶喻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意味不明:“是你伺候朕?”
他的目光带着侵略的意味,十分危险。
姜令音却不惧怕,语气甚至有些兴奋:“那陛下打算如何伺候妾身?”
扶喻眼眸微眯,低头去嗅女子身上的馨香,喉咙滚动,嗓音低沉:“愔愔想知道?”
最后也不知是谁伺候谁,只是二人身上都大汗淋漓。
姜令音嘴上仍是不饶人:“陛下没上次伺候得好,就是腻了妾身了。”
“行。”餍足后的扶喻已经懒得与她争辩。
可见他不否认,姜令音从他怀里出来,又气了:“陛下这是承认了?”
“陛下身在熙和殿,心是不是在旁人那儿?”
扶喻垂了垂眼眸,不答反问:“愔愔不是与朕心有灵犀吗?”
姜令音一噎,随即嘟囔道:“有妾身在,陛下才不会想旁人。”
扶喻对她的话不可置否,他是个做事专注之人,与这女子相处时,他岂会分神想旁人?况且,后宫嫔妃也并非所有人都在他心里留下过痕迹,又有谁值得他去想呢?
虽自幼耳濡目染父皇与母后相敬如宾的场面,但他始终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然而作为皇帝,感情淡薄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他的父皇倒是感情丰沛,待后宫嫔妃都十分温和宽厚,得到了所有人称赞。可又如何呢?
这种虚无的名声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作为一个皇帝,处事不能随心所欲,他嫌累得慌。
世人说他无情或是说他多情,对他有什么影响呢?他想宠爱谁亦或是冷落谁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后宫女子如云,合他心意的,他多宠爱些又有何妨?
姜令音与扶喻闹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人捏了捏脸唤醒:“下大雪了,午后来勤政殿,朕给你补过生辰。”
姜令音睁不开眼,胡乱地点了点头。
扶喻见她这样,便知晓这女子大抵是听没听见的,于是离开之际,他挑了个眼熟的宫女吩咐:“午膳后让你家主子来勤政殿。”
顿了顿,他又道:“罢了,到时候朕让人抬步辇来接你家主子。”
杪夏强忍着欢喜,高兴地应下。
等扶喻上了銮驾,庆望不禁回头望了眼钟粹宫的匾额,心里不禁啧了一声,往后这后宫怕是要因着这里头的两位主子变天了。
不过比起顾贵仪,他更佩服令婉仪。
也不知她怎么就让陛下这样上心?
陛下有心给令婉仪补上一次生辰,知晓雍州冬日不下雪后,便吩咐他去安排一场冰嬉活动——虽说宫里每年年底都有这个活动,但对令婉仪来说却是第一次见,想来令婉仪定会十分喜欢的。
而且正好如今下雪,除了冰嬉,还能玩一玩滑雪和冰槎。
*
琼芳殿
露微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
“主子,您都一夜未眠了,好歹歇息歇息吧。”
自从昨日傍晚在锦鲤池遇到了嫣小仪,得知了沁丽仪或许有孕一事后,自家主子就一直心不在焉,晚膳没用也就算了,夜里也不歇息,就这样枯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自
己的小腹。
琼嫔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腹部已经微微凸显出弧度。
她喜欢穿紧身的襦裙,系上腰带后看得更加明显。
露微有些担心,“主子,此事还未确定呢,或许沁丽仪只是月事推迟罢了。再者,她位分在您之下,即便来日诞下了皇嗣,也比不过您的。”
琼嫔淡淡瞄了她一眼,“是吗?”
露微以为她听进去了,继续安慰:“是啊,即便是真的有孕了,沁丽仪也还未坐稳胎,谁知会不会一个不慎便……”
琼嫔抿着唇,落寞的神色瞬间一扫而空。
她喃喃:“是啊,她还没过三个月呢。”
而她,如今胎象还算安稳。
琼嫔眸色轻闪,声音里带了几分疑惑:“当初淑妃娘娘是如何小产的?”
露微一诧,“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琼嫔抚着小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露微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见自家主子情绪有所好转,赶忙让人伺候主子梳洗用膳。
永安宫与钟粹宫离得近,圣驾所到之处又声势浩大,无人不知。
祺充仪站在窗前,一次一次地看着銮驾靠近、走远。
明明她和陛下离得很近,可陛下自始至终没有往永安宫瞧一眼。
她耷拉着眼皮,心烦意乱。
云栀行屋外进来,望了她一眼,很快若无其事地走近、轻声:“娘娘,奴婢已经问过郦太医,您的身子如今大好了。”
祺充仪回过神,唇边扯出一抹笑:“好,你去昭和宫知会淑妃一声,说本宫身子已经好全,让尚寝局将本宫的玉牌重新挂上。”
云栀忍不住提醒:“可娘娘您这身子刚好,恐怕经受不住……”
若是扫了陛下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祺充仪睇了她一眼,冷声:“用了那么多药,难道本宫还是承受不住陛下的宠幸吗?”
云栀被问得哑口无言。
娘娘这么着急她能理解,但她其实有些不确定,陛下知道娘娘的玉牌挂了上去,便一定会召娘娘侍寝吗?
但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口。若是她再说下去,娘娘指不定又要冲她发脾气了。
再忍一忍吧,快到宫宴了……
她终归是虞家的奴才,而非娘娘的。
云栀低着头退出屋子,撑着伞走到昭和宫门前。
……
绫屏送走云栀回到内殿,脸色有些奇怪,她看了眼自家娘娘,纳闷道:“娘娘,祺充仪的病当真好全了吗?”
淑妃揉了揉额角,淡淡道:“郦太医既说她好了,那便是好了。让人去尚寝局走一趟,将祺充仪的玉牌挂上去。”
绫屏应着,就要吩咐下去,忽地听淑妃问:“陛下多久没去永安宫看祺充仪了?”
绫屏边算边道:“奴婢记得,陛下上回去看祺充仪还是永安宫小厨房走水那日。”
之后蒋贵人失声,牵扯到了永安宫的宫人,陛下虽维护了祺充仪,仅仅责罚了那些宫人,却再没去过永安宫。
绫屏呼吸一轻:“陛下这是对祺充仪不满了吗?”
淑妃默了一瞬,当时她提出延后修缮永安宫的小厨房一事时就秉着试探的态度,但陛下竟顺了她的意思,那时候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往常,无论是谁与祺充仪对上,吃亏的都不会是祺充仪,那会儿前朝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陛下改了作风?
以祺充仪的身子,其实本不该入宫的,但陛下念着虞家那位的情,恩准她入了宫。倘若她能像顾贵仪这般,认清自己的身份,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淑妃却是清清楚楚:当初大封后宫,陛下原是打算给她妃位的。
只是可惜,一手好牌,却被她打的稀烂。
以至于最后仅得了个充仪之位,位居宁昭容之下。
淑妃轻摇了摇头。
陛下瞧着冷心无情,但实际上也重情重义。
这么多年,其实陛下对祺充仪已经够容忍了,她若一直不改那性子,陛下的耐心总有被消耗完的一天,而到了那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呢?
虞家,可不止她一个姑娘。
听说那位二小姐,今年也及笄了。
涉及旧事,绫屏也不免扼腕叹息:“祺充仪这般,如何对得住虞夫人?”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母亲虞夫人以性命换来的吗?
她是虞夫人唯一的女儿,虞夫人死后,太后本是要收养她为女儿的,陛下也打算给她郡主之位,可她呢?这些偏偏都不要,一心要嫁给陛下。
有恩情和虞夫人的性命裹挟着,最后,是陛下妥协了。
“不说旁的,陛下这些年待虞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淑妃没制止绫屏的话。
虞家祖上出过几位太子侍读,很是得圣心,前一任家主也是先帝心腹之臣,坐到了尚书职位。可如今的虞大人呢?有祖上蒙荫,又得陛下提拔,如今才是太常寺少卿。
绫屏撇了撇嘴:“上回奴婢出宫,听说虞大人对院里的一位姨娘极尽宠爱,已经打算扶正了。”
淑妃一顿,“是生了虞家二姑娘的那位?”
“是啊。”绫屏嗤笑道,“这位姨娘从前还是虞夫人的丫鬟,自己的主子没了,她竟迫不及待地爬了床,头一胎就生了虞大人的长子,之后又生了虞家二小姐。”
淑妃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好了,这些话就不必再说了。”
虞家的家中事,旁人无权评判。
但陛下对祺充仪的冷落,着实来得有些快。
这不单单是冲祺充仪去的,虞家定也在其中。
那么,虞家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淑妃眼眸轻转,安静思量。
*
祺充仪近来一直很安静,让不少人歇了观望的心思,但云栀去昭和宫时,还是有不少人瞧见了。
没过多久,她们便发现,昭和宫有人跑了尚寝局一趟。稍稍打听,便知晓了真相——
祺充仪挂上玉牌了。
这就意味着,她可以侍寝了。
宁昭容不可置信地打翻了手边的茶盏,“祺充仪?”
南筝点头:“是。”
话落,殿内就陷入了沉寂。
宁昭容敛下眼眸,眼底神色复杂。
南筝看不清自家娘娘的神色,却可以察觉出娘娘此时的心绪,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自己娘娘与祺充仪之间的龃龉,又赶紧闭上了嘴。
其实祺充仪也没对自家娘娘做什么,平常截寝,娘娘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自从祺充仪在二公主周岁宴说了句“又不是皇子”之类的话,自家娘娘才彻底与她撕破了脸。
公主又如何?
那是娘娘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那之后,陛下去永安宫的次数减少了许多。
后来大封后宫,自家娘娘也压了祺充仪一头。
虽说有娘娘生了公主的缘故,但她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诚妃娘娘不也没生过吗?还不是稳稳坐了妃位?
好半晌,宁昭容才笑了一声,道:“本宫记得她也许久不曾侍寝了,如今身子好不容易调养好了,本宫也该助她得偿所愿才是。”
南筝眼皮子一抖,迟疑地望着她:“娘娘的意思是?”
宁昭容面上带着笑,一字一顿:“令婉仪。”
这宫里,与祺充仪水火不容的不止她一个。
祺充仪想侍寝,也得看看令婉仪乐不乐意啊。
“今早陛下刚从熙和殿离开,依照往日来看,晚膳大抵也是她。”大多时候是陛下来后宫而非令婉仪去勤政殿。
圣驾从勤政殿出来,去钟粹宫时一定会经过永安宫。
宁昭容勾着唇:“陛下若是去熙和殿用膳,令婉仪难
道还能留不住陛下,让陛下去永安宫?”
南筝不确定地问:“可若是陛下今晚不来熙和殿用膳呢?”
那时候,尚寝局的人当会去御前让陛下择嫔妃侍寝了。
时隔这么久,祺充仪终于挂了玉牌,难道不会被放在显眼的位置上吗?
陛下瞧见了,岂会视若无睹?
宁昭容不紧不慢地道:“陛下不来熙和殿也不打紧,那便让令婉仪去勤政殿。”
有令婉仪在,御前的人会没眼色到尚寝局的人带着后宫嫔妃的牌子进去?
那,如何才能让令婉仪去勤政殿呢?
这很简单。
她能想到这些事,令婉仪岂会想不明白?
以她的性子,难道会眼睁睁看着祺充仪与她争宠?
所以,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看祺充仪与令婉仪鹬蚌相争。
*
熙和殿
知晓陛下让主子用过午膳去勤政殿,宫人们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谁不想自己的主子得圣宠呢,主子得宠,他们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出门在外,腰杆子都挺得直直的。
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没有保持多久,听说祺充仪病愈,重新挂上玉牌的消息后,众人蓦然一静,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姜令音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沉声问:“祺充仪的玉牌都挂上了,你们说陛下今晚会不会去永安宫?”
众人闻言,心里不由地咯噔一声。
陛下的心意,谁能知晓呢?
冬灵小心翼翼地道:“主子,有您陪着陛下,陛下不会去永安宫的,这段时日,陛下可是一次都没去瞧过祺充仪呢。”
话是如此说,可姜令音不能保证扶喻在祺充仪和她之中选择自己。
她想起当时问的那个问题,和喜盛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时她让杪夏去查,却一无所获,之后也没放在心上,这时候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姜令音望向喜盛,声音很淡:“祺充仪当初是为何入宫的?”
这对于常年待在宫里的奴才来说不算什么秘密,喜盛也不觉得很难回答,只是这件事他也是从旁人那儿听说的,因此,他不敢乱传。
“主子,此事说来也简单,据说祺充仪的母亲虞夫人对太后殿下有恩情,在虞夫人病故后,祺充仪便时常被太后接到宫里小主,那会儿先帝还未驾崩,陛下还是太子……”
“待陛下登基,太后还打算给祺充仪一个郡主的身份让她出嫁,只是祺充仪不肯接受。”
“后来祺充仪便同淑妃娘娘她们被礼聘入了后宫。”
姜令音了然。
“既是如此,祺充仪怎么反而位分最低呢?”
喜盛声音愈发低:“奴才在内侍省那儿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是祺充仪在大封后宫前惹恼了陛下,以至于被陛下临时改了封位。”
姜令音有些好奇:“改了封位?那原先陛下给她的是什么位分?”
喜盛面色一僵,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道:“似乎是妃位。”
姜令音半点不意外。
姜衔玉都能捞上一个诚妃之位,没道理祺充仪不能。那,祺充仪做了什么惹恼了扶喻呢?
她眸色一深。
从祺充仪截寝那一次开始,她和此人就注定不能维持表面的和睦。
既然如此,她何妨不再彻底落实这个不合?
相信后宫里此时也有很多人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吧。
她,不会叫她们失望的。
晌午过后,各宫忽然发现御前的人抬着步辇到了钟粹宫。
永安宫
祺充仪攥住了木箸,声音缥缈:“陛下派人去钟粹宫接了谁?”
钟粹宫只有顾贵仪和令婉仪,除了她们,还能有谁呢?
但她私心想让那人是顾贵仪。
不知为何,她对于令婉仪的忌惮更深。
步辇从永安宫门前经过,云栀远远就见到了步辇上的那一抹红,在茫茫的雪色里,红色是那样明亮又显眼。
除了令婉仪,不可能是旁人。
云栀的印象里,顾贵仪并没有穿过如此鲜丽的衣裳。
“娘娘,奴婢瞧着像是令婉仪。”
祺充仪咬住唇,眸底泛起一丝凉意。
“叫人跟上去看看,陛下让她去御前做什么。”
第42章 风姿“还是陛下的风姿更甚。”……
姜令音从步辇上下来时,扶喻已经在台阶上等候。
他穿了一身鸦青色暗纹团花长袍的常服,腰间垂下了一块龙凤戏珠纹白玉佩。
姜令音含着笑,一边将手递上去,一边道:“陛下给妾身暖一暖。”
步辇虽不怎么遮风,但姜令音穿了鹤氅,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又有暖手炉抱着,其实并不觉得冷。
扶喻握住她的手,目光掠过女子衣襟上那一圈的白狐毛,挑了挑眉,“冷?”
姜令音哼了哼,转移话题:“天寒地冻,陛下让妾身出来做什么?”
“没良心。”扶喻扯了扯唇,他去熙和殿去了那么多次,这女子才来过几次勤政殿。
他掐了把女子的脸颊,方道:“朕带去瞧一瞧冰嬉。”
“冰嬉?”姜令音眨了眨眼,“陛下特意给妾身准备的吗?”
扶喻不自在地“嗯”了声,带着她往冰床走去。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雪已经停了,但视线所及之处仍是一片白茫茫。
姜令音和扶喻并肩站在台阶之上,银朱色与鸦青色的衣摆交缠在一起,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夺目。雪光的照耀下,天地似乎都透亮了起来。
冰床之上,一众少年郎,身姿翩然,赏心悦目。
姜令音的视线锁定了一个男子,虽隔着不短的距离,但根据那卓然的身姿,她还是认出那人是苏穆清。
他穿了一身朱色的袍子,扎了高高的马尾。手臂上握了一把弓,正在找靶子。
他像是一尾锦鲤入了水,自由又潇洒。
衬得周围人黯然失色。
射箭的动作流畅且标准。
“咻——”
正中靶心。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贺喜声,扶喻也笑道:“看来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也是穆清获胜了。”
姜令音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对苏穆清的赞赏,便也跟着笑:“陛下说的是哪位大人?”
扶喻指给她看,颇是得意地介绍道:“最出众的那一位,是苏家儿郎,名唤苏穆清。”
姜令音认真地点了点头,莞尔道:“妾身听说,苏大人同顾贵仪还是舅甥关系呢。”
扶喻朗声一笑:“是,不过穆清才二八之年,比顾贵仪还要小一岁。”
姜令音神色微诧:“苏大人这般年轻?也比妾身还要小一岁呢。”
扶喻偏头看她一眼,“穆清是男子,应当年轻有为,愔愔与他比做甚?”
“陛下这意思是单单看不起妾身一人,还是看不起世间所有的女子?”姜令音眉心微蹙,不赞同地道,“女子又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呢。”
“朕岂会这样想?”扶喻轻摇了摇头。
他的母后从前就去行过军呢,他岂会看不起女子?
不过……
扶喻眉梢微动,忽然狐疑地看向女子:“难道愔愔从前也想过去当女将军?”
以她这挑剔的性子,可不像是能吃得惯军中食物之人。
姜令音转了目光,眺望远处,淡淡道:“妾身可没这么大志向。”
“妾身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女子秀眉淡淡蹙着,眉眼间添了一抹惆怅。
她转向扶喻,抬起二人牵着的手,“若是妾身去当了女将军,陛下可就遇不到妾身了。”
闻言,扶喻心头一滞,眸中有些许情绪翻涌。
好半晌,他揽住姜令音的肩头,嗓音低沉醇厚:“幸好愔愔没去当女将军。”
姜令音扬了扬唇,轻声呢喃:“那陛下对
妾身可要好一点,更好一点。”
好到,比过这世间的所有人。
好到,心中只有她一人。
扶喻应了声:“好。”
姜令音不知他这句“好”算得上什么,又能代表什么,但他对她的每一个承诺,她都记在心上,倘若扶喻忘了或是……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令音靠在他的手臂上,低垂着眼帘,掩住眸子里的一片冰凉。
看过冰嬉,扶喻本打算带着姜令音去玩冰槎,却不料空中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不得已换成了煮雪烹茶。
二人戴了风帽,披着斗篷,亲自去御花园采了一些花瓣上或是未落地的雪。
勤政殿和御花园分别在在皇宫的一南一北,绕了将近半个皇宫。
銮驾从昭和宫和瑶华宫门前经过不久,消息便传到了各宫。
几乎不需要打听,她们便知道了——陛下带着令婉仪在御花园采雪。
永安宫
祺充仪抓住云栀的手臂,声音颤抖:“陛下采雪?”
陛下何时有这样的雅兴了?
云栀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她低声道:“是,娘娘,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陛下带着令婉仪在御花园那儿采花瓣上的雪。大抵是用来煮茶吧。”
祺充仪眼眶瞬间红了,“可从前,陛下分明不喜欢这种事……”
她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不解:“从前本宫邀陛下踏雪寻梅,陛下一次都没应过,太后说,陛下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事儿,陛下只喜欢骑马射箭……为什么?”
为什么如今竟陪着令婉仪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当时长安下了一场大雪,她兴致冲冲地去请陛下一同去踏雪寻梅,可陛下却皱着眉,冷声对她道:“这是你们女子喜欢的。”
难道令婉仪不是女子吗?
她喜欢,陛下怎么就应了呢?
想到这里,祺充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她低吼道:“一定是令婉仪这个狐媚子!”
云栀手忙脚乱地要给她擦拭泪水,却被祺充仪用力拂开。
“滚出去!”
“都给本宫滚出去!”
云栀一怔,什么也没说便屈膝退下。
合上门前,她看了眼扶着桌角的祺充仪,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那是陛下啊。
谁能让陛下做不喜欢的事呢?令婉仪再有本事,也左右不了陛下的心意。
陛下陪着令婉仪,一定是陛下乐意。
当初不应娘娘,如今却应令婉仪,难道不是意味着陛下对娘娘和对令婉仪不一样吗?
可自家娘娘却仿佛看不透这一点,只会一味地指责令婉仪。
云栀在心里叹了口气。
*
姜令音和扶喻围坐在矮几前。
茶香袅袅,满室芬芳。
二人静静品着茶,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壶中的茶水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令音觉得用雪水煮出来的茶,味道好似比平常的甜。
她低着眉,轻嗅了嗅。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庆望弓着身走进来:“陛下,苏大人来了。”
扶喻下意识地看了眼姜令音。
姜令音回望向他,不满地道:“陛下不是答应了妾身今日会一直陪着妾身吗?”
扶喻见女子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默了一瞬,朝庆望吩咐:“让穆清进来吧。”
等苏穆清进来的间隙,扶喻蓦然意味不明地问:“愔愔想见一见穆清?”
姜令音不动声色:“陛下将苏大人夸得绝无仅有,妾身自然是想见一见是何等模样。”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盯着扶喻,“陛下莫不是担心妾身看上了苏大人不成?”
扶喻一噎,立即轻斥:“这话若是传出去,你这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见姜令音撇了撇嘴,他又稍稍缓了语气:“不可当着穆清的面口无遮拦。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
姜令音拉长语调,“哦”了一声:“妾身谨记陛下教诲。”
扶喻自然知道女子是随口一说,谁胆子有她这样大,敢当着他的面说看上旁的男子?
这段日子,她在他面前愈发没规矩了。
扶喻拧了拧眉,想着是否要敲打敲打她。可这想法一出,便被他否定了。
女子这样明媚张扬,才是她的真性情。他何必让她变得和其他女子一样呢?
小心翼翼的她,就不是她了。
况且女子只在他面前这样,旁人无从得知。
对上旁人,女子总不能让自己吃了亏。
罢了罢了。
苏穆清烤了烤火,将身上的冷气驱走方才踏入殿内。
他并不知晓殿内除了陛下还有一个女子在,因而触及到姜令音笑吟吟的面庞时,他脚步猛然一顿。
而且,他眼力很好,记性也不差。
扶喻见他久不上前,以为他在为难,便贴心地解释一句:“这位是令婉仪,与静姝一般年岁,且同住在钟粹宫。穆清不必担心。”
这句话大抵是想安抚苏穆清,让他将姜令音当成和顾静姝一样的晚辈来看。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
苏穆清颇是窘迫地低下头,上前请安:“臣给陛下请安,见过令婉仪。”
他并无官职在身,因而姜令音只对他颔了颔首当成回礼。
“臣来得不是时候,望陛下恕罪。”
扶喻轻笑了一声:“无妨,穆清不必拘束。”
他语气自然:“正好朕的令婉仪想见一见穆清,抬起头来让她好好瞧一瞧吧。”
姜令音放下茶盏,先冲扶喻笑了一下,才平静地与苏穆清说话:“让苏大人见笑了。”
苏穆清拱了拱手,“臣不敢。”
他微抬头,视线却始终落在地上。
扶喻见他这样,无奈地道:“好了穆清,来坐下。”
姜令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苏穆清,凑近扶喻的耳朵,小声道:“妾身觉得,还是陛下的风姿更甚。”
她自以为说话声很小,但殿内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扶喻不由地握紧了姜令音的手,约莫是当着苏穆清的面,他没说旁的话。
但姜令音坐直身子时,余光却不经意瞟到了他通红的耳垂。
想来,这话让他听着的确舒心不已。
苏穆清一直低着头,姜令音无法看清他的神情,自然也不知晓他内心的澎湃。
第43章 见红“陛下最宠爱的便是咱们主子。”……
有姜令音在,苏穆清并没有逗留多久。用过一盏茶,他便起身告退。
姜令音借着品茶的姿势,乜了眼苏穆清。
不想,却与苏穆清对视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对他弯了弯眼眸,后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殿内。
扶喻转头,问:“愔愔觉得穆清如何?”
姜令音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口上随意道:“妾身才认识苏大人,怎么知晓苏大人如何?”
“妾身眼中只能看到陛下,何必管旁人如何。”她脸上扬着笑,兴致缺缺地转移了话题,“陛下今日会一直陪着妾身吗?”
扶喻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朕一言九鼎。不过今日雪大,怕是只能待在殿内了。”
姜令音笑着凑近他,挽住他的胳膊,“只要能和陛下在一起,妾身做什么都高兴。”
前提是,后宫不会出现扫兴的事。
然而姜令音的话音没落地多久,庆望便抹着汗,踌躇地走了进来禀告:“陛下,方才后宫传来消息,说琼嫔和沁丽仪主子见红了,淑妃娘娘请陛下去一趟瑶华宫。”
姜令音眼眸微闪,见红?
琼嫔怀着身孕,可沁丽仪怎么也会见红?
莫不是……
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迎上了扶喻复杂的目光,“愔愔。”
他才答应陪她一整日的。
姜令音垂了垂眼帘,声音平静:“妾身可否同陛下一起前去?”
扶喻没说话,拉着她起身往外走去。
“摆驾瑶华宫——”
尖细的嗓音在雪中显得格外响亮。
“陛下驾到——”
还未踏足瑶华宫,姜令音就听到了嘶声裂肺的哭声,女子的嗓音变了调儿,已经听不出原本的声音。
帘子掀开,姜令音和扶喻携手走进。
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姜令音皱了皱鼻子,扫了眼殿内的情况。
淑妃领着众妃福身请完安,抬头触及到扶喻身边的姜令音时,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微的变化。
令婉仪在勤政殿之事她们都知道,但听说来的消息总归不如亲眼所见。
当下,陛下和令婉仪的手还牵在一起呢。
扶喻坐上扶椅后,才松开姜令音的手。
他沉着脸色,言简意赅:“怎么回事?”
姜令音无声地站在他身侧,静静地看着殿内的嫔妃。
淑妃一脸愁容道:“回陛下,琼嫔和沁丽仪两位妹妹在梅园赏花时,宫女身上不知怎的忽然燃起了火,二位妹妹许是惊着了,不慎都摔了一跤。沁丽仪妹妹有心护着琼嫔妹妹,不成想都见了红……”
她敛下眉,低声:“其实,沁丽仪妹妹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她不曾说“恭喜陛下”的话,反而敛衽蹲下,“是妾身疏忽,自作主张隐瞒了此事,还请陛下责罚。”
扶喻垂眼看她,没有说话。
姜衔玉脸上掠过一丝浅淡的迟疑,替淑妃解围:“淑妃娘娘应当也是顾及着沁丽仪妹妹的想法,想让沁丽仪妹妹坐稳了胎,再给陛下一个惊喜。”
瑾妃看了眼姜令音,才跟着道:“吉人自有天相,两位妹妹有陛下的龙气庇护,必不会有事的。”
有瑾妃和诚妃开口求情在前,殿内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嫣小仪也开始附和。
扶喻始终沉默。
直到宁昭容目光微转,漫不经心道:“说不准沁丽仪妹妹并不知晓自己有孕呢。”
若是她有身孕,岂会舍身去救琼嫔?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吗?
姜令音瞥了眼扶喻,见他面上毫无表情,少顷,他冷声打断她们的对话:“够了。”
他一出声,殿内倏然安静下来。
对于低位的嫔妃来说,这场面她们无论如何都是插不上嘴的,只能默默观看这一场好戏,亦或是闹剧。
姜令音低头拢了下衣袖,对暗中隐晦打量她的视线视若无睹。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煎熬,扶喻一直绷着脸,很容易让人看出他不悦的情绪。
“微臣给陛下请安。”
太医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氛围。
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得不像话:“请陛下节哀,微臣无能,没能护住琼嫔主子腹中的皇嗣。”
姜令音听得一愣。
太医说完,以头触地。
殿内以淑妃娘娘为首的嫔妃,忽然都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来。
姜令音不知作何反应,但很快也学着她们蹲下来。
她不知晓扶喻对琼嫔腹中皇嗣是否期待,但那到底是他的血脉。还未长成型,便化作了一滩血水,不论怎么想,他也该难过的。
况且琼嫔,曾那样得他宠爱。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扶喻的声音却是一贯的冷淡:“琼嫔如何?”
太医道:“琼嫔主子并无大碍,只是经受不住打击,暂时昏了过去。”
扶喻“嗯”了声,正欲说什么,外头又传来一道消息:“沁丽仪受了惊,但好在腹中皇嗣并未受损。”
宫中刚失了一个皇嗣,现在又来了一个,对嫔妃们来说,好似没有什么区别。
姜令音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对于无关自己的事,她一向不放在心上。
不过,对她们来说无关紧要,可对于琼嫔和沁丽仪来说,却是天壤之别了。
明明都摔了一跤,偏偏有人失了皇嗣,有人安然无恙,这不是很奇怪吗?
难免不会让人怀疑此事有人动了手脚。
难道是沁丽仪吗?
看上去,她是此事唯一的受益者。
姜令音正思忖着,扶喻忽地朝她伸出了手。
她一怔,慢吞吞地将手搭上去。
“此事就交给淑妃处理。”
扶喻留下这一句话,便拉着姜令音走出了大殿。
他的步子迈得极大极快,姜令音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
迈过门槛,姜令音骤然停下脚步,出声唤回他的神智:“陛下!”
“陛下走慢点,妾身都跟不上您了。”
她好似不受方才之事的影响,神态和声音一如既往。
扶喻转身,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上。
女子微喘着气,见他看过来,顿时露出不满的神色,嘟囔道:“陛下又欺负妾身。”
不知怎的,见女子这样,他的心绪忽然就平复了许多。
然而嘴上,他却道:“愔愔体力这么差,怎么还总想着撩拨朕?”
姜令音抿了抿唇,不甘示弱:“那是妾身喜欢陛下,换了旁人,妾身才不乐意搭理呢。”
她挣开扶喻的手,气道:“陛下就会欺负妾身一个弱女子!”
扶喻呼吸一轻。
这不知是女子第多少次说喜欢他的话了,然而这一回,他却莫名触动。
他说不清原因,只觉得心方才那一刹跳得格外快。
不可否认——
她对他来说,的确是不一样的。
他蓦然搂住姜令音,在她耳边,声音很轻:“愔愔若是有事,会第一个让朕知晓吗?”
这是扶喻在她面前,第一次如此不对劲。姜令音没有逗弄他的意思,认真道:“不管以后妾身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都不会瞒着陛下。”
是的,仅是在宫中。
她在宫外的事,他无权干涉。
况且,若事关皇嗣,她为何要瞒着扶喻?
让扶喻这个皇帝派人来保护她,岂不是比自己偷偷摸摸养胎更好?
更何况,整个后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难道他一点儿也不会察觉到吗?
想到这里,姜令音突然顿悟扶喻为何有如此一问。
既然后宫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么嫔妃们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所以,他应当早就知道沁丽仪有孕了。
那么,他对嫔妃们瞒着他身孕一事,是排斥还是顺其自然呢?
他如今膝下皇嗣并不多,虽然年纪都还小,但都有嫔妃照料,没了生母的,有养母,有生母的,都在生母身边。没有母子、母女分离的情况。
或许是他的仁慈,又或许是诞下皇嗣都是高位娘娘,所以她们有权抚养皇嗣。
倘若有低位嫔妃生下皇嗣,扶喻会让她们亲自抚养吗?
目前宫中并未出现这样的情况,姜令音便将这份疑虑藏在了心中。
毕竟按照宫规所说,非一宫主位,不得抚养皇嗣,不论是否亲生。
规矩定得很残忍。所以,嫔妃们都卯足了劲想往上爬,爬得越高,便越有尊荣。
*
姜令音本以为出了这种事,扶喻没有心思陪在她身边,谁知,扶喻当真陪了她一整日,晚间,也是留宿在了熙和殿。
仿佛,无事发生。
翌日一早,纤苓和冬灵伺候姜令音起身更衣时,纤苓便提了一句:“奴婢瞧着,陛下好像对琼嫔也没那么上心。”
琼嫔失了皇嗣,陛下竟什么表示也没有,不仅如此,还陪在了自家主子身边。
说起这个,冬灵也有话要说:“是啊,奴婢见陛下面上毫无忧色呢。”
她颇有些幸灾乐祸:“琼嫔恐怕是要是失宠了。往后,陛下最是宠爱的,便是咱们主子了。”
姜令音对她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面色沉静如水。
早膳用罢,屋子里只有杪夏在姜令音身边,她有些别扭道:“主子,陛下这样,奴婢瞧着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姜令音淡淡“嗯”了声。
“主子未进宫前,人人都说琼嫔最得圣宠,陛下宠爱了她三年,如今怎么忽然就……”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杪夏拧了拧眉头,担忧道:“看陛下这样对琼嫔,奴婢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姜令音掀眼看向她,反问:“你是担心陛下有朝一日会这样对我吗?”
杪夏倏然噤声。
姜令音见她这样,却不以为意道:“不是说陛下宠爱一个人,最长能有三年吗?我这入宫还没一年呢,你现在担心这个做什么?”
杪夏咬了咬唇:“主子不担心吗?”
姜令音挑了挑眉,没说话。
担心吗?
说实话,她原是有些担心的。
听喜盛说,宫人私底下都觉得三年一次的选秀,就意味着宫中会换一位宠妃。
但,昨日扶喻突然说的那句话,却让她放心了许多。
三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第44章 得失“姜氏,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临近午膳,圣驾到了昭和宫。
昨日扶喻让淑妃调查梅园之事,想来是去问询结果的。
各宫得到消息后,都开始观望。
昭和宫内,淑妃正色肃声:“陛下,昨儿身上无端着火的是负责梅园清扫的一个宫女昙儿,经过宫正司审查,在她身上发现了些许白磷。”
“白磷?”
扶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问:“从何处得来的?”
白磷在宫里可并不常见之物。
淑妃神情略复杂,她道:“昙儿说不知情,后来宫正司的人搜查了她的屋子,从床榻下方搜到了好几个火折子,便猜想着,白磷大抵是从火折子里取出来的。”
“不过昙儿并不肯认。妾身派人又查了昙儿的来历和最近接触的人,却均无异常。”若无人指使,便是有人栽赃陷害。
但,那些火折子又怎么会好端端地跑到昙儿的屋子里呢?
不用扶喻问,淑妃便接着道:“同昙儿住在一起的两个宫女,被审问了一番,却也都不知情。至于那些火折子的来历……”火折子可以用来生火、照明,在宫里并不少见,每个宫都有几个,六局二十四司、内侍省、御膳房……也都有不少。
如此看来,线索到这儿好似断了。
扶喻目光一凝,忽地问:“这几日天寒,又下了雪,琼嫔和沁丽仪怎么会去梅园吗?”
淑妃面色微怔,她迟疑道:“听琼芳殿的宫女说,琼嫔妹妹是想去折一些梅花来放到屋子里。至于沁丽仪妹妹,她喜爱红梅,每到冬日都会去梅园赏景。”
入宫的这三年,沁丽仪每年在大雪之际都会去梅园,这事儿在宫里并不是秘密。陛下竟,不知此事吗?
淑妃眸中情绪几度转换,却没有将心里话问出来。
陛下日理万机,大抵也不会将这种小事记在心上的。
不过,沁丽仪喜欢赏梅,琼嫔定是知道的。那么,她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去梅园,而后恰好遇上沁丽仪呢?
若是想陷害沁丽仪,可她最后是真的失了皇嗣啊,这根本说不通。
难道,是有人想利用沁丽仪除掉琼嫔腹中皇嗣?
淑妃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陛下,沁丽仪妹妹也是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否则,也不会冒着风雪去赏景了。”
扶喻听完淑妃的话,脸上却没有多余的情绪。
琼嫔这几日总是在皇宫各处转悠。
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寻常的事。
琼嫔当初发现自己有孕,第一反应就是瞒着,后来被曝出来,也一直很小心谨慎,几乎整日里都待在琼芳殿不出门,可近来行为反常的让人难以忽视。
再想到太医说的那句脉象不稳的话,不难想,琼嫔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扶喻眸底泛起一抹冷意。
无论最后流产的结果是否在她预料之中,但她想要利用皇嗣却是事实。
皇嗣,并不能被她当成筹码。
至于沁丽仪,整件事中,她看着的确无辜。
扶喻唇线抿直,沉默半晌。
他瞥了眼垂首的淑妃,淡声:“琼嫔失子,朕心甚悲,即日起,晋琼嫔为贵嫔,以慰其心。”
“沁丽仪品性端雅,晋嫔,保留封号。沁嫔有孕在身,又受了惊,给她的赏赐按规矩再添三成,日后一应待遇从婕妤。”
淑妃心中有些讶异,面上却带着笑道:“是,妾身替二位妹妹多谢陛下恩典。”
扶喻话锋一转:“顾贵仪这段日子学习得如何?”
淑妃没有犹豫:“顾妹妹聪慧,妾身已经将尚服局的一些账簿交给顾妹妹处理了。”
扶喻轻颔首,状似随意:“既如此,年底的宫宴便让顾贵仪同你一起操持吧。”
淑妃含笑应下:“是。”
又试探似的问:“顾妹妹的位分到底还有些低了,陛下可打算给顾妹妹晋一晋位分?”
扶喻没应,道:“不急。”
他有自己的打算。
淑妃觑着他的神色,轻声道:“祺妹妹已经病愈,昨儿妾身已经让尚寝局将祺妹妹的玉牌挂上了。”
但昨日,陛下却一直陪在令婉仪身边。
扶喻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很快就起身离开。
待扶喻一走,淑妃逐渐收敛了笑容。
绫屏替她揉了揉额角,不解道:“娘娘好好的向陛下提起祺充仪做什么?”
淑妃淡淡道:“想瞧一瞧陛下的态度。”
在情分没被消耗完之前,陛下总不会一直冷着祺充仪。
今后一段时日,琼贵嫔、沁嫔都不得侍寝,顾贵仪又跟在她身边处理宫务,能伺候陛下的,后宫里便只有令婉仪一人。这对令婉仪来说,并非单单是一件风光之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新入宫的嫔妃,还有好几位未曾侍寝呢。
淑妃蹙了蹙眉,吩咐道:“让尚寝局那边注意些。”
*
晌午过后,琼嫔晋位琼贵嫔,沁丽仪晋位沁嫔两道消息晓谕后宫。
姜令音眉头微扬,对二人的晋位没有什么感觉。
因着失了皇嗣而得到的贵嫔之位,毫无意义。
毕竟,皇嗣出生后所带来的好处可比这个位分要多得多。
琼芳殿
得知自己升为贵嫔,琼贵嫔一时喜不自禁,她躺在床榻上,脸色憔悴苍白,却遮不住红晕。
她目光向外看去,“陛下呢?”
试图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的身影。
昨日醒来时,陛下便不在她的身边。露微和余微对她说陛下政务繁忙,她虽有些失落,却也信了。
但如今陛下既然肯晋位补偿她,应当是怜惜她的。
怎么还不来瞧一瞧她呢?
露微替她捻了捻被角,笑得勉强:“主子,奴婢听说陛下去了一趟昭和宫便离开了后宫,想来一时脱不开身吧。等陛下前朝之事忙完了,一定会来看主子的,主子如今先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琼贵嫔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露微的话着实安慰到了她,她立即打起了精神,郑重道:“好,我现在要养好身子。”
虽没了皇嗣,但她成了贵嫔,离婕妤只有一步之遥,歇上一个月,她便能侍寝了。
她也没想到,计划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但可惜的是,沁丽仪却没因此失去皇嗣。
不过不要紧,沁丽仪成了沁嫔又如何?十月怀胎,她便能安安稳稳到生产吗?没了圣宠,谁在意她和未出世不知男女的皇嗣?
眼下,圣宠才是立身之本。
她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永不后悔。
……
丽景殿这边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宫人们笑得合不拢嘴,恭贺着自家主子。
沁嫔倚在榻上,眉宇间尽是温柔笑意。
宫女由衷高兴道:“恭贺主子得偿所愿。”
沁嫔嘴角微微上扬,出口的话却是提点:“能生下来才算本事,这时候高兴,还太早了。”
宫女笑笑:“主子说的是。不过,主子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虽说琼嫔成了贵嫔,比自家主子高一级又如何呢?自家主子有孕,来日若是诞下一位皇子或是一位公主,难道还会被琼贵嫔压在头上吗?
沁嫔抚了抚小腹,紧抿住唇。
她月事一向来的不准,这次虽推迟的日子比之前长一些,但她也没想过会是有了身孕。
可谓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想到昨日梅园那个场景,她还是一阵后怕。
倘若,她当时因为救琼嫔而伤了自己的孩子的话……
她简直不敢想。
幸好,上天是眷顾她的。
“主子,此事尚且没有找出幕后真凶,也不知这人是在针对琼贵嫔,还是冲着主子来的,奴婢实在担心……”
“您说,会不会是琼贵嫔自导自演啊?”
沁嫔眉心微蹙,摇头道:“应当不会。”作为一个女子,还是身处后宫的女子,子嗣如何重要不言而喻,谁会让自己失
了日后的倚仗呢?
她虽看不上琼贵嫔,却也相信她不会连这个简单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只怕是背后有人想一箭双雕。
借她的手,除掉琼贵嫔的子嗣。
这宫中何人有如此能耐?连淑妃都查不出来。
“雾枝,这几日,你去盯着些琼芳殿,再去打听一下这几日琼贵嫔的动向。”
在宫中做事想要不留痕迹,可并非易事。
*
乌金西坠,暮色苍茫。
永安宫
祺充仪好生打扮了自己一番,赶在晚膳前让云栀去了趟勤政殿。
昨日她等了许久,却是一场空,好在今日陛下不曾召人……
祺充仪站在廊下,翘首以盼。
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些微的寒意。她拢了拢袖子,忽地见云栀快步踏入院子。
她心中一喜,唇角忍不住上扬:“圣驾到哪了?”
她一边问,一边走下台阶,欲往宫门前去相迎。
云栀脸色一僵,停在原地,出声拦住她:“娘娘,陛下今日不进后宫。”
祺充仪笑容一滞,慌声:“怎么会?陛下难道不知晓本宫身子已经好了吗?”
她一把攥住云栀的手腕,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没说清楚,陛下他今日怎么会不来后宫?”
云栀忍着疼痛,迎着她比冷风还要刺骨的视线,轻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庆望公公说,陛下今日忙于政务,不会进后宫了,陛下也知道娘娘玉体安康,让娘娘今晚早点歇息呢。”
闻言,祺充仪骤然失了力气,松开攥着云栀的胳膊。
陛下这不是打她的脸吗?昨日不来便罢了,今日怎么还……陛下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她哽咽着:“本宫何时惹恼了陛下?”
陛下从前不会冷她这么久的,为什么?
好似自从顾贵仪和令婉仪她们入宫后,陛下来永安宫看她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顾贵仪与她倒没有什么冲突,可令婉仪,烧了她的小厨房竟安然无恙不说,圣宠还日日渐盛。
思及此,祺充仪捏紧了手心,恨声:“姜氏,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第45章 受寒“可惜愔愔不争气。”……
晚间见扶喻没有进后宫的打算,各宫嫔妃便收拾收拾准备安歇了。
夜深露重,各宫门都落了锁,姜令音也安然入睡。
空中不见弯月,零散的几个星子的光也十分黯淡,雪地里却突然出现一行脚印,只见一道身影小心翼翼地挨着墙角挪动着。
那人左顾右看,动作灵活且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一间屋子。
翌日一早,空中仍在飘着鹅毛大雪,宫道上已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早起的宫人习以为常地拿着扫帚开始清扫。
姜令音更衣后,见院子里的雪已经清扫到了两侧,而觉夏和喜盛正蹲在树下玩着雪。
“在做什么?”她拢了拢鹤氅,走到廊下,一边看,一边好奇地问。
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二人纷纷回头,喜盛笑答:“主子,奴才和觉夏想给您堆个雪狮子看看。”
“雪狮子?”
姜令音自幼在雍州长大,雍州处于国朝的最南边,冬日里并不会下雪。来到长安后的这几年,倒是见了几次雪,但绥安侯府规矩多,下人们又整日里忙着做活,并没有闲情逸致玩雪。她作为府上的二小姐,自然也被看管着,且身为女子,应当少触碰一些冰凉之物,以免受寒。
故而活了十七年,她对冬日里的活动并不了解。
上次扶喻带她看的冰嬉和烹雪煎茶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喜盛见她感兴趣,立即手舞足蹈地解释了一通。
姜令音生了兴致,忙让冬灵去找来彩锁和金铃装饰雪狮子。
杪夏难得见她情绪这样外泄,也没有劝,默默地替她撑着伞。
几人手忙脚乱,一时也没觉得冷。
空中的雪越下越大,不得已,姜令音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雪团,被杪夏扶着回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烧了炭火,姜令音喝了一碗姜汤,浑身暖烘烘的。
在宫里有一个好处,便是无人会对她指手画脚,比绥安侯府自在了不知多少。
得宠之人,宫人们都巴结着,眼下见陛下召见姜令音次数最多,御膳房也献起了殷勤,如今已经不用冬灵和喜盛去取膳了,每日都有人准时准点地送来。
但冬日与夏日不同,膳食冷得快,即便宫人走得再快,送到熙和殿时,饭菜也没多少热气了。
尤其是沾了荤腥的食物,上头的油水凝固成了白花花的一块豆腐似的。
姜令音看着桌上布好的膳,不禁皱了皱眉:“这如何吃?”
纤苓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同主子说,冬日的膳食一向如此。
“淑妃娘娘她们都没开设小厨房吗?”姜令音问。
喜盛迟疑地点头:“是,除了先前的永安宫,各宫的小厨房都是空置的。不过几位娘娘那边,应当会用炉子生火,平日里或许会煮煮茶。”
她们位分高,虽没有配厨子,但让宫人们在小厨房里用炉子烧水或是热一热饭菜还是可以的。毕竟瑾妃、诚妃和宁昭容三位娘娘身边还有皇子和公主,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吃冷食。对此,陛下也是默许的。
至于陛下为何没有让她们开小厨房,那便不得而知了。
姜令音不禁想到了在勤政殿用的御膳。
一桌子的佳肴都热气腾腾。
哪里是御膳房做不到呢?只是后宫里的这些人还不值得他们花费手段罢了。
想到这里,她眸光一闪。
“我没胃口,撤下去你们分了吧。”
姜令音不想勉强自己,对纤苓说完,便转身回了寝室。
纤苓和喜盛对视一眼,看向杪夏:“这……”
杪夏摆了摆手,跟上姜令音。
喜盛苦笑:“主子不用膳可如何是好?”
冬日才开始呢。
纤苓抿了抿唇:“我们得想想法子才是。”
喜盛睇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可别自作主张。”
纤苓知道他是在提醒她上次私自去司珍司给有琚银子的事,点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撤下来膳食,纤苓拎着食盒离开。
喜盛站在原地没动,他目光深沉地落在纤苓远去的背影上。
半晌之后,他才收回视线。
*
大抵是第一回 玩雪,加上没用午膳,天色将黑时,姜令音整个人便昏昏沉沉,没了力气。
杪夏摸了摸她的额头,立即唤喜盛去请太医。
迷迷糊糊中,姜令音听到杪夏说:“主子额头好烫,怕是发热了。”
她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便不该放任自己的。
“主子,您且忍一忍,喜盛已经去传太医来。”
闭上眼前,姜令音见到的是一脸焦急的杪夏。
入宫之后,杪夏变得越来越沉稳,难得有如此神色,姜令音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但总归是欢喜居多。
杪夏很小就跟在她身边,世上之人,她最了解杪夏,杪夏也最了解她。她很多的事情,杪夏都知道,所以入宫前她才那样试探杪夏。她希望杪夏能跟她一起入宫,永远陪在她身边。
永远不要离开她。
哪怕是死。
……
烛火昏昏。
姜令音睁开眼时,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她才动了一下身子,姜衔玉便察觉到了,“二妹妹醒了。”
说着,她抬手就要去摸姜令音的额头。
姜令音下意识地避开,声音微哑:“诚妃娘娘这么来了?”
姜衔玉看出她的排斥,动作一僵。
她尚未开口解释,姜令音已经扬声唤人:“杪夏。”
杪夏低着头,面色窘迫地上前扶起她,声细如蝇:“主子,诚妃娘娘听闻您发热,便赶过来了。”
她知道自家主子对诚妃娘娘的态度,但她是奴才,如何能阻拦住呢,更何况,自家主子心里未必是不喜欢诚妃娘娘的。
被姜令音无视,姜衔玉也不见难堪之色,等冬灵呈来一碗汤药,她顺手接过,便要喂给姜令音:“二妹妹,太医说你受了寒,你身子向来康健,好端端地怎么会受寒?”
姜令音止住她的动作,淡声:“不必劳烦诚妃娘娘。”
“杪夏。”
杪夏觑着姜衔玉,伸手颤声:“诚妃娘娘,还是奴婢来吧。”
姜衔玉无声叹了口气,将药碗递过去,“二妹
妹何必与我这么生疏?”
姜令音不为所动,她抬起头,淡漠道:“娘娘说笑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您是诚妃娘娘,如何敢劳烦您伺候我一个小小婉仪?”
女子的面容还有些白,但在烛光的映衬下,却丝毫不减风采,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清婉。
面对抗拒她的姜令音,姜衔玉不由地恍惚了一瞬。
曾几何时,二妹妹这样厌恶她的靠近呢?
明明在府上,二妹妹最亲近的人就是她啊。
姜令音没有理会她,就着杪夏的手喝完了汤药。
她注意到外面的天色,问:“几更天了?”
杪夏道:“过了寅时了。”
这一觉,倒是睡了好几个时辰。
姜令音瞥了眼沉默不语、似是陷入沉思的姜衔玉,也没赶人。
杪夏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她想告诉自家主子,诚妃娘娘照顾了她一夜,但……主子现下定是不想听到这种话。
其实即使姜令音不说,姜衔玉也能猜出来她受寒的原因,来时,她瞧见了院子里那没堆完的雪狮子。
姜衔玉敛了敛眉,继而若无其事地道:“女子受不得寒,二妹妹往后还是莫要碰雪了,若是想看,让宫人堆就是了。”
姜令音扯了扯唇,语气随意:“多谢诚妃娘娘关心。”
姜衔玉总是喜欢摆出一副为她好的架势,说一些为她着想的话,殊不知,她最讨厌姜衔玉的就是这种样子。
看似关切她,实则是管教她。
可姜衔玉对旁人,却又实在慷慨大方。
虚伪可笑!
姜令音眉间闪过一丝恼恨,低下眉头,细数起被子上的金线绣着的花瓣。
屋内很安静,只有炉子里的炭火时不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姜衔玉坐回了榻上,静静地看着那炭炉。
等姜令音数完了花瓣,抬起头时,便见到这一幕场景。
她不知姜衔玉为何还留在这里不走。
然而下一刻,屋外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打断了所有的思绪。
姜令音眉心陡然一低。
她不可抑制地想到:姜衔玉已经许久不曾见到扶喻了。
姜衔玉在宫中,除了贤良的名声,并不得宠。
她今日来熙和殿看她,到底是真的关心她,还是盼着这一刻——扶喻的到来呢?
姜令音闭了闭眼,忽然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根本没有意义。
她没有起身下榻,姜衔玉却不得不敛衽去迎。
“妾身给陛下请安。”
耳畔传来姜衔玉的声音,紧接着,是扶喻的一句:“平身。”
“诚妃还没走?”
“令婉仪方才醒来,妾身还不放心。”
扶喻“嗯”了声,朝床榻靠近。
帷帐已经挂起来,女子恬淡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扶喻挑了挑眉,还未开口,姜衔玉便解释道:“令婉仪身子还未好全,不能给陛下请安,还请陛下恕罪。”
扶喻不以为意:“无妨。”
女子在他面前,胆子一向不小。不过是没起身行礼罢了,她都生了病,他还同她计较这个小事做什么?
他自然而然地坐到床榻边的椅子上,伸手朝姜令音的脸颊捏去,“怎么了?”
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姜令音才平静地睁开了双眸。
她没答,反问:“陛下今日不上朝吗?”
这个时辰,往常扶喻都在朝堂上了。
扶喻收回手,言简意赅:“今日休沐。”
难怪。
姜令音轻咬了下舌尖,姜衔玉大抵是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否则也不会在熙和殿待到现在了。
她是在赌,扶喻今日会来熙和殿看她吗?
见女子不说话,扶喻不动声色瞥了眼一旁站立的姜衔玉,好似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笑着道:“朕原想着今日带愔愔去冰槎的,可惜愔愔不争气,错过了。”
他从不在人前唤她小字的。
若说姜令音有些惊讶,那姜衔玉便是格外错愕了。
愔愔二字是姜令音的小字,她都不曾唤过。
她捏了捏手心,再去看姜令音神情。
却见姜令音神色如常,约莫是听习惯了。
原来,陛下私下里是这样与她相处的吗?
“妾身不能陪陛下,不免扫了陛下的兴致。”姜令音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姜衔玉,“诚妃娘娘今日正好得空,陛下倒是可以带着诚妃娘娘去玩。”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瞬间神色各异。
见女子把他推向旁人,扶喻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凝视着姜令音,想从她眼神中分辨出什么意思。
可姜令音压根不看他,目光紧紧盯在姜衔玉面容上。
她弯着唇,似乎在笑:“诚妃娘娘觉得可好?”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第46章 交易“将令婉仪的牌子撤下来。”……
任谁都能听出姜令音语气里的淡淡嘲讽。
姜衔玉愣愣地看着她,一时忘了言语。
二妹妹怎么能这样误会她?
难道她来熙和殿,便是想遇见陛下吗?
扶喻也很快反应过来女子的言不由衷。
他眼皮微挑,不由地有些想笑:这女子竟然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了。
这与他从前想象中绥安侯出来的姑娘性子完全不同。
却格外可爱。
扶喻偏头,睇了眼姜衔玉,见她仍在怔愣,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诚妃还要照料大皇子,先回去吧,令婉仪这儿有朕就行了。”
面对扶喻突如其来的赶人,姜衔玉脸上却没有丝毫异样。她很恭顺,低低垂眸便福身离开:“是,妾身告退。”
不知怎的,姜令音看她这样,内心突然有了些许的波动。
她手指微动,这一刻,忽然就想到了那次赏花宴上,姜衔玉挡在她面前那疾言厉色的模样。从前无论在绥安侯府还是在参加各府的宴会上,姜衔玉都是端庄谨慎的。那是唯一一次,姜令音见她露出着急慌张的神色——
还是为了她。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姜衔玉这样活得不累吗?
世家贵女,便都是一副娴静文雅的做派吗?
她偏不喜欢这样拘束自己的性子。
扶喻敏锐地捕捉到姜令音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目光轻动,面上却不露分毫。
姜令音的回忆倏然被扶喻打断。
扶喻站在她的床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微微俯身,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愔愔昨儿在院子里堆雪狮子了?”
姜令音见状,微微偏了偏头,将脸颊贴到扶喻的掌心,先前的情绪几乎一扫而空,她扬起一抹笑,“是啊,可惜雪太大了,妾身没堆完,陛下会不会堆?”
扶喻抚了抚她的面容,见女子笑靥如花,喉结一滚,没忍住托着女子的脸颊靠近自己的唇瓣。
“不会。”
姜令音比他反应还要快,见他眸色翻涌,立即凑上在他的梨涡处浅啄了一下。
一碰即离。
扶喻不想放过她,却听姜令音振振有词:“不行的,陛下,您这样会过了妾身的病气。”
他动作一滞,抬头见女子一脸得意,眸色更深了两分。
“朕可不会像某人一样,身娇体弱。”扶喻一字一顿地说罢,便倾身搂起了在锦被里的姜令音。
姜令音裹着被子,被他抱在腿上。
“陛下!”
扶喻见女子脸上的得意变成了诧异,嘴角微微上扬,声音里含着几分依稀可辨的调笑:“愔愔这是怕了?”
姜令音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若是叫旁人知晓妾身伤了陛下的龙体,妾身——”
“谁会知晓?”扶喻眸色深沉如墨,他的手指描摹着女子脸颊的轮廓,“况且,愔愔也不是第一次伤了龙体。”
这话说得太缠绵,让人忍不住心尖发颤。
“愔愔怕什么?”
姜令音觉得这会儿的扶喻格外温柔。
她轻轻抬眸,似有若无地掠过他嘴角的梨涡,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怕吗?
她当然不怕。
左
右扶喻不会同她计较这些房中情趣之事。
也怪不得后宫里的女子都沦陷在他身上,若是他宠爱一个人时都是这副面孔,恐怕没有人能抵抗得住吧。
姜令音眸色晦暗难明。
手指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扶喻的发丝。
他正专心致志地埋着头在她颈上吮/吸,并未发现她的这个动作。
*
扶喻在熙和殿一直待到了晌午才回到勤政殿。
有他在,姜令音午膳用得还算不错,扶喻离开之际,叫来了太医给她看脉,好在姜令音已经退热,除了偶尔两次的咳嗽外,身子并无大碍。
外头的雪早就停了,姜令音没敢再去碰那没有堆完的雪狮子,只能遗憾地看着喜盛和冬灵他们在院子里玩。
看了一会儿,她又斜倚在榻上,翻看起先前未看完的游记。
……
陛下今日休沐,一早就来了熙和殿探望令婉仪之事早就传到了各宫。
昨夜诚妃乘步辇到钟粹宫时有不少人看见,随意打听一下便知晓了原因。
令婉仪发热,但天色太晚,且御前之人也表明陛下不会进后宫,所以她们都没放在心上。但谁知一觉醒来便被告知,圣驾到了钟粹宫呢?
故而扶喻离开没多久,钟粹宫前就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还请公公通传,我们来探望令婉仪姐姐。”
喜盛看着面前的三位主子,面上恭敬有礼:“还请三位主子稍等,奴才这就去通传。”
嫣小仪抬眼瞧了瞧钟粹宫的牌匾,各宫的牌匾挂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现下都有些脱漆的现象,但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
比起昭和宫,钟粹宫的位置算是偏僻的,否则也不会空置着,多年来都没有人住。
可在顾贵仪和令婉仪入住后,圣驾来钟粹宫的次数偏偏是最多的。
为什么呢?
屋子里,姜令音听闻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结伴而来,颇是惊讶:“她们来探望我?”
要是有心,昨儿便该派人来问一问了,何必等到现在。
姜令音嗤了一声,淡淡道:“请进来吧。”
三人跟着喜盛进入正厅时,姜令音正好从屏风后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屋子里燃着炭火,她身上却披了一件白狐毛滚边的鹤氅。
嫣小仪目光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地同其他二人一起福身,口道:“妾身给令婉仪请安。”
睨了眼众人,姜令音便自顾自坐到了上边的椅子,开门见山地问:“几位是特意来探望我的吗?”
三人之中嫣小仪位分最高,当是她来回话,可等了一会,她也没开口,在姜令音平静地注视下,罗才人笑着接过话:“妾身奉淑妃娘娘之命来探望令婉仪,不知令婉仪身子可好些了?”
姜令音不知她们打得什么算盘,或是淑妃想做什么,便故作姿态咳了两声,方道:“也不打紧,多谢淑妃娘娘关心。”
罗才人见她这样,眼中闪过了然:“令婉仪无事就好。”
其实淑妃娘娘的意思,是让令婉仪主动说撤下自己的牌子,尚寝局撤牌子之事本不需要经过嫔妃们的应允,但谁让陛下今早来了熙和殿呢?
令婉仪若不开口,看陛下的态度,尚寝局那边怎么敢私自决定?
可话又不能太挑明了。
罗才人有些为难地看向嫣小仪。
嫣小仪这时已经回了神,但神情仍有一些恍然,她直愣愣地看着姜令音,出了声:“令婉仪既然还未好全,便同淑妃娘娘说一声,让尚寝局暂时撤了牌子吧。”
也是这时候,姜令音才明白了她们来的目的。
不过,撤牌子?
若是她记得不错,扶喻也不喜欢点尚寝局制作的玉牌啊?扶喻这人,行事随心所欲,召她去勤政殿都是派庆望或是籍安来,几乎没有经由尚寝局的手。
她去勤政殿也是一样。
在她沉默的空隙里,方宝林也开了口:“从前祺充仪娘娘病了,尚寝局也撤了牌子,令婉仪姐姐不好坏了规矩吧?”
撤了牌子,意味着不能侍寝。
姜令音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们。
谁规定,陛下只能通过点牌子进入后宫?
况且,陛下来后宫,便一定意味着要做那种事吗?
“是这个理。”
姜令音轻颔首,语气散漫随意:“纤苓,你去昭和宫告诉淑妃娘娘一声,说我身子不适,不宜侍寝,还请淑妃娘娘将尚寝局那边我的牌子撤下来。”
纤苓没有异议:“是,奴婢遵命。”
见姜令音答应得这样爽快,嫣小仪和方宝林眼底都有些疑惑,唯有罗才人皱起了眉,好似想对她说什么,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出口。
嫣小仪和罗才人没有逗留多久便借口离开,只留下了方宝林一人。
她攥着绢帕,迟疑地张口:“令婉仪姐姐,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令音冷漠地看着她,不语。
方宝林深吸一口气,忽然冲姜令音跪下来,道:“还请令婉仪姐姐给妾身一个见陛下的机会。”
姜令音眉梢微动,“怎么说?”
大抵见她没有直接拒绝给了方宝林底气,她侃侃而谈:“令婉仪姐姐如今不得侍寝,若是将机会让给妾身,妾身日后定能与姐姐互相扶持。如此一来,于令姐姐,于妾身,都称得上一件好事。”
“日后妾身不得侍寝,机会也让给令姐姐,这样公平交易,如何?”
互相扶持、公平交易。
这几个字听完,姜令音着实笑出了声:“方宝林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清新脱俗之人。”
方宝林饱含期盼地看着她,再问:“令姐姐觉得如何?”
姜令音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问:“想见陛下是吗?”
她抬起手,指向院子里堆了半边身子的雪狮子,道:“陛下喜欢雪狮子,为了讨陛下欢心,我便想着堆个雪狮子给他看看,可惜如今我病了。”
她停顿一瞬,给她出了个主意:“方宝林若是有心,不妨去问月台那儿堆个雪狮子?”
方宝林眼前一亮。
“多谢令姐姐。”
几乎不等姜令音再说什么,她便急吼吼地起身告辞。
姜令音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扯了扯唇:“真没意思。”
冬灵也跟着道:“她们都巴巴地盼着陛下不来看主子呢,难道陛下不来熙和殿,便会去她们那儿不成?”
不过,陛下喜欢雪狮子?
那院子里的雪狮子,分明是喜盛出的主意,用来讨主子欢心的。
冬灵笑眯眯地捏了捏姜令音的肩头,“主子,方宝林不会真的信了吧?”
姜令音不以为意:“信不信都在她。”
她若真的信了,便去堆一个试一试。
左右因此方宝林高兴了,她也高兴了,至于扶喻喜不喜欢雪狮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
有了姜令音的点头,尚寝局那边得了淑妃娘娘的准信,很快就将令婉仪的牌子撤了下来。
见陛下几日没召人侍寝,尚寝局的人估摸着,赶在晚膳前将嫔妃们的玉牌端着到了勤政殿。
籍安守在门口看了她们一眼,领着她们进到了殿内。
他也不太清楚陛下的想法,但一入殿便看到了桌案旁自家师傅那双紧皱的眉头。
籍安心里一咯噔,想要退下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了?”
扶喻听到动静,抬眼看了一下,这一看,就叫他顿住了。
尚寝局的人恭恭敬敬地呈上木盘,“不知陛下今晚要召哪位主子侍寝?”
木盘上摆着后宫嫔妃们的玉牌,刻着她们名号与宫殿。
说是玉牌,其实也分成了两种,玉制和木制。
摆在前面的几位娘娘,均是玉制,从琼贵嫔开始往后都是木制,象征着不同的身份。
扶喻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令婉仪的牌子呢?”他问。
第47章 敲打(一更)“她怎么敢的!”……
庆望伺候在陛下身边多年,在扶喻话一开口的瞬间便知晓了他的意思。但他不动声色,觑了眼尚寝局今儿来的司设知颂。
在尚寝局做事的女官很多,但有机会在陛下面前
露面的却不多,负责嫔妃玉牌一事是最得脸的,因而一向是由尚寝亲自安排人。
知颂是尚寝手下最得力也最重用之人,这差事就一直交给了她。
见陛下问起令婉仪,知颂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回陛下,令婉仪身子不适,已经自请撤了牌子。”
撤了牌子?
扶喻挑了挑眉,想起女子说的那句“过了病气”的话,半晌,他轻呵了一声。
知颂见他没有动作,想起永安宫那边给她的好处,不由地轻声道:“陛下,祺充仪娘娘的玉牌已经重新挂上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扶喻的反应,却见扶喻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知颂,你如今是愈发会办事了。”
知颂立即慌声跪下:“陛下恕罪,是微臣多言了。”
祺充仪病愈一事已经由郦太医传到了御前,扶喻也在庆望口中听到了,之所以没有去永安宫,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提醒祺充仪,让她收敛自己的性情,往后莫要仗着她母亲的恩情,有恃无恐,频繁在宫中生事。
扶喻敛着眼眸,不紧不慢地翻了一个牌子,淡淡道:“下去吧。”
知颂看了眼被扣下去的“永安宫祺充仪”的玉牌,舒了口气,躬身缓慢退出殿内。
庆望小心翼翼地看了扶喻一眼,“陛下,现在可要传晚膳?”
扶喻乜他一眼,吩咐:“将穆清叫进来。”
……
陛下点了祺充仪侍牌子的消息在知颂离开勤政殿后便很快传到了后宫。
永安宫
祺充仪正对镜梳妆,闻言,她喜极而泣:“陛下今晚要来了?”
云栀笑着:“是啊娘娘,陛下要来看您了。”
“好,好,好。”
祺充仪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喜色,连连说了三个“好”仍是没平复自己内心的激动,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犹豫着问:“本宫这身衣裳是不是颜色不够鲜艳,陛下喜欢穿蓝色的常服,本宫也换一身蓝色的襦裙吧,云栀——你去柜子里给本宫挑一件。”
“还有步摇,你去箱子里把太后先前赏给本宫的那支拿过来。”
“这发髻绾得不好,换成……”
一时间,永安宫宫人手忙脚乱。
半个时辰后,祺充仪搭着云栀的手走到了永安宫门前,她眺望着远处,高兴与不安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高兴的是,陛下终于要来永安宫了。
不安的是,她怕陛下发现自己让郦太医瞒着他加重了药量。
可她,只是太想他了啊。
若是陛下问起来,她一定会如实告诉他的,况且,她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既然好了,那加重药量这法子便是对的。
冷风吹在身上,让人瑟瑟发抖。祺充仪吹了一会风,便开始咳嗽,她捂住嘴,唤来一个小太监:“你去前面看看圣驾来了没有。”
小太监应声而去。
云栀见她这样,不由地劝了句:“风大,娘娘不如先回屋子吧。”
“不。”祺充仪摇头坚持,“本宫就要在这儿等陛下。”
她道:“从前是本宫身子不好,不能出来迎陛下,如今身子既然好了,为何还要在屋子里?”
她要向寻常人一样,在宫门前恭迎圣驾。
小太监没让他等太久,只是跑回来时脸色有些苍白,他颤巍巍地跪到地上,磕头道:“娘娘,陛下在来永安宫的路上遇到了方宝林,如今,圣驾已经往昭和宫去了。”
“什么——”
祺充仪顿时一个趑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太监,怒斥:“放肆!你胆敢在这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将你送去宫正司?”
小太监有苦难言:“娘娘,给奴才是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拿这种事欺骗娘娘啊,奴才亲眼所见,圣驾确实是往昭和宫去了。”
祺充仪抬起眼眸,怔怔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宫道,白雪堆在两侧,宫灯下洁净的路面仿佛能反光。
眸子中,不知何时沁出了泪水。
这会儿宫中极为安静,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啪嗒——
泪水滴落到了雪地里,瞬间融化消失无踪。
她从前竟不知,被旁人抢走陛下的滋味是这样。
可从前,陛下一向都是偏袒她的。为何今日,这般对她?
方宝林,她怎么敢的!
一个小小宝林,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
淑妃吗?
祺充仪咬紧了唇瓣,眼神中流露出汹涌的恨意。
这一刻,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云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
各宫听闻陛下点了祺充仪的牌子时,都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但也不免恼恨陛下待祺充仪如此恩宠。可随即,她们又听说方宝林在半道上将陛下截去了昭和宫的消息。
玉照宫
宁昭容好似没听清,让小太监再重复一遍。
“娘娘,是方宝林截了祺充仪的寝。”小太监笑眯着眼道。
她没听错吧?
虞氏竟也有今天?
宁昭容立即朗声一笑:“报应总算是来了,南筝,你瞧瞧,祺充仪竟被旁人截了寝,这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啊。”
南筝无奈地看着她:“娘娘,您别笑岔气了。”
“本宫今儿高兴。”宁昭容满不在乎,大手一挥,“明日给玉照宫的宫人都赏半个月的月钱。”
南筝摇了摇头,认命地扶她坐下,继而思虑道:“娘娘也说是头一回,可曾想过陛下为何会这样对祺充仪?”
宁昭容稍稍冷静下来,她摸了摸下颌,猜测道:“难道是敲打她?”
“可是近来祺充仪并未生事,陛下为何会敲打她呢?”
宁昭容被她问住了。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南筝想一想,道:“若非与祺充仪有关,那是不是虞家那边做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宁昭容沉吟片刻:“再过几日就是腊八了,这日休沐,陛下也每年都会分赏腊八粥给朝堂上的大人们和后宫的嫔妃,南筝,明日我准备一些礼,趁着腊八,你回一趟施家,将这事儿说给我母亲听,让她和父亲注意一下虞家那边的动静。”
南筝点头,“是,奴婢明白。”
宁昭容看不惯祺充仪,并非是因为祺充仪常常以身子不适为由截走陛下,更多的是施家与虞家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虞家夫人因为救太后之功,整个虞府都被陛下提拔,虞家因此越过了施家。可若是他们都是有德有才有能之人,那便罢了,可这一家子,出的都是什么人……他们根本不配!
想起自己惨死的姑姑,宁昭容眼前瞬时闪过一抹暗芒。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虞家人欠的债,她要一笔一笔、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
方宝林低着头,给扶喻奉上一盏茶。
她心跳得厉害,现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没想到自己刚从问月台那儿出来,一转眼便遇到了圣驾。更没想到的是,銮驾停在了她面前,陛下还开口问她:“怎么在这?”
当时,她缩了缩被冻的通红的手,柔声回答:“回陛下,妾身在这儿堆雪狮子,听闻陛下喜欢,妾身便想堆一个给陛下瞧瞧。”
陛下沉默了一瞬,忽地问:“谁告诉你朕喜欢雪狮子?”
其实她不想提及令婉仪的,但……她还是说了出来:“晌午后,妾身去熙和殿看望令婉仪姐姐,听令婉仪姐姐说的。”
陛下听完,似乎笑了一声,而后道:“有心了,朕送你回去吧。”
然后,圣驾就到了昭和宫。
圣驾来得突然,淑妃、嫣小仪和罗才人她们刚踏出院子,便见到了陛下和身后的她。
余光中,她看到了嫣小仪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惊愕,听陛下说要去她屋内喝茶后,更是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她。
谁能想到,陛下竟送她回宫呢?
方宝林脸上晕出一抹红,她抬了抬眼,轻问:“陛下,您可用过晚膳了?”
扶喻淡淡瞥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头疼得很。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来的。
他揉了揉眉心,平声:“用过了。”
方宝林抿了抿唇,“妾身还未用膳,也还未沐浴,陛下您,不妨先……”她吞吞吐吐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陛下从没来过她的屋子,这会儿她的言行都有些局促。
扶喻看出了她的这份紧张,心中愈发不耐。
忍不住拿眼前之人与那女子作比较。
那女子在他面前,可不会拘束着自己。
思及此,他不免啧了一声,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道:“方宝林先用膳吧,朕先回去歇息了。”
“摆驾回宫。”
方宝林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陛下走出了院子。她下意识地跟上去,唤了一声:“陛下!”
“是妾身侍奉得不周吗?”
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此时又蹙着眉,看着娇弱可人。
扶喻本不想搭理她,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出声下令:“庆望,传朕口谕,即日起,晋宝林方氏为才人。”
此话一出,方宝林又是一愣。
才人?
陛下给她晋位了?
直到身边的宫女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她才恍然回神。
她对着圣驾离去的方向遥遥一拜,“妾身多谢陛下。”
宫女喜笑颜开道:“主子才入宫几个月,便与入宫三年之久的罗才人平起平坐了,主子,除了顾贵仪和令婉仪,便是您了。”
方宝林捏着手心,心里的疑虑很快被一番恭维的话冲散了。
从现在起,她就是才人了。
方才人。
第48章 腊八(二更)“照规矩分。”……
用过晚膳,姜令音来了月事。
许是白日里玩雪受了寒,这次腹部的疼痛感更强烈了。
红枣生姜煮的汤喝了一碗,也无济于事。
杪夏将装了热水的水袋放了两个在她脚边,又放了一个在她肚子上,然后按照先前学的法子用手轻轻给她按摩,一边按着,一边心疼道:“主子,明日奴婢给您请个医女瞧瞧吧?”
姜令音蜷缩着身子,闷声应了。
一直到第二日晌午,腹部的痛感才有所好转,下了床榻,她从冬灵口中听说了昨日晚上发生的事。
姜令音目光闪烁了两下,“这么说,我倒是帮了方才人。”
若非她让方才人去问月台堆雪狮子,这么晚了,怎么可能遇到扶喻?
不过她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陛下点了祺充仪的寝,最后歇在了方才人那儿?”
冬灵摇头道:“陛下将方才人送回昭和宫,待了没多久就回勤政殿了。”
姜令音微微有些惊讶。
这么说,扶喻是知道了方才人堆雪狮子一事,就给她晋了位?
他当真喜欢雪狮子不成?
姜令音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她看向冬灵,莫名出声:“陛下喜欢雪狮子吗?”
这话问得冬灵一哑,陛下喜欢雪狮子?
她深思熟虑后,谨慎道:“先帝在时,每年都会让人在各宫院子里堆雪狮子,陛下或许也是喜欢的。”
她说得迟疑,但姜令音却觉得这便是真相。否则,扶喻怎么会在祺充仪和方才人之间选择方才人呢?
不过,堆个雪狮子罢了,竟给扶喻这么大的冲击吗?
他这么喜欢,怎么不让宫人在勤政殿前堆两个?
姜令音沉思了一会,招手对冬灵吩咐:“你让觉夏做几个雪狮子模样的糕点给我看看。”
冬灵一诧:“主子?”
“去吧。”
姜令音弯了弯唇,“让觉夏慢慢做,别着急。”
杪夏等冬灵离开屋子,才出声:“主子这是想送雪狮子模样的糕点给陛下吗?”
姜令音不可置否。
但杪夏却觉得,自家主子的想法绝对不是如此简单。
她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提起了月事带:“上个月各宫主子的月事带有好几条都被浣衣坊的小宫女粗手粗脚洗坏了,尚服局那边听说了之后,立即叫人新缝制了好几条送来,给主子的料子用得上最好的,主子这次用着可还习惯?”
姜令音点点头,“布料柔软舒适,的确不错。”
不过,她眸色微转,“查一下那个浣衣坊的宫女。”
粗手粗脚洗坏了两条月事带?她可不信这是巧合。
“让浣衣坊把坏了的两条拿给你,带回来给我瞧瞧。”
月事带是女子贴身又私密之物,若只是毁坏了便罢了,若是被拿去作他用呢?
杪夏郑重地点点头,惭愧道:“主子心细,是奴婢考虑不周了。”
姜令音没责怪她,只是叮嘱:“毕竟是后宫,万事需得谨慎为上。”
在这充满了勾心斗角的地方,谁也不知暗中有多少阴谋,更不知陷害何时落到她身上。
她不害人,不代表没触犯旁人的利益,不代表旁人不会主动害她。
*
陛下去永安宫的半路上被方才人截走的消息,让各宫嫔妃可谓是看了一个足足的笑话。
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祺充仪截寝,如今变成了她被截寝,如何不算是大快人心呢。
众人忙着看祺充仪笑话的同时也没忘了给方才人送去贺礼。
或许,这是她们最心甘情愿的一次祝贺了。
方才人收贺礼收得手都软了,但脸上的笑意却不曾断过。
给方才人送完礼,各宫的宫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急着走。
大抵是都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
祺充仪也没让她们失望,很快派了云栀来送了一份贺礼。
面对众人毫不掩饰地打量,云栀神情自若,福身道:“方才人,我家娘娘听说您堆雪狮子堆得极好,所以特意请您去永安宫一趟。”
她的语气平和,没有丝毫的压迫力,但说出口的话却叫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祺充仪竟这般明目张胆?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人没有推辞,她笑着,轻声细语地应了下来。
一直到方才人跟着云栀走出昭和宫,众人才带着这则消息陆续从四下散开。
姜令音也没错过这个热闹,她比其他人更有优势的一点是,钟粹宫离永安宫很近,站在廊下的台阶上,她甚至可以眺望到永安宫院子里的场景,不过有围墙的阻挡,视线并不清晰。
冬灵给喜盛搬了个高高的椅子放到墙角处,喜盛站在椅子上,踮着脚尖往那边看去,过一会儿就来给姜令音传一个消息:“主子,方才人到永安宫了。”
“主子,奴才瞧着方才人在永安宫的院子里堆雪狮子呢。”
“主子……”
姜令音打断他的话:“等方才人走了再告诉我。”
她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但也免不得有一丝好奇:扶喻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是斥责祺充仪、怜惜方才人呢,还是干脆坐视不理?
不止是姜令音,各宫嫔妃听闻祺充仪让方才人在院子里堆了几个时辰的雪狮子的消息后,也在关心陛下的反应。
消息传到御前时,正值扶喻与各部商讨完政事。
庆望呈了一盏热茶给他,状似不经意提了一嘴:“后宫那边传来消息,祺充仪娘娘将方才人召去了永安宫,听说是为了让方才人
去堆雪狮子。”
扶喻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转而道:“腊八要到了,淑妃上回说想将给宫人们分腊八粥的事交给了顾贵仪?”
见他跳过了这个话题,庆望也顺着接话:“是,淑妃娘娘的确是这个意思。眼下过了腊八,便是年宴了,淑妃娘娘大抵是想用此事给贵仪主子练练手。”
扶喻轻颔首,“去告诉淑妃,此事就交给顾贵仪吧。”
“是,奴才遵旨。”庆望弯了弯腰,又问,“尚食局那边来问陛下,是否要遵照去年旧例,给各位大人的府邸分发腊八粥?还请陛下示下。”
扶喻眸色一深,他随意搁下茶盏,没有迟疑地道:“照规矩分就是了。”
庆望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头:照规矩分?那便是不遵照旧例了。
这事儿对其他人倒没有多大的影响,只是虞家,若他记得不错,陛下可是每年都会早早派人去分赏,且份量也多。虽说腊八粥不是贵重之物,可凡是沾上了“御赐”二字,怎么能说不稀罕呢?
陛下分赏,都是按照品阶高低来的,朝堂上前头是宗亲皇室、王公侯爵,后面是朝中重臣、高门贵族,但也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分到,所以分得的府邸都视为得了圣心。
没得的,便是失了圣心的。
后宫里,各宫嫔妃无论身份高低都能得上一份,宫人也是如此。
皇朝重视腊八节,故而这日朝中人都休沐,而皇宫里的宫人们不仅能轮班休息,还能分到腊八粥和银钱。
宫人众多,谁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分到,每个人的份量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顾静姝在宫里第一次接触这种事,她知道这是陛下和淑妃对她的考验,因而接手了此事后,从采买食材开始,她便亲自盯着,若是自己不得空,便派重锦和素衣轮流去盯。
腊八粥制作的步骤并不复杂,但难的是要制作那么多锅,那么多种口味。
而且入口之物要忌讳之处又极其多,一个不慎,轻则受伤,重则殒命。
如此熟悉了两日,顾静姝就将分给宫人的那一份交给了重锦和素衣看顾,自己则查起了各宫嫔妃的口味和忌口。
淑妃倒是给了她一份往年的单子,但今年新入宫了几位,且沁嫔有孕在身,思来想去,她决定亲自去各宫询问。
听了她的决定,素衣直白地表示自己的不解:“陛下和淑妃娘娘都让主子协理后宫里,主子何必亲自去到各宫?直接派奴婢去问一问不好吗?”
顾静姝看着她天真的面庞,莞尔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亲自走一趟?”
素衣看向重锦,用眼神询问她。
重锦皱眉想了一想,道:“奴婢以为,一来,主子位分并不算高,若是亲自去往各宫,便能表示出主子对她们和此事的重视;二来,主子越过了上头几位娘娘协助淑妃娘娘处理宫务虽说是陛下的意思,但宫中并非人人都信服,这又是主子处理的第一件宫务,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主子呢,巴不得找出错漏,但主子丝毫不计较,可不就显示出主子的雅量了;三来……”
素衣听着听着,就瞪大了眼睛。
重锦抿唇一笑,继续说:“也能趁着这个机会,让各宫嫔妃重新认识主子、知晓主子。”
顾静姝欣慰地点点头,“不错。”
她初次经手,定然不是所有人都会配合她。
但那又如何呢,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该做的也做了。
之后出了差错,也不能全然怪罪到她身上。
更有一点,重锦没说到的是:她要让后宫所有人以后都记得她,忌惮她。
如今宫里人的目光大多已经挪向了令婉仪。
从还未入宫开始,她与姜令音的名字便被绑到了一起,一开始,她吸引的视线最多,可现在却成了姜令音。
她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摆脱不了与姜令音的比较。
但她是她,姜令音是姜令音,她们是两个人,为何一定要放在一起做比较呢?
起初,在知晓自己和姜令音住在一个宫殿时她还担心过此人会与她纠缠不断,却没想到……
这样便很好。
井水不犯河水。
姜令音想要的是陛下的宠爱,而她,恰好不需要争宠。
她有足够的底气,也有足够的自信,陛下扶持她,她便要对得住陛下的这份心意,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她和姜令音要走的不是一条路,也注定不会成为友人,姜令音身上已经吸引了许多的仇恨,她也不缺羡慕和嫉妒,但她要的却不只是这些,她要的是众人的畏惧和服从。
成为一个让宫里所有人都害怕却又不得不讨好的人。
这是她入宫以来的目标,至于姜令音的需求是什么,目前来说,与她并不相干。至于日后,各凭本事罢了。
宫中老人的口味都有记录,需要改动的地方并不多,所以顾静姝并没有按照位分高低去询问,而是先来到了熙和殿。
怡和殿和熙和殿一向是没有交流的,这会儿见顾贵仪站到了熙和殿院子里,众人面上都是一惊。
顾静姝扫了她们一眼,温声:“劳烦告诉你们主子,怡和殿贵仪顾氏来访。”
第49章 事端(三更合一)“让令嫔日后慢慢挑……
对于顾静姝的到来,姜令音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怪异。
这是顾静姝第一次踏入她的寝殿,也是她第一次与顾静姝单独坐在一起。
顾静姝脸色如常,直接说明了来意:“令婉仪,腊八便要到了,不知你可有什么忌口?”
她一身群青色团花对襟锦缎长裙,外罩着一件牙黄色披风,衬得整个人温柔娴静。
姜令音把玩着自己的蔻丹,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忌口的。”
顾静姝对她的态度没甚反应,闻言便起了身,“如此,那我便不叨扰令婉仪了。”
见她就要走出屋子,姜令音忽地抬眼,似是随口一问:“顾贵仪是打算就这样挨个去各宫问吗?”
顾静姝眉头微蹙,看向姜令音,大抵是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令婉仪有何指教?”
她的语气有些不解,也藏了几分生硬。
姜令音本就不想多管闲事,见她这样谨慎,更是懒得提醒,只神色莫辨道:“没什么,顾贵仪请吧。”
顾静姝也没在意,旋身离开了熙和殿。
杪夏送走顾静姝,默然片刻,眉心拢起,含着几分犹豫和担忧:“主子,顾贵仪才入宫便越过上头几位娘娘开始处理宫务,您不担心吗?”
“听说今年的宫宴,陛下也让顾贵仪来协助淑妃娘娘了。”
“担心?”姜令音轻笑一声,“你觉得我现在该担心什么?陛下的意思,难不成是我能左右的?”
杪夏僵了一瞬,方道:“奴婢只是觉得,顾贵仪今日来主子这儿,颇有一种耀武扬威的意思。”
姜令音嗤了一声:“可我怎么瞧着,她是不安呢?”
的确,在旁人看来顾静姝的举动是重视这次的腊八节,但在她看来,却有些可笑了。
口味罢了,也值得她亲自挨个去问吗?
陛下分赏腊八粥,本是恩赐,何时需要顾及、调和众人的口味了?
顾静姝这样小心谨慎,便一定不会出纰漏吗?
就如同杪夏所说,或许顾静姝这样的举动在宫中嫔妃看来就是结结实实的炫耀。
想害人,法子多得很。
她能防住一切手段吗?
不过,她又不是顾静姝,谁知道顾静姝打的什么算盘?
说不准,人家就是想要这种效果呢?
只是,对于顾静姝的行事,恕她无法苟同。
经此一事,宫里人对于顾静姝的看法也褒贬不一,但这也达到了顾静姝的所求。
越接近年底,宫里人上上下下越是忙碌。
扶喻连着好几日没有进入后宫,祺充仪虽罚了方才人堆雪
狮子,却也不解气,折腾了几次,以方才人染了风寒告终,转头她又见顾静姝跟在淑妃身边处理着宫里的诸事,愈是气恼。
等到腊八节这日,尚食局那边不知怎的少了一份腊八粥,还恰好是分给永安宫的时,祺充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带着人来到了钟粹宫,闯入正殿。
高位娘娘来访,姜令音和顾静姝都不得不去相迎。
姜令音平日在寝殿里不喜欢束发,这时匆匆而来,身上也只多了一件披风。
柔顺乌黑的发丝垂散在白色的披风后,也让她那张未施粉黛的脸,更加清艳。
祺充仪眯了眯眼,冷声:“令婉仪这装扮见本宫,未免太失礼了。难不成你见陛下,也是如此吗?”
姜令音平静地看着她,“是充仪娘娘来得急。若是娘娘觉得妾身失礼,那妾身这便先回去梳洗一番。”
祺充仪哼声:“罢了。”她转脸看向顾静姝,“顾贵仪可知本宫今日为何来这儿?”
顾静姝福一福身,不卑不亢:“充仪娘娘放心,此事是尚食局没准备妥当,妾身已经让人给娘娘重新准备一份了。”
显然,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也明白祺充仪来的意图。
但祺充仪却不肯轻易放过她:“重新准备?顾贵仪这话倒是说得轻巧。旁人的腊八粥都好好的,偏就本宫的没了,若说是巧合,本宫是一个字都不信。顾贵仪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准备吗?便是这样准备的?”
顾静姝低下头,哑然。
祺充仪不依不挠:“顾贵仪这是故意在针对本宫吗?”
“充仪娘娘言重了。”顾静姝面目沉静,举手投足间都有一分优雅从容的气度,“此事是妾身看管和考虑不周,还请娘娘放心,妾身定会给娘娘一个妥帖的交代。”
祺充仪听笑了:“你拿什么给本宫一个交代?”
她上下扫了一眼顾静姝,掩唇沉声:“本宫在宫里过了五年的腊八节,这五年都无事,偏就今年……亏得陛下将此事交付给你。”
姜令音沉默地看着二人,目光落到祺充仪眼角眉梢处,此时她略扬着长眉,依稀可见骄矜之态。
祺充仪在宫中名声并不好,有扶喻纵容的缘故,也有她本身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的缘故。
但不可否认的是,祺充仪的确有张扬的倚仗。
而顾静姝背后也有很大的靠山。
那么她们,谁会更胜一筹呢?
接下来,不管祺充仪怎么明嘲暗讽,顾静姝都面色平和地听着,没有出声反驳,脾气好到姜令音简直不想看。
祺充仪大抵也觉得挺没意思,没过多久,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从钟粹宫离开了。
她一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须臾,顾静姝对姜令音颔了颔首,“让令婉仪见笑了。”
说罢,她稳步走出去。
姜令音心底一动,侧眸看了眼纤苓,“去看看今日宫中还有什么热闹。”
尚食局定然不会独独漏掉一份永安宫的东西,那这东西若是没漏,便是被谁无声无息地拿走了。
眼见顾贵仪如此恩宠,背后之人哪能坐得住?虽然挑起了顾贵仪和祺充仪的矛盾,但恐怕还不够。
姜令音吃了几口腊八粥,便对着几个狮子模样的糕点观察。
觉夏局促地站在一旁,等着她的点评。
姜令音拿起一块,“这是如何做的?”
说起这个,觉夏侃侃而谈:“回主子,这是奴婢用面点捏出来,再放到了油锅里……和龙须酥的做法相当,还没取名字呢,要不,主子取一个吧。”
姜令音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便叫它雪狮酥。”
简单明了,一听名字,就知道它是和什么相像。
觉夏点点头,欢喜道:“是,主子若是喜欢,奴婢再去做一些。”
“不必了。”姜令音摆摆手,“拿食盒来,装着这些雪狮酥送去勤政殿。”
觉夏诧异了一声:“奴婢去吗?”
姜令音理所当然地道:“这是你做的,自然是你去介绍。”
没有人不想得见天颜,见自家主子如此相信她,觉夏深受感动,喜不自禁道:“是,奴婢多谢主子信任。”
姜令音敛着眼眸。
扶喻几日没来后宫,今日腊八休沐,定是会来的。
与她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这是姜令音第一回 叫人往勤政殿送糕点,庆望在听完觉夏的话后,好一阵惊讶。
他不露声色地回到殿内,简单告知了扶喻一声:“熙和殿的宫女在外头,说是奉命给陛下送来一道雪狮酥。”
扶喻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也没闲着,当下正结束了和苏穆清关于北部军队布防的交谈。
“雪狮酥?”
一道闻所未闻的糕点。
扶喻挑了挑眉,抬手道:“让人进来。”
又对一旁的苏穆清道:“今日是腊八,等会同朕一道去钟粹宫用个膳。”
苏穆清拱拱手,有些迟疑地问:“陛下,臣到底是外男,此举恐怕有失规矩。”
扶喻却朗声一笑,满不在乎地道:“静姝是你的外甥女,有何不妥?有朕在,谁敢说三道四?”
苏穆清哑声应下。
然而脑海里却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与顾静姝同住在钟粹宫的那名女子。
他与她其实有过好几面之缘,只是没想到在宫里也能再次遇到。
虽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但上次在勤政殿见到她,他心里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别扭。
大抵是因为她是陛下的嫔妃吧。
只盼着,这次别再遇见她了。
可结果注定让他失望。
圣驾到了钟粹宫,顾静姝和姜令音难得的一起出来相迎:“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扶喻从銮驾上下来,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二人,“平身。”
顾静姝保持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姜令音眉眼却都含着笑,喜色溢于言表。
她不顾众人神色走到扶喻身前,牵住他的手,晃了两下,嗓音绵绵:“陛下是来陪妾身过腊八节的吗?”
扶喻轻咳了一嗓子,顺势握住她的手,“腊八粥可用过了?”
姜令音见他没有拒绝,笑意愈浓,“用过了,陛下呢?”
“嗯。”在众人面前,扶喻似是有些不自在,但见女子神色无异,不由地捏紧了她的手。
四下众人鼻观眼眼观心,仿佛没瞧见这一幕。
顾静姝也微微垂着眸,没有出声打扰。
“外面风大,陛下同妾身进屋子驱驱寒吧。”
听女子这样说,扶喻也没拒绝,只是迈开步子前,他扫了眼身后低眉顺眼的苏穆清,说道:“穆清今日便和静姝一起用膳吧。”
听了这话,姜令音动作一顿,仿佛才明白了扶喻的来意。
回到屋子里,她怔怔望向扶喻,脸颊微红,呐声:“陛下原不是来陪妾身的,倒是妾身自作多情了。”
说着,便挣开了扶喻的手。
扶喻一愕,以拳抵唇,面色微窘:“朕不是这个意思。”
姜令音反问:“陛下难道是打算让妾身和顾贵仪一起侍膳?”
“陛下不觉得奇怪吗?”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绣鞋,闷闷地道。
扶喻喉咙滚动,再听她问:“若是妾身同陛下和苏大人一起用膳,陛下觉得自在吗?”
听到这里,他再也保持不住沉默了。
扶喻语调徐徐:“先前你与穆清不是坐在一起和朕喝了茶吗?”
姜令音一噎。
良久才反应过来似的,她赌气地转了身,背对扶喻。
扶喻抚了抚眉心,唤她一声:“愔愔。”
不得不承认,人与人有时候就是不一样的。看姜令音这样,他会觉得心疼,但倘若是换成旁人,怕也不敢对他甩脸色,便是对他甩脸色,他恐怕早就拂袖走了。
而不是当下这般将女子拉到自己身边,继而柔声道:“朕不是来陪你了吗?”
姜令音诧异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难道陛下在怪妾身吗?”
“早知如此,妾身就该待在屋子里,不出去迎陛下。”
扶喻如何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他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腰身,指腹抚着她泛红的眼角,语气认真:“朕没这个意思。”
她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脾性,他早该知道如此言语会伤了她的。
“朕方才同你说笑呢,愔愔,朕今日当真只是来陪你的。”
只是当时他的确想的是几个人坐在一起用膳。
现在听女子这样一说,再想一想那场面也确实有几分奇怪了。
但他只当女子不想与顾静姝亦或是旁的女子坐在一处。
姜令音撇了撇嘴,道:“陛下应当说您今日就是特意来陪妾身的,与旁人无关。”
扶喻唇边蔓延起笑意,一字一句道:“是,朕就是特意来陪愔愔的,看了愔愔送来的雪狮酥,朕就想来看愔愔了。”
一句话便哄好了姜令音,她攥着扶喻衣襟上的玉扣,不紧不慢地追问:“若是妾身不让觉夏去送雪狮酥,陛下是不是就记不得妾身了?”
扶喻呼吸微顿,“朕如何会忘了愔愔?”
见女子脸上的神情恢复如初,他舒展了眉头,试探着抬手触碰了一下她的脸,解释道:“只是年底事多,朕有些忙。”
不得不说,扶喻很放得下身段来哄人。
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低下了头,用着温柔醇厚的声音安抚着她,换了谁,也没法再生气了。更何况,姜令音本就不是真的生气,她只是想看看扶喻的反应。
很显然,扶喻还对她很感兴趣,也很喜欢她这样“真实”的性情。
姜令音弯了弯眼眸,“那妾身便原谅陛下了。”
扶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原谅?
向来都是他宽恕旁人,这回用在他身上,倒是新奇了。
他没忍住,掐了把女子的脸,“朕的愔愔果真宽宏大量。”
见女子小脸变得皱巴巴的,才松开手。
姜令音瞪了他一眼,嗔怒:“陛下就会欺负妾身。”
扶喻不可置否。
旁人没她这个胆子,也没她有趣,他不“欺负”她“欺负”谁呢?
一顿午膳用下来,扶喻也没急着离开。
二人坐在榻上烤着火,他忽然问:“愔愔怎么想起来让人做狮子之形的糕点了?”
从前可没这样的糕点。
姜令音也不瞒着他,反问:“陛下不是喜欢雪狮子吗?”
扶喻难得的将疑惑显露在脸上,“朕喜欢?”
姜令音偏头,意味不明地道:“陛下若是不喜欢,当时怎么会在听闻方才人去问月台堆了雪狮子后,便抛下了祺充仪娘娘,去送方才人回了宫?”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扶喻,将后者盯着耳垂泛红,无措地移开视线。
扶喻也不知自己这么就这样败下阵来,他捏了捏鼻梁,声音还算平稳:“朕只是想到了愔愔堆的雪狮子。”
想到女子为了堆雪狮子,将自己冻到了受寒之事,再加上祺充仪那边……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将方才人送回宫罢了。
姜令音眼前一亮,眸子里似有星子闪烁,熠熠生辉。
“陛下心里原是这样记挂着妾身。”
扶喻没否认。
与女子在一起相处时,他总是格外舒心,这些时间没进后宫,闲暇之余,他也会想起女子在勤政殿为他研墨的情景,还有她那昭然若揭的小心思。
扶喻捻了捻手指,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眸色稍暗。
他握住女子如玉般润滑细腻的手,忽地问:“愔愔喜欢钟粹宫吗?”
姜令音一惊:“陛下为何这样问?”
钟粹宫虽只有她和顾静姝二人,但在东西十二宫中,的确属于最僻静之地。
离御花园不算太远,但离勤政殿却极远。
若说真心话,姜令音并不喜欢这儿。但她摸不准扶喻的意思,只好敛眸轻声:“这是陛下赐给妾身的,妾身自然是喜欢的。”
扶喻不难从女子的动作中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当初分配宫殿时,他的确没考虑过许多,更没想过这女子如此称他的心意,让他有些舍不得她受委屈。
“钟粹宫虽宽阔清静,但离勤政殿还是太远了。”他摩挲着女子的手指,缓缓道,“愔愔来勤政殿也不方便。”
姜令音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显然,他早有打算。
“等年后开春,愔愔便住进承光宫吧。”他道。
姜令音眸光一闪。
承光宫?
承光宫位于皇宫的东面,如今暂且无人居住,毗邻长信宫,北边是宜庆宫,南边是柔福宫。
可以说整个后宫之中除了凤仪宫和长信宫,便是昭和宫和承光宫离勤政殿最近了。
比起钟粹宫,地段好了不知道多少。
扶喻面色含着笑:“承光宫前院里有两棵四季桂,来年开春便会开花,愔愔一进去,便能赏花,如何?”
其实早在女子第一次侍膳后,他便有这个打算,只是他没想过提前告诉她,怕自己过一段时间后会突然改了主意。
但如今,他确信自己了自己的心意。
“只要是陛下给的,妾身都喜欢。”姜令音笑眼弯弯地道。
见她这个反应,扶喻心中一顿,迟疑着再问:“愔愔当真喜欢?”
姜令音点点头,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欢喜。
做了亲密的事,扶喻心中那点淡淡的奇怪情绪才被驱散。
是啊,她这么会不喜欢呢?
她是喜欢的。
他如此对自己说着。
然而等扶喻歇下后,姜令音却撑着手肘,神色莫名地盯了他半晌。
喜欢吗?
从钟粹宫迁入承光宫自是喜欢的。
但和钟粹宫一样,承光宫并没有主位娘娘,她住在偏殿还是正殿?
她更想风风光光地进去,以娘娘的身份,入住主殿。
可明年三月,距她入宫才满半年,短短的时间内,扶喻怎么会让她成为一宫主位?
扶喻对她现在确实有些宠爱,看着也有些上心,但,她并没有把握连升数级,一跃成为婕妤。
这简直异想天开。
宫里的五位娘娘,都在宫里待了六年之久,靠着家世、资历、圣宠和子嗣登上去的。
而她有什么?
可是她却不想就此放弃。
即便不能成为娘娘,她也要试一试看能不能以圣宠破例入住主殿。
这宫里嫔妃太多,每三年又会进来一批新人,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得宠。
对于嫔妃来说,坐上了主位娘娘才算是熬出了头。
即便暂时不能成为主位,以低位嫔妃之身住在主殿也是好的。
这个小心思她没问扶喻,或许她开口,他会应允的,但她不想这样,她想让扶喻主动给她。
主动给的和出口讨要的东西总归是不一样的。
姜令音打定了主意,一点一点挤进扶喻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而后依偎在他怀中,才安然睡去。
……
扶喻的作息一向规律,一到时辰便会睁开眼。
察觉到怀里的温度,他下意识地垂下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女子恬淡睡颜。
她睡得很安稳,眉目舒展,嘴角处隐隐约约还有点笑意。
女子躺在他的怀里,与他紧紧贴在一起,连手也是紧握在一起。
仿佛每一次,他醒来时看到的都是她这个姿势。
分明睡前不是这样的。
那便是趁他睡着后,无意或是故意的?
扶喻的眸子里藏了些许情绪,他松开手,将女子额头前的一缕长发拂到耳后。
有时候,看她这样,总会让他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仿佛,是他亏欠了她良多。
可他是皇帝,岂会亏欠谁呢?
扶喻拧着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
其实按照规矩,女子该起身服侍他更衣的,但打从一开始,女子就没这个自觉。他不缺人服侍,也没想过这件事,这会儿见她睡得熟,更不会吵醒她了。
宫人动作麻利为他换了一身朝服。
庆望掀开门帘,与他一起冒入寒风之中。
扶喻脚步蓦然一顿。
庆望不明所以:“陛下?”
扶喻看向先前院子里堆了一半的雪狮子的那个位置,这会儿,那儿已经是一个完整的雪狮子了。
雪狮子威风凛凛,脖子上还挂了一串金铃铛。
扶喻莫名笑了一声,等坐上銮驾,他才对庆望吩咐:“派人打扫一下承光宫,照料好院子里的那两棵四季桂。”
庆望一怔,随即踌躇着问:“陛下,不知承光宫里头的摆件可要留下?”
承光宫在先帝时并没有住过人,里头的摆件也陈旧了,当然,他这样问也不是不知如
何处理这些旧物,而是想问,按照什么规格布置承光宫。
扶喻睇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陈旧之物何必留下?摆件先不急,让令嫔日后慢慢挑。”
令嫔?
庆望眼皮子一跳,很快反应过来:“是,奴才遵旨。”
*
姜令音醒来时,看着一脸喜色的杪夏等人,还有些茫然。
不等她问,冬灵便恭贺她:“奴婢恭喜主子,主子如今是令嫔了。”
赶在年底晋位令嫔是姜令音的意外之喜。
她眼眸一颤,“陛下何时下的口谕?”
杪夏道:“陛下今早一离开熙和殿,御前的籍安公公便来了。”
婕妤之下的嫔妃晋位只需要一道圣谕即可,并无正式的册封圣旨。
姜令音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她有些纳闷地想:扶喻怎么让她越过了顾静姝?难道是让她为顾静姝挡风头吗?
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
毕竟,沁嫔有孕在身后,才从丽仪晋了嫔位,如今她入宫短短三个多月,便与她位分相当,岂不招仇恨吗?
不过……
扶喻怎么想都不重要。
世上没有平白得好处的事,她既然成了令嫔,便是为顾静姝挡一挡风头又如何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姜令音何曾惧怕过?
*
令婉仪晋令嫔的消息在宫中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还没等众人从这消息中回过神,另一道关于顾贵仪的事便传了出来,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昨日腊八节,满宫的宫人都分到了腊八粥,然而在昨夜,竟有数名宫人腹泻不止。
隔了一夜,一大早,消息就被尚宫局和内侍省上报给了淑妃。
淑妃听闻后,立即传顾静姝到了昭和宫。
彼时姜令音刚收了来自御前的赏赐,闻言只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半柱香后,淑妃就派人传所有嫔妃去昭和宫。
杪夏小声猜测:“这么大阵仗,莫不是闹出了人命?”
即将过年,若见了血,可是极其不好的兆头。
姜令音收拾妥当后,带着冬灵去了昭和宫。
她去得有些晚,一路上倒没遇什么人。
等她进殿,发现里头的气氛格外肃静。
众人听到脚步声,纷纷看过来。
令嫔的容貌艳压群芳,毋庸置疑。她们尚且移不开眼,何况是陛下呢?
也怪不得陛下如此宠爱她,短短三个月,便让她升为了令嫔。
姜令音神情自若地淑妃请了安,而后寻找自己的座位。
然而殿中唯二的两个空位都在宁昭容的下方。
依照位分,宁昭容下方当是还在调养身子的琼贵嫔,她对面坐着沁嫔,那嫣小仪上面,便是她的了。
姜令音没有犹豫多久,便坐上了那张椅子。
殿内很安静,见她坐下来,才有人出声打破:“恭喜令嫔。”
开口的是瑾妃。
姜令音朝她颔了颔首,声音清亮:“多谢瑾妃娘娘。”
她面上扬着笑,看在众人眼中,就显得格外刺眼。
嫔妃们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继续方才的话题。
“娘娘是说只有浣衣坊的宫人出现了腹泻的情况?”
淑妃面色凝重,道:“是,不过本宫也让人查过了,浣衣坊的宫人昨日都用了尚食局赏下来的腊八粥。”
她的话飘进姜令音耳中,让她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又是浣衣坊?
她先前让浣衣坊把她损坏的月事带还回来,却被告知已经烧毁,这件事她一直觉得有些古怪。但医女查了新缝制的那些月事带,并没有什么问题。
既如此,问题出现在了哪儿?
这件事她到现在还未想明白。
姜令音抬了抬眼,看向对面的顾静姝。
此事是她负责,宫人出了事,她难逃辞咎。
顾静姝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淑妃娘娘,太医可查出了她们是为何会腹泻?”
淑妃看着她,目光有些怜悯,“腊八粥里掺杂了些许巴豆。”
顾静姝猛然抬头,“腊八粥里有巴豆?”
淑妃点头,道:“不错。尚食局昨日还剩了一些腊八粥,太医在给浣衣坊宫人分食的那一锅里发现了巴豆的痕迹。”
听到这里,有人蹙着眉问:“那其他人怎么没事?”
淑妃默了一瞬,解释道:“各处宫人的腊八粥都是分开做的。”
按照人头来的。
沁嫔犹豫着问:“单是只有浣衣坊那一锅加了巴豆吗?”
淑妃道“是”。
在宫里,除了嫔妃分尊卑,宫人之间也有三六九等。譬如内侍省的太监和六尚二十四的女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常能接触到陛下和各宫娘娘、主子,手上也有些许的权力,而往下,像看管冷宫,在浣衣坊做活等的宫人,就低这些人一等了。
可这些宫人身份如此低微,怎么就中了招呢?
按理来说,要是陷害,也该杀鸡儆猴才是啊。
姜令音敛着神思,正想着,忽然听瑾妃感叹道:“她们原就比不得其他宫人,这回还要遭难一番,倒是可怜。”
“也幸好有淑妃姐姐关照她们,为她们讨回公道。”
姜令音灵光一现。
是了,正是因为她们身份低微,所以才会让人觉得对她们有所忽视。
幕后之人,这一招是打算釜底抽薪啊。
顾静姝现在还未掌权,便连底下的宫人都不放在眼里,日后掌了权,难道便会改了性子吗?
此局甚妙!
既然不能改变陛下让顾静姝协理后宫的主意,那便让宫里人都排斥顾静姝,而后对顾静姝阳奉阴违——
在宫人心中没了威望,如何让其他嫔妃服众呢?换而言之,这个宫权在她手上,又算得上什么呢?
顾静姝大抵也反应了过来,她立即起身道:“淑妃娘娘,还请娘娘让妾身亲自调查此事,给浣衣坊的宫人们一个交代。”
祺充仪撩了下鬓发,语气不明:“那谁知道顾贵仪是去找证据,还是去销毁证据呢?毕竟,此事一直是顾贵仪在负责不是吗?”
见她发难,顾静姝也没慌,她望向祺充仪,声音沉稳:“若如娘娘所说,妾身先让她们腹泻,之后又亲自去调查,岂不自相矛盾?”
祺充仪嗤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顾贵仪什么心思,本宫如何知晓?况且,自导自演的戏码,难道在宫里少见吗?”
这话一出,殿内有好些人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有人望了眼祺充仪,而后面面相觑。
若说自导自演,在宫里谁能比得过她祺充仪啊。
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祺充仪一记冷眼扫过去,“怎么?对本宫的话有异议?”
其他人敢不敢说不知道,但宁昭容是最敢的,她睇了眼祺充仪,慢悠悠地呛了声:“淑妃娘娘,依妾身看,不妨就让顾贵仪去处理吧。左右顾贵仪如今跟着您学习处理宫务,往后也要协理后宫的,该让她历练历练的。”
姜衔玉看了眼三人,也提出自己的想法:“淑妃娘娘,妾身也以为应当交给顾贵仪调查。”
相比于顾贵仪,祺充仪显然更不讨喜。
寡不敌众,也或许是淑妃本就偏向于顾静姝,最后,她点头应了顾静姝的请求:“顾贵仪,本宫相信你能处理好此事。”
顾静姝郑重一拜:“是,妾身谨遵淑妃娘娘教诲。”
不多时,众人便各自散去。
姜令音出来时,姜衔玉还在步辇旁没有离开,见到姜令音出来,她动了动唇,似乎想叫她。
然而有人抢在了她前面唤住了姜令音:“令嫔。”
姜令音脚步一停,迎上此人的目光。
祺充仪强压着心中的不悦,淡声道:“今日天气不错,令嫔便与本宫同行吧。”
姜令音眉头轻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充仪娘娘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妾身昨晚答应了陛下今儿要去勤政殿用午膳,怕是无法和娘娘同行。”
祺充仪脸上划过一抹意外,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既如此,那本宫便与令嫔一道去勤政殿吧。”
她不给姜令
音拒绝的机会,直接上了步辇,吩咐宫人前去勤政殿。
姜令音没挪动步子,她静静地看着祺充仪的一举一动,一言不发。
二人的对话声音并不小,周围人自然也能听得清。
姜衔玉皱了皱眉,脸上看着有些担忧。
姜令音目光掠过她,知道她一贯是喜欢表现自己,却从不会为她出头。
她牵了牵唇角,敛住眸子里的嘲讽,跟上祺充仪。
与姜衔玉擦身而过之时,她听到姜衔玉唤她:“二妹妹。”
姜令音顿住,等她的下文。
却听姜衔玉道:“祺充仪不好招惹,二妹妹,你且注意些,莫要与她起了争执。”
真是毫不意外。
姜令音头也不回地远离了她。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宽大的袖子里,她的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青筋紧绷,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好一会儿,她才堪堪平复内心的翻涌。
身为诚妃娘娘,竟会怕低于她的祺充仪,也不觉得耻辱。
姜衔玉怕,她可不怕。
凭什么事事都要她忍让呢?
她生来,不是为了忍让旁人的。
第50章 选择“咱们钟粹宫走水了。”
姜令音抬了抬眼,忽见高空之上浓云蔽日。
冷风在巷子里打着旋儿,呼声哀嚎。当下分明是白日,却让人有一种黑夜降临之感。
她把领口紧了又紧,一步一步走在青石砖铺就而成的宫道上。道上的积雪尚未融化,被宫人扫至两侧,颜色也成了灰黑色。
祺充仪高坐在步辇上,四周跟着数名宫人,手持曲盖、团扇,手提银香炉、银香盒、银瓶……那是属于她的采仗,彰显着她的尊贵身份。
只有位列三品婕妤及以上的嫔妃,出行才有翟轿、步辇和采仗,而位列一品,则有仪仗。数量和规制根据位分的高低而有所不同。
宫里处处讲究规矩,体现尊卑,这便让嫔妃们不得不想法设法地往上升。
毕竟,同是陛下嫔妃,何以自己要低人一等呢?
祺充仪打着她的名义想去勤政殿见陛下,姜令音无法拒绝,但这不代表她必须让祺充仪如愿以偿。
她今日穿得裙子不算长,堪堪遮住脚踝,但白狐毛滚边的鹤氅却很长,若不提着,稍有不慎便会拖到地上。这鹤氅是扶喻赏的,她很喜欢上边的白狐毛,因而很是爱惜。
毁了的确可惜。
姜令音眸色深了深,在无人察觉之处将系紧的带子松开。
宫道上仍有许多残余的雪水,被来往的宫人踩了许多脚印。
她故意走在上面,让鹤氅沾上污水。
冬灵似有所觉地看了眼自家主子,眼中有过一刹的迟疑,而后帮她打起了掩护。
没有人发现主仆二人的举动,一直到勤政殿时,姜令音才将鹤氅往上拢了拢,恢复如初。
籍安正在廊下候着,远远见到一队采仗走来,他眯了眯眼,认出来人身份,正打算入殿禀告,可再定睛一看,步辇旁还跟着一个眼熟的女子。
他倒吸一口冷气,搓了搓手,给身侧的小太监递了个眼神,自己则赶紧上前相迎。
“奴才给祺充仪娘娘请安,给令嫔主子请安。”
对于御前的几个宫人,祺充仪还算和善,“还请公公为本宫……和令嫔通传。”
她瞥了眼跟在后面一路上都沉默的姜令音,带上了她的名号。
籍安面上堆着笑:“是。”
不等他进殿,闻讯的庆望便出来了,他打了个千,恭声:“陛下请充仪娘娘和令嫔主子进殿。”
祺充仪抬了抬下巴,面色含笑地被他领着踏入殿内。姜令音落后一步,故意在经过籍安时踉跄了一下,而后被冬灵眼疾手快地扶住。
籍安眉心顿时一跳。
他按捺住心神,退到廊下的柱子旁,用余光去瞥姜令音。
只见姜令音走得很慢,细看之下,鹤氅的下边竟是一团污黑。
令嫔主子这是怎么了?
外边的籍安思绪纷飞,殿内的气氛此时却有些凝滞。
扶喻见到二人时,神情平淡异常。
他的目光掠过笑意盈盈的祺充仪,落到眉眼低垂、分外安静的姜令音身上。
“妾身听闻令嫔要来勤政殿,便同她一起来见您的。”
“陛下,妾身没有打扰您吧?”
祺充仪时隔多日再见到扶喻,神情便格外激动,她目光贪婪地注视着扶喻,语气温柔似水:“妾身身子已经好了,不知陛下可知,妾身的玉牌也挂上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然而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弱了下来。
“陛下……”
她发现,陛下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其实姜令音有一句话骗了祺充仪,根本没有昨日她答应了扶喻要来勤政殿陪他用膳这件事,扶喻倒是说了一嘴,但被她以两宫距离远为由婉拒了。
扶喻还半开玩笑地道:“满宫也就愔愔敢拒绝朕。”
“明明是陛下强人所难。雪天路滑,妾身若是路上不慎将双腿摔折了,陛下难道不心疼吗?”
听她这样说,扶喻又若有所思道:“朕回头给愔愔赐个轿辇。”
赐轿辇当然好,但她却不想以这种方式得到,所以,她并没有顺水推舟:“轿辇是主位娘娘才能坐的,陛下越过那么多人独独赐给妾身,岂不是让旁人以为妾身恃宠生娇吗?到时候坏了妾身的名声,妾身可不依。”
最后,话题以扶喻答应她常来熙和殿用膳为结束。
所以,她和祺充仪一同来到勤政殿,在扶喻看来,又怎么会是她主动且愿意的呢?
难道过了一夜,她就改了主意不成?
姜令音眸中掠过一片寒光,她倒要看看,扶喻对祺充仪的容忍能持续多久?
失望,是一点点积累的。
待恩情被祺充仪消耗殆尽,她还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吗?
扶喻的耐心有多少她不知道,但她等得起,祺充仪等得起吗?
扶喻微凉的嗓音冷不丁地在她的头顶处响起:“昨日不是还怕摔折了腿吗,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很明显,他对于祺充仪的话并不曾相信。
姜令音长睫微颤,垂眸道:“有祺充仪娘娘陪着,妾身不会摔的。”
是,她就是故意的又如何?
她就是要看看,扶喻在她和祺充仪之中会偏向谁。
女子的小心思简直摆在了脸上。
扶喻看得直想发笑,都当着祺充仪的面跟他上眼色了,还这般装模作样,这女子难道当他是瞎子不成?
“是吗?”
扶喻双手背在腰后,“倒是朕小瞧了令嫔。”
他点点头,故意道:“既如此,日后令嫔来勤政殿,身边便多带些宫人吧。”
姜令音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瞧到了一旁的祺充仪后,又赶紧闭上了嘴。
见女子无可奈何又一脸郁闷的模样,扶喻闷笑出了声。
比起姜令音伪装的憋屈,祺充仪此时才是真正的委屈。
她鼻子一酸,几乎是忍着喉头的酸涩开得口:“陛下。”
她的声音一出,好似才让扶喻意识到殿内还有其他女子在场一般,他不紧不慢地转了视线,望向祺充仪,淡淡道:“身子才好,更要休养才是。天寒地冻,何必同令嫔一道来勤政殿?”
他没有拆穿祺充仪的谎话,为她圆了场,语气听着也是温和关切的。
祺充仪登时红了眼眶,诉说自己的情意:“妾身想见陛下,可陛下这么长时间也没来永安宫一次,陛下不来永安宫,还不许妾身来勤政殿看陛下吗?”
姜令音神色寡淡,静默地听着祺充仪的话。
不难看出祺充仪对扶喻深深的感情,但这份感情,真的是爱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扶喻对祺充仪的不是。
明知自己仅仅是身为后宫众多嫔妃之中的一位,却爱慕上皇帝,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扶喻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是对祺充仪的话习以为常。
“朕政务繁琐,日后得了空,自会去看你。”他道。
得空?
可得不得空,还不是他说了算?
祺充仪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昨日腊八节,他休沐一天,难道不算得空吗?
而他却去了钟粹宫。
永安宫和钟粹宫那样近,近到她能在永安宫的廊下看到他牵着姜氏的场面。
那时候,陛下想过她吗?
入宫那日,陛下说永安宫僻静,
适合她调养身子,所以即便她心里觉得永安宫离勤政殿远了些,也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后来她求陛下将永安宫给她一人住着,陛下也允了。
她以为,这是陛下给她一个人的殊荣。
可陛下何曾牵过她的手?
她始终不明白,姜氏靠的是什么。
美色吗?
难道陛下认为女子的容色是最重要的吗?
……
最后姜令音和祺充仪都没留在勤政殿用膳。
二人走到殿外,祺充仪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看向姜令音的脸。
她看了很久。
直到籍安弓着身从殿内出来,出声询问:“陛下让奴才送令嫔主子回宫,不知充仪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祺充仪脸色一沉,狠狠剐了眼姜令音才坐上步辇。
等她离开,籍安才笑起来:“令嫔主子,轿辇已经准备好了,奴才送您回去吧。”
姜令音回以一笑:“好,多谢籍安公公。”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下方污痕明显的鹤氅,若无其事地坐上了轿辇。
籍安遵从圣谕将她送回了熙和殿,喝了口热茶,才返回到勤政殿。
扶喻正在和户部的大人们议事,庆望没在里面伺候,而是守在门前。
“师傅。”籍安乐颠颠地跑向他。
庆望看他一眼,语气不明:“籍安,你如今可真是出息了。”
籍安挠了挠头,憨笑道:“都是师傅教导的好。”
庆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只是到底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陛下正宠爱令嫔,他偏帮令嫔一次两次,陛下或许不会说什么,可时间久了或是令嫔失宠了呢?那时候,陛下回过头,想起这些事,还会毫无芥蒂地留他在御前吗?
籍安没说话,他看向将自己一手带到现在的师傅,小声坚持:“师傅,徒儿一直谨记您的教诲。但徒儿想试一试,难道师傅不想看到徒儿出去闯一闯吗?”
御前是不少人削破脑袋也想进来的地方。
他清楚,若非庆望收他为徒,他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在御前站稳脚跟,还被后宫主子们尊称一声“籍安公公”,可他更清楚,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撼动庆望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可除了陛下外,还有一条出路。
不低于庆望的那个位置还空缺着。
庆望面露复杂之色,“籍安,这件事师傅不劝你,不过,你得再好好想一想。”
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
陛下目前并没有立后的心思,而且谁也不知道,陛下以后会不会从宫外挑一位女子直接册立皇后入住凤仪宫。
籍安却笑道:“师傅,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若等陛下确定了心思,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他虽没读过书,这些道理却是耳熟能详。
哪怕赌输了,他也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至少,他曾坚持过自己的想法不是吗?
*
昭和宫前祺充仪和姜令音的对话不知被谁传播了出去,众人正等着二人争个上下呢,便得到了二人各自回宫的消息。
陛下没留她们用膳,甚至直到晚膳用完,也没进后宫,这让等着看戏的人好不失望。
姜令音可没空去管她们的心思,回到熙和殿,她便脱下了鹤氅,让冬灵送去浣衣坊清洗。
本以为冬灵会问她为什么故意弄脏鹤氅,没想到冬灵脆生生应了后,转头就走了。
看冬灵的这个表现,她不免心生怪异。
往常冬灵最喜欢问问题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等冬灵回来后,她旁敲侧击问了两句,冬灵就撅着嘴对她道:“主子行事自有用意,奴婢既愚笨,何必多嘴一问?”
姜令音挑了下眉,“这话谁同你说的?”
冬灵苦着脸道:“纤苓告诫奴婢的,她让奴婢莫要事事都问主子,主子如今都是令嫔了,认识奴婢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以后奴婢一出去,代表的就是熙和殿和主子的脸面,奴婢可不能被旁人看轻了。”
姜令音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安抚她两句。
等到了晚间,她方对守夜的杪夏叮嘱:“近来多看着些纤苓和冬灵。”
杪夏微微有些吃惊:“主子的意思是,她们——”
姜令音语气平淡,毫无起伏:“我晋位令嫔后,熙和殿又多了不少宫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些宫人真正衷心的人是谁,并不是一时半会能看清的。
但她们可以暂且先放一放,而纤苓和冬灵却不行,她们能自由出入她的寝殿,甚至有机会拿到她的贴身之物……不得不防。
哪怕这么长时间,杪夏也没发现她们与旁人接触,但没发现,不代表就完全没有。
她不相信,宫里的那些嫔妃们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位分越来越高还无动于衷。
她已经是令嫔了。
在她之上,除了五位娘娘,就只有琼贵嫔了。
她们,真的能等得起吗?
姜令音带着这些念头入了睡。
仿佛才睡着,她便被杪夏叫醒了:“主子,咱们钟粹宫走水了。”
她一怔,面上皆是茫然,“钟粹宫走水了?”
杪夏一边替她披上衣裳,一边解释:“不过火势主要是在怡和殿那边,没烧到主子的熙和殿。”
姜令音被她扶着下了榻,往屋外的院子走去。
如杪夏所言,火势并未蔓延到熙和殿,而相隔不远的怡和殿,却火光冲天,浓烟弥漫。
看着那橙红色宛如晚霞般绚丽的火光,姜令音眉头忽地皱起。
50-60
第51章 牵连她却睚眦必报。
院子里,顾静姝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衣衫还算整齐,但与平日里的形象相比,却狼狈许多。
姜令音望了眼安然无事的顾静姝,心中愈发不耐。
钟粹宫只有她和顾静姝二人,这场火明显是冲着顾静姝去的,那么不难想,十有八九是因着腊八粥里头添加巴豆致使浣衣坊的宫人腹泻一事。
熙和殿虽然并没有受损,但她却因此受了牵连——明明能在床榻上睡着,这会儿却要站在寒风中。
姜令音面上情绪几经转换,最后,她稍稍握紧了杪夏的手腕。
杪夏会意,悄然退出前院。
夜深人静,钟粹宫虽地处偏僻,但走水一事事关重大,不出一柱香时辰,事情还是传到了御前。
年底的事情格外得多,扶喻尚未忙完,庆望来禀告时,他正在伏案批阅奏折。
闻言,他有些怔:“钟粹宫走水?”
庆望道了句“是”,而后斟酌字句:“不过令嫔和顾贵仪两位主子并无恙,但怡和殿烧得严重,恐怕住不得人了。”
陛下已经着人打扫承光宫,让令嫔迁宫,转头顾贵仪的住处也毁了,谁听了不说一句奇怪呢。
庆望正想着,扶喻已经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去抬个步辇到钟粹宫。”
扶喻往钟粹宫赶时,淑妃已经坐着轿辇到了钟粹宫的院子里。
此时火虽已经被扑灭,但宫人们人手提着一个灯笼,照得院子很是明亮。
淑妃一来,就着人去查起了火源,同时也不忘安抚姜令音和顾静姝:“二位妹妹今晚受惊了,待会儿本宫让太医给你们开个安神汤。”
姜令音应了声,听顾静姝犹豫地道:“劳烦淑妃娘娘了。”
淑妃笑一笑,语气温和:“本宫管理后宫,理应如此,顾妹妹往后协助本宫,不免也会遇到这种情况。”
顾静姝颔了颔首。
扶喻到时,除了淑妃,离得近的临华宫、永安宫和玉照宫的几位嫔妃也已经闻讯而来。
探听消息为虚,围观看戏为实。
扶喻扫了眼院子
里的场景,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姜令音身上。
女子披了一件厚重的披风,面色白里透红,但轻拧着细眉,神情恹恹。
不难看出她此时的情绪。
扶喻一来,院子里的嫔妃都换上了一副担忧的表情,淑妃见怪不怪地开口:“陛下,妾身会尽快查出钟粹宫走水的缘由。”
扶喻冷着脸,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他没对淑妃的话做什么表示,只是不紧不慢地问眼巴巴看着他的众人:“淑妃是来处理此事,你们来做什么?”
众人脸色都有一诧的白,其中以祺充仪为甚。
姜令音用余光瞥了眼她,见她望着一瞬不瞬地盯着扶喻。
不过可惜,扶喻并没有对她生出多余的怜惜,继续淡声:“都退下吧。”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祺充仪彻底失神。
瑾妃最先作出反应:“有陛下和淑妃娘娘在,那妾身便先回宫了。”
宁昭容看了眼顾静姝,有些迟疑地开口:“陛下,钟粹宫今晚怕是住不得了,不妨让顾妹妹到玉照宫来吧,正好妾身那儿还有一间收拾干净的屋子。”
扶喻没有应,他看向顾静姝,让她自己选择:“顾贵仪觉得如何?”
顾静姝看了看对她笑着的宁昭容,短暂的沉默后,她垂下眼睑道:“好。”
见她应下,宁昭容笑意愈深,她上前扶住顾静姝,对扶喻和淑妃福了福身,而后离开了院子。
熙和殿完好无损,姜令音本也不用移居别处,但不知怎的,看女子只身站在那儿,扶喻莫名觉得有些心烦。
宜庆宫离钟粹宫有些远,所以哪怕姜衔玉一得到消息就坐着步辇赶来了,还是比旁人迟了许多。
她急匆匆地走下步辇,便见着众人陆续离开的这一幕。
她眸子里藏了些许不解,踏入了院子。
“二妹妹——”
她以为院子里只有姜令音在,却没想到,陛下和淑妃也在,想要收声已经来不及。
听到姜衔玉的声音,姜令音有须臾的怔愣,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然后,便看到了面上染着急切的姜衔玉。
在人前,姜衔玉一向顾及自己的仪容,只是这会儿,她连发髻都是松散的,些许的鬓发还垂在脸颊两侧,不难想,她若是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会是什么表情。
更何况,这儿除了宫人,还有扶喻和淑妃。
姜衔玉如姜令音所想,脸色蓦地变得十分僵硬,她放慢了步子,敛衽开口:“妾身失仪了,还请陛下和淑妃娘娘恕罪。”
淑妃仿佛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含笑替她解释:“诚妃妹妹也是担心令嫔,何来请罪一说?”
她看向扶喻,试探地问:“陛下,留令嫔妹妹一人在钟粹宫,妾身担心怕有不妥,不妨让令嫔妹妹也去别的宫暂住两日吧?”
她的意思明显,想让姜令音去姜衔玉那儿住。
姜衔玉面露喜色,正要开口时,却听扶喻道:“宜庆宫太远。”
话落,淑妃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姜令音。
姜令音神色如常,接着扶喻的话道:“妾身住在熙和殿便挺好,就不去打扰诚妃娘娘了。”
在姜衔玉怔愣之际,扶喻一步步来到了姜令音的面前。他垂着眼,看着女子轻颤不已的眼睫,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么想,也直接笑出了声。
姜令音对上他的视线,闷声:“陛下笑什么?”
扶喻懒得回答她的明知故问,对她伸出手,语调端的是漫不经心:“真要一个人留在这儿?”
仿佛也在给她选择的机会。
姜令音抿唇一笑,握上他的手,“陛下若是能陪妾身就更好了。”
她站得时间有些长,没有暖手炉,手早已冰凉。扶喻觑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朕政务还未处理完,怕是陪不了令嫔。”
闻言,姜令音手指动了动,她耷拉下眉眼,声音低不可闻:“那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陪她,还要牵她的手?
扶喻察觉她的小动作,轻勾了勾唇,淡淡道:“朕陪不了令嫔,令嫔便来勤政殿陪朕,如何?”
姜令音呼吸一顿,倏然抬头,“陛下?”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扶喻哼了声,没有解释。
但,也无需他解释,庆望适时地出声道:“令嫔主子,陛下吩咐的步辇已经抬到钟粹宫外头了。”
这消息对姜令音来说是真真切切的惊喜了。
她的脸被风吹得有些红,如水的眼波炯炯地看着扶喻,“多谢陛下恩典。”
女子的心思在他面前从来藏不深。
扶喻掠过她含笑的眉眼,拉着她走出院子。
临走前,他睇了眼面目错愕的淑妃和姜衔玉,稍顿了一下,继而平静地道:“天色已晚,都回去吧。”
二人回神应声。
良久的沉默后,淑妃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姜衔玉,“诚妃也回去吧,令嫔在陛下身边,不会再有事的。”
姜衔玉迅速低眉,“是,妾身告退。”
姜衔玉一走,偌大的钟粹宫除了原先的宫人,便只有淑妃和她的宫女。
晚风徐徐,宫灯不停地摇晃,烛光也变得明明灭灭。
淑妃抬起手,试图抓住那捉摸不定的一缕风。
绫屏默了默,出声唤她:“娘娘,咱们也回去歇息吧。”
淑妃没有拒绝,然而坐上轿辇后,她却回头看了下钟粹宫。
她没有去看被烧毁了的怡和殿,而是看向了熙和殿的方向。
她忽然觉得,这把火来得很妙。
陛下当初选顾氏女和姜氏女入宫的用意她隐约有些明白,但现在,她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好像,这把火烧掉的不是一个宫殿,而是之前的一切。
……
姜令音跟随扶喻到了勤政殿。
扶喻说忙,也没诓骗她。
他让庆望领着姜令音去寝殿休息,自己则继续批阅先前没看完的奏折。
姜令音眸色不明地看着宽敞的龙床,什么也没说就躺了上去。
她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一沾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扶喻带着满身疲倦回到寝殿时,便见到女子侧躺在他平日歇息的床榻上,露出一截手臂。
莹白的手臂在灯光的映衬下添了些许旖旎。
扶喻眼眸微动,侧身坐了下来。
晚间的寝殿是寂静的,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女子浅浅的呼吸声传到他的耳畔,却并不扰人。
在浴池那儿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
当下,他挨着女子躺了下来,须臾,又鬼使神差地将女子拥入了怀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只是感觉这是顺手之事。
他闭上眼,感受着内心的波动。
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蔓延全身。
*
钟粹宫夜里走水一事翌日一早便有了结果。
纵火之人破绽百出,被抓后也很果断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昭和宫里,淑妃叫来了姜令音和顾静姝一起看供词。
一张供词轻飘飘地落到了姜令音手中,上面没有写太多的话,但字字句句,都仿佛浸着血泪。
姜令音看向淑妃,后者揉着眉头,一脸忧容地道:“她们听信了谣言,以为顾妹妹会罔顾浣衣坊一众宫人性命,冲动之下,才做出了这种事……”
顾静姝神色复杂,她紧紧绷着下颚,良久才出声:“妾身已经查明,是有人故意在腊八粥里掺杂了巴豆。此人是看守冷宫的小太监,不过是从前与浣衣坊的一个宫女起了龃龉,就起了报复之心。至于巴豆的来历,妾身还在查……”她顿了一顿,“淑妃娘娘,除了这些,妾身还发现,浣衣坊的宫人还经常受到其他各处宫人的欺辱。”
“浣衣坊的宫人身份低微,终日在院子里浣衣不说,每月的银钱还常被管事们克扣。妾身想,恐怕她们也忍耐许久了。”
所以,一怒之下,竟连自己的性命也顾不上了。
顾静姝说着,有些不忍地道:“此事也是妾身失察,她们被逼急了才会出此
下策。淑妃娘娘,妾身想请您饶了她们死罪。”
在宫内纵火烧毁了宫殿,无论是什么理由,都是死罪。
此事,淑妃却做不了主。
宫殿烧毁不是小事,之后还要派人清理、修缮……
淑妃叹了口气:“顾贵仪妹妹,本宫知道你心善,但此事,还是要禀告陛下,请陛下决断。”
顾静姝点点头,看向了姜令音,“令嫔,不知你如何想?”
姜令音将纸压在案几上,眉一挑,反问:“顾贵仪觉得她们可怜,怎么不想想被你牵连的我呢?”
害她在冷风里站了那么久,就这么算了?
顾静姝心善,她却睚眦必报。
第52章 议论令嫔住进了勤政殿。
听了姜令音的话,顾静姝面上浮出一抹诧异,她拢着眉,盯着姜令音看了几息。
姜令音有些不耐地嗤了声:“顾贵仪是觉得我在说笑吗?”
她的眸子里一片寒意。
顾静姝略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脸色稍许僵硬,“让令嫔受了牵连,是我的不是。”
姜令音哼了哼,没接话。
淑妃见二人之间气氛微妙,立即转移话题,打起了圆场:“眼看就要到除夕了,宫中事多,钟粹宫那边派人修缮一番怕是要费些时日,顾妹妹,这段日子便委屈你在玉照宫那儿住了。”
顾静姝颔首温声:“有宁昭容娘娘在,妾身不委屈。”
淑妃含着笑,视线落到姜令音身上时,忽地顿住。
姜令音知道她想说什么,熙和殿并未受到大火的影响,若是懂事些,她此时就该主动说自己住在熙和殿就好。但,凭什么呢?
扶喻已经答应她来年春日让她住进承光宫,可距离那会还有两个月呢……
她沉默着,等到了淑妃的问:“令嫔妹妹呢?”
姜令音眸色微不可察得冷了下来,淑妃想让她自己咽下这份委屈,可她偏偏不乐意。她掀了掀眼,淡淡道:“熙和殿也在钟粹宫,钟粹宫修缮,莫不是要单独撇开熙和殿?”
她的话说得可谓是毫不客气。
淑妃脸色稍凝,大抵是没想到姜令音如此反驳她的话。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放平语气:“令嫔妹妹打算住哪儿?”
姜令音轻垂眼帘,掩饰住眼中的烦躁,将问题抛回去:“淑妃娘娘管理后宫,以为何处适合妾身?”
淑妃眉心一跳,但神色如常,“若说合适,宜庆宫便是个极其不错的宫殿,再者诚妃与令嫔妹妹都是绥安侯府出身,只是令嫔嫌远,那不妨在西边几个宫殿里选一处?”
皇宫的西边有六座宫殿,除了钟粹宫外,还有临华宫、永安宫、长乐宫、景春宫和玉照宫。其中,长乐宫和景春宫尚未开宫,玉照宫又住进了顾静姝,给她的选择其实只有临华宫和永安宫。
临华宫主位娘娘是瑾妃,偏殿住着沁嫔和刘才人;而永安宫只有祺充仪。
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若说宽敞,永安宫只有祺充仪一人。”淑妃不疾不徐地道,“看令嫔妹妹想住哪儿,本宫为你安排。”
她想住哪儿都能安排吗?
姜令音笑着颔首:“多谢淑妃娘娘,那便容妾身考虑一会儿吧。”
从昭和宫出来,她直接坐着轿辇回了勤政殿。
昨日去勤政殿时,是纤苓和冬灵陪着她,晨起后杪夏和觉夏带着她的衣裳来了,故而这会儿她身边跟着的是杪夏。
“主子,奴婢昨晚将熙和殿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之处。”
“再盯着些。”
即便杪夏如此说,姜令音也不曾放松警惕,她沉声道:“这几日,就让纤苓和冬灵跟在我身边。”
杪夏会意,随即迟疑着问:“主子当真不打算回熙和殿住了吗?”
“不回熙和殿,难道要去永安宫?”姜令音微微抬了抬下巴,“不过,要回熙和殿,也不能是今日。”
杪夏心底一松,“主子心中有成算,奴婢也就放心了。”
她真的担心主子因一时之气住进永安宫,给祺充仪添堵,也气着自个儿的身子。
轿辇停在勤政殿的台阶下,杪夏扶着姜令音走下来。
温暖的光线照在她的乌发和侧脸上,为她明艳的面容添了几许温柔。
此时正好轮到苏穆清当值,他站在廊下,身姿挺拔,不动如松。
姜令音的目光从他身上浅浅掠过,停在了离他三尺之外的距离,“苏大人?”
苏穆清垂下头颅,视线所见之处,只有女子织金的绣鞋和一片裙角。
“见过令嫔。”
他颇有些意外,但谨守着规矩,未曾正视女子一眼。
姜令音抿着笑,明知故问:“陛下下朝了吗?”
苏穆清一板一眼地回答:“是,陛下吩咐,若是令嫔来了,还请您去后殿用膳。”
他这个时候的模样让姜令音觉得十分陌生。
她垂着眼,似乎才想起如今身处何地。
正欲开口,忽见籍安堆着笑脸迎上来,“令嫔主子。”
他毫无所觉地道:“早膳已经备好了,您可要去用?”
姜令音“嗯”了声,提步进殿。
籍安隐晦地看了下苏穆清,方跟上她的步子。
后殿里,扶喻听见声,抬眸看向掀帘而入的姜令音。
女子螓首娥眉,娉婷袅袅,即便是在如云的后宫,也是佼佼者。
衣领处的毛边贴着女子的脸颊,衬得她眉乌肤白。女子一见到他,便扬起了笑脸,“陛下是在等妾身吗?”
她解开披风,顺手交给侍立在一旁的宫人,而后轻盈地坐到他身侧,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手臂,口中说着:“陛下真好。”
扶喻没戳穿她的小心思,淡淡道:“用膳吧。”
姜令音不满地努了努嘴,却意外乖顺地坐好,一顿膳用下来,再没说一个字。
她难得私下里这样安静,扶喻放下玉箸,轻呵了一声:“说吧,愔愔有什么事要求朕?”
姜令音没有被他看破的窘迫,她脸上漾着笑,嗓音曼曼:“陛下,妾身这几日不想一个人回熙和殿住,顾贵仪去了玉照宫,淑妃娘娘的意思是让妾身搬去永安宫,可妾身……”
她声音一低,“可妾身怕扰了祺充仪娘娘的清静。”
扶喻挑了下眉:“所以呢?”
姜令音眼神闪躲,吞吞吐吐:“妾身也不知该去哪儿……陛下可有什么法子?”
听到这里,扶喻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眯了眯眼,语气平淡:“朕能有什么法子?后宫里这么多宫殿,愔愔没一个能看上的?”
“陛下!”姜令音瞬间恼声,“妾身岂敢这样想?”
扶喻故作不解:“那愔愔是什么意思?”
见他偏要让她将话说明白,姜令音有些哑了声。
她发现,扶喻现在愈发喜欢以她对他的方式来逗她了,所以,他是在试探她对他的喜欢吗?
还是说,近来她的行为让他不喜了,想敲打她?
这可不好。
姜令音压下心中思绪,眉眼低垂,小声道:“妾身没什么意思,陛下就当妾身方才什么也没说吧。”
扶喻皱了皱眉,不解她怎的突然转变了态度。
他瞬间没了逗她的兴致,直言:“想留在朕这儿?”
姜令音没说话。
扶喻眼眸淡下来,他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庆望:“叫人收拾一下,令嫔这几日就暂时住在这儿。”
庆望敛住惊愕,应了一声。
姜令音一时也有些怔愣,但等她反应过来时,扶喻已经没了影踪。
她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扶喻方才脸色分明有些不虞的,可怎么就松了口呢?
……
勤政殿虽用“殿”来称,却是个极大
的地方,正殿是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后殿是用膳和歇息的地方,两侧还有厢房和耳房若干。
御前宫人给姜令音收拾出来的,并非扶喻平常安寝的屋子,而是一间空置的、却布置齐整的房间。
纤苓和冬灵跟在姜令音身边,都有些战战兢兢和受宠若惊。
等御前宫人欠身离开,二人才敢喘大气。冬灵压着嗓子,惊呼道:“主子,陛下的勤政殿可从未让后宫嫔妃住过啊。”
纤苓也道:“奴婢听说,有一回太后殿下染了疾,曾被先帝接到勤政殿住了一个多月。”
姜令音听了,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她仍在想扶喻这举动的意思。
冬灵和纤苓对视一眼,渐渐收了声。
*
令嫔住进勤政殿的消息一传到后宫,立即引发了诸多议论。
玉照宫
瑾妃蓦然失神打碎了手边的茶盏。
“消息准确吗?”她问。
倚琴脸色苍白,“是,御前的人已经将后殿的一个屋子给令嫔收拾出来了,奴婢瞧见,熙和殿的宫女已经欢欢喜喜地抬了个箱笼去了勤政殿。”
她不大敢看自家娘娘,低下头道:“淑妃娘娘的意思原是让令嫔挑一处暂且住下,有娘娘这儿和永安宫那儿,却没想到,令嫔哪儿也没选,从昭和宫出去就进了勤政殿……”转头,就传出了这样的消息。
瑾妃闭了闭眼,深深吐了口气,“罢了,这是令嫔自己的本事,与本宫何干?”
她扫了眼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了。”
倚琴颤声应“是”,又问:“那件事……可要继续下去?”
瑾妃笑了笑,眼底尽是一片默然,“什么事?本宫怎么不知道?”
倚琴慌忙垂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是奴婢失言了。”
各宫反应不一,但反应最大的还属祺充仪。
她用力砸了几个花瓶,被云栀劝着,坐在榻上兀自流泪。
“令嫔有什么好?陛下怎么就这样宠爱她?”
她和令嫔比,差在哪儿了呢?
云栀缄默不言,劝慰的话说了数遍,她也说腻了。
娘娘听不进去,她何必再说呢?
宫宴越来越近了……
让娘娘先发发火吧,免得憋在肚子里,再大病一场。
与永安宫相比,瑶华宫却十分沉寂。
还在调养身子的琼贵嫔却不曾听说这些事,琼芳殿的宫人将她瞒得死死的,一点消息也没漏出去。
同住在瑶华宫偏殿的段采女也被露微仔细叮嘱了一番。
露微一走,段采女便不解地问身边的宫女:“此事后宫皆知,却要瞒着琼贵嫔一人吗?”
宫女笑道:“主子,奴婢想应当是她们怕琼贵嫔因此分神,养不好身子吧。”
段采女咬了咬唇,“可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琼贵嫔终究会知道此事的。”
宫女不以为意:“等琼贵嫔知道了,此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再追究,也追究不了了呀。令嫔正得圣宠,又比琼贵嫔家世显赫,年轻貌美,往后谁尊谁卑,谁能保证呢?”
一番话,说得段采女冷汗涔涔。
她握了握拳,忍不住想起淑妃说得那些话。
令嫔年轻貌美,她也不差啊。
陛下,何时能看到她呢?
*
有嫔妃住进勤政殿一事,也没逃过朝臣们的眼睛。
然而陛下大权在握,也不曾立后,更不曾因女子荒废政事,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暗中打探起此女子的身份。
朝中有多家子弟在御前当侍卫,通过他们的口,众人很快知晓了女子的身份。
于是,次日早朝结束后,绥安侯父子便得到了不少人的挤眉弄眼。
二人都有些茫然,偏偏他们都自持身份,不好相问。
等傍晚回了府邸,一大家子坐在八仙桌前,老夫人余氏才笑眯眯地对他们道:“音丫头出息了。”
岑氏和汪氏两人附和笑道:“是啊,听说现在陛下最宠爱的便是令嫔主子。”
看着自家夫君迷茫的样子,岑氏低声解释:“音丫头已经是陛下的令嫔了,听说,最近还住进了勤政殿,此事,夫君不知晓吗?”
她的声音不算小,绥安侯父子听得俱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同僚今日那样看他们!
余氏带着笑,不急不慢地道:“宫宴就要到了,到时候,咱们入了宫先给诚妃娘娘问个安,也别忘了去给令嫔问个安。”
岑氏和汪氏齐齐应声。
绥安侯府喜气洋洋,但被谈论的姜令音的日子却过得有些煎熬。
外人只瞧见了她的风光,却不知晓这几日,她和扶喻一句话也没说。
没有人苛待她,也没有人管束她,这和她在熙和殿可以说是没什么差别。但,她偏偏就是见不上扶喻一面。
每次,都被籍安挡在了门外。
也不知她哪儿惹恼了扶喻。
第53章 蕙妃“令嫔何时惹恼了陛下?”
“令嫔主子。”
籍安一脸为难地看着姜令音,用着一成不变的说辞道:“陛下正在处理政务,您请回吧。”
勤政殿没有帝王的口谕,外人不得擅入。姜令音每次也只能站在门外,等人通传,然而几次三番下来,任谁也看出陛下对她故意的冷落了。
籍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说是冷落,陛下也不会让令嫔住在后殿,可不说是冷落,令嫔住进来后,陛下一次也没见过她。
姜令音没有为难籍安,眸色微转,转身离开。
御前的人对这个场景已经习以为常,同一众侍卫站在廊下的苏穆清低垂着头颅,一直到姜令音离开。
他看了看女子的背影,又看了看苦着脸的籍安,眼中有过一抹若有所思。
籍安回到殿内转告自家师傅。
私下里他也问了庆望:“师傅,您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但庆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他看紧了御前的人,莫要怠慢了令嫔,也切莫将这些事传出去。
回到后殿,纤苓和冬灵脸上都带了些担忧,“主子,您别伤心,陛下许是真的忙呢。”
姜令音摆了摆手,安抚她们:“无妨,陛下若是忙,我不去打扰就是了。”
扶喻几日摆明了不想见她,那她便不去了。
晃荡了几次做做样子,已经够了,再者她也累了。
姜令音倚在榻上,细细回想过那日的事,她惹恼了扶喻吗?
不过是扶喻想让她亲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可她没顺着他的心意去罢了。
除了这件事之外,并没有其他理由。
但,这件小事,扶喻为何这样与她计较?
姜令音沉思了一会儿,仍是不解其意,索性也不想了,扬声吩咐:“冬灵,你去拿些话本子过来给我瞧瞧。”
左右扶喻没赶她走,她就安安心心待在这儿,等扶喻气消了再说。
姜令音不急,纤苓和冬灵急也没用,只好稳住心神,专心侍奉她。
正殿
扶喻放下朱笔,照常抿了一口茶,而后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令嫔可来过了?”
庆望觑着他的脸色,笑道:“回陛下,令嫔来了一趟,奴才已经请她回去了。”
茶水飘香,氤氲了扶喻的面容。
“这几日,令嫔都在做什么?”
“奴才问过了,令嫔主子除了用膳歇息,便一直在殿内看话本子。”
扶喻蓦然觉得这茶水有些没滋没味,他轻轻搁下茶盏,微微侧眸,“她没有出去?”
庆望摇头,“一刻也不曾。”
扶喻默了一瞬,重新执笔。
庆望吩咐人将茶盏撤下去,半晌,又冷不丁听自家陛下道:“明日让令嫔进来吧。”
“是,奴才遵旨。”
*
外人不知勤政殿内发生的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见姜令音还是没有回后宫的打算,众人终是坐不住了。
这日,各宫嫔妃齐聚昭和宫,向淑妃抱怨。
祺充仪率先道:“令嫔简直胆大妄为,她一直住在御前,像什么话?”
嫣小仪也道:“是啊,历来哪有嫔妃住在御前的?令嫔如此,实在不合规矩。”
淑妃拨动着手腕出缠绕的珠串,静静听着嫔妃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未置一词。
姜衔玉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扫过,攥着手,忍不住低声道:“是陛下让令嫔住下的,令嫔难
道能违抗圣意吗?”
她一出声,便引来了诸多视线。
令嫔入宫后,与诚妃的关系平平,但仅有的几次,却能看出诚妃对令嫔的维护。
祺充仪唇角微勾,不无嘲讽:“诚妃娘娘为令嫔说话,也不知令嫔会不会领您的情。”
姜衔玉一顿,脸上淡淡:“本宫只是就事论事,祺充仪误会了。”
宁昭容抬手至于鼻尖,帕子捏出褶皱,却掩不住她的笑意,“令嫔领不领情的,她到底是绥安侯府出身的姑娘,与旁人比,自是诚妃姐姐更亲近些。令嫔不过是在勤政殿住了几日,祺充仪何至于这般急?”
“祺充仪身子才好,应该宽心才是,想这么多,难保不会旧疾复发。”
对于祺充仪,宁昭容一向是不客气的,讲话也毫不留情面,祺充仪也看不惯她,可偏偏宁昭容与她位分相当,且膝下还有一位公主。
论底气,她不如宁昭容。
祺充仪眉眼一沉,冷声:“宁昭容这般不会说话,怪不得不得圣宠,还连累了二公主见不到自己的父皇。”
提及二公主,宁昭容眸色登时转凉。
“好了!”眼看二人剑拔弩弓,淑妃赶紧出声呵斥,“都是后宫嫔妃,何必伤了彼此的和气?祺充仪,不得妄议陛下。”
祺充仪不甘地噤声。
淑妃目光扫遍众人,淡声:“今日你们的话,本宫都会回禀陛下,只是宫宴将至,本宫希望尔等切莫在宫中生事,扫了皇室的颜面。”
众人起身:“是,妾身谨遵淑妃娘娘教诲。”
等众嫔妃陆续离开,淑妃脸色一肃,吩咐绫屏:“准备一下,本宫要去一趟勤政殿。”
令嫔风头太盛,已经让众人生怨,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勤政殿这边,姜令音也从喜盛那儿听说了此事,她面色不变,听冬灵含着怒气道:“她们便是要逼主子离开勤政殿,主子哪儿碍着她们了?”
在勤政殿住的这几天,还不如在熙和殿呢,主子和陛下压根没见上面。
冬灵出主意道:“主子,她们想让您离开,您偏不如她们的愿,气死她们!”
姜令音却掀了掀眼皮,轻飘飘道:“走吧。”
冬灵眨了眨眼,“啊?”
“主子现在就要走吗?”
姜令音“嗯”了声,吩咐二人收拾箱笼,又道:“你们先收拾着,喜盛同我去外头透透气。”
纤苓和冬灵都有些诧异,然而还不等她们再问,姜令音便已经出了屋子。
她穿过院子,来到了正殿的廊下,恰好见淑妃站在外面,她没有回避,上前了几步。
见了她,淑妃略一点头:“令嫔是要回宫了吗?”
淑妃神色温和,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但姜令音猜测,她现在过来便是想劝扶喻,让她回到熙和殿的。
她福了福身,笑问:“淑妃娘娘是觉得妾身住在这儿不妥当吗?”
“这儿是御前,令嫔心中应当清楚。”淑妃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她盯着姜令音,“陛下如今的确宠爱你,可令嫔妹妹,你也当知晓分寸,恪守妃德,谨言慎行才是。”
有时候,淑妃和姜衔玉当真是同一类人。
姜令音弯了弯唇,点头:“淑妃娘娘的意思,妾身明白了。”
籍安一出来,便见令嫔从台阶上走下去,他一怔,当即被淑妃唤回了神:“籍安公公,陛下如何说?”
“陛下请娘娘进去。”
籍安躬身,引她入殿。
等淑妃从勤政殿离开时,已经是一柱香之后了。
籍安犹豫着看向神色寡淡的陛下,欲言又止。
扶喻余光瞥见他这副模样,冷声:“又怎么了?”
听声音,便知他心情不虞。
籍安惴惴道:“奴才方才在殿外见到了令嫔主子,看样子,似是出去了。”
扶喻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籍安等了片刻,也不见陛下出言,他瑟缩了一下脑袋,头埋得愈发低。
桌案前的扶喻神色端凝,双眸虚虚地看向半空中,好一会儿,他才轻描淡写道:“叫人尽快将承光宫收拾妥当。”
庆望接过旨意:“是,奴才遵旨。”
殿内又陷入了安静。
籍安跟在庆望身后,轻手轻脚走出殿内。
忽然,庆望脚步一顿,小声道:“去后殿瞧瞧令嫔主子的衣物可还在。”
籍安低眉顺眼,“是,师傅。”
见他这样,庆望叹息一声:“沉不住气了?”
籍安摇摇头,没有说话,庆望也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转身就要离开,然而籍安忽然唤住他:“师傅,您可否指点徒儿,令嫔是何时何处惹恼了陛下?”
他也算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了,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好几日。
庆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出的话蕴藏着深奥与神秘:“惹恼陛下的并非令嫔,而是陛下自个儿。”
长久侍奉陛下,庆望大抵琢磨出扶喻的心思。有时候,陛下的行为和做法也的确毫无章法、叫人难以理解,但他看得分明,陛下这次其实没有恼了令嫔。
但具体是为什么,他说不清,只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些:陛下似乎希望令嫔能在他面前,更随心一点,更直白一点?
就像苏大人那样,有什么事都别藏在心里?
但令嫔是女子,又是后宫嫔妃,便是再大胆,又岂会在陛下面前随心所欲呢?
陛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
姜令音从勤政殿出来后,沿着宫道往北边走。
在勤政殿和凤仪宫中间,有一座空阔敞亮的宫殿,名唤“安福殿”,是用来举办各大宫宴的地方,今年的年宴也会在这儿进行。
她一边走,一边听喜盛介绍:“陛下之下,左侧乃内命妇席位,右侧为宗亲朝臣及家中女眷的席位。”
姜令音抬头看了一眼,蓦地问:“太后殿下不在宫中,那上头便只有陛下的位置吗?”
喜盛心中一动,笑道:“是,淑妃娘娘在头一桌。”
即便淑妃掌权后宫,也并非名正言顺。有资格站在扶喻身边的,只有皇后一人而已。
可这后位,却虚置了近七年。
“喜盛,你可知,陛下为何久久不立皇后?”
历来皇帝,除了太过年幼外,都不会如扶喻这般不立皇后,只封嫔妃。
喜盛有些答不上来:“奴才听闻先前太后便有意从几位娘娘中选一位立为皇后,可陛下一直没应,至于其他的,奴才也不清楚了。”
属于皇帝的权力没有被人分夺,朝堂上也没有外戚势大的景象,如此大好场面,扶喻是在等什么呢?
他想立谁为皇后,旁人都无法置喙吧?
他是觉得没有人配当他的皇后吗?
姜令音想到这里,竟觉得这理由放在扶喻身上竟有几分可能性。
她笑了一声:“对了,喜盛,你对蕙妃娘娘了解多少?”
喜盛讶异了一瞬,如实回答:“奴才不曾见过蕙妃娘娘,但在内侍省时常听宫人谈论,蕙妃娘娘初入宫时,也不得宠,啊不,几位娘娘在刚入宫那一年,陛下压根没进后宫看过她们,后来还是太后办了一场赏花宴,将陛下叫到了后宫。”
“这之后,蕙妃娘娘才得了宠,一跃成了婕妤。”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方道:“蕙妃娘娘也是命好,不久就怀了身孕,诞下了陛下的第一个皇子。”
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蕙妃生下的皇长子,不可谓不金贵。
“有了皇长子,蕙妃娘娘便从婕妤晋为了修仪。”
姜令音打断他的话:“只是修仪?”
喜盛点头,继续道:“晏平四年初夏,蕙妃娘娘又诞下了一名公主,只是满月宴还不到,大公主便因病而亡……蕙妃娘娘悲痛欲绝,没两天,竟也薨逝了。”
姜令音挑了挑眉,“蕙妃娘娘生前,只是修仪吗?”
喜盛再次点头。
也就是说,蕙妃这个位分,竟是后来追封的?
扶喻怎么这般吝啬?
而且听起来,蕙妃并没
有得到他的多少宠爱啊。她是靠着自己,生下皇长子才坐稳了位置。可是在整个皇宫里中,一提到蕙妃,便都说她曾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子。
真是怪哉!
但从蕙妃身上来看,扶喻的确是个薄情之人。
蕙妃为他生了一子一女,最后红颜早逝,也只落得个妃位。
再瞧瞧扶喻,对她留下的唯一的皇子,也是十分的漠视。
姜令音不由地啧了一声。
引以为戒。
她万不能落到蕙妃那样的下场。
在宫道上吹了会风,她心中的郁气也消散了许多。
与扶喻较真起来,吃亏的总归是她自己,何必呢?
她的目的尚未达成,可不能在中道上就失宠了。
“罢了,回勤政殿吧。”
不知淑妃来得这一趟,会不会让扶喻改变主意,让她回到熙和殿。
再怎么样,她也不能“落荒而逃”。
姜令音一回到后殿,扶喻这边就得了消息。
他不动声色地敛下眸子,在奏折上圈圈点点。
而后,却时不时往外头瞟一眼。
庆望强忍着笑意,给籍安递了个眼神。
籍安悄然退出殿,不多时,他笑眯眯地走进来,躬身高声:“陛下,令嫔主子来了。”
扶喻淡然地撂下了笔,“让她进来吧。”
姜令音被籍安请进来时,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初。
“有劳公公。”
第54章 和好“好。”
勤政殿一贯来都是安静的,宫人都留在了门外,姜令音的脚步又很轻,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察觉她的到来。
扶喻靠在椅背上闭眼等了片刻,仍是没听到一点声音。
他皱着眉,睁开眼时却见女子安安静静地半蹲在地上,眉眼低垂,从他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看到女子这样,他有些意外。
知道她没有不告而别时,他好生松了口气。现在看到她,他心底里又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情绪。
不知为何,他总是不大习惯她这样安静。
扶喻垂下视线,嗓音低沉:“跪在那做什么?”
姜令音微微抬了下眼,掠过他紧抿着的唇,声轻:“妾身向陛下请罪。”
扶喻眉头拢在一起,心底隐隐绕着的烦躁更甚。
请罪?
他倒要听听看,她要请什么罪。
见扶喻不说话,姜令音吸了口气,语速极快地道:“妾身不该欺瞒陛下。”
“妾身想住在陛下这儿,却怕说了又惹陛下不虞,觉得妾身恃宠而骄,妾身知罪。”
女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意,似是惧怕,又似是不安。
她低着脸,双手却在膝盖前蜷缩成拳。
扶喻眼眸微沉,蓦地将玉扳指重重搁到了案几上。清脆的声音让女子身子一抖,他咬着牙,冷哼:“朕的愔愔胆子一向大,何时起竟怕恃宠而骄了?”
他有些气,又有些恼。
难道他宠着她,还给她添了负担不成?
他不过是想让她在他面前更真实一些,像刚开始那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而不是藏着掖着心思,让他去猜。
明明也藏不住,偏要去学那些小手段。
姜令音怯生生地望了他一眼,嘟囔道:“从前也没人住进过勤政殿,妾身这不是怕败坏了陛下的名声吗?”
扶喻意味不明地笑了:“愔愔现在担心这个,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若真的怕坏了名声,早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她便该严词拒绝,而不是现在在这冠冕堂皇地说着为他着想的话。
姜令音被说得一噎。
谎言被戳穿,她脸上不禁泛起了薄红。
许是看他没有动怒的样子,女子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站起身朝他靠近。
“陛下。”女子试探性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扶喻耷拉着眼皮,任她扯着袖子,这动作给了女子一些底气,女子手指逐渐上移,揽住了他的肩头。
“妾身下次不会了,陛下就原谅妾身这一次吧。”
女子周身萦绕着淡雅的香气,强势地占据了他的嗅觉。
就像她本人一样,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扶喻眸色一暗,手腕轻折,骤然环着女子腰身,拥入怀中。
姜令音习以为常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明知故问:“陛下不生气了是不是?”
这下轮到扶喻沉默了。
他用力地捏了捏女子的脸颊,女子明明疼得眉间紧蹙,却没躲让,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嘴中还含含糊糊地说着:“陛下息怒。”
扶喻心头一动,倏地松开了手。
其实女子的担心也无可厚非。难道,当真是他强人所难了吗?
姜令音见他神色微怔,心下划过一丝怪异,但眼下形势来不及她多想,她撅着唇,凑上去亲他一下。
“陛下,其实妾身很高兴。”
她伸手,一边轻轻抚摸着扶喻的下颚,一边自言自语:“陛下那时说让妾身留在勤政殿时,妾身真的很高兴。其实妾身不怕旁人说妾身恃宠而骄,她们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羡慕和嫉妒妾身得了陛下宠爱。”
扶喻喉咙轻滚,深深映入女子的眼眸。
“陛下以后若是恼了妾身,一定要告诉妾身,好不好?”
“妾身会自己离开陛下的视线,不会给陛下徒增厌烦的。”
她说得很认真,也很诚恳。扶喻相信,她能说到做到。若是哪一天他真的厌了她,她一定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扶喻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一片沉静之色。
他没有许诺女子会一直宠爱她的话,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倘若真有那一日,他便如她所愿吧。
到底,他如今对她的宠爱并非虚假。
后宫失了宠的嫔妃是什么下场,他并非没见过,可他是皇帝——
对女子的宠爱能维持多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又如何去保证呢?
宫里人都说蕙妃最得他的宠爱,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对蕙妃上了多少心。
还有琼贵嫔,刚入宫那会儿他觉得她娇俏怜人,相处久了,又觉得她太不会看眼色。
祺充仪偶尔使些小性子倒也罢了,时日久了,也让他觉得腻歪。
有时候,他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太难伺候了,但,仍是那句话,他是皇帝,为君者,不都是如此吗?何况喜新厌旧,本就是人的本性。
他对宠爱的女子在赏赐方面从不吝啬,即便没了他的宠爱,往后也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眼前的女子的确让他多上了几分心,可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
女子能未雨绸缪,也算是个聪明人。
若是其他女子都能像她这样知情识趣就好了。
*
姜令音红着脸从殿内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见陛下和令嫔和好如初,御前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庆望和籍安对视一眼,都能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释然和轻松的笑意。
知道淑妃去了御前,后宫嫔妃都在盼望着令嫔能回到后宫,却不想,她们等了又等,仍不见令嫔的身影。
绫屏将探听的消息说完,昭和宫内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淑妃阖上眼眸,疲倦地按了按眉心,好半晌,才叹了一声:“罢了。”
她该劝的也劝了,陛下和令嫔都不听,她又能怎样呢?
左右年宴就要到了,令嫔总不能一直待在勤政殿吧?
各宫嫔妃便发现,淑妃那边也没了动静。
淑妃靠不住,她们一时也没了指望。
倒是想看看沁嫔有没有什么能耐,可沁嫔自从有孕,便一直小心谨慎,连宫门都不出……
再观祺充仪,竟也安分下来。
……
宫里的暗流涌动,顾静姝并没有关注。
她在跟着淑妃学习处理宫务之余,也没忘了继续调查腊八粥被投了巴豆一案。
她重点查了那个下巴豆的小太监的行踪及与人接触的情况,但很可惜,并没有什么进展。
小太监是看守冷宫的,冷宫
常年无人,荒废又偏僻,几乎无人会去。
太医院和宫门出入的簿子上,也不曾有巴豆取用和带入的记录。
顾静姝深深吐了口气,面容略带倦意。
“主子,说不准巴豆就是那小太监无意中得到的呢?”素衣轻轻道,“那小太监在宫里待了许多年,得到一些巴豆还不正常吗?况且,人都入了宫正司了,那小太监还能不说实话吗?”
顾静姝看着手中的簿子,眸子里神色不明,“可我不相信,那巴豆会无缘无故被丢弃在冷宫,还好巧不巧被他捡到。”
不过有人想借用小太监之手,给浣衣坊的人投放巴豆,再给她添堵罢了。
而宫中有这个能力,又看不惯她掌权的人,除了那几位,不会再有其他人。
顾静姝拧着眉,铺开一张白纸,写下她们的名号:淑妃、瑾妃、诚妃、宁昭容、祺充仪。
她们在宫中时间最久,哪怕除了淑妃外都没有接触宫权,但私下里定也会经营自己的势力。知道小太监和浣衣坊的龃龉,再去弄一些巴豆,让人不知不觉扔到冷宫,对她们其中任何一位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重锦歪头看着纸上的字迹,道:“淑妃娘娘管理后宫,浣衣坊的宫人若出了事,她也难逃失察之责,应当不是淑妃娘娘吧。”
“诚妃娘娘在宫中素有贤名,对所有宫人都温和有礼,奴婢瞧着,诚妃娘娘也不大像啊。”
素衣立即反驳:“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主子抢了她们想要的宫权,估计都恨不得吃了主子,怎么就不可能害主子呢?”
重锦哑然失声。
顾静姝垂着眼,仿佛没有听见她们的争执。
康乐在一旁挠了挠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奴才记得,锦瑟馆离冷宫不远,蒋贵人失声后就搬去了那儿,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若说宫里谁现在最恨顾静姝,莫过于蒋贵人了。
顾静姝眼前一亮,立即抬眸看向康乐,“不错,你去查一下蒋贵人进了锦瑟馆之后的行踪,再看看她身边的宫女与谁走的近。”
康乐心神一凛,“是,奴婢遵命。”
蒋贵人的宫女当初认下蒋贵人给自己下毒陷害她时,顾静姝心中便有过一丝怀疑,她总觉得,蒋贵人和她那个叫流絮的宫女身上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蒋贵人从前住在哪儿?”她问。
重锦苦思了一会儿,道:“奴婢记得,好像是玉照宫偏殿。”
顾静姝点点头。
那正好,她如今就住在玉照宫。
只是,蒋贵人从玉照宫离开后,玉照宫除了宁昭容和二公主,就只剩一位今年新入宫的采女。
“重锦,备一些茶,随我去拜访一下陈采女。”
与蒋贵人住过一段时日,再怎么说,陈采女也会知道一些消息,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也无妨。巨大的利益之前,没有人能抵挡住诱惑。
当下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知道。
至于她为何没有直接去找宁昭容——
从刚入宫开始,宁昭容就对她施了善意,眼下还让她住在玉照宫,十分照顾她。但,她从没放松过警惕。
不说旁的,单从宁昭容能在凶险的后宫里平安生下一位公主,还将公主养的极好这一点来看,宁昭容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满后宫都知道宁昭容和祺充仪不对付,恰好,她和祺充仪也有过冲突。所以,对宁昭容来说,不论是出于拉拢她,让祺充仪多一个敌人,还是看在她的家世上,同她交好,宁昭容都不会吃亏。
简而言之,她不相信这后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第55章 宫殿“你不必与她相比。”
转眼,除夕将至。
姜令音住进勤政殿的事儿终归没有瞒住琼贵嫔。
一得知此消息,她便派余微到了御前。
姜令音正被扶喻“逼”着绣香囊。
闻言,她手上动作一顿,眉头未抬,“陛下如何说?”
冬灵瘪瘪嘴,“奴婢回来时,听说陛下已经让余微进殿了。”
姜令音“哦”了声,将针线放下。
她不紧不慢地起身,朝外走去,“走吧,去看看。”
后宫里的女子能按捺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已经让她觉得匪夷所思了,没想到头一个坐不住的竟是琼贵嫔。
让人意外的同时,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琼贵嫔此人,姜令音从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情况上来看,她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但同时,她与祺充仪又截然不同,至于不同在何处,大抵是同她出身有关。
从后殿到前殿有一段距离,姜令音抱着手炉,闲庭信步。
大殿门前,籍安见到她忙不迭上前问安:“令嫔主子。”
姜令音含着笑,瞧着一派和气温柔:“陛下现在可方便?”
籍安脸色微僵,很快答:“奴才给您通传。”
若是往日,殿内无其他人,他当迎着姜令音进去了。
姜令音笑了一声,垂眸抚摸着手炉的外壁,出声止住他的动作:“罢了,既然陛下不方便,那我便不打扰了。”
她随意瞥了眼站立在两侧的侍卫,从容地下了台阶。
籍安心里一咯噔,等余微从殿内出来,便见到他苦着一张脸的模样。
比起庆望,籍安其实更得各宫嫔妃的“喜欢”,余微停下脚步,唤他一声:“籍安公公。”
“公公是怎么了?”
籍安见她脸色尚好,估摸着是得了什么好消息,稍稍收敛了情绪,睁眼说瞎话:“多谢余微姑娘关心,咱家方才不慎崴了下脚。”
余微愣了下,立即道:“公公若是不嫌弃,奴婢这就回去给您拿些膏药敷着……”
籍安忙摆手:“余微姑娘客气了,咱家已经无事了。”
被他拒绝,余微也没恼意,再关心了几句,才迈着步子离开。
籍安半眯着眼,不由地摇了摇头。
在御前当奴才这一点就是好,谁对上他都会有几分好脸色,但不是因为他,而是他的师傅庆望,更是因为他是御前太监的这一层身份。
他更想靠自己的能力,让人争相讨好。
……
余微带着消息回到琼芳殿。
“主子放心,奴婢去的时候,令嫔并不在陛下身边,出来时,也没瞧见令嫔,陛下是个明君,岂会让令嫔日日侍奉在身边呢?不过是让她暂且住几日罢了。”
“奴婢将主子的话带给了陛下,陛下听了,担心主子身子没好全,还特意吩咐庆望公公请几位太医来给主子瞧一瞧,主子,陛下让您这几日好生歇着,若是太医说您身子好全了,您便可去参加年宴了。”
琼贵嫔掩唇笑了一下:“好,也不知尚服局那儿给我的吉服准备得如何了。余微,你明日去问问,若是制好了,带回来给我试一试合不合身。”
见自家主子高兴,余微也暗暗松了口气:“是,奴婢明白。”
在宫里举办的重大节日,如除夕宴、万寿节、圣寿节、千秋节和各大节日的宫宴,各宫嫔妃都需要按照品阶身穿吉服。
其实按照规矩,婕妤之下的嫔妃并无吉服,但因后宫高位娘娘甚少,前年,在诚妃姜衔玉的提议下,扶喻下了一道旨,让尚服局给嫔位及以上的嫔妃根据婕妤的服饰稍加改动,另添了两套嫔位和贵嫔的吉服。
不过,除夕宫宴,后宫嫔妃无论身份高低,都能赴宴。
后宫之中,无人不重视这一天。
因此,姜令音还想过:是不是她们都在忙着准备赴宴的事宜,所以顾不上她了。
她绕着勤政殿走了一圈,等回到寝殿,就见扶喻坐在她原先的位置上,手里把玩着她那未绣完的香囊。
瞧见她回来,扶喻不疾不徐地问:“愔愔这是去哪了?”
“不是说要在除夕前将香囊绣完吗?”
姜令音稍有些不自然,却仍眨了眨眼回话:“妾身眼睛看累了,
出去走一走,难道陛下还不允吗?”
至于绣完?
她可不曾说过这样的话,都是在扶喻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妥协罢了。
扶喻凝着她,仿佛知道女子心里的想法似的,冷哼了一声,继而故作不经意道:“若是愔愔在除夕前绣完了这个香囊,那朕便能戴着它了。”
在除夕宴会上,戴着她绣的香囊,被众人瞩目。
果然话落,女子眼睛亮了亮,凑到他面前来,“陛下说得是真的?”
扶喻勾了勾唇,不答反问:“朕何时诓骗过你?”
这般,女子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才坐下来,重新拿起了针线。
姜令音学过女红,但这太耗心神,她一贯坐不住,每次母亲给她布置了任务,她都只做一半,而后将另一半交给旁人去。
她垂着眼睑,忽地就想起了饱受她“折磨”的男子,因为她,他倒是没少被夫子责罚过。
可惜,他需要在她家建造的学堂学习,也不能得罪了她这个大小姐。
所以,他后来绣出来的花样比她的还要精巧。
想到这里,姜令音不由地弯了弯唇角。
“笑什么?”
扶喻冷淡的声音蓦地在耳畔响起。
姜令音动作一滞,抬眼看他,双眸潋滟,一张芙蓉面上满满的笑意。她道:“妾身高兴。”
扶喻也不知她是不是在为他方才说得话高兴还是为了旁的事,但神色却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好一会儿,姜令音才听他道:“明日朕就要封笔了。”
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半晌后才道:“妾身知道了。”
扶喻让她住在勤政殿这些日子,已经足以让众人看出他对她的宠爱了,年后还有祭祀和许多的事儿,宗亲和朝臣们来来往往,她若再住下去,就显得太不合适了。
扶喻见她这模样,又道:“承光宫已经收拾妥当,朕让钦天监挑个吉日,愔愔再迁进去。”
姜令音轻轻颔首,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子里的暗色,“都听陛下的。”
让女子在勤政殿住下,已经是破例,让她回去,也是为了她好。
扶喻拧了拧眉,不知心里那点古怪的情绪波动是从何处来。
他目光游移在女子娇艳的侧脸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迁宫那日,愔愔可要开两桌席庆贺庆贺?”
姜令音讶然抬眸,“陛下,这不妥吧?”
不过是迁宫,还需要开席庆祝吗?
她细细观察着扶喻的神色,又斟酌道:“若是陛下不觉得麻烦,那妾身自然是喜欢的。”
扶喻低低地笑出了声:“好,愔愔喜欢就好。”
姜令音抿唇莞尔。
她没问扶喻是不是会让她住进正殿,因为在他说出这话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经确信。
除了正殿,别无二选。
她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倏然就想起了顾静姝。
顾静姝不可能一直住在玉照宫,那么,她会搬去哪儿?
“陛下是如何安排的顾贵仪?”
扶喻颇是意外地觑了她一眼,“怎么了?”
姜令音语气自然:“顾贵仪同妾身都住在钟粹宫,妾身要搬去承光宫,难道陛下要让顾贵仪留在那儿吗?”
她当然不是在关心顾静姝,只是想提前知道顾静姝的去处,顺便试探试探扶喻对她的态度。
扶喻难能听不出来呢?
他不可置否地“嗯”了声,不咸不淡道:“宫里还有几座空置的宫殿。”
姜令音心里有些腹诽,她难道不知道宫里有空着的宫殿吗?
扶喻接着道:“柔福宫和景春宫都很合适。”
两座宫殿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分别毗邻昭和宫和玉照宫。
姜令音目光微闪,闷声:“陛下给顾贵仪选了两个宫殿让她挑,怎么先前也不给妾身挑一挑?”
扶喻斜眼看她,“承光宫前院里有两棵四季桂,旁的宫殿都没有。”
姜令音仍是不满意:“那陛下怎么知道妾身就会喜欢承光宫?说不定,妾身更喜欢旁的宫殿呢?”
扶喻被问得有些头疼。
他捏了捏眉骨,淡声将问题抛回去:“那愔愔想要如何?”
姜令音没有说话。她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给她的承光宫是扶喻做主定下的,可为什么到了顾静姝那儿,就让顾静姝自己去挑了呢?
扶喻分明就是不顾及她的感受!
殿内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扶喻掀了掀眼皮,他叹息了一声,无奈又不解:“你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他为她亲自选的承光宫,不论是在位置还是规制上,都要高于柔福宫和景春宫,怎么说,也没让她吃一点亏。
姜令音撇了撇唇,“陛下对顾贵仪就是比妾身要上心。”
扶喻不会明白,她要的不是在他看来更好的东西,而是他对她表现出来的态度。
他明明也可以给顾静姝定下一个宫殿,却还是会想到让顾静姝去挑选,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做不得假,所以在他心里,顾静姝是占了份量的。
不论这个份量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总归是有的,这就区别于了其他的女子。
姜令音唇角轻抿,“陛下是不是觉得妾身比不上顾贵仪?”
扶喻皱眉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言语。
姜令音掰着指头细数:“顾贵仪出身比妾身好,性子也比妾身好,才能、妾身还没看出她的才能,这个不算。”
“相貌上,顾贵仪也不差……”
“愔愔。”扶喻开口打断她的话。
他侧着头,眉宇紧结。
姜令音倏然噤声,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们不一样。”
扶喻道:“你不必与她相比。”
第56章 除夕(霸王票加更)“令嫔这是还没睡……
姜令音和扶喻的话题终止于扶喻的那句话。
她没追问扶喻自己和顾静姝哪儿不一样。
因为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好时候。
除夕的前一日,姜令音从勤政殿搬回了熙和殿。
去的时候带了一箱笼,回来时却变成了三个箱笼。
还不等她坐下歇息,尚服局的人就带着吉服来了。
“微臣给令嫔主子请安。”
早在姜令音封嫔的那日,尚服局就派人来给她量了尺寸,因而吉服上身,也是极为合适的。
她换上吉服,对着鸾镜照了照,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顾贵仪可有吉服?”
按理来说,顾静姝不是嫔位,没有吉服,但她又负责操持此次的宫宴……
女官稍愣了下,觑着她的脸色道:“顾贵仪的吉服与令嫔主子一样。”
这话听了倒是让姜令音有些吃惊。
同她一样,不就是嫔位吗?她还以为……
纤苓送走女官,对姜令音笑道:“主子,奴婢方才听说了一件事。”
姜令音一边脱下吉服,一边回应她:“什么事?”
纤苓道:“宁昭容和祺充仪的吉服好似被拿错了,等拿回去后,宁昭容才发现了这件事。”
姜令音挑了下眉,问:“然后呢?”
纤苓微扬着唇,“宁昭容嫌祺充仪的衣裳晦气,直接让人送回了尚服局。永安宫的人方才拿着衣裳出来,正好瞧见了尚服局的人,立即将她们带去了永安宫,奴婢想,祺充仪怕是要冲她们动怒了。”
姜令音沉吟片刻,对纤苓勾了勾手指:“我方才太高兴,都忘了打赏了,你带着荷包去,就说我很喜欢她们制的衣裳。”
纤苓眼睛猛地睁圆:“主
子,这……“这不好吧?
姜令音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纤苓呼吸一轻,立即欠身:“是,奴婢遵命。”
冬灵眨了眨眼,犹豫着开口:“主子这不是故意给祺充仪添堵吗?”
“是又如何?”
姜令音眉眼一挑,手指轻捋了捋鬓发,漫不经心地道:“看她不舒坦了,我心里就痛快了。”
……
云栀送走尚服局女官,回到屋子,迎面而来一盏滚烫的茶水,她闪躲不及,胸前被淋了个透。
茶水是方才泡好的,温度极高。
云栀咬着牙关,生生忍住痛意,才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安抚祺充仪:“娘娘,明日就是除夕宴了,您何必与宁昭容计较呢?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祺充仪冷冷地看着她,声音微凉:“是她施婼沅太过分!满宫嫔妃,属她最喜欢与本宫针锋相对。”
“不过是仗着自己好运生了个公主,一个公主罢了,真当本宫羡慕不成?”
云栀敛着眼眸,没有附和她的话,只道:“娘娘息怒。”
“明儿虞家女眷还要来永安宫拜见娘娘呢,娘娘今日可别动怒伤了身子啊。”
提及虞家,祺充仪脸色更冷。
“娘娘……”
“好了好了。”祺充仪摆摆手,“本宫知道了,你去尚服局把吉服取回来就是了。”
云栀低着头,轻轻答了声,方慢慢退出殿内。
她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水渍,随意地收拾了一下,就朝着尚服局走去。
六局紧挨在一起,都位于皇宫的最北边。
云栀即使低着头,也能轻车熟路地走到尚服局。
不想,眼前却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云栀姑娘?”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晃神。
“云栀姑娘这个时辰怎么来这儿了?”
她尚未回答,女子又惊呼一声:“你这儿可是伤着了?”
她指着云栀胸前那一团明显的水渍,眉头拢起,语气担忧:“正好我身上带了一盒去痕胶,云栀姑娘拿着吧。”
云栀咬住唇瓣,眼前忽然一酸。
她忍住异样的情绪,向女子道谢:“多谢司珍大人。”
有琚笑了笑:“无妨。”
她隐晦地打量了一下云栀,颔首离开。
云栀取回了祺充仪的吉服,侍奉祺充仪歇下,才精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烛光下,她用剪刀剪开自己的衣裳。
连旁人都能一眼瞧出她的伤,主子却能毫无反应,是压根没注意,还是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呢?
这个问题她问了自己无数遍。
却始终只有一个回答:主子不在乎她。
她自小侍奉主子,可以说是世上最了解主子的人。
她从没求过旁的,可主子呢,却从来没想过她的感受。
云栀不可控制地再次想到了郦太医的那番话……
她从枕头芯里取出一张绣完的手帕,攥在手心里。
也许,她该为自己好好想一想了。
*
除夕这日,一大早姜令音就被杪夏叫醒更衣梳妆,“主子,今儿可不能睡迟了,等会要去昭和宫请安呢。”
姜令音半阖着眼眸,任她们摆弄。
第一次在皇宫里过年,杪夏瞧着十分激动,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昨日送姜令音回熙和殿的轿辇还在院子里,也不知是不是得了扶喻的吩咐故意留下的。杪夏想了一想,扶着姜令音上了轿辇。
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抬轿辇的小太监走得也慢,姜令音怀里还揣着一个手炉,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意。一直到昭和宫,她的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
琼贵嫔瞧她这副模样,冷不丁地道:“令嫔这是还没睡醒吗?”
杪夏将姜令音的披风解开,散了些许的热气,姜令音动了动手指,懒声:“在勤政殿待久了,才回到熙和殿还确实有些不适应。”
她的嗓音还有些哑,咬字却极其清晰:“琼贵嫔没经历过,自然不明白这个感受。”
琼贵嫔脸色蓦然大变。
竟然嘲讽她?
姜氏,她怎么敢!
嫣小仪听到二人的对话,目光看过来,“满宫除了令嫔,谁又经历过呢?琼贵嫔何必气恼?”
“你——”琼贵嫔刚出声,瑾妃就道:“好了,琼妹妹,今日是除夕,大家和和气气地相处不好吗,何必彼此的伤了情分?”
琼贵嫔触及她的面容后,顿时冷哼了一下,而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声。
姜令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等淑妃出来,叮嘱了众人一番后,请安就散了。
除了顾静姝,众人依次走出昭和宫。
姜令音走得慢了些,但出来时,还是看到了姜衔玉。
姜衔玉是特意在等她。
“二妹妹,今儿祖母她们都会进宫,你可要来宜庆宫和她们见一见?”
姜令音沉默了一瞬,问她:“到了后宫,哪还有我去拜见她们的道理?”
她们是外命妇,而她是内命妇。
虽然品阶不同,可她代表的是皇室的脸面。即便位分微末,也不该主动去拜见她们。
姜衔玉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诚妃娘娘入宫比我久,难道还不知道这个规矩吗?”
姜令音弯着唇,缓声:“她们若是想见我,也该是来熙和殿。”
姜衔玉惊诧地看着她,不禁摇头:“二妹妹,那可是你的祖母……”
她的话未尽,姜令音便道:“祖母又如何?”
她脸上含着笑,可眼眸底却一片平静。
“她也是诚妃娘娘的祖母,若是这样说,怎么不是诚妃娘娘去侯府拜见她,反而是她来宜庆宫去见娘娘呢?”
姜衔玉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发颤着竟说不出一个字。
她想说,这不一样。
可姜令音的话,难道没有任何道理吗?
若她没有进宫,不论嫁入了哪一个府上,逢年过节,都该是她主动去拜见自己的祖母,而非现在这般。
这里是皇宫。
她是诚妃娘娘,陛下的嫔妃。
祖母和母亲在她面前,要行礼问安,还要自称“臣妇”。
她,怎么如今才发觉这一点呢?
姜令音瞥了她一眼,不欲与她多费口舌,直接上了轿辇。
一直回到熙和殿,她都是紧绷着脸的样子。
杪夏无声地叹了口气:“主子何必再想那些人呢?您如今过得好好的,不用想,她们等会必定巴巴地凑上来。”
姜令音顺着她的话想了下那个场面,嗤地一笑:“你说得对。”
绥安侯府里的那些人,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上自己的利益。即便是亲生的孩子,也不过是一颗用来攀权附贵的棋子罢了。
若无用,便弃之。
若非他们,她的父亲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
还看不上她的外祖父母和母亲。
商人又如何?
他们有本事,就不要花银子啊。
姜令音攥着手帕,眸底冷意一闪而过。
*
除夕宫宴开始的时间是未时。
在这之前,宗亲女眷和诰命夫人会进入后宫拜见淑妃娘娘。
除了淑妃,其他几位娘娘也会被人拜见——大多是自家的亲人。
宫里气氛一时热闹非常。
五位娘娘与姜令音、顾静姝都是贵女出身,家中亲眷大多都有诰命在身,故而每年都能在这个时候见到自己的亲眷。
但只有她们七位。
如琼贵嫔,她出身灵州,家中人均无官职在身,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将来当上了娘娘,恐怕也很难见到自己的家人。
绥安侯府的女眷们一入宫,到昭和宫拜见完淑妃,便同往常一样去了宜庆宫。
姜令音坐在榻上,不紧不慢地绣着香囊。
今日是最后的期限。
她得在宴会开始前绣完,让扶喻戴上。
杪夏在一旁陪着她。
没一会儿,冬灵轻快地走进来道:“主子,您猜猜奴婢方才瞧见了什么?”
姜令音没什么反应,语气平淡:“什么?”
冬灵乐呵呵地道:“是虞家二小姐,奴婢听说,虞家打算送这位二小姐入宫呢。”
姜令音绣完最后一针,“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冬灵答得很快:“听永安宫的人私底下说的。”
第57章 谣言“令嫔实乃心善之人。”
虞家二小姐?
姜令音轻轻笑了一声,将香囊举起来看。
香囊的纹案本是双龙戏珠,但绣起来太耗费心神。姜令
音去挑了个蟾宫折桂纹锦的料子,再往香囊上绣了个“令”字,又穿了个珊瑚珠串系上,这就算是做成了。
她瞧着满意,随意地递给了纤苓,吩咐道:“纤苓,你去往香囊里装一些霍香、白芷,尽快送去勤政殿吧。”
纤苓接过香囊,犹豫了一会儿:“奴婢现在送去勤政殿吗?”
这会儿勤政殿怕是有不少人在。
姜令音瞧了她一眼,面露狐疑:“交给籍安公公就成,不必亲自交给陛下。”
纤苓好似松了口气:“是,奴婢明白。”
姜令音净了净手,又转回方才的话题:“我记得喜盛说过,虞二小姐并非祺充仪同母的妹妹。”
冬灵点头:“是,虞二小姐是庶出。”
姜令音眯了眯眼。
莫不是虞家觉得祺充仪身子不中用了,就想着让虞二小姐入宫?可今年不是采选过吗?扶喻若是有这个心思,便该向对她和顾静姝那样,直接礼聘虞二小姐入宫。
况且,祺充仪会乐意?
她定然不想看到有人将她取而代之。
思及此,姜令音唤来喜盛:“将虞二小姐快要入宫的事儿传出去。”
喜盛和冬灵皆是一怔:“主子这是何意?”
姜令音莞尔,丹唇轻启:“让祺充仪高兴高兴。”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永安宫内,祺充仪脸上挂着笑。
殷氏拍了拍自家女儿的手,问得小心翼翼:“娘娘的意思是?”
“姨娘不放心本宫,难道还不放心陛下赐的婚吗?”祺充仪浅勾着唇,“这是瞧上了哪家的公子?不妨说来听一听?”
虞二小姐紧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殷氏见她这样,着急出声:“不瞒娘娘说,意儿自从去年见了陛下一面之后,回到府上便茶不思饭不想……”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爷的意思是,娘娘您一人孤身在宫里也没个依靠,若是意儿能入宫,与娘娘也有个扶持不是——”
一语未尽,迎面泼来一盏茶水。
“哐当——”茶盏落地,茶水飞溅。
殷氏愕然噤声。
虞二小姐唬了一跳,立即抬起了脸,惊诧地望着祺充仪。
却见祺充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眸幽深。
“娘娘……”
在二人的目光下,祺充仪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虞二小姐。
大抵是她周身气势过于慑人,虞二小姐忍不住身子往后仰了仰,再转眼,“啪”地一巴掌已经打了过来。
她坐着交杌,并没有椅背可以靠,措不及防跌坐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张脸也迅速挨了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睁大了眼,叫出了声:“虞湘蘅!”
听到有人唤她久违的名字,祺充仪呼吸有几息的停滞。
就在这几息间,殷氏和云栀都回了神,前者搂住地上的虞二小姐,后者跪到祺充仪面前,“还请娘娘息怒。”
殷氏脸色隐约发青,面对祺充仪,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恬淡和谨慎。
她勉强稳住心神,柔声劝慰:“充仪娘娘,这也是老爷的意思,您何必冲臣妇和意儿发怒?”
“下去!”祺充仪踢了云栀一脚。
她面笼寒霜,似笑非笑:“老爷?你倒是让他来我面前将这话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啊——”
“他是不敢,所以才叫你们来的,不是吗?”
祺充仪微微俯身,手指勾起虞二小姐的脸庞,盯了半晌,随之讥诮:“就凭你,也配入宫?”
她站直身子,神色冷凝,肃声:“来人,把这两个不要脸皮的人都给本宫轰出去。”
殷氏神情一震,虞二小姐也被说得花容失色。
永安宫宫人应声进来,直将二人往外拖。
云栀挨了一脚,也不敢再劝,只默默起身回到祺充仪身边。
喜盛正好从熙和殿出来,听见远处传来的异声本不以为意,可又想着声音是从永安宫方向传出来的,便打着主意前去窥探一番,不料竟看到殷氏和虞二小姐狼狈地坐在地上。
他当下生了几分惊疑,见永安宫的门关被上,这才装作不经意间路过,躬身上前:“不知二位主子可有何吩咐?”
殷氏和虞二小姐刚受了屈辱,脸色青白不定,许是见喜盛穿着太监服饰,倒没怀疑什么。
二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后,殷氏褪下手腕上的一直玉镯,递到喜盛手里,轻声细语道:“敢问公公,何处有更衣之地?”
喜盛瞥了她们一眼,了然于心,立即笑眯眯地道:“不敢不敢。”
他收下镯子,指着钟粹宫道:“前边就是钟粹宫,里面只住着一位令嫔主子,令嫔主子最是温柔和善,夫人和小姐若是相信奴才,那奴才便带二位去钟粹宫更衣,如何?”
殷氏心下揣揣:“令嫔主子?”
喜盛笑着:“是啊,夫人尽管放心,只要您去与令嫔主子打了招呼,令嫔主子必定十分乐意。不瞒夫人,如今宫中啊,最得宠的便是令嫔主子了。”
他不动声色地透露着消息,见虞二小姐轻扯了下殷氏,殷氏想了一想,终是点头:“那便劳烦公公指路了。”
喜盛将殷氏和虞二小姐带到姜令音面前。
姜令音方才更换了一身吉服,搭配着脸上的妆容,周身气势叫人望而生畏。
她瞧了眼喜盛,微蹙起眉。
殷氏极有眼色,拉着虞二小姐俯身道:“臣妇虞殷氏携女虞氏,给令嫔请安。”
“方才在充仪娘娘那儿喝茶,不慎湿了衣裳,不知令嫔这儿可否方便,允臣妇和小女更一身衣裳?”
姜令音作恍然大悟状,立即将二人扶起,转头又吩咐杪夏:“还不带快虞夫人和虞小姐去更衣。”
见姜令音同喜盛说得一般温柔和气,殷氏和虞二小姐眉头舒展开,再次向姜令音道谢。
杪夏带着二人下去,喜盛毫不含糊地跪到地上,将自己的所见所想一一告知于姜令音,末了,他道:“主子,奴才想,应当是祺充仪将她们轰了出来。”
姜令音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此事做的不错。”
“等会将这件事也一并传出去。”
她面露哂笑,“也让阖宫跟着乐一乐。”
永安宫
祺充仪面孔扭曲,恨声:“云栀,你去告诉他,让他死了这条心,有本宫在,虞家这辈子都休想再送进来一个女儿!尤其是殷氏的女儿虞湘意,本宫决不允许她入宫侍奉陛下。他若是不愿意,本宫明日就去请旨,让陛下赐婚。让她们滚出长安,听清楚没有?”
云栀低着头,称“是”。
祺充仪仍不解气,又咒骂了一阵。
云栀始终垂首缄默不言,在祺充仪看不到的地方,手却悄然握成拳头。
殷氏虽然不是老爷的正房夫人,却执掌中馈多年,深得老爷宠爱。
她一大家子的性命,也都在虞家。
……
殷氏和虞二小姐更了衣裳,重新整理了妆容,再出来面对姜令音时,便显得更加局促了。
“今日多谢令嫔,令嫔实乃心善之人。”
姜令音颔首收下她的夸赞,又贴心地道:“宫宴就快要开始了,我让宫人送夫人和小姐去安福殿吧。”
母女二人欠身道谢:“那便不打扰令嫔了。”
姜令音目送她们离开,脸上笑容渐渐收敛,归于平静。
她静静看了远处半晌,忽地自言自语:“这虞二小姐,与祺充仪倒是半点不像呢。”
冬灵听了这句话,笑道:“毕竟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奴婢想,祺充仪应当像她的亲生母亲吧。”
“真是可惜了。”姜令音唏嘘了一下。
可惜了虞夫人,竟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殷氏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庶母,大庭广众之下,竟将庶母轰出永安宫……
姜令音轻摇了摇头,眉宇间却蕴起一抹笑意。
做得简
直太好了。
真是生怕旁人没法子去指摘她的错处呢。
*
姜衔玉依依不舍地送绥安侯府的三个女眷出了宜庆宫。
不多时,兰汀面色古怪地进来对她道:“娘娘,方才永安宫那儿出了一件事。”
姜衔玉“哦”了一声,却不好奇。
兰汀接着道:“听说是祺充仪将虞家夫人和二小姐轰了出来。”
姜衔玉略正了色:“怎么回事?”
兰汀有些迟疑:“似乎是,为了虞二小姐入宫的事……”
这下,姜衔玉是彻底的惊讶了:虞二小姐入宫?
兰汀也觉得奇怪:“消息还是从永安宫那儿传出来的呢,都说虞二小姐快要入宫了。”
但年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姜衔玉轻蹙着眉,犹有不解。
不止是她,得了消息的各宫嫔妃都心下一惊,面露奇怪。
淑妃执盏的动作一顿,“虞二小姐?”
绫屏点点头:“是。”
“奴婢想,应当并非空穴来风。毕竟,虞二小姐被轰出永安宫那一幕,不少人都瞧见了。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还发现,虞二小姐脸上有巴掌印呢。”
淑妃放下茶盏,加重语气:“事关虞二小姐的名声,立即传本宫旨意,不可再传此事。”
“宴会就要开始了,且随本宫去安福殿吧。”
绫屏明白她早去的意思,立即着人准备步辇、仪仗。
消息能传得如此之快,喜盛和杪夏都功不可没。
杪夏领着殷氏和虞二小姐特意从御花园这一条路走,绕了皇宫一大圈。
而喜盛则跟在她们后面,散播着消息:虞二小姐要入宫了、祺充仪因此不满打了虞二小姐、祺充仪将虞夫人和虞二小姐赶出了永安宫等等。
等祺充仪听到消息时,事情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第58章 救人“那儿是不是躺了个人?”……
不过这都与姜令音无关了。
今日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查起来并不容易,更遑论查到她身上了。再者说,便是查到她身上了又能如何呢?
虞家敢说没那个心思?祺充仪敢说她没将虞家母女赶出永安宫?
她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让更多人都看到了这个乐子。
姜令音的心神已经转移到了绥安侯府来的三人身上。
对于来熙和殿看她,余氏等人不像姜衔玉以为的那般不乐意或是不情愿。
“令嫔在宫里住的可还习惯?”
余氏摸着良心说瞎话:“老身看着令嫔都清瘦了。”
姜令音神色宁和淡漠,“侯夫人放心,我在宫里没有不适应。”
接着便是余氏问一句,间或岑氏接一句,姜令音则简单随意地答上两句,到了最后,余氏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地僵了,许是察觉到姜令音的冷漠,她渐渐收了声。
她不出声,姜令音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眼看气氛彻底冷了下来,杪夏瞟了眼滴漏,轻声道:“主子该准备准备,去安福殿了。”
这话也让余氏等人反应过来,汪氏立即笑着道:“母亲,我们也该去宴会上了。”
“好。”余氏点头,被岑氏和汪氏扶着起身后,自然而然地提了一句:“不必送了。”
稳稳坐在榻上的姜令音闻言掀了掀眼,意外地看向她。
说完这句话的余氏见她压根没有起身,一时也顿住了。
岑氏忙呵呵笑了两声,打圆场道:“母亲有儿媳和三弟妹,不必劳烦旁人。”
汪氏也顺势接过话:“是啊,母亲,我们走吧。”
杪夏将她们送出熙和殿,回来扑哧一笑:“主子,您没瞧见,方才老夫人的脸色可黑了呢。”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谁让她自作多情了?”
以为她是姜衔玉不成?
杪夏撇嘴:“只怕她们背后要指责主子不孝了。”
姜令音不以为意:“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想说什么,我还能阻拦吗?上慈下孝,是她们不能慈爱再先。”
若不是看她有利可图,她们还会对她这般客气吗?
早在决意让她入宫的那天起,她们便该想到这一日的。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她们从前不明白没关系,往后她会一点点教会她们。
……
姜令音坐着轿辇到安福殿时,离开宴的时辰还有一些时辰,但宫里能叫得上名号的嫔妃大都已经落座。
她被宫人领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奇怪的是,与她同坐的竟是沁嫔。
而旁边,分别是祺充仪和琼贵嫔、顾贵仪和嫣小仪。
沁嫔冲她笑了笑:“令嫔来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姜令音面上也扬了抹笑:“沁嫔来得好早。”
沁嫔打量了她一番,柔声:“令嫔换上这一身吉服,倒是极为合适的。”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姜令音隐晦地看着她的小动作,淡淡一笑:“都是尚服局的功劳。”
说来,临华宫也就在钟粹宫的东边,与永安宫相比,也就稍远了一些而已。
一柱香左右,外头终于响起了唱礼:“陛下驾到——”
姜令音随着众人起身,低头行礼。
其实被杪夏满怀期待的除夕宫宴也不过比平常宴会的流程多了一些,规矩更多了一些,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
因着姜令音和沁嫔一桌,沁嫔又有孕在身,桌上的菜肴不仅荤腥少了,样式也少了,对于习惯了雍州口味的姜令音来说,一顿膳用下来,是格外的折磨人。
好在有喜盛和纤苓的提醒,她在来之前用了一些糕点,否则,两个时辰就更加煎熬了。
姜令音一边看着大殿中间的歌舞,一边饮了少许的果酒。
沁嫔比她用得还要少,见她自斟自酌,忍不住提醒道:“今日是除夕,晚间还要守岁,令嫔可莫要饮醉了。”
姜令音接受了她的善意,从善如流地放下了酒杯,“好。”
也不怪从前沁嫔的宠爱不比琼贵嫔少,名声却比沁嫔好了。不管沁嫔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至少她表面上挑不出错,与人相处时也如沐春风,极其舒服,倒也无愧于“沁”这个封号。
姜令音心里默默地想着,蓦地,身旁传来一阵声响。
她偏头看去,见祺充仪和琼贵嫔正双目相对,似乎是起了争执。
她们的动静也引起了上面几位娘娘的注意。
淑妃皱着眉,问:“怎么了?”
琼贵嫔抢先开口:“祺充仪不想与妾身坐在一桌,还故意打翻了妾身的酒,妾身让她赔罪,她竟怪妾身大惊小怪。”
祺充仪冷声反驳:“分明是你没拿稳,陷害于我。”
淑妃听清了原因,声音一厉:“好了!”
瑾妃轻声:“都在看着呢,二位妹妹各自退让一步吧。”
宁昭容看热闹不嫌事大:“赔个罪罢了,祺妹妹何必与琼妹妹斤斤较计的,也不怕闹起来,传出去丢陛下的脸。”
在祺充仪和琼贵嫔之间,宁昭容显然是偏帮琼贵嫔的,祺充仪脸色骤冷。
在来安福殿的路上,她已经听说了关于自己的谣言,本就满是郁气,到了殿内,竟安排她和琼贵嫔一桌……
往年,她都是一人一桌的。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操持宴会的多了一个顾贵仪,那么,这桌次是谁安排的不言而喻。
祺充仪扯了下唇角,矛头直指顾静姝:“从前习惯了一个人坐,今年多了一个人,难免有些不适应。”
听出她的指桑骂槐,顾静姝侧了眼眸,神情未变,平静地道:“今年添了几位新人,若单叫祺充仪娘娘一桌,怕是会坏了规矩。您如今觉得不习惯,次数多了,大抵会习惯吧。”
她穿着嫔位的吉服,颜色是胭脂色,略有些娇艳,许是搭配衣裳,她的脸上也化了较浓的妆容,凤眼红唇,与她以往一贯在外的形象并不相同。
少了些温柔,多了些雍容。
姜令音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刹,微微有些吃惊。
这么直白的嘲讽,是顾静姝也会说出口的吗?
顾静姝对外一向温良,与瑾妃和姜衔玉的做派大同小异。除了那回将蒋贵人推入水中……
是了,她早该从这件事窥探出顾静
姝的性子的。
她并不是不会反击,只是没有表现的机会而已。
姜令音闷笑了一声,朝祺充仪看去。
被指出不得破例,祺充仪的脸色可谓是精彩极了,她气得咬紧牙关,冷冷觑着顾静姝,目光仿佛能弑人。
顾静姝并不怵,直视着她,甚至面无表情。
宁昭容见祺充仪被下了脸面,毫不遮掩地笑起来:“祺妹妹若是不满意这个安排,等下了宴席,去找陛下理论理论就是了,何必为难顾妹妹呢?”
她不顾祺充仪煞白的脸色,举起酒杯,朝顾静姝道:“顾妹妹初次操持宴会,实在是辛苦了,来,本宫敬你一杯。”
顾静姝微微颔首,与她隔空相敬。
到底是顾忌着这个场合不敢闹大,又有云栀的好声相劝,祺充仪终是不甘不愿地咽下了这口气。
见她安静下来,看戏的人也都索然无味地移开了视线。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天色将黑之际才结束。
姜令音酒量不差,但许是太久没饮酒,起身时头脑竟有些昏沉。
大殿内扶喻一走,朝臣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姜衔玉见她脸色有些白,担忧地道:“二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姜令音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清醒了许多,语气疏离道:“不敢劳烦诚妃娘娘。”
姜衔玉拧着眉还想说什么,身侧的兰汀忽然出声:“娘娘,夫人还在外头等您呢,宫门快要落锁了,娘娘可别耽误了时辰。”
事有轻重缓急,姜衔玉只好压下心里的情绪,叮嘱了杪夏两句方匆匆远去。
杪夏扶住姜令音,一脸担忧:“主子,您还好吧?”
姜令音摆了摆手,“无妨,不坐轿撵了,我慢慢走回去吧。”
一路上吹吹风,或许会好受一些。
杪夏知晓她有分寸,也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替她拢上披风。
宫道长阔,偶尔有一阵晚风,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要往人的骨子里钻。
从安福殿出来,没走一会儿,姜令音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她走的是往西边的路,会穿过长乐宫和临华宫。两宫之间有一片密密的竹林,姜令音从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走过,周围空旷,她走得也很慢,故而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
杪夏身子一抖,压低声音:“主子,奴婢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姜令音示意她别出声,继而提起宫灯朝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天上悬着一轮弦月,四周虽然漆黑一片,但姜令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杪夏强忍着惧意,颤巍巍地指着一个地方:“主子,那儿是不是躺了个人?”
姜令音顺着她指个方向走去,拿宫灯一照——却是一位面熟之人。
“司珍大人。”杪夏瞬间叫出声。
姜令音也认出有琚。
不过此时的有琚身上着实狼狈不已,身子一阵一阵地发抖,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不少的泥,额头上也直冒冷汗。
“冷……好冷……”
杪夏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脸,讶声道:“主子,她身上好烫。”
姜令音扫了眼周围,按捺住心中的困惑,道:“这儿离钟粹宫不远,将她扶起来吧。”
以杪夏的力气自然不可能扶得动,姜令音扫了眼有琚的衣裳,紧抿着唇,同杪夏将人搀扶起来。
她并非是好心泛滥,受罪将人救下。
有琚是尚功局司珍司的司珍,她很年轻,也很有手腕,喜盛说过,有琚仅仅花了三年时间,就坐稳了司珍一职,不仅如此,她与庆望和籍安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除此之外,姜令音还想到了一个人,有声。
有声和有琚这两个名字摆在一块,像是姐妹,或许二人会有点关系呢?
姜令音敛着眸子,同杪夏费了些力气才将有琚带回熙和殿。
“主子?”
喜盛忙接过她手中的有琚。
姜令音吐了口气,吩咐:“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给她瞧瞧。”
虽说是除夕,但太医院仍有值班的太医。
不巧,这人姜令音也熟悉。
“郦太医。”
她颔了颔首,语气还算和善:“事急从权,劳烦郦太医跑这一趟。”
郦太医是专门负责祺充仪脉案的,姜令音见过他几次。
“令嫔主子言重了,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郦太医低眉顺眼,“不知您玉体何处不适?”
姜令音给杪夏递了个眼神,后者上前一边为他引路,一边解释道:“郦太医,并不是我们主子,而是司珍司的一位大人……”
郦太医脚步微顿,“司珍司的女官?”
杪夏以为他嫌弃有琚的身份,立即道:“人命关天,还请您见谅。”
郦太医迟疑了好半会儿,才恭声道:“姑娘多虑了,微臣身为医者,岂会见死不救?”
有琚安静地躺在厢房里的床榻上,杪夏也没想太多,直接将床帐挂起来,又抽出锦被里有琚的手,递给郦太医,“劳烦郦太医了。”
有琚的面容映入郦太医的眼帘。
他眼中有一刹的错愕,“她怎么会在钟粹宫?”
杪夏叹息了一声:“方才我们主子回宫时,在宫道上瞧见的,郦太医,您快看看吧,她方才一直在喊冷,浑身滚烫,可摸着却没有高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郦太医伸出手指缓缓搭在有琚的手腕上,凝神沉思。
杪夏没有打扰他,目光静静地落在有琚的手腕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感觉——郦太医的手比有琚颤抖得还要厉害些呢?
第59章 怀疑“朕并非疑心于你。”
郦太医给有琚开了药方后便离开了。
宫墙内外灯火阑珊,天幕之上,月色朦胧,亦有繁星点点。
喜盛送走郦太医,回到姜令音身边。
正好今夜要守岁,熙和殿众人都聚在了殿内,一边烤着火,一边谈着笑。
杪夏见姜令音揉着眼穴,心一惊:“主子头可还晕了?”
姜令音回来后喝了一碗驱寒的姜汤,这会儿并没有头晕。
“不妨事。”她摆了摆手,说起了有琚,“你们照顾好她。”
纤苓和冬灵点点头,“主子放心,奴婢省的。”
同尚功局的人打好关系,总是没什么坏事的。
知道姜令音喜欢热闹,怕场面冷清下来,喜盛便开了个头,讲起自己先前几年在宫里过年的事。冬灵和觉夏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纤苓和杪夏则在一旁剥着栗子。
几人聊得高兴,姜令音也听得陷入了回忆。
父亲和母亲去世后,每年的除夕就只有杪夏一个人陪着她守岁。雍州城晚上会放许多烟火,烟花绚烂多彩,但每每这个时候,她都是静静地看着。
热闹总是转瞬即逝,烟花绽放后,漫天只余烟雾。
姜令音望着黑沉沉的窗外,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众人的说话声也受她的影响,渐渐放小了。
等姜令音有所察觉,众人看着她,早已没了声音。
她抿了抿唇,很不适应这种气氛,略一沉吟,随后道:“明儿就是新的一年了,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红封,杪夏——”
杪夏应了声,将一叠红封取出来。
“这是主子给所有人准备的一点心意。”
姜令音抬了抬手腕,笑得温和:“你们伺候我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众人连道“多谢主子”,见他们都收了红封,姜令音这才寸寸敛了脸上的笑意,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她漫不经心地扫过每一个人的神情,视线在纤苓和冬灵身上多落了一会,才缓慢开口:“进了熙和殿,你们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们,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也都看在眼里。”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仿佛仔细斟酌过:“你们出了熙和殿,代表的就是我的脸面,不必畏畏缩缩,也不能仗势欺人。”
“我不需要你们在此
发誓此生都衷心于我,只希望——诸位都能问心无愧。”
“你们叫我的每一声主子,都是在提醒你们是我熙和殿的人。那些嘴上唤着我主子,心里却想着旁人的,我容不得。”最后一句,她语气很轻。
众人神色一凛。
姜令音重复一遍:“我容不得背叛。”
进宫几个月,她一直不曾对熙和殿的这些人说过这些话,所有的琐事都交给了杪夏和喜盛,今日是除夕,本不该说这种事,但她却觉得,有些话再不挑时候说,就晚了。
从宝林到令嫔,她身边的宫人也从原来的四位变成了十二位。
她没法保证这些人都是清白的身世,但实际上,她也不需要保证所有人的衷心,从始至终,她只需要确保纤苓、冬灵和喜盛三人身后没有其他主子。
觉夏虽是姜衔玉送来的,她却也不曾放心让她进殿伺候。
喜盛一咕噜就跪下了,“奴才谨遵主子教诲。”
冬灵、纤苓和觉夏也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姜令音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挪开,低头沉沉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该说的已经说了,有人偏要试探她的底线,那她又能如何呢?
*
正月初一有朝贺,后宫中没有皇后,内外命妇只需去昭和宫给淑妃行个礼。
因着守夜熬得太晚,姜令音这一觉睡得很浅。
更衣时,冬灵却一直冷着脸,纤苓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姜令音瞥了她们一眼,了然地问:“出什么事了?”
冬灵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主子,虞二小姐昨夜遇到陛下了。”
姜令音失神不过片刻,脸上便扬起了一抹笑,“然后呢?”
“听说虞二小姐还中了什么药,淑妃娘娘正在细查呢。”
药?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问:“虞二小姐如今在何处?”
纤苓道:“在永安宫。”
姜令音又问:“昨儿陛下歇在了永安宫?”
二人摇头,“陛下回了勤政殿安寝。”
姜令音笑起来:“既如此,你们如何这般愁眉苦脸?”
冬灵呐呐:“奴婢是担心昨儿的谣言成了真。”
姜令音微微一笑,淡淡道:“便是成了真,该着急的也不是你们。”
不说虞二小姐是如何遇到的陛下,单是祺充仪那一关,她能过得去吗?
况且只是遇上,又不曾真正发生什么。
不过,姜令音也没有忽略一件事,那就是:扶喻昨夜不是回了勤政殿吗?怎么会遇上虞二小姐?
勤政殿和出宫的方向可是一南一北两个方向。
宫中没有皇后,听说他往年都是在勤政殿守岁,今年怎么会来后宫呢?
他原是打算去往哪个宫?
勤政殿
朝贺结束,宫人们侍奉着他换下朝服。
扶喻下颌紧绷,声寒如冰:“可查清了?”
庆望躬身,将查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禀告他:“……虞二小姐确实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但宴会上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干净……除了安福殿,虞二小姐只过永安宫和钟粹宫。”
“钟粹宫?”扶喻眸子幽深,旋即问,“她怎么会去钟粹宫?”
庆望小心地将昨日虞二小姐被赶出永安宫和之后去钟粹宫更衣之事说了出来。
“奴才听说,似乎是祺充仪不满虞家送虞二小姐入宫之事。”
扶喻垂着眼眸,看着垂在腰间的香囊,神色微微变换了一下。
“去永安宫。”
庆望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跟上他的步子。
永安宫
祺充仪从前日日盼着见到扶喻,可这会儿见到扶喻,却有些慌神。
陛下是为了她来,还是为虞湘意而来?
她掩住脸上的神色,福身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扶喻应了一声,往里头走去。
祺充仪跟在他身后,不安地问:“陛下,你可用过早膳了?”
扶喻没答,他坐下来,神色漠然,声音也辨不出喜怒:“昨日永安宫发生了何事,竟让你将人都轰了出去?”
祺充仪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她觑了眼扶喻黑沉沉的眼眸,略有犹豫,嗫嚅道:“陛下,妾身……妾身只是觉得,虞家有妾身在后宫就够了……”
扶喻脸色没有变化,只是问:“这么说,虞家要送虞二小姐入宫?”
祺充仪顿时急切道:“陛下,您别相信虞湘意的话,她根本不是爱慕您,她就是嫉妒妾身,故意使手段遇上您……您万万不可轻信了她的话啊!”
扶喻静静地看着她,反问:“朕何时说过,要让她入宫?”
祺充仪声音一顿,似乎是惊疑不定。
看着这样的她,扶喻忽地没了再质问她的心思,他有些倦怠地抚了抚眉心,唤她:“湘衡。”
祺充仪愣愣地地望着他。
“朕知晓你不喜她们母女,但昨日之事,你闹得满宫皆知,此事你可想过后果?”
闹到最后,丢了名声的只会是她自己。
扶喻微不可见地皱起眉。
他一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什么性子,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没有半点长进。
祺充仪眼中含泪,颤声:“陛下,妾身知错了,妾身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
扶喻没有说相不相信她的话,只是敛了敛眉。
正是因为了解她,所以他此时并不想苛责于她。
“陛下……”祺充仪挪到他身前,攥住他的衣角,“妾身真的知错了,您原谅妾身一次好不好?”
她仰着头,泪水夺眶而出。
扶喻低头望着她,“最后一次。”
祺充仪连连点头保证:“是,妾身保证。”
云栀将她扶起,递给她一张帕子。
祺充仪轻轻拭着泪水,却没瞧见扶喻望着她时的深沉目光。
……
扶喻没有在永安宫待多久,也没同祺充仪提过遇上虞湘意一事。他出了永安宫,没有上銮驾。
庆望偷偷觑了眼他的神情,谨慎地开口:“陛下,现在去哪个宫?”
扶喻沉默须臾,道:“钟粹宫。”
“是。”庆望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那奴才先派人去令嫔主子那儿传个消息。”
扶喻睨他一眼,“不必了。”
他没有让人提前通知姜令音,故而姜令音也没想到一出院子就见到了他。
“陛下!”
她脸上瞬间绽出笑意,“陛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扶喻任她牵住自己,缓声:“愔愔是要去哪?”
姜令音当然能瞧出他眉宇间缠绕的冷意,稍顿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道:“听闻陛下昨儿遇上了虞二小姐,妾身也想出去走一走,看能不能遇上陛下。”
“不成想,妾身刚一出来就遇到陛下了。”
女子半边身子都靠在了他身上,眉眼带笑,人比花娇,偏声音清清泠泠。
扶喻反扣住她的手,将她往殿内牵。
“愔愔昨儿不是见过虞二小姐了吗?”
姜令音神色微动,笑道:“是啊,妾身瞧着虞二小姐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呢。”
“愔愔喜欢?”
“谁不喜欢美人呢?”
扶喻偏头,似乎是在对她解释:“虞二小姐沾了不该沾的东西,碰巧遇上了朕罢了。”
姜令音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猛然一沉。
扶喻在试探她?
怀疑她做了什么手脚吗?
“原来是这样。”姜令音努了努嘴,“那陛下可要让淑妃娘娘好好查一查。”
她心里藏着怨气,用膳时,对扶喻的态度自然而然也冷淡了许多。
扶喻隐有所觉。
他看
了眼有些闷闷不乐的女子,蓦然道:“虞家不会再进来其他人。”
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姜令音牵了牵唇角,问他:“陛下是觉得妾身对虞二小姐做了什么吗?”
扶喻没答,却对她道:“愔愔,你与祺充仪……”
姜令音打断他的话:“陛下放心,妾身与祺充仪之间的事,不会让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说到底,她与祺充仪的根本冲突在于扶喻。
若非扶喻,祺充仪不会想要针对她。同理,她也是如此。
见女子说得认真,扶喻心里陡然生出一些烦躁。
“朕并非是疑心你。”他道。
这话说出来,姜令音一个字都不信。
她垂下眼眸,闭口不言。
心里却在思忖此事:虞二小姐无缘无故中药,不是她,也不是祺充仪,那会是谁动的手?总不能是宫宴上的膳食出了问题,还只有虞二小姐出了事……
扶喻方才来时没有坐步辇,显然不是走来的,那么,他在来熙和殿前,应当去过一趟永安宫。
他确认了不是祺充仪动的手,所以过来试探她。
然而想通了这些,她仍没有什么思绪。
下药之人,只是针对虞二小姐吗?扶喻遇到虞二小姐,仅仅是意外?
昨儿躺在林子里的有琚,是否与此事有关呢?
屋子里的安静被庆望的声音打破:“陛下,淑妃娘娘传来消息。”
“进来。”扶喻唤了声。
庆望作了个揖,言简意赅:“陛下,淑妃娘娘说,太医院的记录上,昨儿只有熙和殿的宫女去取过药。”
他迅速瞄了眼姜令音,继续说:“虞二小姐所中的药,若是闻了白芷的香气,便会产生幻觉……亦有催情之效。”
姜令音眸子悠悠一转,定在庆望的身上,带着些许的疑惑。
庆望见扶喻没出声的意思,对姜令音道:“令嫔主子,太医说,虞二小姐是嗅了催情香才……”他略过一些话,“可虞二小姐身上的香气虽多,却不至于催情。”
所以,还有其他的诱导。
而这个诱导,竟是常见的药材白芷。
第60章 热闹“奴婢都快怀疑主子有孕了呢。”……
姜令音昨日的确让纤苓去太医院取了白芷。
她的目光落到扶喻腿间的香囊,神色清淡。
她望向扶喻,没有说话,眼中也没有其他情绪。
扶喻眉头轻锁,却问庆望:“可查出虞二小姐所中的药从何来?”
“尚且没有查出。淑妃娘娘说,虞二小姐昨儿个入宫后所接触的东西太医们都已经查过了……”庆望说到这里,语速变得迟疑起来,“只除了宫宴上的吃食。”
宫宴结束后,安福殿桌面上的所有碟盘都已被宫人收拾了,而宫宴上所有的膳食都出自尚食局,不知经了多少宫人的手,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谁会无缘无故对虞二小姐下手?
又或是,虞二小姐只是其中一位。那如此一来,要调查的方向就更大了。
万一,虞二小姐是在宫外中的药呢?
但虞二小姐是在宫内出的事,不管如何,总要给虞家一个交代。
于是,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白芷上。
姜令音主动开了口:“陛下怎么不问妾身为何让人去取白芷?”
扶喻眉心微动,又听她说:“白芷就在妾身给陛下的香囊里。”
她说得漫不经心,含着几许自嘲的意味,仿佛是以为扶喻并不相信她。
“陛下若是不相信,大可把香囊交给太医检查一番。”
扶喻迎着她的目光,心底生出一丝波动。
对于贴身之物,他一向是谨慎的。后宫嫔妃给他的任何东西都会在御医检查确保无害后,他才会放心的用上。
姜令音让宫女给他的香囊,是交给籍安,再传到他手上的,那会儿,已经有御医查过了。
白芷,是再寻常不过的药材,因着它有淡淡的香气,通常会被放在香囊里。
扶喻好生沉默了一下,才道:“朕相信你。”
女子与祺充仪之间的龃龉他是清楚的,在来之前也曾担心过她会对旁人动手,但……她说的话,他没有怀疑过。
做香囊本也是他先提起的,她做香囊之事也只有二人身边伺候的人知晓。
只是怎么那么巧,是白芷呢?
扶喻没有怀疑虞二小姐故意偶遇他的事——宴会上,他瞥见姜令音兴致缺缺,膳食也没用上几口,回到勤政殿后他便想着去熙和殿看看她。
这是她在宫里过得第一个年。
他没有大张旗鼓,将銮驾留在了太液池后,身边只带了庆望和籍安两人。
然后,路上就撞到了虞二小姐。
……
扶喻看了眼姜令音,一喟:“朕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愔愔。”
姜令音起身,没有挽留:“恭送陛下。”
扶喻从熙和殿离开后,姜令音心里觉得烦闷,索性靠在榻上阖眸假寐。
察觉到有人进来,她也没睁眼,等了一会儿,杪夏才道:“主子,陛下回勤政殿了。”
她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杪夏吸了口冷气,问:“主子,此事会不会是虞二小姐自导自演啊?”
“不好说。”姜令音恹恹地掀起眼帘,“有琚可醒了?”
“方才醒了,奴婢已经让纤苓去照顾她了。”杪夏说着,秀眉皱了皱,“郦太医说她是发了病,那病已有二十余年,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也幸好遇上了主子,太医来的及时,否则怕是性命难保了。”
姜令音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那个时辰,按理来说有琚不应该出现在那儿。
半晌,她抬眸道:“去查一查昨儿有琚何故出现在林子里。”
“是,主子。”杪夏点头,为她盖了一件毯子,方退出屋内。
事关虞二小姐的清誉,宫里的谣言很快被封锁了起来。宫人们不敢谈论,嫔妃们却止不住好奇。眼看一日就要过去,此事仍没有定论,心急之人坐不住了。
琼贵嫔到昭和宫时,殿内却不止有淑妃一人。
她看了眼下方的祺充仪和顾静姝,冷哼一声:“充仪娘娘怎么也在?”
顾静姝向她请安,她轻轻瞥了一眼,自顾自坐上了椅子,方道:“往年宫宴从未生过事端,偏今年虞二小姐中了药,顾贵仪以为是何人失察?”
见她问罪顾静姝,祺充仪自然而然忽视了她的第一句,跟着道:“琼贵嫔说得有理,淑妃娘娘,此事您可得给妾身和虞家一个交代。”
顾静姝如何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她们不敢对上淑妃,只敢挑软柿子捏。
药的来历没有查到,白芷的线索也断了,淑妃心里正乱着,被她们这么一搅和,脸色也微微沉下来:“二位妹妹此言差矣,本宫与顾妹妹一同操持宫宴,出了差错,自要共同承担。”
顾静姝抬一抬头,这才道:“不劳充仪娘娘和琼贵嫔操心,妾身若有失察之责,也该由陛下定罪。”
一句话,直接堵住了二人的口。
此事要尽快有个交代,若无意外,她和淑妃都会受些责罚,但也轮不到这二人来置喙。
琼贵嫔冷眼冷语:“亏得顾贵仪是大家出身,开口闭口却只会拿陛下来当筏子。”
只差一点,顾静姝眼中的冷意就要沁出,然而旋即,她却笑出了声:“琼贵嫔此话似乎有些不妥。”
她说得不疾不徐:“妾身身为后宫嫔妃,不论何等出身,犯下了何罪,都该由陛下处置。”
“除了陛下,谁能处置嫔妃们呢?”
顾静姝微微偏头 ,明眸望着琼贵嫔,“譬如琼贵嫔,总不能因为您出身微末,犯了过错就能被旁人来处置吧?”
“你!”琼贵嫔眉眼一横,霎时间神色扭曲,她气得发抖,“你竟如此放肆!”
祺充仪勾起一抹笑,意味不明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顾贵仪。”
在座的几人,只有琼贵嫔一人出身低微,因而祺充仪没觉得自己受了冒犯。
琼贵嫔自觉说不过顾静姝,却也不肯咽下这口气,她咬紧牙关:“淑妃娘娘,您可听见了,顾贵仪竟然如此胡乱编排上位,实在没有规矩——”
“好了,琼妹妹。”淑妃声音骤厉,“顾妹妹年纪轻,一时口失分寸也情有可原,你何必与她计较?倒是琼妹妹你,切记慎言。顾妹妹的话也没说错,定罪和处置,都该交由陛下。”
“本宫和顾妹妹还有事相商,若是无事,二位妹妹就先回宫吧。”
琼贵嫔气不过,草草福身便径直出了昭和宫,直往勤政殿而去。
祺充仪也有些不甘心,但触及淑妃冰冷的眼眸,终是服了软:“是,妾身告退。”
殿内气氛凝滞了几息,顾静姝抿唇福身:“方才妾身也是冲动了,多谢娘娘宽恕。”
淑妃哑然失笑:“顾妹妹言重了,本宫如你这般年岁时,也不抵你的行事稳重。”
顾静姝心中的情绪淡了淡,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在淑妃看来,因为她年轻,所以会冲动,但她心里清楚,事实不是如此。
她的那些话,不是出于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慎重的思虑。
但真相,没必要和旁人说个明白。
淑妃这样以为她,也好。
陛下让她跟在淑妃身边学习处理宫务,便是分走了淑妃的部分权柄,淑妃当真毫无芥蒂吗?
她不信,所以,她没必要和淑妃交付真心。
*
晚膳将至,各宫嫔妃听说琼贵嫔去了御前的事,都有些惊诧:若无召,嫔妃大多不能前往御前,琼贵嫔今儿是怎么了?
同时也观望着,琼贵嫔能否见到陛下。
然而没多久,淑妃和顾贵仪也同时去了御前。
冬灵有些摸不着头脑:“御前今儿这么热闹?”
纤苓杵了下她,示意她注意姜令音的神情。
冬灵呐呐地看了眼神色不明的自家主子,小声:“主子,晚膳已经取来了,您好歹用一些吧?”
新年的第一天,宫里就这样热闹,恐怕,这一年多日子都不会太安逸了。
姜令音掩着唇懒懒打了个哈欠,道:“没胃口。”
冬灵笑嘻嘻地蹲到她腿边,替她锤了锤,一边锤一边语气随意:“若不是主子喜欢闷在屋子里,日日这样觉得困倦,奴婢都快怀疑主子有孕了呢。”
殿内有一刹那的安静。
姜令音撑着手臂起身,懒声轻哂:“若是女子能这么容易有孕,宫里的皇嗣岂会这么少?”
她没放在心上。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主子说的也是。”冬灵颔首笑笑,又问,“不过依主子看,虞二小姐的事陛下会如何处置呢?虞二小姐,会不会入宫啊?”
姜令音瞧她一眼,“你关心这事做什么?有了结果,自会晓谕后宫。”
冬灵闷闷地“哦”了声,又听姜令音道:“你若是在屋子里闷得慌,就自己去外头打听打听。”
冬灵立即扬起笑容:“是,多谢主子。”
等冬灵脚步轻快地走出去,纤苓目光一转,笑道:“主子明知她是想出去走动,还这样纵着她做甚?”
“冬灵性子不如你稳重,贪玩罢了,何必拘着她?”姜令音抚了抚额角,口吻悠悠,“人身上哪能没一点小毛病呢?只要不犯大错,就随她去吧。”
纤苓点点头,嘴角抿出一丝笑:“是,奴婢受教了。”
她眉心一低,又问:“不过,主子胃口不佳,当真不用请太医来看看吗?”
姜令音摆手,“不必了。”
正说着,杪夏进来禀告:“主子,司珍大人来给您请安了。”
姜令音抬了抬下巴,“请进来吧。”
又吩咐:“纤苓,去沏一盏茶来。”
“是。”纤苓屈膝。
她掀开帘子,避让开走进来的有琚。
有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发髻简单绾起来,未戴任何发饰,但姿态优雅,举止有度,丝毫不会叫人看轻。
她不卑不亢地朝姜令音行了个大礼:“微臣给令嫔请安。多谢令嫔救命之恩。”
姜令音打量她一会儿,方让她起身。
“举手之劳罢了。”
有琚摇头敛眉,“微臣无以为报,不知令嫔可有事吩咐微臣?”
姜令音浅怔,遂而笑道:“只有一问,司珍昨儿晚上如何在竹林里?”
有琚默了一瞬,薄唇轻抿:“微臣察觉身子不适,便想着去太医院开了药方,不想,才走了没多久,便……若非令嫔,微臣怕是命丧黄泉了。”
“原来如此。”姜令音弯了弯唇,“司珍若是要谢,也莫要忘了给你救治的郦太医,昨儿晚上多亏了他。”
有琚呼吸一滞,立即表示:“是,多谢令嫔提醒。”
珠帘再次掀起,杪夏和纤苓一起走进来。
纤苓为二人奉上茶,杪夏则轻声道:“主子,方才陛下下旨责罚了淑妃娘娘和顾贵仪。”
姜令音不觉意外,只是问:“旁人呢?”
杪夏笑着道:“陛下对外称祺充仪思念家人,便允虞二小姐在永安宫住一段日子,让她与祺充仪叙一叙。”
姜令音听得想笑。
60-70
第61章 看戏“陛下请令嫔主子去伴驾。”……
虞家想再送一个女儿入宫,扶喻就借着这个机会让虞二小姐留在了永安宫,不仅满足了虞家,也让此事轻易遮掩了过去,外人看来,只会怀疑是虞家的计谋。
真是一箭双雕呢。
扶喻同她说过不会让虞家再送来一个女儿,那么最后受伤害的,也不过虞二小姐一人。
姜令音啧声,也没顾及到屋子里有旁人在,直言:“听说虞二小姐尚未婚配,陛下让虞二小姐住在永安宫,也不怕人误会。”
杪夏点头附和:“是呢,虞二小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
又说了两句,有琚后知后觉地开口告退。姜令音含着笑,让杪夏亲自送她出去。
纤苓沉吟片刻:“主子,司珍的事儿可要查一查?奴婢有些担心……”
“她的话你不相信?”姜令音讶然,“她是尚功局的女官,若是与人结怨,也该是她的同僚,纤苓,你与冬灵年岁相当,倒不必这般事事谨慎。”
“如今是新的一年,你且让自己歇一歇。”
“对了。”她蓦地想起来什么,“冬灵同昭和宫的人近来可有什么接触?”
纤苓先是一怔,继而颔首道:“回主子,近来不曾有过接触。”
“继续盯着。”
“是。”
纤苓应了声,将茶盏收拾了下去。
姜令音独自坐在榻上缓了缓,俄而摇头一笑。
晚间,扶喻没能来熙和殿,却派了庆望给姜令音送来一封压岁钱。
姜令音投桃报李,第二日给他送去了一件杪夏从宫外带进来却一直摆在库房里的缠枝桂花摆件。
扶喻虽没进后宫,但瞧着帝妃之间的频繁来往,也叫不少嫔妃眼红不已。
过年的热闹气氛一直会持续到正月十五,然而从虞二小姐住进永安宫开始,宫里的气氛就多了些许的微妙。众人摸不透陛下的心思,但看祺充仪也没个动静,也不好将问题摆到面上来,只好私下里几人围着聊一聊。
宫中各处一片张灯结彩,嫔妃和宫人们都穿上了颜色鲜亮的衣裳。
自从方才人因问月台晋位,清音阁和问月台就成了嫔妃们常聚的地方。宫宴上的歌舞看久了都没个新意,宁昭容许也是爱热闹,便同淑妃提了意见,想让清音阁恢复成从前的戏楼。
淑妃忙于宫务,将此事交给了顾静姝。
嫔妃们在宫里过于寂寞,听说能在清音阁听戏,纷纷踏上了玉照宫,对宁昭容和顾静姝开始出主意。
姜令音对听戏不感兴趣,在熙和殿看了几日的话本子,就听说清音阁开始唱戏了。
“清音阁排了一出戏,主子可要出去透透气,顺便去看看?”冬灵跃跃欲试地问。
姜令音看穿她的小心思,也没戳破,只是问了句:“唱戏之人是从何而来?”
冬灵早就打听过了,立即就能答上来:“从宫外的叫什么翦袖坊请来的,听说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子。”
姜令音没听说过,耐不住冬灵眼巴巴的乞求,她道:“走吧,去看看。”
清音阁热闹非常,台上人咿咿呀呀唱着,台下人嘴也没闲着。
姜令音才走进来,便听琼贵嫔道:“身为女子,却在梦中与人成云雨之欢,也不觉得臊的慌。”
“祺姐姐,你说是不是?”
姜令音挑眉望向台上,原是在演一出《牡丹亭》。
“因梦生情,如何使不得?”祺充仪掩着唇,反驳琼贵嫔的话,“若非相思
成疾,她岂能以鬼魂之身相伴在郎君身侧?”
姜令音睇了一眼,找了个座儿坐下。
她始终记得里面的一句话:“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①
她挑的位置不靠前,正好在罗才人身边,见了姜令音,罗才人面上划过一抹惊讶,“令嫔也来看戏了?”
姜令音对她有些印象,遂点点头:“嗯。”
罗才人见她神情冷淡,没再出声打扰,投入了台上的戏曲之中。
姜令音观察了一下来的嫔妃:宁昭容、祺充仪、琼贵嫔、顾贵仪、罗才人、方才人、汪宝林、段采女和、陈采女,加上她,竟有十位。
很奇妙的是,没有一位临华宫的人。
她正想着,忽然听嫣小仪道:“妾身许是个俗人罢,听着戏曲竟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若杂耍有趣儿,妾身瞧着这台子宽敞,顾贵仪,你往后可否请些人来表演杂耍?”
她的话引起了好些人的赞同:“是啊,妾身在宫外就喜欢看杂耍,请人来宫里表演应当也不难吧?”
顾静姝神色平静地听完,道:“诸位的意思我会同淑妃娘娘商议商议。”
祺充仪看她一眼,凉凉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各宫姐妹们想看什么,竟要询问起顾贵仪了。”
“顾贵仪还没开始协理后宫呢。”
话是明着要给顾贵仪难堪。
看戏的人余光纷纷瞥过来,不料顾静姝身侧穿着桃红色宫装的女子先开口道:“充仪娘娘,顾贵仪得了陛下的旨意协助淑妃娘娘处理宫务,清音阁的事儿也是淑妃娘娘交给顾贵仪负责的。娘娘您莫不是对陛下和淑妃娘娘安排的不满吗?”
祺充仪眯着眼看向她,“你是什么身份?本宫与顾贵仪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
女子起身,态度恭谨:“妾身采女陈氏,见过充仪娘娘。”
“陈采女?”祺充仪嗤地一笑,双眸一凝,“小小采女,也敢对本宫放肆了?”
“云栀。”
云栀迅速上前,对陈采女屈了屈膝,道了句“得罪”,便甩手给了陈采女一巴掌。
“啪——”一声落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顾静姝皱眉起身,拦在了陈采女前面,“充仪娘娘。”
没经历过什么场面的嫔妃早已瑟缩起来,震惊得看向祺充仪。而习惯了这场面的宁昭容等人,眉头不过轻轻一挑,“好端端的,祺妹妹怎么又动怒了?”
祺充仪不慌不忙地抬了抬手,示意云栀退回来。
“本宫不过是教训一下没有规矩之人,怎么,顾贵仪有异议?”
顾静姝压着恼怒,一哂:“祺充仪娘娘,陈采女不过实话实话,您若是觉得冒犯了,让她向您赔个不是,又何必这般羞辱她?”
女子注重脸面,祺充仪当着众多人的面让宫女打陈采女一巴掌,便足够让陈采女颜面扫地。
她顿了顿,又言:“娘娘这样,不怕人误会您是听了陈采女的实话而气急败坏吗?”
“顾贵仪。”祺充仪沉了沉声,“本宫便是不满你又如何?”
顾静姝摇头轻笑:“娘娘再不满妾身,一切也要依照规矩来。”
她越是不卑不亢,便更衬得祺充仪咄咄逼人。
在同祺充仪的较量中,顾静姝并不输人一等。这一幕被众人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禁对顾静姝沉思起来。
姜令音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的唇枪舌战,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琼贵嫔掌掴嫣小仪的事儿。上位掌掴下位,在宫里似乎挺常见的事儿。但,陈采女怎么会替顾静姝说话?
转而一想,陈采女就住在玉照宫偏殿,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最后是宁昭容道:“好了,今儿难得看场戏,何必闹得如此不快?祺妹妹,人你也打了,还要计较什么?”
祺充凌凌看她一眼,淡声:“原只以为宁昭容比我虚长了一岁,没想到还比我多了几分容人之度。也不知这事儿落到昭容头上,昭容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宁昭容鬓边的流苏步摇随她走动的动作微微一晃,祺充仪看着她走向自己,平静异常,她不觉莞尔:“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宁昭容凝睇着她的面容,目光乍寒。然而不过两个呼吸,她便敛了神色。
她面浮浅笑,“祺妹妹,你这模样,可半点瞧不出是久病之人啊,郦太医真是好本事。”
她说得寻常,听在祺充仪耳中,却有些意味深长。
“虞家若是知晓祺妹妹这样生龙活虎,又岂会再让虞二小姐进宫呢?祺妹妹,你说不说是与不是?”
她甩了甩帕子,不看祺充仪脸色如何变化,淡淡道:“顾妹妹,走吧,先带着陈妹妹回去敷一敷脸,可别留下了伤痕,祺妹妹向来如此,往后啊,可莫要再轻易答话了,免得不知那儿就惹了她……”
余下的话,尽数飘散在风中。
众人看着祺充仪,不由面面相觑。
祺充仪在宫中名声不好,经此一事,更让人心生惧怕,不敢接近。
琼贵嫔重重咳了一声,方让众人回过神。
她笑吟吟地开口:“这些话,充仪娘娘何必放在心上?虞家有娘娘您在,陛下岂会让虞二小姐也进宫?”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姜令音觉得琼贵嫔和祺充仪的关系比之先前缓和了许多。
祺充仪扫了眼众人,颇是倨傲地抬着下巴,冷笑出声:“陛下早就答应过本宫,不会让她进宫。宫里的这些谣言,岂能信?”
琼贵嫔含着笑,眸光一深,“原来如此。”
得了想要知道的消息,众人心里都满足地回了宫。
姜令音却被方才人纠缠住,不得脱身。
“令嫔姐姐,妾身同你一起走吧。”
她仿佛看不到姜令音的冷漠,絮絮叨叨:“说来这里还是妾身带着令嫔姐姐来的呢,若非妾身,令嫔姐姐如何能遇到陛下,是不是?”
她说得随意,笑得纯良,仿佛只是在回忆从前。
“也多亏了令嫔姐姐,若无令嫔姐姐告知妾身陛下喜欢雪狮子,妾身也不会晋为才人。”
姜令音从她面上划过,平淡无波。
方才人低一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递到姜令音眼前,“这是妾身自己绣的,还望令嫔姐姐笑纳。”
姜令音没有接。
方才人面露委屈,“令嫔姐姐不喜欢吗?那、那妾身回去再绣一个……”
“不必了。”姜令音懒得与她费口舌,让纤苓收下,“才人还有什么事吗?”
方才人犹犹豫豫,良久,才说出自己的目的:“妾身整日在屋子里又闷又冷,不知令嫔姐姐可否让妾身去您那儿吃吃茶?”
姜令音不想猜她的心思,只道:“熙和殿不比昭和宫热闹,方才人这话却问错人了。”
方才人难免失落,黛眉蹙起,又要开口之时,却见一个眼熟的小太监小跑着走过来,在二人面前站定:“奴才给令嫔主子请安。”
是籍安。
“见过方才人。”
籍安做了一揖,笑着对姜令音道:“陛下请令嫔主子去伴驾。”
姜令音颔了颔首,随他而去。
“令嫔姐姐!”方才人不料她如此干脆,直是一愣。
身边的宫女低声提醒:
“主子,还要去琼芳殿呢,莫要让琼贵嫔等急了。”
方才人抿了抿唇,“好,走吧。”
第62章 钓鱼“妾身同陛下一起钓吧。”……
姜令音一贯喜欢红色,今日却穿着碧青色的锦裙,扶喻打眼扫过来时,神情不免恍惚了一瞬。待回过神,女子那张肤如凝脂的脸蛋已经映入眼帘。
耳畔处,是女子不满的嘟囔声:“陛下在瞧什么,都看不见妾身了。”
扶喻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慢悠悠地问:“愔愔今日怎么穿了这身衣裳?”
姜令音抬起袖子原地转了一圈,笑眼弯弯,“妾身这样不好看吗?”
她自是好看的,穿什么颜色都不会俗气。
但扶喻还是看惯了她穿艳色的衣裳。
“愔愔穿什么都好看。”
他想哄人时,说出来的话总是叫人舒心的。
姜令音不太意外地“哦”了声,往扶喻的身后看去。
二人就在太液池边,扶喻轻轻靠着栏杆,一尾尾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波光粼粼,煞是漂亮。
她注意到庆望手中的鱼饵,“陛下是在喂鱼吗?”
太液池中的鱼儿和锦鲤池中的不一样,虽都是名贵品种,但太液池里头的却是可以食用的。
扶喻还未答话,姜令音又问:“这些鱼儿能吃吗?陛下给妾身钓一条好不好?”
扶喻轻挑了下眉头,“御膳房的鱼不够愔愔吃?”
“那怎么能一样?”姜令音贴近他,眸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妾身想尝一尝陛下钓的鱼。”
扶喻俯身压得姜令音往后仰,他勾着笑,眼里却透着一股认真,“朕给愔愔钓鱼,愔愔打算怎么感谢朕?”
他的目光有些锋利,姜令音被压弯了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稳住双腿,恼声:“陛下真是小气。”
他小气?
扶喻搂住她的腰,笑了:“愔愔方才说朕什么?”
姜令音当然不相信扶喻没听清,但也不可能再说一遍,谎话张口就道:“妾身说,陛下待妾身真好。”
她抬着脸,轻轻吻了吻扶喻的唇。
“妾身让陛下钓个鱼罢了,陛下也不乐意吗?”
姜令音低头抿了抿唇,说得委屈:“妾身如今还是陛下的宠妃呢,陛下都不愿满足妾身的小心愿,等妾身失了宠,陛下怕是连看妾身一眼都嫌弃了……”
见她越说越不着调,扶喻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淡声:“行了,朕给你钓一条。”
姜令音话音一顿,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扶喻加重了手中的力气,“朕还能诓你不成?”
姜令音疼得蹙起眉,挣脱开他的怀抱。
既得了扶喻的承诺,她直接吩咐籍安:“籍安公公,快去给陛下准备一下垂钓之物。”
籍安弓了弓身,觑了眼扶喻,见陛下没有阻拦的意思,忙乐呵呵地应声退下。
太液池旁边有一座歇息的四角亭子,没有帘子遮挡,四处都透着风。宫人们知道陛下和令嫔要在这垂钓,自然不能冷着二位,不用姜令音说什么,庆望就叫人拿来厚重的帘子围住了亭子,石凳上也铺上了软垫。
火炉子、茶点也一一准备齐全了。
姜令音看得直咋舌:怪不得是御前的红人呢,这般有眼色又有能力。
扶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颇是意外:“盯着庆望做什么?”
姜令音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陛下身边的人真叫妾身羡慕。”
扶喻嗤笑一声:“愔愔看上了何人?”
姜令音自然不会信以为真,转头反问道:“陛下难不成会给妾身?”
能待在御前,谁会想到她身边?况且,就算扶喻给她了,她也不想要。
“若是庆望,自是不能。”扶喻漫不经心地道,“籍安如何?”
话一出,亭子里的三个人心都猛然一跳。
姜令音神色一诧,立即心虚地摇头:“妾身开玩笑的,籍安是陛下身边的人,妾身岂会同陛下抢?”
扶喻瞥了她一眼,没再逗她:“行。”
*
琼芳殿
琼贵嫔皱眉看着底下的方才人,“陛下叫令嫔去伴驾了?”
方才人点头,含糊地道:“是,不过,按娘娘的吩咐,妾身已经将香囊交给令嫔了。”
她面上浮着不解,“只是,不知您为何要送令嫔那香囊,莫不是香囊里有……”
琼贵嫔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香囊里能有什么?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香囊了。方才人,你刚才那句话可是说错了,这香囊是你绣的,可不是我的。”
方才人瞳孔微缩,恍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顿时煞白一片:“难道——”
琼贵嫔见她被吓成这副模样,冷嗤一声:“好了,你既跟了我,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是,妾身明白。”方才人低下头,紧紧捏着手指,“您放心,妾身会同令嫔打好关系的。”
永安宫
祺充仪从清音阁回来,便一直冷着脸。
云栀知晓她心思,琢磨了一会,劝慰道:“娘娘,您让郦太医加重药量的事儿不会有旁人知晓的,宁昭容当是随口一说罢了。”
祺充仪却拧着眉:“本宫自然相信郦太医不会传出去,可他身边却还有个小徒弟,难保不会受人蛊惑,一时说漏了嘴。”
云栀无奈:“那娘娘想要如何?”
“此事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祺充仪抬眼,目光微冷,语气却热切:“云栀,本宫相信你能做好此事。”
云栀面上一怔,又听她自顾自道:“陛下答应本宫不会让虞湘意进宫,但她在永安宫一日,本宫就一日无法心安,本宫不想有变数。云栀,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云栀垂眸。
门外光影斑驳交错,一如祺充仪凌乱不堪的心。
云栀躬身退出屋内,转身之际,却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云栀姑娘。”
她矮下身,恭敬地唤她:“二小姐。”
*
太液池的一番大动作没有逃过后宫嫔妃们的双耳。
临华宫
刘才人干巴巴地道:“陛下和令嫔在垂钓呢。”
沁嫔随意地看了她一眼,“陛下难得有如此闲情逸致。”
今日天空放晴,难得的好天气,不少嫔妃去了清音阁听戏,但临华宫的人却都没有去。沁嫔知晓刘才人是坐不住了,但……二皇子昨日不知怎么受了寒,瑾妃在忙着照顾二皇子;她有孕在身也不好出去凑热闹;刘才人因此也留在了临华宫。
沁嫔抿了口温水,不紧不慢地道:“你若是想出去,便出去吧,难道娘娘还会拘着你不让你出去吗?娘娘如今要照料二皇子,难免分不出神。”
这话好似提醒了刘才人,她忙道:“陛下若是知晓二皇子之事,定会来临华宫看望的。”
沁嫔笑着,目送她走远。
雾枝不由地问:“瑾妃娘娘给二皇子请了数名太医,这么大动静,陛下能不知道二皇子受了寒吗?”
沁嫔眉眼含笑,“陛下若是不知,两位院判又怎么会都来了临华宫?”
“那主子这是?”
“刘才人既想出去,我便给她寻个理由,也免得她望眼欲穿。”
雾枝恍然大悟,“还是主子心善,凡事总会想着刘才人。”
沁嫔笑而不语。
太液池
姜令音揣着手炉坐在扶喻身侧,时不时问上一句:“陛下钓上了吗?”
扶喻被她问得有些心烦,板着脸斥了声:“愔愔还想不想吃鱼了?”
他坐了快半个时辰,一条鱼的影儿也没见到,偏这女子还在一旁催促着。
“那妾身不打扰陛下了。”
姜令音见他面露恼意,哼了哼声,从他身边离开,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上。
纤苓和冬灵一人替她敲着熟栗子,一人替她捏着肩。
刘才人到亭子外时,就见到姜令音这悠哉悠哉的一幕。
她掩着艳羡,提步上前。
外头的籍安拦住她,“见过刘才人。”
刘才人颔了颔首,柔声:“籍安公公,我来求
见陛下。”
对于刘才人的到来,姜令音有些惊讶:她和扶喻单独在一处时,好似还没有人来打扰过。
这是宫里嫔妃暗中达成的共识:不论陛下和哪位嫔妃在一起,旁人都不能去打扰。
谁也不想扰了陛下的兴致,更不想让自己落个难堪。
籍安进退两难。
姜令音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扬声:“籍安公公,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扶喻眼睁睁看着水中的鱼迅速游走。
他不悦地抿着唇,看向亭子外,“吵什么?”
籍安面无表情地将路让开,请刘才人进去。
瞧见刘才人,扶喻脸色更差了。
刘才人也察觉出了亭子里气氛的不对劲,但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对上扶喻那双冷淡的眸子,她俯身道:“妾身才人刘氏,给陛下请安。陛下,二皇子受了风寒,妾身听闻您在这儿,便想着请您去看看。”
原先准备的说辞也没用上,她保持着镇定,声音却泄出几分颤意:“陛下……瑾妃娘娘照顾二皇子,已经一夜无眠了。”
也是这个时候,姜令音才明白为何临华宫的几位嫔妃都没去清音阁。
她望向扶喻,却见扶喻淡然随意地看着刘才人,声音冷得直叫人心中发寒:“你是在指责朕不顾皇嗣吗?”
这么一个大罪名扣下来,压得刘才人双腿一屈,跪到了地上。
“陛下恕罪,妾身并无此意……妾身、妾身只是……”她慌了神,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令音淡漠地移开视线,觉得有些乏味。
刘才人愚笨不假,但扶喻的薄情却是真。
早知二皇子受了寒,她便不会拉着扶喻在这大张旗鼓地垂钓了。显得她故意显摆自己的恩宠,和瑾妃作对似的。
倘若二皇子真的出了意外,事后扶喻想来,还不怪到她身上?
“才人刘氏,窥伺帝踪,贬选侍,禁足一个月。”
刘才人闻言,惶惶不安地哭了出来:“陛下……”
美人哭得花容失色,扶喻却啧了一声,冷声道:“御前失仪,罪加一等。”
“加禁足一月,罚抄宫规一百遍。”
刘才人、不,刘选侍直愣愣地看着扶喻,伸手捂着脸,试图将眼泪憋回去。
她大抵没想到,出来一趟会是如此下场。
姜令音等她被人带下去,方故作担心地走到扶喻身边,软着声:“陛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扶喻方才动了怒,脸上还残余着冷意。
姜令音视若无睹地道:“别让人坏了陛下的兴致。”
“妾身同陛下一起钓吧。”
扶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两眼,心底颇是意外。
他还以为,女子会让他去临华宫呢。
这么想,他也这么问了:“听着了?二皇子病了,愔愔怎么还缠着朕,不让朕去看他?”
姜令音理所当然地道:“陛下说了要给妾身钓上一条鱼的,没有陛下钓的鱼,妾身今晚岂不是要饿肚子?”
扶喻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没有再追着这个话题问。
第63章 腌臜(上)“是不是宫里阴气太重?”……
姜令音陪着扶喻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钓上来一条大鱼,她高兴地夸赞了几句扶喻,便催促着籍安将活蹦乱跳的鱼送去御膳房。
离开亭子前,她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太液池,忍住了笑:怕扫了扶喻的兴致,这主意出的也是够明显的。也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陛下是要回勤政殿吗?”她攀着扶喻的手臂,问得直接。
扶喻侧目看她一眼,见她神色自若,“愔愔要来给朕研墨吗?”
姜令音觑着他,摇头道:“妾身今儿累了,就不打扰陛下来。”
扶喻冷哼了一声,“是坐累了,还是等累了?”
出力的是他,她除了嘴上说了两句,还做了什么?
二人没有乘坐轿辇,一路往西边而去。姜令音瞧他的架势,似乎是要送自己回钟粹宫,想了想,她问:“陛下当真不去看看二皇子吗?”
临华宫近在眼前,她此时提上一句,也并无不妥。
扶喻却问她:“愔愔觉得朕要不要去?”
二皇子是他的皇嗣,又不是她的,对于外人,她一向不放在眼里,更不会有多余的感情。
姜令音这样想,却扬着脸,认真地建议道:“陛下方才贬斥了刘才人,旁人都不知晓是何缘故,瑾妃娘娘是临华宫的主位娘娘,陛下不妨去同瑾妃娘娘说一说,让娘娘日后多管教管教宫里的人。”
这话说得巧妙。
像是他特意去问责瑾妃,让她约束好宫里的嫔妃似的。
扶喻沉默地看着她,一时没接话。
姜令音以为自己说得太明显,被他快穿了,忙唤:“陛下?”
“好。”
扶喻没什么情绪地道:“便依愔愔所言。”
说话间,临华宫守在门前的小太监已经跪下请安:“奴才给陛下请安,给令嫔主子请安。”
姜令音同扶喻一道儿走来,此刻也不好脱身离开,便跟着他进入了殿内。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临华宫。同昭和宫相比,临华宫在规制上并不逊色,但摆件和陈设却与瑾妃本人的作风十分相宜。两侧的墙面上,挂着两幅水墨丹青,案几上,摆着一簇修剪整齐的腊梅,殿内没有熏香,却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淡淡墨香。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扫过了殿内,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抬眼看去,正是听闻消息匆匆而来的瑾妃和沁嫔。
“妾身给陛下请安。”
姜令音也松开扶喻的手臂,对着瑾妃福了福身。
“平身。旭儿如何?”
瑾妃先是让姜令音起身,接着回话:“谢陛下关心,旭儿喝了药,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现下正睡着呢。”
她的眼眶微肿,像是哭过一场,又被宫女搀扶着,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虚弱。反倒是有孕在身的沁嫔,脸色红润,虽未施粉黛,瞧着却格外精神,但脸上也含着一抹担忧。
扶喻“嗯”了声,又关切了几句,话锋突然一转:“爱妃宫中的刘氏今日无故闯入御前,朕已经责罚了她。”
瑾妃微怔,似是才知晓此事,她迅速作出反应,请罪道:“妾身今日一直在照看旭儿,竟不知刘选侍闯了这等大祸,陛下恕罪,都是妾身管教不当,妾身日后定会好生教导刘选侍。”
姜令音听罢,目光微闪。
瑾妃若对此一无所知,那么她如今岂能脱口而出刘选侍这三个字?
再者说,刘氏从被贬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不说满宫皆知,临华宫必然是第一时间知晓的。
扶喻声音稍缓和:“爱妃要照顾旭儿难免分身乏术,便让沁嫔为爱妃分担分担,她性子稳,应当能处理好临华宫的事宜。”
瑾妃面上没有多少变化地应下:“是,妾身多谢陛下关怀。”
“是,妾身遵旨。”沁嫔也没有多高兴的样子,但姜令音还是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意。
毕竟听扶喻这话的意思,仿佛是打算日后让沁嫔当一宫主位。
她若能平安诞下皇嗣,婕妤的位置定是当得起的。
但前提是,她能安安稳稳度过怀胎十月和生产的那一关。
……
扶喻将姜令音送回熙和殿便离开了。
冬灵和觉夏去御膳房取晚膳,纤苓则带着方才人送的香囊去了太医院。
杪夏留在屋子里,问起了今日之事:“主子可还喜欢清音阁的戏?”
“没什么好看的。”
杪夏笑笑:“也是,毕竟主子从小就不喜欢听戏。”
姜令音坐在榻上,旋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忽然漫不经心地道:“淑妃和瑾妃同时入宫,这宫权便一直在淑妃手上吗?”
杪夏迟疑了一会:“是啊,主子,有什么不妥吗?”
确有几分不妥。
在姜令音看来,淑妃和瑾妃家世相当,性格也相似,瑾妃又生了二皇子,按理来说,瑾妃当更胜一筹的。淑妃是如何越过了
她,独掌宫权的呢?
她叫来喜盛询问一番。
喜盛没犹豫多久,道:“太后殿下没离开皇宫前,一直执掌着凤印,后来才选了淑妃娘娘。那会儿,蕙妃娘娘和瑾妃娘娘都有孕在身,太后殿下便让淑妃娘娘和诚妃娘娘一同处理宫务。”
姜令音挑了下眉头。
“等诚妃娘娘抚养了大皇子,陛下收了诚妃娘娘的宫权,这才……”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听完。
怪不得,觉夏会受到姜衔玉的恩惠,也会被调入她身边来。
也怪不得,姜衔玉会有满宫称赞的贤良名声。
扶喻不让诞下皇嗣的嫔妃接触宫务,看似是在体恤她们,可实则是为了什么呢?早早为以后打算吗?
他尚未立后,所以不想给予这些人太多权力,让她们生太多贪念,以至于动摇皇后之位吗?
不过这样一来,也的确会少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晚膳前,纤苓带着香囊回来,她道:“回主子,郦太医说这香囊并无不妥,里面都是补气血的好药材,主子常年佩戴,还能调养身子呢。”
姜令音望着香囊,好一会儿方道:“既如此,便挂到床帐上去吧,别辜负了方才人的一番心意。”
接着对纤苓吩咐:“等会你和冬灵将陛下先前赏我的妆花缎给方才人送去两匹,就说她的香囊我很喜欢。”
纤苓讶异了一瞬,“是,主子。”
姜令音相信方才人不会傻到在香囊上动手脚,但她不能保证方才人没有后招,如此一来,也让众人知晓她和方才人已经“冰释前嫌”。
这也是姜令音第一次与后宫嫔妃往来,这事很快取代刘选侍被贬一事而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
传到扶喻耳中,已然变成是令嫔同方才人交好了。
他面露古怪,半晌,他不知想到什么,对庆望道:“给令嫔送几匹云锦。”
庆望笑着道:“陛下英明。奴才看令嫔主子手上的帕子都是云锦制成的,想来是最钟爱云锦。”
扶喻轻颔首,又道:“将新贡来的九曲红梅都给令嫔送去,她喜欢红茶。”
“是,奴才遵旨。”庆望高声应下。
*
扶喻在太液池“钓”的鱼,做成了姜令音喜欢的辣味,也不知是不是吃了太多辣,夜里,姜令音**便隐隐有些作痛。
杪夏扶着她下榻,不想,却是来了癸水。
“主子这个月怎么又提前了好几日,是不是今日受寒了?”
姜令音换上月事带,也说不清原因。
“主子未入宫前,月信一向准时,一天都不差的。”杪夏越说越觉得可疑,“是不是这宫里阴气太重了?”
“上次不也晚了几日吗?”姜令音安慰她,“好了,莫要疑神疑鬼了。”
不过宫里女子确实太多。
姜令音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翌日也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杪夏见姜令音还没醒,便让院子里的宫人手脚放轻些,而后叮嘱冬灵:“主子来了月事,今儿去御膳房那儿多取两碗红枣汤和金丝燕窝粥。”
冬灵会意,搓了搓手,领着觉夏一同去往御膳房。
回到厢房,纤苓见杪夏眉头紧皱,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杪夏,你怎么了?”
杪夏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纤苓笑着道:“主子的贴身之物一向都是由你来处理,上回司衣司送来的月事带也都检查了,没有问题啊。”
话是这么说,可杪夏总是放不下心。
纤苓又道:“主子的寝殿只有你我,冬灵、喜盛和觉夏进入过,你若是担心,便叫太医来检查检查,是不是屋子里有什么脏东西。”
“主子这几日不方便,等过几日再说吧。”杪夏摇头,“许是我疑心太重了吧。”
纤苓表示明白,“你昨儿守着主子一夜,先歇息吧,主子那儿,有我和冬灵伺候就行。”
杪夏点点头。
这次不用淑妃派人来提醒,姜令音醒来后,便让纤苓走了一趟昭和宫,淑妃一边让尚寝局那边撤下她的牌子,一边给她送了些补品,让她这几日好好休息。
对于旁人送来的入口之物,姜令音是一点不会碰的,纤苓带回来,便入了库房。
用膳时,冬灵道:“主子,奴婢今日去御膳房时听说沁嫔的生辰要到了。”
姜令音恹恹地听完,叮嘱杪夏准备好贺礼,便又躺回了榻上。
她来癸水时,总是没什么精神,身边的人习以为常,各自下去做活。
杪夏算着时辰,从箱笼里取出新的月事带,打算给姜令音换上。
姜令音爱干净,每次来癸水时,月事带都换得勤。
这种私密之物,从缝制到清洗再到晾晒,收入箱笼,都只经过了她的手,她处理了五六年,再熟悉不过。只是进了后宫,这些东西都要送去浣衣坊,让浣衣坊的宫女清洗和晾晒。
纤苓看了眼她手中的月事带,悄声道:“主子睡了。”
杪夏哑然失笑。
不过眨眼功夫,主子就睡了。
她摇摇头,正要将月事带放回去,纤苓忽然惊讶地指着道:“杪夏,这月事带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
窗棂是半开的,阳光洒了一室。
杪夏皱眉,将月事带对着光照了一照。
她面色骤然凝重起来。
纤苓颤着手,指着问:“这是什么?”
杪夏没说话,她从一旁的匣子里拿起一把银剪刀,顺着月事带缝制的两侧小心地剪开。
等里头的东西露出来时。
纤苓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月事带是用布帛和棉花缝制而成,杪夏看着不该出现在月事带里的东西,冷着脸道:“请位医女来吧。”
纤苓沉重地点点头。
最终,杪夏还是叫醒了姜令音,将事情告知了她:“主子,奴婢查过了箱笼里所有的月事带,只有司衣司送来的那些有问题。”
她后怕地道:“幸好主子用的是奴婢先前缝制的,没沾上这些腌臜之物。”
姜令音眼眸深深地看着她,蓦然道:“我记得,这些月事带送来后,太医都检查过。”
第64章 腌臜(下)此招不可谓不恶毒。……
杪夏一愣。
若是送来时没有问题,那便是进入熙和殿后被人动了手脚。
月事带被太医检查后,又在院子里重新晾晒过,这个时候,熙和殿里的宫人都能动手脚,但风险太大。
而月事带被收在姜令音寝殿里的箱笼里,她的寝殿,能进来的人寥寥无几。
喜盛是太监,每次进来都会得到姜令音的允许,没有机会,更不可能知道月事带的存放之处。
如此,有嫌疑的便只有纤苓、冬灵和觉夏三人。
姜令音垂眸一笑,“到底还是防不胜防啊。”
“主子,说来这事儿还是先纤苓发现的。”杪夏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若非纤苓心细,奴婢就要害了主子了。”
姜令音看着桌子上的月事带,“这东西你最熟悉,她却能看出异常。”
她笑起来,“如此看来,她是比你心更细。”
杪夏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姜令音神情淡淡地瞥她一眼:“先将此事告诉陛下吧。”
杪夏迅速作出反应,“是,奴婢明白了。”
过了一柱香左右,医女到了熙和殿。
待她给姜令音把完脉,道“无碍”后,纤苓才将月事带里发现的腌臜之物给她检查。
医女观其色,又嗅其味后,拿银针挑起,放入了铜盆的水中,良久,她沉着脸问:“不知令嫔主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姜令音看着她的神情,笑道:“有什么不妥吗?”
宫里人贯是会察言观色,闻言,那医女白着脸,嗓音沉沉:“这是身染恶疾之人的……”她模糊了几个字,咬着牙道:“寻常女子是万万碰不得,否则,轻则月事失调,重则身染恶疾,甚至——伤人性命。”
姜令音收了笑,目光掠过纤苓和冬灵。
冬灵恨声怒骂:“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纤苓一脸疑惑:“奴婢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藏到主子这儿呢?”
医女净了手后,冬灵亲自送她出了钟粹宫的门,回到寝殿又是一阵气恼:“主子,这事儿可要好好查。”
姜令音问她:“你觉得该如何查?”
冬灵坦然道:“怕是主子身边出了背主之人,不妨将熙和殿的宫人都审问一番。”
姜令音又看向纤苓:“你以为呢?”
纤苓略作思忖,道:“奴婢以为,冬灵说得有理,可主子的寝殿能进来的人只有我们几位,若论起嫌疑,奴婢与冬灵的反倒很大。”
冬灵讶异地反驳:“怎么会是我们?奴婢对主子忠心耿耿,岂会害主子?”
纤苓却冷静地质问她:“主子的贴身之物,能接触的人有多少?冬灵,熙和殿的宫人谁的嘴上会不说衷心主子?”
冬灵紧皱着眉,说不出话来。
姜令音听她们说完,方不轻不重地斥了句:“好了。”
她默了一瞬,冷声道:“纤
苓,将熙和殿的宫人都聚到后院,你来审问;冬灵,你去将浣衣坊负责给我浣洗的宫女找来。”
二人异口同声:“是,奴婢领命。”
姜令音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抚了抚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
此招不可谓不恶毒。
这宫里,谁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怨恨呢?
……
扶喻步入殿内时,就见到了一副恹恹不乐模样的姜令音。
“愔愔。”
姜令音刚要起身,便被他按住:“身子既然不适,何必多礼。”
扶喻端详着女子的脸色,声轻:“你身边的丫头已经同朕说了,朕让李院判来给你瞧一瞧。”
姜令音抿了抿唇,闷闷地道:“医女给妾身把过脉了,陛下放心,妾身无事。”
扶喻却不听,朝外唤人。
李院判是太医院的左院判,也是扶喻常用的太医。
姜令音能察觉出李院判和扶喻之间较为亲近的关系,比起君臣,更像是长辈与晚辈。
李院判慢悠悠地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没查出什么病症,只叮嘱姜令音平常多注意饮食,不能贪凉。
扶喻点头,随即对杪夏:“日后多看着些你家主子。”
杪夏笑着称“是”。
姜令音扯了扯嘴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知道她没事,扶喻彻底放下了心,道:“此事就交给淑妃去查。”
姜令音目光闪了闪,“一点小事,何必劳烦淑妃娘娘?”
她看着扶喻,一字一句:“顾贵仪不是一直在跟着淑妃娘娘处理宫务吗,让顾贵仪来查此事吧。”
扶喻诧异地出声:“愔愔?”
姜令音神色如常,似乎是解释:“在清音阁时,充仪娘娘的一句话提醒了妾身,先前,陛下只是让顾贵仪跟着淑妃娘娘处理宫务,却不曾给顾贵仪协理后宫之权。妾身想着,充仪娘娘大抵是觉得顾贵仪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
扶喻眉头轻皱了一下。
姜令音继续说:“这件事陛下若是交给顾贵仪来处理,待顾贵仪处理妥当了,岂不是能让各宫姐妹看到顾贵仪的能力?日后,陛下赐顾贵仪协理后宫之权,众人也能信服不是?”
她的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让扶喻意外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陛下这样看妾身做什么?”
扶喻问:“愔愔当真这样想?”
姜令音认真地点点头,郁闷地反问:“在陛下的心里,妾身难道说不出这样的话吗?”
扶喻哑然失笑:“朕岂会这样想愔愔。”
等扶喻离开,杪夏不解地开始问:“主子怎么帮起了顾贵仪?”
“帮吗?”姜令音说着,微微勾唇,“顺水推舟罢了,她早晚有这一天。再者说,祺充仪不是说不满她吗?那让她更不满好了。”
祺充仪现在能倚仗的不过是她的位分高。
等顾静姝有了协理后宫之权,祺充仪在她面前,还会像在清音阁那样张扬吗?
反正顾静姝早晚都会得到宫权,她给她一个提前得到的机会又如何呢?
……
冬灵从浣衣坊回来,表情愤然。
“主子,先前给主子浣洗衣物的宫女前两日得了风寒,没撑过来,人已经去了。”
恰好,纤苓也审问完了所有的宫人进来禀告:“主子,奴婢查过了,芸儿从前侍奉是昭和宫的人,曾侍奉过蒋贵人。”
蒋贵人?
姜令音不算意外:“她怎么了?”
纤苓顿了顿,将搜查到的东西露出来,道:“奴婢和觉夏在芸儿的床板下发现了这些首饰,以芸儿的月俸,不可能买得起这些东西。”
“奴婢就去了一趟尚仪局,查了芸儿的簿子,发现她曾经侍奉过蒋贵人,奴婢不敢妄下定论,又询问了与她同住的两个宫女,她们说,芸儿最近总是频繁地去浣衣坊。还有人看到,芸儿触碰了先前主子晾晒在院子里的衣物。”
“芸儿女红极好,主子,奴婢还找来了一些芸儿缝制的荷包,只要对着那些月事带的针脚仔细看一看,定能查出来是不是同一人缝制的。”
姜令音点点头,让杪夏拿下去对比。
她轻轻一笑,对纤苓道:“辛苦一天了,来喝口茶吧。”
又对冬灵道:“将你查到的事儿告诉顾贵仪。”
玉照宫
早在冬灵来之前,顾静姝就听说了熙和殿的动静,起初她还没在意,但御前的籍安却来了一趟,传达了陛下的圣谕。大致意思是,让她调查令嫔造人暗害一事。
“这可是令嫔主子特意同陛下说的,让贵仪主子您来调查此事。”末了,籍安如此说。
“令嫔?”
素衣直言不讳:“令嫔怎么会让主子来调查这件事?是不是想害主子呢?”
顾静姝斥了她一句,凝眸道:“不论她是因为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所以在冬灵告诉了她浣衣坊的事之后,她立即表示:“还请令嫔放心,我定尽心而为。”
熙和殿的动静瞒不过淑妃,她听说御前的人去了趟玉照宫后,微微拧了眉头:“陛下将此事交给顾贵仪去处理了吗?”
绫屏点头:“是,奴婢听说,顾贵仪已经去浣衣坊调查了。”
“她的动作倒是快。”淑妃轻声感概,“到底还是年轻。”
绫屏愁思道:“等此事解决了,顾贵仪的位分怕是要往上提了。”
“到时候何止是位分,这协理后宫之权也会是她的。”淑妃语气随意,说完又漫不经心地翻了下簿子,好一会儿,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放心地道:“叫人多注意些,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本宫。”
*
翌日是沁嫔的生辰,她并非一宫主位,却有孕在身,存在不容忽视。因而,各宫嫔妃陆陆续续都送去了贺礼。
位分低于她的,大都亲自到了她的院子里,坐下来同她话起了家常。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怎么没瞧见顾贵仪?”
沁嫔扫了一圈,笑而不语。
陈采女起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衔笑道:“回沁嫔姐姐,顾贵仪姐姐正奉命调查浣衣坊里头的事儿,没法子亲自来给您道贺了,妾身替顾姐姐向您赔罪。”
嫣小仪睨了她一眼,“你如今也能代替顾贵仪赔罪了?”
陈采女深福,却没理会她:“顾姐姐早就用心准备了给沁嫔姐姐的贺礼,还请沁嫔姐姐见谅。”
被她这般无视,嫣小仪眸色蓦地一暗。
沁嫔见状,忙柔声笑道:“不妨事,陈妹妹言重了,顾妹妹有要事处理,我岂会怪罪她?”
陈采女再福身,退回原先的座位上。
周围人一时低声议论纷纷:“竟叫她攀上了顾贵仪。”
陈采女却仿若未闻。
一直到众人散去,沁嫔方眯起眼,吐了几个字:“这位陈采女,倒是个厉害的。”
雾枝抿笑:“她不过是个采女,尚未承宠,即便攀上了顾贵仪,也不成气候。”
沁嫔却冷冷睇着她:“你可别忘了,琼贵嫔从前也只是蕙妃身边的小小采女。”
可她却在蕙妃病逝后,一跃成了后宫中最得宠之人。
还有她自己。
刚入宫那会儿,也是采女。
雾枝自知失言,忙跪下请罪:“是,奴婢日后会多注意陈采女的。”
沁嫔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刘选侍那儿如何了?”
“从太液池回来后,刘选侍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雾枝如实道。
沁嫔缓了一缓,提步往偏殿走去,“我去劝劝她。”
“刘选侍已经得了陛下的厌弃,此生怕是……”雾枝不明其意,“主子何必费心思去劝她?”
沁嫔环顾了四周,声音刻意地
放轻:“正是如此,我才要去。”
刘氏愚笨,自从入宫就不得圣宠,但同她在临华宫住了三年之久。所以,刘氏在瑾妃身边待的时辰比她还要长,知道的也应当比她要多。
那么,正好她有一件事,需要去确认。
第65章 刺杀(上)却见她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屋子里静静的,尚且能听见炭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
杪夏将检查的结果说完,又道:“主子,只是芸儿不肯承认是她所为。”
姜令音目光扫过冬灵和纤苓,轻飘飘地问:“可有什么法子审一审她?”
言下之意,是要动私刑。
冬灵面上有些惊骇,颤声问:“主子何不将芸儿送去宫正司审问?”
宫规里有一条规矩,非一宫主位,不得对宫人动私刑。
姜令音眸子盯着她,“这是熙和殿的事,何必大动干戈找宫正司处理?”
她略微疑惑地问:“冬灵,她若是在宫正司被人暗害了,该如何呢?至少在熙和殿,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无人敢对她动手。”
冬灵哑了声,看向纤苓。
纤苓神色一凛,福身道:“若主子信得过奴婢,此事就交给奴婢吧,奴婢定能让芸儿供出幕后主使。”
姜令音定定看她几息,点头:“好,你来审。”
纤苓郑重地道:“是,主子放心。”
待纤苓雷厉风行地退下去,冬灵却煞白了脸色,见姜令音看过来,连忙跪下表忠心:“主子,奴婢方才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主子此举不妥……若是叫旁人知晓了,于主子名声有碍啊。”
姜令音的目光清凌地落在她的面庞上,“钟粹宫只住了我一人,你们不说出去,谁会知晓此事?”
她语气一厉:“冬灵,你让我失望了。”
“主子……”冬灵连连摇头,面露绝望,“奴婢知错了,主子,是奴婢考虑欠妥,还望主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
“好了,冬灵。”姜令音打断她的忏悔,摆了下手,“这几日你就在屋子里好好反省吧,让觉夏进来伺候我。”
冬灵声音一滞。
杪夏叹了口气,扶她起身,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出了屋子,“冬灵,别扰了主子休息。”
姜令音等她们走远,指头敲了两下桌面,不一会儿,喜盛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主子。”
“进来说话。”
“是。”喜盛躬身进来,嘴角扯着笑意道:“主子,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此事传给永安宫的人听了,奴才回来时,瞧着永安宫的两个小太监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往熙和殿瞧呢。”
“好,你抽个神盯着永安宫。”
姜令音敛下神色,垂眸,意味不明地呢喃:“虞二小姐在宫里也住了一段时日了,现在该有动静了。”
喜盛深以为然:“这都半个月过去了,陛下一次也没去过永安宫,大抵是避着虞二小姐呢。”
“陛下避着?”姜令音嗤了一声,“陛下何须避让旁人?”
只是扶喻一次也不去永安宫,难免会给祺充仪这种错觉,让她以为虞二小姐的存在就是妨碍。
至于扶喻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大抵是希望祺充仪自行解决此事吧。
祺充仪若连自家的事都处理不好,只怕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拨了拨花瓶里的腊梅花。
永安宫
云栀整理了一下仪容,轻手轻脚地踏入殿内。
斜倚在榻上的祺充仪睁开眼,声音冷漠:“虞湘意怎么说?”
云栀欠身,“二小姐说,出宫前想去拜见一下令嫔。”
“什么?”祺充仪一怔,“她想见令嫔?”
“是。”云栀面色如常,仿佛是替她考虑,“二小姐说,先前与令嫔有一面之缘,就想着再见她一面。奴婢想着,主子不妨应了二小姐的请求,稳住二小姐,让二小姐顺利地出宫。”
祺充仪皱眉不解:“她真是异想天开,当令嫔好脾气呢,她想见就能见到?”
云栀顺着她的话道:“是啊,令嫔近来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精力见二小姐。”
祺充仪看着云栀,眼中闪过什么,一瞬即逝。
“让她去吧。”
她抬起下巴,神态骄矜,“你陪她去。”
云栀讶异了须臾,犹豫着问:“让奴婢跟着二小姐吗?”
“再从本宫的箱笼下挑几件往年的料子给令嫔送去,就说本宫听闻了她的遭遇,很是怜惜她,让她好好保重身子,别气坏了身子。”
云栀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却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下。
……
听闻虞湘意和云栀来求见时,姜令音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看向觉夏,觉夏以为惹了她不快,忙手足无措地道:“奴婢这就告诉虞二小姐主子不方便。”
“等等。”姜令音叫住她,“将人带去正厅吧。”
虞二小姐来见她,身边却跟着祺充仪的心腹宫女云栀,不免叫人浮想联翩。
“臣女给令嫔请安。”虞湘意盈盈福身,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上次多谢令嫔相助。”
她穿着一袭粉色的衣裳,发上簪了一朵鲜艳的绢花,瞧着娇俏可人。
姜令音平静地转了转眸子,“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
云栀适时地呈上来一个托盘,解释道:“这是我家娘娘给令嫔的礼,娘娘说,还请令嫔务必保重身子。”
杪夏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托盘。
姜令音瞧了两眼那些破损的布匹,没说话,但神色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
虞湘意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
半晌,她面上带着笑道:“臣女有一些话想同令嫔单独说,不知您可方便?”
姜令音偏头,给杪夏递了个眼神。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
两人谈论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屋子外,杪夏冷眼瞧着云栀,“这便是祺充仪娘娘的好意吗?”
云栀罕见地低下头,羞愧道:“奴婢奉命行事,如何知晓娘娘的意思?”
杪夏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冷哼着走开。
云栀抿着唇,目露担忧地望着紧闭的大门,仿若想透过这扇门,看到屋内的场景。
约莫一柱香时辰,虞湘意才从屋内出来。
云栀觑着她舒缓的脸色,暗自松了口气,待出了钟粹宫,她才轻声问:“二小姐,令嫔如何说?”
虞湘意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唇角微扬,“若不是姐姐的脾气实在不讨喜,我也不会如此顺利。”
云栀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恭贺她:“那奴婢便提前祝贺二小姐得偿所愿。”
虞湘意笑意愈深,“云栀,你放心,待我入宫,你就是我身边的大宫女,你的家人,我也会让母亲善待的。”
云栀喜不自禁:“是,二小姐。”
……
杪夏回到屋子时,便见自家主子面无表情地摧残着腊梅花。
花瓣被一瓣瓣剥落,碾碎于她的指尖。
她取出一张手帕,递过去,“主子,虞二小姐同您说了什么?”
姜令音掸去指间的花瓣,拿起帕子细细擦拭。
将手指擦干净了,她才缓缓开口:“想借着我的手,将祺充仪取而代之呢。”
杪夏啧了一声,“这虞二小姐野心倒是大。”
“怎么偏偏选中了主子呢?”
“我与祺充仪不合是满宫皆知的消息。”
姜令音微微一笑,“可惜呀,她实在是打错了主意。”
她不喜祺充仪不假,但对与她联手对付祺充仪却没什么兴趣。
杪夏观她神色,笑问:“主子莫不是应了?”
姜令音不可置否:“宫里无趣,找个乐子罢了。”
*
熙和殿和永安宫之间的暗流涌动并不在顾静姝的考虑之中,她此时正脸色严肃地站在锦瑟馆,审问着蒋贵人身边的宫女。
“你与馨儿时常来往,岂会连她病逝的事都不知晓?流絮,你若不如实招来,我便
要将你送去宫正司了。”
蒋贵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她扬声:“顾贵仪,没有证据,你岂能将我身边的宫女送去宫正司?”
顾静姝看着她,脸上带着笑,话中却无半点笑意:“浣衣坊的宫女都是人证,馨儿已去,流絮的嫌疑最大。事关令嫔的性命,蒋贵人觉得是小事吗?”
说完,她朝重锦和素衣看去,口吻不容置疑:“将流絮押进宫正司。”
蒋贵人自知拦不住她,眸色陡然一沉。
趁着重锦和素衣离开了顾静姝身边之际,她倏然从发髻上拔出一支银簪,一步步靠近顾静姝。
“顾贵仪。”她轻唤一声。
顾静姝微微偏头,瞳仁猛然一缩。
她身子往旁边一侧,抬起手下意识地想去擒蒋贵人的手腕。
不想,蒋贵人反应比她还要快,簪子虽调转了方向,却直直刺入了她的左肩。
“扑哧——”
顾静姝眉头一皱,手腕翻转,桎梏住蒋贵人,另一只手用力向她的手臂劈去。她动作带着风,又快又狠,蒋贵人手臂顿时一松,手中紧握的簪子瞬间掉落在地。
等重锦和素衣反应过来,蒋贵人已经惨叫一声,跪在了顾静姝脚下。
“主子!”二人大惊失色,再顾不得流絮,一左一右围到了顾静姝身边。
顾静姝忍着痛,安抚住她们,有条不紊地吩咐:“重锦,将蒋贵人以下犯上,试图戕害于我之事告知淑妃娘娘;素衣,你去请个医女来,我在这看住她们。”
紧要关头,重锦和素衣也没犹豫多久,立即按照她的吩咐跑了出去。
顾静姝在苏家长大,自幼跟在祖父母身边,也和苏穆清学过一些防身的武艺,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制服住连性命都不顾的蒋贵人。
蒋贵人看着柔弱,没想到狠起来,力气一点也不输于她。
顾静姝垂眸,“蒋贵人,你这是何必呢?”
蒋贵人跪到地上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可她不甘心。
她仰着头,唇边泛着冷意:“是我大意,竟不知你有这样的身手。”
这一瞬间,她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她伤了顾氏,轻则贬为庶人,发落冷宫;重则,怕是会丢了性命。
她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冷光。
既如此,便同归于尽吧。
蒋贵人爆发出极大了力气,从顾静姝手中挣脱出来。
顾静姝伤了肩膀,难免有些失力,一个不防,便被人钻了空子。
她被蒋贵人抵在布满了灰尘的墙角,额头上蓦然渗出一层细汗。
“蒋贵人,你疯了么?”
蒋贵人哈哈大笑,“是啊,我疯了,都是被你们逼得……你一个,姜氏一个,还有虞氏,魏氏,都是你们逼的!”
顾静姝眯着眼,一边质问着她:“是你咎由自取,干旁人何事?”一边找寻着角度,突破她的禁锢。
蒋贵人神色一冷,似疯似癫:“你以为,我为何会来锦瑟馆?你以为当初流絮为何会认罪?还不是——”
话音未落,她杏眸圆睁,身子竟直直往后倒去。
顾静姝平静地收回右手,俯视着倒地不起的蒋贵人。
却见她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顾静姝神色一诧,“蒋贵人,你——”
第66章 刺杀(下)等同于替死。
反应过来的流絮立即扑到了蒋贵人身边,放声痛哭:“主子!”
“主子,您别吓奴婢啊,主子……”
顾静姝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蒋贵人不是被毒哑了吗?方才怎么说出了话呢?虽然嗓音微哑,可每个字她都听清了。
“顾贵仪,是你害死了我家主子!”
面对流絮冰冷的满是恨意的眼神,顾静姝朱唇微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唇。
肩膀处还时不时传出一丝痛意,她紧抿着唇,扫了眼流絮怀中合上了双眸的蒋贵人,踉跄着往锦瑟馆外走去。
初春的风姗姗来迟,吹动了蒋贵人额前的碎发,脚边的绿叶也轻轻挪动了一下方位。
“蒋贵人死了?”
各宫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疑。
昭和宫中
淑妃低看一眼顾静姝,“顾妹妹,你是说,蒋贵人开口说话了?”
顾静姝的伤已经被医女包扎了,但面上仍余着些许的苍白和惧意,仿佛是还没从蒋贵人死在她眼前一事中回过神。
“是,妾身还同她说了几句话。”
顾静姝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但在来的路上她也问了重锦和素衣,二人当时也听到了蒋贵人的声音,证明不是她的幻听。
殿内安静了一瞬,恰好此时,绫屏蹙眉走进来,她屈了屈膝,道:“宫正司传来消息,流絮说,蒋贵人能出声许是因为祺充仪派了宫人每日去锦瑟馆送药,治好了蒋贵人的嗓子。”
“祺充仪给蒋贵人送药?”淑妃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蕴含的震惊,“流絮还说了什么?”
绫屏迅速看了眼顾静姝,一板一眼道:“流絮说,蒋贵人是顾贵仪害死的。但她也承认了自己与浣衣坊馨儿交好,并暗中偷换了令嫔的贴身之物,意图谋害令嫔之事。”
淑妃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紧蹙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难辨。
“传祺充仪。”
蒋贵人到底不是废妃之身,虽被陛下厌弃,名义上却仍是陛下的嫔妃,因而御前得了蒋贵人在锦瑟馆亡故的消息后,立即传到了扶喻耳中。
“……当时只有顾贵仪在场,蒋贵人的宫女说,蒋贵人是被顾贵仪所害,淑妃娘娘正在查呢。”庆望说着,又补充道,“听闻顾贵仪也受了伤,此事还涉及了祺充仪娘娘。”
扶喻的唇角微微抿起,眉间的沟壑也深了几分,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淡淡道:“继续说。”
庆望埋着头,恭声:“据蒋贵人身边伺候的宫女所说,这段时日,祺充仪娘娘一直派人给蒋贵人送药,好像还将蒋贵人的嗓子治好了。”
可当初,太医分明说蒋贵人嗓子坏了,彻底发不出声。
什么药,能让她再次开口说话?
扶喻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找个女仵作和医女去检查一下蒋氏。”
“去昭和宫。”
熙和殿
听闻祺充仪被传去了昭和宫,姜令音忍不住笑出了声。
觉夏见她露出笑意,接着问:“主子,您说祺充仪怎么会好心给蒋贵人送药啊?”
“许是流絮胡乱编排的呢,蒋贵人和祺充仪可不曾有什么交往。”杪夏道。
蒋贵人的药,还曾被永安宫的人调换过呢,硬说有来往,二人之间结的也是怨气。
“蒋贵人都没了,流絮若是衷心,可不得使劲往自家主子的仇人身上泼脏水吗?”
觉夏微笑着道:“是啊,流絮不是还说是顾贵仪害死的蒋贵人吗?不过那会儿虽只有顾贵仪在锦瑟馆,但仅凭她一人之力,岂会有那么大的能耐?”
姜令音神色自然地勾了勾唇,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议论。
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芸儿身上,觉夏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道:“主子,纤苓姐姐这两日在审问芸儿,将芸儿关在柜子里,一直不给她用膳,奴婢担心……”
姜令音抬眼,和杪夏对视了一下,继而漫不经心地道:“纤苓心里有数,不会要了芸儿的性命。”
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太多,姜令音也从杪夏口中听说了纤苓对芸儿的审问方式:将人捆绑起来关在柜子里,只留一个能出气的孔,晾她个一天,才给她喂个水,两天下来,芸儿便支撑不住,开始求饶了。只是不论怎么问,芸儿都不承认是自己调换了月事带。
事到如今,审问的进度似乎僵持住了。
觉夏无声地咽了咽口水,默默点头。
“觉夏,取些糕点来。”
将觉夏支开后,杪夏弯下腰,轻声:“主子,还是没有异常。”
姜令音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道:“不急。蒋贵人死得突然,这两日,必定会有所动静,你和喜
盛盯紧些。这几日晚上,你来我这儿守夜,让觉夏好好睡上一觉。”
“是,奴婢明白。”杪夏点头,“那奴婢去找太医来,给主子开个安神汤。”
宫里人都在关注蒋贵人的事,熙和殿却异常安静,杪夏给姜令音请了太医后,宫人们便都被告知了主子近来身子不适需要休息的事,这也意味着,他们晚上干完活就得早点回房休息。
在熙和殿做活,主子不苛待他们不说,活儿还轻松,时不时还有些赏赐,宫人们都见怪不怪了。因此,听杪夏说完,众人干起活来更加卖力了:谁也不想被旁人比下去,被调离熙和殿。
宫人们之间也有勾心斗角,杪夏将他们暗自较劲的行为都看在眼里,转身,特意敲响了冬灵的门,告诉她:“主子这几日要早些歇息,身边有我守着就行,你同纤苓说一说,晚上早些歇息,若是芸儿还不肯开口,过两日就将她送去宫正司。左右蒋贵人已经没了,此事大抵是蒋贵人对主子的报复,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冬灵闷闷地点头,在杪夏离开前又叫住她:“杪夏姐姐,主子还不愿原谅我吗?”
杪夏轻轻叹了口气,避重就轻地安慰她:“没事,主子如今只是在气头上,等此事了了,我和纤苓都会为你说好话的,主子从前不是很喜欢你吗?怎么会不原谅你?”
冬灵瘪了瘪嘴,“我不如纤苓姐姐稳重心细,主子对我只是逗趣罢了,有什么要紧事,主子都是紧着纤苓姐姐来的……”
这话杪夏没法接,她摇了摇头,踏出了屋子。
冬灵咬唇,郁闷地坐回桌子前。
不一会儿,纤苓端着一碟糕点走进来,笑吟吟地唤她:“冬灵,这是主子赏的,来尝一尝吧。”
冬灵“哦”了声,没接。
纤苓心知肚明地宽慰她:“主子这两日心情不好,过了这几日,我替你在主子那儿求求情,别难过了。”
冬灵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觉夏日日跟在主子身边,主子怕是都忘了我了。”
纤苓笑道:“主子是心疼你,让你休息还不好吗?”
“我宁愿去守着主子啊,休息了两日,我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了,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冬灵忍不住抱怨,“方才杪夏姐姐来同我说,主子心疼你,怕你累坏了身子,让你晚上早些歇息呢,反正蒋贵人已经没了,芸儿再不张口,过两日就将她送去宫正司。”
“杪夏和你说的?”纤苓目光微微一动。
冬灵无所察觉地点头:“是啊,你今日开始也别熬太晚了,审不出来便算了吧……到了宫正司,不怕芸儿不张口。”
纤苓笑着应下:“好,知道你关心我。”
*
昭和宫
经过了宫正司审问的流絮被带到众人面前。
淑妃让她重复一遍自己的话:“流絮,祺充仪就在这儿,你确定蒋贵人生前日日都在喝祺充仪送去的药吗?”
流絮双目含泪:“是,来送药的就是永安宫的人。”
“满口胡言!”祺充仪猛地一拍桌子,怒目而视,“本宫何时叫人给蒋贵人送过药?”
流絮仰着脖子,“娘娘敢做不敢认吗?”
见双方各执一词,淑妃不紧不慢地给绫屏递了个眼神。
绫屏上前,朝祺充仪欠身:“充仪娘娘,淑妃娘娘已经按照流絮的描述找到了给蒋贵人开药方和送药的太医和宫女了。”
“不可能!”祺充仪断然否认,“本宫从未叫人做过此事。”
绫屏没有与她再纠缠下去,直接唤人带上人证。
身着太医服饰和宫女服饰的二人一进来,便跪下请安。
淑妃抬手,直接问:“你们说是谁吩咐你们给蒋贵人开药,送药的?”
二人几乎没有犹豫,都异口同声:“是祺充仪娘娘的吩咐。”
待看清太医的脸,祺充仪脸色顿时大骇,她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你——”
顾静姝疑惑地看向那年轻的太医,不明白她怎么会如此惊讶。
淑妃淡淡一笑:“玟太医时常跟着郦太医出入永安宫,祺妹妹应当不会不认识吧?”
祺充仪目光幽深,却没说话。但她的态度已经表明,她是认识这位太医的。
淑妃瞥了眼入殿以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扶喻,暗暗皱了皱眉。
眼下,她摸不清陛下的意思。毕竟事关祺充仪,哪怕有人证在,但……
正在淑妃举棋不定之时,祺充仪已经对着扶喻跪了下来,眼泪说掉就掉,“陛下,您可要相信妾身,妾身没有让人给蒋贵人送药,是她们合起伙来诬蔑妾身,陛下。”
太医开的方子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医女和仵作在检查了蒋贵人之后,却说她是中毒身亡。那药寻常人喝了,能滋养心血,但蒋贵人从前中过毒,哑了喉咙,喝了那方子,时日久了,却会毒发身亡。而蒋贵人死前之所以能发出声音,或许是,大限将至。
扶喻平静地看着祺充仪,忽地问:“谁吩咐你开的药?”
问得是玟泽。
他答得很快:“回陛下,是充仪娘娘身边的云栀姑娘。”
跪在祺充仪身后的云栀面色一白。
祺充仪不敢相信地问:“云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云栀身上。
却见云栀咬破了唇瓣,伏地颤声:“是奴婢。”
祺充仪眼睛骤然睁大,听云栀接着一字一句地道:“是奴婢自作主张,娘娘毫不知情,还望陛下和淑妃娘娘处置奴婢一人。”
谁不知道云栀是祺充仪的陪嫁,最受祺充仪重用?
顾静姝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眼扶喻,将注意力放回了祺充仪身上。
祺充仪怔怔地望着云栀,眼中透着惊恐和慌乱。
云栀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她的意志,云栀认罪,为她开脱,在很大的程度上其实等同于替死。
谁会相信,此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呢?
第67章 贵嫔宫里的局势变动。
祺充仪向扶喻望去,恰好与扶喻的目光相撞。
扶喻凝视着她,眼中蕴含着深不见底的寒冰。祺充仪心中一紧,蓦地就想起了上回扶喻对她说得话:“最后一次。”
他不相信她吗?
“陛下,此事与妾身无关。妾身没有!”
他目光冰冷的让人心颤,祺充仪眼中雾气弥漫,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顾静姝找准时机,平静地开口:“蒋贵人的宫女和充仪娘娘身边的宫女,甚至还有太医院的太医都说是你的吩咐,难道她们是串通好了来陷害于你吗?若我记得不错,云栀姑娘可是娘娘的陪嫁婢女,她难道会置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于不顾选择背叛娘娘吗?”
祺充仪颤着唇,想要反驳,淑妃也接着道:“祺妹妹,本宫知道你与蒋贵人之间有些恩怨,但如今蒋贵人已经殁了,证据确凿,你……”
祺充仪没有搭理她们,她满心满眼的只有扶喻,“陛下,妾身没有!云栀胡说,她背叛了妾身,诬蔑妾身。陛下,您是知道的,妾身向来敢作敢当,不会欺瞒您的。”
扶喻收回落在祺充仪身上的目光,扫过顾静姝和淑妃,声音沉下来:“祺充仪虞氏,德行有亏,着降为婕妤,禁足永安宫,无诏不得出;蒋氏戕害嫔妃,罪大恶极,贬为御女,即日安葬。”
“陛下!”祺充仪不觉骤然高呼。
扶喻瞥她一眼,继续道:“贵仪顾氏,秀毓名门,恭谨谦和,是着晋为贵嫔,迁景春宫,赐协理后宫之权。”
顾静姝心中一动,起身谢恩:“谢陛下,妾身领旨。”
淑妃神色如常,看着顾静姝含笑道:“恭喜顾妹妹晋位和迁宫之喜,往后就劳烦顾妹妹协助本宫了。”
顾静姝恭敬应着:“是,妾身多谢淑妃娘娘。”
被降位的祺婕妤试图拉住扶喻的衣角,“陛下,您不能这样对妾身……”
扶喻往外走的脚步顿住,如愿停在她的身前,祺婕妤心一喜,仰头看着他,“陛下。”
可下一瞬,扶喻却凉声道:“庆望,送祺婕妤回宫 。”
“是,陛下。”庆望走到祺婕妤眼前,“婕妤娘娘,请吧。”
祺婕妤不可置信地看着扶喻,只觉得心中的失落浓浓的蔓延开来。
但扶喻下一句话又让她生了些许的希望:“再带个太医去给虞二小姐瞧一瞧,身子若是好全了,明日就派人送她出宫回府。”
祺婕妤被庆望搀扶着起身,下意识地去找云栀的身影。
扶喻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落一句:“至于永安宫的宫人,都关进宫正司,让内侍省和尚仪局重新挑人送去伺候祺婕妤。”
这会儿,就变成云栀惊慌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陛下!”
喊陛下无果,她又求助地看向祺婕妤:“娘娘!”
祺婕妤面上存了分明的冷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昭和宫。
淑妃见状,转头对绫屏道:“按陛下的旨意吩咐下去吧。”
看了一天的闹剧,顾静姝也觉得格外疲乏。
素衣一边扶着她,一边道:“陛下对祺婕妤的处罚到底还是轻了,这可是一条人命呢,连主子也受了伤。”
顾静姝笑道:“你觉得轻了,可对祺婕妤来说,却是莫大的打击。她虽然仍是娘娘,可却是最末等的婕妤娘娘。”
“再者说,你当真以为蒋贵人的死与她有关吗?”
素衣不解:“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承认了,难道还有假?”
顾静姝摇一摇头,问她:“我若是想置一人于死地,吩咐你去做,事后你可会告发我?”
素衣脱口而出:“奴婢岂会背叛主子?”
说完,她就愣住了:“所以,主子的意思是,云栀背叛了她?可谁能让云栀背叛自己的主子呢?”
顾静姝朝永安宫的方向看了一会,“你说呢?”
除了虞二小姐,还能是何人?
陛下若真的相信了云栀的话,今日便不会是将祺充仪降为婕妤这么简单了,更不会还替祺婕妤解决了她的心头大患。只是有一点她没想明白,陛下当初为何会让虞二小姐留住永安宫?压下那些谣言,并非没有其他更简单直接的法子,譬如封赏虞家,为虞二小姐赐婚等等。
晚间的风让人冷得打颤,素衣打了个哆嗦,不再去想这个问题,转而笑道:“奴婢恭喜主子,成了贵嫔,又有了正式的协理后宫之权,往后还能独居景春宫。”
顾静姝噙着笑:“倒还是多亏了令嫔。”
熙和殿
对于扶喻的到来,姜令音表现出了明显的讶异:“陛下怎么来了?”
扶喻同她坐在软榻上,不答反问:“听说今日又请太医来了,可是哪儿不适?”
姜令音倾身向前,依偎在他怀中,恹恹地道:“妾身这几日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不太舒服。”
扶喻拍了拍她的后背,“愔愔不必害怕,顾贵嫔已经查出了试图暗害愔愔的人,只是蒋氏已殁……”
姜令音微眯着眼,言辞中却透着温情:“原来陛下已经晋顾贵仪为贵嫔了,那妾身就不去和顾贵嫔道谢了。”
扶喻轻笑了一声。
“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随即又道:“承光宫已经修缮整理好了,朕让钦天监那边挑了个吉日,二月二十八,愔愔就能住进去了。”
姜令音闻言,立即从他怀里抽出身,“那屋子里的摆件,也都布置好了吗?”
扶喻微微挑眉,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神情。
“朕交给庆望去做的,想来都布置齐全了吧。”
姜令音一时语塞。
扶喻见她这样,明知故问:“愔愔这是怎么了?不满意?”
姜令音轻眨了眼,也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气恼地拍了下他的手背,“陛下又在故意戏耍妾身!”
她的力气不大,但却是让扶喻沉默了好一会儿。
“愔愔胆子愈发大了,竟敢对朕动手了。”他的嗓音平淡,是一贯说话时的语气。
姜令音茫然地看着他,仿佛格外不解:“妾身的胆子向来不小,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扶喻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伸出长臂将女子捞回自己的怀中。
他极其短促地笑了一下,回答她的话:“愔愔说得对,朕早就知道的。”
姜令音这才得意地哼了哼,继续问:“妾身的迁宫礼,陛下都准备了什么?”
女子贯是会得寸进尺的,扶喻通过与她的相处,早就发觉了她这一点,故而也没被噎住,卖了个关子道:“等到了迁宫那日,愔愔便知晓了。”
“哦。”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姜令音显得有些郁闷。
夜凉如水,姜令音也没想到扶喻会留宿在熙和殿,自己的计划被扶喻打乱,她心里莫名有些燥。
寝殿里只留了两盏蜡烛,屋内屋外都是一片静谧。
扶喻大抵是累极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姜令音被他搂着有些睡不着,她睁着眼睛望向烛光处。
在扶喻来熙和殿前,她就知道了他对于今日发生的事做出的处置。顾静姝果然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协理后宫之权,也晋了贵嫔之位。但他对于祺充仪的处置却是她没想到的,毕竟,他先前对祺充仪一向是比较纵容的,蒋贵人早就失宠,祺充仪身边只是有些嫌疑,何至于又被降位又被禁足。
这一招,算是打了个虞二小姐和云栀措手不及。想到虞二小姐同她说得联手一事,她就忍不住发笑。
此人有点小聪明,却看不清局势。真以为将祺充仪拉下来,她就能取而代之吗?还有云栀,竟弃祺充仪而去,其中怕是有许多隐情。
还有蒋氏,她虽然死了,但身上还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到底是谁借蒋氏来害她?
蒋氏的手上到底有谁的把柄而不自知?
淑妃、瑾妃还是宁昭容?
翌日,姜令音用过早膳就对纤苓道:“将芸儿送去宫正司吧。”
她看着纤苓眼底的青黑,又关切道:“这几日多歇歇,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
纤苓宠辱不惊地点点头:“是,奴婢明白。”
待早膳用罢,屋子里只留下杪夏时,她有些不甘心地道:“主子就这样放弃了?幕后之人还没揪出来呢。”
“想要引蛇出洞,也要适当松一松,如今紧绷着,怕是会打草惊蛇。”姜令音淡淡看她一眼,“等她们先放松警惕,再一招毙命。”
杪夏生闷气道:“主子真是太委屈自己了。”
姜令音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这宫里的人,谁没受过委屈呢?”即便不进宫,也会受委屈。
“很快就要收网了。”这句话是对杪夏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蒋贵人的死牵扯出祺充仪降位和顾贵仪晋位的事在宫里引起的诸多议论,渐渐盖住了姜令音遭人暗害的事。
事后第二日,流絮于宫正司丧命,云栀则被贬入了浣衣坊;永安宫重新换了一批宫人伺候祺婕妤,宫门被落了锁,由侍卫看守;虞家二小姐被送回了虞府。
与此同时,顾静姝因晋位贵嫔和手握协理后宫之权,成了众多嫔妃巴结的对象,她尚且未迁宫,嫔妃们便纷纷涌入玉照宫。
可惜,任她们如何巴结,能与顾静姝亲近几分的,只有陈采女一人。
但宫里的局势变动远不止于此。
二月二十八是姜令音和顾静姝一同迁宫的日子,承光宫和景春宫忙得热火朝天,各宫嫔妃都纷纷赶去凑热闹。
许是因顾静姝位分更高,又手握宫权,去往景春宫的嫔妃明显更多。
然而就在此时,令嫔晋为令贵嫔的圣谕却从御前传了出来。
第68章 迁宫“朕是偏心。”
承光宫
数名宫人欢喜愉悦的声音响彻院子:“奴婢、奴才恭喜贵嫔主子。”
姜令音没想到扶喻给了她一份这样的迁宫礼。
的确,对于后宫嫔妃来说,没有比晋位更能显示圣宠了。
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动,清脆的声音与宫人们的恭贺声交织在一起,萦绕在姜令音的耳畔,她立在殿门前,睃巡了院子里所有的宫人,微
微点头道:“都起来吧,今日你们也辛苦了,待会儿去杪夏那儿领赏。”
近来因着芸儿的事,熙和殿的宫人们都变得惶惶不安、战战兢兢,如今听到自家主子眉眼含笑,还给他们打赏,恢复往常的模样,他们总算舒了一口气。
姜令音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中,继而平声道:“从前我便说过,我这儿容不下有二心之人,今儿到了承光宫,我再同你们说一遍,若是你们看不上我这个主子,我必不会强留。”
她说得和善,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一片寂静中,喜盛大声道:“奴才誓要与主子同心同德。”
他是首领太监,有了他带头,身后的太监们也纷纷异口同声。
宫女这边,杪夏自是不用多说,不一会儿,院子里又齐声喊了一遍。
姜令音对他们的表现没有流露出别的情绪,她颔了颔首,安排了众人各自的任务后,便回到了殿内。
她住进了承光宫的主殿,比熙和殿宽敞且明亮,正殿摆着淑妃先前送的三扇屏风。殿内的布置都是按照姜令音的喜好来的,故而在摆放屏风时,觉夏还不明的问了句:“主子怎么不用陛下赏的屏风?”
扶喻赏的是六扇屏风,不论是按规格还是旁的,都更能彰显她的身份。
姜令音看着她,淡淡道:“陛下赏的放寝殿了。”
觉夏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其实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彰显身份和圣宠,还有更好的法子。而淑妃送的点翠屏风,华丽精美,很适合装饰大殿。
去往景春宫的嫔妃很多,但也有人来承光宫。
姜衔玉一早就派兰汀送了厚重的贺礼,她位分高,不必亲自前来,不知是不是因她的缘故,住在宜庆宫的汪宝林和楚采女在姜令音未得到晋位贵嫔的圣谕前都带着贺礼来了。
除二人之外,还有昭和宫的方才人。
姜令音踏入正殿时,她们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她进来,都起身向她道谢。
“妾身向令贵嫔道喜了。”
除了楚采女,姜令音实在不明白方才人和汪宝林怎么能若无其事的对她笑脸相对。
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周遭顿时一静。
楚采女仿佛看出了几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她轻眨了下眼,看向姜令音,“妾身进来时,看见了院子里有两棵桂花树,似乎是承光宫独有?”
对于楚采女,姜令音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她是从数百人中被选入宫的,身上定是有出挑的地方,姜令音简单打量她须臾,轻笑一声:“楚采女好记忆,那是四季桂,除了御花园,便只有承光宫种了。”
汪宝林看了眼方才人,曼声:“妾身记得,清音阁那边有许多棵桂花树。”
姜令音扬了扬眉梢,听她继续说:“方才人是在问月台遇到的陛下,得到的宠爱,我还以为……”
她话语未尽,颇是意味深长。
方才人脸色稍有几分凝滞,多亏汪宝林的提醒,她蓦地回想起了当日的情景:当时陛下手中握着一截细长的桂枝,陛下走后,那截桂枝却转移到了姜令音手上。
难道,是陛下给她的吗?
姜令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勾引了陛下?
难怪姜令音当时说,若论争宠,自己争不过她。
方才人低垂着眼帘,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
对于她的不理睬,汪宝林就变得格外窘迫,她咬着唇瓣,渐渐收了声。
她们二人都沉默并没有影响姜令音和楚采女,一番交谈下来,姜令音对楚采女多了几分笑容,离开前,姜令音还特意让纤苓送她出去。
然而回到寝殿里,姜令音脸上的表情都归于平静。
她拨了拨锦盒里的珍珠,漫不经心地对觉夏道:“将这些珍珠送去司珍司,制成耳坠。”
觉夏接过锦盒,小声地“嘶”了一声:“主子,都要用上吗?”
盒子里都是色泽上乘的珍珠,是姜衔玉今日送来的。
姜令音没有解释,“嗯,去吧。”
她平日里很少佩戴珍珠饰品,这些珍珠,虽比不上南珠和东珠,却也是贵重之物,何况得了这许多,怕也废了姜衔玉不少心思。
但她仍没打算自己用。
宜庆宫在承光宫的北面,距离上并不远,两座宫殿之间是一处叫“迎乐苑”的空旷之地,据说很早之前是供嫔妃玩乐之地,但在先帝时期却不知怎的废弃了,如今,只是一个空园子。
姜令音来时瞧见后,便对这个地方有了自己的规划。
扶喻答应给她摆几桌宴席庆贺迁宫之喜,她原是不想在承光宫的院子里折腾的,但——
……
姜令音晋为贵嫔的圣谕来得突然,去往景春宫的嫔妃们彼此面面相觑,转眼看顾静姝时,有不可置信,也有幸灾乐祸,仿佛是在嘲弄顾静姝。
顾静姝怔愣了须臾,神色便恢复如初。
陈采女走到她身侧,想要安慰:“顾姐姐,你与令贵嫔不一样,在陛下心里,更看重的是姐姐你。”
顾静姝摇了摇头,尚未张口,嫣小仪的声音便传到了耳中:“听说陛下让令贵嫔住进了承光宫主殿。”
一语激起千层浪。
顾静姝住进的也是景春宫的主殿,闻言,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嫣小仪。
“顾贵嫔协理后宫,住在主殿里是应当的。令贵嫔又何德何能?”
要知道,连琼贵嫔也没有住进瑶华宫的主殿。
陛下如此明显的态度,不正是要告诉她们,令贵嫔日后是板上钉钉的娘娘吗?
嫣小仪不明白,得到圣宠的嫔妃并非只有姜令音一人,为何陛下给她的,都是其他人没有拥有过的。
她想不明白的事,许多人也难以理解。
一时间,院子里人心浮动,窃窃私语起来。
见顾静姝对这些言语无动于衷,陈采女仿若松了口气,试探地提议道:“今儿是顾姐姐的喜事,可要摆几桌宴席庆贺庆贺?”
顾静姝对她温和一笑:“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正式协理后宫后,淑妃将尚食局和尚功局交给她管理,因而,她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陈采女点头,了然道:“顾姐姐再忙也要记得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二人相谈甚欢的一幕被众人都看了去,众人神色各异。
坐在最后一张椅子上的段采女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
然而景春宫的热闹和欢声笑语并没有维持多久,又过了一柱香时辰,众人正陆陆续续地离开,便见一位太监冲进来禀告道:“圣驾到了承光宫,方才传来消息说陛下打算过几日在迎乐苑摆几桌宴席。”
康乐的声音让众人脚步生生停下。
“迎乐苑?”有人疑问,“为何要摆宴席?”
顾静姝面色不改地问:“可是给令贵嫔的?”
康乐迟疑地点头:“是。”
……
见扶喻应了她的话,姜令音笑意愈深,她转了转眼眸,忽地问:“陛下这样,是不是厚此薄彼了?”
女子眼中分明透着笑意,却还要装模作样地询问他。
扶喻轻呵了一声,顺着她的话问:“何意?”
姜令音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顾贵嫔同妾身一起迁宫,陛下却只给妾身庆贺,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扶喻接着问。
姜令音也不心虚,仰着头道:“旁人不会觉得陛下偏心吗?”
扶喻轻勾着唇,淡淡应了声:“那愔愔以为该如何?”
姜令音理所当然地道:“妾身怎么知道?”
女子的小心思都表现在了脸上,扶喻自然能看出来,她贯是喜欢使用这些小伎俩,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分明是两个意思。
扶喻懒得和她计较,语气随意:“朕是偏心。”
话一出,姜令音脸上立即流露出惊讶之色。
除了惊讶,她还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无措,攥着他衣袖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
扶喻不禁皱了眉,“怎么了?”
女子从
未像现在这样看他。他正要伸手揽过她时,却被女子扑了个满怀,他正欲抬手,却听她口中呢喃:“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妾身说这种话。”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但二人凑的近,扶喻便听得格外清晰。
每个字都宛如豆大的雨滴,轻轻地敲在他身上。
这一刹那,连呼吸都是停了。
感受到肩头上的湿润,扶喻缓缓放下手臂,到嘴的话突然就不想说了。
他没想到这一句话,给女子的触动这样大。
姜令音哭得无声,扶喻却能感受到她隐约的颤抖。
女子自幼失怙,如此失态,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这种痛苦,扶喻不能感同身受,但他大抵能理解一些。
他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后背,静静地安抚着她。
姜令音下巴搭在扶喻的肩上,渐渐平息了情绪。她眼睫上还挂着泪,脸上却只有平静之色。
她不知道扶喻那句“偏心”是不是随口一说,但她想要这句话变成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俗话又说,十个指头不一般长。
扶喻是帝王,却也是凡人。
他的心,和世上人的心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有情有欲,所以会偏心,是人之常情。
姜令音和他挑明这一点,也是让他意识到,她需要他的“偏心”,比任何一个人都需要。
而后习以为常到不认为那是“偏心”,成为他的一种习惯。
第69章 料子她的报复心很重。
因着承光宫有扶喻在,没过多久,便有嫔妃们带着礼前来祝贺。
姜令音将她们请进来,似是意外地问:“你们不是都去了景春宫吗,怎么又来了我这儿?莫不是顾贵嫔招待不周?”
当着扶喻的面,她半点不留情面,来的几人面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窘迫之色。
嫣小仪率先笑道:“令贵嫔说笑了,只是顾贵嫔还有宫务要忙,妾身们不便打扰。”
“原是这样。”姜令音挑眉,“那想来是觉得我太清闲了。”
嫣小仪抬起视线往上看了两眼,却不是在看姜令音,而是看扶喻。但扶喻半点眼神也没分给她们,只顾着把玩手中的茶盏。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下一瞬又反应过来:“妾身只是想着,昭和宫离承光宫相近,往后来往也方便。”
姜令音仿若没听见似的,并不搭理她的话。
“陛下觉得这茶盏如何?”姜令音从扶喻手中抽出茶盏,“这是妾身特意从库房里挑的呢。”
扶喻任她拿走,淡声道:“这不是朕先前给你吗?”
姜令音吃惊道:“陛下连这个都记得?”
扶喻抬眼看她,“朕让庆望从私库里取出来的,如何会不记得?”
“原来是陛下特意挑的,怪不得妾身这么喜欢呢。”姜令音眉眼弯弯,带着笑意,“陛下每次赏赐后宫时,莫不是都记着各宫嫔妃的喜好?”
扶喻笑了一声,没说是不是,只说:“喜欢的话,朕让庆望再给你拿一套。”
“一套就够了。”姜令音支颐,露出一个笑来,“喜欢的东西,有一个就够了。”
她的话似乎没有意有所指。
扶喻垂了垂眼眸,淡扫过殿内的其他人。
同嫣小仪一起来的罗才人和段采女都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有了二人的衬托,嫣小仪便显得格外晃眼。
她的目光紧紧落在扶喻身上,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扶喻微微拧起眉,不悦地问:“都太闲了是吗?”
三人身子一抖,嫣小仪更是摇摇欲坠。姜令音佯装才想起她们似的,转脸看向三人:“劳烦你们亲自来道贺,我这会儿正好还留着上次祺婕妤娘娘送的料子,适合做春衫,便送给诸位吧。”
不多时,纤苓奉命端来几匹料子,呈到众人眼前。
姜令音笑意盈盈:“不知你们喜欢什么花色,不妨就在这先挑一挑?”
众人摸不准她的态度,一时没有动作。
姜令音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抿直。
扶喻见状,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漫不经心地开口:“怎么了?”
罗才人起身,道谢后就开始挑;段采女紧随其后;嫣小仪面有难堪,语气也很生硬:“既是祺婕妤娘娘赏给令贵嫔的,令贵嫔怎好转送给妾身们?”
对于她的指责,姜令音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但语气却有些委屈:“嫣小仪是觉得我做的不妥吗?”
自然不妥。
嫣小仪险些脱口而出,但好在理智尚存,她瞥了眼目光望过来的扶喻,稍稍缓了语气:“妾身只是觉得,这料子若是叫妾身们收了,令贵嫔可不是辜负了祺婕妤娘娘的一番心意吗——”
然而话语未尽,耳畔处就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不悦地看向罗才人和段采女。
“怎么回事?”
段采女受了惊吓,颤声道:“这料子……”
罗才人还算镇定,她接过话,将料子递给姜令音看,“是妾身们失礼了,只是令贵嫔,这些料子都是破损之物,您瞧瞧。”
姜令音皱着眉,探头去看。
她伸手抚摸了几息,语气骤然一沉:“纤苓,这是怎么回事?”
纤苓立即慌神地跪下,急急忙忙地解释道:“主子,祺婕妤娘娘让云栀送来后,奴婢就收进了库房,从没有人碰过,奴婢也不知这好好的料子怎么会……还请主子恕罪。”
“若不是你们,难道是——”
祺婕妤故意送来的破损的料子?
姜令音声音一顿,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气氛忽地有些凝滞,一片静默之中,段采女小声道:“怕是祺婕妤娘娘想要羞辱令贵嫔呢。”
众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有些话,岂能摆到明面上来谈。罗才人杵了下段采女,示意她住口。
段采女瑟缩了一下,慌张地捂住了嘴巴。
扶喻的目光从破损的料子上掠过,定在女子紧绷的面容上,其实这一幕场面他见到过不少,很显然,女子提前知道此事,这时候当着旁人的面戳穿,便是给他看的。
她想试探他的态度。
扶喻心里有些恼,也有些闷。
女子没有私下同他说,便是笃定了他会对此事视若无睹吗?
女子的眸子明亮,扶喻对上时,瞧见了其中明晃晃的不服气和受伤。
扶喻稍有沉默,继而伸手覆上她的手腕,“明日朕让尚服局给你挑一些送来。”
姜令音应了一声。
扶喻看向纤苓,“将这些都送回尚服局。”
说完,又对罗才人和段采女道:“令贵嫔给你们的料子,明日会有尚服局的人会给你们送去。”
二人道完谢,很有眼色地准备离开。
嫣小仪不大情愿地被罗才人强拉走,“走吧,嫣姐姐,我们还要去太液池赏鱼呢。”
等众人离开,屋子里的气氛又变得格外沉重。
姜令音看着扶喻,声音平静得过分:“陛下是不是觉得妾身不该对上祺婕妤娘娘?”
扶喻的眸子暗下来,没有说话。
“妾身想,应当不是尚服局的人将损坏的料子给祺婕妤娘娘的。”
“祺婕妤娘娘却将破损的料子赏给妾身,是在羞辱妾身。”
“所以,虞二小姐还来找了妾身。”姜令音微微笑了笑,“妾身知道比不上祺婕妤娘娘在陛下心中的份量,但虞二小姐,又凭什么让妾身将陛下拱手相让?又凭什么觉得,妾身会与她联手对付祺婕妤娘娘?”
姜令音知道,扶喻应当派人调查过虞二小姐在宫中的动向,虞二小姐来熙和殿的事,扶喻定会知道,说不准,还会怀疑到她身上。
所以,她今日就要借着此事,亲口挑明自己对虞二小姐的态度,打消扶喻心中的疑虑。
眼下,扶喻虽将祺婕妤禁足永安宫,但对祺婕妤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祺婕妤先前一直卧病在床,病愈
了还没多久,焉知不会病情复发甚至加重,到那时候,扶喻还会冷眼旁观不成?
等祺婕妤顺理成章的解除禁足,复位的事怕也不难。姜令音可还记得喜盛先前说得话,晏平五年大封后宫时,扶喻原是打算晋封虞湘衡为祺妃的。
有太后恩情这个保命符在,只要她不触碰扶喻的底线,这一辈子都能安安稳稳。
若只是给她一份安稳,姜令音并不会介意。但显然,虞湘衡所求的并不是安稳的生活。
所以,虞湘衡凭什么能全身而退?
姜令音抿了抿唇,直视着扶喻,“陛下若觉得妾身以下犯上,便处罚妾身吧。”
屋子里这般安静,她的声音清晰地落进了扶喻的耳中,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心底有一点说不清的烦闷。
“朕没怪你。”他垂下视线,“此事朕会查清楚。”
其实他现在仍是想不明白,女子与祺婕妤的矛盾为何如此不可调和。
是因她第一次的侍寝被祺婕妤截走了吗?
还是祺婕妤叫她去永安宫煎药呢?
可女子也烧了永安宫的小厨房,不曾吃亏。
他永远不会知道,有时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都能催生出怨恨。
祺婕妤看似没有对姜令音造成什么伤害,但对姜令音来说,伤害是不分轻重的。
她的报复心很重。
等扶喻从承光宫离开,庆望便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家陛下和令贵嫔之间异样的氛围。
待陛下上了銮驾,果然冷不丁地吩咐他:“叫人收拾一下迎乐苑,宴会的事就交给——”
他停顿了一瞬,道:“宴会就让令贵嫔自己来操办,让尚食局的人配合她。”
庆望恭声应着,蓦地想起什么:“奴才听说,祺婕妤病了,想传郦太医去诊治。”
扶喻眸色一深,沉声道:“让郦太医去一趟,再让郦太医到勤政殿来见朕,朕有话问他。”
承光宫
纤苓有些担忧:“奴婢瞧着,陛下面色不虞呢,主子,您何必要将此事说出来呢?咱们私下里对付祺婕妤就是了。”
姜令音拢着黛眉,冷声道:“我就是要让陛下知道。”
纤苓叹了口气,低声:“主子,可陛下压根没有处罚祺婕妤的意思。”
“主子,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主子还未入宫前,陛下可从未处罚过祺婕妤,便是淑妃娘娘也对她避让三分。”纤苓慢慢蹲下身,神色一寸寸凝重起来,“奴婢还听人说,祺婕妤还与淑妃娘娘的小产有关呢,只是这消息一传出来,便被陛下封锁了。事后,祺婕妤全身而退,没受半点责罚。”
此前姜令音只知道淑妃曾小产过一回,却不知其中内情。
“祺婕妤与淑妃娘娘小产有关?”她有点不可置信,“陛下竟这样护着她?”
“可不是。”纤苓越说越唏嘘,“主子,所以您日后还是莫要在陛下面前提起祺婕妤了,免得惹了陛下的不快。”
姜令音蹙了蹙鼻尖,深深地看了眼纤苓。
若虞湘衡真的和淑妃娘娘小产有关,还能安然无恙至今的话,扶喻未免太过偏袒她了,淑妃娘娘也是真的是能忍。
那么,此事显然还有隐情。只是这谣言,是从何而来呢?单单是为了挑拨祺婕妤和淑妃吗?
姜令音记在心里,转头又问过喜盛,交给他去暗查。
第70章 庆贺“陛下依不依?”
昭和宫
绫屏在淑妃耳边低语几句。
淑妃眼皮一撩,一边放下手中的账簿,一边轻描淡写地道:“她既是病了,可要让太医和宫人们好好照料她。”
绫屏笑着应道:“娘娘放心,奴婢会叮嘱永安宫的人照顾好祺婕妤的。”
淑妃缓缓抬手,抚上鬓间的流苏。
冰凉的触感仿佛让人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雨天,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她的身上,顺着她的小腹往下流淌……
“还请娘娘节哀。”
太医悲凉的声音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垂下眼眸,衣裳上的雨水不知怎的变成了猩红色的血,她的手上还粘腻着,那血仿佛无处不在。
“绫屏,你说她当真不是有意的吗?”
绫屏心底叹气,安抚着她:“此事查不出任何证据,可娘娘您身子素来康健,又岂会……娘娘从前没对她设防,谁知她使了什么下作法子呢?”
“是啊,当时我身边只有她在。”淑妃恍然回神,她闭着眼,握紧了拳头,“她到底不算无辜。”
绫屏沉默了一会儿,又迟疑着问:“云栀那儿,娘娘打算如何?”
“找个机会与她接触,她一直跟在虞湘衡身边,怕是知道不少事情,先莫要让她有生命之危。”
淑妃轻按着额角,深深吐出一口气,“本宫记得,再过几日就是祺婕妤的生辰了,记得将本宫给她的贺礼送过去。”
绫屏重重地点头:“是,奴婢明白。”
……
祺婕妤病了的事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但她在禁足,除了太医出入,旁人也不能去探望,众人私下里谈论了几句,便抛在了脑后。
入了春,京城的雨也多了起来,连绵的雨过后,春意变得盎然。
姜令音在迎乐苑设的宴席因着春雨一拖再拖,终于在三月的月底前开了起来。
仲春将至,迎乐苑里也摆上了各色各式的花,桌椅摆放其中,用起膳来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沁嫔有孕在身,本不在受邀之列,也不知怎的竟跟着瑾妃一道来了。
“妾身整日待在屋子里闷得慌,如今天色正好,正好来令贵嫔这儿赏赏花。”
姜令音不好赶人走,只好吩咐着纤苓她们多关照沁嫔。
在迎乐苑办宴会是扶喻的圣谕,故而满宫的人几乎都到场了,只除了淑妃、宁昭容和顾静姝。淑妃和宁昭容都受了风寒,不得出席;顾静姝则是以“侍疾”的名义待在了淑妃身边。
待众人落座,便有人提起了此事:“顾贵嫔莫不是故意不给令贵嫔面子?”
开口的人是琼贵嫔:“都是迁宫,陛下只给令贵嫔办宴席庆贺,却没给顾贵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姜令音淡笑看向她,“琼贵嫔若是想知道,便去问一问陛下好了。”
琼贵嫔一噎。
众人乐得看两人对上,当下都投以目光,没有出声。
琼贵嫔自从小产后,陛下待她就冷淡了许多,琼贵嫔气不过,派人几次三番去御前去陛下,却都无果。渐渐的,关于她失宠的消息便传了起来。
与她相比,令贵嫔便颇得圣宠了,短短几个月,位分便赶上了琼贵嫔不说,还成了承光宫主位。
从前琼贵嫔得意时,不少人受过她的磋磨,如今她变得落魄,众人自然不吝啬捧着令贵嫔同她相争。
陈采女掩唇轻笑:“顾贵嫔在淑妃娘娘身边侍疾,又忙于宫务,令贵嫔都不曾计较,琼贵嫔又何必在意这些?”
姜令音扫了她一眼。
现在满宫之中,就属陈采女与顾静姝走的近,也不知她怎么搭上的顾静姝。
姜令音没细想,吩咐宴会开始。
各宫嫔妃来捧场,也并非是为了真心给她庆贺,不过是想着能借此机会见到陛下。姜令音心知肚明,却仍含笑与她们举杯相碰。
杯子里都是茶水,并没有酒。
几次喝下来,众人都没了什么兴致。
扶喻没让她们久等,不多时便从銮驾上走了下来。
扶喻换上了一身靛蓝色的常服,周身
虽带着威严和冷淡的气息,却仍让人看得面红耳赤。
他年轻,生得俊美,和京城里的那些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们相比一点也不逊色,再加上他卓然的气度和久居高位的气势,让人心生向往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惧怕。
刚刚沉默的气氛在扶喻的到来后变得热闹起来。
姜令音坐在他身侧,轻笑道:“陛下可真叫人欢喜。”
扶喻看向她,眉梢微挑,意味深长:“愔愔也让人欢喜。”
姜令音今日穿着胭脂色的襦裙,同他坐在一起,远远望着,倒像是一对璧人。
下面的嫔妃们看着言笑晏晏的帝妃二人,心思也不由得转动了起来。
瑾妃微微转眸,莞尔一笑:“陛下和令妹妹这衣裳的样式仿佛是一样的呢。”
“瑾妃娘娘好眼力。”姜令音毫不避讳地笑意盈盈,“这是尚服局特意给妾身和陛下做的,上面的花色和纹案,都是一对呢。”
瑾妃点点头,笑意不减:“令妹妹素来爱穿红色,这红色确实衬妹妹你。”
见陛下不否认,琼贵嫔脸色一变,接过话:“令贵嫔这心思也不知和谁学的。”
她话中的讽刺意味直白。
姜令音牵起唇角笑了笑,“琼贵嫔也想学吗?”
不止是琼贵嫔,在座之人听了,都有些心动。
然而下一瞬,却见姜令音看向扶喻道:“可妾身小气得很,不想让旁人都学了去,陛下依不依?”
扶喻将她的心思看破,却没说破,只微微扬声:“好,依你。”
听他这样说,女子脸上的笑意愈深,她的长睫扬起,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明媚的模样,胜过周围的春色。
女子这样,他心里也有些高兴。
扶喻举起茶盏,同姜令音碰了一杯,嗓音微哑,带着些许的宠溺:“你不想给,没人敢学。”
听到声音并不算大,但离他近的瑾妃和琼贵嫔都能听到,甚至能看出他身上的变化。
陛下在她们眼里,一向是冷淡的,仿佛不论什么事,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原以为他是性情冷淡,不想,他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令贵嫔为何能得到他的温柔相对?
令贵嫔身上哪一点好,值得他这样宠爱?
琼贵嫔眼巴巴地望着扶喻,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然而自始至终,扶喻也没垂帘看她。
沁嫔在她身边,艳羡地道:“陛下待令贵嫔,仿佛格外宠爱呢。从前陛下都是戴玉佩,如今却戴起了香囊,也不知那是何人绣的。”
琼贵嫔挡了挡脸上的神情,偏头看向沁嫔:“那不是你送的?”
沁嫔讶异地看着她,“不是妾身,也不是琼姐姐吗?”
琼贵嫔咬了咬唇,没说话。
瑾妃笑了一下,“大抵是令贵嫔绣的吧。除夕那日,陛下便戴了。”
“正好那段日子令贵嫔住在勤政殿,想来是那时候绣给陛下的。”
琼贵嫔闻言,凝视着那香囊良久。
扶喻因有政事忙碌,待了两刻钟就离开了,但众人却在天色将黑时才陆陆续续地散去。
沁嫔搭着雾枝的手慢吞吞地落到了最后,她注视着琼贵嫔的身影,笑意却未达眼底:“瞧方向,琼贵嫔似乎是往御前去了。”
身后的方才人忽然道:“沁嫔姐姐,你如今已有快六个月的身孕了吧。”
沁嫔偏头看她,“怎么了?”
方才人轻轻一笑:“妾身只是想起了琼贵嫔当初小产的事儿,便想着提醒沁嫔姐姐,日后在路上多注意些。”
沁嫔眉头陡然一跳,“方妹妹好意,我心领了。”
“那妾身就不打扰沁嫔姐姐了。”方才人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雾枝紧张地道:“主子,方才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真是提醒主子吗?”
沁嫔眉心微蹙,“我记得,你先前见到方才人出入过瑶华宫。”
“是。”
“去查一下,方才人和琼贵嫔近来的动向。”
琼贵嫔当初陷害她不成,自己却小产了,到现在也一直没个动静,实在让人意外。
若非担心重蹈覆辙,她也不会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来了。
沁嫔抚着小腹,神色一寸寸凝重起来。
没有人,能挡住她的路。
*
忙了一天,姜令音浑身乏力,一回到寝殿,便躺在榻上,让杪夏按捏肩颈。
“主子今日可吸引了许多嫉妒呢,奴婢还瞧着,琼贵嫔往御前的方向去了。”
姜令音眯着眼,哼声:“她若还能坐得住,便不是她了。”
杪夏声音低了几分:“只是主子这样,当真能引出幕后之人吗?”
“引不出也不急。”姜令音敛着神色,淡声,“左右我还等得起。”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二人收了话题,见纤苓捧着木盘走进来,“主子,各宫的贺礼已经登记好了。”
她递上册子和一个香囊,道:“这是方才人送的,说是先前的那个香囊不适合春日佩戴,这个里头装了许多干花,丝线也是用什么汁水浸泡过,芳香馥郁,能招引蝴蝶,最适宜春日了。”
姜令音不为所动:“让太医检查一番。”
“是。”纤苓说着,又犹犹豫豫地道,“主子,冬灵那儿……”
姜令音轻轻掀眼,打断她的话:“先让她跟着你吧,我这儿有觉夏伺候,如今也不差人。”
纤苓动作一僵,“是,奴婢明白了。”
待她退出屋子,杪夏这才出声:“平日里真是一点也瞧不出异样,主子,奴婢真的不敢想……”
姜令音示意她停手,坐直了身子,懒声道:“人心叵测。没有人做事不漏一点破绽。”
伪装得再好,也有遗漏之处。
“继续盯着她们。”
说着说着,姜令音蓦地含笑:“明日去取两只风筝来,我想放风筝了。”
70-80
第71章 接近“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琼贵嫔复宠好像是一夕之间的事。
翌日一早,姜令音便听喜盛说起了昨夜琼贵嫔歇在了勤政殿一事。
纤苓犹豫地道:“奴婢好像记得,昨日宴席散去,琼贵嫔便去了勤政殿。”
姜令音听罢,眼睛微微一眯,“知道了。”
到底被扶喻宠爱了三年,琼贵嫔给个台阶,顺水推舟复宠好似也不难。
梳妆后,纤苓扶着姜令音走到屋外,庭院里,冬灵和觉夏正蹲在四季桂下填埋着什么。
纤苓笑着解释:“主子,是段采女送来的两坛桂花酿,奴婢打听过了,段采女给各宫都送了。”
姜令音淡淡扫了一眼,未置一词。
“觉夏。”
她叫上觉夏,带着纤苓和喜盛准备去御花园放风筝。
冬灵留在原地,失神地目送她们走远。
一旁的小宫女从角落里冒出来,谄笑道:“冬灵姐姐,我来帮你吧。”
冬灵瞥她一眼,冷声拒绝:“不必了。”
小宫女凑上来,觍着脸继续道:“觉夏姐姐跟着主子去放风筝了,冬灵姐姐怎么不去?可是主子有别的吩咐?”
冬灵眼眸一暗,不再搭理她,快速将坛子埋好,横了小宫女一眼,警告一句:“这是段采女送来的桂花酿,你可不要碰。”
小宫女也不恼,笑嘻嘻地应了:“冬灵姐姐放心。”
御花园繁花似锦,春色满园;艳阳高照,春意融融。
姜令音随意走了走,挑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放起了风筝。
微风细细,嬉笑声泠泠。
喜盛牵着风筝线跑得快,纤苓一边替他看着方向,一边指挥他往何处跑。觉夏挑了个小石墩,让姜令音坐下。
待风筝飞上了天,喜盛才将风筝线放回姜令音手中,“主子来试一试。”
姜令音也没扫兴,站起来仰天望着飘扬的风筝。
这图案正好是一只鸟,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只翱翔在空中的鸟儿,自由又自在。
主仆三人正在兴头上,忽地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令贵嫔真是好兴致。”
姜令音停下手中动作,偏头望向来人。
琼贵嫔搭着宫女的手腕款款而来,眉眼间尽是笑意。她穿着一袭桃红色的衣裳,与园内的景象互相映衬。
“琼贵嫔。”
姜令音与她位分一样,并不需要行礼,看她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反应平静地让人出乎意料。
昨日迎乐苑摆宴席庆贺,陛下没有留在承光宫就罢了,还让她歇在了勤政殿,琼贵嫔还以为姜令音会失魂落魄呢。谁知竟听说她一早竟来了御花园放风筝?
她
怎么能这么淡然?
琼贵嫔哼了哼,语气中带着讽刺:“到底是侯府出身,耐得住性子。”
姜令音不喜欢别人强调她侯府的出身。
她脸上的情绪刹那间寡淡下来,“琼贵嫔的羡慕,我不懂。”
琼贵嫔的语气骤然变冷:“令贵嫔,你若不是靠着侯府,岂能有今日的地位?没了侯府,你又算得了什么?”
她若是侯府出身,这会儿少说也是位娘娘。又何苦花了三年的时间,还抵不过入宫几个月的她们?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姜令音深深地看她一眼,“琼贵嫔若是这样以为,那我也无话可说。”
琼贵嫔的到来,到底还是影响了姜令音的情绪。
其实有一句话她也没有说错,若非有绥安侯府,她不会一入宫的位分就高人一截。
琼贵嫔得宠三年,也没捞到一个婕妤,其中难道没有出身的缘故吗?
她入宫才半年,便同琼贵嫔平起平坐,出身占了几分,宠爱又占了几分呢?
就像顾静姝,她入宫不久就能接触宫权,位列贵嫔就能协理后宫,这些,是琼贵嫔等人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不是她们能力不足或是不够好,而是扶喻早就暗中给她们安排了道路:可以有宠,却不可以有权。
大约是打从心里就觉得她们不配。
从几次的相处中,姜令音能看出来琼贵嫔心底的自卑,她想要极力隐藏,所以格外虚张声势。
对于这种人,姜令音也没有什么同情或是怜悯。
她剪断了风筝线,将鸟儿放飞后,慢悠悠地踏上了回承光宫的路。巧的是,没走一会儿,就在太液池边上碰上了段采女。
“妾身给令贵嫔请安。”
段采女着了一身嫩绿色锦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瞧着也是一位窈窕佳人。此时见到姜令音,她稍稍有些局促,待姜令音让她起身,她迟疑了一会儿,忽地问:“听闻承光宫有两棵四季桂,如今正好开了花,不知令贵嫔可方便,让妾身一赏?”
她低着头,声音发颤:“妾身喜欢桂花,如今只有承光宫的桂花开了……冒然打扰令贵嫔了。”
从前姜令音同她并没有过交流,见她如此主动,姜令音思忖了一下,淡声:“不妨事,正好我今日得空,段采女一起吧。”
段采女福一福身,忙跟到姜令音身后。
觉夏小声地问:“段采女和琼贵嫔一座宫殿,主子不担心她接近您别有目的吗?”
姜令音睨她一眼,淡淡道:“不担心。”
她行事不喜欢瞻前顾后,段采女接近她,无非是陷害和争宠。她尚未侍寝,在瑶华宫被琼贵嫔压着,可不想出来寻寻出路吗?
承光宫众人对于段采女的到来,都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心。
段采女说观赏桂花,倒也没有逗留太久,不过一盏茶时辰,就向姜令音告辞了。
觉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就走了?”
她还以为段采女至少会等到陛下来承光宫呢。
姜令音挑眉:“不然呢?”
表现得太过热切和心急,段采女难道不担心下次会被拒之门外吗?
她若是深谙此道,便知要有足够的耐心。
段采女连着数日到承光宫,每次却只待上一盏茶时辰,一次两次,众人还没有察觉,渐渐的,众人品出了些许的不对味。
段采女这是攀上了令贵嫔?
而除了段采女来承光宫来的勤之外,楚采女也不甘落后。
晏平六年选入宫的四位良家子,除却得过宠的方才人,三位采女分别选了令贵嫔和顾贵嫔,不免叫人深想。
楚采女毕竟是宜庆宫的人,有姜衔玉这层关系在,众人议论的并不多,段采女就不同了——她住在瑶华宫,瑶华宫虽没有主位,可里面住着琼贵嫔啊,段采女这样,就好似背弃了琼贵嫔似的。
这日在昭和宫请安结束,姜令音照常打算绕过御花园回承光宫。
她走得很慢,刚踏上青石砖铺成的小径,便听到一道刺耳的声音。
姜令音目光一凝,看向不远处的太液池。
四下分散站着不少嫔妃,姜令音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神色倨傲的琼贵嫔和被她面前连连后退、战战兢兢的段采女。
“整日里往外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住在承光宫呢。”
“紧紧扒着人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见到陛下呢?看来,人家令贵嫔也嫌弃你啊,真是到哪儿都不中用。”
琼贵嫔每说一句,就往段采女走近一步,直将段采女逼的退无可退,靠上了太液池旁边的护栏。
姜令音隔远看着这一幕,眼眸微转,却没上前。
“走吧,换一条路。”
觉夏有些不忍心地道:“主子,琼贵嫔怎能这样侮辱人呢?奴婢觉得,段采女也没做错什么啊。”
姜令音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显然,段采女没有白来承光宫,都已经有人为她动恻隐之心了。
等回了承光宫,姜令音见阳光正好,便让喜盛将摇椅摆到走廊下,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捧起了话本子。
承光宫设有小厨房,虽没有配厨子,却也能在里面开个火,倒也方便了觉夏去做糕点。
杪夏将姜令音箱笼里和柜子里的书都翻出来,铺展着放在院子里去潮。
不多时,楚采女拎着一篮针线和珠子走进来,“令贵嫔姐姐,妾身给您打个络子吧。”
姜令音捻着书页的手指一顿,抬眸看她,“好。”
“坐吧。”
冬灵立即给她搬来一张凳子。
楚采女坐上凳子,打了一会儿络子,忽然问:“这会儿,段姐姐还没来吗?”
先前这段日子,她们都是这个时辰到承光宫来的。
这时候,纤苓正好奉上两盏茶,闻言笑道:“段采女住在瑶华宫,不比您来得方便。”
楚采女笑笑:“也是。”
“对了,令贵嫔姐姐,先前段姐姐送的桂花酿您可尝了?”
见姜令音摇头,她忙兴致勃勃地道:“味道香甜而不腻,令贵嫔姐姐,你不妨尝一尝吧?”
对于酒酿,姜令音还是感兴趣的。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神采飞扬的楚采女,对纤苓使了个眼神。
纤苓会意,忙拉着冬灵去桂花树下去取。
又过了一会儿,喜盛忽然来禀告:“主子,方才人来了。”
姜令音眉头一扬,不禁纳罕今日怎么这样热闹。
“请进来吧。”
方才人施施然地走进来,面带笑意,“妾身给令贵嫔请安。”
楚采女当即也放下络子站起来,向她行礼:“妾身给方才人请安。”
不等姜令音询问,方才人便递上了一个香囊,接着解释:“令贵嫔,这是妾身新制的香囊,您瞧瞧喜不喜欢。”
加上前面两个,这已经是她送姜令音的第三个香囊了。
前面两个,太医都检查过,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姜令音还是没想明白,方才人无缘无故送她这么多香囊做甚。
“方才人有心了。”
哪怕姜令音的态度不冷不热,方才人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抿着唇,看向楚采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采女有些惊慌,没忍住缩了一下身子,出声问她:“方才人姐姐看着妾身做什么?”
方才人垂下眼帘,轻声:“妾身也会打络子,不知可否同楚妹妹一起?”
这事楚采女做不了主,她微微捏紧了络子,紧张地看向姜令音。
却见姜令音不为所动,仿若未闻。
楚采女面露为难,“方才人姐姐,妾身今日怕是不大方便,不如改日吧。”
方才人沉默良久,终是一脸失望地告退:“那妾身便不叨扰令姐姐和楚妹妹了,妾身告退。”
然而就在她要走出承光宫时,姜令音却开了口:“给方才人赐座。”
楚采女神色一诧,转瞬换成了欢喜之色,邀请她道:“方姐姐,你同我一起给令贵嫔姐姐打络子吧。”
方才人受宠若惊地挨着楚采女坐下,“好,多谢楚妹妹。”
被这么一搅和,姜令音看话本子的兴致也没了。
她放下话本子,刚抿了口红茶,便听喜盛来报:“段采女方才在太液池冲撞了琼贵嫔,被罚跪了。”
第72章 收网(上)“陛下怎么这么凶。”……
姜令音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
琼贵嫔特意挑了那个时辰、那个地方发作,便是笃定了她会经过那儿,是演给她看的。
她没有露面,琼贵嫔又怎会善
罢甘休。
见姜令音不说话,楚采女和方才人也都没有轻易出声。
正此时,纤苓和冬灵捧着托盘走来,兴冲冲地道:“主子,桂花酿准备好了。”
待见了躬身的喜盛,二人脚步一顿,倏地敛了笑声。
直到姜令音对喜盛摆摆手,语气平淡:“知道了。”
“尝一尝桂花酿吧。”她起身,眼风一扫,示意几人回到殿内,“外头起风了。”
楚采女和方才人对视了一眼,跟上她的脚步,纤苓和冬灵落在后面,冬灵朝喜盛努了努嘴,小声:“出什么事了?”
喜盛言简意赅:“段采女被琼贵嫔罚跪了。”
二人了然。
姜令音自然也清楚:琼贵嫔是想借着罚跪段采女来表达对她的不满,也是想看看她对此事是什么态度。若是她去救段采女,那明面上,段采女就与她上了一艘船;若她不去,便能让段采女心寒,断了与她的联系。
可她与段采女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况且,她也不在乎这些虚伪的名声。别说段采女跪在那儿了,便是奄奄一息了,那又与她何干?
姜令音冷漠地想着。
桂花酿被启封后,盛在了鎏金花鸟纹高足银杯中,淡雅甜腻的香气便弥漫了整个屋子。
姜令音瞄着杯中漂浮着点点细碎的桂花,垂眸抿了一口。
方才人和楚采女也都得了一杯,毫无异样地饮了起来。
姜令音朱唇轻启,惋惜一般地道:“比起桂花酿,我还是喜欢梨花酿。”
楚采女小口小口抿着,接过话:“妾身还未饮过梨花酿,不过令贵嫔姐姐这儿有桂花树,难怪段妹妹喜欢来赏花,听说景春宫的院子里有两棵梨花树,这会儿应当开花了,令贵嫔姐姐若是喜欢,倒也可以去景春宫瞧一瞧。”
纤苓觑她一眼,淡淡道:“御花园和司苑司也有梨花树,主子若是喜欢梨花酿,便叫司酝司送来几坛。”
楚采女面露窘迫,立即道:“是这个理,妾身一时竟忘了。”
姜令音笑一笑,没说话。
她说了不喜欢桂花酿,便再也没碰过,待觉夏端着糕点进来后,便慢悠悠地尝了几块。她坐姿闲适懒散,瞧着没有半点规矩,偏仪态上瞧着赏心悦目。
楚采女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蓦地想起了刚入宫那会儿,尚仪局的女官对她的教导,她从前没有学做那样复杂的规矩,为此挨了不少的罚。
坐要坐得端正,行动时,手要如何摆动,步子要迈多大……太多太多的拘束,她练了很久,才勉强适应。这会儿看姜令音这样的坐姿,不由地想起了自己被女官说成不伦不类的模仿。
这无不在表明着,她们的天壤之别。
见方才人不知不觉又倒了两杯,纤苓忍不住笑着提醒:“方才人喝了这么多,小心醉了。”
姜令音挑眉看向她,眼神透着一股意味深长。
方才人讪讪一笑,“是妾身贪了。”
她放下了高足杯,手忙脚乱地捏了块糕点放入口中。
眼看滴漏一点点过去,楚采女估摸着时间,起身告辞:“妾身就不叨扰令贵嫔姐姐了。”
方才人紧随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边的宫女忙扶住她:“主子小心。”
然而话音还未落地,方才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摔坐在了地上,她蹙着眉,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众人唬了一跳,纤苓忙去拉她起身,“方才人,您这是怎么了?”
姜令音眼眸一眯,迅速喊人进来:“喜盛,去请太医。”
“纤苓,扶着她去偏殿。”
同时,她瞥了眼桌上的糕点和桂花酿,给杪夏递了个眼神。
楚采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姜令音身后,声音打着颤:“令贵嫔姐姐,方才人怎么会突然这样,瞧着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中毒。
后两个字她没敢说。毕竟方才人来时好好的,在承光宫待了一会却中了毒,任谁也不敢说和令贵嫔毫无关系。
但,她也在承光宫,怎么她好端端的呢?
楚采女拧着手中的绢帕,不敢往下深想。
……
承光宫突然请太医的事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太医院不属于后宫范畴,位于皇宫东南角,离勤政殿最近。当下,扶喻刚从朝中回到勤政殿,近来北边滴雨未下,有干旱的征兆,他正忙于处理此事。
庆望在殿内侍奉着,籍安则站在廊下,他远远瞧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跑向太医院,不禁有些好奇:除了永安宫,近来没有人请太医,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甩了甩拂尘,走下台阶,等了片刻,却见喜盛拉着两名太医神色匆匆的模样。
籍安一怔,忙叫住他:“可是令贵嫔有恙?”
喜盛见是他,也没隐瞒,将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两句,末了,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苦笑道:“我家主子与方才人本也没什么来往,这方才人几次三番来给主子送香囊,主子今日便留了方才人喝茶,谁知……竟出了这种事呢!”
籍安脑子转了几个弯,也琢磨出些许的不对劲。
“籍安公公,那奴才就先走了。”
籍安目送他离开,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转身去了茶房。
他端着泡好的茶,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殿,走向御案。庆望见他过来,不由地瞪他一眼。
庆望是他师傅,如何会看不出他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籍安隐晦地摇了摇头,告诉庆望,这是他的选择。
庆望到底没有拦他,甚至退后几步,让了个位置。
殿内除了扶喻,下面还站着几位穿着朝服的大人,不知在为什么而争执,声音有些嘈杂,扶喻沉着脸,冷眼看着他们却一言不发。
籍安绷着心神,将茶盏递到扶喻手边,硬着头皮道:“陛下,承光宫那儿出事了。”
扶喻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小动作,甚至没太听清他的话,他眼神冷冷瞥过来,“什么事?”
籍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话仔细重复一遍:“方才承光宫的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奴才打听了一下,听说是方才人在令贵嫔那儿晕了过去,好似是中毒。”
他在赌。
话音甫才落下,扶喻脸上的神色倏然一变,他本就沉着脸,如今更是冷若霜雪。
下面的朝臣们似乎也注意到扶喻这边的动静,声音渐渐小了些,站在第一排的男子拱手:“陛下,依臣之见,当务之急,应是开库放水,安抚百姓……”
扶喻起身,撂下一句:“先拟个折子递上来,此事容后再议。”
他径直出了大殿。
籍安脊背蓦然一松。
好在,他赌赢了。
留在殿内的朝臣们愕然哑声,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苏穆清。
苏穆清顶着苏家长子的名头,虽没有领官职,却能跟着扶喻,并且旁听朝政,深得圣心,朝中的大人们对他虽然不满,但明面上都相安无事,甚至叫得亲热:“贤侄可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穆清心里隐隐有所感觉,但又不太确定,面对这些大人们,他只是笑笑,道不知。
听闻承光宫请太医,姜衔玉二话不说就带着兰汀来了。
没有人拦她,因而等姜令音见到她时,她眉眼间顿时闪了抹不自在,并且不觉地开始解释:“听闻你请了太医,可是怎么了?”
“回诚妃娘娘,妾身无事,是方才人误食了夹竹桃汁液。”姜令音福了福身,态
度颇是冷淡,“太医已经从桂花酿里检查出了夹竹桃汁液。”
姜衔玉猛一蹙眉,再问:“桂花酿?莫不是段采女送来的?”
姜令音点头不语。
楚采女在一旁哽咽道:“好在令贵嫔姐姐不喜桂花酿的味道,只是尝了一口,否则……”
姜衔玉神色一肃,转头吩咐兰汀:“去将此事禀告淑妃娘娘,传段采女过来,再将段采女送我的那两坛子拿过来给太医检查。”
她看向姜令音,安抚她的话还未说出口,殿外便响起一声:“陛下驾到——”
姜令音着实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一会儿时间扶喻就赶来了。
近来扶喻很忙,已经连着好多日没有进入后宫,听闻是民间有旱情,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闲着任由段采女和楚采女出入承光宫。
等了这么久,此事终于可以收网了。
姜令音搭上纤苓的手腕,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的方才人。
将这人搅和进来并不是她的本意,可谁让她这么“凑巧”呢,能不中毒,谁想中毒?有人替她担着,还不好吗?
扶喻从銮驾上下来,三步并两步跨入院子,见女子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目光凝望着他。女子的脸色有些白,仿佛是受了惊吓,一见到他,便像往常一样跑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时却生生停下了脚步。
女子仰着脸,声音里透着委屈:“陛下。”
扶喻对她的举动习以为常,姜衔玉等人却止不住惊讶,但她们很快反应过来,福身请安:“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扶喻的视线落在姜令音脸上,他伸出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朕来了。”
女子攥住他的手指,蓦然红了眼,“陛下,有人要害妾身。”
先前扶喻心里一直觉得女子不信任他,对她话里话外的试探也有些不大舒坦,但自从上次他说了“偏心”二字后,女子就对他亲近了很多,除了肢体上,还有言语间和心底里。
现在,女子心里想什么,都会直白地告诉他。
她不喜欢祺婕妤,也不再暗暗地对他表示,让他自己发觉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
女子本应当这样随心所欲的,不压抑着自己的性子才好。
扶喻反握住她的手掌,声音中辨不清情绪:“朕会为你做主。”
姜令音皱了皱鼻子,“那陛下可要好好查一查,若非妾身不喜欢桂花酿,这会儿中毒躺在那儿的就是妾身了。”
“好。”扶喻应下,牵起她的手,往正殿走去。
姜令音转过身,后知后觉方才的举动被旁人看去了,手臂顿时一缩,想要从扶喻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扶喻发觉她的意图,又握紧了两分,“别动。”
怕什么?
身为他的宠妃,这点小场面也值得她害怕和担心?
先前在他面前表现得那样大胆,果然还是装腔作势、无知无畏。现在知道怕了,想退缩了,可是已经晚了。
姜令音没被他的话吓到,只是不满地嘀咕:“陛下怎么这么凶。”
扶喻侧眸看她一眼,待坐上主位,他忽地道:“坐吧。”
上面只有一张椅子,以往都是她坐的,扶喻占据了她的椅子,是打算让她坐哪?
姜令音挣脱了一下,道:“妾身站着就好。”
扶喻却勾着唇:“坐下来。”
姜令音垂眸,看着他合拢的双腿,面色蓦地一红。
难不成,他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坐他腿上吗?
她盯着扶喻,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揶揄。然而看来看去,他脸上都写满了“认真”二字。
姜令音抿着唇,忍不住恼声:“您怎么这样不知羞!”
扶喻眼皮子一撩,嗤了一声:“令贵嫔在想什么?朕不过是让你坐在朕身边,不想坐着,想站着——嗯?”
庆望适时地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到姜令音的身侧,笑眯眯地道:“令贵嫔主子,您请坐。”
姜令音很肯定,扶喻刚刚就是故意的,他是在报复她方才骂他凶的仇。
第73章 收网(中)可谁叫他偏心呢。……
见女子气鼓鼓地甩开他的手,郁闷地坐上椅子,扶喻没由来地生出了些许的愉悦和轻松。
近来他有些忙,日夜颠倒,用膳也没什么胃口,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会儿难得放松下来——
还真是多亏了她。
扶喻敛着下颚,闷声暗笑了一下,才悠悠转回了正事上。
太医跪在地上,垂首道:“方才人中毒有些深,微臣已经想法子催吐了。微臣查过了方才人用过的饮食,唯有桂花酿中含有夹竹桃汁液,与方才人中毒的症状一样。”
姜衔玉恰当地解释:“回陛下,桂花酿是段采女前些日子送来的,各宫姐妹都分得了一两坛,不知是不是只有令妹妹这边的桂花酿中有毒,还是——妾身已经让人去取宜庆宫中的桂花酿了。”
扶喻紧缩着眉头,冷声道:“庆望,让太医去检查一下各宫的桂花酿。”
若只是姜令音的桂花酿被人做了手脚,那可不是一件蹊跷事了。
很快,兰汀抱着两坛桂花酿给太医检查。
太医检查的间隙,淑妃和顾静姝姗姗而来,许是听得了圣谕,二人身后的宫人都捧着几个坛子。
殿内没有准备那么多张椅子,姜衔玉和楚采女皆起身请安,将位置让了出来。
淑妃坐上姜衔玉原先的位置,而姜衔玉则坐在了她的对面。
姜令音淡淡看着这一幕,没有动身的意思。
仿佛也没有人察觉这一点。
顾静姝余光扫过她,有些发怔。
顾静姝同姜令音同是贵嫔,又有协理后宫之权,姜令音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地忽视她,见顾静姝站着,她偏头让人去后殿端来两张凳子。
楚采女也得以落座。
淑妃也没在意姜令音坐在她上面,只是担忧地问:“来时听说了方才人的事,令贵嫔妹妹无碍吧?”
虽只问了她一人,但姜令音还是带上了楚采女:“谢淑妃娘娘关心,妾身和楚采女都无碍。”
淑妃渐渐舒展眉头,不解地道:“先前段采女妹妹也给我送了几罐桂花蜜和桂花酿,我用了几次,都没有问题,怎么令妹妹这儿的却掺了夹竹桃汁液呢?”
她仿佛是真的不解,但也有替段采女说情的意思。
姜衔玉也道:“淑妃娘娘说的是,妾身也十分不解。”段采女给她的桂花酿她也用了。
没有人回答她们的疑问。
太医将她们带来的桂花酿检查了一番,里头却没有发现夹竹桃汁液。众人皆皱眉沉思,没多久,庆望也带回了消息,除了承光宫,其他宫的桂花酿竟都是正常的。
姜令音扭头看向扶喻,“陛下,这是存心要害妾身似的。”
姜衔玉微微愣了愣神,“可段采女何故要给令妹妹一人下毒?陛下,妾身想,此事怕是并非如此简单。”
此话一出,连淑妃都有些费解,她没想到姜衔玉也会为段采女说情。如今的受害者,可是姜家人,她的亲堂妹。
姜令音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淡声道:“听诚妃娘娘的意思,是觉得妾身今日是自导自演,试图陷害段采女吗?”
姜衔玉抬着眸,对上姜令音冰冷的目光。她轻摇了摇头,声音一低:“令妹妹,我只是觉得此事
尚有疑点,段采女无缘无故岂会害你呢?”
“那诚妃娘娘觉得,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陷害段采女?”姜令音揪着她的话不放,眼里溢满了不耐。
姜衔玉总是这样,在外人面前特别大度,宁愿无条件地相信旁人,也不肯多给她一点信任。也许她说得话没错,也许她是好意,可她从来都是站在自己和旁人的立场上去怀疑她、否定她。
名声对她来说当真那么重要吗?
日光正盛,氤氲的光影潜入承光宫中,姜令音看着姜衔玉白皙如玉的面容,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殿内有片刻的安静。
众人都没有打扰姜令音和姜衔玉隐隐约约的对峙。
每次遇到与姜衔玉有关的事,姜令音的反应都格外大,格外不正常,扶喻不知道她是不是从前与姜衔玉不对付,但他这人向来对事不论对错。
他眼眸一沉,嗓音散漫,语气却不容置疑:“够了,诚妃。”
扶喻垂下视线,将身侧女子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慢慢掰开,“朕相信你。”
他一边安抚着姜令音的情绪,一边吩咐:“传段采女过来。”
诚然姜衔玉的话也有道理,但那又如何呢?桂花酿是段采女送的,她未必没有动手脚的可能;至于是否是姜令音故意陷害……
似乎也有可能。
扶喻低眉摩挲着女子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想着:可谁叫他偏心呢。
帝妃二人之间的亲昵动作没有丝毫遮掩,落在了殿内所有人的眼中,众人心思各异,神色却丝毫不显。
籍安去请段采女时,段采女还跪在太液池边上,琼贵嫔坐在亭子里和几个嫔妃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赏着春景。
见到御前来人,琼贵嫔脸色微有变化,承光宫发生的事她也就得到了风声,如今见籍安要带走段采女,她也表示要跟着一起。
籍安没有阻拦她。
待段采女入殿,淑妃立即质问:“段采女,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来的路上,籍安已经告诉了段采女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跪在地上,神色慌乱,语句还算流畅:“陛下,淑妃娘娘,桂花都是妾身亲自在御花园采摘的,也是妾身亲手酿做的,分给各宫娘娘和姐姐时,也是随意取的,妾身也不知怎么只有令贵嫔姐姐得到的有毒……妾身、妾身胆敢谋害令贵嫔姐姐?还望陛下和娘娘明察。”
琼贵嫔眸子悠悠一转,“段采女这段日子可是日日来承光宫献殷勤,她又岂会毒害令贵嫔?”
她看向扶喻,话的矛头却指向姜令音:“令贵嫔安然无恙,偏是方才人中了毒,难道是巧合吗?”
方才人可是因为姜令音的得宠而渐渐失了宠的。
姜令音坦然地看着她,“琼贵嫔难道不知方才人为何会在承光宫吗?”
她可不相信,琼贵嫔会好端端地提起方才人。说不准,二人私下还有什么来往呢。
琼贵嫔眉头一竖,“难道不是令贵嫔留下她的吗?”
姜令音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这时候,楚采女向前两步,喏喏道:“今日是妾身向令贵嫔姐姐提起尝一尝桂花酿的,方才人来送香囊,说想留下来和妾身一起打络子,令贵嫔姐姐本也没打算让她留下……陛下,淑妃娘娘,这是一个巧合,若非妾身的提醒,若非方才人喜欢桂花酿,往后中毒的便是令贵嫔姐姐了。”
几人各抒己见,扶喻静静听着,没有什么反应,但他与姜令音交握的手,却已然代表了他的态度。
琼贵嫔敛着眸子,心底不了避免地产生了浓浓的失望。
她不明白,怎么陛下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明明先前后宫的事,陛下都是不耐烦理会的,都是交给淑妃来处理,实在处理不了,他才会出面,并简单利索地做出决断。
为什么,他如今能耐得住性子坐在这儿听她们为了一件小事而争辩不休?
她耷拉下精致的眉眼,脸上的情绪一寸寸寡淡下来。
方才人中毒,又是在承光宫发生的事,自然不可能只是随意询问一下段采女。宫正司的人得了圣谕,带着人搜起了她的屋子。搜查时,籍安也在一旁盯着。
段采女住在瑶华宫的西偏殿,与主殿有一墙之隔。
籍安站在走廊下,望向那边时,心里不免唏嘘:从前后宫中,最热闹的就是瑶华宫,宫人们挤破头都想进去伺候,可蕙妃一病逝,宫人们死的死,散的散,这会儿,瑶华宫的主殿竟是最冷清的了。
……
然而段采女那儿也查不出任何线索。
顾静姝眸中神情稍微闪烁,不急不慢地道:“敢问令贵嫔,段采女送来的桂花酿都有何人接触过?”
这时候才想起这个问题,莫不是太晚了?
姜令音转向她,眉心蹙了一下,“顾贵嫔是怀疑妾身宫里的人动手脚?”
“是。”顾静姝镇定自若,“除了段采女,便只有令贵嫔身边的宫人能接触到桂花酿。”
姜令音若有所思,“话是这么说没错。”
她看向纤苓,问:“都有何人接触过?”
纤苓一怔,很快垂眸报出一串人名来:“除了奴婢,只有冬灵和觉夏接触过。”
姜令音点点头,道:“她们都是贴身伺候我的人。”
顾静姝含笑,“令贵嫔确定信任她们吗?”
姜令音没有立即回复。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
扶喻见她这样,也察觉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他扬声,声音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凌厉:“将她们都送去宫正司审问。”
“陛下……”姜令音轻轻一唤,欲言又止。
扶喻眼眸漆黑地盯着她,“朕知道你信任她们,但此事非同小可。”
况且,这几人并非是女子带入宫的,衷心的真是假,还待考究。
今日是她侥幸没有中毒,可她不会每一次都如此幸运躲过去。若是身边的人不干净,往后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呢。
姜令音想了想,坚持道:“陛下,妾身相信纤苓,将她留下吧。”
扶喻拧着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当着众人的面,他到底没有拂下女子的脸面,道了句“好。”
纤苓感动得热泪盈眶:“奴婢多谢主子信任。”
扶喻扫视殿内一周,声音沉下来:“采女段氏,言行有失,罚俸、禁足一个月。”
即便没有证据指向段采女,他仍是处罚了段采女。
淑妃瞟了眼磕头谢恩的段采女,无声地叹了口气。
段采女还未承宠,便遭了这么一难,往后还能复起吗?
退出承光宫前,淑妃回望了一眼正在与扶喻四目相对的姜令音,会是她吗?
这一局看下来,她什么损失也没有。
中毒的是方才人,被处罚的是段采女,可得到陛下怜惜的,却是她。
可方才人和段采女人微言轻,没有圣宠,也没挡她的路,她何必做这样的一个局呢?平白惹人怀疑。
她想不通。
待众人离开,殿内便只剩下姜令音和扶喻。
“陛下当真不怀疑妾身吗?”姜令音看着扶喻,问得认真。
扶喻神色不变,看出了她的心思。
“朕说了,相信愔愔。”
姜令音不依不挠地追问:“那陛下为何相信妾身?”
相信还需要理由?
扶喻觉得女子是故意在为难他。
“那朕该不该信你?”他反问。
姜令音哼了声,立即冲他甩脸色,“陛下果然是哄骗妾身,您心里分明就是不相信妾身。”
她站起身,将脸撇了过去。
扶喻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他自诩看惯了后宫女子的伎俩,了解她们的心思,怎么这会儿竟觉得棘手得很?
相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成。
他打量姜令音一瞬,将人拽到自己身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方才不是想坐在朕腿上吗?现在没了外人,来坐吧。”
姜令音立即将方才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她气恼地捏了捏扶喻的腰,语气沉沉:“陛下就喜欢戏耍妾身,妾身才不想坐您的腿上。”
扶喻“嘶”了一声,捉住她的手腕,“旁人想坐都坐不上,你还嫌弃起来了?”
姜令音立即反驳:“那妾身也不坐旁人腿上啊,陛下腿上硬邦邦的,不如坐软垫呢,妾身不喜欢。”
扶喻气笑了:“先前也不知是谁坐在朕的身上——”
姜令音蓦地捂住他
的嘴唇,又气又恼:“陛下不许再说了!”
第74章 收网(下)“帮她尽快解脱吧。”……
扶喻眼眸中暗色翻涌,撑着扶手调转了个位置,转瞬间,姜令音被他压到了椅子上。
她默默松开放在他唇上的手,微缩了一下,“陛下要做什么?”
扶喻没说话,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呼吸有些重,掠夺性极强。姜令音仰着头,被迫承受着他的侵略。对于这个姿势,她不大乐意,便故意咬着牙关,躲闪起来。
扶喻双手都放在扶手上,姜令音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椅子上,逃避不得。
见女子这般,扶喻稍狠了力气,咬住她的唇。
姜令音疼得张开了牙齿,咬住了他的舌尖。
二人正你来我往较劲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儿是承光宫,明知二人在里面,谁敢不知轻重地过来打搅?
因而没有人分散注意力。
直到门口传来庆望略显迟疑的声音:“陛下,不好了,沁嫔主子被二皇子撞着,动胎气了。”
事关重大,否则庆望也不敢冒着风险打扰。
姜令音皱了皱眉,忙推开扶喻。
扶喻直起身来,平复了喘息声,方淡淡道:“知道了。”
他扫了眼女子的面容,哑声道:“朕忙完再来看愔愔。”
姜令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微肿的唇瓣,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陛下去忙吧。”
扶喻拢了拢衣袖上的褶皱,走出殿内。
庆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抿着唇,一副心绪不佳的模样,立即心中一凛,低下了头。
他自然没有错过扶喻唇上的痕迹,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沁嫔一直好好地待在临华宫里养胎,今日怎么会被二皇子撞上了?
扶喻大步流星地走出承光宫,坐上銮驾,他微微侧头,面上带着些许的锐利,“去尚仪局挑个可用的宫女给令贵嫔补上。”
庆望猛一抬头,脸上却保持着平静,“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宫人的调动一向都是由各局的掌事安排,陛下从来没有管过的,这次竟要他去挑人,显然是因为今日的事让陛下怀疑起了令贵嫔身边伺候的人的衷心,而让他去挑,那选中的,定不能是普通的宫女了。
陛下这样安排,是不放心令贵嫔,怕令贵嫔受伤吗?
庆望用余光注意着扶喻的反应,见他没有别的吩咐,立即招手唤来籍安,同他叮嘱了一番。随后,他从銮驾一侧离开,朝尚仪局的方向走去。
承光宫
姜令音整理了一下仪容,到偏殿看望了已经醒来的方才人。
方才人已经从伺候的宫女口中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会儿正后怕着,见了姜令音,她目光闪了闪,问道:“令贵嫔,妾身是因为你的喝了桂花酿才中毒的吗?”
纤苓纠正她:“是段采女送的桂花酿,不是我们主子让你中的毒。”
若不是她贪嘴,也不会中毒了。
方才人靠在软枕上,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却有些深邃,“可到底是妾身代替令贵嫔中了这个毒。”
姜令音听到这话,勾着唇角轻笑一声:“是啊,若非方才人,谁也不知这桂花酿里有毒。”
“方才人先回去好好养着身子,此事,我会给方才人一个交代的。”
也不知方才人有没有听出她的意思,但有了她的保证,方才人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好,那妾身就等令贵嫔的消息。”
待回到寝殿,纤苓蓦地冷笑:“方才人难道是觉得主子欠她什么不成?主子何必要给她什么交代?”
她难得如此疾言厉色,姜令音定定看了她两个呼吸,莞尔一笑:“她毕竟是在承光宫中的毒,应该的。”
纤苓撇撇嘴,小声嘀咕:“方才人接近主子本就是不怀好意,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往后怕是更要扒着主子了。”
姜令音当做没听到一般,她坐回榻上,眼睑低垂,忽地问:“先前你说冬灵与宜庆宫的人有来往,觉夏也是诚妃调来的,这次的桂花酿她们也都触碰过,难道是巧合吗?”
姜令音自从入宫后,与姜衔玉的关系一直很僵,跟在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姜令音不喜姜衔玉,故而很少提起。
纤苓见她主动说起此事,也有一瞬的惊讶:“可诚妃娘娘与主子都是绥安侯府的姑娘,诚妃娘娘有什么理由害您呢?”
姜衔玉的确没有什么理由害她。
姜令音看着纤苓两条眉头拢在一起,笑了声:“谁知道她心里是如何嫉恨我的呢?”
纤苓微微吃惊:“可奴婢瞧着诚妃娘娘待主子很是关怀,怎么会……”
“她贯是虚伪,旁人不清楚,我却知道得明明白白。”姜令音敛了敛笑意,声音低沉,“可莫要被她给骗了。”
纤苓点点头,“奴婢记着了。”
……
姜令音让喜盛注意着临华宫的动静,一有结果就来告诉她。
一柱香时辰左右,喜盛就回来了:“主子,是二皇子在院子里玩耍时,不慎撞到了沁嫔,好在有刘选侍在沁嫔身边护着,沁嫔只是动了胎气,并无大碍。”
“陛下斥责了瑾妃娘娘,并杖责了二皇子身边的宫人,还嘉奖了刘选侍。”
姜令音记得刘选侍,是那回被扶喻迁怒的刘才人。
“如何嘉奖的?”她问。
喜盛挠了挠头,如实道:“赏了些银子。”
姜令音挑了挑眉,只是这样?
她还以为,至少能复位呢。
不过当初扶喻给刘才人降位的理由是窥伺帝踪,这回虽没有复位,但到底让扶喻对她的印象好了些。
只不过,宫里的皇嗣们都被保护得很好,平常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也只在除夕宴会上远远看到了一次罢了,那,二皇子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撞了沁嫔呢?
正想着,喜盛低下声:“主子,奴才打听过了,陛下今日之所以来得这样快,是因为籍安公公报的信。奴才去太医院请太医回来时,被籍安公公拦住问话,籍安公公知晓了此事,告知了陛下。”
“奴才瞧着,籍安公公仿佛是在向主子卖好?”
姜令音略一正色,“他给我卖好?”
籍安可是御前的太监,他们御前的人,最忌讳的就是私下里与后妃们有所牵扯,他怎么明知故犯呢?
但仔细想来,籍安对她,似乎是有点儿殷勤了。
“此事切莫声张,待我再看看。”
她身上有什么利益可图?
*
晚间守夜的是杪夏。
姜令音没有让人把蜡烛熄灭,因而殿内并不昏暗。
“主子,冬灵和觉夏虽都在宫正司里,但奴婢还是有些担心。”杪夏抿着唇,小声道,“她们不会被人害了吧?”
姜令音抚着锦被上的花纹,淡淡道:“怎么不会呢?畏罪自杀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法子吗?”
“只有她们之中有人认罪,那此事就被揭过去了。”
杪夏心中百感交集,作为对主子的行为了如指掌的人,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宫闱的可怖。
“冬灵和宜庆宫的那位株青是老乡,她们之间的来往,仅仅是为了给宫外的家人寄钱。纤苓和冬灵在尚仪局时住在一间屋子,她不可能不认识株青。”
“主子当时让纤苓暗中观察冬灵,便是试探她,可她竟——”
杪夏说不下去了,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情绪颇是激动。
姜令音拍着她的手,无声安抚着她。
杪夏继续说:“那日主子带着纤苓和觉夏去放风筝后,奴婢看到冬灵将两坛桂花酿埋好就回屋了,奴婢借着清扫后院的理由,支开了前院的所有人。之后,奴婢却看到了回到树下的萱儿。”
“主子冷落冬灵的那些日子,都是萱儿在安慰她。所以,萱儿经常出入冬灵和纤苓的屋子。”
“今日开封桂花酿的也是冬灵和纤苓。”
杪夏颤抖着手,道:“奴婢还在萱儿的屋子里找到了藏起来的剩余的夹竹桃汁液。”
她将那些汁液混入了萱儿的晚膳中。
萱儿是和觉夏一
个屋子,但觉夏今晚在宫正司,因而今晚屋子里只有萱儿一个人。
这是杪夏第一次伤人性命,她虽没看到那个场景,但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一个恐怖的画面。
“杪夏。”姜令音唤她。
她盯着杪夏,一字一句:“我们一起去看看。”
杪夏愕然失声。
姜令音说到做到,她披上一件外衫,举起一个烛台,就拉着杪夏推开了屋子的门。
走廊下挂着两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天上的星星散发出微弱的光,但月色如练,倾泻了满院。
天黑之后,姜令音给每个宫人都发了一碗安神汤,让她们早点歇息,这会儿宫人们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声音。
杪夏稳住心神,从姜令音手中接过烛台,找到萱儿的屋子,将门打开。
屋内有断断续续的细微的呻吟声。
杪夏找到了床榻上的萱儿,烛光映在她苍白冒汗的脸上,有几分模糊。
“主子。”杪夏退后,让姜令音走近看。
萱儿蜷缩着身子,时不时抽搐两下,已然是中了毒的模样。
姜令音静静看了一会,眉宇间掠过一抹怜悯。
“这样太折磨人了。”
杪夏刚要点头回答,又听她轻轻道:“帮她尽快解脱吧。”
怔愣间,她被姜令音递了个手帕。
杪夏低下头,看着这块云锦制成的手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姜令音没有催促她,只是将她手上的烛台拿走,而后弯着唇角,安静地注视着她。
烛光反照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为她添了一抹淡淡道光晕,柔和又美好,叫人不敢直视。
杪夏蓦然移开视线,哆哆嗦嗦地将帕子覆上萱儿的口鼻之处。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
忽然有人贴上她的手背,握着她的手用力往下按。
杪夏弯着腰,一动也没有动。她知道,是主子在帮她。
她们一起——
看着萱儿没了呼吸。
第75章 为难(上)“我让你们走了吗?”……
“主子,萱儿她……”
回到寝殿,杪夏便紧挨着姜令音,她眼里有些茫然,但更多的却是庆幸:“若非主子谨慎,今日躺在那儿任人宰割的就是您了。”
她虽然极力压着内心的恐惧,但姜令音还是捕捉到了她指节发白的细节,她握住杪夏的手,将她手中的帕子一点点抽出来。
“杪夏,你说得对。”
她道:“在这个宫里,只有我们是彼此可以信任的人。”
她们已经相互依靠了许多年,以后,还要相互依靠才是。
杪夏是个通透之人,姜令音相信,经过这一次,杪夏与她会更加的依赖和亲近,视她为唯一。
主仆二人很晚才沉沉睡去,殿内的蜡烛也燃了一夜。
翌日一早,姜令音正在鸾镜前梳妆,纤苓忽然呼吸急促地来报:“主子,打扫前院的萱儿没了。”
姜令音深吸一口气,侧眸看她,连声质问:“没了?怎么没了?”
纤苓心头一震,解释道:“奴婢、奴婢方才发现宫女少了一人,便去萱儿屋子里找,见她躺在床榻上,还以为她还没醒……可当奴婢探了她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浑身冰凉……主子,昨儿她还好好的呢。”
杪夏为姜令音插上一支发簪,状似随意道:“昨儿咱们宫里才出了中毒的事,冬灵和觉夏还在宫正司呢,萱儿这个时候没了,莫不是与此事有关?”
姜令音深以为然:“纤苓,你去找个医女来检查一下她的屋子和昨日的饮食,看看可能有什么发现。”
“是,奴婢明白了。”
待纤苓屈膝退下,姜令音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暗芒。
杪夏压着声音道:“主子,这事儿可会让她乱了阵脚?”
“或许吧。”姜令音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勾了勾唇,“不过她背后的主子藏得倒是深,也不知何时能露出来。”
敢直接往她身边安排眼线,手上定然还握着不少东西。姜令音可没忘记,当初蒋氏和流絮那莫名其妙的行为。她有一种感觉,蒋氏的死,和纤苓背后之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顾静姝是否发现了什么?
如若不然,她怎会突然与陈采女亲近起来?
陈采女是宁昭容宫中的人,入宫后一直与蒋氏住在一起,莫不是她知晓些什么?
越想越有道理。
“咔哒、咔哒”,姜令音的蔻丹敲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姜令音眉目一凝,对杪夏道:“明日,你去一趟宫正司,将冬灵和觉夏接回来,顺便再问一下关于流絮的事。”
杪夏会意:“是。”
至于为何是明日将二人接回来——
不多时,纤苓将医女的发现禀告给姜令音。
医女在萱儿的身上发现了夹竹桃汁液,并在她屋子里找到了装过夹竹桃汁液的小瓷瓶。
“是她!”杪夏蓦地冷笑,“是她在桂花酿里投毒。”
纤苓也回过神,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请罪道:“奴婢竟不知萱儿也触碰过桂花酿,还请主子恕罪。”
姜令音俯视着她,沉默片刻道:“不怪你,你一直跟在我身边,谁知道她是何时投的毒呢。”
小瓷瓶是宫里常见的样式,查起来,也没什么线索,姜令音让人将萱儿的尸体裹出去后,又让人清理了萱儿的屋子,便对承光宫众人宣布了最后的结果:“此事是萱儿所为,让宫正司的人放了冬灵和觉夏吧,她们受委屈了,杪夏,你明日去亲自接她们回来。”
消息被淑妃知晓后,她先对负责管教萱儿的司籍进行了贬斥,又派人来承光宫安抚了一下姜令音的情绪。
喜盛不由地咋舌道:“奴才记得,尚仪局的司籍可是有望成为下一任尚仪的人呢。”
姜令音听了,饶有兴致地问:“哦?那除了她,还有谁有望成为尚仪?”
喜盛了如指掌地道:“除了她,便是司赞司的有声了。”
听了有声的名字,姜令音不由地与杪夏对视了一眼,这时,喜盛又忽地拍了下脑袋,道:“奴才想起来了,司籍大人是给顾贵嫔教导规矩的大人呢,而司赞大人,是主子的。”
姜令音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那位司籍叫什么?”
“叫、余香。”
顾静姝皱着眉,甚为不解:“只是因为萱儿是司籍手下掌管的宫女,便要被牵连受罚吗?”
霜月点点头,“是,这也是淑妃娘娘下的令。”
顾静姝在苏家受余香教导数日,对她颇是欣赏和喜欢,因而这会儿实在难以接受。
素衣也很喜欢余香,她担心道:“余香姑姑日后可是要升任尚仪大人的,这遭了淑妃娘娘的贬斥,还能升任吗?”
霜月见她们这般气愤的模样,又犹豫着道:“还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见顾静姝望过来,她忙道:“能与司籍大人争一争尚仪之位的,还有司赞大人,她名唤有声,曾是给令贵嫔指导规矩的。”
话一出,几人都有一刹的惊讶。
素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关窍,道:“令贵嫔亲近司赞大人,会不会是她——”
顾静姝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姜令音虽然还没有接触权力,但并非不能早早布局,六位尚局的大人都已年迈,再过一两年或许就要退下去了,接替她们的这些人,若与某一后妃私下亲近些,那对于管理后宫的人来说,可谓是极其不好掌控的;更不必说若这人手上有宫权了。
六个尚局掌管的事宜,与后宫嫔妃们紧密联系,衣食住行用,嫔妃们离不开她们,可若是她们暗藏祸心,谁能保证自己不中招呢?
拥有了权力,方才知晓权力之下掩盖的腐朽和黑暗。
见顾静姝沉思,霜月默默地低下了头。
*
晌午将近,庆望忽然带着一名宫女来到姜令音面前。
“令贵嫔主子安,陛下说承光宫中缺了个宫女,特意让奴才带着人来给您补上。”
姜令音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庆望身边的宫女身上,顷刻间了然了扶喻的意思:“好,劳烦公公替我多谢陛下。”
见姜令音坦然接受,庆望心里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好话,才领着赏银离开。
那宫女年纪瞧着二十又五,着了一身青色的宫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仅插了一支素色的花簪,她跪在地上,脊背弯下去,神态恭敬,声音低沉:“奴婢栖笺,给主子请安。”
她是庆望带来的宫女,姜令音自然不会小觑了她。
“栖笺,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不必多礼,先起来吧。”
姜令音笑吟吟地让杪夏将她扶起,“到了承光宫,便是我的人了,往后不必拘束,这是杪夏,这几日让她带着你先熟悉熟悉承光宫。”
看着面前主子面上温柔的笑意,栖笺不禁响起庆望对她的叮嘱和先前宫里人私下对她的谈论。
她心里有了个底,立即笑着道:“是,奴婢谨遵主子吩咐。”
姜令音虽然入住了承光宫的主殿,但不知什么缘故,承光宫并没有配置掌事的宫女,因而如今上下大小事宜都是杪夏在处理。这位栖笺,看着不卑不亢,怕是来担任掌事的。
庆望听从于扶喻,带来的人定然背景清白且能力很足,但她不喜欢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着。她不敢保证,栖笺真正衷心的人是她,而非扶喻。
即便扶喻不会害她,但她仍是不自在。
纤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主子不高兴吗,还是不喜欢栖笺?”
姜令音乜她一眼,淡淡道:“栖笺是陛下派来的人,我应该高兴吗?”
纤苓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和抗拒,像往常一样宽慰她:“主子若是实在不喜欢,便想个法子将她调出去好了。”
“罢了。”姜令音摆了摆手,对她道,“往后你多盯着她些,一有什么动静立即告诉我。”
见主子一如既往地信任她,纤苓喜笑颜开,心中的担忧渐渐散去了许多。
“是,主子放心,奴婢记住了。”
……
午歇醒来后,姜令音带着纤苓和栖笺转悠到了清音阁,这会儿台上面的人在唱曲儿,而问月台上,嫣小仪和罗才人正在品茶。
二人向她行完礼,嫣小仪问:“令贵嫔怎么也有兴致来听曲了?”
姜令音找个座儿坐下,淡声道:“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嫣小仪笑了一下,继而意味不明地道:“若是令贵嫔也能闲来无事,那妾身们可就连闲人都不敢称了。”
近来陛下忙于朝政,多日没进后宫,昨儿个好不容易来了趟后宫,去的还是承光宫,听闻今日御前的人又去了承光宫……嫣小仪眼睑低垂,忍不住刺了声:“方才人代令贵嫔中了毒,令贵嫔也不去探望她吗?”
“到底是你宫中的人下的毒,虽然那宫人死了,可段采女却受了牵连,被陛下禁足宫中。”
“令贵嫔,这事儿当真不用再细细查一查吗?一个宫女哪来的胆子给你投毒?这指使她的人会是谁呢?”
姜令音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性,原是懒得搭理嫣小仪,见她这样咄咄逼人,再也没了耐心。
“嫣小仪莫不是想说,是我让她下的毒?”
嫣小仪摇了摇头,掩唇轻笑:“妾身可没这样说,只是想提醒令贵嫔罢了。毕竟这个事儿,牵连了方才人和段采女两位妹妹。”
姜令音侧着头抚了抚垂下的流苏,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嫣小仪和一言不发的罗才人,蓦地想起什么似的:“若我记得不错,当初蒋贵人便是在这儿,和你们一起喝着茶,而后失了声的。”
蒋氏虽然死后被降了位分,但宫里人还是习惯称呼她为蒋贵人,姜令音也是如此。
两人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此事,罗才人眼眸倏然一暗,“令贵嫔想说什么?”
姜令音笑了下,语气端的是散漫随意:“有蒋贵人的前车之鉴在,你们也不怕会重蹈覆辙吗?”
嫣小仪一急,她骤然起身,对姜令音怒目而视,冷笑连连:“令贵嫔,你休要在这胡言乱语!蒋贵人是被自己给自己下的毒,想来陷害顾贵嫔,我们又不是她,怎么会同她一样?”
罗才人也沉下了脸,“令贵嫔,这种话岂能随意说出口?蒋姐姐人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再揪着她不放?她犯了错,得罪了你,可她自己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我们不过在这喝个茶,若是碍了你的眼,我们走就是了。”
说罢,她福了福身,拉上嫣小仪,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有人的动作比她们还要快。
二人被纤苓和栖笺笑眯眯地拦住,身后,是姜令音冷淡的声音:“我让你们走了吗?”
第76章 为难(下)“不怪令贵嫔。”……
嫣小仪和罗才人身边也只带了一位宫女,见姜令音叫人拦住她们,二人对视一番,转身看向姜令音。
姜令音缓缓抬起眼眸,目光中闪过一丝审视,声音却很平静:“二位比我入宫时日长,竟这般目中无人,不知规矩,当真让我大开眼界。”
一番话落下。
罗才人似乎也从方才的冲动中回过了神,她微微垂首,恭敬地行了个礼,“令贵嫔,方才是妾身们失礼了,妾身向您赔罪。”
姜令音见她这样能屈能伸,挑了挑眉,望向嫣小仪,“赔罪?好啊,既要赔罪,那便拿些诚意来。”
“听闻嫣小仪也会唱曲儿。”她手指遥遥一指,指向台上,“不如来一首,让我开开眼?”
嫣小仪心头一紧,这不就是在明晃晃的羞辱她吗?
姜令音扬了扬下巴,笑了笑:“罗才人,听说你茶泡的好,来给我煮个茶吧。”
听完姜令音的要求,二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嘴唇也在颤抖着,似乎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姜令音身边也仅有纤苓和栖笺二人,并不能真将她们强留在这儿,但她们都没有那个胆子甩手离去。在身份上,二人都比姜令音低,姜令音虽不是主位娘娘,不能惩戒嫔妃,但位高一级都能压死人,何况她们之间还隔了好几级呢。
罗才人心中一沉,她默了默,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姜令音,试图让人转变主意:“令贵嫔,方才妾身是有所失言,妾身向您道歉。蒋姐姐已经没了,妾身们不过是在这喝个茶,说说话,您却说妾身们会重蹈覆辙,这……传出去,难道不是令贵嫔在威胁妾身们吗?”
姜令音面上一诧,忽然有些想笑。
她喜欢耍嘴皮子,但并不是事事都能用嘴来解决问题,身为上位者,她只需要下令,不必在意她们的任何一句话。她便是威胁她们又如何呢?传出去,说她仗势欺人又如何呢?
这对她产生不了任何的损伤。
“纤苓,送嫣小仪去台上。”
“栖笺,叫人拿套茶具来。”
懒得同她们多费口舌,姜令音直接叫人将二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见姜令音如此强势,罗才人也只好皱着眉,回到姜令音的身侧,正要坐下,又听她道:“哪有坐着煮茶的道理,罗才人你说是不是?”
罗才人咬着牙,半蹲了下来,“令贵嫔说的是。”
一直被带到台上,嫣小仪都没有半点反抗,比起罗才人,她表现得格外柔顺。
台上唱戏的人听了纤苓的话,依次退下去,将偌大的地方让给了嫣小仪。
嫣小仪站在最中间,稍微仰头,便能看到问月台上的姜令音,可她仅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嫣小仪今日穿着一身齐胸的宽袖襦裙,姜令音只让她唱曲,并没让她跳舞,可她却踮起脚尖,提着裙角舞动了起来。
清音阁的院子里有两棵桃花树,这会儿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微风拂来,花瓣纷纷扬扬。
姜令音远远看着她柔美的舞姿,依稀看到了曾经那个凭着嫣然的笑意而获得帝王宠爱的女子,但如今圣宠消褪后,女子身上多了几分寂寥。
她像春天的花一样,尽力绽放着自己的妍丽。
姜令音看着看着,品出了些许的不对劲。
台子三面都没有护栏,离地面也有不算低的高度,她的脚步却越来越靠近边缘,就仿佛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
察觉出嫣小仪的意图,姜令音瞬间收回视线,目光落到低眉顺眼的罗才人身上。
她今日来的目的并非是为难二人,眼下纤苓和栖笺都在身边,正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这清音阁自从陛下登基,就一直荒废着,无人来吗?罗才人。”
罗才人
不情不愿地挤着声音道:“是,先前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有人来打扫,平常时候,并没有人进出,若非方才人……”
姜令音面上的情绪淡了几分。
也就是说,这儿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
“后来来的嫔妃多了,蒋姐姐便约着大家一起围炉煮茶,没想到——”罗才人倏然噤声,抬眼瞥了下姜令音,“蒋姐姐已经没了,身前与令贵嫔的事儿难道还不能一笔勾销吗?”
姜令音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手腕上的红玉镯,蒋贵人虽然没了,但她身上的谜团还没解开,同她有些关联的人还在,这让她怎么能一笔勾销?
“罗才人,这宫中除了你,还有谁与蒋氏交好?”
罗才人见她避而不答,又说起了其他,不免觉得烦躁,她几乎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若论关系好,哪里比得上林贵人。”
然而话一出口,她立即反应过来,见姜令音面露疑惑,她哼了哼声,故作镇定道:“林贵人同她是一个郡的,在毓秀宫学规矩时就住在一个屋子,整日里待在一起,谁看了不说一句姐妹情深。”
“林贵人会医术,当初因救治二皇子有功,可是连升数级,从采女成了贵人。可后来……”
她却被贴身宫女告发暗中给二皇子换药,试图谋害二皇子,被打入了冷宫,自缢而亡。
“林贵人走了之后,蒋姐姐还消沉了好长时间。”
罗才人心底多说有些唏嘘,她也不敢相信林氏会生出那样大的贪念,竟计划着给二皇子换了药,让二皇子病重后,自己再去救治二皇子。当初瑾妃娘娘因着二皇子对她多有提拔,让陛下给了她厚赏不说,甚至还打算请求陛下让林氏住进临华宫。可林氏,终究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心,到最后,连命都丢了。
瑾妃娘娘。
姜令音对她的了解并不多,比起在宫中有着贤名的姜衔玉,她低调了许多,虽生了二皇子,位分又仅次于淑妃,但却不显山不露水。宫里的人提起她,言语间也都只有羡慕和敬重。
几位娘娘之中,宁昭容和她平日里都在宫里照看着皇嗣,可宁昭容同祺婕妤还有一些恩怨,瑾妃却从没有与人交恶。
这样的人,要么是不喜欢惹事,要么就是不怕惹事。
陛下没有立后,她膝下有二皇子,姜令音不相信她就想安安稳稳地在宫里过着日子。
大皇子虽为长子,但生母已逝,听闻身子还有些弱,如今陛下膝下仅有二子,瑾妃难道会没有野心吗?
喜盛从前在宜庆宫伺候过林贵人,据他所说,林氏是个极其温柔和善之人,一心扑在了医术上,整日里除了看医书,就是去司药司那儿看药材。
那么,这样的人,会为了一时之私而害二皇子吗?
找到了突破口,姜令音的心绪蓦然开朗起来。
再看向罗才人时,她的语气也稍稍缓和:“瞧着罗才人与我合眼缘,往后罗才人可以多来承光宫,我请罗才人喝茶。”
罗才人一愣,万万没想到令贵嫔还想继续折辱她。
“令贵嫔,你——”
“啊——”
她的声音刚出来,就被更高更亮更急促的声音压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纤苓的喊叫声:“主子,嫣小仪摔下去了。”
台下,嫣小仪神色扭曲地躺在地上,双腿折在一起,涌出刺目的鲜血。
姜令音心里有所准备,对此并不意外,但罗才人却不一样,她心一惊,直接撇开姜令音,急急忙忙地跑了下去。
这时候栖笺也带着茶具回来了,她张望道:“主子,出什么事了?”
姜令音抬起眼睛,望向湛蓝的晴空,今日万里无云,是极其美好的天气。
“将你手上的东西带回承光宫吧。”
她压下眼中的波澜,盈盈起身,朝栖笺道:“走吧,去瞧瞧嫣小仪伤的可重。”
栖笺愕然。
嫣小仪从台上不慎摔下来,伤了腿的消息很快如风一般传到各宫之中。
清音阁位置偏僻,离得最近的宫殿是钟粹宫,几人都没有乘坐步辇,姜令音便让纤苓和宫女扶着嫣小仪进入了钟粹宫。
钟粹宫东院因火灾正在修缮,但东院完好无损,姜令音的东西虽然都搬进了承光宫,但屋子里的桌椅床榻、被褥和器具还是齐全的。
嫣小仪被扶着躺到了床榻上。
罗才人满脸焦急地喊:“太医呢,太医可到了?”
栖笺早在姜令音下来时就撒开腿跑去了太医院。
但太医院离得远,一时半会根本来不了。
罗才人坐在床榻边上,为嫣小仪擦拭着她脸上细细密密的汗,“嫣姐姐,你再坚持一下。”
嫣小仪一把抓着她的手腕,声音低不可闻:“不怪令贵嫔,是我太专注了……”
“是令贵嫔——”罗才人刚出声,忽然急急刹住,她偏头看了看姜令音,的确是令贵嫔让她去的台上,但令贵嫔说的是唱曲而非跳舞。
罗才人拧起眉头,哪里还不明白嫣小仪的言外之意。
她想让自己同她站在一起,将罪责推到令贵嫔身上。
想明白了,她的手开始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她要这样做吗?
罗才人明白了嫣小仪的意思,姜令音虽没听清她的话,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她不紧不慢地坐上锦榻,揉了揉眉心,“本想出来散散心,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出来的。”
纤苓低头,语气轻柔地安抚着她:“主子整日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不好,陛下不是嘱咐您,让您多出来走动走动吗?主子不喜欢听戏曲,明日便去长空楼上赏花如何?听闻司苑司……”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谈论起来。
嫣小仪目光紧紧盯着罗才人,然而罗才人虽阴沉着脸,却始终没有回应她。
见状,她的心一点点往下坠。
但即便如此,她仍保持着一丝希望:毕竟,罗才人同她是站在一起的,她没理由为令贵嫔开脱罪责。她也被令贵嫔羞辱了,不是吗?
第77章 受惊“愔愔受惊了。”
医女和顾静姝几乎是一前一后来到的钟粹宫。
没见到淑妃,几人脸上都闪过一抹意外,顾静姝笑着解释:“淑妃娘娘有宫务在身,便让我来看看。嫣小仪伤得如何?”
因是顾静姝,姜令音并没有起身的必要,她像个局外人似的,坐在一旁听着几人的交谈。
医女检查了嫣小仪的双腿,道是伤了筋骨,需静养三个月。她开了方子,退下去后,顾静姝微一点头,顺势问:“怎会伤得这样严重?”
嫣小仪和罗才人都没有出声,像是要等姜令音先开口。
顾静姝察觉到二人的目光,也看向了姜令音,姜令音见她们都看着自己,微一抬眸,“都瞧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我将人推下去的?”
众人一噎,没料到她如此直白。
姜令音见她们如此神色,又悠悠地道:“既然顾贵嫔来了,那我便先回宫了。”
顾静姝正要说什么,罗才人忽地唤她:“令贵嫔。”
她站起身,眼底有些复杂,“妾身同您顺路,可否与您一道回宫?”
姜令音还没说话,床榻上的嫣小仪脸色苍白,双眼含泪地发出声:“罗妹妹,你、你没什么话对顾贵嫔说吗?”
她不明白,被羞辱的可不止她一人,罗才人为什么能做到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顾静姝也琢磨出了这其中些许的微妙,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三人,想起当时传出来的消息,自然不会是令贵嫔将人推了,可嫣小仪这副模样,仿佛也不尽然。
令贵嫔做了什么?
嫣小仪霎时换了音调,慌不择言:“罗才人,顾贵嫔就在这儿,你不必惧怕令贵嫔。难道令贵嫔还能再折辱你一次不成?”
折辱?顾静姝默默挑了下眉,看向神色如常的姜令音和略显局促的罗才人,突然想问一句令贵嫔是如何折辱她们的。
“好了嫣姐姐。”罗才人脸上表情凝重,“总
归是我们失礼在先,令贵嫔不过是……”
她换了个词,轻轻说完:“再者说,令贵嫔并未让你跳舞,此事不如就、就到此为止吧。”
嫣小仪不敢相信地盯着她,她说得倒是轻松,她这么一出,伤了自己的双腿,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人笑话她吗?
她攥紧手指,喉咙发干:“我们不过是喝个茶、听个曲罢了,令贵嫔一来,便将我们与蒋贵人相提并论,我们只是争论了两句,她便仗着位高于我们让你给她泡茶,把你当宫人使唤,又让我去台上唱曲儿,将我当成了乐妓,这些事儿,难道不是事实吗?”
“令贵嫔这样羞辱我们还不算,又眼睁睁看我摔下去。如今我这样,令贵嫔可算是满意了?”
姜令音听完,轻笑一声:“嫣小仪,既然我位高于你,那你说得这些当是我对你的罚,何来羞辱一说?若是换成淑妃娘娘这样做,你敢说是淑妃娘娘故意羞辱你吗?”
当初琼嫔不是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掌掴了她吗?琼嫔虽有身孕,位分却只高了嫣小仪一阶,可琼嫔要掌掴她,嫣小仪又有什么法子?
她楚楚可怜,她示弱,可得来的,是禁足一个月。
嫣小仪想用这种伎俩毁坏她的名声,真是从心里看不起她。
觉得她会愧疚,会担忧,而后默默咽下苦楚,息事宁人?
嫣小仪还算镇定地反驳:“淑妃娘娘管理后宫,一向行事公允,岂会无缘无故责罚于妾身们?”
姜令音再次笑了:“那我便是故意为难你了。”
她眼风一扫,轻轻咬出个“好”字。
没有人知道她这个字是什么意思,等她们明白过来时,嫣小仪已经从床榻上掉了下来。
“噗通——”
姜令音的速度太快,叫人没法阻拦。
嫣小仪甚至忘了疼,直接坐在地上愣住了。
姜令音取出帕子擦拭了一下泛红的手指,眉眼微垂,语气颇是淡漠:“嫣小仪,这会儿,才是我故意为难你。”
顾静姝和嫣小仪神色均为之一变,前者语意不明:“令贵嫔,嫣小仪本就伤了腿,你这般,实在是——”
她话语未尽,但任谁都能听出她的不赞同。
姜令音淡淡瞥了她一眼,扬了扬袖子,缓步走出屋子。
罗才人原地思忖了一会儿,对着顾静姝福了福身,也迅速远离了这个地方。
屋内须臾间只有嫣小仪传出的哽咽声,顾静姝揉了揉眉心,叫人将她扶回床榻上。
嫣小仪抽泣着:“顾贵嫔,你可亲眼瞧见了,令贵嫔她……她实在是太欺辱人了,太张狂了。”
顾静姝哀叹声:“嫣小仪,你莫要哭了,此事我会禀告淑妃娘娘的。你如今行动不便,我叫人抬步辇来送你回宫吧。”
好声好气安抚了嫣小仪几句,等将她送上步辇,顾静姝终于舒展了眉头,吐了口气。
素衣看了全过程,此时不由地咋舌:“令贵嫔可真是一点也不避讳主子啊。”
本来仅仅是嫣小仪的说辞,这一下子,可有了人证,令贵嫔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令贵嫔为何要避讳我?”顾静姝神色平静,“她与我位分一样,难道会因为我有宫权就忌惮我?况且她如今正得圣宠,便是让陛下知晓了,难道陛下会因为嫣小仪而斥责她吗?”
姜令音是宝林时,都不曾将她放在眼里,时至今日,能与她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已经是她收敛的结果了。
再者说,今日的事若是换成了她,她恐怕也会如此“成全”嫣小仪。
素衣哑然,愣了半晌,才道:“可主子不担心吗?若是陛下往后叫令贵嫔也接触了宫权,依令贵嫔的性子……她与主子相争可如何是好?”
顾静姝笑了笑:“她若是争,就让她争好了,难道我会怕?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好好想想当下的事。”
“好了。”她不欲多言,“走吧,将此事告知淑妃娘娘。”
承光宫
姜令音一回到承光宫,便吩咐喜盛去请太医。
喜盛顿时担忧地问:“主子哪儿伤了?”
姜令音睇他一眼,抬起自己的手,意味深长地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手伤了。”
喜盛见她十个手指都好端端的,没有什么异样,便放宽了心,再转念一想,便理会了她的意思。
他乐呵呵地应了声:“奴才省的。”
纤苓和栖笺默默垂首,仿若未闻。
杪夏在院子里碰上喜盛,听说了这事儿,立即跑到姜令音身边,让姜令音把双手翻来覆去给她检查,“主子不过出去了一个多时辰,怎么会受伤?”
姜令音忍俊不禁地道:“我没事。”
纤苓这才站出来,细细同她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姜令音低着眉,把玩着自己的蔻丹。
罗才人住在昭和宫,方才和她一道绕过的御花园,一路上,罗才人都在欲言又止,终于在快到昭和宫时没忍住开了口:“令贵嫔,你方才为何要那样做?”
姜令音偏头觑她一眼,反问:“罗才人呢,刚才怎么不同嫣小仪站在一起?”
罗才人张了张嘴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姜令音也没真的想得到她的回答,无非是有两种可能,不论哪两种,都表明出了罗才人不想深究下去的意愿,她有几分胆子不假,却不愿打破自己如今安稳的生活。
罗才人不想真的得罪了她。
如此审时度势之人,姜令音只会高看她一眼。
所以在扶喻与太医一道来承光宫时,姜令音在对话中有意无意缩减了罗才人的存在感。
太医也没白跑一趟,临走前得了丰厚的赏银,还被杪夏亲自送出承光宫。
殿内
扶喻屏退了宫人,与姜令音四目相对:“愔愔可还有什么话同朕说?”
姜令音笑意盈盈地挽住他,“陛下想听什么?”
青葱似的手指拨弄着扶喻腰间的香囊。
扶喻半躺在榻上,深吸了口气,握住她动个不停地手,“不是说手受伤了?这可是欺君之罪。”
姜令音弯弯眼睛,幽幽地道:“是受伤了,陛下难道没瞧见妾身手指上的红痕吗?只是浅了些,陛下还盼着妾身手指断了不成?”
“口无遮拦!”扶喻顿时板起了脸,“这种话你也能随意说出口?”
他板着脸时,显得格外威严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姜令音见过几次他这副模样,这时候他虽板着脸,眉头却是松动的,一看就不是真的动怒,或许能唬得住别人,却唬不住她。
“陛下又凶妾身!”她哼了哼,语气里染了些许的恼意,“陛下这样,都让妾身开始怀疑陛下来承光宫是为了审问妾身的了。”
扶喻无奈失笑,他若是审问人,何必再听闻承光宫请太医后就急匆匆地过来?这女子贯是不讲一点良心。
“那愔愔倒是说说,今儿清音阁那儿发生了何事?”
其实在来承光宫的路上,庆望便同他囫囵说了一遍,嫣小仪从唱戏的台上摔了下来,伤了筋骨,当时在场的只有女子和罗才人。但嫣小仪身为嫔妃,怎么会去戏台上跳舞?
不难猜出女子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扶喻垂眸望着姜令音,内心毫无波澜地想着:嫣小仪是自己没注意摔伤了,与女子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心声和姜令音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嫣小仪当着顾贵嫔的面指责妾身羞辱她,可妾身不过是听说她会唱曲,想听一听她
的嗓音罢了,谁知她自作主张的再台上忽然跳起了舞,还跌落下来?”
姜令音义正言辞:“妾身若知晓她这么不知轻重,早就让人拦住她了……嫣小仪这样,妾身还委屈呢。”
扶喻蓦地扯了扯唇角,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但迎上女子明亮的双眸,他颔了颔首,温声安慰:“愔愔受惊了。”
第78章 采仗“给令贵嫔置办一副采仗。”……
扶喻攥着姜令音的手指,眸子往下,一边摩挲着她已经没有任何痕迹的手指,一边轻声:“往后出去身边多带着些人。”
姜令音眨了眨眼,“陛下是让妾身乘坐步辇吗?”
她明知故问的模样太过明显,扶喻难得的没有像往常一样挖苦她,而是反问:“承光宫的步辇难道是摆设?”
那步辇姜令音也乘坐过几次,但到底不是名正言顺,因而,她并不是每次都会坐着出去。
“可妾身怕旁人觉得妾身恃宠而骄。”姜令音蓦地耷拉下眉眼,情绪淡淡,“今日嫣小仪还当着顾贵嫔的面,怪妾身没拦住她,叫她摔伤了呢。”
她委屈的样子不加掩饰,扶喻低下头,轻轻嗯了声,道:“旁人不敢说你闲话。”
去年冬日时,他便说过要给她赐个轿辇,却被女子拒绝,将女子封为贵嫔,迁入承光宫后,他便让人在承光宫那儿留了步辇,安排了四个太监,原想着女子应当明白他的意思,可谁知,她还是战战兢兢,怕坏了规矩。
扶喻知道,她也就会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若真叫她做什么,她嘴上硬气,心里明明慌张得无以复加,偏偏面上还要装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行事随心,从来不会思虑许多,顾及旁人的感受。可女子不一样,她处在后宫,总是有些身不由己。或许,她也想遵从内心的想法,可处处存在的规矩掣肘了她。
他是帝王,所谓的规矩对他来说,是可以握在手中的,就像风筝的线,他往那儿牵,风筝就要往哪儿飞。当然,他也可以剪断风筝线。
他是握着风筝线的人,可女子却是风筝。
扶喻沉默了一会,忽然明白了女子瞻前顾后的原因,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忽然往外扬声:“庆望。”
庆望轻轻走进来,没敢抬头,“奴才在。”
“让司舆司给令贵嫔置办一副采仗。”他道。
姜令音闻言,瞳孔轻轻颤了颤。
庆望也怔了须臾,他对宫规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采仗代表的是什么,那是给二品和三品的娘娘出行时用的,可令贵嫔如今离三品还差了一步。
可别小瞧了这一步,再往上,婕妤就是主位娘娘。要知道,如今宫里也就五位娘娘。而这五位娘娘都是陛下刚登基那会儿入宫的,至今已有近七年。
令贵嫔入宫还不足一年呢。
庆望不敢再想下去,他思绪回笼,立即应下:“是,奴才遵旨。”
扶喻观察着姜令音的神色,见她脸上除了惊讶,还有隐秘的欢喜,便知道他的猜测没有错。
女子不是真的想拒绝他的好意,而是担心他并非出自真心,可若是他直接下旨,女子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姜令音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喜欢这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二品和三品的嫔妃虽都是采仗,但规制上仍存在区别,扶喻没说按照什么品阶的规制给令贵嫔准备,但庆望心底琢磨着,可以按照正三品来备,毕竟,正三品和从三品都是四人抬的翟轿和步辇。
庆望见自家陛下没有别的吩咐,不敢打扰,正要退出去,又听令贵嫔道:“太医说嫣小仪要在宫里养伤三个月呢。”
他脚步一顿,听自家陛下语气温柔地道:“若是想听曲儿,朕叫戏班子到承光宫来单独唱给你听。”
令贵嫔不大满意地道:“妾身还是想听一听嫣小仪唱的。”
庆望心都跟着提了提:令贵嫔真的是一点也不担心会惹恼陛下啊。
自家陛下的回答也让人出乎意料:“行,依你。等嫣小仪养好了伤,就让她来唱一曲给你听。”
庆望深深地埋下头。
姜令音笑得眉眼弯弯,得寸进尺地道:“再过两个月就是陛下的万寿节了,到时候阖宫都要去安福殿给陛下庆贺,可嫣小仪要养伤,怕是不得参加了。”
扶喻看了她一会儿,手掌将她的手指包裹,依旧顺着她的意,瞥了眼庆望问:“可记住了?”
庆望应下,随即尽量放轻脚步,迅速退出屋子。
令贵嫔敢说,他实在不敢听。
他何时这般好说话了?姜令音狐疑地盯着扶喻,又问:“陛下真不让嫣小仪去宴会?”
那可是万寿节,后宫嫔妃不论品阶,都能出席的重大宴会,是嫔妃们便是拖着病体,也要参加的。
谁不去,就代表着她被陛下厌弃了。
往后,叫嫣小仪如何立足于后宫?
姜令音本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扶喻应得这么爽快。
她入宫时,嫣小仪已经不得宠,可后宫里仍有关于嫣小仪得宠的事迹。可谁也说不清,嫣小仪是为何骤然失宠。
扶喻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你位高于她,是她不敬你在先。”
这是他的解释吗?
姜令音难得的茫然起来。
扶喻并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否则他也不会三番两次地打破规矩,为人破例。可他现在竟拿她位高于嫣小仪来说事,对嫣小仪所受的伤置若罔闻。
嫣小仪虽然不是她推的,可到底是真的伤了双腿。
扶喻他竟这样无动于衷吗?
可他明明在听说她受伤后,就很快赶来了。
姜令音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扶喻的凉薄。
她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抱住了扶喻。
当下,他可以为了她这样对待嫣小仪,往后,他难道不会为了旁人对待她吗?
她正想着,扶喻却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朕答应过愔愔的话,愔愔还记得吗?”
姜令音身子陡然一僵。
她说过,若是他恼了自己,一定会告诉她的。
所以,她不必担心自己会成为嫣小仪。
“妾身记得。”
扶喻的嗓音莫名温柔缱绻:“所以愔愔不必担心。”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
姜令音闷闷应了声。
扶喻来得匆忙,还有许多折子没有处理完,安慰好了姜令音后,便离开了承光宫。
杪夏回到她身边时,见她有些发愣,不由地问:“主子可是哪儿不舒服?”
姜令音看向她包含关切的面容,蓦然一笑:“杪夏,他们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她的话有些没头没尾,杪夏一时没明白:“主子说的是何人?”
姜令音启唇,吐出两个名字。
杪夏看着她的唇形,倏然愣住。
陛下和沈公子?
“他们总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自以为是。”
姜令音勾着唇,冷笑了一声。
扶喻以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失宠,所以给她许了那个承诺。可他想过吗,若真有那一天,即便她什么也没错,也会被他的新宠针对,就像今日,或许只消一句话,她便会被遗弃,被践踏。
喜新厌旧。
他的方式是宠爱新人,冷落旧人;她不一样。
她从来没有指望过扶喻为她做到什么地步,曾经她以为,转身离去就好了,但扶喻方才提供给了她另一个思路:扶喻是帝王,她永远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她与他的身份相差太多,唯一一样的,是性命。
他只有一条命,同芸芸众生一样。
所以若到了那一天,能威胁到他的,唯有性命。
……
冬灵和觉夏从宫正司回来后都变得安静了许多,杪夏要管理承光宫的宫女们,又要带着栖笺熟悉承光宫,因而只有纤苓能随时待在姜令音身边。
跟在主子身边伺候,都是宫人们眼中得脸的人,于是纤苓不意外的得到了不少承光宫和御膳房等各处宫人的巴结,以及各宫嫔妃的眼熟。
各宫嫔妃见
嫣小仪受伤后陛下却去了承光宫看令贵嫔,对嫣小仪一点过问也没有,纷纷都有些难以置信。
顾静姝禀告了淑妃,淑妃除了安排太医给嫣小仪诊治,又赐下了补品外,也没有其他的吩咐。可以说,嫣小仪这次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此同时,陛下让司舆司给令贵嫔准备采仗的消息也在宫里流传了开来。
前有陛下让她住进承光宫主位,后有陛下给她赐下采仗,若无意外,姜令音过不了多久,就是名正言顺的娘娘了。
琼芳殿
露微一走进来就看到了桌子上一口没动,已经凉透了的膳食,她暗叹了口气,看向自家主子,轻声道:“陛下政务繁忙,今日大抵不会进后宫了。”
琼贵嫔动了动眼珠子,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陛下政务繁忙,却也不忘去承光宫看令贵嫔。”
露微不知该说什么,这段日子,主子日日让她去御前请陛下来琼芳殿用膳,可她连陛下都没见到,就被庆望公公打发回来了。
陛下的确政务繁忙,可他总是能抽出一些时间来后宫。
这些时日,后宫中除了令贵嫔,竟没有人能见到陛下。
“明日是顾贵嫔的生辰,陛下应当会来后宫吧。”露微不确定地道。
新妃之中的翘楚一是有权的顾贵嫔,二是颇得圣宠的令贵嫔。如今宫中的局势,隐隐有围绕二人展开的苗头。
静默良久后,琼贵嫔蓦然出声:“沁嫔的身孕有将近七个月了吧。”
露微呼吸一轻:“主子——”
陛下冷落她的这些日子,琼贵嫔忽然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倘若她当时在思虑周全些,腹中的孩子已经出生了,看在孩子的面上,陛下怎么舍得不踏足琼芳殿呢?
也许,她已经成为了瑶华宫的主位娘娘。
“自从沁嫔上回被二皇子冲撞了后,就一直待在临华宫,主子,您万万不能想不开啊。”露微跪下来,深深地恳求,“主子,沁嫔太过谨慎,您若是想动手,怕是不容易。况且,瑾妃娘娘一直对沁嫔关照有加……”
“够了。”
琼贵嫔打断她的话:“你以为瑾妃会想看到她平安诞下皇子吗?”
露微大骇:“主子!”
琼贵嫔视线定在她身上,眸子幽深晦暗,“当初若不是她蛊惑于我,大公主和蕙妃娘娘都不会死,露微,她眼里揉不进沙子,只是沁嫔在她宫中,若是出了事,会牵连到她身上,所以她才迟迟没有动手。”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柳絮飘浮在空中:“但谁知道,她有没有做准备呢?”
露微拦不住她,听到这里,身子已经抖得不像话了。
她闭了闭眼,哑声不解:“主子既然知道瑾妃娘娘会对沁嫔下手,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琼贵嫔满眼通红地嗤了一声:“是沁嫔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也要让她尝尝失了孩子的痛苦。”
“可沁嫔这般谨慎,主子要如何让她……”
琼贵嫔站起身来,悠悠开口:“明日你想法子给沁嫔传个信,让她只身去长空楼,那儿会有她感兴趣的事——关于蕙妃。”
“再找个小太监给令贵嫔传个信……”
露微听闻,怔怔地问:“若是沁嫔和令贵嫔都没去呢?”
“不会的。”琼贵嫔笃定地道,“就算令贵嫔不去,沁嫔也一定会去。”
第79章 陷害“令贵嫔,可有此事?”
姜令音惊诧地看着冬灵,“谁让你传信的?”
冬灵皱着脸,“奴婢从御膳房出来时,遇上了一个小宫女,自称是玉照宫的,说她家主子有要事同主子商议,并请您今儿晌午后去一趟长空楼,她家主子会在那儿等您。”
她说完,就低垂下了头。
姜令音看了她两眼,一边思忖着,一边道:“既如此,你便同我一起去吧。”
冬灵震惊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主子要奴婢陪您吗?”
自从宫正司回来后,她和觉夏就被排出了姜令音身边的位置,往常取膳的活儿也不再是她的了,主子没有责罚她,但承光宫其他宫人们对她隐晦的打量和暗中的排挤却不在少数。
她还以为,主子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冬灵被人挤兑的事儿姜令音也从杪夏口中听说了。毕竟待遇上的落差太大,冬灵的性子也不像先前那般活泼了。
姜令音笑了笑:“嗯,去准备准备吧,此事莫要告诉旁人。”
“是,主子。”得了姜令音肯定的回答,冬灵喜不自禁地屈膝退下。
姜令音神色如常地目送她走出屋子。
玉照宫里只住了宁昭容和陈采女,姜令音与她们都没什么交流,她不觉得这二人会有事找她。那么,是谁借用了她们的名头,邀她去呢?
今儿是顾静姝的生辰,各宫嫔妃大多会去景春宫给她庆贺,午膳后,姜令音特意让纤苓去送贺礼。
支走了纤苓,姜令音便带着冬灵出了承光宫,她从瑶华宫前经过时,脚步刻意放慢了许多。
琼贵嫔近来有失宠的迹象,但她除了派人去御前外并无其他动作。
冬灵略微迟疑着问:“说的是晌午,主子去这么早做什么?”
姜令音转移视线,淡淡道:“桃花开了,想去亭子里赏赏花。”
冬灵点点头,没有追问。
姜令音没有进入长空楼,而是选了个凉亭坐下,她望着远处的桃花,吩咐冬灵去采摘几支带回去插在花瓶里。冬灵自无不应,笑嘻嘻地去了前面的桃树下。
姜令音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时候来往的宫人寥寥无几,等到了晌午,更不会有多少人了,长空楼地势较高,想要上去,只有一条路——走竹梯。
而在姜令音的角度,能看到所有出入长空楼的人。
长空楼里平常并没有安排宫人看守,只是在固定的时候会有宫人来清扫,姜令音猜测了很多人,独独没想过进入长空楼的会是沁嫔。
她眉头紧蹙地看着沁嫔被宫女扶着走上竹梯。
冬灵惊呼:“主子,是沁嫔。”
沁嫔怀了皇嗣后,行事愈发谨慎,与琼贵嫔的张扬截然不同,她安安心心地在临华宫养胎,扶喻虽不常去看她,但时不时会派人给她送补品,不会叫人以为她失了宠。姜令音上次见她时,还是迎乐苑举办宴会的那日。
怎会是沁嫔?
她不像是会找自己的人,难道她是被人诓骗来的吗?可她如今挺着大肚子,什么事能值得她如此冒险?
姜令音脑海里一时间浮现了诸多疑问。
冬灵忧心忡忡:“主子,奴婢担心有人要借此事陷害您。”
姜令音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倘若她与沁嫔在一起时,沁嫔和腹中皇嗣出了事,她怕是百口莫辩。
她拨了拨枝上粉嫩的桃花,平静地站起身,“走吧,回宫。”
不论背后之人是什么原因,都不值得她去犯险。
冬灵扶着她走出亭子,沿着来时的路准备回承光宫,然而迎面却遇上了姜衔玉和楚采女。
“令妹妹。”
“妾身给令贵嫔姐姐请安。”
姜令音的视线却落在姜衔玉手上牵着的孩童脸上。
小男孩瞧着两三岁,圆圆的脸蛋儿红润润的,浓浓的眉毛下嵌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乌黑明亮。
毫无疑问,他是姜衔玉抚养的皇长子。
姜令音掩去眼中神色,往旁边让了两步,“诚妃娘娘万安。”
姜衔玉注意到冬灵手上的桃花枝,不禁笑道:“令妹妹方才可是在赏花,正巧,我们也要去。”
她说着,低头对皇长子道:“昶儿,来见过令母妃。”
姜令音不欲与她多言,侧了侧身道:“妾身还未用膳,就不打扰诚妃娘娘的兴致了。”
姜衔玉仍是不习惯她的冷淡和疏离,神色凝滞了一瞬。楚采女许也瞧出了什么,忙站出来打圆场道:“那令贵嫔姐姐快回宫用膳吧,妾身恭送令姐姐。”
姜令音颔了颔首,正要绕过她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声:“来人,快来人
啊——”
姜令音神色一凛,脚步倏然挺住。
姜衔玉反应极快地捂住大皇子的耳朵,吩咐宫女将他带回宫,而后沉声道:“去前面瞧瞧发生了什么。”
楚采女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往长空楼的方向走去。
冬灵神色慌张地压了声音:“主子,莫不是沁嫔出事了?”
姜令音没说话。
她在亭子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并没有看到旁人进去,沁嫔身边又有宫女,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会出事呢?
冬灵又问:“主子还回宫吗?”
“去看看。”
姜令音进入长空楼时,沁嫔正痛苦的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姜衔玉一边吩咐人去请太医、抬步辇,一边轻声安抚着沁嫔。
“沁嫔,你可还能动……”
姜令音环顾了一下殿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在这儿的宫人,也都是姜衔玉刚刚带进来的。
桌案上,也没有茶水和糕点。
但沁嫔所在的位置并非大殿,而是大殿两侧的厢房,这儿是供人休息的地方,四处都有帘子,上回姜令音也在这儿停留过。
不是能藏人的地方。
若没有旁人进来,那沁嫔这是——
姜令音没有上前,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注视着沁嫔。
她咬着唇,面上全然是痛苦之色,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宫女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尽显,汗水也渐渐打湿了她额上的刘海。
在场的人都没有生育过,见沁嫔这副模样,都不知该如何处理。姜衔玉也不敢碰她,更不敢让人挪动她,只能催促宫人去请太医和医女,并派人去禀告陛下和淑妃。
淑妃的昭和宫和勤政殿相隔不远,但不知什么缘故,一直等淑妃安排了人将沁嫔送回临华宫,也不见扶喻的身影。
这样大的动静也引来了正在宫里歇息和在景春宫给顾静姝庆贺的嫔妃们。众人齐聚临华宫大殿,悄声议论和嘀咕着。
有太医和医女在,淑妃也分了神来询问具体细节:“诚妃妹妹,你当时在场,且先来说说吧。”
姜衔玉语调平稳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等妾身到了长空楼上,便见沁嫔捂着肚子喊疼,妾身不敢轻举妄动,一边派人去请太医,一边给娘娘传了消息。”
淑妃点点头,略一思索:“当时,还有令贵嫔和楚采女和妹妹一起是吗?”
“是,妾身原是带着大皇子去赏赏花的,楚采女一直跟在妾身身边,路上遇到了令妹妹。”姜衔玉顿了顿,“妾身见令妹妹采了几支桃花,便同她说了两句话,可谁知,忽然听到了呼救声。”
“于是妾身同令妹妹和楚妹妹一道进入了长空楼一探究竟。”
待姜衔玉话落,宁昭容忽然一笑道:“长空楼里平常都没有人,沁嫔好端端地不在宫里养胎,却去那儿做什么?”
她睇了眼姜令音,“令贵嫔在那儿赏花时,没瞧见沁嫔吗?”
姜令音对上她的眼神,神色颇淡,“妾身是去赏花的,自然得专心致志,岂会分神注意着旁的事儿?”
琼贵嫔也瞟了过来,似是好奇:“今儿是顾贵嫔生辰,令贵嫔怎么没去景春宫,却独自到了御花园赏花?”
姜令音转望向她,不答反问:“琼贵嫔今儿去景春宫了?”
同是贵嫔,琼贵嫔自然不可能亲自去景春宫给顾静姝庆贺,她神色一冷,还欲再说,倒是瑾妃抢了先:“与其在这无凭无据地怀疑人,不如听听沁妹妹和她身边的宫女如何说。”
瑾妃开了口,琼贵嫔也没再不依不饶,她似是恼恨地扯了扯自己手上的帕子,而后撇过了脸。
姜令音将她的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蒋贵人和沁嫔。对上沁嫔时,蒋贵人总是不大自在,仿佛是有些不同寻常的畏惧。
琼贵嫔对瑾妃的态度,也有着几分不对劲。
姜令音敛下眼睫,宫里并没有关于瑾妃和琼贵嫔二人关系的讨论,有声和喜盛同她介绍时,也没有提到她们的来往。
琼贵嫔虽然仗着圣宠有些张扬,但对于上面除了祺婕妤外的几位娘娘态度都还算恭敬。
姜令音从前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但这会儿……
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见沁嫔身边的宫女眼眶通红地走入殿内,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还请淑妃娘娘给奴婢的主子做主。”
淑妃肃了面容,“雾枝,你且将发生的事说出来,事关皇嗣,本宫定会为沁嫔妹妹做主。”
“是。”雾枝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而后缓缓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殿内的嫔妃,最后回到了淑妃的身上。
她一字一句地道:“主子今日之所以去长空楼,便是因为收到了令贵嫔的相邀。”
姜令音挑了下眉,听她继续说:“我家主子与令贵嫔从前并没有什么来往,因而初初收到消息时,主子并没打算去,但主子心善,又怕令贵嫔当真有要事找她,思来想去,还是带着奴婢去了长空楼。”
“可谁知,长空楼那儿一个人影也没有。奴婢正要劝主子回去时,主子不知怎的,忽然就开始腹痛……”
雾枝抹着眼泪说完,众人纷纷错愕地望向了姜令音。
淑妃也不例外,“令贵嫔,可有此事?”
姜令音没答,她看向雾枝,抛出了个问题:“你是如何确定是我邀请的?”
雾枝目光愤恨地看着她,凄凄地嘲讽道:“令贵嫔主子,这个问题,您不妨先问问您宫里的冬灵姑娘呢?若是不确定是承光宫的宫女,我家主子又怎会去长空楼,如今又怎会——”
姜令音神色自然地偏过头,“冬灵。”
冬灵也慌了神,她跪在地上,仰头结结巴巴道:“主子,奴婢不曾传过这种消息啊,奴婢今儿除了去过御膳房,就一直都在承光宫,跟在您身边……没有您的吩咐,奴婢岂敢自作主张?主子、主子,奴婢当真没有做过这种事……”
姜令音没有说信不信,她神色平静地看着雾枝,“你所说的人,是她吗?”
第80章 栽赃“妾身认罪。”
有人被她这句问话逗笑了。
“令贵嫔,你这宫女不就是叫冬灵吗,不是她,还能是谁?”琼贵嫔掩着唇,嗤地一笑,“况且承光宫如今只有你一人住着,她还能是奉的旁人的命令?”
姜令音没搭理她,她见雾枝将冬灵打量了好一会儿,继而怔怔地摇头:“不是她。”
“那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姜令音盯着雾枝,沉声问,“又如何确定那是我承光宫的人?”
雾枝皱着眉,抹了下眼泪,仔细回忆了一番:“上回在迎乐苑时,奴婢还见到了她。奴婢知道冬灵是承光宫的宫女,先前一直负责给令贵嫔您取膳,但奴婢并不认识冬灵……令贵嫔主子,给奴婢传话的冬灵并不是您身边的这位冬灵。”
姜令音微微点头,看向淑妃,她不慌不忙,徐徐道:“淑妃娘娘,如此说来,便是有人假借冬灵之名将沁嫔约到了长空楼。雾枝既记得此人模样,不妨让她去承光宫认一认。”
“就依令贵嫔所言。绫屏,你同雾枝去承光宫认人。”淑妃脸色阴沉,吩咐道,“顾贵嫔,你带着人去搜查长空楼,不可放过一处任何蛛丝马迹。”
“是,娘娘。”几人福身领命。
姜令音本人在这儿,绫屏和雾枝自然不能擅自闯入承光宫,因而姜令音派了冬灵和她们一道。
众嫔妃没料到事情的发展竟是这个走向,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宁昭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看着琼贵嫔如常道:“琼妹妹今儿似乎很是心急呢。”
“妾身不过是担心沁嫔罢了。”琼贵嫔转过头,眸子悠悠一扫,“沁嫔离足月生产还有两个多月呢,若是因着此事提前生产,害皇嗣受损,谁又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令贵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姜令音深深看她一眼,“琼贵嫔先前经受过这种事,自然会格外
担心沁嫔,妾身如何能不理解呢?”
女子怀孕到生产本就艰险,同为女子,姜令音本不欲提琼贵嫔小产一事伤人心,可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这样,她才能叫琼贵嫔闭上嘴。
“令贵嫔,你放肆!”琼贵嫔果然被刺痛了心,她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指着姜令音,“你——”
她究竟为什么会小产,这个秘密,一直被她藏在了心底。旁人都觉得她是悲痛欲绝,可没人知道,她当时是欣喜的,是快活的,用一个她不想要的孩子,换掉沁嫔的孩子,又能继续得到陛下的宠爱,她不亏。
只是,她没想到,沁嫔没有同她一样失了孩子,甚至,陛下也不像之前一样宠爱她了。
她逐渐开始后悔。
琼贵嫔红了眼,直直冲到姜令音面前,都是她,若不是她的出现,陛下怎么会冷落她?是她,都是她的错!
当下,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狠狠将巴掌甩向姜令音的脸上。
没有人料到琼贵嫔会突然动手,千钧一发之际,姜令音眼眸一眯,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女子的力气大多不相上下,但琼贵嫔却爆发了极大的力气——
姜令音身边没有宫女,离她最近的是宁昭容和嫣小仪,宁昭容迅速反应过来,叫人拦住琼贵嫔,“琼贵嫔!”
她这一声也唤回了殿内众人的神智,淑妃立即呵斥:“都给本宫住手!”
扶喻从銮驾上下来,便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几声呵斥,他眉头一皱,疾步跨迈入大殿,沉声发问:“闹什么?”
满室一静,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处的那道身影。
众人纷纷敛衽,或蹲或俯下身子,异口同声:“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扶喻从她们余光中穿过,停在了淑妃让开的位置前,“朕不知,这后宫何时竟这成了市井闹市。”
他没让人平身,众人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大气也不敢喘。
淑妃离他最近,也被他身上清凌的气势震到了,她垂首低眉,二话不说就开始请罪:“陛下息怒,都是妾身管理不当。”
扶喻没有坐上主位的椅子,他就这般站着,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殿内的嫔妃们。
淑妃的请罪,他仿佛没听到般,转而问姜衔玉:“诚妃,你来说。”
冷不丁被提到,姜衔玉立即整理了下思绪,恭声将琼贵嫔和姜令音的争执平淡地讲述了一遍,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人。
宫里嫔妃都知道姜令音和姜衔玉二人不大和睦,明面上也很少有所往来,碍于两人一人位高,一人得宠,倒没有人特意拿此事当谈资,但私下里,却有不少猜忌。如今听完姜衔玉这段毫不偏颇的话,众人对二人的不和睦更加深信不疑。
若是换作她们,怕是也说不出这么公允的话吧?
一番话说话后,姜衔玉又担忧地道:“太医正在屋子里给沁嫔检查,尚且不知情况如何,陛下不妨先去瞧瞧沁嫔吧。”
就像姜衔玉不习惯姜令音对她的冷漠,姜令音同样习惯不了姜衔玉这种无私、“舍己为人”的性子。
也是,反正在姜衔玉眼里,亲人不如外人。向着外人,能添上好名声,向着亲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她不着痕迹地扯了下唇,轻轻揉了揉右手手腕。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她这个轻微的小动作自然就会被无限放大,落入扶喻的眼中。
扶喻看到女子的小动作,眉头皱得更紧,正要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继而匆匆走进来一位太医禀告道:“陛下,沁嫔主子怕是要早产了。”
他长眉一压,冷声道:“务必护住沁嫔与皇嗣。”
话题虽然被打断,屋内的气氛却变得更加凝重。
沁嫔才七个月的身孕……
这时候,姜令音也有些糊涂了,她原本以为沁嫔是故意去的长空楼,可这样一来,她怎么会让自己早产呢?若非故意,她为何要去长空楼?
无论众人心里如何想,面上都挂起了恰到好处的忧色。
安静等候了不知多久,冬灵、绫屏和雾枝从承光宫回到殿内。
淑妃觑了眼扶喻,轻声问:“可找到了?”
绫屏摇头,神色凝重:“雾枝辨认了承光宫所有的宫人,并未找到她见到的那个假冒的冬灵。奴婢想,恐怕是其他宫里的。”
可若是其他宫里的,又怎会在迎乐苑出现?
当时能出入迎乐苑的宫人,要么是承光宫的人,要么是各宫嫔妃的贴身宫女,要么是尚食局——
难道是尚食局的宫女?
思及此,淑妃忙道:“让姚尚食将那日去过迎乐苑的宫女找出来,让雾枝再去认。”
“是。”绫屏领命,忙不迭地又退出去。
顾静姝回来复命时,脸色同样不好看,她福了福身道:“陛下,淑妃娘娘,太医检查了长空楼,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这仿佛意味着,没有人造成沁嫔的早产。
淑妃沉了沉眼眸,似是自言自语:“沁嫔妹妹的胎象一向很稳,好端端的怎么会早产呢?”
没有人回答她。
她垂下眼眸,一双眼睛落到瑾妃身上,“瑾妃妹妹可知沁嫔今儿除了去长空楼外,还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瑾妃是临华宫主位娘娘,二皇子一事后,她就自行请命照看沁嫔,淑妃这样问她,倒也无可厚非。
“回淑妃姐姐。”瑾妃眉头狠狠皱起,她有些犹豫地张口,“沁嫔妹妹一直待在寝殿里养胎,只是刘妹妹会常常去看她,不说今日,这段日子以来,只有刘妹妹与沁妹妹接触得最多,妾身记得,今儿早上,刘妹妹还去探望了沁妹妹呢。”
“不妨问一问刘妹妹吧。”
淑妃望了她须臾,扫了眼殿内,静静道:“传刘选侍。”
姜令音这才发现,殿内竟没有刘选侍的身影。这儿是临华宫,按理来说,住在偏殿的刘选侍不该缺席的。
宫女得令出去,不一会儿,带来了盛装浓抹的刘选侍。
浓郁的香气刹那间随风钻进来。
淑妃兀自吸了口气,忍不住厉声:“刘选侍,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妾身给陛下请安,给淑妃娘娘请安。”刘选侍跪在地上,神情冷静,“妾身认罪。”
她自顾自说下去:“是妾身让人给沁嫔和令贵嫔分别传了话,将她们约到的长空楼,也是妾身在沁嫔身上动了手脚,让沁嫔早产的。都是妾身做的,妾身认罪。”
淑妃惊诧地问:“你做的?”
“是。”刘选侍供认不讳。
姜令音迎上她满是怨恨的双眸,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腕间的红玉镯子。
刘选侍声音尖锐:“若非令贵嫔,妾身不会惹恼了陛下,被陛下降位,所以……”
淑妃接过她的话:“所以,你想将沁嫔的早产栽赃到令贵嫔身上。”
“刘选侍,那你倒是说说,你对沁嫔做了什么?”淑妃对她的话半信半疑,继续追问,“又派何人给她们传的话?”
刘选侍哈哈笑了两声,不答反问:“淑妃娘娘,妾身都认罪了,您难道还不相信吗?若不是妾身做的,妾身为何要站出来替人顶罪呢?”
“您若不相信,尽管派人去查,除了妾身,不会有其他人。”
“刘选侍!”淑妃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盯着她,声音微沉,“这可是谋害皇嗣和宫妃的罪名,你是不想要命了吗?”
刘选侍又是一阵大笑。
她缓缓站起来,挺直了身子,“是啊淑妃娘娘,您说的对,妾身是不想活了。”
她的目光睃巡了一周,绕回姜令音脸上。
“令贵嫔,是你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连累了沁嫔,都是你的错!”
她一边吼着,一边扑向姜令音,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与琼贵嫔刚才的模样如出一辙。
姜令音冷眼看着她撞向自己,却一动不动。
也的确不需要她做什么,因为有人迅速挡到了她身前,控制住了刘选侍。
殿内响起一阵惊呼,不知这儿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位侍卫装扮的男子。
男子的背影并不陌生,姜令音心里也有点意外。
扶喻出行时都会带着一干宫人和侍卫,但侍卫是男子,要与后宫嫔妃避嫌,因而他们一向是等候在外,不会进入殿内的。
今日,苏穆清怎么进来了?
她还没想明白,就听扶喻道:“带下去。”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姜令音偏过头,见扶喻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她身边。
他的目光温柔,
瞳仁里映照出她的身影,“令贵嫔今日受惊了,先回宫歇息吧。”
姜令音抿唇冲他一笑,被冬灵扶着走出玉照宫。
她来这儿并没有乘坐步辇,本以为要走回宫,可銮驾前站着的籍安一见到她,就迎上来道:“令贵嫔主子,奴才叫人抬了步辇,您坐步辇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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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怀疑“狗仗人势的东西!”……
经过上回喜盛的提醒,姜令音今日特意关注了一下籍安。
从步辇上下来后,她看着籍安,徐徐道:“劳烦公公送我回来,我请公公喝口茶吧。”
她有心试探籍安的态度,倘若籍安拒绝,那便是她多心了,若是籍安不拒绝,那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
听了她的话,籍安果然有一瞬的怔愣,他抬头瞧了眼姜令音,面色如常,却拱手作揖道:“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令音眸中神色一闪,转头吩咐:“冬灵,给籍安公公上一盏我常喝的红茶。”
她旁的茶水都不爱喝,独爱喝红茶,这并不是秘密,籍安在御前伺候,先前还奉圣谕来承光宫给姜令音送过红茶,阖宫之中,姜令音是独一份喜好红茶之人。
籍安脸上的笑意更深,“奴才多谢令贵嫔主子。”
待籍安喝了茶离开,纤苓忽然不解地问:“主子,方才冬灵带着绫屏和雾枝来承光宫,是要找谁吗?”
当时那种情况,她并没有来得及询问冬灵。
姜令音眉宇间略带倦意,只说:“有人借冬灵之名给沁嫔传了话,说我邀她去长空楼,方才沁嫔在长空楼出了事,早产了……”
纤苓一惊:“竟有此事,怎么却是冒充冬灵呢?”
冬灵也觉得奇怪:“是啊,明明纤苓姐姐在主子面前更得脸。”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好在刘选侍已经认罪,主子不必担心了。”
可姜令音始终有些疑虑,她不相信刘选侍的能耐有这么大,她想借刀杀人,明明没有成功,最后也没有证据指向她,她却揽下了所有的罪名,为什么?
再者,她不过一个选侍,如何买通的人给雾枝和冬灵传的话?不说别的,她哪来那么多银子?
说是想栽赃给她,可处处是漏洞。
但凡她和沁嫔有一个人没有去长空楼,这个法子就没有效。
绕了这么一大圈,背后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柱香时辰后,喜盛带回来两道消息:“主子,给雾枝传话的小宫女也找到了,是尚食局的一个小宫女,经过审问,的确是因为收了刘选侍的银子,才冒用冬灵之名给雾枝传的话;还有,刘选侍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了。”
姜令音皱着眉,“可查出沁嫔为何早产?”
喜盛道:“刘选侍替换了沁嫔每日都在用的针线和布料,换的布料和针线上沾有孕妇不宜接触的麝香,沁嫔日日用针线给腹中皇嗣做衣裳,长久的接触,以及今儿早上,刘选侍去看望她时身上佩戴的香囊里也装了许多让女子滑胎的香料,再加上,沁嫔又去了一趟长空楼,便……”
姜令音又问:“那些香料,从何而来呢?”
太医竟没有察觉吗?
喜盛摇头:“太医院的簿子上没有记录,奴才也不清楚。”
“不过,主子,还有一事:蒋御女失声被贬入锦瑟馆后,刘选侍还派人给她送了衣物呢。”
蒋氏有哑药,刘氏有麝香,东西的来历都不明不白,又接连出事,只是巧合?
姜令音左思右想,抓住了一个共同点,她对喜盛吩咐:“你去查一查,当时蒋氏在问月台失声时,都有哪些人在。”
这事儿不难,喜盛没花太长时间,就将那些人的身份查到了:“除了蒋御女和刘庶人,还有罗才人、汪宝林、陈采女、段采女和楚采女。”
蒋氏、刘氏、罗才人和汪宝林是同一批选入宫的嫔妃,都不大得宠;陈氏、段氏和楚氏则是同一批,是都没有承过宠的采女。
“方才人在问月台遇到陛下,得了宠,这几位主子便也想效仿方才人,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当时蒋御女位分最高,便由她做东,约着其他几位主子到问月台相聚。”
都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既然人都不奇怪,那只能是问月台奇怪了。
那地方在方才人得宠之前,一直是荒废的,结合她之前的猜测,姜令音心里渐渐有了更加可能的猜测。
她再问:“清音阁恢复了戏台后,哪些人去的最多?”
这问题难不倒喜盛,他思忖了一会儿,道:“奴才记得,嫣小仪最爱去那儿看戏,罗才人、方才人也常常和她一道去,除了她们,汪宝林和段采女也去过好几次。”
他挠了挠头,补充:“清音阁是由顾贵嫔管理,陈采女和顾贵嫔走得近,她们也时不时去清音阁看看。”
先前没有将几人联系到一起,可现在细细想来,同蒋氏一起在问月台喝茶的六个人,近来仿佛在相继出事——
也不知是不是姜令音的错觉。
她回忆了一番:先是替换她的月事带,而后牵扯出蒋氏,蒋氏的死又牵扯出祺婕妤,之后在云栀和太医的证词下,祺婕妤被降位、禁足;段采女送给承光宫的桂花酿中添加了夹竹桃汁液,导致方才人中毒,段采女禁足以及她贴身的宫女被送入宫正司;而萱儿的死,让有望成为尚仪的司籍余香受了罚,让司赞有声受益;除了嫣小仪试图陷害她的事之外,加上今日沁嫔早产一事,其实每一件事情,也是在针对她。
她先前怀疑上面的几位娘娘,如今仅能除去祺婕妤一个人的嫌疑。
嫔妃之中,淑妃、瑾妃和宁昭容最有可能成为幕后之人。
“主子相信诚妃娘娘吗?”听了姜令音的猜测,杪夏不禁问。
姜衔玉么?
姜令音扯出一抹冷笑:“唯独她,最是不可能。”
她不喜欢姜衔玉是一回事,但对姜衔玉性子和行事作风还是了解的。
先前她让喜盛去查了淑妃小产的细节,但可惜没有什么收获。
姜令音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三人的关系,顺着思路,将目光放到了瑾妃和宁昭容身上。
诚然淑妃管理后宫,最容易得手,但正也是如此,姜令音选择将她放到了最后。
“杪夏,这几日栖笺表现如何?”
“回主子,有栖笺在,奴婢轻松了不少呢。她先前在尚宫手下做活,适应能力很强,也难怪被庆望公公选中送给主子了。”
杪夏说着,又迟疑地问:“主子可是担心她是陛下的人?”
“不担心。”姜令音笑了笑,“往后你让她接手一下你的事,以她的能力,担得起承光宫掌事宫女之任。”
杪夏欣欣然道:“那可太好了,奴婢当真不乐意管事,还是跟在主子身边好。”
“那……”她试探性地指了指某处,“主子便任由她继续待在承光宫吗?”
“主子想引蛇出洞,奴婢理解,可奴婢担心时日久了,会生变故。”
提起此事,姜令音心里就多了些烦,她本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可背后之人明显有很大的耐心,想要揪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罢了。”她叹了口气,“那就不等了。”
杪夏顿时喜上眉梢:“主子打算如何做?”
姜令音对她勾勾手,贴近她的耳朵吩咐了几句。
杪夏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她重重地点点头:“嗯嗯,奴婢记住了。”
临华宫这边,沁嫔生产得艰难,一个时辰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
眼看天色越来越昏暗,淑妃便劝着扶喻去处理政务。扶喻没说什么,离开前,将籍安留在了临华宫替他传消息。
见扶喻离开,嫔妃们都不由地松了紧绷了身子,她们没地儿坐,只能站着。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能持续站这么久呢?
琼贵嫔使唤着宫女替她揉捏肩膀和双腿,其他嫔妃觑了觑淑妃,见她视若无睹,也纷纷开始学着琼贵嫔。
坐着的瑾妃见状,对身后的宫女低声说了两句话。
不多时,殿外走进来几个端着茶水
的宫女。
瑾妃温声道:“女子生产不易,一天一夜也是有可能的,淑妃姐姐,你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淑妃接了茶盏,颔首道:“瑾妃妹妹说的是,沁嫔妹妹生产,诸位妹妹也帮不上忙,若是有心,不妨去静心堂那儿替沁嫔妹妹拜拜佛,祈祈福?”
静心堂处在临华宫和长乐宫的中间,里头供着佛祖,可以抄经、念佛。寻常时候,压根没有人去,但这会儿却大有人乐意进去,毕竟比起在这里干站着受罪,不如去静心堂的厢房里坐着歇一歇。
琼贵嫔立即响应:“既如此,那妾身便去静心堂了。”
她一走,其他嫔妃也蠢蠢欲动。
顾静姝对上淑妃的眼神,也福身告退。
于是,嫔妃们接二连三地离开了承光宫。
不一会儿,殿内就剩下了淑妃、瑾妃、姜衔玉和宁昭容四位娘娘。
宁昭容忍俊不禁:“淑妃姐姐也真是的,竟惯着她们了。诚妃姐姐,你说是不是?”
姜衔玉神色平静地搭了她的话:“宁昭容妹妹说笑了,淑妃娘娘对后宫的姐妹都是一视同仁的。”
淑妃笑笑:“同是后宫姐妹,何必互相为难呢?”
宁昭容挑了挑眉,对她的话不可置否。
瑾妃低眉抿了口茶水,沉默地听着她们的闲谈。
一干嫔妃陆续进入静心堂两侧的厢房里,让本就不宽敞的厢房显得格外拥挤。
在场的人位分都低于琼贵嫔,因此,她说话更没了顾忌:“顾贵嫔,你觉得今日的事都是刘氏一手策划的吗?”
顾静姝淡淡瞥她一眼,“陛下已将刘氏打入冷宫,琼贵嫔是在置疑陛下的决断吗?”
琼贵嫔眸色一冷,若说除了令贵嫔外,她最看不惯的就是此人,明明什么也不争,就得到了旁人梦寐以求的宫权。
“刘氏不过一个小小选侍,竟有胆子对令贵嫔和沁嫔下手,难道不奇怪吗?”
“沁嫔早产,焉知令贵嫔就是清白无辜的?”
她与令贵嫔不和睦,这番话听在众人耳朵里也不觉得奇怪。
顾静姝不想搭理她,琼贵嫔却紧追不舍:“顾贵嫔,你去长空楼时当真没有查出什么吗?刘氏的麝香难道就凭空而来?我记得,尚服局也是归你掌管,那些料子,也是尚服局送给沁嫔的,怕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被刘氏察觉了,才能顺利替换……”
她越说越离谱。
陈采女忍不住出声:“琼贵嫔怎能空口无凭地诬蔑顾姐姐呢?顾姐姐受陛下信任,协理淑妃娘娘管理后宫,岂会——”
话被她打断,琼贵嫔骤然不悦地斜眼厉声:“这儿有你插嘴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小采女指责我了?”
她眼眸微眯,意有所指地嗤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
陈采女的脸蓦地一红。
殿内其他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生怕殃及池鱼。
除此之外,因着陈采女平日里和顾贵嫔走得近,众人也想看看顾贵嫔这时候会不会护着她。
第82章 避孕“可有法子避孕?”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到了顾静姝身上,陈采女心里也不免生出了些许的期待。
顾静姝从容地掠过了她们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淡:“琼贵嫔,如今沁嫔正在生产,我们是来静心堂为她和皇嗣祈福,而非是在这听你胡搅蛮缠,胡乱攀咬令贵嫔和尚服局。刘氏的罪孽自有定论,你若是不服,便去找出证据来,同理,我蒙受陛下信任,得了协理后宫之权,虽与你都是贵嫔,却也是管得了你的。如此,不知琼贵嫔可有什么异议?”
琼贵嫔嫉恨她有宫权,那她便用这权力来挟制她。
顾静姝淡淡地看着她,眸底分明平静异常,可偏叫人觉得嘲讽的意味十足。
“诸位以为呢?”
被她扫视过的人皆默默低下脸,一时无人答话。
琼贵嫔微怔,或许是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感受到了宫权的用处和好处。
她一向喜欢与旁人论尊卑,从前,即便对上几位娘娘,她有圣宠在身的底气,从来都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她一直以为,陛下是不注重嫔妃的出身,若非她入宫时日短了,资历不足,也是当得起娘娘的。可后来,令贵嫔和顾贵嫔的存在却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如今,顾贵嫔手握宫权,身份上竟压制了她一层。
顾静姝并没有轻易结束这个话题,她眉梢微挑,淡声道:“琼贵嫔既然无话可说,便为自己方才的失言向陈采女道歉吧。”
琼贵嫔万万没想到顾静姝竟还让她向陈采女道歉,一个小小采女,也配让她低声下气?
她陡然冷笑:“顾贵嫔倒是会以权谋私,如此行事若叫陛下知晓了,也不知你这宫权还能握多久。”
顾静姝对上她满是怨气和愤恨的目光,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奇怪和意外。
对付琼贵嫔这样的人,她越是退缩,越是会被得寸进尺。
琼贵嫔已经习惯了仰着头,又岂会愿意轻易地低下来呢。
至于她的话,顾静姝更没放在心上了:倘若琼贵嫔当真如此硬气,也不会提及陛下来试图捂住她的嘴。
虽然最后琼贵嫔也没向陈采女道歉,但谁都能瞧出来,琼贵嫔这一次已经败给了顾贵嫔。
连素来轻狂的琼贵嫔败下阵来,见证了这一幕的嫔妃们心里对顾静姝的忌惮更深重了。
而被看作受了顾静姝庇护的陈采女,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嫔妃的羡慕。
暮色降临,临华宫那边仍是没有什么动静。
承光宫
见姜令音没有用膳的意思,纤苓不由地劝道:“主子用完膳就歇息吧,不必干等下去,若是沁嫔生下了皇嗣,喜盛一定会跑回来告诉主子的。”
姜令音将书折了个页合上,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忽然自言自语:“听说女子生产,最快也要个把时辰。”
纤苓听见了这话,笑着道:“主子是在担心沁嫔吗?有稳婆和太医、医女们候着,人参药材都备齐了,淑妃娘娘也坐镇在临华宫……主子放心,沁嫔和腹中皇嗣不会出事的。”
“不。”姜令音有些怅然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生产对女子来说,委实危险。”
纤苓讶然:“主子怎能这样想?”
“能诞下皇嗣,可是莫大的福分呢。”她道,“即便沁嫔生了一位公主,往后余生也有了依靠,若是沁嫔往后不慎犯了过错,陛下在处罚她时,多少会顾及几分公主的颜面。”
“主子,您瞧宁昭容,若非诞下了二公主,当初大封后宫时岂能压了祺婕妤一头?”
她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愕地看向姜令音,“主子,您难道不想生皇嗣吗?”
姜令音恹恹地垂下眼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然而纤苓同她相处了几个月,如何不知她这表明出的态度。
“主子……”
她眼里透着不敢相信,语气也变得迟疑起来:“您打算做什么?”
世上当真有女子不愿意生孩子吗?寻常人家的女子暂且不提,姜令音如今可是后宫嫔妃,一旦怀了身孕,孩子一出生就是天潢贵胄。
母凭子贵,她能得享用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空气仿佛凝滞了,连呼吸都变得稀薄。
纤苓屏住呼吸,忽然听到一道低不可闻的声音:“可有法子避孕?”
她一瞬间瞪大了双眼,避孕?
“主子,万万不可。”
她慢慢蹲
下身子,仰头望着姜令音,低声道:“此事可是欺君的重罪。”
“若是叫旁人知晓了——”一旦告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后一句话,被纤苓咽回喉咙里。
姜令音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抚上纤苓的脸颊,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地传到纤苓的耳中:“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人,纤苓,你给我想个法子,可好?”
纤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是受了惊吓,过了良久,她都没有回过神。
等她僵着身子抬起眼时,却对上一副笑吟吟地面容,她按捺住心底的波动,一字一句地问:“主子当真想好了吗?”
“琼贵嫔是如何失宠的,我再清楚不过。”姜令音弯着唇角,声音却很平淡,“若是她不曾怀孕,便不会失宠,所以,我不能重蹈覆辙。”
纤苓神情有些复杂,但她没有犹豫太久就做出了决定:“奴婢明白了,还请主子切莫冲动,等奴婢想个掩人耳目的法子。”
“好。”
姜令音想了想,起身从妆奁之中取出一支发簪,递到纤苓手中,“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纤苓下意识地看了眼簪子的样式:这是姜令音最喜欢,也是最常佩戴的水仙花发簪,不是宫内之物,而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
这是让自己放心的信物。
倘若此事被人揭发,她也能凭着这个簪子将所有的罪名推到姜令音的身上,即便那时候她也逃不了责罚,但至少能说明她是听命行事,或许还能保下她的性命。
纤苓抿着唇,眸色倏然一深。
还有一点,她甚至可以拿着这支发簪向陛下或是淑妃娘娘告发姜令音。
“主子,使不得。”想到这里,她连忙推辞。
姜令音却坚持:“收下吧,但愿……你永远用不上。”
呢喃的话语,叫人听不出她心中的情绪。
纤苓的注意力被发簪吸引走,她轻轻将发簪握在手中,静静感受到了它的冰凉和贵重。
夜色逐渐浓稠,如墨般泼开,整个皇宫浸染了它的颜色,显得格外沉闷。
夜里起了大风,树叶沙沙作响。
烛光明明灭灭,惊扰了阖眸假寐的姜令音。
她靠在榻上等临华宫的消息,并没有上床入睡,因而身上的衣服也没换。
杪夏坐在榻上,同她一起守着,此时眼睛也有些茫然,她使劲揉了揉,侧身道:“主子,外面起风了。”
她艰难地站起身,检查了一下窗牗,见没有什么异样,便劝姜令音:“主子不如先歇息吧,即便沁嫔现在生了,您也得等到天亮才能去瞧不是。”
姜令音“嗯”了声,才换上亵衣,外头就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杪夏给姜令音盖上锦被,方去开门。
这会儿,会来打扰姜令音的,除了一直候在临华宫的喜盛不会有旁人。
果然,没一会儿,杪夏返回了姜令音的身边,她小声道:“主子,沁嫔方才顺利诞下了一位皇子,母子均安。”
姜令音点了下头,蓦地问:“淑妃一直守在临华宫吗?”
“喜盛说他回来时,淑妃娘娘还没走呢。”
姜令音不由地咋舌:淑妃真是好耐心。
得了确切的消息,她终于能放心入睡了。
后宫里像姜令音这样强忍着困意没睡的人并不在少数,譬如先前在静心堂的嫔妃们。她们在那儿待了一个时辰,便得了淑妃的令,各自回到了寝宫。
她们若是想睡,自然不会有人拦着,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等消息。
琼贵嫔没像其他人一样待在自己的寝殿,她用过晚膳,又回到了静心堂,对着佛祖开始不断祈祷。
她跪了很久,才被露微扶起来。
夜深以后,她就坐在厢房里,静静看着蜡烛一点点被火光吞噬。
待余微气喘吁吁地传回沁嫔生下皇子的消息时,蜡烛正好燃尽了最后一滴。
琼贵嫔眼前有一瞬的昏暗,她好似没听清,死死盯着余微,声音干涩:“什么?”
余微跪在地上,只觉得冷汗涔涔。
“主子,沁嫔生下了一位皇子。”
她说完,立即伏身在地。
“皇子……她生下了一位皇子……”琼贵嫔喃喃念叨了两句,骤然拍桌而起,怒极反笑。
“好,好得很!”
安然无恙生下了皇嗣不说,还是一位皇子。
好,真是太好了!
她虽在笑,脸上的表情却冷漠到可怖。
露微颤抖着嘴唇,这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抚她的情绪。
她心里也有点烦躁。
她是琼贵嫔的宫女,与琼贵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家主子不仅失了皇嗣,还失了圣宠,可沁嫔,如今得了一位皇子,有这个皇子在,过不了多久,位分难免会越过自家主子。
明明自家主子更得圣宠,也比沁嫔更早怀上皇嗣,怎么到头来,自家主子反倒什么也没了呢?
她想不明白。
余微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若是主子当初谨慎些就好了……”
是啊,若是主子像沁嫔那样一直待在寝殿里养胎,何至于会小产?
即便没有生下皇子,公主也好啊。陛下膝下,如今也只有一位公主呢。
露微此时不由地开始埋怨起来。
窗外风声吹得窗子哐当响,不知怎的,露微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自家主子在得知自己小产时的模样。
当时,主子的脸上是悲痛多,还是释然多呢?
她原以为自己是记不得的——
露微轻轻垂下眼睑,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就有过莫名的担忧,但她不相信,世上有人会做出那种蠢事。
可原来,真的有。
第83章 信物“她输得一败涂地。”
晏平七年四月十七日,沁嫔生下一位皇子,序齿为三,是为三皇子。
昨日是顾静姝生辰,因着沁嫔的事儿,顾静姝的生辰宴也被搅和了,翌日一早,御前的人就分成了两批,往景春宫和临华宫分别送去了赏赐。
琼贵嫔一夜无眠,听闻陛下的赏赐下来,急切地叫余微去打听。不过最后的消息却让她松了口气:陛下并未给沁嫔晋位分。
“主子不必担心,宫中并没有哪一道规矩是要给诞下皇嗣的嫔妃晋位。沁嫔虽生了皇子,但以她的位分,根本不能亲自抚养。”余微微微笑着,缓声安抚她,“瑾妃娘娘膝下又有二皇子,这三皇子指不定会被陛下给旁的娘娘抚养呢,到时候母子分离,沁嫔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琼贵嫔低笑一声,所以沁嫔生了皇子又能如何呢,还不是一直要位居她之下,况且,三皇子生命脆弱,一个小小的风寒,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见琼贵嫔脸上有了笑意,余微壮起胆子,压着嗓子问:“主子,只是奴婢还有一事不明。”
“问。”
“明明是主子叫人给令贵嫔和沁嫔传的信,怎么刘选侍当时却说是她传的呢?”
琼贵嫔看了她一眼,语气舒缓:“你以为她是替我顶罪吗?”
余微对上她的视线,迟疑地摇摇头,自家主子和刘选侍素来没有交际,刘选侍怎么会为自家主子顶罪呢?
“你忘了刘选侍住在何处了?”琼贵嫔提醒着她,“你不会觉得上回发生的事情是意外吧?”
即使一开始真的是意外,那后来的结果也一定是有心人准备的计划。
“以瑾妃的性子,她会放任刘选侍和沁嫔走得那样亲近吗?”
要知道,刘选侍一进宫就紧紧巴结着瑾妃,因为不得圣宠,对瑾妃小心又讨好,同宫的沁嫔得了宠爱又晋了位分后,她可不止一次看到了刘选侍眼中的嫉恨和酸涩。
琼贵嫔勾着唇角,继续说:“沁嫔能得宠,先是因为瑾妃让她在陛下面前漏了脸。”
刘选侍大抵也想通过瑾妃的抬举得宠,所以在蕙妃又有了身孕后,献上计策:对大公主动手脚,让蕙妃分神,不得安生地养胎。
余微轻轻吸了口凉气,惊疑不定地望着琼贵嫔,“主子的意思是,刘选侍当初也参与了……”
“可直到大公主和蕙妃相继病逝,刘选侍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琼贵嫔淡淡地进行补充。
虽然除掉了瑾妃的心头大患,但刘选侍还是当着身份低等的嫔妃,甚至眼睁睁看着沁嫔一步步从采女登上越来越高的位置且有了身孕。
余微理了理思绪,沉默片刻,而后低声:“可奴婢还是想不明白,刘选侍都这样了,难道不应该针对瑾妃娘娘吗?又为何要帮着瑾妃娘娘呢?”
她为瑾妃做事,即便这辈子都不得宠,可只要瑾妃一日不
倒,都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琼贵嫔自嘲似的笑了下,意有所指地回答她:“焉知刘选侍没想过破釜沉舟呢?”
明面上看着的真相和实际上的发生的事情难道会一模一样吗?
刘选侍空有一条性命罢了,谋害沁嫔和皇嗣能让她得到什么好处呢?况且,即便不仔细想,她也知道,沁嫔不可能对刘选侍没有一点防备。那么,这所有发生过的一切,或许只是瑾妃和沁嫔二人的暗自较量。
琼贵嫔也不知怎的今日自己的头脑会如此之清醒。
“沁嫔输了,她输得一败涂地。”她道。
若是如她猜测的这样,沁嫔许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想从刘选侍身上打听到一些消息,之后便借着二皇子冲撞一事名正言顺地和刘选侍走得亲近起来。
只是哪怕沁嫔再小心谨慎,恐怕还是忘了她自己身处的是临华宫,在她住进来这里之前,瑾妃已经住了三年。
瑾妃没有协理后宫之权,但以她在宫里的地位和二皇子生母这两层身份在,私下里多的是宫人为她效劳。
说到底,沁嫔还是低估了瑾妃的手段。
而经此一事,沁嫔的小心思彻底暴露,她该如何保全自己和三皇子呢?
一旁的露微不露声色看着侃侃而谈的琼贵嫔,心里的情绪愈发复杂,明明自家主子看得这样明白,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却犯起了糊涂呢?
沁嫔没有斗赢瑾妃又如何?没有晋位又如何?她生下了三皇子,以后有三皇子这个倚仗,谁敢小觑了她?
在这天底下,女子的靠山除了娘家和夫君的宠爱,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底气呀。
三皇子日后长大了,即便不得圣心,最低也会封个王爷,作为他的生母,沁嫔还能搬出宫,同他一起住。
说句大不敬的话,待陛下驾崩,只有圣宠而没有子嗣的女子,往后只能任人磋磨、孤苦终老罢了。
想到这里,露微的心愈发低沉。
主子流产伤了身子,如今圣宠已大不如前,下次怀孕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了,与其这样空无盼头的干等下去,倒不如……
她暗暗捏紧了拳头,打定了主意。
琼贵嫔自觉看透了瑾妃和沁嫔,心底不由觉得空落落的。
自从流产后,陛下就对她格外冷落,这样的落差实在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心慌。
当初决议流掉孩子陷害沁嫔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失去陛下的宠爱。偏偏这件事是她自作主张,无人可以诉说。
临华宫丽景殿
送走御前宫人后,雾枝回到沁嫔床边上,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家主子的神色,见她脸上没有什么悲伤后,略松了口气,准备好的安慰脱口而出:“奴婢想着,主子怀孕时陛下就给主子晋了嫔位,许是这样,陛下这回才没给主子晋位,待三殿下满月,陛下可能就给主子晋贵嫔了呢。”
沁嫔瞟了她一眼,语气分外平静:“你不必说这些话来安慰我,我没那么脆弱。”
早在决定以身犯险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今日的结果。
雾枝顿了下:“可如今刘选侍揽下了这所有的罪名,还被打入了冷宫,依奴婢看,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刘选侍就会丢了性命。”
沁嫔面色不变地听着,没有说话。
雾枝咬着唇:“主子等了这么久,又舍身入局,最后竟只有刘氏……奴婢实在是觉得不公。”
听到最后两个字,沁嫔才有所反应,她浅笑了笑,“雾枝,世上多的是不公之事,我本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自有孕后,她从来没有一刻松懈过,即便清楚地知道瑾妃不会明目张胆朝她下毒手,可她依然万分谨慎。她的确想找到一些瑾妃的把柄,所以从刘选侍身上入手,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接近刘氏的同时,何尝不是在给刘氏一个机会呢?
如今她输了吗?
好像也不见得吧。
没有人相信刘氏有那么多能耐算计这么多人。
陛下不给她晋位,心里怕是对她有了或多或少的疑虑,但这不是最要紧的,她要的是瑾妃暴露于人前。
陛下若对她产生了怀疑,那瑾妃呢?她能逃得掉吗?再者说,刘氏进入冷宫后反而会是安全的,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动她。
还有,她和刘氏相处那么久,瑾妃当真完全放心吗?
刘氏也不是傻子,岂能不做两手准备?
这会儿进退两难的是瑾妃才是。
她藏着的野心一旦破土而出,第一个容不下她的,是陛下。
勤政殿
从后宫送礼回来的籍安照例给扶喻回禀完,正欲退下,忽然被叫住:“去送赏时,可见到了瑾妃?”
籍安微怔,随即斟酌着字句回话:“回陛下的话,奴才听说瑾妃娘娘守着沁嫔主子生产,一夜未眠,故而待奴才去临华宫时,瑾妃娘娘还在歇息呢。”
扶喻扫他一眼,“连瑾妃在歇息的事你也知道?”
籍安不明所以地垂下头,愈发恭敬:“奴才回来复命时遇到了瑾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她同奴才提了一嘴。”
若非圣旨,寻常的赏赐和口谕,与瑾妃无关的,她都不需要特意出面相领。瑾妃是临华宫主位娘娘,临华宫发生的任何事自会有人告知于她。
想到这里,籍安又愣了愣,那,陛下今日为何特意问他一句瑾妃的事呢?
没等他想明白,扶喻就挥手让他退下了。
一侧的庆望心里琢磨了一番,不由地心神一凛,陛下莫不是……
他正沉思着,头顶冷不丁响起陛下的声音:“你说,三皇子要交给谁来抚养呢?”
庆望诧异地抬起眼帘,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他迅速反应了一会儿,才哂笑着缓缓开口:“三殿下是陛下的皇子,想来宫里头的娘娘们都争着想要抚养呢。”
扶喻眉头轻轻挑起,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朕怎么觉得,皇嗣对她们而言,都是可有可无之物呢?”
这话也就扶喻敢随意说出口了,庆望忙“哎呦”一声,躬身急道:“陛下,皇嗣的身份何其金贵。要奴才说啊,三殿下刚出生,您不妨先看看哪位娘娘适合养三殿下,待过了满月宴,再定下也不迟。”
扶喻不为所动,淡声:“除了淑妃和祺婕妤,其他人身边都养着皇嗣。”
瑾妃有二皇子,诚妃有大皇子,宁昭容有二公主。
庆望低声揣测道:“淑妃娘娘管理后宫,若是再抚养三皇子殿下,恐怕会精力不济……”
可交给祺婕妤?
人还在禁足呢,那更不能了。
但话不能这么说,他小心地道:“听郦太医说,祺婕妤娘娘近来病情反复无常,加之郁结于心,恐怕要花上一段时日调理了。”
虽说自从祺婕妤被降位和禁足,陛下在他面前一次也没提起过祺婕妤,但今日忽然提起,莫不是起了什么念头?
心里怎么想,庆望面上都没有起太大的波澜。
他余光瞄着扶喻的神情,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沁嫔还不是娘娘,照规矩没有抚养皇嗣的权力,但若是陛下给她这份尊荣,沁嫔亦不是不能亲自抚养三皇子。
端看陛下心里怎么想了。
然而扶喻却没有给他准话,这个话题很快被无声无息地揭了过去。
庆望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几位贵嫔。
贵嫔仅次于婕妤,陛下有没有想过让她们抚养呢?
琼贵嫔?
但是
说起琼贵嫔,陛下对她的宠爱仿佛已经烟消云散了。
作为浸淫在宫里多年的奴才,他如何猜不出其中的缘由呢?只能说,造成这一切的,都是琼贵嫔她自己。
陛下素日瞧着对皇嗣不上心,但她也不想想,她能同陛下一样吗?
有时候,陛下嘴上虽然不说,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下不同你计较,不代表日后不会清算你。
每个人的容忍度都是有底线的。
宫里暗处那些人的各种小动作层出不穷,陛下若是想查,什么事解决不了?譬如毒哑了蒋氏的药,还有蒋氏的死,以及祺婕妤……当初陛下派人去查,花了几个时辰便有了结果。
只是很多时候,陛下根本没有将那些人和事放在心上罢了。
*
沁嫔生产结束后,后宫忽地安静了好些日子。
长空楼里的物件摆设虽全被换了一通,但嫔妃们都不敢再上去赏花了。
桃花开得正旺盛,姜令音每隔几日都让冬灵去采摘几支插到花瓶里。
纤苓见姜令音对冬灵的态度恢复如初,好似也跟着松了口气:“奴婢瞧着冬灵这副模样,也跟着高兴呢。主子可不知道,先前冬灵颓废的没一点生机。”
栖笺来承光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对姜令音身边的这些人也算有所了解,因而笑着接话:“主子不拘束着冬灵,叫她这般模样,确实让奴婢们羡慕。不过若是做掌事,还得像纤苓你这般稳重,行事妥帖才好。主子您说,是不是?”
姜令音深以为然地点头。
纤苓被夸得羞涩一笑,连连摆手道:“主子和栖笺这般夸,奴婢实在愧不敢当。”
又说:“主子从前也说过奴婢有时候太过谨慎紧张,有时候应当向冬灵学一学,奴婢都记着呢,但愿奴婢能改一改性子,不负主子所期望。”
栖笺笑着,没有再接过话茬。待她被杪夏叫走,屋子里便只留下了纤苓一人伺候姜令音。
她踌躇片刻,轻声道:“主子,奴婢有法子了。”
姜令音闻言,目光从游记上移开,落到她脸上,面色如常问:“什么法子?”
纤苓默了默,又靠近了几步,垂首低语:“奴婢以为,此事经由会医术之人的手会更加稳妥,主子可还记得太医院的玟泽——便是一直跟在郦太医身边、从前也伺候过祺婕妤的小太医?”
姜令音点头。
“奴婢托人询问了下玟泽的事儿,听说他当初开错了方子,差点被祺婕妤杖杀,若非郦太医求情……”
纤苓迅速说完这件事,回忆道:“主子可还记得,当时便是玟泽作证,他受了祺婕妤的指使给蒋贵人开了药?”
当时玟泽说是受了云栀的吩咐,而云栀,代表了祺婕妤。
倘若此事是云栀自作主张,那玟泽一定没有任何嫌疑吗?同理,郦太医也是。姜令音不知道纤苓提起玟泽的理由,也不确定玟泽与纤苓身后人有没有联系,但很显然,前面等待她的一定是一个陷阱。
她看着纤苓,听她说完整个计划。
“主子不用出面,便由奴婢托人与玟泽来往,若是他问起,便说是祺婕妤的仇家,想将这些药用到祺婕妤身上,往后自行承担责任,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将这些事都推到祺婕妤一人身上。”
“这宫里祺婕妤得罪的人可不少,他又是太医,不得随意出入后宫,对这种话也查不清楚。”
她思量着:“最好,再给一个信物,叫他安心。”
纤苓说着说着,就有一股熟悉感。
仿佛,她先前便经历过这种事一样。
姜令音适时地开口:“那你说说,这宫里谁的信物能让玟泽放心?”
纤苓低着头,似乎是将宫里诸妃想过一遍,才缓声道:“宁昭容娘娘。”
宁昭容?
的确,宁昭容与祺婕妤的不对付满宫皆知,这是其一;其二,宁昭容位高,且膝下有女,她有承担的能力。
姜令音沉默了良久,在纤苓忐忑的注视下点了下头,“好,依你说得办。”
纤苓眉头一松,“是,奴婢定当谨慎行事。”
第84章 发簪“已经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姜令音没让其他人知晓纤苓在做的事,也没派人去盯着纤苓。只是在籍安来传唤她去御前伴驾时,随意提了一句:“近来天气转凉,叫宫人们注意些身子,莫要受了寒。”
当下是栖笺在她身边,闻言立即应了声:“主子放心,奴婢省的。”
姜令音瞥了眼籍安,又轻轻一笑,“籍安公公也要多注意,若是受了寒,务必及时找太医抓药。”
籍安受宠若惊地谢了句,待姜令音坐上步辇,他也从这番寻常的话里琢磨出了什么意味来。
恭恭敬敬送姜令音进入殿内后,籍安低眉顺眼地退下去,招来一个小太监低语了几句,自己则转身去了厢房。
殿内
姜令音慢吞吞地给扶喻请了个安:“陛下万安。”
她眉眼微低,周身似乎缠绕着一股说不清的怨气。
不等扶喻安排,她便径直走到了御案前,自顾自挽起袖子,“妾身给陛下研墨。”
扶喻搁下笔,上下打量她一番,仿佛注意到了什么,正欲开口,却听女子问:“陛下,妾身先前送您的那支发簪,您没丢弃吧?”
他有些诧异,“怎么了?”
女子有些迟疑,一时没答上来。
相处这几个月,扶喻对她也还算了解,若是无事发生,女子不会无缘无故问起簪子的去处,毕竟,自她将簪子送给他之后,一次也没提起过此事。
他心中一动,抚上女子发髻上的木芙蓉样式的发簪,“愔愔今日怎么换簪子了?”
姜令音望着他,有些郁闷地嘟囔:“这支簪子不也是陛下给妾身的吗?妾身喜欢,难道还戴不得吗?”
扶喻当然知道这是他吩咐司珍司给女子定制的头面中的簪子,女子虽然也喜欢,但并不算爱不释手,她独独钟爱的,是那一支水仙花发簪。他十次见她,她九次都戴着那支簪子。
让他想不记住都难——
那支水仙花发簪与她送给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女子对他的心思,几乎显而易见。
只是那水仙花发簪是女子之物,他也用不上,女子给了他,他便叫庆望收了起来。
所以,她今日是想借用簪子提醒他这件事?
扶喻略一思索:“朕让司珍司定制一对玉佩如何?”
姜令音微微有些吃惊,不明白这话题怎么突然转得这么快,“玉佩?”
她看着扶喻的面容,试图分辨他这句话的意图,只见扶喻唇角轻微上扬,对她点头道:“那发簪朕用不上,玉佩男子与女子却都可以佩戴,正好朕瞧着愔愔缺一个适配的玉佩,让司珍司给愔愔定制一块如何?”
听到这里,姜令音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扶喻是以为她想与他佩戴一对物件,像旁人展示、炫耀吗?虽然这并不是她的本意,但扶喻这样的提议,也很难让她拒绝。
她弯了弯眉眼,欣然道:“好,那妾身要陛下亲自绘制图案。”
他都有如此心思了,那她再得寸进尺一点也无妨吧?
扶喻对上她满是笑意的眼神,忍不住哼了声:“朕日理万机,哪有闲暇?”
他转了个眼神,“倒是愔愔你有这个时间。”
说起来,他至今还没见过女子的画作呢。
姜令音无辜地眨
了眨眼,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妾身还要同楚采女一同打络子、去清音阁听曲儿、去御花园赏花……”
扶喻直接听笑了,他打断女子的话:“愔愔有时间赏花听曲,也不乐意绘制玉佩的图案?”
姜令音撇了下嘴,“陛下就是想看妾身的笑话。”
她的声音太轻,扶喻离她这么近,也没听全,他皱起眉,再问:“什么?”
姜令音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昂首扬声:“妾身不擅丹青。”
扶喻一顿。
听女子继续说:“妾身自幼不喜丹青,教导的师傅也说过,妾身的眉宇间毫无丹青之意……陛下何必强人所难呢?”
扶喻失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拉住女子的手,放柔了声音:“怪不得当初愔愔没查出朕的身份,原是那画中之人,与朕毫无关联。”
姜令音微怔,有些讶异扶喻竟然将她当初对他的胡言乱语记得这么清。
见女子不说话,扶喻不太熟练地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不妨事,朕擅丹青,往后朕可以教你。”
姜令音抿唇点头,“好。”
绘制玉佩图案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被跳了过去,扶喻又转回先前的话题:“方才怎么不高兴?”
他仍没有忘记来时女子极力掩饰着的落寞神态。
“妾身说了,陛下可不准不高兴。”
扶喻意外地反问:“朕怎么会不高兴?”
姜令音顺势握住他的手指,把玩了一会,这才磨磨唧唧地道:“妾身那支水仙花发簪、不知怎的找不着了……妾身找遍了这几日去过的地方,也没找到……”
扶喻挑了下眉,笑道:“好,朕让庆望给你找找。”
这是皇宫,不论簪子丢在了哪儿,他都能让人找到。
“就这么一点小事,惹了你不快?”
姜令音瞪眼,“怎么能算小事呢?这簪子可是妾身最喜欢的!”
“为什么最喜欢?”扶喻不动声色。
姜令音不答反问,语气轻快:“陛下以为是为什么?”
扶喻想笑,“朕不知道。”
姜令音沉默了一瞬,笑了笑,而后似乎意有所指地道:“陛下如今不知道便罢了,等日后自然就全知道了。”
扶喻抬手用力地捏了捏女子的脸颊,也跟着她笑了下,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些事情,他心里已有答案,并不用她特意宣之于口。
这时候的他是这样以为的。
*
扶喻叫姜令音来伴驾,却也不只是为了让她研墨,姜令音也不是个能坐住的性子,没一会儿,就被扶喻以“打扰他处理政事”为由打发去了东配殿休息。
姜令音也没强留,福了福身,就跟着引路的宫女进了东配殿。
她在勤政殿住了一段时日,对这儿的路自然十分熟悉,从主殿里出来,拐了个弯,便是东配殿。
宫女为她掀开帘子,而后恭敬道:“令贵嫔主子,你若是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行了。”
姜令音也不客气:“好,芮姑姑,你上一盏红茶,再呈上几碟糕点来吧。”
然而她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却让芮姑姑更加恭敬,“令主子放心,奴婢尽快为您呈来。”
见姜令音没有其他吩咐,她这才缓慢地退出屋子。
栖笺从姜令音出了主殿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见了这一幕,脸上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如常地为姜令音按捏起肩颈。
这是栖笺进入承光宫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人跟着姜令音。
她知道,姜令音今日为何带她出来,又为何带她来勤政殿。
她是庆望调入承光宫的,对姜令音来说,她不止是一个宫女,还可能是陛下的人。
姜令音不避讳她的身份,让她跟着杪夏熟悉承光宫,本就有培养和重用她的意思,而她呢,踏入承光宫的那一刻起,便只会忠于她一个主子。
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无需多言,点到为止即可。
很快,芮姑姑为姜令音呈上了红茶和糕点,还有一碟洗净切块的桃子,她道:“这桃子都是刚摘下来的,奴婢便想着给令主子尝个鲜。”
姜令音抬了下眼皮,“陛下尝了吗?”
芮姑姑笑着:“回令主子的话,奴婢方才正要送一份过去,只是不赶巧碰上了琼贵嫔主子,便先给您送来了。”
琼贵嫔?
姜令音意外的不是琼贵嫔的到来,而是芮姑姑此人的态度,她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道:“陛下召见琼贵嫔了吗?”
芮姑姑摇头,“这、奴婢就不清楚了。”
姜令音启盖撇了下茶叶,淡声:“那便劳烦芮姑姑去瞧一瞧琼贵嫔现下在何处,若是在外头——”
她没将话说个明白,芮姑姑却了然地应了下来。
无论姜令音想做什么,这都不是她该管的事。但众所周知,宠妃,也是要分个高下的。
恰好,对于宫里的人来说,琼贵嫔和令贵嫔都算得上宠妃。
只是一个是从前的,一个是现在的。
主殿的廊下
天气微凉,风吹得枝桠摇晃。
琼贵嫔身上披着一件桃色的长衫,静静地站着。
不多时,通传的宫人去而又返,低着头回复:“陛下今日政务繁忙,怕是见不了琼贵嫔主子了。”
这句话不过是推脱之词,琼贵嫔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呢?再者说,后宫里的嫔妃谁不知晓今日御前的人去了承光宫,将令贵嫔接到了御前?
令贵嫔能来,她便来不得吗?
琼贵嫔压抑着内心的翻涌情绪,语气尽量保持稳定:“令贵嫔是不是在里面?”
她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宫人不敢不答,却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
若说在,令贵嫔倒也的确在勤政殿只是她这会儿不在主殿的陛下身边伺候,而是在东配殿那儿休息;若说不在,更不能了。
他有点欲哭无泪。平素里这都是籍安公公的活儿,这会儿籍安公公却有事离开了御前,凭他,哪能应付得了琼贵嫔啊?
偏生陛下的意思很明显,可琼贵嫔哪里是吃素的呢?
她沉着声:“还请公公再为我通传一声,我竟不知,从何时起,陛下的勤政殿除了令贵嫔已经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然而话音甫落,另一道女声传了过来:“琼贵嫔是在说我吗?”
琼贵嫔迅速循声望向东边,见她口中的令贵嫔款款朝她走近。
宫里人人皆知,令贵嫔最爱红色。这会儿,她也穿了一身鲜艳的红色系襦裙,娇艳明媚一如既往,琼贵嫔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姜令音发髻间的发簪上。
她还没看一会儿,姜令音就笑意盈盈地停在了她身前,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所停留之处,在她回神之际,姜令音拔下了发髻上的发簪,伸手递到她眼前。
“琼贵嫔也喜欢这支发簪?”
琼贵嫔转眸看着姜令音姣好的面容,冷冷嗤了一声:“陛下的眼光一向极好,这发簪甚美。御赐之物,令贵嫔不必与我炫耀。”
她从前也得过许多陛下赏的首饰。
不止是她,这宫里被陛下宠爱过的嫔妃谁还没得过呢?
区区发簪罢了,也值得她这般张扬。
姜令音挑眉,收手抚了抚发簪,淡淡接话:“琼贵嫔说得也是。这发簪是陛下特意赠给我的,独属于我,我总不能因着旁人喜欢,便要白白拱手相让。”
她将发簪重新插入发髻,随即莞尔:“琼贵嫔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进去见见陛下?”
第85章 桃子“难得令贵嫔还惦记着你。”……
姜令音的明知故问,也的确激怒了琼贵嫔。
在琼贵嫔眼中,姜令音这话便是在提醒她恩宠不复从前。
“令贵嫔。”琼贵嫔咬牙,眸子里酝酿着阴郁和恼恨,“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这般得意到几时!”
姜令音从容地注视着她,眼角溢出一些了然,果然,像琼贵嫔这样的人,对待真正得宠之人,并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上回在昭和宫忽然要对她动手之举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吗?
动动嘴皮子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呢?姜令音掩去眼中的情绪,语气轻描淡写:“琼贵嫔既然想看,那我可不能辜负了你的期望。”
她掀起眼帘,望向急匆匆从殿内走出来的庆望,不禁再笑:“琼贵嫔也曾得意了三年之久,我总不能落后不是?”
琼贵嫔背对着正门,并未察觉庆望的到来,她眸色转冷,一嗤:“令贵嫔有这个自信是好事,就怕空有大话却没这个能耐,传出去白白让人贻笑大方。”
到底是出身侯府之人,自恃清高,才得了一段时日的圣宠就眼比天高,连自己的野心都遮掩不住。
思及此,琼贵嫔唇畔微不可见地勾了下。
这儿是勤政殿,姜令音的这番话十有八九会传进陛下的耳中,待陛下听了,会是什么感受呢?她与陛下相处的这几年,自诩对陛下还算了解,陛下性情清冷,格外厌恶轻狂之人,譬如从前的祺充仪,偶尔耍耍小性子便罢了,真正犯了事,陛下是不会顾及她母亲的脸面的。
陛下宠爱何人,宠爱多久,都是陛下自个儿的意愿,岂是旁人能左右的?令贵嫔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与她攀比,陛下难道不会觉得她太得意忘形吗?
两人眼神交汇,在周围人看来就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庆望适时地站定出声:“给两
位贵嫔主子请安。”
琼贵嫔心神骤然一松,含笑着望向庆望,“庆望公公,可是陛下要见我?”
庆望面上丝毫不显异样,“回琼主子的话,陛下说今日风大,您先前身子受了折损,应当在宫里好生歇着调养才是。陛下已经为主子您请了李太医,还请您先回宫吧。”
琼贵嫔脸色骤然大变。
身子折损,是指她小产一事吗?陛下竟因此事如此责怪她?
庆望仿佛没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折身对姜令音道:“令主子,陛下请您进去。”
姜令音漫不经心瞧了眼琼贵嫔,将她的神态映入眼底,而后不紧不慢地回到了扶喻身侧。
她总觉得扶喻的话里有话,契合了琼贵嫔不太对劲的表现。
琼贵嫔小产,莫非另有隐情?
姜令音将疑惑藏进心里,缓缓步入殿内。
“陛下。”
桌案前的扶喻并不在批阅奏折,而是手执一盏茶,见姜令音靠近,他指腹划过杯璧,抬起眼道:“休息好了?”
“妾身方才可没叫累,是陛下赶走的妾身。”姜令音顿了顿,“芮姑姑给妾身送来了新鲜的桃子,妾身想着给陛下尝尝,谁料却碰上了琼贵嫔呢。陛下可不能冤枉了妾身。”
扶喻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手上,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哦”了一声,“桃子呢?”
姜令音眼眸半弯,除了笑意,寻不到半点异样。
“在东配殿呢,陛下可要尝一尝?妾身想让陛下尝到第一口,还没试味道呢。”
扶喻只当看不出她的小心思,顺着她的话站起了身,“走吧。”
姜令音见他这般态度,顿时喜笑颜开。
她的情绪仿佛总是能叫人一眼看清,扶喻眼眸微转,心底涌出些不同寻常的感觉。
他唇角也泄出了笑意,只是语气有些平淡:“方才同琼贵嫔说了什么?”
姜令音挽着他胳膊的手微顿,随即曼声:“妾身只是问了她一句为何不进来见陛下罢了,旁的可什么也没说。”
扶喻侧头看她一眼,没说信还是不信,毕竟女子这句话,在琼贵嫔听起来本就是不怀好意。
后宫女子之间争宠时,总喜欢说一些戳人心窝子的话,扶喻见得也不少,对此见怪不怪,况且如今女子更得他的宠爱,加上伶牙俐齿,旁人怕是也说不过她。
再者说,女子如今身为贵嫔,宫中位高于她的嫔妃并不多了,任谁也不能欺辱到她身上去。
这边扶喻和姜令音在屋子里吃着桃子,后宫里头却有不少人目睹了琼贵嫔去而又返的一幕。
“令贵嫔留在了御前,琼贵嫔却没留下,当真是要失宠了……”跟在宁昭容身边的南筝忍不住笑出声,“让她怀孕时那样轻狂,这下好了,没了皇嗣,连恩宠也丢了。”
宁昭容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的花瓣,轻描淡写地呵斥了一声:“好了,笑话她做甚。”
但同时,眉眼也垂了下来。
令贵嫔,手段了得啊。
才入宫几个月,就牢牢占据了陛下的宠爱。
虞湘衡、琼贵嫔都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南筝见四处无人,忽然轻声:“娘娘,永安宫那边……”
祺婕妤被禁足,永安宫只能进也不能出,除了太医,没有人能接触到她。
宁昭容眉眼一冷,“永安宫近来不是日日有太医进去吗?”
“是,看看祺婕妤似乎是病得不轻,可太医院的脉案,除了太医和淑妃娘娘,旁人也看不到。”
“南筝,你莫要忘了,顾贵嫔如今协理后宫,那脉案,她也是能瞧的。”
宁昭容眸色意味深长,“想知道祺婕妤的症状,倒也不难。”
南筝眼皮一跳,迟疑着问:“可顾贵嫔怎会无缘无故告诉娘娘祺婕妤的脉象?”
虽说自家娘娘和顾贵嫔时常来往,关系还算亲近,但总归都是带着目的的,顾贵嫔位分低于自家娘娘,但手握宫权,颇是有底气。
威逼利诱,恐怕有些难度。
宁昭容看出她的担忧,唇角翘了下,“怎么?你莫要忘了,祺婕妤同顾贵嫔曾也有过龃龉。”
她不相信,顾贵嫔并非睚眦必报之人。
昭和宫
罗才人和方才人坐在交杌上,安静地听宫女讲述着宫里发生的事件。
淑妃眼帘未抬,不予置评。
方才人搅动着手中的帕子,小声嘟囔了一句话,罗才人听得不大清,于是问:“方才人是在说令贵嫔什么?”
方才人瞪圆了眼睛,颤声道:“妾身只是觉得令贵嫔姐姐去御前的次数太多了,仿佛有些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
罗才人觉得好笑。
这四个字,对陛下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令贵嫔去御前,是陛下允许的,哪来的那么多不合适呢?
“方才人是觉得陛下坏了规矩不成?”
一句话,就让方才人哑口无言。
淑妃轻轻抿了抿唇,思绪纷飞。
令贵嫔能让陛下在她与琼贵嫔之间偏向她,除了宠爱,必有其他的过人之处。
在她看来,琼贵嫔的失宠来得太迅速了些。
仅仅是因为琼贵嫔失了皇嗣吗?
不会的,琼贵嫔保护皇嗣不周全,却有罪责,但陛下并非冷情冷血之人。就像当初她小产后,陛下没有责怪她,反而让她好生静养,而后没多久,又让她接触了宫权。
淑妃轻眨了下眼,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屋内气氛正安静着,忽然有宫女笑嘻嘻地进来禀告:“娘娘,御前的籍安公公来了。”
几人连忙一震,收敛了神情。
籍安弓着腰,恭敬地说明来意:“给淑妃娘娘、两位才人主子请安。奴才奉陛下口谕来给娘娘送桃子。”
他带来了几筐新鲜的桃子,桃子在宫里并非有多新奇,但往年这个时节,陛下从未给后宫诸妃送过。因而淑妃有些疑惑:“劳烦公公替本宫多谢陛下赏赐。只是不知陛下怎么想起来给本宫送桃子了?莫非是这桃子有什么特异之处?”
籍安笑道:“回淑妃娘娘,这是从皇宫里的桃树上摘下来的,与旁的桃子并无差别,只是陛下和令贵嫔主子尝了,都觉得滋味极美妙,香脆可口,便想着给淑妃娘娘也尝一尝。”
淑妃心里微微有些一惊,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哦?原来如此,多谢公公。”
“哦,奴才差点忘了。”籍安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又对着方才人道,“方才人,这一筐桃子是令贵嫔主子特意让陛下赏给您的。”
方才人诧异地站起来,没想到还有她的份。但一听是沾了令贵嫔的光,那点儿高兴也很快烟消云散了。
待籍安离开,淑妃望着方才人一笑,“难得令贵嫔还惦记着你。”
方才人抿着唇,情绪淡淡,“妾身上回在令贵嫔那儿中了毒,令贵嫔怕是觉得对妾身有些亏欠吧。”
她仿若觉得理所当然。
淑妃细细打量她一番,没有言语。
罗才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明白方才人怎么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面,竟以为令贵嫔亏欠她?
陛下让籍安到后宫送了几筐桃子,除了昭和宫的淑妃和方才人,就只有顾贵嫔得了一筐。
桃子并不贵重,嫔妃们羡慕的是陛下的心意。
听说籍安只去了昭和宫和景春宫,众妃便以为只有淑妃和顾贵嫔得了赏,可没多久,她们却听说方才人也得了赏。
淑妃和顾贵嫔管理后宫,陛下嘉奖她们辛劳便罢了,方才人凭什么得赏?
一打听,竟是令贵嫔在陛下面前为方才人求的。
众妃们觉得匪夷所思。
栖笺隐隐约约察觉了姜令音的意图,见她望过来,忙稳住心神,道:“主子今日是特意在陛下面前提起的方才人。”
姜令音不可置否。
她坐在步辇上,平静地望着前方。
宫道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栖笺轻轻再问:“是因为方才人在承光宫中
了毒吗?”
但这与主子有何干?桂花酿里的夹竹桃汁液又不是主子下的。
“你可知道,我去见方才人时,方才人同我说了什么?”姜令音问。
栖笺摇头。
姜令音缓缓抬手,遮住太阳的光线,而后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她是代我中的毒。”
栖笺没忍住,下意识地张嘴“啊”了一声:这叫什么话?
她犹豫着看向姜令音,瞧见了自家主子唇角那若有似无的冷笑。所以,她可以肯定,主子今日是故意的,故意让所有人知道她对方才人的态度,甚至还能让方才人误以为自己拿捏住了自家主子。
主子并没有得失,但方才人却会因小失大。
栖笺笑起来,“不知方才人何时才能有所反应。”
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恐怕为时已晚了。
第86章 簪花陛下偏爱的那个人。
春日的天刚暗下来,屋子里就燃起了一盏盏明灯。
将是用晚膳的时辰,承光宫的宫人们都在各自忙碌,寝殿里,只有纤苓一人侍奉在姜令音身边。
她一边拆解发髻,一边道:“如今宫里都在传主子和方才人的事的,依奴婢看,主子何必给方才人这样大的脸面?倒叫旁人以为主子好欺负似的。”
“她中了毒是不争的事实,权当是我欠她的。”姜令音敛下眼睫,语气轻描淡写。
纤苓眸色一闪,微微俯身,低了低声音:“主子,奴婢今儿瞧见玉照宫的南筝去了景春宫。”
宁昭容和顾贵嫔的来往说不上频繁,但与旁的嫔妃相比,便显得有些亲近了。更不必说同宫的陈采女日日出入景春宫一事。
姜令音眉头微动,听纤苓继续说:“主子,奴婢想,不妨利用顾贵嫔取得宁昭容的信物。”
纤苓说得信物,指的是象征宁昭容身份的腰牌,而这腰牌,只有宁昭容身边伺候的人才有。
没等姜令音开口,她接着说:“主子,宁昭容娘娘从前从未这般亲近过一个嫔妃,奴婢以为,当是顾贵嫔对她有利可图。”
顾贵嫔入宫时日短浅,宁昭容能图她身上的什么呢?
宫权。
她得不到宫权,却可以从中窥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姜令音抬眼看她,“你想出了什么法子?”
纤苓有些迟疑地看着姜令音,随即低语了两句。
说罢,她神色不自然地补充:“寻常时候也不好近身,唯有这种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便是往后南筝察觉了,也只当是自个儿不慎弄丢了。”
姜令音一扫她不安的神色,轻笑了一声:“只要能达成目的,何必拘泥于用什么法子呢?纤苓,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不必担心。”
纤苓顿时松了眉头,应道:“是,奴婢谨遵主子教诲。”
等姜令音用完晚膳,天色已经彻底黑暗了。御前仍没传来一丁点消息,想来今夜扶喻不会来后宫了,姜令音洗漱妥当,便叫人熄灯准备就寝。
今晚是冬灵守夜,她放下床帐,看向姜令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令音注意到她的神情,“怎么了?”
冬灵咬着唇,慢慢蹲下身来,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姜令音十分清楚,正因如此,在冬灵从宫正司回来后,她还能和纤苓住在一间屋子里。
“主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蹙着眉,看起来十分困惑和难以启齿。
姜令音无声笑笑,“想说就直说,怎么也变得吞吞吐吐,这般谨慎,莫不是也是纤苓教你的?”
听到“纤苓”二字后,冬灵眼眸倏然一暗,反应也有点奇怪,姜令音没错过她眼神的变化,顿时了然——恐怕是察觉了纤苓的异常之处。
“奴婢自知不如纤苓,不如她心细,更不如她得主子信任。”冬灵搅着手指,缓缓开口,“若非如此,主子也不会将纤苓留下,而让奴婢和觉夏被送入宫正司审问。”
此事,她先前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她当时就是能接触到桂花酿的人,她不怪主子,也不怨主子。可回到承光宫后的这段时日,她却听说,其实那时候纤苓也有机会接触桂花酿,但主子因为相信纤苓,同陛下开口将纤苓留了下来。
跳跃的烛光映在冬灵的脸庞上,明明暗暗,像是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姜令音叹了口气,拨弄起床帐上悬挂的香囊,语气平缓:“你与纤苓一道来的我身边伺候,我对你们的了解不如你们互相了解的多。”
“你们性情不同,纤苓也的确比你稳重些。”
她陈述事实的语气,却叫冬灵蓦然红了眼眶。
姜令音注视着她,话锋一转:“只是,我并非不信任你。”
冬灵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姜令音。
姜令音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若是不信任你,我怎么会将取膳的差事交给你呢?只是冬灵,我记得,当时萱儿时常出入你的屋子。还有,我听纤苓说,你与宜庆宫的人私下有来往,是不是?”
冬灵有一刹那的失神。
“主子……”她下意识地张嘴想要解释。
姜令音却止住她的动作,语气格外平静:“这些事都过去了,不必再说了。”
她收回手臂,言简意赅:“安寝吧。”
冬灵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将烛火熄灭。
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烛火,光线微弱又昏暗。
冬灵静静地看着蜡烛一点点燃烧,约莫到了子时,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方惊得她回了神。
她赶紧起身,查看了一下睡得安稳的姜令音,而后裹着被子,蜷缩起来。
许是下雨的缘故,直到寅时,窗外也没有多少亮光。
姜令音醒来后,一眼就瞧见了桌上花瓶里错落地插着几支坠着水珠的芍药花。
杪夏一边替她更衣,一边笑着道:“这是冬灵一大早去御花园那儿采摘的,主子瞧着可喜欢?”
姜令音诧异了一声:“冬灵没回屋歇息?”
在承光宫,守夜的宫女第二日都不当值。
杪夏摇头,“冬灵精神着呢,听闻主子起身,已经跑去御膳房为主子取早膳了。”
姜令音没说话,从瓶子里掐了一朵芍药花,递给杪夏,“替我簪上吧。”
今日是去昭和宫请安的日子,姜令音一贯穿着鲜亮的宫装,今日也是如此,胭脂色的襦裙搭配红玉头面,一进入昭和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没等姜令音坐下,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开了口:“真是巧了,令贵嫔和方才人今日都簪了花。”
姜令音掠过此人,目光微转,落到了站在后面的方才人身上。
她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她从前没有簪过花,今日不过是巧合。
许是见她没反应,又有人微笑附和:“也不知令贵嫔和方才人何时这样亲密了。说来也是,听闻令贵嫔昨日还特意在陛下面前为方才人美言呢。”
姜令音轻飘飘地望向开口之人,汪宝林。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眸漆黑却异常明亮,眸中的情绪分
明平静无波,偏让被她盯着的人心下一片骇然。
今日阖宫除了被禁足的嫔妃,不论身份高低都要来昭和宫,汪宝林的座位是姜令音对面顾静姝右手处的第二张椅子,她此时正站着,直直迎上了姜令音的目光。
姜令音盯着她瞧了片刻,慢悠悠地坐下来。
汪宝林和在座的几位嫔妃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姜令音出声反驳,不由地都有些惊愕——令贵嫔何时变了性子?
姜令音一落座,汪宝林的脸色立即变得难堪起来。
有时候,无视才是最大的羞辱。
嫔妃们见状,不由地开始互相递起了眼神,她们都没再注意汪宝林,而是隐晦地在姜令音和方才人之间扫来扫去。姜令音习惯了众多的目光,不以为意,方才人却被瞧得有些坐立不安。
瑾妃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姜令音和方才人,含笑道:“令妹妹和方妹妹年轻貌美,正是适合簪花的年纪,如今百花盛开,各宫妹妹倒也能学一学,将园子里的春色带到头上。”
话一出,殿内立即响起一阵笑声。
这时候,宁昭容忽然好奇地问:“听闻琼贵嫔昨儿去了御前,怎么却没得到陛下的赏赐?”
她的一番话,让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琼贵嫔原是默默地坐着,没有参与任何话题,她难得在请安时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听到这话,她偏过头,朝宁昭容看去。
宁昭容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问了一遍:“莫不是得了赏,本宫记错了?”
她问得迟疑,神情真诚,仿佛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宁昭容说话一向直白,往日同琼贵嫔也没什么恩怨,也是如此,一时让人分不清她的用意。
琼贵嫔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浅笑,“昭容娘娘没有记错。”
宁昭容拍着胸脯,庆幸地道:“好在本宫没有记错,那就好,那就好。”
她似乎忘了先前的疑问,又将话题绕回了簪花上:“说到簪花,蕙质近来也格外喜欢呢,小小年纪,竟也吵着嚷着让本宫往她头上簪花。”
这话正好被簇拥出来的淑妃听了个正着,“什么簪花?”
众妃连忙起身行礼问安:“妾身给淑妃娘娘请安。”
“免礼赐座。”淑妃摆了摆手,端庄地坐在上首,眼帘微垂,“方才听宁妹妹说起了簪花,怎么一回事?”
宁昭容将殿内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偏袒任何人。
淑妃听笑了:“瞧着令妹妹和方妹妹这模样,倒是让本宫想起来了:簪花从前便在京城盛行,听闻除了得到女子喜爱,不少男子也会簪花。诸位若是喜欢,本宫便让司苑司给你们挑几盆鲜花送去。”
“宁妹妹,不论蕙质喜欢什么花,你只管让人去司苑司取,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了咱们的公主。”
宁昭容喜笑颜开,接受了淑妃的好意:“淑妃娘娘放心,妾身省的。”
半个月一次的阖宫请安,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场面,但年后这几个月宫中事端生了太多,再加上姜令音的一枝独秀,众嫔妃待了不足半个时辰,便陆续地离开了昭和宫。
姜令音被淑妃留了下来。
她扫了眼大殿内的情形,大抵能猜到一些原因,但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淑妃娘娘可是有话对妾身叮嘱?”
淑妃的视线落在姜令音的面容上,她心里清楚,陛下宠爱姜令音,并不单单是因为姜令音的姿色,但她还是没忍住心底的情绪。
有些话,她很早之前就想对姜令音说了。
“令贵嫔,本宫知晓你侯府出身,性情直率,只是在这皇宫里,还是收敛些为好。”
她的语气里有说不尽的感慨,“陛下如今宠爱你,你自是处处都是好的,可你总归要多想想往后的日子。你身上肩负着家族的荣光,万事还须谨慎行事才是。”
姜令音不知道淑妃为何会同她深入谈论这种事,或许是淑妃从前经历过什么,又或许是淑妃心善,担心她这般高调行事会招人记恨……总之,都是想劝她收敛性情。
但,凭什么呢?
姜令音略带茫然地看着她,摇摇头道:“淑妃娘娘的话,妾身不明白。”
淑妃笑了下,指着她发上的芍药花,问:“你觉得芍药美吗?”
“确实很美。”淑妃自问自答,“可它原该长在枝桠上。令贵嫔,一支花再美,终究抵不过满园的春色。”
姜令音也笑了,她眉眼弯弯,“娘娘怎知抵不过满园春色呢?满园那么多花,让人眼花缭乱,若是娘娘,难道会全都喜欢吗?妾身以为,人总该有自己所偏爱的花。”
她抚了抚鬓上的芍药,眼眸里浸着笑意,“世人总喜欢将女子与花相比,可若妾身是花,却不会甘心埋没在枝桠上。让人戴在头上,或是插在瓶子里,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淑妃哑然,动作顿了一顿,“令贵嫔是这样想吗?”
姜令音不答反问:“御花园的的花,难道娘娘都喜欢吗?”
见淑妃答不上话,她福了下身,又道:“但妾身却最喜红山茶花。”
“若娘娘无事,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淑妃没有再次挽留。
直到姜令音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她才恍惚地搭上住了椅子上的扶手。
绫屏担忧地唤她:“娘娘,是令贵嫔不明白您的好意,您……”
“不。”淑妃摇摇头,苦笑一声,“令贵嫔的话是有几分道理。”
人总会有偏爱的花。
姜令音是想告诉她,陛下也是人,他也会有自己偏爱的女子,且她很自信,认为自己会成为陛下所偏爱的那个人。
红山茶花么?
天生丽质,光彩夺目,确实与她相衬。
第87章 寿辰“妾身真的能出宫吗?”……
姜令音从昭和宫离开后,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杪夏奇怪地问:“主子,淑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主子不该得了陛下的宠爱?”
姜令音扯了扯唇角,声音微凉:“是有这个意思。”
可淑妃也不想想,她自个儿还不是皇后,有什么资格劝她让扶喻雨露均沾?即便她的身份是皇后,怎么不自己去劝扶喻,反倒是在她身上下功夫呢?
还不是她压根不敢在扶喻面前提这件事。
往常她一直觉得淑妃和姜衔玉有些相似,看来她感觉的也没错。
杪夏嗤了一声,忿忿不平:“陛下宠爱主子,怎么却成了主子的错了?奴婢看,不过是嫉恨主子罢了。”
姜令音不可置否。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淑妃会觉得只要她收敛性子,低调行事就能不招人记恨。
嫔妃的身份,就注定了不能安稳过日子。
焉知一时的安稳,就是一辈子安稳呢?
再者说,进入后宫的女子,谁不想得到圣宠,坐上那个位置?
就是淑妃她自己,敢摸着良心说,没有觊觎过后位吗?
她敢说,姜令音都不会信。
昭和宫偏殿
方才人一把扯下发髻上的芍
药花,而后冷声道:“往后不要再让我瞧见这花。”
伺候的宫女战战兢兢地应了,连忙清扫了一下地面。
方才人气仍在头顶上,她有些怨恨姜令音,今日本该是她出风头的,为何偏要簪花,抢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因为姜令音位分更高,更得陛下宠爱吗?可明明她才是新入宫的嫔妃中第一个得到陛下宠爱的人。
一旁的宫女小声地抱怨:“当初若不是主子带令贵嫔去了问月台,令贵嫔哪来的今日?”
是啊,若不是她,姜令音根本就见不到陛下。
姜令音如今的风光,都是夺了她的!
闻言,方才人眼眸微微一深,她看向宫女,“你也这样觉得?”
宫女低着头,眼底流光微闪,小心翼翼地回答:“主子恕罪,奴婢不敢妄言。”
“无妨。”方才人挥挥手,“我准你说。”
“奴婢以为……令贵嫔能有今日,全靠主子当初提携。”宫女还是垂着头,语气惶恐道,“更别提,主子还替令贵嫔中了毒。主子,您可是令贵嫔的恩人啊。”
方才人被她捧得有些飘飘然,“你当真这样以为吗?”
“是啊。”宫女诚恳地点点头,继续说,“除了奴婢,宫里应当有许多主子都这样以为吧。主子,令贵嫔若非侯府出身,又有您相助,岂会坐上这贵嫔之位?”
方才人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忍不住赞同地点点头。
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眼前的宫女面容不算陌生,却也不算熟悉,她叫不上名字:“你是何时来我这儿的?”
宫女一怔,忙报出身份:“奴婢贱名青杏,是主子晋才人后从尚仪局调来的。”
方才人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又问:“从前可伺候过什么主子?”
青杏连忙摆首,“奴婢一直在尚仪局做活,不曾伺候过宫里的主子。”
“好。”方才人满意地道,“以后,你就在我身边伺候吧。”
青杏喜形于色,慌忙跪下磕了个头,“奴婢多谢主子恩典。”
方才人让她起身,有些挫败地叹气道:“可她如今是令贵嫔了。”
青杏平复着激动的情绪,似是随意地道:“奴婢瞧着,令贵嫔想拉拢主子呢。”
方才人一愣,拉拢?令贵嫔?
青杏道:“若是不想拉拢主子,令贵嫔怎会在陛下面前提起主子呢?奴婢以为,令贵嫔是在向主子卖好呢,说不定,令贵嫔心里也过意不去。主子,这可是您的机会啊。”
方才人示意她往下说。
青杏深吸一口气,隐晦地道:“令贵嫔如今最得圣宠,可她总不能日日侍奉陛下。若是您假意同令贵嫔交好,比起旁人,令贵嫔总该是相信主子的,到时候……”
方才人听懂了她话里蕴含的深意。
她皱了皱眉,仍有些不甘心:“难道让我要她的施舍吗?”
青杏安慰道:“主子,这怎能是施舍呢?您想,这个机会,旁人可是抢都抢不到的。”
她说尽了开解方才人的好话,良久,方才人才勉强同意:“好,我知道了。”
青杏笑着松了口气。
临华宫
瑾妃从偏殿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寝殿。
倚琴忍不住哼声:“娘娘待沁嫔这样好,沁嫔却是如何回报娘娘的?沁嫔怕是忘了,当初若非娘娘引荐,她压根见不到陛下,更别提得到陛下宠爱了。真是忘恩负义之人!”
“人之常情罢了。”瑾妃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她如今可是三皇子的生母,身份不同往日了。”
倚琴嗤笑一声:“她虽是三皇子生母,可以她的身份,却不得亲自抚养,焉知三皇子日后会认她。”
瑾妃笑而不语。
半晌,她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陛下最后会让谁来抚养三皇子。”
刘氏虽被废,命却还在,她不得不分出神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倚琴拧眉气道:“娘娘往日待刘氏可不薄,未免日长梦多,不如——”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瑾妃却谨慎地道:“如今还不是时候,先将问月台的事解决了吧。”
说到这里,她眉目间便显露出些许的恼意。
“方氏愚蠢,竟亲手将姜氏推到了陛下眼前。”
倚琴踌躇了片刻,才道:“娘娘,这方才人私下里投靠了琼贵嫔,如今琼贵嫔失宠,您看要不要……”
瑾妃抿了口温水,缓声道:“登高跌重的滋味可不好受,先让她好好尝一尝再说吧。也好让她仔细想清楚,这些年她是如何从小小的采女成的琼贵嫔。”
“可是……”倚琴有些担心,“若是琼贵嫔鱼死网破,将当初的事抖落出去可怎么是好?”
“倚琴,你以为她敢吗?”瑾妃微微一笑,声音清冷,“以她的性子,只会将此事死死地藏在心里。再者说,你觉得陛下为何会突然冷落她呢?”
她眸色平静,“亏心事做多了,胆子自然就变小了。”
倚琴呼吸一轻,骤然醍醐灌顶,同时,背后也不禁生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谁又没有做过亏心事呢?
她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承光宫
姜令音回到寝殿没多久,籍安便来请她去御前。
姜令音穿着去昭和宫请安的衣裳,连发髻上的芍药花也不曾取下。扶喻愣了下,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方道:“今日怎么簪花了?”
姜令音凑到他面前,眉眼带笑,“是啊,那陛下喜欢吗?”
扶喻挑眉,目光在她的脸上和芍药花上流转,而后不紧不慢地将人拉到他怀里。
姜令音熟练地坐到他的膝盖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再问:“陛下喜欢吗?”
扶喻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折,而是坐在御书房的榻上,四下又无人,若非如此,姜令音也不敢撩拨他。
扶喻低下头,攫住女子的双唇。
良久,他一边伸手抚过她的眉眼,一边开口回答:“什么花都衬愔愔。”
“愔愔若是喜欢芍药,朕让司苑司将芍药都送去承光宫,如何?”
姜令音仰着头,轻声:“比起芍药,妾身更喜欢木芙蓉。”
扶喻笑了,“行,往后宫里的木芙蓉都是你的。”
姜令音不大满意:“那芍药也都是妾身的吗?”
扶喻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这么贪心?”
姜令音立即不服气地道:“明明是陛下金口玉言,怎么变成妾身贪心了?”
扶喻懒得和她争辩,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和仪容后,又不咸不淡地笑了声:“朕看你的承光宫往后就要变成花房了。”
姜令音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话,扶喻没太听清,“说什么?”
姜令音眨眨眼,讨好地笑笑,“妾身想问陛下今日叫妾身来,是要做什么?”
同时,她又疑惑:“陛下这几日都不忙吗?”
扶喻没好气地掐了掐她的脸颊,“现在才想起来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
他若是不清闲,哪来的时间同她闹腾?
扶喻道:“再过几日就是母后的寿辰了,朕打算出宫看看母后。”
姜令音一怔,连忙追问细节:“太后殿下的寿辰?那陛下打算何时出宫?陛下一个人去吗?”
扶喻“嗯”了声:“朕不打算大张旗鼓。”
太后如今身处皇恩寺,皇恩寺位于长安的南边,离长安并不算遥远,若是坐马车,约莫需要两三个时辰。
姜令音反应了一会,忽然呐呐:“那陛下告诉妾身这事做什么?”
说她伶俐吧,有时候又格外迟钝。
扶喻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反问她:“愔愔以为朕为何要告诉你?”
姜令音眼睫微颤,似是回过味来,但神情仍是不敢置信,“陛下要带妾身一起吗?”
她压低了声音,却泄露出几许激动和兴奋。
“妾身真的能出宫吗?”
话是这么问,女子眼神却发着亮,里头写满了明晃晃的三个字:“带她去”。
扶喻忍俊不禁,没再逗她:“带你去。”
“真的?”
“真的。”
姜令音拉着扶喻的胳膊晃了晃,双眼一弯,“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诓骗妾身,让妾身白欢喜一场。”
扶喻没有犹豫地点了下头,为了叫她放心,又朝外唤了庆望进来,吩咐道:“你令主子过几日和朕一道出宫,给她备几套衣裳。”
庆望笑眯眯地应下。
姜令音见状,也有模有样地朝扶喻高声谢恩:“妾身多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庆望退下,姜令音后知后觉地道:“陛下,妾身还没见过太后殿下呢。”
扶喻挑了下眉,等待她的下文。
“去拜见太后殿下,又是太后殿下的寿辰,妾身总要准备一份贺礼吧——”
姜令音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妾身还什么也没准备呢。”
扶喻平静地望着她,仿佛没听明白她的暗示。
他慢慢地勾起唇,淡淡出声:“那愔愔以为,太后是那么好见的?”
姜令音噎住了。
这倒也是,除了晏平元年入宫的六位嫔妃外,之后选入宫的嫔妃都还没有人见过太后呢。
虽然太后不在后宫里,但姜令音相信,这后宫的消息丝毫瞒不过太后的耳目。
太后是扶喻的生母,也是先帝的嫡妻,先帝在世时,太后身为皇后,名正言顺地掌管着后宫,先帝驾崩后,新帝未立皇后,便一
直是太后握着凤印,即便后来宫权过渡给了淑妃,但太后在后宫里的势力岂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姜令音虽不了解太后的性情,但能稳坐皇后之位,并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登上皇位的女子,岂会没有点手腕?
只是,扶喻怎么会想带她出宫呢?
第88章 筹谋承光宫独占了八分春色。
姜令音心里这么想,嘴上也问出了出来。
扶喻有些讶异,他还以为女子会在他面前装聋作哑,将此事轻轻揭过去。
姜令音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黛眉轻轻蹙起,“妾身失言了,陛下应当不止带妾身一人去拜见太后。”
扶喻没有立后,他去给太后贺寿,身边岂会只带着她一人前去,否则,这算什么?
扶喻神色一凝,也意识到女子会错了意,但同时,也反应过来她的顾虑。
的确,若他只带女子一人去皇恩寺,怕是不大妥当。
他顿了顿,正要开口,却听女子问:“不知陛下会带几位娘娘前去,妾身也好有个准备。”
她要准备什么,扶喻没有问,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子微有异样的面容,迟疑地开口:“顾贵嫔与你同去。”
姜令音心里有所准备,听到顾静姝的名号时仍有一怔,只有她吗?
扶喻补充:“愔愔与顾贵嫔入宫后还不曾见过母后,让母后见见也好。”
想来扶喻早有打算,姜令音没再多言。
殿内便突兀地安静了下来,刚刚和乐的气氛一下子淡了许多。
扶喻今日召她来,偏又没有研墨之事,这个话题戛然而止,姜令音的沉默在扶喻看来便显得很无措。
他摩挲了一下指腹,出声打破沉寂:“不是喜欢看游记吗?”
姜令音迅速反应过来,他是在向自己解释她之前的疑问。
“今年夏日,朕带你去承平行宫避暑。”
他开了口,姜令音也顺势接过话,她嘟囔了一声:“妾身先前去过几次皇恩寺。”
皇恩寺香火旺盛,名义上又是皇家的寺院,里头还住着当今太后,各州郡不知多少人都慕名前去过。虽说见不着太后,但总能遇到几位身份尊贵之人。
多的是人盼着去求一步登天。
说来也巧,姜令音同扶喻的初遇便是在皇恩寺。
想来那时候,扶喻便是去那儿见太后的吧。
“不过从前妾身都是一个人去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同陛下一道。”
她说得轻快,让扶喻哑然失笑,须臾,他也道:“朕从前也没带过人去皇恩寺见母后。”
故而他去一次,母后就要问上一句:“何时带着皇后来她这儿。”
他始终不愿立后,母后不想劝他,便也随着他了,只是见他一次,嘴上总要念叨一回。
这回带她去,也不知母后会怎么想。
姜令音闷声:“那陛下这回又带着妾身,又带着顾贵嫔,可算是把先前的补上了。”
扶喻眉心跳了跳,有一会儿没开口,眸中似有深意。
姜令音暂且不想和他谈论顾静姝。
先前她试探过一回,扶喻给她的回答却是让她不与顾静姝相比。
他说,她与顾静姝不一样。
可人与人本就不一样。她们到底哪儿不一样呢?
姜令音敛了敛眸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那妾身先回去准备寿礼了。”
她福了福身,打算离开。
“愔愔。”还不等她转身,扶喻蓦地叫了她一声。
他的嗓音一贯是清冷的,语气也偏淡,但每次唤她“愔愔”时,却显得格外得柔和。
姜令音动作一顿,听他低声说:“不要胡思乱想。”
她抬起眼眸,有点不确定扶喻真正的意思是否是她所理解的那样。
但扶喻的眸色漆黑深沉,宛如一汪深潭,叫她看不清里面藏着的真正的情绪。
姜令音弯了弯唇,“好,陛下放心,妾身明白的。”
她原也没有以为扶喻只带她一人去拜见太后,便是扶喻打算带她一个人去,她也不能坦然接受。
这样的风口浪尖,她暂且站不稳,也承受不住。
有顾静姝同她一道儿,彼此分担一些,也是极好的。
……
庆望将姜令音送出勤政殿后,重新回到扶喻的身边。
“陛下。”
扶喻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忽然问:“你令主子的簪子还没找到?”
“陛下恕罪。”庆望毫不含糊地躬下身子请罪,“奴才命人寻遍了令主子去过的御花园、清音阁……都没找到簪子。”
扶喻拧眉,冷声道:“再接着找,既是丢了好几日,恐怕已经被人捡了去。”
“是,奴才遵旨。”庆望请示性地抬了抬头,“陛下,奴才可要去景春宫告知顾贵嫔,过几日随陛下去拜见太后一事?”
陛下先前只吩咐他给令贵嫔准备出宫的衣裳,却没叫他备马车,若是顾贵嫔也前去,总不能都挤在陛下的马车上。
扶喻也想起了此事,他抿了抿唇,“你去一趟景春宫,让顾贵嫔准备准备。再吩咐下去,多准备两辆马车。”
庆望迅速应下:“是,奴才遵旨。”
*
临华宫丽景殿
瑾妃一走,殿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闷,像是七月的天气,乌云密布,却只听得见雷声,不见一滴雨水。
雾枝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沁嫔,“主子,瑾妃娘娘的话您别放在心上。您是三皇子殿下的生母,陛下不会让您与三皇子分开的。”
沁嫔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波动。
“可我如今住在临华宫,她是一宫主位,三皇子交给她来抚养,也是名正言顺。”
婕妤之下的嫔妃所诞下的皇嗣,要么由宫中主位娘娘抚养,要么送去皇嗣所。二选一,谁也不会选第二个。
送去皇嗣所,那便是交给宫中的嬷嬷们抚养,谁能放心?交给主位娘娘抚养,至少还能时不时见上一面。
雾枝也知道规矩是如此定下的,可心里却很是担忧:“若真叫瑾妃娘娘抚养了三皇子,那主子您岂不是……”
永远受人辖制了。
后面的几个字她没敢说出口。
主子先前做的一切,都是想摆脱瑾妃娘娘的控制,可摆脱不成,又添了一道三皇子这个掣肘,前面做的事岂不是都白费力气了?
雾枝小声提议:“主子不如与琼贵嫔联手?”
“琼贵嫔手里定然有瑾妃娘娘的把柄。”
“琼贵嫔不会的。”沁嫔摇头沉声。
揭发了瑾妃,琼贵嫔自己也逃不过,她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才会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雾枝喃喃:“这可怎么是好……”
沁嫔见她这般焦急,神色缓和了一些,安
慰她道:“雾枝,不会到这一步的。”
陛下虽没给她晋位,但有刘氏在前,陛下必不会让瑾妃来抚养她的孩子。她担心的并非此事,而是在猜测陛下的心思。
后宫之中,有资格抚养皇嗣的,只有五位娘娘。
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淑妃。
一来,她位分最高;二来,她膝下无子;三来,宫中事务有了顾贵嫔替她分担,她也有精力照看皇嗣。
淑妃么?
她记得,淑妃有过一次孕事,只是不慎小产了。
蕙妃病逝后,大皇子落入诚妃手中;瑾妃和宁昭容都有自个儿的孩子;祺婕妤又病怏怏的。可以说,晏平元年入宫的六人中,只有淑妃……
她已是正二品淑妃,满宫位分最高的人,可她的上面还有贵妃、皇贵妃,甚至是皇后。
陛下还未曾立后。
对于这个位置,淑妃真的没有一点心思吗?
倘若她是淑妃,恐怕做梦都在想。
陛下总不能一辈子不立皇后,淑妃一直高高在上,凭什么会想屈膝于人?
她缺一个机会。
恰好,自己也一样。
沁嫔这般想着,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
景春宫
重锦和素衣一左一右站在顾静姝身边,神色皆有些不平静。
桌上摞了一叠整整齐齐的簿子,唯有一个簿子被翻开,密密麻麻的字迹映人眼帘。
顾静姝将视线从簿子上移开,望向了窗外。
昨夜里下了一会雨,今晨便停了,但院子里的梨花有了春雨的滋润,颜色却格外素雅亮丽了。
承光宫有两棵四季桂,景春宫也有两棵——棠梨树。
梨花是顾静姝所喜的花,住进景春宫后,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主子。”
素衣的声音唤回顾静姝的思绪,她收了神,回应一声:“怎么了?”
素衣和重锦对视一眼,慢吞吞地道:“宁昭容好端端地派人来景春宫,说二公主想同主子放风筝,这话奴婢听着怎么也不对。”
顾静姝在玉照宫住了一段时日,与二公主的接触几近于无,再者二公主才多大,怎会想着与她放风筝呢?
不过是一个借口,顾静姝心知肚明。
她的目光划过太医院的脉簿,牵着唇笑了下:“怎么不对?如今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素衣,你去一趟玉照宫,便说这两日我都得空,二公主想在哪放风筝,我都陪着。”
素衣目瞪口呆地“啊”了声。
主子接手了宫务后,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哪来的空闲去放风筝?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重锦碰了碰她,眼神示意了一番,素衣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下。
“是,奴婢遵命。”
她虽不能理解,但主子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她听从吩咐行事就好了。
待素衣离开,重锦皱眉忧声:“宁昭容是想从主子这儿打探消息呢。”
关于谁的,无非是祺婕妤。
祺婕妤虽被降了位分又被晋了足,但不代表旁人先前与她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
顾静姝笑着:“这有何妨?”
满宫中与祺婕妤结怨的又不只有宁昭容一人。
重锦若有所思:“主子入宫晚,不如宁昭容在宫中待了多年,若是宁昭容有法子对付了祺婕妤,也少了主子的一桩事。只是永安宫外有侍卫看守,除了太医和送膳之人,压根没有人能接触祺婕妤。宁昭容便是有法子,怕也没处使。若是因此牵连了主子——”
“你也说了,不是所有人都接触不到祺婕妤,还有太医和送膳的宫人。”顾静姝唇边仍是温柔的笑意,“总能有法子的。”
人为的所有筹谋都不可能完全天衣无缝,总会出现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纰漏。
况且,祺婕妤的永安宫,又并非固若金汤。
见主子有了主意,重锦便也没再多说,她转了转眼眸,轻轻道:“近来令贵嫔风头无两,奴婢瞧着像极了主子刚入宫那会儿的琼贵嫔。”
“淑妃娘娘晨省后直接将令贵嫔留在昭和宫,恐怕也是为了此事。”
明明该是百花齐放、春意满园的春日,承光宫却独占了八分春色。如此,怎能不招人嫉恨呢?
顾静姝淡笑了一下,“她本就是那个性子,陛下又宠她,纵着她,淑妃再如何劝,怕也难达成所愿。”
姜令音这样,有时候她其实也挺羡慕的。只是她与姜令音不同,没法子像姜令音那般行事随心,仿佛无所顾忌似的。
还有淑妃,她希望后宫和睦,却也不想想,嫔妃们在身份上有高低之分,本就素不相识,被困囿在这后廷里,又要争宠夺利,哪能一派和气呢?
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和谐已是难得。
再者说,她只是淑妃,暂代凤印,摄理后宫之事。
顾静姝不禁摇了摇头。
第89章 露微“令贵嫔可否给奴婢一个机会?”……
宫中几位娘娘自然也知晓太后的寿辰将至一事。
太后不在宫中,往年陛下都会亲自出宫为太后贺寿,她们早就习以为常。因而虽不能当面为太后送贺礼,她们却都提前备好了各式各样的贺礼,用匣子装好后,命人交到了御前之人手上。
御前有什么动静,若是要瞒着后宫嫔妃,自然瞒得住,可庆望和籍安的动静不小,压根没有隐瞒的意思。六尚的女官得了圣谕,便火急火燎地忙活起来。
手握宫权的淑妃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你是说陛下尚仪局准备了两辆马车和仪仗,还吩咐尚服局准备了几套宫装和常服?”
淑妃说得有些迟疑,陛下这般行径,仿佛是打算带两位后宫嫔妃一道去皇恩寺。
绫屏点头,纳闷道:“这事儿怎么这么突然,陛下没提前与娘娘说一说,娘娘竟也被瞒在鼓里。”
淑妃眉头微蹙,很快又松开,“罢了,事关太后和后宫姐妹,你随本宫去一趟勤政殿吧。”
陛下行事本就不循规蹈矩,忘了告知她也是常有的事,先前她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便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绫屏扶着淑妃走下台阶后,忽地道:“娘娘,您说陛下会带哪位主子出宫呢?”
淑妃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没有宣之于口,她摇了摇头,声音平淡:“想来陛下早有人选。”
绫屏努了努嘴,语气略带沉闷:“今日请安过后没多久,御前的人就去了承光宫。”
令贵嫔从御前离开,就有了这等消息,怎么也不会让人觉得与她无关。
淑妃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看向前方蜿蜒的宫道,目光悠长。
与此同时,景春宫也得到了御前之人来送达的消息。
素衣藏不住心中的雀跃,欢喜道:“主子,陛下要带您出宫哎!”
顾静姝先是一愣,继而莞尔一笑。但她理智尚存,很快冲康乐道:“去打听一下,陛下还要带哪些人?”
康乐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咧着嘴回来禀告:“主子,宫里已经传开了,陛下只带您和令贵嫔出宫。”
顾静姝吃了一惊:“只有我和令贵嫔?”
康乐重重点头,“是啊,方才奴才出去打听时,还听说淑妃娘娘去了御前的消息。”
“御前的人来咱们景春宫时,令贵嫔刚从御前离开呢。”
顾静姝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得到消息的各宫嫔妃吃惊程度比顾静姝本人更甚。
宜庆宫
姜衔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陛下今年怎么会带嫔妃去拜见太后?”
下方交杌上坐着的汪宝林和陈采女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回答不了她的疑问。
姜衔玉也不需要旁人来回答她的话,她心中有些起担忧太后会不喜姜令音,尤其是在顾静姝的衬托下。
思忖了须臾,她叫来兰汀,低声叮嘱了几句。
兰汀面露难色,有点不情愿地道:“令贵嫔怕是不会领情的。”
她当真不想再去令贵嫔那儿了。
可姜衔玉态度坚持,”
兰汀,令妹妹领不领情是她的事,可本宫不能没有这一番心意。”
“是,奴婢明白了。”
下方两人缓过了神,汪宝林攥着帕子,语气不明地道:“还是令贵嫔最得圣心。”
楚采女看她一眼,而后笑笑:“瞧汪姐姐这话,难道令贵嫔和顾贵嫔不也是替妾身们去给太后祝寿的吗?”
汪宝林扯了扯帕子,没有反驳。
可谁不想亲自给太后祝寿呢?哪里需要旁人代替她们?
楚采女说着,随即起身道:“诚妃娘娘,妾身先前不知太后寿辰将至,尚未准备贺礼,便先告退了。”
姜衔玉微微颔首,目露赞赏之意,“好,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来找本宫。”
“是,妾身多谢娘娘关怀。”楚采女恭恭敬敬地福身退出殿内。
姜衔玉目光扫过汪宝林,在她的面容上顿了顿,笑问:“汪宝林的贺礼可准备好了?”
汪宝林面容一僵,忙起身告退。
姜衔玉目送她离开后,不禁摇头虚虚一叹。
瑶华宫琼芳殿
琼贵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令贵嫔,又是令贵嫔!
听到姜令音的名号,琼贵嫔的眸子里立即透出一股恨意和杀气,她指尖微微收紧,转眸看向身侧的露微和余微,“你们可有什么法子?”
被她看着的二人皆垂首不语。
圣谕已下,她们难道能本事叫令贵嫔去不成吗?
余微默了默,率先开口:“主子,令贵嫔如今正得圣宠,陛下带她出宫也是应该的……”
然而她的话音还没落地,琼贵嫔便一记耳光打到她脸上,“应该的?你且告诉我,什么叫作应该的?我得宠时,陛下可曾带我出宫拜见太后?余微,你莫不是觉得我不如她令贵嫔?”
余微受了一巴掌,立即跪拜在地,她没有求饶,也没敢反驳琼贵嫔的话。
可她的沉默更加激怒了琼贵嫔。
“连你也以为我如今失宠了是不是?”琼贵嫔掐起余微的下颚,迫使她抬起脸,眼眸里带着无尽的冷意。
余微忍不住颤抖起来,“奴婢不敢,是奴婢失言了,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自家主子哪能听得了这种戳心窝子的话,跟着主子安逸了这么久,她竟忘了主子原先的性子了。
眼看琼贵嫔还要对余微动手,露微忙跪下,出声引起她的注意:“主子,奴婢有一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有法子?”琼贵嫔默念着,手上动作一松,眯眼看向露微,“说来听听。”
露微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的想法和盘而出:“主子,这个宫里,多的是不喜令贵嫔之人,主子可还记得,冷宫的刘庶人,若非令贵嫔,她岂会被废位、打入冷宫?”
琼贵嫔稍稍冷静了下来,哼了声,“她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能做什么不成?”
“主子,刘庶人如今只剩一条性命罢了,将死之人,若是能拉一个替她垫背的——”露微没有将话说完整,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琼贵嫔蹙着眉,再问:“刘氏在冷宫,又能对令贵嫔做什么?”
露微抿唇笑起来,“蒋氏当初不也是死在了冷宫吗?刘氏先前同蒋氏有些交情,奴婢想,她手上恐怕藏着一些好东西。”
琼贵嫔眸色深了深,“只是冷宫外有侍卫看守,如何能接触到刘氏?”
“主子,何须咱们接触刘氏呢?您忘了,祺婕妤身边的那位云栀还在浣衣坊呢。刘氏的衣物,是由浣衣坊的宫女浣洗。”露微说着,稍停顿了一瞬,“奴婢想,云栀应当乐意给令贵嫔使绊子的。”
她说完,便等着琼贵嫔作出决定。
其实这法子漏洞百出,但以自家主子如今的急躁,怕是难以察觉。
露微低眉掩去眼中的异色。
果然如她所料,没一会儿,自家主子便饱含深意地对她说:“此事就交给你了,露微,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露微深深俯身,“主子放心,奴婢定让主子如愿。”
“只是主子,奴婢还有一事相求。”
琼贵嫔摆摆手,“但说无妨。”
露微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坚定地道:“奴婢以为,为保万无一失,主子应当将奴婢发落去浣衣坊。”
琼贵嫔愣了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露微一字一句地耐心解释:“云栀在浣衣坊,奴婢无法与她接触,淑妃娘娘和顾贵嫔应当都派了人紧紧盯着那儿,唯有让奴婢进入浣衣坊,才能名正言顺与云栀交流。”
“主子,离太后寿辰只剩十日不到了,这事可等不起啊。”
琼贵嫔下意识地问她:“那我用什么法子将你赶出琼芳殿?”
露微眼底氤氲着不明的情绪,良久,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令贵嫔。”
承光宫
陛下月底时要带令贵嫔和顾贵嫔出宫拜见太后的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身为正主之一的姜令音没空管那些闲言碎语,她靠在榻上,正在为寿礼发愁。
留个她的时日不多了,什么寿礼才能体现出她的用心呢?
以她的能力,亲手做的东西,怕是不堪入目。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给长辈送寿礼的经验。
倒不是没送过人,只是那些人都不值得她费心思,所送出的礼,都是从铺子里随意挑的。可初见太后,她总不能让太后看出她的敷衍吧?
杪夏见她愁眉苦脸,不禁道:“主子何不问问陛下,太后殿下的喜好呢?”
姜令音也想过直接去问扶喻,可这般,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太后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呢,不论主子送什么,都是您的一番心意呀,太后殿下便是不喜欢,也不会当着您的面说不是?”
姜令音琢磨着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便将手中的书卷一抛。她坐直了身子,对杪夏道:“这样,你明日拿着牌子出宫一趟,去铺子里挑几件给我看看。”
杪夏见她神色舒展,也跟着松了口气,“是,奴婢省的。”
姜令音解决了一桩心事,用过晚膳后,便兴致勃勃地领着杪夏沿着承光宫周围开始散步。
天色一暗下来,宫灯便都亮了起来。
春风微凉,吹得枝叶沙沙作响。
姜令音拢了拢衣袖,正打算回宫,忽地暗处传来一道细微的响声。
她警觉地脚步一顿,循声看去,杪夏会意地高声一喝:“谁在那躲躲藏藏、装神弄鬼,还不赶紧出来?”
杪夏护在姜令音身前,目光警惕得看着从暗处走出来的身影。
待那人完全暴露在眼前,她不由地滞了滞:怎会是她?
“奴婢琼芳殿露微,给令贵嫔请安。”
露微低眉顺眼地走到姜令音身前几步外跪下。
杪夏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阵,没好气地质问:“你好端端地不在瑶华宫待着,怎么跑到承光宫这儿来,鬼鬼祟祟地是想来做什么?”
“奴婢……奴婢并非想做什么……”露微始终低着头,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叫人听不清。
“你若再不说实话,可别怪我叫人了。”杪夏不敢放松警惕,作势就要喊人。
这儿就在承光宫外,她只要喊一嗓子,承光宫的宫人立即能冲出来将露微围住。
之所以没有直接喊,是因为自家主子暗中对她使了个眼色。
姜令音目光平静地看着露微,没有说话。
——来者不善。
露微忙哆哆嗦嗦地开口:“令贵嫔,奴婢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同您说——事关奴婢的主子琼贵嫔。”
她目露期冀,“令贵嫔可否给奴婢一个机会?”
姜令音拨了拨手腕的镯子,眉心微皱,“你若是有难事,当去淑妃娘娘面前,却来我面前做甚?”
露微摇摇头,低声乞求:“此事奴婢只想告诉令贵嫔您一人。”
姜令音环顾了一下四周,意味不明地“哦”了声,而后迈开步子往承光宫走去。
露微见她没有一丁点好奇地意思,心中一紧,正欲开口叫唤,前方忽地传来一道轻飘飘地声音:“跟上来吧。”
第90章 做戏陛下相信令贵嫔是无辜的。
承光宫
杪夏退出屋子,将门合上,转身便见纤苓和冬灵皱着眉,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她心里一阵失笑,面上却不显露。
“你们这是做什么?”
冬灵将她拉到一边,忧心忡忡又不解:“露微可是琼贵嫔身边的宫女,主子怎么将她带到承光宫来了?”
纤苓也附和了一声,问起露微怎么遇上了姜令音。
杪夏扫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方才在承光宫外遇上的,
露微说是有关于琼贵嫔的事要告诉主子,主子便将她带回来了。”
冬灵立即嗤道:“露微可是琼贵嫔的心腹宫女,她还能背叛琼贵嫔不成?依我看,恐怕是不安好心,想法子诓骗主子呢。”
杪夏仍是笑,“主子难道不知晓吗?只是想听听露微会同她说什么罢了。你们也不必担心,这儿可是承光宫,露微胆子再大,也不能直接冲着主子动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一个不该来这里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不得不让人防备。
二人正要点头,屋内倏然传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三人俱是一惊,纤苓率先作出反应,大声喊:“主子!”
没有姜令音的允许,三人都没有立即冲进去,只能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口。
“主子,您没事吧?”
约莫两个呼吸间,里头传来姜令音平静的安抚声:“我无事,不打紧的。”
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愈发担忧。
又等了一会儿,露微才从屋内走出来,迎上三人警惕的眼神后,她却缓缓露出了个笑容。
冬灵嫌恶地躲开她,纤苓看着她,没个好脸色,唯有杪夏态度和善些,听了姜令音的吩咐,将人送到了门外。
待杪夏折回到屋内时,姜令音身侧已经被纤苓和冬灵牢牢占据了。
她神色不改,关心了句:“主子,您方才没事吧?”
“无事,不慎打翻了个茶盏罢了,叫人清扫一下吧。”
见姜令音神情如常,冬灵一边犹豫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露微同主子说了什么?”
她声音有点低,似乎有些疑惑,但随即又摆摆手:“奴婢没有打听的意思,主子若是不能说,奴婢就不问了。”
姜令音略笑了下,“告诉你们也无妨。”
三人立即竖起耳朵。
“露微说,琼贵嫔想与我联手。”
一语激起千层浪。
“啊?”冬灵满脸困惑,直白地问,“琼贵嫔要与主子结盟?为什么?主子可答应了?”
纤苓比她镇静些,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经有了思索:“琼贵嫔失了宠,主子却正得圣宠,她凭什么认为主子会与她联手?莫不是——”
给主子提供了什么消息?
与姜令音相比,琼贵嫔更弱势,她得拿出点诚意来,否则,如何确保姜令音与她联手?
可琼贵嫔一无家世倚仗,二无子嗣,三无权位,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呢?
姜令音笑而不语,静静听她分析。
纤苓垂了垂眸,“主子恕罪,奴婢只能想到祺婕妤身上。”
冬灵茫然地听完她的话,不由地挠了挠头,怎么就绕到了祺婕妤身上?
姜令音对纤苓的话不可置否,她勾了勾唇:“说得不错。”
旁的她却只字未提,引人无限遐想。
……
晚间是杪夏伺候姜令音更衣,屋内只有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她的声音也很轻:“主子可信露微的话?”
姜令音换了一身亵衣,她坐在床榻上,神色寡淡,“一半真一半假,且看明日琼贵嫔如何处置她吧。”
焉知露微不是听命琼贵嫔故意投诚于她,最后来个反间计呢?
不过,露微的话却让她加深了之前对琼贵嫔蓄意小产一事的怀疑。
此事琼贵嫔连身边的宫女都没告诉的话,那真是天衣无缝了。
还有沁嫔早产的事,其中果然有琼贵嫔的手笔。
“只是还是不够心诚。”
露微向她投诚,便是背叛主子之举,只给她透露这点消息,哪里能显示出她的诚意?
姜令音点评了一句,转而问:“冬灵这几日与纤苓相处得如何?”
说起此事,杪夏脸颊上有了笑意:“如主子所料,冬灵已经疑心纤苓了。今日纤苓得了这个消息,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传给她背后的主子了,此事可要奴婢——”
“让冬灵亲眼目睹吧。”姜令音淡淡道。
冬灵与纤苓一直住在一块儿,总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借此机会也好再次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纤苓传递消息的次数并不多,每一次都堪称谨慎,只是在听闻她要避孕一事后,才急躁了些,露出了马脚。
“奴婢明白。”杪夏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只是这般转移到祺婕妤身上,若是没有动作,恐怕难以让人相信。”
姜令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没有,可旁人会有。”
杪夏会意:“主子是说宁昭容?”
宁昭容叫人去景春宫暂且不提,可第二日两人刚好在御花园相遇,还一起放了风筝。
恐怕是以此为遮掩,来达成一桩交易。
那么就不难想,宁昭容会为了什么事找上顾静姝。
只是这都是姜令音的猜测,并无证据。
“若并非是为了祺婕妤的事呢?”
姜令音便问她:“权当她们遇上是巧合罢。永安宫近来频繁请太医总不是幌子。”
死灰都能复燃,更何况祺婕妤只是被降位禁足。
而宁昭容与祺婕妤的恩怨,不仅是她们二人之间的,更是施家与虞家的。
最坏的情况是没有人对祺婕妤动手,那这后头的人便会怀疑纤苓的话了,或是认为琼贵嫔是假意与她联手。
于她,没有任何损失。
毕竟纤苓是深得她信任的。
先前多次的试探结果摆在那里,难道还会担心她这一次是利用纤苓的吗?
翌日
姜令音刚上完妆,去取膳回来的冬灵脸上满是怨气,“主子,琼芳殿那边出事了。”
纤苓好奇地问了句:“发生了什么?”
冬灵一脸晦气地道:“琼贵嫔也不知从哪知晓了露微来承光宫的事,怀疑露微投靠了主子,竟要将露微赶出琼芳殿。”
纤苓的脸色一时也变有些古怪,“这叫什么事?”
冬灵继续说:“奴婢方才回来时,瞧见琼贵嫔往宜庆宫去,怕是要回禀淑妃娘娘。主子,琼贵嫔怎能这样搬弄是非呢?分明是她利用露微博取主子的信任,转头却怪罪到主子头上来了,真是不可理喻!”
“好了,你也莫生气了。”姜令音起身拍拍她的肩头,往后殿走去。
见姜令音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冬灵找觉夏和栖笺抱怨了几句,方才作罢。谁也没料到此事还未结束,姜令音将将用过早膳,前院外忽地传来一阵躁动。
待姜令音来到前院,却见琼贵嫔带着一群宫人气势汹汹地站在承光宫前。
“令贵嫔有什么话不如当面与我说,何必私下里找上我宫里的人?”琼贵嫔昂着头,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令贵嫔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好好管教承光宫的人,这么喜欢插手我宫里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的后宫是由你来管理。”
“手伸得这么长,当心哪日折了指头。”
琼贵嫔丝毫不给姜令音说话的机会,将话撂下就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离开。隔得远远的,还能听到几句她的嗤笑声。
她这么一闹下来,不出半日,便满宫皆知了。
承光宫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担心自家主子心情不好,惹火上身,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上做活的动作,只是休憩时,难免要谈论一番。姜令音没有出面制止,冬灵看不过眼,抓了两个碎嘴子骂了几句,宫人们这才消停一些。
只是承光宫外的各处,谈论声却止不住。
籍安听说了之后,立即传到了扶喻耳中。
扶喻轻轻蹙眉,“淑妃如何处置的此事?”
籍安道:“琼贵嫔要将露微赶出琼芳殿,送去承光宫,淑妃娘娘还没应,琼贵嫔一回宫,便叫人押着露微跪到了承光宫门前。”
他不动声色地补充一句:“不过令贵嫔主子那儿却没有什么动静。”
扶喻语气不算重,只是声音透着一股寒气:“还不将人从承光宫前带走,跪在那像什么话?”
籍安应声,又谨慎地问:“可是要将人送回琼芳殿?”
扶喻瞥他一眼,没
说话。
“糊涂东西!”庆望赶紧给籍安一记栗子,“将人送去浣衣坊。”
籍安连连告罪,而后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内。
看着籍安离开,庆望收起神情,恢复了平常的语气:“陛下,可要奴才去查查?”
扶喻掀起眼帘,漆黑的双眸中透着凉薄,同他的声音一般:“不必了。去同你令主子说,朕今晚去承光宫用膳。”
庆望面不改色,“是,奴才遵旨。”
陛下看似并不关心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已经在琼贵嫔与令贵嫔之中做出了选择。
陛下相信令贵嫔是无辜的——即便她真的如琼贵嫔所说,与露微私下里有见不得人的交易,陛下也不会让琼贵嫔当众羞辱令贵嫔,让令贵嫔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
有了扶喻的插手,事情的结果便让人意料不到了。
露微被送去了浣衣坊——
这个结果虽是琼贵嫔想要的,过程却让她备受打击。
陛下连问都不问,就相信了令贵嫔。
那她呢?
倘若露微真的是投靠了令贵嫔,她今日那番举动不过是想为自己讨回个公道而已。
陛下可曾想过她所受的委屈?
余微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看着她陷入悲伤。
或许直到此时此刻,主子才不得不接受陛下的宠爱已经转到了令贵嫔身上这件事吧。
太医院
玟泽悄悄凑到正在整理药材的郦太医身边,用袖子遮掩着塞了一块牌子似的物件给他。
“师傅,信物。”玟泽张口,却没发出声。
读懂了意思的郦太医低头瞧了两眼,将东西收起来。
他环顾四周,见太医们都在各自忙碌,便领着玟泽到了院子里。
郦太医一边收拾院子里正在晾晒的药材,一边小声:“可知那人身份?”
玟泽摇头,同样小声:“那人没露面,奴才只知道是个女子,不过信物是玉照宫的牌子,或许就是宁昭容娘娘呢?”
虽然他觉得应当没有人会蠢到做交易时会暴露自己真实的身份。
但万一呢?
毕竟宁昭容确确实实与祺婕妤势不两立。
郦太医也不觉得失望,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帮这人对付祺婕妤,他乐意至极。
“师傅当真要给那人调配避子的药方吗?”
玟泽颇是担心:“祺婕妤根本不会有孕,用避子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郦太医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又如何?”
或许背后之人就是想要一副避子药,用在谁的身上关他什么事?
就算日后暴露了,他也完全有法子将自己摘出来。
90-100
第91章 后手“愔愔喜欢孩子吗?”
永安宫
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云栀被贬入浣衣坊,其他伺候过祺婕妤的宫人们经过了宫正司的审问和调查,一一被调离了永安宫。陛下令祺婕妤禁足,但也拨了一批新的宫人来永安宫侍奉她。
云栀是祺婕妤从虞家带进来的,自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背叛对祺婕妤来说不可谓不是沉重的打击。
往日没觉得,现在祺婕妤躺在床上的时候,竟找不到一个能与她说话的人。
大抵是觉得她身子弱,又失了圣心,新来的宫人们只管按照规矩侍奉她,其余时候都是缄默不言。
祺婕妤日日服用汤药,可身子却始终不见好转,整日里被关在屋子里闷着,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被消耗殆尽了。
她摔碎盛药的碗,冲着宫人们破口大骂……想尽了一切法子引起她们的注意,可她们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除了说“娘娘息怒”外,蹦不出任何字。有时候,看她实在怒气大,宫人们就自作主张同守门的人说她病情加重,于是,太医院的太医便会来给她诊脉。
有时候是她熟悉的面孔,有时候是陌生的面孔,把过她的脉象后,都会给她开一些安神的药方,让她安神静养,不可动气动怒。
话语千篇一律,让她烦不胜烦。
“滚!都给本宫滚——”
祺婕妤觉得好不腻歪,她的身子明明已经好了,怎么可能病情加重?
“庸医,都是一群庸医!来人,传郦太医,本宫要郦太医来诊脉。”
先前她就是靠着郦太医的方子恢复了康健,想来郦太医一定会还有法子。
宫人们无奈,迫于她的吵闹,只好将她的话传了出去,一层一层往上传,最终传到了扶喻耳中。
听完祺婕妤的诉求,他沉默良久。
郦太医之前就禀告过他,祺婕妤先前为了恢复身子,命他加重了药量,那药方看似让人行动如常,可实际上,却是在消耗自己的血气,时日久了,还会折损寿数。
因此祺婕妤被禁足后,扶喻就给她换了一批太医。
她也不想想,为何停了药后再次病倒,说是服药,其实与服毒无异。
庆望见自家陛下久久不语,心里也在为祺婕妤叹惋。
陛下若非还想管着祺婕妤,便不会犹豫这么久了。可惜,祺婕妤自个儿不知轻重。
“随她吧。”扶喻面色如常,平淡的语气里却藏着一缕不易觉察的情绪。
庆望心中咯噔了一下,很快作揖退下。
得到圣谕的郦太医诧异了好半晌,才拎着药箱,跟随宫人来到永安宫。
屋子里没有开窗,苦药味弥漫,让人忍不住皱眉。
郦太医仿若不觉,目不斜视地给虞湘衡请安:“微臣给婕妤娘娘请安。”
祺婕妤见到他,差点喜极而泣,忙招呼郦太医坐下,又将屋子里的所有人赶出去,而后迫不及待地对他道:“郦太医,你快给本宫想想法子,或是用从前那个药方,让本宫的身子康复。”
郦太医面色从容,徐徐道:“婕妤娘娘,是药三分毒,先前的药已经不能再给您用了……”
祺婕妤才不听他的长篇大论,语气一厉:“郦太医,本宫相信你有法子,你无需顾忌陛下,只要你让我懂身子调养好了,还担心陛下不给你赏赐吗?陛下不给,本宫也会厚赏你。”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郦太医,他缓了两息,便拱手道:“微臣谨遵娘娘之命。”
给祺婕妤把了脉,写了一道方子,他忽地沉声:“婕妤娘娘,微臣给您开的方子只是寻常方子,可给您服用的药材却并非如此,若是叫旁人知晓了……”
祺婕妤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即表示:“郦太医放心,本宫不会告诉旁人的。”
郦太医点点头,起身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继而神色凝重地道:“微臣以为,娘娘可以在屋子里熏些香,去一去药味。”
祺婕妤深以为然:她早就受不了药味了,可旁的太医却都叫她不要熏香。
还是郦太医懂她。
待郦太医离开,祺婕妤立即喊人进屋:“去库房里把香炉拿出来,给本宫点上香。”
一向沉默寡言的宫女竟反常地开口:“不知娘娘喜欢什么炉子?”
祺婕妤哪里记得清库房里有哪些东西,从前都是云栀给她收整的。
她眼眸倏然一暗,随意摆手:“去取一个就是,本宫都喜欢。”
反正库房里的东西在被放进去前都被检查过,她并不担心有人能动手脚。
宫女闻言,低眉顺眼地接过钥匙,取来一只错金螭兽香炉。
祺婕妤看了两眼 ,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又吩咐宫女点上香。
“去那边的第三个柜子里取香来。”
陛下常用的龙涎香她也曾讨要过一些,每每点上闻着,就仿佛陛下就在她的身边。
宫女依言点了,袅袅香气很快蔓延到了屋子里各个角落。
祺婕妤闭上眼,心也莫名地静下来。
一直垂首而立的宫女悄悄抬头看她一眼,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屋子。
申时左右,天上有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庆望打着伞到了承光宫,告知陛下晚上要来姜令音这儿歇息的口谕。
姜令音也没觉得意外,这段时日,不是她去勤政殿,便是扶喻来承光宫。在庆望喝着热茶的时候,姜令音忽然想起一件事:“庆望公公可曾找到我的那支玉簪了?”
说到这件事,庆望顿时面露愧色,他轻轻放下茶盏,连忙请罪道:“令主子恕罪,奴才无能。”
姜令音自然不会怪罪她,只是当着他的面自言自语地可惜着。
毕竟,那是她最喜爱的一支簪子。
庆望将她一系列的表现看在眼里,转头找了个机会说给扶喻听。
他命人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簪子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所以,他怀疑有人蓄意拿走了那支簪子。不知要做什么,但很显然,拿簪子的人或许知晓或许不知晓簪子对于令贵嫔的重要之处,但她一定不知晓,陛下有一支相似的水仙发簪。
簪子不是宫内制品,即便是仿制,也是不能的,因为簪子上头还刻着“镂云霞”三个小字。
只看往后谁会拿出来了。
这也是姜令音刻意为之,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手。
避子一事事关重大,她不能不早做打算。
东窗事发的那日或许并不会太远了,但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却能让扶喻相信她的清白,相信她是被人诬陷的。
姜令音淡淡一笑,眸色沉静。
而那时候,“诬陷”她的人该如何自处呢?
晚间扶喻来的有些迟了,倒不是因为处理政事,而是因为去了一趟临华宫——今日晚膳前,三皇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吐奶,且隐隐有发热的迹象,他才出生,身子孱弱得很,虽然扶喻先前并没有守着他出生,但到底是他的子嗣,得了消息后他还是去看了一番。
姜令音没有去凑热闹,等扶喻来了后,便随口问了一句:“陛下,三皇子没事吧?”
“愔愔放心。”扶喻不欲多说,如常宽慰她,“有太医们看顾着,不会有事的。”
见他这样说,姜令音便也没再问下去,本来她也懒得装模作样关心旁人的孩子。
待姜令音沐完浴,坐在镜子前时,坐在榻上看书的扶喻忽然抬眼望过来,语意不明地问:“愔愔喜欢孩子吗?”
纤苓正在给姜令音擦拭头发,闻言一顿,姜令音察觉了她的动作,立即示意她退下。
等纤苓合上门退下,姜令音这才缓声:“陛下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了?”
她与镜中里的扶喻四目相对。
“陛下莫不是担心妾身身子有恙?”
扶喻见她想歪了,不禁失笑:“朕可没这么说。”
他宠她的时日也不算久,没有怀上实属正常。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姜令音起身向他靠近,湿漉漉的发尾往下滴着水珠,“难道不是怀疑妾身怀不上陛下的子嗣吗?”
扶喻微抬着脸,双眼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倏地,手背上传来几滴冰凉的触感。
他皱起眉,拦腰让人坐下,而后斥责:“不擦干,是想受寒?”
姜令音一点也没他吓到,转而笑吟吟地抓住扶喻的胳膊,“可陛下将妾身的宫女赶走了,妾身不会擦。”
扶喻冷着脸,只觉得女子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又见长了。
桌子上的盆子里搭着几条干棉帛,他取了一条,好似认命般给姜令音擦拭起来。
女子惯来是懒骨头,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不,才坐下就一点也不老实了,哼哼唧唧地躺到了他的腿上。
扶喻忽然觉得,与她相处时,都是他在伺候她。
这么想着,他没好气地道:“若不是出生富贵,谁能养的起你?”
姜令音半点没觉得不对,“是啊,妾身也这么觉得。”
扶喻低头看着她透着黑亮的眼睛,试图找出她的心虚,可女子眨了眨眼,继续说:“从前妾身的母亲给妾身留了不少田地和铺子,供妾身挥霍,现在妾身又有了陛下——妾身可真是太幸福了。”
扶喻嗤了一声:“若是没进宫,没遇上朕呢?”
他随口这么一说,没指望姜令音能给出什么答案。
毕竟她已经入宫,世上也没有倘若。
哪知姜令音却迟疑了半晌,低低地回答他:“陛下不是也知道吗?妾身若是没进宫,如今应当嫁人了,有诚妃娘娘和绥安侯府,妾身也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
虽不如现在荣华,却也不会过得太差。
扶喻动作一滞。
第92章 蝴蝶“朕属意你。”
“陛下?”
姜令音察觉到扶喻的走神,立即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陛下怎么不擦了?”
扶喻回过神,眼神中带了几抹意味深长,当着他的面敢这么说,真是打心里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吗?
也不担心犯了他的忌讳。
女子仿佛看穿了他眼中透出的意思,立即无辜道:“是陛下先问的,妾身如实说了,陛下可不能不高兴,还要怪罪妾身。”
话都叫她说完了,他能反驳什么呢?
扶喻一边重新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又问:“你入宫时已经及笄,可与旁人定了亲?”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仿佛当真不在意一般。
不过,他若真的一点不在意,便不会有此一问了。
当初扶喻选女子入宫前,曾派人调查过女子,但并未深入,因而只知她先前在雍州长大,而后才被接回的绥安侯府。
具体的细节却不清楚。
姜令音却觉得扶喻的动作有些重了,她没忍住喊了句“疼”。
扶喻扫过她微蹙的眉头,抿着唇没说话。
姜令音佯装没发觉他眼中的情绪,努了努嘴道:“祖母将妾身从雍州接到侯府时,便已经给妾身相看好了人家。”
“此等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自幼没了父母,祖母自然要操心妾身。”
扶喻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当初他瞧着冷冰冰的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今日听女子说出来,却叫人心底难受得很。
失去了父母,绥安侯府不管不问,却在她快要及笄时将人接回,这打得是什么算盘,他哪能不清楚呢?
从前不闻不问,总不至于忽然转了性子,怜惜起她来。
“祖母给妾身选的几个人家,有……”
扶喻忽然就不想听下去了,他打断女子的话,淡声:“罢了,既遇上了朕,你也不必担心往后没人伺候。”
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哦。”姜令音乖巧地闭上嘴巴。
现在不让她说完,往后可别怪她没同他说。
擦干了头发,扶喻又转回之前的话题:“愔愔以为,三皇子该送去何处?”
这才是他最初的目的。
姜令音一听,当即坐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他,“陛下不打算给沁嫔抚养吗?”
扶喻没否定,却反问她:“愔愔以为应当让沁嫔抚养皇子吗?”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姜令音心里也想过他的打算,从沁嫔早产之后,扶喻所表露出的态度来看,他怕是不想让沁嫔亲自抚养皇子。同时,他也没打算将三皇子交给临华宫的诸位瑾妃娘娘来照看。
宫里有资格抚养皇嗣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也没什么可供挑选的。
“照规矩确实养不得。”姜令音略有犹豫。
主要还是看扶喻的想法。
她望着扶喻,直接问:“陛下是打算交给淑妃娘娘还是昭容娘娘?”
扶喻有一刹的错愕。
“愔愔怎知不会是诚妃呢?”他低垂着眉眼,徐徐相问。
听他提及姜衔玉,姜令音倏忽收敛了表情。
“诚妃娘娘膝下已经有皇长子,若再抚养三皇子,妾身以为怕是不妥当。”
她说得直白,丝毫没有顾忌,就仿佛姜衔玉不是与她同出姜家一样。
扶喻笑而不语,替她擦干了头发,方夸一句:“愔愔心思通透。”
姜令音顺着他的话笑笑,而后好奇般的问:“那陛下属意哪位娘娘?”
扶喻拢了拢她的长发,淡淡道:“朕属意你。”
姜令音眼中没有半点波动,她无趣地摇摇头,“陛下可别戏弄妾身。”
“妾身可没本事抚养好皇嗣。”她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笑意,“这种事,陛下还是别属意妾身了。”
扶喻不可置否。
他虽也有过这种想法,但也很快就收住了。
即便抚养皇嗣并不需要她事事亲力亲为,可到底是一个烫手的担子,况且,她若是喜欢孩子,往后自己生就是了。
等二人相拥在一起躺在床上后,姜令音似是没忍住好奇,再次询问:“陛下,您到底属意哪位娘娘抚养三皇子?”
黑暗中,她看不清扶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微哑的嗓音:“蕙质也快三岁了,宁昭容将她养的很不错,让她来抚
养再合适不过了。”
他选了宁昭容。
意料之中的人选。
姜令音“唔”了一声,笑道:“那妾身猜中了陛下的心思,陛下可有什么赏赐给妾身?”
扶喻沉默了一会,忽然翻了个身,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姜令音的脖颈处,他带着笑,低低地开口:“愔愔想要的话,下次不必拐弯抹角。”
姜令音的脖颈之处是最敏感的,她瑟缩了一下,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
长夜漫漫,弯月羞得藏进了云里,红烛一直燃到了最后一刻。
耗尽了它的生命。
……
被纤苓唤醒时,姜令音还有些迷迷糊糊。
“主子恕罪。”纤苓先行请罪,而后给她递了一盏温水,喂她饮下。
姜令音润了润嗓子,意识也清醒了些,“怎么了?”
日光和煦,仿佛已经快午时了。
纤苓取了衣裳一边为她更换,一边小声:“玟泽答应给奴婢主子要的方子了。”
姜令音迅速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方子是什么,随即道:“什么时候?”
“今儿早上奴婢去尚服局时,有个宫女同奴婢说的。”纤苓拧着眉,“只是奴婢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急于一时,下次定还有机会。”
纤苓同玟泽所做的交易,说白了,也是相当于同郦太医做的。郦太医在太医院,不能随意出入后宫,那么,他怎么能让一个宫女替他传话?
此事隐秘,他应当不敢随意透露给旁人。
莫非,他在后宫里有亲近的人?
她压了压眉心,转头找了个机会隐晦地向籍安提了一嘴。
籍安能跟在庆望身边站稳脚跟,自有旁人所不及的本事,倘若有心卖她一个好,自不会吝啬给她想要的答案。
籍安如寻常一般脚步轻松地离开承光宫。
谁也没注意到他唇角微微上扬的细微弧度。
上回从令主子的话里,他就觉得不对劲,回头叫人仔细盯着太医院后,果然有了一些发现。
旁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或是习以为常的举动,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发现,郦太医和他身边的那个小徒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一个人送一封被蜡封口的信笺。
他没有打草惊蛇,一直暗中等待收信人的出现,这事到现在虽然没有进展,但与此同时,他发现令主子身边的宫女私下里接触了郦太医身边的小徒弟。
虽不知具体在做什么,但显然不是受命于令主子,否则,令主子也不会暗中找他了。
旁人察觉不了他的情绪变动,庆望却是例外,待籍安回到御前,庆望借口泡茶,拉着他到茶房里,悄声:“怎么这么高兴?”
籍安挠了挠头,“师傅,徒儿近来有个发现。”
庆望没有问到底的打算,只是瞥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同那位有关?”
籍安嘿嘿一笑,没有否认和隐瞒的意思。
庆望拍了拍他的肩,“陛下耳聪目明,你的小心思若是藏不住,迟早有一天……师傅也自身难保。”
籍安何尝不知自己所处的境地,他咬咬牙坚持:“师傅,若真有那日,您不必再管徒儿,徒儿不论受到多大的处罚,也一定会保全师傅。”
这种话他不知说了多少次,每一次庆望都没有接话,这次也一样。他沉默地沏了一盏茶,正欲端出去,忽听籍安问:“师傅这些日子一直在给令主子找的簪子,奴才或许已经知道在哪儿了。”
庆望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这句话,透露了太多信息。以他的立场,只能装作不知。
籍安来承光宫,也是奉的扶喻口谕。
倒也没有太大的事,只是给姜令音送了一支玉簪。
籍安说,这支玉簪的样式是扶喻所绘制。
姜令音将玉簪把玩在手中。
簪头是一只金色的累丝蝴蝶,蝴蝶身上镶嵌了红蓝宝石,四处又点缀了大小珍珠若干,华贵且精致。
她欣赏簪子时,籍安还说了一句话:“陛下说,令主子便如同蝴蝶一般引人注目,且独一无二。”
仿佛是在印证他先前回答姜令音的话——她不必与旁人相比。
独一无二。
姜令音重复念了一遍这四个字,不觉浅笑,“劳烦籍安公公替我给陛下带一句话。”
“这只蝴蝶,只会为陛下一人停留。”
籍安将话原封不动地带给扶喻。
扶喻哑了一晌,他虽没出声,可唇畔处却带着浅淡的笑意,籍安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扶喻的这个笑意一直持续到晚膳前庆望带着一只红匣子来到他眼前。
庆望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是永安宫给您送来的。”
“外头来送的侍卫说,这是祺婕妤娘娘让他转交给陛下您。”
扶喻没说话,示意他打开匣子。
庆望小心翼翼地打开扣上的锁,将盖子掀起。
他余光迅速瞟了一眼匣子里的东西,而后屏气凝神地退到帝王身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翡翠玉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玉佩下方,却压着一摞字迹满满的纸张。
扶喻皱着眉扫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他抬眸,语气不明:“祺婕妤可还说了什么话?”
庆望不敢隐瞒,将侍卫传来的话一字不差地告知他:“祺婕妤娘娘说,太后殿下的寿辰将近,今年她身子不适,不曾来得及给太后准备寿礼,只在病中抄录了一份经书,祝愿太后殿下凤体康健,长乐未央。”
他顿了顿,缓声:“祺婕妤娘娘请陛下代她交给太后殿下。”
第93章 受伤有人在谋害令贵嫔。
扶喻的目光在抄录的经书上的簪字小楷上划过,神色平静,眼底深处却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冷意。
好端端的向他提及太后寿辰,虽没有明说自己的目的,但是想要提醒他,继而得到什么不言而喻。
见自家陛下不说话,庆望不禁在心底为祺婕妤暗暗惋惜。
恩情总有消耗完的那一日,祺婕妤若是真心想给太后准备贺礼,又为何偏要加上那一句“今年她身子不适,不曾来得及为太后准备寿礼”?不就是因为如今她被禁了足吗?且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给陛下送来一块玉佩——
还用的是太后先前给她的那块。
他正想着,就听陛下冷不丁地开口:“将永安宫门前的侍卫撤了,告诉祺婕妤,让她安心养病。”
庆望领命而去。
不多时,各宫嫔妃便得到祺婕妤解禁的消息。
祺婕妤毫无征兆的解除禁足引起了众人诸多猜测,但很快,她们都了解到原因原因——祺婕妤派人去御前送
了一个匣子,仿佛是给太后的寿礼。
玉照宫
南筝将外头的议论说给宁昭容听,未了,她轻轻一笑:“娘娘英明。如此一来,陛下定会对祺婕妤生出不满。”
利用太后的名义,陛下一时隐忍不发,心里难道不会有隔阂吗?一次两次便罢了,可祺婕妤前前后后利用了多少回了?再者,上回蒋氏的死,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陛下为何对祺婕妤网开一面,还不是顾及太后。
宁昭容舒展着眉头,声音徐徐:“陛下禁足她,反而保护了她,她既不想要这个保护,那本宫帮帮她又如何呢?”
永安宫里的宫人没一个是虞湘衡的心腹,她便如困笼之雀,眼盲耳聋。少了陛下的庇护,她以为自己能安稳度日吗?
“按照脉案上的记录,祺婕妤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南筝会意地道,“又有郦太医的‘照料’,奴婢相信,过不了多久,主子就能得偿所愿。”
宁昭容垂眸轻轻摩挲着袖口上的刺绣花纹,语气颇淡:“谁让她喜欢折腾,自作聪明。比起立刻让她死,本宫更希望她生不如死。”
毕竟,死了就什么也感受不到,而活着,却要日夜承受煎熬和痛苦,想必这个滋味更不好受吧。
南筝笑着点头,语气里带着一股意味深长:“娘娘放心,郦太医与娘娘一条心,必不会叫祺婕妤安生的。”
永安宫
得到解禁消息的祺婕妤顿时喜极而泣。
“还请公公替本宫多谢陛下。”
庆望神色一如既往,没有在她这儿逗留,很快躬身离开。
祺婕妤陷入兴奋之中,对于庆望的态度无所察觉。角落的一个小宫女看着格外平静的庆望,眸色不由地闪了闪。
承光宫
姜令音与祺婕妤不对付,因而承光宫宫人也自觉向着自家主子,听说了祺婕妤被解禁的消息后,心里都不免担心。
姜令音却没感到太多的意外。
太后寿辰将近,祺婕妤不可能不好好利用一番。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扶喻必然会退让一步。
太后能让扶喻退让,因为太后是扶喻的生母。可换作旁人,帝王凭什么心甘情愿地退让?帝王退让后,总要让此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个代价,一定是她所珍视的,珍贵之物。
姜令音虽然不在意祺婕妤的解禁,却还是叫喜盛紧紧盯着永安宫。
出宫的日子将近,不知暗地里会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
按照露微的说法,琼贵嫔是打算通过云栀,给冷宫的刘氏传消息,想法子阻拦她出宫。
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出不了宫呢?
姜令音思忖了几许,得了几个答案:一,染疾;二,受伤。
不论哪一种,都得从她的身上下手。
前者实施起来有点困难,但是后者,只要有心,法子并不少。
姜令音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接下来两日便时常带着纤苓、栖笺、冬灵或是觉夏在皇宫各处转悠。
方才人日日来承光宫同她一道,姜令音也不赶她走,有时在迎乐苑或是御花园也会遇上姜衔玉带着大皇子玩闹以及楚采女和汪宝林。
姜令音同姜衔玉说不上两句话,态度相较于与方才人等人冷淡许多,见姐妹二人这般相处,众人也有意无意地挑起各种话题,不至于冷场。
扶喻这几日也在加急处理朝政,因而并没有踏足后宫,但有庆望和籍安在,后宫中的消息还是一点一滴地传到了扶喻耳中。许是见姜令音这般清闲,扶喻心里不大平衡,在原定出宫的日子还有三日时,他派人给姜令音传了个口谕,叫她来御前学丹青。
得到消息的姜令音当着传话太监的面脸色微僵,而后不情不愿地接了口谕。
传话人籍安将这一幕如实禀告扶喻,扶喻听完,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姜令音的表情,不觉露出了浅笑。
他这么忙,女子怎能无所事事呢?
姜令音如何看不出扶喻的意图,面上她慢吞吞地叫人准备步辇,而后指了纤苓和冬灵陪她去御前,心里却在盘算着背后之人下手的时机。
这几日风平浪静,她给了不下三次的机会,也不见有人对她动手,难道是觉得她身边的人太多了,还是说那边暂且没有准备好?
因为“不情愿”,她表现得一日比一日懒散,头一日还能赶在午膳前去御前,第二日直接晚了近一个时辰,到了第三日,姜令音索性等午憩后,迈着步子从御花园开始绕路。
承光宫距离勤政殿距离不远,压根不需要经过御花园,姜令音这般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身边的宫人也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便装作不知,在路过御花园时,还叫她停下去凉亭里歇一歇。
太液池的后方有一处假山,凉亭就坐落在假山的侧边,姜令音缓步从假山下走过。
微风习习,拂起了她双臂上的披帛。
“主子实在不喜欢丹青,不如同陛下求求情吧……”纤苓似是不忍她每日这样受累,开口提议,“实在不行,叫画师来承光宫教导主子,省的主子这般受苦。”
虽说她也觉得自家主子是没苦硬吃,但话不能这么说不是?
姜令音分散了些心神对她道:“陛下难道一无所知吗?不点破我,无非就是想折腾我罢了。”
她不信籍安没同扶喻说过此事,扶喻却没制止,分明是乐得看她自讨苦吃。若非如此,怎么对她姗姗来迟一事视而不见?
可她也有这样做的理由,倒不是当真不想学丹青,而是——
姜令音微微低了头,忽而听到头顶一阵异样的响声,她心神一凛,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假山上的几块碎石以极快的速度下坠,朝她所处的方向砸来。
姜令音似是吓坏了,站在原地没有躲避,千钧一发之际,纤苓以身护主,挡住了碎石的攻击。
姜令音被她护在怀中,只听到了一声闷哼。
她正要询问,却见纤苓问她:“主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纤苓,你还好吗?”姜令音从她怀中挣出来,急切地问。
纤苓摇头笑道:“奴婢没事,幸好护住了主子,否则奴婢死不足惜。”
姜令音蹙眉不语,冷着脸查看她的后背,只见她素雅的宫装上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了皮肤上若隐若现的红痕。
姜令音眼眸一沉,少顷,她转眸吩咐一旁有些呆愣的冬灵:“快去请医女来。”
一边说着,一边扶起纤苓。
冬灵缓了好几个呼吸,方道:“主子,奴婢先去喊人来送您和纤苓回宫,现下去凉亭里等着可好?”
让主子与纤苓单独在一起,她实在不放心。
姜令音拗不过她央求的目光,点头允了。
扶着纤苓在凉亭坐下后,冬灵脚步飞快地跑回承光宫,三言两语对喜盛和杪夏说明了情况,二人一听,自觉分配了任务:喜盛去请太医和医女;杪夏叫人抬上步辇,带着觉夏等人往姜令音身边赶。留在承光宫的栖笺则指了个小宫女,让她去昭和宫告知淑妃。
喜盛去太医院请太医时,故意走了个显眼的位置,叫站在勤政殿台阶上的侍卫看了个清楚。
宫中忌疾行,除非遇上特殊的情况。
喜盛脚步匆匆,神色慌张的模样直接闯入了苏穆清的眼帘。
姜令音时常出入勤政殿,御前的人对她身边的几位宫人也算眼熟。苏穆清想着陛下对令贵嫔的宠爱,犹豫着是不是该去禀告陛下。
这时,他身侧的同僚忽然疑惑地出声:“那不是令贵嫔身边的太监吗,怎么往太医院那儿去了?莫不是令贵嫔病了?明日陛下可就要带着令贵嫔出宫了,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同僚的声音很小,但苏穆清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怔:是啊,怎么会在这么敏感的节骨眼上?
令贵嫔若是去不得,会不会影响静姝?或是说,明日陛下会只带静姝一人去皇恩寺拜见太后吗?
苏穆清眼眸一凝,迅速转身走向殿内。
……
扶喻眉心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骤然一冷,他一边起身往外走去,一边言简意赅地下令:“去查!”
御辇到承光宫时,姜令音还在凉亭之中。
留在宫里的栖笺不等扶喻询问,便将冬灵传来的消息禀告于他。
当时冬灵的神情不算过于慌张,口齿清晰,言语间虽没有提及姜令音是否受伤,但栖笺私心里觉得应当是没有受伤的,不过当着陛下的面,她却没有言明。
陛下能这么快来到承光宫,说明是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陛下担心主子,重视主子,她可不能拖主子的后腿。
栖笺眼眶一红,接着道:“主子今儿没有坐步辇,身边也就带了两个宫女……先前主子还常在假山边上放风筝,奴婢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假山上的石头突然就坠落了呢?还偏就赶在了今日。”
她的话里透露出几个消息:一,姜令音时常去假山那儿;二,假山从前并未发生坠落石块的现象;三,过了今日,姜令音就要随同陛下出宫。
几点合在一起,便不是蹊跷了,而是有人不想让姜令音出宫。
听完了全程的庆望不由地对栖笺刮目相看,字字不提陷害,却句句都表达出有人在谋害令贵嫔的意思。不愧是从陛下手里栽培出来的人。
同时,栖
笺这样偏向姜令音的行为,也让庆望默默赞叹。
栖笺虽是陛下栽培出来的人,可在调入承光宫后,令贵嫔就是她今后唯一的主子,她万不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毕竟陛下是让她去侍奉令贵嫔,而不是去监视令贵嫔。
第94章 攀咬“赐白绫一条。”
御花园发生了这样的响声,自然也惊动了离得最近的临华宫和瑶华宫。
她们方才探听到一点消息,便又听说圣驾已经到了承光宫。
琼芳殿里,琼贵嫔一言不发地盯着余微。
余微低着头,知道自家主子这会儿的情绪不好,令贵嫔没有受重伤也就罢了,陛下还急吼吼地去了承光宫。
良久,琼贵嫔扯着唇角道:“走吧,去瞧瞧令贵嫔。”
同她一样心情的嫔妃不在少数,令贵嫔若是受伤也就罢了,明明没有受半点伤,还是叫陛下心疼上了。旁人谁得到过陛下这样的关注和怜惜?便是从前的祺婕妤,也很难相比吧。
承光宫
听说姜令音没受伤,扶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敲了敲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问:“出去怎么也不坐步辇?”
为了拖延时间,竟绕这么一大圈路程,也不嫌累。
姜令音遭了这么一难,面色都是发白的,对于扶喻的话,她有点不服气:“若非陛下故意为难妾身,妾身怎会……妾身差点破相了,陛下却一点也不心疼妾身。”
扶喻冷笑一声,“愔愔当真是没良心,若是不心疼你,朕如今还在勤政殿批折子。明知朕这几日忙,竟给朕添乱。”
“陛下忙,便看不得妾身闲。”姜令音小声嘟囔一句。
扶喻听清了,眯着眼叫她再说一遍。
姜令音岂会上当,当即转移话题:“陛下冤枉。想给陛下添乱的可不是妾身,妾身哪里会想到那假山上的石块会松动,恰好砸向妾身?”
提起正事,扶喻脸色顿时一沉,他哪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寻常时候的争斗,他可以视若无睹,可这回,却是要伤人性命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喜盛的声音:“陛下,主子,淑妃娘娘来了。”
这是淑妃第一次踏足承光宫殿内,一进来,她便感受到了浓浓的奢华之感。比起昭和宫,这儿更像是位高之人的宫殿。她一抬眼,便见到了自己先前送给姜令音的四扇双面点翠屏风,放在椅子后方最显眼的位置。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不觉笑了一下。
淑妃之后,姜衔玉和汪宝林、楚采女也匆匆而来,紧接着,得了圣驾在承光宫消息的嫔妃们也陆续而来。
不多时,正殿里便挤满了人。
栖笺吩咐着宫女上前添茶,做足了应尽的礼数。承光宫正殿虽不小,却没有那么多座位,最后也不过紧着位分高低几位先坐。
陛下还没出现,嫔妃们便小声地议论起来,自然而然有人想到了这一出是为了阻止姜令音出宫。
琼贵嫔往上瞥了一眼淑妃冷淡的面色,再瞧一眼本该在她下方却没到场的顾贵嫔,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呼吸略有些急促。
在得知令贵嫔没有受伤的那一刻起,计划就失效了。可只要动了手,就会留下痕迹。刘氏死不足惜,她担心的是,万一查到露微身上,继而将她暴露该如何。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殿内人的交谈,待四周一静,她方才回神,下意识地望向坐到上首的扶喻。
“妾身给陛下请安。”她反应迟钝了一下,跟随众人请安。
“平声。”扶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淑妃身上,“淑妃,查得如何?”
众人屏气凝神,听淑妃道:“回陛下,妾身叫人检查了假山和碎裂的石头,找到了一些挪动的痕迹。妾身记得,陛下登基那年,曾命人修了假山,今日之事定非偶然。妾身以为,今日之事当是有人蓄意谋害。至于是何人动手,妾身已经让顾妹妹去审问内侍省的管事和负责清扫御花园的宫人。”
扶喻“嗯”了声,对淑妃的禀告还算满意。不过在来之前,他已经命庆望去查,查出的结果与淑妃的别无二致。
“近来除了令贵嫔,还有何人时常去御花园?”
姜衔玉率先站起来,“回陛下,妾身和汪宝林、楚采女去过两次。”
琼贵嫔跟着道:“妾身也去了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是嫔妃们常去之地,大多数嫔妃隔一日都会去一趟。
扶喻指节敲着扶手,不相信这是一次没有针对性的算计。但动手之人如何知道,姜令音今日会在那会儿经过假山呢?
他不动声色地睃巡着殿内众人的神情,注意到了琼贵嫔面上的稍许不自然。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正此时,顾静姝带着一干人款款而来,“陛下,淑妃娘娘。”
扶喻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被人押着双臂的女子。
女子穿着宫女的服侍,身上素净,偏偏面容让他有点印象。
顾静姝迅速将调查结果一一道来:“妾身审问了负责清扫御花园的宫人,找到了还没来得及回到冷宫的刘庶人。妾身一查,竟是刘庶人与给她送膳的宫女换了衣裳,藏匿了身份,再根据众多宫人的口供和指认,确定了刘庶人就是在假山上鬼鬼祟祟、恶意挪动石块之人。”
顾静姝福了福身,将话禀明后,就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扶喻这才恍然记起刘庶人的身份。
刘氏是晏平三年选入宫的,此前他对她一直没有太大的印象,但经过上回的事,却让他对她多了点记忆——愚蠢而不自知。
他看着刘氏的眼神实在淡漠,淑妃望了眼扶喻,声音含着一丝冷意:“刘氏,你如何说?”
刘氏在刚进来时神情略微有些慌乱,这会儿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这一幕,叫人不禁想起了上一回害了沁嫔早产后还是选侍的刘氏,当下她与那会儿的表情如出一辙。
“是妾身做的。”
她坦言承认,而后自言自语:“可惜,我竟没算到有人能护住令贵嫔,终究还是漏了一步。”
淑妃眼神一凝,“刘氏,你是如何逃出的冷宫?又是受何人指使?”
刘氏沉默了一瞬,倏然轻笑:“若说是妾身自己的主意,只怕陛下和淑妃娘娘都不会信吧?”
淑妃皱眉,“刘氏,你到底想说什么?令贵嫔同你有什么恩怨,竟叫你连命都不顾,也要伤人性命?”
若是那石块刚好砸到了姜令音的脑袋,后果将不堪设想。
淑妃说着,叹息地摇摇头:
“你现在不说,待本宫查出来了,此事可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刘氏,你可要想清楚!”
“妾身的今日都是令贵嫔害的,淑妃娘娘叫妾身如何不恨她?”提到姜令音,刘氏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妾身从未想过与令贵嫔争宠,却不知怎就碍了陛下的眼,陛下——”
扶喻冷冷地注视着她,听她哭诉:“陛下宠爱令贵嫔,难道妾身不是陛下的嫔妃吗?妾身不过是想让陛下多看妾身两眼,有何错呢?”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都不禁流露出些许真情实感。
扶喻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没说话。
淑妃也有点意外,见扶喻久久不表态,只好再问:“即便你嫉恨陛下宠爱令贵嫔,也不该试图对令贵嫔痛下杀手。”
刘氏打断她的话,“是,淑妃娘娘您说的不错,妾身至少敢作敢当,可在座的呢?”
她的目光自淑妃扫过,在某人身上略停了一下,而后嗤了一声:“谁不嫉恨陛下对令贵嫔的宠爱?妾身只是做了她们不敢做的事罢了。”
扶喻眉眼间的情绪更淡了,他勾了下唇,嗓音冷硬肃然:“那你倒是同朕说说,还有谁也想对令贵嫔下手?”
众人呼吸陡然一轻。
令贵嫔夺了陛下颇多宠爱,她们心中自然是嫉恨的,可这种话哪能说出口?身为后宫嫔妃,尤其是身为女子,怎能善妒呢——即便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藏着掖着,万不能表现出来。
刘氏抬眼,咬着唇看着扶喻,陛下容仪俊美,又身份尊贵,她也曾暗暗爱慕过,可他的目光却从未在她身上驻足。
刘氏痴痴一笑,过了半晌,她平静地开了口:“陛下,您觉得蕙妃娘娘和大公主是如何死的?”
她骤然看向琼贵嫔。
琼贵嫔被她看得心一惊。
众人也顺着刘氏的视线看向琼贵嫔。
刘氏一笑:“琼贵嫔,你一定能给陛下答案,是不是?”
“一派胡言!”琼贵嫔立即打断她的话,而后朝扶喻道,“陛下,您万不能听信刘庶人的胡言乱语。”
“琼贵嫔当真不知吗?您可是与蕙妃娘娘住在一座宫殿,妾身记得,蕙妃娘娘卧病在床时,您日日侍奉在侧呢……”刘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
“够了!”淑妃低低一喝,“无凭无据,不得胡乱攀咬琼贵嫔。”
她为难地看向扶喻,试图结束这个话题:“陛下,刘氏犯了故意戕害嫔妃之罪,她既已认罪,不如按照规矩处置?”
有扶喻在,她当然不能直接给刘氏定罪。况且,刘氏已经是庶人之身,再往下就只有……
一片死寂中,扶喻轻描淡写地做出了决断:“庶人刘氏戕害嫔妃,罪无可恕,赐白绫一条,归还母家。”
“赐死?”姜令音惊愕地出声,“陛下要赐死刘氏?”
栖笺点头,“是,不仅如此,陛下还说要将刘庶人的尸首归还其母家。”
这处置,着实不轻。
姜令音暗暗吸了口气。
“当时殿内,连淑妃娘娘都变了脸色呢。”栖笺说着,又提起了琼贵嫔,“刘氏攀咬琼贵嫔,话里话外都在说蕙妃娘娘和大公主的死与琼贵嫔有关,待陛下处置了刘氏后,琼贵嫔的脸色更是一片煞白。”
“后来,琼贵嫔再次当着众多人的面请陛下不要相信刘氏的话,可陛下,却未置一词。”
这番态度,却已经表明了他对琼贵嫔的不信任。
姜令音猛然抬头,她刚刚意识到,倘若蕙妃和大公主的死是人为,那刘氏先前一直住在临华宫,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临华宫和瑶华宫相隔的御花园两边,琼贵嫔与刘氏也没什么接触……除非,刘氏也曾参与其中。那么,与她同宫的瑾妃和沁嫔呢?难道会一无所知吗?
沁嫔的早产,又是否与这件事有关呢?
今晚对宫里的嫔妃来说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今日刘氏的话,终究是在她们心中荡起了层层叠叠的波纹。
沁嫔人未至承光宫,却也得到了只言片语。
“只是可惜,刘庶人只敢说琼贵嫔。”雾枝惋惜地道。
沁嫔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悠悠地道:“水满则溢,如此这般,已经足够了。”
只要陛下如今还记着蕙妃,一定会重新调查蕙妃和大公主的死。
当初没有查到的,如今再查,一定能有所发现,毕竟,当初谁也没有怀疑过琼贵嫔。
第95章 太后“想立后了?”
翌日是个极其晴朗的天气。
今日是出发去皇恩寺的日子,承光宫宫人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喜盛带着小太监们将早就收拾好的箱笼依次抬到马车上,宫女这边则在给姜令音梳妆。
按照原先的计划,本是杪夏和纤苓跟随姜令音身边,可纤苓昨日受了伤,便不好再远行,冬灵也自请留下照顾纤苓,如此,姜令音便带上了觉夏。栖笺在姜令音离开承光宫栖笺,负责管理承光宫所有的事务。
太监之中,喜盛自是跟随的。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姜令音便带着几人到了勤政殿。
虽说扶喻此次出宫不愿大阵仗,但后宫嫔妃们还是在淑妃的带领下前来恭送。
淑妃同扶喻在交谈时,姜衔玉来到了姜令音面前,“令妹妹。”
她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有一句:“到了太后面前,切记注意礼数和规矩。”
她说着,又伸手想替姜令音理一理衣襟,姜令音往旁边轻轻一避,让她的手落了空。
“不劳诚妃娘娘操心,妾身自有分寸。”
姜衔玉抿着唇,眉眼间似乎有些怅惘。
好在淑妃此时转过了脸,对着姜令音和顾静姝笑道:“令妹妹和顾妹妹,这几日陛下就劳你们侍奉了。”
姜令音怎么听这句话都觉得怪异,一时没接话。顾静姝见她沉默着没有答话,福身应了:“淑妃娘娘放心,妾身明白。”
“时辰不早了,走吧。”扶喻一声令下,仪仗队立即开始出发。
御驾在前,姜令音和顾静姝各坐了一辆马车在后。
未进宫前,姜令音时常到街市上采购或是闲逛,进了宫,却没这个条件。待马车穿过闹市,听着商贩的吆喝声,姜令音还是没忍住掀开了帘子往外瞧。
只是闹市很快就过去了,窗外开始变得人烟稀少,耳边也只有一片鸟雀声。
难得的安静。
姜令音正欣赏着景色,忽然见庆望朝她这边走来,“令主子,陛下唤您。”
她诧了一瞬,搭着杪夏的手下了马车来到前面扶喻的圣驾上。
圣驾停下,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众人正纳罕着陛下有什么吩咐时,却见那令贵嫔上了陛下的马车。
此次跟随的侍卫都算是扶喻的心腹,他们日日在勤政殿前守卫,大都是出身长安世家中的公子,本就年轻,现在又出了宫,少了几分拘束,私下里便开始偷偷眉来眼去,打发着乏味的行程。
他们倒也不敢议论帝妃,只是难免会感慨两句:“陛下从前出宫都没带过宫里的娘娘。”
对于姜令音,他们只知道她出自绥安侯府,但对于顾静姝,他们却了解颇多,主要是因为她身后的苏家和燕家,再就是苏穆清。
当即有人拍了拍苏穆清的肩膀,安慰他:“苏兄,没事的。”
虽然陛下表面上更宠爱令贵嫔一些,但对于顾贵嫔,也是十分看重的。
苏穆清觉得他的话实在莫名其妙,立即用手肘重重给了他一记,“别在这胡思乱想,好好保护陛下。”
同僚疼得龇牙咧嘴,小声嘟囔着什么,倒也没反驳。
与此同时的马车上,姜令音则规规矩矩地坐在扶喻的侧边,双手交叠在双膝上,目不斜视。
扶喻奇怪地打量她两眼,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马车坐着不舒坦?”
姜令音颔首低眉,“回陛下 ,妾身无碍。”
扶喻抬手按了按眉心,见女子保持着动作,一丝不苟,不禁觉得有点头疼,“怎么这般模样?”
见惯了女子与他相处时的随意,乍一见规规矩矩的姜令音,他真有些不适应。
姜令音一板一眼地回答:“回陛下,是淑妃娘娘和诚妃娘娘教的,妾身得好好学。”
“故意的?”
扶喻才不相信她说得话,以她的性子,会听淑妃和诚妃这种毫无意义的教导?
姜令音见他不相信,当即也不装模作样了,她撇了撇唇,眸子飞快闪过一丝落寞,“淑妃娘娘让妾身行事收敛些,不能随性而为;诚妃娘娘也担心妾身与顾贵嫔站在一块儿会被比下去,怕妾身惹了太后不喜……”
太后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不知道,但从这些人的口中,不难看出是不喜她这般的。
“顾贵嫔温婉娴静,仪态优美,太后见了自然是欢喜的。”
扶喻如何看不出她眼中的落寞,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愔愔何必妄自菲薄,你不比任何人差,母后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伸手,碰了碰女子发髻上的蝴蝶玉簪。如这蝴蝶一样,她是独一无二的,无需迎合旁人的喜好。
姜令音向他靠近一些,闷声道:“陛下喜欢妾身,自是觉得妾身哪儿都好。”
扶喻不禁失笑了一声,肯定她的话:“是,朕是觉得愔愔哪儿都好。”
一抹嫣红顿时从姜令音的脸颊烧上耳垂,在扶喻的注视下她支吾着应了一声:“妾身喜欢陛下,也觉得陛下哪儿都好。”
扶喻搂着她半晌,忽然轻声:“母后与朕母子连心,她会喜欢你的。”
扶喻倒也没有哄骗姜令音,待入了皇恩寺见到太后时,太后果然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叫她近前来:“好孩子,给老身仔细看看。”
姜令音提着一口气,含着笑走上前,俯身蹲下。
太后慈眉善目,细细瞧了番姜令音,便笑着问:“叫什么名字?如今多大了?”
“回太后,妾身唤姜令音,已经十八了。”姜令音乖巧地回答,略有些腼腆。
一旁的扶喻似是看不过眼她这般模样,立即打岔道:“母后可不知,今日令贵嫔差点见不到母后了,受了惊,昨日没歇息好,今儿在马车上也没合眼,就担心您会不喜欢她。”
太后乐呵呵一笑,抓住了重点:“昨儿受了惊?老身这儿有住持特制的安神香,香味清淡,待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晚上点上,试一试可管用。”
姜令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妾身多谢太后。”
对于顾静姝,太后也没有厚此薄彼,细细问了一下她在宫里过得如何,又提起了她的外祖母燕氏。
太后谈及燕氏时言语间亲昵,仿若故人。
被冷落在一旁的姜令音和扶喻暗暗对视了一眼,眸中都泛起了笑意。
二人眉来眼去,太后装作没瞧见一样,和顾静姝说了一会儿话,便叫她们下去休息一下。
姜令音和顾静姝离开厢房后,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太后瞥了眼扶喻,“今年怎么带了宫妃来见老身?往年不是一直觉得麻烦吗?”
扶喻给她倒了一盏茶,方慢悠悠地道:“如今想来,其实倒也不麻烦。”
“母后,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太后接了茶盏,手指贴在杯璧上,没急着喝。她望着扶喻,语气里带了点探究:“想立后了?”
扶喻垂着眉眼,伸手从盘子里挑了一块糕点,继而漫不经心地反问:“母后觉得呢?”
知子莫如母。
太后才懒得和他猜来猜去,直接哼声:“自从你登基,老身就盼着你立后,你不乐意就罢了,连选妃的事也不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太后就来气:“老身盼着你身边有个人伺候,你倒好,选了妃进宫,直接冷落她们一个多月。她们都是世家精心教养的贵女,不论容貌、气质还是才情,哪里不好?挑来捡去,好歹算是郭家女入了你的眼。”
扶喻几乎是太后指着鼻子骂了,他默默听着没有出声,毕竟太后说得是事实,他也能理解太后的想法和心思。可同时,他心里也觉得委屈。
世家教养的贵女自然无可挑剔,可他瞧着却没有喜欢的感觉,这让他怎么办?
说实话,若非是不想拂了母后的面子,他是不愿委屈自己的。
扶喻不说话,可太后哪能看不出他的不服气。
“罢了罢了,这事儿都过去了。”她摆了摆手,“姜家和顾家的两位姑娘瞧着都是极不错的,都是你亲自选入宫的,想来是趁你心意的。”
扶喻没有反驳。
太后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平缓:“可想好了?”
扶喻看着碟子里的糕点,迟疑着道:“应当吧。”
太后闻言,却没有细问,她轻轻抿了口茶水,语气如常:“终归是你的事,老身不会叫你为难,你自己想好了,决定就好。”
“提前与老身说一声,老身也好准备一下回宫的事宜。”
扶喻蓦然抬头,“母后还打算在这儿住下去?”
“这儿清静,怎么不好?”太后说着,眼眸一眯,“难道皇帝还打算再等两年不成?”
扶喻觉得此事还有点突然,的确打算再往后拖个一两年。但当着自家母后的面,他自然不能这么说。
“母后放心,儿子不会让母后等急了的。”
安抚完母后,扶喻也被赶出了厢房。
等人走了,林嬷嬷上前收拾了一下茶盏,而后笑着道:“陛下有了这样的心思,殿下如今可要放下心了。”
太后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轻松的笑意:“老身还以为他能一辈子不想立后呢。”
林嬷嬷明白她的意思,又道:“奴婢瞧着,两位主子都是极好的,想来陛下的眼光是随了殿下的。”
太后心里舒坦,脸上也全然都是笑意,“如此老身也就安心了。”
宫里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她,顾氏和姜氏是何等性情,她了解得一清二楚,在扶喻要来皇恩寺前,她就叫人调查了二人的过往经历。
二人有些相似之处,也有很多不同之处。家世上,顾氏明显更甚于姜氏;可性情上,姜氏却惹人偏爱许多。
太后想着,又不禁摇头,她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但二人的到来,给她和皇恩寺都添了许多笑声。
虽是太后的生辰,但在寺中,佛门之地,自然不能大肆庆祝的,几个人围在一张八仙桌前用了午膳,依次以茶代酒给太后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而后送了礼,便算过完了这个寿。
太后的兴致很高,吃了午膳后,又让三人陪同着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气氛衬托得更加和乐融融。
姜令音心里琢磨着太后这样高兴的原因,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见扶喻将手伸到了她眼前,“发什么呆呢?母后问你话。”
姜令音茫然地抬起头,见太后和顾静姝这会儿都在盯着她看。
她忙羞愧地道:“太后恕罪,妾身方才走神了。”
太后瞪了扶喻一眼,对姜令音慈爱地道:“无妨,难得出来一趟,可想去后山上走一走?”
姜令音觑了眼扶喻,见他挑着眉,一脸随意的模样,便点了点头,“好,听太后的。”
第96章 烦闷只一味地搂着他。
太后所说的后山,就在皇恩寺的后方,地势很高,一眼望去,郁郁葱葱。从前只有走小路爬上去,如今修了石阶,走起来倒也十分方便。
半山腰有几处亭子供人休憩,太后走了一会儿,便道“老了”,叫他们自己去爬。
山顶上头有一棵古老的大树,约莫有数百年了,经历过无数风雪,仍枝繁叶茂,因而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红签。
姜令音此前登过山顶,为早已离世的父母挂过签,如今她想起此事,便同太后道:“妾身去树上给太后挂一个长寿的签,愿太后长寿无极。”
太后笑意更深,“好。”
姜令音说要登到山顶上,扶喻自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去,但他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顾静姝,没有出声。
顾静姝不知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还是什么原因,主动道:“这山妾身爬过几次,不如这回让妾身留下陪着太后说说话吧。”
一来,陛下不会将太后独自一人落下,二来,姜令音怕是也不想和她同行。
姜令音挑了挑眉,听太后笑道:“如此也好,皇帝,既然老身这儿有顾丫头,你就同令丫头一道去吧。”
太后做了决定,扶喻自然不会反驳,当然,面上是遵从太后之命,但心里是如何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今日姜令音穿着较寻常清淡素雅许多,为了方便还特意穿了窄袖的衣裳,发髻上也只戴了几支簪子。发簪上的蝴蝶随着她的行动一颤一颤得扇动着翅膀。
扶喻见女子一心往上爬,看都不看他一眼,开口打破了这一路上的安静:“累不累?”
姜令音缓了一会儿呼吸,方道:“自是累的,妾身是女子,体力不如陛下。”
扶喻“嗯”了声,道:“既然觉得累,便歇一歇
吧。”
姜令音侧眸看他一眼,见他说得随意,颇是不服气道:“陛下是不是在心里笑话妾身呢?妾身还有力气,不用歇息。”
爬山这一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爬上去。
扶喻以为她别扭劲儿上来了,闻言笑道:“好,那便不歇息。”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出来,“朕牵着你,稳一些。”
姜令音敛着眸,视线看着扶喻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的确如他所说,有他牵着,这一条路走起来也没那么艰难了。
因为他是男子,更因为他是帝王。
这几日和太后的相处,她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太后高兴的缘故。
未入宫前,她便听说扶喻顶着诸多压力,不愿立后,还说太后之所以出宫,也是因为此事:晏平元年选入宫的几位宫妃,都是过了太后的眼的,太后大抵是有属意的皇后人选,可拗不过扶喻不同意。为此,太后索性眼不见为净,出了宫来到皇恩寺。
按理来说,扶喻已经登基七年,是该立后了。他这次带她和顾静姝来,会不会是有此事的缘故呢?
姜令音有点不确定,心里也有些烦躁。
比起太后的喜好,立后一事还得看扶喻的意愿,可她现在并不能猜透扶喻的心思。
扶喻宠着她也纵着她,可他却让顾静姝协理后宫,处理后宫事务。未来的皇后,自是要统摄后宫的。若连宫务都没接触过,她怎么能让宫人信服,怎么能立威?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地沉了沉。
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册立皇后的准备?
正思忖着,耳畔处传来扶喻的嗓音:“愔愔在想什么呢?山顶到了。”
姜令音眨了眨眼,望着挺拔高耸的古树,微喘着气,脸色和声音却格外平静:“山顶这么快就到了。”
扶喻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不禁疑惑:“可是累着了?给母后挂个签,就坐下歇一歇吧。”
来这儿挂签子的人络绎不绝,自是有厢房供人休憩。扶喻虽没来过,但身边都是机灵人,不一会儿就将厢房和膳食准备妥当了。
姜令音给太后挂了个长寿签,扶喻也单独挂了个签,他没叫姜令音看着,但想来也离不开江山大事一类。
山顶上的风景极好,能俯瞰到远处的长安之景。
姜令音歇息了一会儿,就撇开要给她作画的扶喻,来到了栏杆处眺望。
这儿来往的人很多,男子女子都有。虽有侍卫随行,但并不会叫人发现身份。许是姜令音穿着素雅,又在登上山顶后拆了发髻,竟被人当成了寻常人家的姑娘,红着脸上前来询问身份。
姜令音愣了一诧,反应过来时杪夏早已站在她面前同人表示歉意。
觉夏没见过这场面,微微吃了一惊:“怎么如今的男子胆子这么大?”
杪夏见怪不怪,她之所以快速挡在姜令音前面,便都是习惯使然了。
顾及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姜令音没在此处逗留,带着二人寻了个僻静的走廊坐下。
待扶喻作完了画来寻她时,便见女子在同一个妇人说话,他走近了几步,正好听到女子道:“是,我是雍州人。”
那妇人问:“看姑娘年岁,倒是与犬子相仿。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来日我好携礼去府上道谢。”
又自报家门:“我夫君是雍州长史。”
雍州长史这个名号姜令音也是听过的,姓周,同长安周家是一个宗族。周家之子的名声,在雍州也是如雷贯耳的。
姜令音抿唇,想到了另一个人——瑾妃娘娘。周家正是她的母家。
那妇人以为自家家门能叫人另眼相看,却不想姜令音略略点头,没有反应。妇人一急,正要再说什么,却听眼前女子笑问:“如此说来,夫人应当认识宫中的瑾妃娘娘了。”
“是……”她点点头,正迟疑为何这般问,又听女子道:“既如此,也算缘分,待我回了宫,会替夫人同瑾妃娘娘问个好的。”
妇人一怔,回宫?
姜令音见她大抵猜出自己的身份时,转身之际,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扶喻见女子望向自己,微微一笑,并上前了两步,在妇人错愕的目光下牵起了姜令音的手。
他端的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姿态,语气温柔:“走吧,母后还在等我们呢。”
姜令音任由他牵着走远。
妇人彻底愣在原地。
结合女子所说宫中出来的,还有“母后”二字的称呼,那么那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当今圣上。
……
“方才在说什么?”扶喻明知故问。
姜令音思绪还有些乱,不大想搭理他,因而只摇头不语。
扶喻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皱起了眉,他又不会怪她,怎么不与他说实话呢?
姜令音不与他说话,扶喻心里也觉得郁闷,一直到下了山回到厢房里,二人也没说上一句话。
杪夏见自家主子一声不吭,有点着急了:“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杪夏……”厢房里当下只有她和杪夏,姜令音迟疑着开口,“我方才好像看到他了。”
杪夏心神一凛,轻声道:“沈公子这会儿应该在雍州呢,怎么会来长安的皇恩寺?主子应当看错了。”
“或许吧。”姜令音笑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眉眼间的情绪却莫名寡淡许多。
只是一个侧影罢了,世上那么多人,难免有相似之处。
她这样告诉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呢?万一就是他呢?他来这儿做什么呢?
杪夏见她沉思,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自家小姐其实还是在意沈公子的,毕竟,儿时多年的情意做不得假。倘若那会儿,沈公子应了小姐,如今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呢?
杪夏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小姐虽然离开了雍州,却一直惦记着雍州的人和事。
扶喻回了另一个厢房,他沉着脸,看得庆望大气不敢喘。
庆望实在想不明白,这二位主子怎么忽然开始一句话不说,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
扶喻紧绷着下颚,回想着女子情绪的变化,是在何时开始的呢?
听侍卫说有男子找她搭话,他都没气恼,怎么反而她先闷闷不乐了?
扶喻屈着指头敲了敲桌案,好一会儿,他不确定地问:“她是不是想回雍州看看?”
屋子里只有庆望,自是他来答话:“奴才想,应当是这个缘故吧。”
庆望顺着他的话猜测道:“令主子在雍州待了十多年,这会儿见了雍州的人,许是想起了从前在雍州的日子。奴才记得,陛下先前打算今年南巡——”
扶喻若有所思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向外走去。
待再次见到姜令音,女子已经恢复了寻常的脸色,“方才那位夫人是雍州人,一时让妾身想起了从前在雍州的生活,冷落了陛下,是妾身的不是。”
扶喻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一笑,“雍州距离长安也不算远,到时候朕带愔愔回
雍州瞧一瞧。”
姜令音微怔,很快记起他曾说的“南巡”一事。
“好。”她弯了弯眼眸,主动在扶喻唇角落下一吻。
女子的情绪总是很外露,高兴起来眉梢眼角便都是笑意,让人也忍不住想同她一样高兴。
她仿佛有牵动着旁人情绪的能力。
二人之间的小插曲并没有让太后知晓,一道用了晚膳,说了会家常话,太后便要安寝了。
顾静姝要给自家祖父母供奉经书,便直接回了厢房。扶喻同姜令音并肩走在小院里,欣赏着山间的夜景。
夜里很清静,偶尔有风拂过,却温柔至极。
走到槐树下时,姜令音蓦地搂住了扶喻。
她闭着眼,没说话,只一味用力地搂着他。
扶喻垂着眉眼,虽不知女子为何这般,却也无声地圈住她。
寺里不如皇宫灯火通明,但月光却显得格外皎洁,如银一般倾泻到地上,映照出二人相拥的身影。
第97章 粽子“愔愔喜欢,朕也高兴。”……
在皇恩寺小住了几日,扶喻便起驾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姜令音仍旧坐到了扶喻的马车里,不知是什么缘故,姜令音觉得扶喻对她更加纵容了,譬如眼下,她胡乱勾勒出了一幅画,将扶喻画得看不出人样来,也不见扶喻露出一丝不悦。
她心里狐疑着,渐渐停了手上的动作。
“妾身没这个天赋,陛下别让妾身画了。”
扶喻不可置否,语气淡淡:“行,不画就不画吧。”
之前扶喻在山顶上给她作了一幅画,他便也让她画一幅作为回礼,姜令音见他认真欣赏着自己不堪入目的画作,逐渐有点心虚:扶喻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勾勒出来,宛如仙子,她却……
本以为扶喻会强制她重新画一幅,可一直到马车停下,他也没重提此事。
姜令音微微仰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扶喻不会将这个“仇”记在心里,往后让她加倍奉还吧?
“回宫了,来——”
扶喻若无其事地扫过女子不安的面容,走下马车,朝她伸出一只手。
姜令音深吸一口气,摒弃脑子里的诸多疑问,搭着扶喻的手下了马车。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视线聚拢到她的身上。
原是知晓扶喻回宫,淑妃带领着一众嫔妃候在了宫门处,也就是说,众目睽睽之下,众人见她被扶喻扶下了圣驾。
今日姜令音着了一身烟绿色的襦裙,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较往日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变,明艳中添了几分英气,更叫人挪不开眼了。
嫔妃中,琼贵嫔的目光锁在姜令音身上,既有惊艳,又有愤怒和不甘。她眼睁睁看着陛下同她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的恭迎,又眼睁睁看着她坐上步辇从视线中离开。
明明,这种风光是属于她的,只是从何时起,换成了姜令音呢?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琼芳殿,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不禁怒火中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五月份的天逐渐有了夏日的影子,温度越来越高,比起皇恩寺,皇宫里便显得格外闷。
姜令音回到承光宫后,便叫人取来了一盆冰。
“我离开的这几日,宫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冬灵一边拿着团扇为她打着风,一边回答:“回主子,倒是有一件事,关于永安宫的。”
她觑着姜令音的脸色,缓缓道:“宫里开始用冰后,淑妃娘娘因着祺婕妤玉体未愈,叫人停了永安宫的份例,祺婕妤因此大闹了一场,说淑妃娘娘故意苛待她。后来淑妃娘娘无法,叫人补齐了永安宫的冰块。”
身子弱不能用冰,明面上淑妃也是为了祺婕妤好,可一想到淑妃的小产可能与祺婕妤有关这件事后,姜令音就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祺婕妤卧病在床,如何知晓各宫开始用冰了?淑妃为何不提前告知祺婕妤一声,就将祺婕妤的份例扣下?
莫非淑妃是希望给祺婕妤一个理由,让她闹一闹?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再者,永安宫的宫人无一人是祺婕妤的心腹。利用宫人的嘴传话,挑拨离间,再方便不过了。
“后来呢?”姜令音觉得此事还没有结束。
果然,听冬灵继续说:“昨儿夜里,祺婕妤便发起了高热,奴婢听说,是因为祺婕妤不听太医的劝诫,在永安宫摆了几大盆冰块,因此受了寒气。”
姜令音眼眸一眯,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祺婕妤如此折腾自己,在旁人看来,说不定是使了一出苦肉计呢——
今日陛下回宫,她刚好昨日就病倒了。
时机把握得如此巧妙,符合祺婕妤一贯的行事作风。
“主子……”冬灵忽然犹豫地开口。
姜令音转眸看她,“还有什么事?”
冬灵抿着唇,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只见她噗通一声跪下,仰头望着姜令音,“奴婢有一件事……想告诉主子。”
姜令音唇畔处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冬灵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还记得那日假山下发生的事吗?”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一字一句:“其实主子本是能避开的。奴婢看得分明,纤苓她,暗中拦住了奴婢,却用身体挡在了主子前面。”
姜令音听得微怔。
她没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冬灵。
“奴婢知道,主子信任纤苓,纤苓又于主子有救命之恩,定会怀疑奴婢说得这些话是胡编乱造。”
冬灵摇摇头,“可奴婢说得句句属实。”
桌案上的香炉中袅袅燃着薄荷香,静谧的似乎能听到香料燃烧的声音。
冬灵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低头不语。
姜令音拨动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子,良久,微微低了下头,故意叹了口气:“冬灵,你与纤苓一向要好,又是一同来我身边伺候的,怎么如今竟……”
她仿佛是真的很困惑,开始喃喃自语:“先前纤苓还同我说你瞒着我与宜庆宫的人私下里频繁来往。”
冬灵听见了,她愕然抬头,“主子,奴婢从未做过对主子不利之事。奴婢同宜庆宫的一位宫女是同乡,她名唤株青,之所以私下有来往,不过是先前奴婢给株青借了些银子,后来株青得了赏,又还给了奴婢——仅限于此。奴婢万不会背叛主子!还望主子明察!”
她说完,砰砰砰地开始磕头。
姜令音让她起身,“冬灵,你先起来吧。”
冬灵恍若未闻,唇色逐渐发白,“主子不肯信奴婢?”
姜令音叹息一声,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温声道:“并非是不信你,冬灵,只是你说得这些都是猜测,凡事总要讲究证据,我不能无缘无故怀疑纤苓的衷心,还有冬灵你,你这般说,我自会去询问株青一番。你说是不是?”
冬灵静默地点头。半晌,她眉目含恨,咬牙道:“主子放心,奴婢明白了。”
姜令音拍了拍她,“你明白就好,快下去用去痕膏敷一敷吧,别在脸上留了疤痕。”
“是,多谢主子,奴婢告退。”
冬灵缓缓退出屋子后,姜令音这才不疾不徐地捧着茶抿了一口。红茶味涩,但细细品着却妙极,搭配着薄荷的香气,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陛下回宫,让安静了几日的宫里又恢复了热闹。
先是五月十七的三皇子满月宴,宴会是由顾静姝全权操办。皇子身份尊贵,当日受邀的宗亲和朝臣命妇们都前来庆贺,沁嫔作为三皇子生母,自然而然受到了颇多的关注。满月宴虽是按照规矩来办的,没越过上头两位皇子,可沁嫔还是心满意足了。
她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容,还开始同外命妇们举杯交谈。
只是她没高兴太久,很快,扶喻让庆望当众宣读了圣旨。
一,三皇子赐名扶晚;二,沁嫔晋婕妤,迁居柔福宫;三,三皇子交由宁昭容抚养。
听到晋位婕妤的消息时,沁嫔心都提起
来了,晋位婕妤,就意味着她能亲自抚养三皇子,可后一句话却叫她的一颗心跌落谷底。
三皇子交由宁昭容抚养?
不管是沁婕妤也好,还是宁昭容也好,她们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此前,陛下并没有私下告知她们。
后宫嫔妃一时也惊疑不定,按理来说,陛下晋沁嫔为婕妤,就是让她抚养皇子的意思,怎么反而……
然而不论众人心里如何想,圣谕已下,沁婕妤必须遵从。
新鲜出炉的沁婕妤愣愣地望着扶喻,眼底一片茫然之色。
陛下为何这样对她?
姜令音眼睫一颤,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有点意外,但的确是扶喻的作风。
扶喻让沁嫔坐上了一宫主位,却将三皇子抱给旁人养,这是他对沁嫔的警告,也是对众人的警告。
或许他掌握了沁嫔故意早产的证据又或许没有,可他不希望皇嗣被众人当成利用的筹码。
琼嫔当初怀孕,小产后得了贵嫔之位,沁嫔平安生下一子,位分定然不能低于琼贵嫔,所以,这也显露出扶喻仁慈的一面。
但沁嫔究竟是想要婕妤之位还是三皇子的抚养权,就不得而知了。
满月宴结束后,宁昭容的玉照宫变得格外瞩目和热闹,谁也没料到,宁昭容不争不抢,默默无闻,膝下反而有了一儿一女。
柔福宫位于皇宫的东面,毗邻昭和宫和承光宫,与临华宫相比,位置偏僻了一些,但里头只有沁婕妤一人住着,她成了一宫主位,手中有了微末的权力,但有一点——玉照宫与柔福宫一西一东,沁婕妤想见一面三皇子,便很难了。
三皇子、宁昭容和沁婕妤被宫里人关注和议论了一阵后,就迎来了端午节。
这是姜令音在宫里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因而觉得十分新奇。按照一贯的习俗,这一日宫里人不得吃除了粽子外的任何东西。姜令音喜欢吃咸口,可长安这边却都是甜口,譬如红枣粽子。
早膳草草吃了几口后,姜令音对端午节就失了一大半的兴致。
杪夏见她闷闷不乐,大抵猜出了她的心思,却没像往常一样劝说她或是宽慰她多少吃一些,而是笑着没有说话。
姜令音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到了午膳,她索性不吃了。
这时候,尚食局的女史却以扶喻的名义送来了许多粽子。
“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尚食局做的咸口粽子,说是分给各宫主子尝尝。”
听了女史的话,姜令音难得的哑声了一刹。
她没有同扶喻提起过这件事,没想到扶喻却对雍州那边的口味了解得如此透彻。
她转头看了看喜笑颜开的杪夏,哼了声:“你同陛下说的?”
杪夏大道“冤枉”:“是陛下让籍安公公问的奴婢,奴婢先前也没想到这一遭。”
更没想到,陛下还吩咐尚食局做了许多,分给了各宫。
后宫的嫔妃大多的口味都与京城无异,虽也有与姜令音一般来自南方州郡的,但住在宫里,便要习惯这儿的口味,谁也没想到扶喻会给她们分到咸口的粽子。
她们原以为陛下是突发奇想,可再听说令贵嫔喜好咸口后,不由地恍然大悟,继而苦笑起来。
陛下担心甜粽子不合令贵嫔的口味,便叫满宫的人陪她一道吃咸口粽子。
何其荒唐!
又是何其的令人羡慕!
事后,姜令音同扶喻提起来,仍能回想起那日的光景:“陛下这样,可让妾身承受了好大的压力。”
扶喻挑眉笑问:“喜欢吗?”
“喜欢!”姜令音答得很快。
她弯着眼也笑起来,“这是陛下给妾身的宠爱,妾身自然喜欢,便叫旁人羡慕去吧。”
“愔愔喜欢,朕也高兴,这就够了。”扶喻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如此说。
第98章 昭仪“晋您为昭仪娘娘了!”
端午节后,天气愈发炎热。这也意味着,扶喻的万寿节要来了。
满宫上下,也早早地开始为万寿节的宴会做准备。
嫔妃们都想大显身手一番,让陛下多看两眼,这其中,无所动静的嫣小仪便突显出来。
六月的第二次请安,众人闲谈着,气氛本十分融洽,直到沁婕妤四处张望了一会,忽地提起了被禁足了许久的嫣小仪:“不知嫣妹妹准备了什么才艺?妾身还记得,去年嫣妹妹的舞姿颇为惊人。”
淑妃握着珠串的手有一瞬的停顿,她瞥了眼沁婕妤,平声道:“好叫沁妹妹知道,陛下说,嫣妹妹伤了筋骨,需谨遵医嘱,休养一百日,这一次,就不便参加了。”
说这话的时候,淑妃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的姜令音。
嫣小仪为何会折了腿,又为何被禁足,这一切都是与令贵嫔有关。
察觉到淑妃这番细微举动的嫔妃目光略带诧异地望向姜令音。
姜令音低眉饮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对于众人的视线恍若不曾察觉。她细细品着茶,好一会儿,才随口应了一声:“那真是有些可惜。”
琼贵嫔闻言,不咸不淡地道:“可惜什么?我记得令贵嫔可是见过嫣小仪的舞姿。”
姜令音微微蹙起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是吗?”
她轻轻放下茶盏,静静道:“仿佛有这一回事,有些记不清了。”
琼贵嫔见不惯她这般惺惺作态,淡淡嗤了一声:“令贵嫔忘了,嫣小仪和罗才人应当没忘记。”
姜令音讶异地看向罗才人,发间流苏步摇微晃,“罗才人,可有这一回事?”
众人看着夹在琼贵嫔和令贵嫔之间的罗才人,都不禁为她叹息一声。她若是说没有这一回事,便算得罪了琼贵嫔,可若说有这回事,就打了令贵嫔的脸,两个人都不是她能得罪起的,罗才人该如何回答呢?
罗才人没她们想象中的惊慌,她掩着唇惊愕了一瞬,而后低眉道:“妾身记得嫣小仪当初正是因为跳舞才不慎从问月台上跌落下来的,那会儿妾身正在同令贵嫔您说话,一时都没有注意。此事也是妾身的不是,竟忘了提醒令贵嫔——嫣小仪的舞姿颇为惊人。”
闻言,姜令音作恍然大悟状:“原是如此缘故,那真真是错过了。”
听着两人的一唱一和,琼贵嫔的面容顿时浮了几分愤怒,“从前竟不知罗才人有这般颠倒黑白的本事!”
罗才人颔了颔首,面露窘迫,“妾身惶恐。琼贵嫔缪赞,妾身万没有您说得这般本事。”
“你!”琼贵嫔心底怒火翻涌,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殿内一时安静,众人的视线不由地在三人之间睃巡着。
罗才人嘴上说着惶恐,可这一番话,却是偏向了令贵嫔。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罗才人竟直接落了琼贵嫔的脸面,况且她们还记得罗才人因着蒋氏的死对令贵嫔多有看不惯,这怎么忽然之间就转变了态度?
姜令音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惊讶,毕竟,罗才人虽然选择明哲保身,却还是个聪敏之人,权衡利弊还是懂得的。
请安结束后,淑妃一脸平静地坐在雕花椅上,没有任何动作。绫屏送走各宫嫔妃回到殿内,便见自家娘娘发着愣,她不由地担心起来:“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淑妃沉默了好半晌,方抬了抬下巴,语气不明地道:“如今琼贵嫔算是彻底失宠了。”
绫屏说不出反驳的话,低低“嗯”了声。
近来,琼贵嫔想尽了各种方法接近陛下,可陛下却没给她一点机会,即便琼贵嫔去御前请见,陛下也视而不见。可转头,令贵嫔却能大摇大摆地进去。
宫里的风向一向是随着陛下的宠爱而转移的,眼看令贵嫔日渐得宠,隐隐有了专宠的迹象,嫔妃和宫人们都想方设法得上赶着巴结起承光宫来。若非如此,今日罗才人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偏向令贵嫔了。
淑妃叹息一声。
绫屏不愿见到自家娘娘这般模样,不由地道:“娘娘不必太过担心,令贵嫔终究才是贵嫔,陛下再宠爱她,这位分一时半会总不会再往上晋升了。况且,还有顾贵嫔呢——”
与虚无缥缈的圣宠相比,宫权才是最实际的。
淑妃摇了摇头,却有另一番想法:“陛下对顾贵嫔和对令贵嫔,终归是不一样的。”
对陛下来说,宫权不能一直紧紧攥在她一个人的手中,否则,皇后一旦册立,她便是第一个被皇后所不容的。宫权多分给一个人,她往后的处境也就越安稳。
“那依娘娘看,陛下为何不将宫权分一些给令贵嫔呢?”绫屏不禁疑惑,“顾贵嫔既然能越过瑾妃和诚妃娘娘她们,令贵嫔如何不能呢?”
淑妃看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道:“令贵嫔自
然也是可以的,可你别忘了,她上头还有诚妃。”
令贵嫔与诚妃都是姜家人,诚妃虽无宠,却位列妃位,更是抚养了皇长子,令贵嫔有圣宠便罢了,再手握宫权,姜家在后宫就一家独大了。
陛下应当不想看到这般形势。
绫屏一怔,领悟了淑妃的未尽之语。
是她想岔了,竟忘了诚妃娘娘与令贵嫔的关系这一层。
她明显松了口气,而后笑笑:“娘娘说得是。”
同淑妃有着想法一样的人并不在少数,包括姜令音自己。
想到姜衔玉,她的眼眸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倘若姜衔玉只是诚妃也就罢了,偏偏膝下抚养了皇长子,在没有皇后和嫡出的皇子之前,皇长子的尊贵程度简直不言而喻。说句大不敬的话,一旦扶喻遽然驾崩,最可能被朝臣们扶持登上皇位的,唯有皇长子而已。
临近万寿节,扶喻忽然发现姜令音对她冷淡了许多。
他心里有些不解,在庆望返回殿内时,不由地问了句:“最近宫里可有谁惹了你令主子?”
庆望仔细回想了一番,如实道:“奴才并不曾听说。”
扶喻皱着眉,露出沉思的表情:既然没有人惹她,那她这是怎么了?
籍安看了看自家师傅,又偷瞄了眼扶喻,方迟疑不决地道:“奴才听说,诚妃娘娘近来总是带着大皇子在迎乐苑那儿玩。”
令贵嫔对诚妃娘娘的不喜就摆在台面上,偏偏诚妃娘娘的宜庆宫离承光宫很近,中间隔着的迎乐苑又是供人玩乐之地。
诚妃娘娘带着大皇子在迎乐苑玩,令贵嫔有什么里有阻拦?
扶喻知道女子气性小得很,虽然籍安说得理由令人啼笑皆非,但放在女子身上,倒也并无这个可能。
他想了一想,对籍安吩咐:“近来天气炎热,告诉诚妃,莫要带着大皇子出来走动了,他身子弱,需要仔细照料着。”
籍安忍住笑意应了下来,很快就将扶喻的话转达给诚妃。
陛下的这道口谕来得莫名其妙,姜衔玉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同籍安道:“陛下的意思本宫明白了,还请公公回禀陛下。”
兰汀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娘娘,陛下怎么忽然关心起大皇子了?”
姜衔玉也想不通,她摇摇头,自我说服:“昶儿畏热,陛下许是担心吧。”
兰汀只好接受了这个理由。
可往年也不见陛下这样关心大皇子,还特意派人来告知娘娘一声。
她将这个疑惑藏到心里。
除了扶喻和姜衔玉外,并没有关注到这件小事。姜令音对姜衔玉忽然闭门不出的行为除了觉得奇怪了些外,也没深想——
她自然不会想到扶喻竟是为了她给姜衔玉下令,叫她少带着大皇子出门。
若是知道了,她怕也会觉得荒唐吧。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很快就到了万寿节这日。
午宴是扶喻同朝臣们一道用的,晚宴则是与宗亲和嫔妃们在一道庆贺的家宴。
扶喻不愿铺张,因而举办宴会的地方就设在了安福殿。
不巧的是,姜令音在万寿节前一日的半夜忽然发起了高热。
不知是平日里用的冰块多了,还是天气多变的缘故,高热来得迅猛,让人始料不及。
姜令音躺在床上,整个人昏昏沉沉提不起任何精神,自然是出席不了安福殿的家宴。
扶喻看着她因高热而变得烫红的脸,原先想要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想恼女子没爱惜自己的身子,也怒她身边的人不会伺候人。
扶喻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女子的脸颊,“偏是这个时候病倒了。”
他原还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呢。
这下好了——
他松了手,口道:“真是不争气。”
看着女子喝完了药,额头也没那么烫了后,扶喻才不放心地从承光宫离开。
听闻令贵嫔不得出席晚上的宴会,嫔妃们都不禁面露喜色。
少了令贵嫔分走陛下的心神,她们也多了一分机会不是?
与她们相比,承光宫的宫人可谓是有苦难言了。
没办法,主子病得时辰太巧了。
杪夏倒没有太多的惋惜,她一心照顾着姜令音,盼着她早日退热。
夜幕悄然降临,与安福殿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相比,承光宫便安静了许多。
当然,这一切,处在昏睡中的姜令音并不知晓。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万寿节的第二日了。
杪夏一直守在她身边,听到一点儿动静就被惊醒了,“娘娘醒了!”
她欢喜地扶起姜令音,喂了她一口温水后,一边贴了贴她的额头,一边关心地问:“娘娘头可还疼?”
姜令音按了按眉心,正欲回答她的话时,忽然意识到杪夏的称呼换了。
“娘娘?”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不想,杪夏却拍了下脑袋,笑意盈盈地恭贺道:“是啊娘娘,昨儿陛下下旨,晋小姐您为昭仪娘娘了!”
第99章 多心“恭贺令昭仪娘娘。”
昭仪?
姜令音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那顾贵嫔呢,陛下晋了她什么位分,妃位还是——”
杪夏“啊”了一声,随即笑道:“娘娘,那哪能呢。顾贵嫔只晋了婕妤,位列从三品,比不上娘娘您。”
姜令音又愣住了。
“那宁昭容呢?不、除了我与顾贵嫔,还有哪些人晋位?”
杪夏摇头,将软枕摆整齐,扶着她躺好,而后道:“没有旁人了,陛下只给娘娘和顾贵嫔晋了位分。”
这怎么会?
昭仪是正三品,贵嫔是正四品,扶喻怎么给她越过了婕妤晋封?
杪夏见她还有点茫然,又忙宽慰她道:“小姐方才醒来,先别想这些事了,小姐头可还疼,奴婢让太医来给您把把脉吧?”
姜令音拉住她的胳膊,皱眉再问:“宁昭容呢?”
杪夏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您忘了?昭仪是正三品之首,往后,宁昭容就在您之下了。”
“小姐如今是昭仪娘娘,这往上啊就只有——”杪夏笑嘻嘻地数着,“淑妃娘娘、瑾妃娘娘和诚妃娘娘了。”
真正意义上的离妃位仅有一步之遥。
其实不只有姜令音这般愕然,圣旨传达下来时,所有的宫妃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但圣旨已下,令贵嫔为昭仪自然是无可更改,众人不敢有疑议,面上端着笑容,手上的帕子却差点搅碎了。
淑妃有意无意瞥了眼姜衔玉等人,面色平和,“那妾身便替令昭仪妹妹多谢陛下了。”
座位上的琼贵嫔怔怔不语,她仰视着上首的扶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这般恍惚的神情落在沁婕妤眼中,她掩了掩唇,眸中闪过一道思量。
有姜令音晋昭仪在前,顾静姝成为婕妤倒显得没那么瞩目了。
听闻姜令音退了热,淑妃和各宫的赏赐便陆续送到了承光宫,方才人和楚采女则亲自前来为姜令音贺喜,被请入寝殿后,两人都一脸喜色,“妾身恭贺令昭仪娘娘,昭仪娘娘金安。”
承光宫的人在姜令音病了后都挨了扶喻的罚,尤其是能进殿侍奉姜令音的几人,因而如今姜令音虽身子无碍,杪夏仍给她披了外衣,叫她靠在榻上,屋子里的冰块也全部收了起来。
那些冷的一概不让姜令音触碰。
热茶和糕点呈上后,屋子里便只留了纤苓侍立在侧。
方才人看着姜令音素面朝天的脸庞,小声道:“令姐姐这病来得巧,倒是错过了昨夜的家宴。”
闻言,姜令音尚未开口,楚采女便道:“来日方长呢,往后还有机会,昭仪娘娘人虽未至,可风头却是谁也比不过的。”她声音泠泠,“昭仪娘娘没去便是这样的光景,若是去了,妾身们岂不是都黯淡无光了?”
姜令音瞧了二人一眼,笑而不语。她刚恢复了精神,脸上没有上妆,一贯不点而赤的唇微微发着白,叫她明艳的面容添
了几许温柔之色。
也许是这份错觉,方才人喝完半盏茶后,忽然轻声:“令姐姐才病愈,这几日恐怕不得侍奉陛下吧。”
楚采女唬了一跳,随即看向姜令音,却见女子面上无甚表情,目光清淡地看着方才人,“是该如此,方才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方才人见她语气温和,心中一定,“陛下已经许久没召见妾身了。”
她缓缓开口:“妾身与令姐姐一条心,往后自是向着令姐姐的,既然令姐姐不得侍奉陛下,不若——”
她本是不安的,可看着姜令音始终不曾打断她的话,嘴角还抿起一丝笑意,声音便越说越稳,愈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妾身得了宠,与令姐姐在宫里相互扶持,总要好过旁人是不是?”
方才人的底气越来越足。
青杏说得对,假意向令昭仪示好,果然是有用的。令昭仪不得侍寝,只要她向陛下开口,陛下难道会拂了她的面子吗?即便拂了她的面子,那于自己又有什么损失呢?若是陛下应了,她得了宠,即便不如令昭仪,也能压过别人。
她看着姜令音,等着姜令音点头。
而她身旁的楚采女却不知何时低下了头。
姜令音却没当即说什么好与不好的话,只垂眸拨动了一下茶盖,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清晰可闻。
“方才人——”
“放肆!”
两道声音几乎重合到了一起,刚要说话的姜令音止住了嘴边的话语,抬眸望向眉眼凛冽,径直走进来的扶喻。
他的声音如浸寒霜,直直冲入方才人的耳畔:“才人方氏不敬上位,目无尊卑,言语狂妄,即日起降采女,罚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他不留有一丝说话的机会,话音甫才落地,身后的宫女便迅速走出来,一言不发地将蹲在地上的方才人往外拖去。
“陛下,陛下——”被吓坏了的方才人直到被拖出了院子,方才回神大喊,“是妾身失言,还望陛下——”
声音越来越远,姜令音动了动手指,没分神去听。她看着面前一脸怒容的扶喻,一时无声。
扶喻来得突然,她尚且没从榻上下来问安。
“陛下来了,怎么也不让人提前告知一下妾身?”姜令音一边说着,一边打算起身。
扶喻按住她的胳膊,“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必多礼了。”
他这样说,姜令音也没拒绝他的好意。见扶喻在另一边坐下,想着方才的那一幕,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虽说,这是在她的算计之中,但她没想到扶喻这么利落地处置了方氏。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蹲在地上还没起身的楚采女,比起方氏,她讨喜得多。
扶喻自然也注意到了楚采女,但他仿佛不识:“哪个宫的?”
楚采女不曾侍寝,仅远远见过扶喻几次,扶喻不记得她是何人,她并不觉得奇怪。
“回陛下的话,妾身宜庆宫采女楚氏。”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明显的颤抖,不知是做戏还是什么缘故。
扶喻“嗯”了声,语气不冷不热:“来看令昭仪?”
“是,妾身来给昭仪娘娘贺喜。”楚采女低着眉,眼神分毫没有往人身上瞟,恭恭敬敬的模样一下子给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果然,扶喻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既亲自来给令昭仪贺喜,倒是有心了。平身吧。”
楚采女暗暗松了口气,局促地起身,她视线低垂,露出柔和的侧脸。
她穿着青色的宫装,发髻上仅别了一支发簪,虽没有露出正脸,端看身姿,便也知晓是个有姿色的佳人。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两眼,忽地听扶喻道:“还有事?”
意识到他言外之意的楚采女忙俯身,“妾身就不叨扰昭仪娘娘休息了,妾身告退。”
从头至尾,她的眼神都没同扶喻对上。
安安分分,恪尽规矩。
楚采女一走,纤苓也福身退出了屋子,给姜令音和扶喻留下独处的空间。
“头可疼了?”
“没那么疼了。”
扶喻问一句,姜令音答一句,面上表现得十分乖顺。
“令昭仪没什么话同朕说?”扶喻眸色微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的反应。
他来得时候正好听到了方才人那一番高谈论阔,女子迟迟没有拒绝方氏,难道真的是存了找人替她固宠的心思?他从前从没这么觉得,但近日女子对他实在不上心,连他的生辰宴都因病错过了。
他一直都知道女子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也从不介意这些。总归,她那样做都是为了他。
可从皇恩寺回来以后,他却感觉女子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明面上她仍旧如从前一样每每见了他都是笑吟吟的,但私下里与她亲近时,女子却开始心不在焉,从前有多热情,如今就有多敷衍。
想到这里,扶喻不禁皱了眉。
他有点不习惯女子的转变,但这种话又不好直接向女子说出口。
女子的眼眸明亮,此时却带着几分倦意和困惑,“陛下怎么给了妾身昭仪之位?”
扶喻的声音中辨不清情绪:“不喜欢?”
若是从前,女子一定会笑意盈盈地说“喜欢!陛下给妾身的,妾身自然喜欢!”
可这会儿,女子却抿唇道:“妾身入宫时日尚浅,这昭仪之位,妾身怕是不得胜任吧。宁昭容为陛下生育了二公主,又抚养了三皇子,妾身何德何能,能位居她之上?”
是他多心了吗?
扶喻心猛地一沉,“怎么担心起来这种事了?朕觉得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
这番话根本不符合女子的性子,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扶喻强忍着心中的情绪,顾及着她病刚好,他并没再多说。
又陪着女子好一会,扶喻才被庆望提醒着离开。
临走前,他摸了摸姜令音的脸,温声叮嘱:“愔愔,别想太多了,早些歇息。朕还要处理政务,明日再来看你。”
“好。”姜令音点头,柔声应了。
她没有起身恭送扶喻,只静静垂着眸,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耳边,才缓缓抬起脸。
姜令音勾着唇,不紧不慢地翻了翻衣袖。
她如何察觉不出扶喻焦躁的情绪,但偏偏装作不知和若无其事。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可那又如何呢?
从来没有规定,世上男女之间的事,只有女子才会患得患失。
不过她心里先前的确也有些不爽快。
但现在,她却舒坦了许多。
至于扶喻是什么心思,她现在不想关心。
庆望战战兢兢地伺候在扶喻身边,不明白陛下怎么就沉着脸从承光宫出来。
当时他不在陛下身边,也是才知晓方才人被贬斥的事,难道是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陛下?
不管怎么想,他都没往令昭仪身上想。
“庆望。”
“奴才在。”庆望躬身,作聆听状。
可他等了又等,也没等到陛下的吩咐。
他悄悄用余光看向陛下,却见陛下紧锁眉头,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陛下觉得
如此棘手?
庆望不禁开始琢磨,最近朝堂上也没什么事儿吧?只是周大人说了些话,被陛下斥责了一番……
“你说——”扶喻刚一开口,看到庆望时,又忽然嫌弃地摆摆手,“罢了,问了你也不懂。”
庆望喏喏不敢反驳。
他心里腹诽,陛下什么都不问,怎知他就不懂了呢?除了男女之事外,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皮毛的?
“陛下,淑妃娘娘先前派人来问,今年陛下可要去行宫避暑?”
万寿节已过,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淑妃这样急着问,也是担心扶喻突然下旨让她准备出发避暑行宫的事宜。毕竟,宫里和行宫那边的诸事都需要提前作安排。
避暑一事是扶喻早就答应过姜令音的,他颔了颔首,道:“告诉淑妃,叫她开始准备吧。”
第100章 避暑妃位的规制。
方才人被陛下贬斥一事并未引起多少人的关注,只是不少人瞧见了她是从承光宫离开的。因而,她们便怀疑起此事与令昭仪有关。
方才人对外一直拿令昭仪装腔作势,让人知道她与令昭仪关系非比寻常,可这一遭一出,便不禁让人觉得好笑。
位分与她相当的,没少被她炫耀过,如今方氏成了采女,跌入谷底,她们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这些事也免不得被人传到姜令音耳中,见姜令音没甚反应,众人觉得无趣,也渐渐消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此事,而是她们发现,陛下已经连着几日不曾召见令昭仪了。
虽说令昭仪病了,可几日过去,听闻早已痊愈,陛下才将令贵嫔晋了昭仪——万寿节后的两日陛下都踏足过承光宫探望令昭仪,但这之后,没踏足承光宫也就罢了,竟也没召令昭仪去御前。
这是怎么了?令昭仪莫不是要失宠了?
众人疑惑着的同时不禁欢喜起来:若是如此,她们的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承光宫的宫人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心里能暗自着急,自家娘娘像个没事人一样,不见什么落寞之色,情绪也与从前无异,莫非只是陛下政务太忙了?
毕竟,陛下没来承光宫,也没去旁的宫里,没召见旁的嫔妃。
寝殿里,杪夏等人正在为姜令音梳妆试衣。
杪夏笑道:“在过几日就是娘娘的册封礼了。”
婕妤之上的嫔妃都有自己的册封礼,身份会正式上玉牒。尚服局将姜令音册封礼当日要穿的吉服送来后,众人便给姜令音换上瞧一瞧。
冬灵和栖笺感叹:“娘娘穿着这衣裳真是极合身呢!”
姜令音对着铜镜比划了一下,除了觉得有些重外,其它的也都是满意的。
她的肤色白,吉服又是银朱色,搭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纤苓站在一旁,忽地笑道:“说起来,奴婢记得宫中已经有好长时日没有册封礼了。”
上一次还是晏平五年的大封六宫,也是那一年,有了淑妃、瑾妃、诚妃、宁昭容和祺充仪。她们当时是一道行的册封礼,场面很是隆重。近两年来,却没有人位列三品。
姜令音“唔”了声,方想起今年才过半,宫里便添了三位娘娘。
她才换下吉服,门外便传来喜盛的声音:“娘娘,昭和宫来人传话,淑妃娘娘有请各宫主子。”
姜令音微蹙了下眉,这个时候,淑妃传唤众人做甚?
非请安之日,淑妃很少召各宫嫔妃至于昭和宫。
有这种情况发生,要么是有要事吩咐,要么是有大事发生。
思来想去,怕是与避暑有关。
姜令音倒没猜错。待众人齐聚昭和宫后,淑妃便开门见山道:“陛下打算过几日去行宫避暑。”
此话一出,便有人问:“随行的嫔妃可都定了?”
姜令音瞥了眼说话的琼贵嫔,她倒是心急。
淑妃没有卖关子,笑着道:“按照从前的规矩,皇子和公主的生母自是要随行的。只是——”
她望向宁昭容,“三皇子尚且年幼,怕是不宜远行,宁妹妹,陛下的意思是让你留下来照顾三皇子。”
宁昭容的眉头陡然一跳,她目光直直落在淑妃脸上,语气急切:“那蕙质呢?妾身不在,蕙质交给谁来照顾?”
蕙质公主也就是二公主。
淑妃立即安抚她:“宁妹妹别担心,此事陛下早有安排。顾婕妤——”
顾静姝愣了片刻,应声站起,而后听淑妃问她:“你可能照看好蕙质公主?”
不待顾静姝回答,琼贵嫔便反应极大地道:“顾婕妤才多大年岁,怎么照料好蕙质公主?淑妃娘娘,这不妥当吧。”
淑妃微笑着:“顾婕妤平日里做事稳重妥帖,况且蕙质公主身边都是嬷嬷和宫女,如何照料不好?”
虽是在询问,语气却不容置疑。
顾静姝看了眼宁昭容,颔首应了:“是,妾身遵旨。”
淑妃传达的是陛下圣谕,宁昭容心里再不舒坦也只能接受,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面色便显得有些低沉。
瑾妃侧过头,唇角轻抿:“陛下倚重顾妹妹,宁妹妹与顾妹妹也曾同住玉照宫,如此安排,倒是考虑周全。”
宫里谁不知道顾静姝仅仅与玉照宫的人走得近一些,瑾妃这话看似没什么问题,姜令音却觉得这话语里隐约透着挑拨之意。
宁昭容扯了扯手中的帕子,没有接瑾妃的话茬。
她如何不知若是她不去行宫,顾婕妤来照看蕙质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该如此。蕙质从出生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身边,这去一趟行宫,至少也要待上一个半月,这让她如何舍得?
若非没有三皇子,她何苦忍受母子分离之苦?
陛下将三皇子给她抚养,说实话,她心里并非是愿意的。可是陛下说,这宫里除了她,没有人能够抚养好三皇子。
她当时也想着,养了三皇子后,能给蕙质添一份依靠——前提是,三皇子的生母位分低微,或已经离世,偏这二者他都不沾。
旁人羡慕她儿女双全,却不知她近来夜不能寐。
好在二皇子的玉牒不曾更改,她还有机会。
“除此之外,陛下还定了令昭仪和沁婕妤随行。”淑妃说着,神色中带了几分真切笑意,“本宫想着,新入宫的几位妹妹都不曾去过行宫,便同陛下提议一道去长长见识,陛下宽厚,允了本宫的意见。”
如此,能去行宫避暑的人选便出来了:瑾妃、诚妃、令昭仪、沁婕妤、顾婕妤、楚采女、陈采女以及段采女。
三位采女喜形于色,立即俯身谢恩。
没被点到名的琼贵嫔脸色煞白,她抬起头,看着上首的淑妃,有点不相信:“淑妃娘娘定的这名单陛下可知晓?”
淑妃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语气不免重了些:“琼妹妹以为这人选是本宫擅自做主的吗?”
琼贵嫔咬着唇,没说话。
她只是不相信,陛下为何独独漏了她。
众人对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有些唏嘘,曾经琼贵嫔多得意啊,失了宠后,也不过如此。这样想着,又不禁看向了坐在瑾妃之下的令昭仪:何时轮到她呢?
说完了避暑之事,淑妃神色温和地看向姜令音,“令妹妹的册封礼就要到了,可一切准备妥当?”
按照规矩,行过册封礼,这昭仪之位才算名正言顺。
但册封礼的事都是六局那边准备,姜令音只需了解当日的流程即可,待她点头,淑妃又道:“沁妹妹和顾妹妹的册封礼在令妹妹之后,陛下的意思是,待三位妹妹行过册封礼再去行宫避暑,这几日,诸位便先收拾箱笼,做好出宫的准备。”
众人立即福身回应:“谨遵淑妃娘娘之意。”
……
姜令音虽未行册封礼,但仪仗却早已备好,送到了承光宫。昭仪与妃位只差了半阶,因而在仪仗上并无多少区别。
从昭和宫出来后,姜令音便打算回宫,姜衔玉却忽然来到她身侧,“令妹妹。”
姜令音迎上她的目光,“诚妃娘娘有事?”
姜衔玉环顾了一下四周,徐徐道:“你册封礼的日子是我的生辰,令妹妹,可要来宜庆宫一叙?”
她不提,姜令音都险些忘了。
“除了妾身,诚妃娘娘还邀了哪些人?”
姜衔玉摇头道:“只你我姐妹二人,加上汪宝林和楚采女罢了。”
汪氏和楚氏都是宜庆宫的人,她作为宜庆宫主位娘娘,素来对二人有所照拂,这种日子,她自然不愿落了二人。
姜令音却没她这个善心,直接拒绝:“诚妃娘娘好意,妾身怕是要辜负了。”
姜衔玉有片刻的怔愣。
“也是,那日是令妹妹的册封礼,恐怕抽不出时间。”她自顾自说着,为姜令音的拒绝找了个恰当的理由。
姜令音挑了挑眉,懒得反驳她。
时间总能抽出来的,她只是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仪仗不紧不慢地从眼前走过,姜衔玉收回视线,眼睑微垂。
兰汀心疼她:“令昭仪不想来便罢了,娘娘何必为她伤心?”
令昭仪打从心里就不亲近娘娘,可娘娘却偏要惦记着令昭仪。从前令昭仪位分低尚且如此,如今成了昭仪娘娘,更会疏远娘娘了。
“这宫里,唯有她才是我的至亲之人。”姜衔玉喃喃念着,心里苦涩得很。
她也不明白,为何二妹妹如此排斥她的亲近。
她们是姜家女儿,至亲的姐妹啊!
她不由地想起了母亲给她递的信,二妹妹晋位昭仪的消息传了出去后,祖母和父亲都喜不自禁,特意写了信,让她与二妹妹相互扶持,光耀侯府。最好是,能生下一个有侯府血脉的皇嗣。
她自是没盼头了,可二妹妹不同,她年轻,且得圣宠。
信的事她原打算在自己生辰那日给二妹妹看的,可如今……
姜衔玉轻轻叹息:“兰汀,待会回宫了,你去将侯府的那封信送去承光宫给令昭仪。”
希望二妹妹看了信后,能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吧。
这宫里,只有她才是能与二妹妹互相信任和依靠的人。
姜衔玉如此期盼着。
待兰汀将信送去承光宫再返回来告诉她二妹妹收了信后,她大松一口气。
只是她不知道,姜令音看完了信,就一脸平静地将信纸放到蜡烛上,一点点烧成了灰烬。
姜家的门楣,侯府的荣光,又有她何干?
她活着,只是为了她自己。
勤政殿
扶喻正伏案处理政务,忽闻一阵响声从门外传来。
他不由地停下笔触,望了眼滴漏:往常这个时辰,会来御前的人只有——
余光中,籍安迈着步子走进来,扶喻顿时垂下眼眸,仿佛只是随意一问:“令昭仪来了?”
应当是为了册封礼一事。
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这几日他没去承光宫,有忙着处理政务的缘故,也有女子态度冷淡的缘故,同时,他也想知道,女子能不能发现他情绪的变化。
她心细聪敏,经过这几日的思忖,怎么也该察觉了。
再过两日就是女子的册封礼,昭仪同妃位的册封礼本也没太大的区别,因而他便吩咐了尚仪局一切都按照妃位的规制来。对于女子那日穿的吉服,他也给了些意见。
今日他让庆望吩咐尚服局将吉服送去承光宫,算算时辰,女子定上身试过了。
也不知合不合她的喜好?
下方的籍安躬着身子,踌躇地开口:“陛下,琼贵嫔求见。”
水滴声一声一声落在铜壶里,籍安的声音在偌大的大殿内回荡。
100-110
第101章 名声“她手段高明?”【文案剧情】……
听闻琼贵嫔去了御前,众嫔妃纷纷皱眉:这会儿去御前,无非是为了去行宫避暑一事。不过,琼贵嫔屡次求见陛下而不得见,这一回也不知有没有例外?
打听消息的宫人没出去多久,就回来说陛下让琼贵嫔进殿了——
可真是稀奇。
承光宫里,冬灵也在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陛下会不会让琼贵嫔去行宫避暑。”
姜令音眉头都没抬一下,淡淡道:“陛下都让人进去了,自然是会应允她的请求。”
冬灵听罢,也觉得是这个理,她不由地叹息两声:“可琼贵嫔这般,不是打淑妃娘娘的脸面吗?”
毕竟,淑妃方才才当着满宫嫔妃的面说这不是她一人的安排。
姜令音不以为意:“陛下难道会在乎这个?”
只是姜令音到底是失算了。
不久,御前便传来一道圣谕:琼贵嫔目无尊卑,御前失仪,即日起禁足琼芳殿。
姜令音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一侧的冬灵大喜:“琼贵嫔被禁足了!”
外头的人总喜欢将琼贵嫔与姜令音放在一道论恩宠的高低,论言行举止,又论性情。
琼贵嫔得意时,即使位分不够高,可对上几位娘娘却不带半分惧意,她们本以为这样的人已是足够张扬了,不料后来的令贵嫔比琼贵嫔还要嚣张,甚至于她还有嚣张的本事和倚仗。
好似陛下偏偏喜欢这般性情的女子?可在她们之前,颇得圣宠的蕙妃却是个温柔娴雅之人。
冬灵哼声:“琼贵嫔哪里比得上娘娘。”
又道:“如今琼贵嫔被禁足,奴婢看她们还会不会拿娘娘同琼贵嫔嚼舌根。”
说来也奇怪,姜令音除了纵火烧了永安宫的小厨房外,再没做过什么旁的事,怎么宫里的人却将她说得心狠手辣,张扬跋扈?仿佛她手里有很多条人命似的。
她不禁想起有着满宫称赞的贤良名声的姜衔玉。
姜衔玉之上还有淑妃和瑾妃,偏“贤良”二字为她所占,她原以为是姜衔玉苦苦经营,费心维持,可如今却算是想明白了:这背后有一双手在推波助澜。
说到底,她得先接触宫权。可观扶喻的态度,仿佛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真没想过,还是另有打算?
扶喻一直将权、子嗣和宠爱分得很清,膝下有子嗣之人,手中都无权。在姜衔玉抚养大皇子之前,曾管理过一段时日的后宫,淑妃也是在小产后,才得到了管理后宫的权力。
那么,他早早让顾静姝接触权力,是早有分散淑妃手上宫权的打算,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如此倒也说得通。那她呢,扶喻只打算给她宠爱吗?还是说,他会顾忌姜衔玉抚养的皇长子?
姜令音掩下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入宫之后,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刻意表现出对姜衔玉的不满,并疏远姜衔玉。如今她与姜衔玉不和睦的事已经满宫皆知,扶喻没理由顾忌这一点。况且,以他的性子,根本不会如此。
到底是她哪一点做得有所疏漏?
姜令音闭上眼,静静地回想着。
勤政殿
庆望抱着茶盘站在一旁,时不时瞄上扶喻一眼。
他也没想到,陛下让琼贵嫔进来后,竟冷着脸训斥:“无诏而来,琼贵嫔是想干政吗?”
短短几个字,就让琼贵嫔花容失色。
好半晌,琼贵嫔自嘲一般笑着:“陛下,那令昭仪呢?她日日来勤政殿,都是得了陛下的传召吗?”
从前后宫嫔妃很少踏足勤政殿,她也不曾亲自来,可自从姜令音出现后,不但日日出入勤政殿,连勤政殿都住进去过,如此嚣张,那她如何不能来呢?
提及令昭仪,扶喻眸色一深,他摩挲着食指上的扳指,语气平淡:“琼贵嫔目无尊卑,御前失仪,即日起禁足琼芳殿。”
当下不只是琼贵嫔愣住了,庆望也半抬眼,万分震惊地看向扶喻。
说来,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当着琼贵嫔的面责罚她。这同时也意味着——琼贵嫔从今往后将彻底失宠。
庆望收回思绪,心里琢磨着陛下那句“目无尊卑”,究竟是指对他,还是指琼贵嫔说令昭仪的那番话呢?
手边是展开的折子,扶喻的视线落在上面,心思却飘远了,他有点静不下心来。
他发觉,原来从前很少有嫔妃来勤政殿,可自从他让女子在勤政殿住
了一段时日,后来竟渐渐习惯了女子随时出入勤政殿。
他皱起眉头,忽地撞上了庆望偷瞄他的目光。
庆望忙缩了缩身子,垂下眼睑。
“令昭仪在宫中的名声如何?”扶喻眼眸微闪,漫不经心地开口。
庆望琢磨了会他这句话,继而小心翼翼地道:“回陛下,奴才听说,宫里人都觉得昭仪娘娘张扬跋扈。”他挑了个合适的且能说出口的词。
扶喻沉了眸子,“朕记得,诚妃可是他们满口称赞的贤良之人。”
若非注意到这一点,他当时也不会特别关注到绥安侯府,而后发现姜家的另一个姑娘,又特意找人调查了一番,定了姜令音入宫。
庆望讪笑:“是。”
同是绥安侯的姑娘,怎么名声如此天壤之别?
他不觉得陛下是一时兴起提起的这个问题。
“除了张扬跋扈,还有什么?”
庆望心里捏了把汗,又提了几个词:以色侍人,手段高明、行事高调……
听到“手段高明”四个字,扶喻没忍住嗤了一声:“她手段高明?”
不可否认女子有些心思,可“高明”二字实在夸大其词了。明明女子手段拙劣得让他一眼就能看穿。
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生怕旁人不知晓似的。
同样,他也知晓:女子幼年失孤,能保全自身,并管理好名下的铺子,若没有些魄力和手腕,定是不能的。
所以她性情外放,为人真诚,言语坦率直白。
她不同于久养在闺阁中的姑娘,循规蹈矩,恪守本分。
她有才能,心思缜密,为人聪明伶俐,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
她遇事果决,处事从容,能分辨是非,从不在乎外人的非议。
她是为了自己而活,所以坦然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即便入了宫,面对他这个掌握了她命运的帝王,她始至终也能保持着真实的性情,不卑不亢,勇敢热情。
同她在一起时,他总觉得很舒心。
至于以色侍人——女子确有艳压群芳之姿。没有人不喜欢美人,他不否认这一点,但他却并非如此肤浅之人,只会看中女子的相貌。
扶喻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半晌,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抿了下唇角,“近来令昭仪在做什么?”
庆望迟疑着开口:“昭仪娘娘一直在宫里并未出去,只偶尔见见楚采女。”
楚采女住在宜庆宫,同姜令音来往比旁人频繁许多。
扶喻回忆了一下楚采女那日给他的印象,不禁有些疑惑:姜令音怎会任她接近自己?
扶喻沉思一番,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桌案上,少顷,他朝庆望睨了眼,“将宫里那些闲言碎语处理了。”
庆望面露难色,却也只好道:“是,奴才遵旨。”
*
姜令音的册封礼按照妃位的规制,有庆望和籍安仔细盯着,不曾出现一丝纰漏。
这日,各宫嫔妃齐聚紫宸宫观礼。
姜令音身着吉服,跪在地上聆听圣旨。
庆望的嗓子响亮,一字一句传入众人的耳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光宫贵嫔姜氏,秉德柔嘉,敬慎持躬,性资敏慧,幽闲表质……”
“今特封尔为令昭仪——”
姜令音俯首,“妾身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按照流程,该是宫人递给她金册和金印。而此时,却见端坐在高位上的扶喻缓缓起身。
正在观礼的嫔妃们俱是一惊,淑妃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陛——”
最后到底还是理智战胜了她的冲动。
她抽回了脚,皱着眉,眼睁睁看着扶喻一步步走到令昭仪面前,亲自将金印和金册送到她的手中。
姜令音也有一刹的错愕,等回过神,扶喻却已经向她伸出手,一如往日。
“令昭仪。”扶喻道,“起来吧。”
不论他是不是心血来潮,这般举动,的确将这场册封礼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姜令音抿唇一笑,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多谢陛下。”
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从他手中接受金册和金印。
扶喻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人心生贪念,滋长她久藏的欲望?
“妾身参见昭仪娘娘,昭仪娘娘金安——”
姜令音转身,只见一众嫔妃恭恭敬敬地向她福身行礼。
她们心里不管如何的不服气或是嫉恨,面上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七月的风夹杂着暑气,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花香。
姜令音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如擂鼓。
居高临下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
册封礼结束,观礼的嫔妃们陆续散了。
淑妃坐在步辇上,一时静默。
绫屏望着她,又轻轻瞥了眼令昭仪所在的方向,陛下不知在同她说什么,没一会儿,帝妃二人便相携而去。
她想到了自家娘娘成为淑妃时的册封礼,按理来说,规制比今日要更胜一筹的,可为什么,她却觉得不如今日这一场呢?
“好了,回去吧。”淑妃面色如常,“两日后是沁婕妤和顾婕妤的册封礼,让人再好好检查一番,莫要出现了什么差错。”
绫屏深深低下头。
婕妤在昭仪之下,再如何准备,也越不过今日了。
等淑妃的步辇渐渐远去,不远处的瑾妃也一脸平静地收回了目光,而后淡淡吩咐:“回宫吧。”
她不急不缓地回了临华宫,才坐到殿内,便问起了二皇子:“二皇子可还在书房习字?”
宫女含笑点头:“娘娘放心,二殿下已经写了一张大字了。”
瑾妃也扬唇笑起来:“好,别叫他累着,写完了就先歇一歇吧。”
倚琴笑道:“二殿下聪慧过人,所以啊,娘娘才是最有福气之人。”
她知道自家娘娘今日心情有些不大好,便故意拿二皇子安慰她:“听闻娘娘昨儿夜里梦魇,二殿下可是担心坏了,连说要将自己今日的糕点全送给娘娘。娘娘您瞧,二殿下小小年纪便会心疼您,这宫里,谁能比得过您呢?”
瑾妃不可置否地轻笑一声,继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倚琴:“旭儿只是二皇子,他的上头还有一位兄长呢,你这话,同本宫说一说也就罢了,可莫要传出去。”
倚琴连忙请罪,“是,奴婢失言了,娘娘教训的是。”
第102章 笑眼他愿意在她面前低头。
册封礼结束,观礼的嫔妃们陆续离开,姜令音本也打算坐步辇回宫,她一抬眼,却见扶喻正凝望着她。
四目相对。
两个呼吸间,扶喻来到了她面前,他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姜令音不禁莞尔:“多谢陛下,妾身很喜欢。”
她指的是今日扶喻让人意外的举动。
扶喻挑了挑眉,对她的态度不甚满意:“只一句多谢?”
姜令音垂了垂眼眸,又看了看他,“那陛下想要妾身如何?”
不得不说,这话问得很敷衍,不像她一贯的作风。
扶喻沉了沉眸子,言简意赅:“到御书房来。”
姜令音抿了抿唇,没有拒绝。
她这副模样,仿佛是他犯了什么事,叫她不想搭理他。扶喻不明白,分明是女子对他颇为冷淡,将他推开,他如所愿,好几日没有去见她,怎么这会儿,始作俑者却是他了呢?
扶喻看了眼换了一身退红色襦裙,来到御书房后去一声不吭坐在榻上品茶的姜令音,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微沉:“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姜令音微微抬眼,作出不解模样:“妾身没在想什么,陛下如何这样问?”
扶喻眉眼间的情绪寡淡,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缄默许久,他示意身后的庆望退下。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问女子,偏女子毫无所察,若无其事。
七月的正午正是最热的时候,顾及着姜令音刚病愈,屋子里仅摆了几盆冰,扶
喻是惧热之人,此时身在屋内,却觉得心下一片冰凉,胸口也闷得慌。
触及女子那精致却异常平和的眉眼,扶喻将所有的情绪压进了心底,罢了,何必逼迫她呢?她不想说,他便去查个究竟。
姜令音见他保持沉默,低垂的眸中掠过一抹若有所思,她没想到扶喻竟忍住没追问她。
果然,人身上的一些性情是可以改变的。
二人安静地在屋子里坐了一个时辰,午膳用罢,姜令音又留在后殿的床榻上小憩了约莫半个时辰,过了太阳最火辣的时辰,这才乘坐步辇回了承光宫。
回承光宫的路上,纤苓一边为她撑着伞,一边道:“今日是诚妃娘娘生辰,各宫都送去了贺礼,娘娘打算送什么?”
姜令音打了个哈欠,恹恹地道:“从库房里挑一个琉璃瓶送去吧。”
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纤苓怔了怔:“娘娘只送一个琉璃瓶吗?”
姜令音不说话了,仿佛没听见。
纤苓抿抿唇,又道:“奴婢听说司苑司里培育了许多莲花,今早便有人来问娘娘可否需要,娘娘过两日就要去行宫了,大抵是用不上了。奴婢想着,娘娘若是不喜,不妨将莲花给诚妃娘娘送一些?”
她所说的莲花是用水缸养殖的,放到院子里,平日里不用出门就能赏景。
可纤苓却好似忽略了一点:姜令音要去行宫,姜衔玉也是要去的。
姜令音支着下颌,随意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既如此,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就按你说的送吧。”
纤苓一喜:“是,娘娘。”
待回了承光宫,见纤苓下去准备贺礼了,冬灵便犹犹豫豫地占据了纤苓的位置,她一边给姜令音打着扇子,一边道:“去行宫时,娘娘是不是打算将纤苓带在身边?”
姜令音“嗯”了声,“你也去。”
冬灵忽地跪下,“奴婢有事禀告娘娘。”
姜令音有点惊讶:“什么事,起来说就是了,何必跪下?”
冬灵摇头,坚持跪着,“奴婢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观察纤苓,发现她总是在主子午憩时,出去一刻钟。奴婢不知她去了何处,但看方向,是往北边御花园那儿去的。等回来后,纤苓会先回屋子里待一会儿,而后去小厨房给主子沏茶。”
她仰着头,望着姜令音,语气诚恳:“娘娘病了的这几日,都是纤苓在为娘娘熬药,不假他人之手,即使奴婢说让奴婢来,她也不愿。娘娘,奴婢不得不怀疑她——娘娘的身子一向康健,怎会无缘无故发起高热,恰好当日夜里还是纤苓守夜?”
“奴婢没有证据,只是娘娘,奴婢想请您提防一下纤苓,奴婢担心她会对您不利。”
姜令音听了,神色难得的严肃起来,她转了眼眸,视线从床帐上悬挂着的香囊上浅浅划过。
再对上冬灵满是担忧的眸子时,姜令音倏然笑了:“好,本宫听你的。”
她说话一向是算数的,冬灵眉头顿时舒展开,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脸颊上忽地泛起了一丝红晕。
娘娘好像是在向着她。
冬灵偏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又道:“娘娘,若是奴婢冤枉了纤苓,日后奴婢一定当面郑重地向她道歉。”
姜令音点头,“好。”
解决了一桩心事,冬灵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没一会儿,便同杪夏一块收拾起了箱笼。
姜令音坐在榻上看着她们忙来忙去,偶尔出出主意,提提意见,气氛倒是和乐融融。
冬灵收拾着,收拾着,忽然看到了帐子上悬挂的香囊,“娘娘,这香囊可带上?”
香囊都是先前方采女送来的,太医都检查过,因为放了许多药材,香气清淡,且香囊的绣工精湛,便被姜令音放到了屋内。
“出发前再带上吧。”姜令音停顿了一下,“这两日先挂着。”
冬灵没有疑议:“是,娘娘。”
姜衔玉的生辰,姜令音说不去就是没去,这一举动,倒是证实了外头对姐妹二人的传言——关系不睦。
姜衔玉不喜张扬,且万寿节刚过没几日,因而并不曾设宴会,各宫嫔妃依着规矩送去了贺礼,便开始关注帝王对姜衔玉的态度。
今日是令昭仪的册封礼,也是诚妃的生辰,陛下会选择去谁的宫殿呢?
若是前段日子,她们能毫不犹豫地选择令昭仪,但近来陛下一次也没召见过令昭仪,没准今日会选择诚妃呢?左右不会选她们,她们也乐得看热闹。
不过直到掌灯时分,御前也没传出什么动静。
众人扼腕叹息之余,正要熄灯睡下时,却听说圣驾到了承光宫。
姜衔玉听闻,心中也没多少意外。
只是兰汀一边挑了灯芯,一边忿忿:“陛下到底还是选了令昭仪。”
“好了,二妹妹得宠,本宫也替她高兴。”姜衔玉真心道。
兰汀放下剪刀,气鼓鼓地走到姜衔玉面前,“娘娘!您今日难道没瞧见吗?承光宫的宫女头上都戴着一支珍珠发簪,那可是娘娘特意留着,送给令昭仪的,可令昭仪竟——”
“兰汀。”姜衔玉打断她的话,皱眉沉声,“那些珍珠并非多么贵重之物,二妹妹不喜欢,做成簪子赏给宫人总好过放到库房里落灰。”
兰汀语气软了下来,只是心里头仍有些气:“奴婢只是替娘娘不平,那珍珠总归是娘娘的心意。”
姜衔玉叹了一息,没有接话。
承光宫
烛光摇曳,映在姜令音灼灼的眉目间。
扶喻来得有些迟,姜令音已经准备歇下了。
她没想过扶喻今晚会来承光宫,所以早早沐完浴更了衣,亵衣是清云纱的料子,很是轻薄,退红色的亵衣紧紧贴在身上,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
即使女子未施粉黛,也叫人挪不开眼。扶喻没见过穿着这样清凉的姜令音,宫人们将门合上都退下去后,他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屋子里只有薄荷清淡的香气,扶喻抿了口茶,仍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姜令音的视线从他微红的耳廓划过,不解风情地问:“陛下很热吗?”
“咳——”扶喻摸了摸鼻子,没敢抬眼看她,“是有点热。”
“那妾身叫人在摆上几盆冰……”话还没说完,扶喻就急急打断,“无妨,朕不打紧。”
是有些热,但他不太想旁人看到女子这个模样。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既如此,陛下可打算就寝了?”
扶喻点头,兀自站起身,“安寝吧。”
姜令音扫了眼他的穿着,当即蹙眉道:“陛下打算自己更衣吗?”
他不让人进殿伺候,更衣的事情便只能自己动手了。姜令音从未伺候过他换过衣裳,眼下也没这个自觉,自顾自走到床榻上坐了下来,静静地观望着扶喻更衣。
扶喻倒不至于连自己的衣裳都不会解,只是女子的视线太过灼热,让人无法忽视。
“愔愔打算就这样看着朕吗?”
姜令音眨了眨眼,“妾身难道还看不得陛下吗?”
她又不是没看过,不只看过,她还摸过呢。
说罢,她似是恍然大悟:“陛下害羞了?”
女子偏着头,笑眼弯弯。
她一高兴,笑起来总是会下意识地弯起眼眸。
霎时间,扶喻呼吸一轻。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女子已经许久不曾对他展露如今这般的笑容了。
从前女子总对他笑,叫他习以为常了,以为女子是爱笑之人。经过这段时间的冷淡,他忽然发觉,其实并非如此,女子只是喜欢对他笑,寻常时候,她是平静的、淡漠的。就像今日在御书房那样,她可以安安静静坐一个时辰,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殿内倏然静了下来。
最后一句话是姜令音说的,因而在她眼中,便是扶喻没搭理她,如此,她也没再说话,将帐子散开后,她躺到了床上。
其实嫔妃与帝王同寝时,规矩是嫔妃睡在外侧,姜令音不是没被教过这一点,只是她习惯性地睡在了里侧。
扶喻也没在意,或许他压根也没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他挨着姜令音躺下,轻轻将背过身的人揽入怀中。
发现女子没有拒绝,扶喻更近了一些,“愔愔。”
他压低了嗓音,呼吸缠绕在姜令音的发丝上。
“朕是不是惹恼你了?”
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却没让女子回答的意思:“别急着否认,愔愔,朕知道你近来情绪不好,既然旁人都没得罪你,那只有朕了。”
“只是朕先前不曾发觉,此事是朕的不是。”
扶喻很少向人低头。
他生来就是尊贵的皇子,生母又是皇后,所以自然而然地被父皇立为了太子,父皇驾崩后,他顺理成章继承了皇位。他这二十多年,
几乎都是顺遂的。
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对于后宫的女子,他也一贯不太放在心上。高兴时,他愿意捧着,不高兴时,他便冷着。
没有人敢置喙他,他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
其实面对女子,他也并非需要低头。他很清楚这一点,只要他动怒,没有人能承受住。即使女子再胆大包天,在他这里,总是先跪下低头的。
但他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对姜令音。
以她的性子,他这般做了,只会将人推得越来越远。
当然,她只是他后宫中的一个女子罢了,不说后宫,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女子呢——
可不一样。
世上女子再多,姜令音只有一个。
世上的她只有一个。
她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
在她面前,他愿意低头。
姜令音眼睑轻颤,似乎有些动容,良久,她闷声:“陛下没有惹恼妾身,是妾身惹恼了自己。”
她这般说,扶喻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虽不信,口中却道:“好,朕知道了。”
因着扶喻的话,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姜令音转过身子,慢吞吞地将脸缩进他的怀中。
二人这般紧密地贴在一起,身上难免有些异样。
姜令音察觉到了后,僵着身子没动。
扶喻低低笑了声,却若无其事地道:“无妨,睡吧。”
第103章 打算“将令昭仪放在了心上。”
扶喻歇在承光宫一夜,不仅打破了宫中关于令昭仪失宠的谣言,也让承光宫的宫人不自觉地直起了腰杆子。
连着两日的晴朗天,让宫中暑气渐重。
观完沁婕妤和顾婕妤的册封礼,姜令音一刻也没逗留,坐上步辇直奔承光宫而去。
夏日的风微微热,摇起沁婕妤的裙摆,她偏头望着顾静姝一笑:“顾妹妹在瞧什么?”
顾静姝收回落在姜令音身上的视线,转脸看她,面上带着笑,“想着明日就要去行宫了,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妥当。”
沁婕妤眉心一动,“原是如此,顾妹妹倒是提醒了我。”
又说了两句客套话,二人才各自坐着步辇分开。
雾枝在步辇旁,见自家娘娘盯着顾婕妤的背影,不禁疑惑:“娘娘看顾婕妤做什么?”
沁婕妤嘴角含着一抹淡笑,轻声道:“顾婕妤和令昭仪是同时入宫,那会儿顾婕妤是贵人,令昭仪是宝林,差了整整一个品阶。这一年的时间不到,姜宝林便越过了她,成了昭仪娘娘。本宫在想,这会儿,顾婕妤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自是嫉妒的。”雾枝不假思索地道,“令昭仪除了相貌,旁的哪里比得上顾婕妤?”
“是么?”沁婕妤目光一扫,“可本宫在顾婕妤的眼中却不见半分妒意。”
没有嫉妒,也没有羡慕,却有一抹意味不明的怅惘?
总之,沁婕妤也说不清楚那种情绪。所以,她感到很奇怪。
顾婕妤入宫以来,一直是不争不抢的,她得了宫权,坐上了一宫主位,靠的都是陛下。起初,她以为陛下是钟意顾婕妤的,可后来令昭仪的出现,却让她有了新的想法。
陛下扶持顾婕妤,并非是她自身的缘故,而是她身后的苏家和燕家,以及同苏、燕两家紧密相连、又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长安城各大家族。
陛下在施恩。
这一点,是万寿节后一日她才想通的。若非如此,陛下完全可以将顾婕妤晋位正三品,不论是昭媛还是修仪、充仪,但陛下偏偏只将她晋到了婕妤,屈居令昭仪之下。
听了沁婕妤的话,雾枝又皱眉不解:“若无娘娘所说,陛下如何不将宫权分给令昭仪呢?”
“大抵是因为诚妃。”沁婕妤思忖,“诚妃与令昭仪都是姜家女,论资历,诚妃可比令昭仪要高。”
雾枝低了低头,小声嘟囔:“可依陛下的性子,怎么会是因为诚妃呢?”
诚妃娘娘在宫中的名声虽极为不错,但几位娘娘之中,却是最不得圣心的,若非蕙妃骤然病逝,年幼的大皇子无处可去,陛下也不会将她提拔到妃位。
想到这里,雾枝忽然奇怪:“娘娘,当初陛下为何会将大皇子交给诚妃娘娘抚养啊?”
宫里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沁婕妤也从未深想过。
她愣了愣:“是啊,为什么?”
与此同时,姜令音也在问喜盛:“蕙妃病逝时,宫中的局势如何?”
若是扶喻顾忌姜衔玉抚养着的皇长子,那她便从皇长子身上入手。
喜盛回忆了一番:“蕙妃娘娘病重那段日子,淑妃娘娘因着小产,被太后殿下赐了管理后宫之权;瑾妃娘娘才生下二皇子;昭容娘娘正怀着二公主。”他话音一顿,“那会儿是诚妃娘娘在管理后宫。”
至于祺婕妤,喜盛下意识地没提及。
姜令音却没漏掉她:“祺婕妤呢?”
喜盛哂笑:“回娘娘,祺婕妤体弱多病,一直在永安宫调养着。”
如此说来,蕙妃病逝,由于皇长子的年幼和身份的特殊,扶喻当时必须给他找个养母。
而符合要求的,后宫嫔妃中只有姜衔玉一人而已。
既是如此,那便好办了。
喜盛不由地纳闷:“娘娘是在想刘氏死前说得那些话吗?奴才觉得,蕙妃娘娘的病逝应当与大公主有关。”
姜令音挑了挑眉,“如何说?”
“蕙妃娘娘生大公主时难产,据说差点儿一尸两命。好在后来母女平安,大公主也颇得陛下喜爱,满月宴办得比二皇子的还要风光。”
喜盛迟疑了一阵,才说:“只是没多久,大公主不知怎的受了寒气,一夜就没了气息——”
“蕙妃娘娘承受不住,悲痛欲绝之下,没几日,竟也跟着大公主去了。”
姜令音眉尖一蹙,她陡然意识刘氏攀咬琼贵嫔时说得那句话或许只是误导。
倘若琼贵嫔害死了蕙妃,扶喻不可能在蕙妃死后,让琼贵嫔扶摇而上,风光无限。
那如果真正被人动手的,其实是大公主呢?
直接对蕙妃动手,可比对年幼的大公主动手难的多。
琼贵嫔和她身后的人再有那个胆子,又怎么能在对蕙妃动了手后毫无痕迹,且安然无恙?
大公主的死,沉重打击了蕙妃。或许,她们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蕙妃会因此一蹶不振,猝然长逝。
蕙妃死了——
其中或许是有人动了手脚,又或许只是蕙妃自己接受不了大公主的病逝。
这两个原因,姜令音偏于后者。
“大公主病逝后,伺候过大公主的宫人都去了何处?”
喜盛声一沉:“那些宫人因看管大公主不周,一部分被杖毙了,一部分则被杖责后打入了浣衣坊。”
“陛下派人彻查了,并没有蛛丝马迹,太医院的太医也轮番给大公主诊过脉,大公主确实是病逝。”
姜令音低眉思量,“蕙妃呢?”
喜盛道:“蕙妃娘娘生了大公主后身子落下了病根,奴才记得,那阵子瑶华宫请太医的次数比永安宫还要多。”
如此,姜令音心里有了计较,她示意喜盛上前,对他低语几句。
“娘娘要找司珍?”喜盛心思转了转,“明日去行宫,司珍司的女史也会有几位跟随 ,奴才这就去打听一下。”
有琚是尚功局司珍司的司珍,在宫里浸淫了多年,定然知晓一些事情,她于有琚有救命之恩,这个人情,有琚一直想还给她,只是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眼下听说尚功局的尚功年纪大了,已经在着手准备卸任之事,试问,她手下四个司的女官谁不想搏一搏尚功之位?
而有琚,处事圆滑且极通世故,姜令音不相信她会不动心。
还有尚仪局的有声,姜令音自入宫后,便再也没见过有声,大抵是有声有心避嫌。尚仪局的尚仪也将要辞官,因余香被淑妃斥责一事,有声已有七八成的可能晋升尚仪。
她没有宫权,有声不好冒然同她来往,但也不尽然。
毕竟她颇得圣宠,又位列昭仪,旁人焉知她往后不会再往上升或是掌握宫权呢?
余香是有声的劲敌,又曾是顾婕妤的教导女官,人有远近亲疏,顾婕妤难道会弃余香而扶持有声吗?
姜令音叫来栖笺,“司赞司的有声,你可认识?”
栖笺出自尚仪局,对尚仪局管辖下的几个司的女官都了如指掌,姜令音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她便明白了姜令音的言外之意,她点头:“回娘娘,奴婢同司赞大人有些交际。”
司赞掌礼仪、赞拜之事,彤史便是其下辖之一。
“娘娘晋位昭仪后,照规矩,承光宫还得添两名宫女,尚仪局那边已经备好了宫女,只等着娘娘去挑一挑了。”
栖笺反应很快,为姜令音找好了理由。
“合该如此。”姜令音展颜一笑,“只是如今时间太紧,栖笺,你去同尚仪说一声,就说等从行宫回来,本宫再去挑。”
栖笺会意:“是,奴婢明白。”
顾婕妤正式协理后宫后,便接手了六局之中的尚服局和尚功局。
姜令音素手抚过桌上的香炉,眸子闪过一抹异色。
她同顾静姝井水不犯河水,确实没什么龃龉,但都是宫中嫔妃,今日无仇,不代表来日无怨。盯着她手中的宫权,盯着她性差错漏的,其实又何止是她一个人呢?
*
翌日是出发去承平行宫的日子。
此次出发行宫,除了有后妃皇嗣,还有宗亲和文武百官。
浩浩荡荡的队伍整装待发,由长安城出发,往北边而行,约莫行个五六日便能到承平郡。
姜令音的马车在诚妃之后,起初她还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沿途的风光,可时日一长,她便有些无趣了。因着要赶路,队伍只在正午时分停下歇了一刻钟,众人草草用过膳,又继续赶路。
日落时分,终于到了驿站——今夜的落脚之处。
姜令音恹恹地从马车上下来时,碰到了脸色发白的姜衔玉,她被兰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大抵是晕马车了。
姜令音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的注意力落到姜衔玉身后的嬷嬷上,嬷嬷怀中抱着正熟睡的皇长子。
皇长子……
不多时,籍安匆匆地来到姜令音的面前,“昭仪娘娘,您的屋子已经安排好了,奴才给您引路。”
姜令音跟着他到了一间屋子。
屋子不算宽阔,该有的器具也算一应俱全。
姜令音没什么事,寻了个椅子坐下。杪夏等人则开始为她检查、打扫屋子,收拾床铺。
姜令音一整日也没进什么食,马车里闷得慌,她吃不下。
她躺在靠椅上,看着苍穹上残尽的霞光,感受着习习的微风,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杪夏没有打扰她,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了件外衣,又将窗棂合上后,才吩咐其他人出去,自己则留在了屋子里。
这儿是驿站,她不放心留姜令音一个人在屋子里。
因而等扶喻处理完所有的事,派籍安来寻姜令音去用膳时,便被告知姜令音已经歇下了。
听闻女子几乎没用膳就歇下了,扶喻不禁皱起了眉。
“让人单独给令昭仪留一份饭菜,待她醒了再吃。”
“是。”得了吩咐,籍安轻快地将消息传达给栖笺。
驿站没有很多住处,随行的宫人们大都挤在一块用膳和休息。因而当下同栖笺在一起的,还有瑾妃、姜衔玉、沁婕妤和顾婕妤身边的宫女——
三位采女位分低,只带了一个伺候的宫女,贴身伺候的宫女便得守在主子身边。
籍安对栖笺态度十分和善,宫女们看在眼中,对令昭仪的受宠程度有了更深的认识。
素衣拉着重锦,撇嘴小声:“陛下真是将令昭仪放在了心上。”人都睡下了,竟还担心令昭仪不用晚膳,特意叫人留一份。
重锦无奈地看她一眼,“好了,这种话你放在心里说说就行了,可不能口无遮拦,被人抓住了把柄。”
素衣倒也知晓分寸,她轻轻哼了哼,就没再多说了。
第104章 骑马着实碍眼,他想。
扶喻让人留下的饭菜到底没有吃进姜令音的口中,她睡了个极长且安稳的觉。因着这个缘故,第二天白日里,她便神采奕奕,连着三日的路程,姜令音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便轻易地被苏穆清收进了眼中——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算快,但对于养尊处优的嫔妃们来说却是格外的艰难,马车颠簸,吃住简陋。这般过了三日,除姜令音外的嫔妃们都没了生机,像蔫了的花儿似的。
好在第四日的傍晚,众人终于抵达了承平行宫。
姜令音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姜衔玉倚在兰汀身上,脸色苍白,一副姿态柔弱的模样。几日的功夫,姜衔玉竟肉眼可见地清瘦了。
除了姜衔玉,瑾妃、沁婕妤等人的脸色也着实算不上好,姜令音扫了一圈,只有顾静姝同她的情况稍微好一些。
也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顾静姝的外祖母燕家便是在承平郡发迹。
想来,一直被外祖父母教养的顾静姝对长安到承平郡这段路程并不陌生。
众人的住处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很快,行宫里的宫人们便各自引着诸位主子前往她们的住处。
承平郡所在的位置横贯了一条长河,因而所建的行宫便依山傍水。
姜令音的住处名唤“扶摇殿”,给她引路的宫女边走边道:“昭仪娘娘,您所在的扶摇殿中有一处汤泉,引的是行宫后山上的山泉之水。这整个行宫中,就只有扶摇殿和含清殿这两处有汤泉。”
毫无疑议,含清殿便是扶喻的住处。
姜令音面露意外之色,她不禁问:“既如此,这扶摇殿怎么分给了本宫?”
引路的宫女却笑着:“回娘娘,这是陛下的吩咐。”
姜令音挑眉,不由地轻笑了一声。
她原还以为这行宫的住处是这儿的管事分配的,却不想竟是扶喻的安排。
宫女将姜令音带到扶摇殿,不意外地受到了一个荷包,惦起来轻飘飘的,打开一看,却是数额不小的银票。
“昭仪娘娘出手真是阔绰。”宫女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揣好,回望了一眼“扶摇殿”,眉宇间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姜令音将自己的住处看了一圈,大体上是满意的,待她喝着茶休息了一会儿,西边的残阳已经消逝了。
纤苓一边在床帐的四角处挂上香囊,一边问:“娘娘等会可想吃什么?”
冬灵正在给姜令音扇着风,闻言,她道:“奴婢去瞧一瞧膳房里有什么,都给娘娘取来。”
姜令音的目光浅浅划过纤苓手上的香囊,她不着痕迹地顿了顿,“这香囊可是从宫里带来的?”
冬灵接过话:“是啊,若不是纤苓的提醒,奴婢险些都忘了,娘娘先前说要带着,奴婢便带都上了。”
纤苓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对冬灵的话不可置否。
姜令音轻轻“嗯”了声,便打发冬灵下去取膳。
冬灵乐呵呵地应了,却在转身退出屋子后,逐渐抿平了嘴角的弧度。
……
终于有了宽敞的住所,嫔妃们卸下满身的疲惫,都好生沐浴了一番。
扶喻登基后,也曾带领后宫嫔妃来行宫避过暑,因而瑾
妃、姜衔玉和沁婕妤对这儿并不算陌生。姜令音、顾静姝和三位采女却是第一次来。听闻扶摇殿有汤泉后,顾静姝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素衣轻轻“嘶”了声,“陛下如此宠爱令昭仪,也不知旁人是什么感受。”
重锦瞥了她一眼,知晓她话里的“旁人”特指的是谁。
“瑾妃娘娘膝下有二皇子,岂会在意这些?”
素衣却反驳:“可瑾妃娘娘如今位分最高,理应是分给她的。方才你不也听说了吗,瑾妃娘娘原是想住进扶摇殿的。”
这是来的路上听引路的宫女提及的,瑾妃没能如愿,便是因为陛下的圣谕。
顾静姝打断二人的争论:“好了,你们这几日也都累了,现在都回屋去休息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立即转移了话题:“听闻行宫里有一个马场,娘娘明日可要去逛一逛?”
顾静姝善骑射。
她刚一点头,又连忙摇头道:“明日还要照看二公主,就不去了。”
宁昭容因为照料三皇子,没能来行宫,二公主就被陛下托付给了她——虽非她的意愿,但既然交给了她,她总该要照顾好二公主。
素衣有点郁闷:“明明沁婕妤才是三皇子的生母,陛下偏带沁婕妤来行宫……”若非如此,二公主怎会到自家主子身边?
但是不管怎么郁闷,自家主子要在行宫里照看好二公主是不容更改之事。
瑾妃这边,倚琴也在为自家娘娘鸣不平:“令昭仪再得宠也不过是昭仪,陛下竟直接叫她住进了扶摇殿,这将娘娘的脸面置于何地?”
先帝在位时期,都是给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住的。陛下不让旁人住进去,倒不是因为没有立后的缘故。
上回,琼贵嫔跟随陛下来行宫避暑,听闻扶摇殿有汤泉,便央求了许久,可陛下那一句:那是妃位的规制——毫无留情地打了琼贵嫔一巴掌。
瑾妃不曾来过承平郡,上回扶喻带着琼贵嫔等人来时,二皇子尚且年幼,不宜远行,她便留在了宫中。
这回来行宫避暑,她就做好了住进扶摇殿的安排。一来她位分最高,二来,妃位上只有她和姜衔玉,而在她表露出喜欢汤泉后,姜衔玉是决计不会与她争抢的。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陛下越过她,让令昭仪住了进去。
她眼中闪过一抹凉意。
册封礼的规制、陛下反常的态度等等,无不彰显对姜令音的荣宠。这些事,无不在告诉众人:再过不了多久,她姜令音就不只是昭仪。或许是妃位,或许是更高的位置。
可姜令音才入宫不足一年。
她在宫里待了六年,生了皇子,遇上大封后宫,才堪堪坐稳妃位,姜令音凭什么?凭什么与她平起平坐?
这么一想,瑾妃眼中的厉色根本止不住。
倚琴在一旁看得心惊不已,“娘娘。”
倚琴自小服侍瑾妃,又陪着她进入后宫,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上一回主子露出这副神色时,蕙妃娘娘还在世上……
瑾妃敛了敛眼眸,淡声:“无妨,既是陛下的意思,就让令昭仪好好住着吧。”
倚琴轻皱眉,一边心疼着她,一边小声道:“就让令昭仪暂且得意着吧,总归,来日还长着呢。”
她的话里仿佛藏着许多话,瑾妃乜着她,恢复了寻常平静的模样。
“都准备妥当了?”
倚琴一笑:“娘娘放心。”
*
晚间扶喻不曾踏出含清殿,嫔妃们也早早歇下了。第二日,安然入睡了一夜的嫔妃们精神恢复如初,便带着宫女闲逛起了行宫。
姜令音也绕着扶摇殿的四周走了一圈。
行宫不似皇宫那般恢宏、庄严和肃穆,虽也有红墙绿瓦,但更多的是桥、水、花和树。绿树连荫,挡住了灼热的日光。
姜令音走在平整光滑的鹅卵石上,觉得十分舒爽惬意。
行宫里也没那么多的规矩和约束,姜令音在鹅卵石上踩来踩去,栖笺也只当自己看不见,不曾规劝一句。
姜令音踩累了,正欲寻一处亭子坐下,忽然隐约听到一阵喝彩声。
她循声去找时,栖笺忽然道:“像是从马场那边传来的。”
行宫里有马场,姜令音也是听说了的,但她从前不曾学过骑射,因而对此并不感兴趣。
“娘娘可要去看看,许是陛下在骑射呢。”
栖笺说着,又忽然想起姜令音不善骑射的话,稍顿,她自顾自道:“陛下的骑射是先帝教授的,听闻陛下第一回 去秋狩,便猎得了好几只狐狸,其中有一只白狐,后来这皮毛制成了裘衣,送给了太后。”
她笑了下,接着道:“娘娘的那件白狐毛滚边的鹤氅,也是用陛下狩得的白狐身上的皮毛所制。”
说到这里,已是给足了台阶。姜令音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那便去看看吧。”
说是马场,倒也并非只有马,开阔的草地上还竖着许多靶子。
姜令音放眼望去,还不曾找到扶喻,便被正在奔跑的马儿身上那卓绝的身姿吸引了视线。
日光落在男子恣意的眉眼上,夏日的风也格外偏爱他,轻轻扬起了他的束发带。藏青色的绸带随风飞扬,姜令音不禁想到了自己两年前在二楼的厢房见到的那一幕——
苏穆清远远骑着马进入长安城,却在穿过街市时斜身一跨,下了马背。
年轻、俊朗的公子引起了诸多关注,姜令音还记得,当时她的店内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莫不如是。
正想着,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由远及近:“愔愔可想要骑马?”
扶喻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姜令音收回思绪和目光,偏头看向扶喻,同苏穆清相比,扶喻的眉眼锋利了许多。
当下,有汗水微微冒出,从他的眉尾滴落而下。
姜令音摇头,反问他:“陛下已经骑过马了?”
扶喻淡淡道:“跑了两圈,许久不练,都有些生疏了。”
说罢,他朝姜令音伸出手。
姜令音不明所以地将手搭上去,却惹来扶喻一声闷笑:“这么主动?”
“不过是想让你拿一条帕子给朕擦擦汗。”
话是这么说,扶喻却没松开姜令音的手。
姜令音窘迫地低了低头,迅速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他,“陛下自己擦。”
生怕晚说一步扶喻会让她擦汗似的。
扶喻勾了勾唇,余光倏然瞥见从马上下来,逐步向他和女子走近的苏穆清。
他敛了敛眸子,将女子拉到离自己更近一步的距离。
“朕可没说让你擦。”他若无其事地说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女子方才远远注视着苏穆清的那一幕。
姜令音一来,他便瞧见了。
本以为女子能一眼找到他,可女子却不曾察觉到他的目光,甚至,被苏穆清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着实碍眼,他想。
姜令音被扶喻这么一拉,便背对起了苏穆清,她不知苏穆清下了马,也不知苏穆清正在离她不远处的身后。
苏穆清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嫔妃来到了马场找陛下,这倒也无妨,只是忽然,陛下微微俯身低头……这个时候,他显然不能去打扰。走了几步,他便犹豫着停了下来。
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陛下在做什么,但简单的一瞥,女子的身形却莫名眼熟。
陛下后宫的嫔妃,除了顾静姝,他只记得一个人。
是她的话,倒不意外了。
苏穆清低垂下眼帘。
姜令音却被扶喻忽然低头的动作吓了一跳,“陛下!”
她下意识地推了推扶喻。
扶喻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道:“你脸上的妆容花了,朕给你擦擦。”
第105章 香囊(上)“愔愔!”
扶喻拿着帕子在姜令音脸上擦起来,带着薄茧的指腹托着女子的下颚。
他动作不算重,但姜令音总觉得他这个举动来得莫名其妙。
她才出来,压根没出汗,脸上的妆容怎么会花?
姜令音心里狐疑着,嘴上
也催促起来:“陛下好了吗?”
扶喻“嗯”了声,在她额头上用力一弹,方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收起来,“好了。”
姜令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忍不住瞪他一眼,“陛下又欺负妾身。”说着,又转回方才的话题:“天这么热,陛下怎么不在殿内歇着?”
扶喻瞥了眼不远处驻足垂首的苏穆清,随意道:“出来逛一逛。”
“是该回去了,走吧。”他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耐,拉着她往马场外走。
姜令音“哦”了声,随他离开马场,仿佛一点也没将方才紧紧注视苏穆清的事放在心上。
扶喻给庆望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地走到苏穆清身前,“苏大人,陛下说现在日头渐高,让您先回去休息。”
苏穆清不疑有他,作拱手礼:“是。”
扶喻带着姜令音来到了开满莲花的湖边,此湖名曰“月半”,引人注意的不是湖名,而是当下飘荡在湖中的小船。
岸边,已有宫人停靠了一条小船。
在雍州时,不论夏日还是冬日,姜令音都喜欢乘船游湖,因而见此情形,她眼中瞬间迸发出满满的惊喜之色。
“陛下!”
她看向扶喻,眸光潋滟。
扶喻语气带笑:“喜欢?”
姜令音重重地点头。
她迫不及待地上了船,催促宫人划起来。她指着一个方向,道:“往湖心那儿去。”
湖心处有一座四角亭。
船渐渐靠近,一阵笑声忽然传入耳畔。
不待姜令音仔细看,籍安便已出声:“陛下,昭仪娘娘,是顾婕妤、陈采女和二公主。”
见扶喻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姜令音瞧亭子中看去。
亭子中的人已然起身,朝姜令音和扶喻看来。
顾静姝和陈采女的衣裳颜色都一如既往的清丽淡雅,腰间的细带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陈采女的怀中抱着几支用荷叶包裹的荷花,如此映衬,更显得人与荷花一般娇美。
对于二人的请安,扶喻视而不见,他抬着眼,却是望着姜令音,“至于这么高兴?”
姜令音转回眼眸,轻眨了一下,“陛下陪妾身泛舟游湖,妾身怎会不高兴?”
扶喻哪不知晓女子话中的意思,可饶是如此,他嘴角还是微微上扬,“若是喜欢,朕得闲了都带你来。”
姜令音眼睛发亮,“陛下打算给妾身一条小船吗?”
扶喻沉吟着,忽然意味不明打量她一番:“愔愔若是喜欢——”
“喜欢。”姜令音没察觉他眼中的异色,立即道,“那船上还得做上妾身的标记,这样旁人便都知晓是妾身独有。”
扶喻对上她的视线,颔了颔首,“好,便如愔愔所愿。”
二人旁若无人的交谈并未叫人听见,小船晃晃悠悠地从亭中人的眼前划过去。
陈采女笑了笑:“陛下好兴致,竟带着昭仪娘娘来游湖了。”
顾静姝重新坐下,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语气如常:“行宫不比宫中规矩多,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去游湖。”
她要看着二公主,虽不必时刻盯着,但到底不能分神。
陈采女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闻言却只是笑笑不语。
独自游湖有什么意思?可她入宫至今,还不曾近过陛下的身。
她原以为,顾婕妤同她亲近,是有拉拢和扶持她的意思,可相处这么久了,顾婕妤一次也没提起过陛下,提起过争宠。
顾婕妤不提,她也不好明说。
如今出了皇宫,机会多了,她心里难免有点急。
顾婕妤不争不抢就能在宫中立足,可她却不同,不受宠的嫔妃,时间久了,她在宫中会连个奴才都不如。
陈采女站在顾静姝的身侧,心思百转。
待回了归雁斋,顾静姝便同重锦道:“这几日陈采女若是来访,就说本宫不得闲。”
重锦难得的惊讶了一声:“娘娘这是……”
顾静姝没有解释太多,只道:“二公主喜静,不宜有旁人打扰。”
“是,奴婢明白了。”
重锦思忖了须臾:“娘娘可是觉得陈采女有什么不妥之处?”
顾静姝当初与陈采女往来,本是想通过陈采女了解蒋氏,但可惜,陈采女知道的事情都毫无意义。蒋氏死后,她也一直在查。
可是查来查去,也没什么思绪。
宁昭容身上没什么疑点,蒋氏先前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转折点在问月台,她忽然中毒失声。
流絮明明是衷于蒋氏的,却要承认蒋氏给自己下毒,是为什么?
蒋氏死前,那未说完的话又是何意?她知道流絮那样做的原因。流絮不是背叛她,而是保护她?可什么原因,比陷害之罪还要严重?
危及性命之事吗?
顾静姝在纸上勾勾画画,重重圈出“问月台”三个字。
一切源头,来自那儿。
说到问月台,她不可避免的想到方氏和姜令音。
问月台本已经荒废许久,若非方氏和姜令音在那儿遇见陛下,继而得宠,旁人根本不会抱着侥幸的心思去问月台,之后更不会翻修问月台。
如此,问月台莫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
游过了湖,姜令音同扶喻一道用了晚膳。
宫人鱼贯而入,摆好了数道菜肴。
扶喻口味清淡,姜令音口味略重了些,二人一块用膳时,扶喻总会吩咐御膳房做几道姜令音爱吃的,这次也没例外。
扶喻亲自夹了几筷鸭肉送到姜令音碗中,“多吃些,朕瞧你都瘦了。”
姜令音觉得他真会睁眼说瞎话,今早穿衣裳时,杪夏分明说她腰间长了肉。
“陛下觉得妾身胖一点好看,还是瘦一点好看?”她放下筷子,故意问,“如今世上都以女子纤细为美,陛下却希望妾身长胖,莫不是故意调侃妾身,打算往后嫌弃妾身了?”
扶喻举着筷子的手一僵。
他关心的话语,怎么跑到女子嘴里,变成了嫌弃?
一旁试毒的庆望不由地停下了动作,心里暗暗咋舌:也就令昭仪能同陛下说出这样的话了。
偏偏陛下乐在其中。
扶喻不自然地抿了口汤,方道:“朕没觉得你胖。”
“不必以旁人为标榜,你怎么样都好看。”
他声音低了低:“朕都喜欢。”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但姜令音还是听见了,她面上顷刻间带了笑意。
见她笑起来,扶喻暗自松了口气。
女子时常出题让他选择,看似是向他询问,实则她心中早有答案,一旦他落入陷阱,女子一定撇过脸或是不再搭理他。
眼下,显然是他的话符合女子的心意。
用过晚膳,姜令音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含清殿。
*
行宫的日子更加清闲自在,姜令音花了三天时间,将行宫逛了个遍。
扶喻还要处理政务,自然不能时刻陪同姜令音。姜令音也不需要他作陪,整日待在一起,她也觉得无趣,腻得慌。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方才还晴空万里,不一会儿功夫,乌云压顶,风雨袭来。
姜令音从船上下来,打算找个亭子暂时避避雨。栖笺对这儿的路还算熟,护着她找到了一座亭子——她们的脚步猛然一停。
栖笺看清了里面的人,犹豫地开口:“娘娘,是陛下和陈采女。”
姜令音有些意外。
除了刚入宫的那两个月外,她已经许久不曾亲眼见到扶喻身边有其他女子了。
如今乍一瞧见,她竟有点恍神。
细细的雨丝渐渐打湿了她的衣裳,栖笺着急地让她去亭子中避雨:“娘娘仔细淋坏了身子。”
她怕自家娘娘因此伤心欲绝。
她知道陛下宠爱娘娘,娘娘对陛下也是上了心的,可是,陛下除了娘娘外,还有许多嫔妃,她们或许不如娘娘得宠,或许不如娘娘位分高,可终究都是陛下的嫔妃。
陛下现在可以冷落她们,往后也可以宠爱她们。
譬如琼贵嫔,在去岁的这会儿,她也是颇得圣宠的。
陛下身边不缺女子,宫中也不缺宠妃。
姜令音其实没栖笺想得这么
多,她只是有点惊讶罢了,惊讶过后,她便从容地走向亭子。
“避让”一词,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亭外站着的籍安一眼发现了姜令音,他觑了眼扶喻,故意喊出了声:“陛下,昭仪娘娘来了。”
话一出,扶喻和陈采女同时望向姜令音。
扶喻愣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朝姜令音走来。
“下雨了也不知避一避,快进来。”
拉着姜令音回到亭中,他一边解开身上的外衣给女子披上,一边问:“方才去哪玩了?”
他语气寻常,言行举止间却透着亲昵。
姜令音耷拉着眉眼,闷闷地道:“本是去摘莲蓬的,天却忽然下起了雨。”
好在她身上并未淋湿多少。
扶喻瞧了眼栖笺,“下回出来时记得带着伞。”
栖笺连忙俯身,“是奴婢失职了,谢陛下宽恕。”
姜令音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扶喻,仰着头问:“陛下,妾身今日脸上的妆容可花了?”
扶喻压着鼻子轻咳了一声,接过帕子,装模作样给她擦拭了一番。
二人说说笑笑,不约而同地忽视了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陈采女。
陈采女低眉沉默了半晌,终于找准了时机开口:“妾身给昭仪娘娘请安。”
她的话出现得突兀,却叫人不得不正视她的存在。姜令音看向她,倒是和颜悦色:“陈采女也是来这儿避雨的?”
她没叫起,陈采女只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回话:“妾身在这儿赏花,这雨下得太急,好在这亭子能避雨。”
姜令音听了,侧眸冲扶喻道:“陛下方才可是在同陈采女赏花?倒是妾身打扰了。”
扶喻理了理袖口,随口道:“朕才从含清殿出来,碰巧遇上了陈采女。”
并非是一起赏花。
他和陈采女还没说上两句话。
姜令音瞥了眼神色不太自然的陈采女,没了作弄的兴致。
她捧起茶盏喝了一口。
后宫女子生存不易,她无意为难或是针对谁。
她不说话,陈采女也没那个胆子再开口了。扶喻坐着喝了口茶,不知为何也没出声。
他从前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也没觉得有多奇怪,可姜令音在这儿,他总有一股说不出的不对劲。
古怪、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
姜令音忽然捂着胸口喊了声“疼”。
“哪儿疼?”扶喻话才问出口,便见女子面无血色,猛地向后倒去。
“愔愔!”
第106章 香囊(下)“自行了结。”
姜令音的忽然晕倒,吓了在场所有人一大跳。
扶喻反应最快,将姜令音拦腰抱起后,直直冲入了亭子外,奔向不远处的御辇。
庆望一边招呼宫人去请太医,一边急匆匆跟上扶喻的步伐。
所有人都忙起来,唯有陈采女愣愣地站起来,方才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她甚至都没看清令昭仪怎么了,只依稀听到一声“疼”。她望着空中飘散的雨丝,有些犹豫不决。
身边的宫女却是个机灵的人:“主子,我们也去看看吧,令昭仪这般,还不知是否着了谁的道,消息传出去,其他娘娘们定也会去的。”
早去晚去都得去,不如现在赶过去,叫旁人知道当时她也在场,知道她近了陛下的身。哪怕很短暂,哪怕什么也没发生,但至少能让人注意到她。
陈采女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淋湿衣裳了,顺着御辇的方向追去。
扶摇殿
冬灵见自家娘娘被陛下抱回来时,心中的欢喜还没升起来,便被陛下神色匆匆的模样唬住了,她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心里顿时一咯噔。
“传太医——”
扶喻将姜令音抱到床榻上,方后知后觉想起传唤太医一事,庆望落后一步跑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他忙回话:“陛下,太医就要来了。”
一路上,他都是淋着雨的,故而这会儿浑身湿漉漉的,扶喻抽神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皱,“下去换身衣裳。”
不是嫌弃,而是关心。庆望心神一震,低着头道“是。”
当下这个形势庆望自然不会回到自己的住处换衣裳,喜盛有眼力见地将人带到他屋子里,给他找了一身得体整洁的宫装。
料子是簇新的,一摸就知是今年上贡的锦缎。庆望心里吃惊,挑眼看了下喜盛。
喜盛恍若未觉,笑嘻嘻地道:“公公放心,这是娘娘前几日赏的料子,才制成的衣裳,奴才还不曾穿过。”
庆望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令昭仪的大手笔。这种料子,哪是寻常宫人能穿上的?若非他在御前,被人孝敬了不少,也认不出这料子。
他将这件事记在心上,快速换了衣裳。待回到陛下身边时,太医已经赶来了。
贴身伺候令昭仪的宫女们都在屋子里,栖笺却是跪着。她今日跟在令昭仪身边,令昭仪若是出了什么事,她难逃一责。
屋子里安安静静,连起伏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来的太医不止一个,李院判也在其中。
扶喻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皱眉道:“令昭仪怎么了?”
姜令音靠在他的怀中,双眼微睁,面上血色几近于无,呼吸也明显比平日里急促。
扶喻抱着她,隐隐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哪儿还疼?”他垂着眼,声音柔的像水。
姜令音蹙着眉尖,没说话,只稍稍摇了摇头。可任谁看了她这副模样,都知晓她是强忍着难受。
李院判把过了脉,脸色更加凝重,见帝妃二人没了交谈,他方道:“回陛下,昭仪娘娘的脉象紊乱,应当是接触了不良之物,微臣以为,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他说得含糊,可在场的人谁听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冬灵眼皮子陡然一跳,猛地看向了纤苓。
她动作并不隐晦,招来了杪夏的注意,杪夏瞥了她一眼,扯了下她的衣袖,却没说话。
冬灵忙收敛了眼神,心中思绪忍不住翻涌起来。
她日日盯着纤苓……
扶喻漆黑的眸子转向李院判,里面没装什么情绪,只有些许冷意:“于令昭仪的身子有何碍?”
李院判斟酌了一下,道:“好在发现得及时,并无大碍,微臣这就为娘娘开几副药,调理一段时日。”
扶喻低不可闻地“嗯”了声,身子没有大碍,虽是如此,还得仔细查个究竟。
在皇宫里,女子的身子尚且没有事,李院判说接触了一段时日,那必然是来承平郡的路上或是在行宫里接触到的了。
“查。”扶喻言简意赅地下令。
“将扶摇殿里里外外查个仔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栖笺,“你来戴罪立功。”
栖笺心里一松,“是,奴婢遵旨。”
圣谕下去后,栖笺便带着医女从殿内到殿外一一检查;李院判带着其他太医下去开药、煎药;庆望则带着喜盛将行宫中的掌事请来,扶摇殿里若有什么脏东西,布置扶摇殿的宫人便都有嫌疑在身,作为掌事,便也难逃责罚。
屋子里的人退下去了一部分后,呼吸便顺畅了许多,扶喻抚着姜令音的后背,注意着她的神情。
女子仍蹙着眉,唇瓣紧抿。
扶喻当她是害怕,一下一下地安抚她。恰此时,有人来报,诚妃娘娘、顾婕妤和三位采女来了。
扶喻动作一顿。
女子注重颜面,若此时的模样被人瞧了去,心里怕是不舒服。
他抬了眼,淡声道:“让她们去正殿。”
众人讶异,倒是姜令音领会了他的深意。她悄悄握住扶喻的手指,力度很轻,却表现出她的依恋与高兴。
扶喻闷笑了一声,知道女子是在谢他。
二人之间气氛缱绻,被请到正殿的几人神色却各异。
姜衔玉面对杪夏,语气微急:“令昭仪怎么了?”
杪夏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姜衔玉立即想到:“令昭仪这几日可接触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杪夏摇头:“娘娘接触到的不论是衣裳还是吃食用品,都是太医检查过的……”
顾静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扶摇殿,转而道:“若非贴身之物,许是这殿中的摆设。”
姜衔玉跟着点头,杪夏笑一笑:“顾婕妤说的是,陛下已经吩咐医女仔细检查扶摇殿了。”
她们得了消息后冒着雨赶来扶摇殿,除了姜衔玉外,自然都不是因为担心姜令音,眼看着陛下没有露面的意思,几人心里都有些失望。
杪夏吩咐小宫女给她们上了茶,又特意站在陈采女面前,“陈采女衣裳湿了,奴婢记得您是同陛下和我家娘娘一起来的,不知是在哪儿遇上了我家娘娘?”
陈采女下意识地看了眼顾静姝,顾静姝正好也望过来,一双眼眸平淡无波。
“是。”陈采女低声,“我在路上遇到了陛下,后来又碰到昭仪娘娘来亭中躲雨……才说了几句话,昭仪娘娘忽然就晕了过去。”
顾静姝长眉微挑。
楚采女接过话茬:“怪不得陈姐姐来得这样早,原来当时就在陛下和昭仪娘娘身边。”
她的话很平常,听在陈采女耳中,却有股意味深长了,她低着头,心神微动,却没再说话。
杪夏察觉到几人气氛微妙的变化,故作不知,她招来觉夏,给陈采女呈上来一套新衣裳。
“陈采女,这是尚服局给我家娘娘制的新衣,不大合娘娘的身,因而娘娘还不曾穿过,您若是不嫌弃,便去厢房那儿换一身吧,免得日后受了寒,到时候娘娘问起来,奴婢不好交代。”
陈采女一脸受宠若惊,“这如何使得……”
姜衔玉替她道:“去换一身吧。”
陈采女踌躇着看向顾静姝,略显局促。
顾静姝微微一笑,“陈采女快去换上吧。”
有了顾静姝的首肯,陈采女这才跟着觉夏去了厢房。杪夏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静静地退了出去。
她们既然来了,也不好随意走动或是离开,只能坐在殿内等着消息。
在她们之后,瑾妃和沁婕妤也相继而至。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辰,事情有了结果——
李院判将托盘中的香囊仔细嗅了嗅,少顷,他皱着眉,又用清水将香囊沾湿。
杪夏疑惑地道:“可是这香囊是方采女送的,送来后还特意给太医检查过,里头都是珍贵的药材,并没有阴损之物。”
扶喻掀眼,“方采女送的?”
杪夏点头,迟疑着道:“回陛下,这是方采女特意给娘娘做的。奴婢记得,第一回 送香囊是在年后,方采女谢娘娘让她在问月台遇见了陛下,晋了才人之位。”
“这香囊给郦太医检查过,郦太医说里头装着补气血的好药材,长久佩戴,能调养身子,娘娘便挂在了帐子上。后来,娘娘晋位贵嫔,方才人送的贺礼之中也有香囊,里面装了干花,太医检查后,并无发现异常,娘娘便也收下了。”
“如此一来,方采女便时常来承光宫见主子。”
楚采女适时地起身,“是,妾身曾亲眼瞧见方采女给昭仪娘娘送香囊。”
杪夏继续道:“方采女在承光宫食了有夹竹桃汁液的桂花酿后,娘娘自觉愧对于她,便时常念着方采女,有什么好东西,也分给方采女一份……奴婢实在不明白,这香囊怎会有问题。”
她苦恼极了。
扶喻却顺着她的话想到了那日在承光宫外听到的话,方氏步步紧逼,女子却一言不发,他还为此恼了女子,原来竟有这层缘故,怪不得!
其实女子又何必自责呢,又不是她害了方氏。
思及此,扶喻不由地懊恼起来。她原以为女子当时不拒绝,便是有扶持旁人固宠的想法,是他大错特错。他还为此与她冷落许久,甚至想让女子先对他低头。
明明她什么也不知道。
无故被他冷落,哪能有什么好情绪呢?想来那几日女子不愿搭理他,也有此缘故吧。
扶喻捻了捻手指,心底涌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许久,他看向李院判,“如何?”
李院判凝重地道:“香囊中的药材确有调养之效,可缝制的丝线和料子却被浸了一些草药汁液,这些汁液能使得料子的颜色更加鲜艳,可这一类功效的草药却大都茎部有毒……昭仪娘娘长久接触香囊,便会毒素入体。”
他顿了顿,接着道:“久而久之,娘娘便会体弱多病,缠绵病榻。”
众人不由地吸了口凉气,这简直防不胜防!一般人谁会想到检查制作香囊的料子啊。
姜衔玉猛地一拍桌面,她冲扶喻深深福了一礼,“还请陛下为令妹妹做主。”
扶喻眼眸微沉,女子的好心和善意,却成全了旁人的龌龊心思。
“人证物证确凿,传旨回宫,采女方氏戕害嫔妃,罪大恶极,赐死。”
他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入众人耳中,姜衔玉呼吸一轻,双膝差点软了下来。
直接赐死吗?
她默了一瞬,正要说什么,却听顾静姝开口:“陛下,妾身以为,以方采女的本事,恐怕没这么大能耐想出这种法子对付令昭仪,或许,是受人指使。”
沁婕妤也蹙着眉道:“顾妹妹说得在理,陛下,不妨让淑妃娘娘在宫中审问过方采女,再……”赐死两个字,她下意识地吞入喉中。
扶喻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十足的压迫和锐利。
被他打量过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垂首沉默。
霎时间,殿内一片安静。
半晌,忽然有宫女悄步走到杪夏身边,她的声音很轻,但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宫女从内殿走来,应当是传令昭仪的话。果然,杪夏听完后,直直对着扶喻跪下道:“陛下,娘娘也以为此事还有疑点。”
扶喻理智回笼,他当然也知道方氏没有那么大能耐,但无论她是受谁指使,都是不可饶恕之罪。
他拧着眉,对庆望吩咐:“待审问完方氏,再让她自行了结。”
“是,奴才遵旨。”
虽查出了结果,但事情仍没有结束。
从承平传消息到长安,快马加鞭,一去一回,少说也要五六日。因而从事发的第二日起,行宫里的人就彻底沉寂下来。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且令人煎熬的。谁也不知道,方采女会吐出什么消息。
第七日,淑妃的手写信终于交到扶喻手上。
当下只有姜令音同他在一起,见扶喻抿唇不语,她好奇地探过头,“方采女说了什么?”
扶喻将信递给她。
姜令音接过信笺,随意扫了一眼。
“方采女说,是琼贵嫔让她做的香囊。”姜令音的话语中没什么情绪,脸色也没什么变化,“陛下相信这话吗?”
她看向扶喻,眼中透着稍许困惑。
扶喻有点哑然。
琼贵嫔是什么性子,他是清楚的,这种事,也像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但,她真有这么聪明吗?对于这一点,他保持怀疑的态度。
但方采女是将死之人,她没必要撒谎,去攀咬琼贵嫔。且是淑妃亲自审问方采女,她也对于这话进行了核查,琼芳殿的宫女和方采女身边的宫女都是人证。
扶喻捏了捏鼻梁,“既然一切属实,庆望——”
他的语气
轻描淡写:“即日起,贬琼贵嫔为选侍,去其封号,禁足琼芳殿。”
第107章 证据解不开的结。
姜令音眨了眨眼,对于扶喻的旨意没有质疑。但同时,她却在想,人与人终归是不同的。
琼贵嫔是幕后指使,方采女是她的刀子,按理来说,处罚应当以琼贵嫔为重,可扶喻却是赐死方氏。
平心而论,扶喻对琼贵嫔的处罚重吗?
或许是重的,毕竟褫夺了封号,从正四品降到了从七品。可相比于方采女而言,却轻了许多。
她想,琼贵嫔到底是得了他几年的宠爱,他再凉薄,也给了琼贵嫔一条生路。可方采女却不一样,她的生死,他并不在意。
这件事便告诉她,在这宫中,赏罚轻重,都在扶喻的一念之间。他的心意,有时候大过于任何真相。
这个处置不多时便晓谕行宫。
绛云苑中,沁婕妤握着针线的手指微微一缩,“选侍?”
雾枝藏不住脸上的笑容,“是啊娘娘,如今消息已经传遍了,不会有假的。”
琼贵嫔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才从采女之位爬到离婕妤只差一步的贵嫔上,而今,她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
沁婕妤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将手中的针线放到筐子中。
她同魏氏一道入宫,在宫里相处的这几年,对魏氏也颇为了解,她或许会指使方氏对令昭仪下手,但她绝不会想出这种法子,像她们这种出身的人,哪能知道什么草药有什么功效?
“娘娘?”看着自家娘娘的神情,雾枝有点困惑,“您觉得陛下对琼贵嫔的处置太轻了吗?”
沁婕妤的眸子对上雾枝不解的面容,她摇头,“我只是在想,做香囊的那料子出自尚服局,她是如何浸入的草药?草药又从何处来?”
倘若不是魏氏,那是不是在尚服局时,料子就已经被人做了手脚?
与此同时的归雁斋中,重锦也发出一样的困惑声。
“娘娘,您掌管着尚服局,料子出了问题,陛下不会怪罪于您吧?”
顾静姝眸色微暗,“陛下处置了琼贵嫔,之后经手的人都将会被调查,问题若是出自尚服局,我自然也不能安然无恙。”
一旦深入调查,无论是否参与其中还是毫不知情,掌管尚服局和尚食局的她和淑妃,恐怕都会被治一个失察之罪。
想到这里,她不禁揉了揉额角。
这便是宫权在手上的利与弊,宫中没有皇后,陛下将宫权分到她们手上,出了任何事,她们都得担着。
素衣闷闷地道:“如此说来,陛下不给令昭仪宫权,倒还是好事呢。”
顾静姝瞧了她一眼,有点想笑:“宫权带来的利益,可比要担的风险高的多。”
只要不是她们以权谋私,不是她们主动做的手脚,陛下怎么也不会对她和淑妃下重罚。
圣谕传到皇宫,已是四日后了。
淑妃将各宫嫔妃召到昭和宫,当众宣读了圣谕。
琼贵嫔、不,是魏选侍,她不可置信地尖叫了一声:“不可能!”
宁昭容捂住了唇,吃惊地望了眼神色近乎疯癫的魏选侍。
余下的罗才人等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愕然。
淑妃目光扫过一众嫔妃,面容平和,语气平淡:“魏选侍,这是陛下圣谕,你指使方氏戕害令昭仪,陛下对你这般,已是格外开恩。你可知,方氏今日已自行了结。”
不知是哪个字刺痛了魏选侍,霎时间,她瘫坐到地上,目光呆滞。
殿内在座的嫔妃也隐约吸了一口冷气。
宫中近来确实有些动静,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们却不得而知。她们怎么没想到,事关令昭仪,这宫中一下子就折损了两个嫔妃。
她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地上的魏选侍,眼中都流露出些许的复杂情绪。
她曾是颇得圣宠的琼贵嫔啊——
在蕙妃病逝后,一路从采女升到贵嫔的女子。那时候,宫里谁不羡慕她的好运道?
“好了。”淑妃摆手道,“望诸位日后引以为戒,莫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魏选侍有今日,谁说不是咎由自取呢?倘若她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接受失宠的日子,或许熬个几年,她还能成为娘娘。不说别的,五年一次的大封,她下次怎么也能得个婕妤之位。
可惜,她贪心不足。
绫屏掀开珍珠帘走进来,对淑妃福了福身,“娘娘,魏选侍已经安排好了。”
淑妃对着镜子,将珠钗卸下,闻言稍顿,“好,本宫知道了。”
听久了琼贵嫔这个称呼,她还没习惯魏选侍这个名号。
绫屏将她取下的簪子一一摆放到妆奁中,忽然闷闷地道:“奴婢当真没想到,陛下会这般处置琼贵嫔。令昭仪原也受什么伤害——”
“若是换了旁人,奴婢不相信陛下会是今日这样的处置。”
淑妃伸手抹平了眉眼间的皱纹,神色寡淡道:“没受伤是万幸,若令昭仪真是伤了身子,你以为琼贵嫔会只是降位这个处罚吗?”
她视线落到手边的金钗上,声音无端的凉薄:“况且,先前的事陛下怕是查出了什么结果。”
绫屏一惊,“娘娘说的是刘氏死前胡乱攀咬的那番话?”
“你如何确定那是攀咬?”淑妃轻轻一笑,“大公主突然夭折,蕙妃骤然病逝,你以为只是巧合吗?”
她先前有所怀疑,可当她有权调查时,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陛下那时候当真没查到什么吗?还是说,他暂且隐忍不发呢?
淑妃说不清,但经此一事,足以看出陛下对魏氏的态度。
魏氏此人,已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绫屏收了收心神,眼眸忽地一动,“娘娘,永安宫的事您还要插手吗?”
淑妃慢吞吞地捋着手中的帕子,眸中浸满冷意:“我总要问清楚当初的事。”
绫屏快速瞄了她一眼,低低道:“娘娘当初明明知晓宁昭容和顾婕妤的举动,怎么不让奴婢拦着呢?”
顾婕妤同宁昭容买通了尚食局送膳的小宫女,给祺婕妤递了纸条,教祺婕妤利用太后生辰引起陛下的怜惜,若非如此,祺婕妤不会被解除禁足。
淑妃却道:“解除了禁足,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
宁昭容想对付祺婕妤,若不将祺婕妤放出来,怎么能瞒过陛下的眼睛?
“可宁昭容,又有什么法子对付祺婕妤,还能不让陛下怀疑呢?”绫屏迟疑了一下,“娘娘您不能对祺婕妤动手,宁昭容也没那个能耐,否则,祺婕妤怎会安安稳稳活了这么久?”
自从小产后,淑妃没一日不再懊悔当初的轻率行为。
她不该亲信虞湘衡,也不该与她走动。
倘若她再小心一点,那个孩子又怎么会变成血水?
虞湘衡说她无辜,陛下也查不出蛛丝马迹,所以,只能是怪她自己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
淑妃没有证据是虞湘衡所为,但她实在找不到其他人迁怒——那段日子,只有虞湘衡同她走动得最频繁。
她是章家女,是执掌后宫的淑妃,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不能对虞湘衡有任何举动,她不能以权谋私。
淑妃深深吐了一口气,她看着绫屏,面露苦笑:“绫屏,我不能无缘无故插手永安宫的事,可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当面问清楚,当初的事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
这是她心底解不开的结。
行宫,扶摇殿
午后姜令音比平日里多睡了一个时辰,故而夜里便不觉得乏困。扶喻在含清殿处理政务,今夜没有留宿扶摇殿,他不在,姜令音觉得更自在。
她借口疲乏了,将杪夏她们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冬灵侍奉在侧。
她知道,冬灵应当有话同她说,但她没有催促,只是像平日里一样不紧不慢地翻看起话本。
来到行宫后,她便让喜盛去搜集了一些民间的话本子,倒不是因为喜欢看,只是有个理由让喜盛正当地接触到有琚。
想到有琚的回话,姜令音不由地闷笑了一声。
有琚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权衡利弊。所以,她没理由拒绝。
冬灵将帘子解开,紧绷着脸来到姜令音的床边上,她慢慢地蹲下来,小声问:“娘娘,奴婢记得当初那香囊都是纤苓拿去太医院检查的,您难道一点都不怀疑纤苓吗?”
姜令音头也没抬地道:“这与纤苓何干?”
冬灵哑了一刹。
半晌,她又道:“娘娘可还记得,这香囊也是纤苓带来行宫的?一路上,她有大把时间做手脚。”
听到这里,姜令音这才掀起眼帘,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叹了一息:“
冬灵,这都是你的猜测,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是纤苓动的手脚?”
冬灵眉头一皱,索性破罐子破摔:“可奴婢瞧见纤苓和临华宫的人接触了。”
姜令音轻轻合上话本子。她平静地注视着冬灵,没有说话。
冬灵避开她的目光,咬着唇道:“奴婢说得是实话,在来行宫的路上,奴婢们都住在一间屋子,明面上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可私下里,奴婢却瞧见纤苓同临华宫的人说话,后来奴婢问纤苓,纤苓却说是临华宫的宫女找她打听娘娘的事儿。奴婢觉得奇怪,瑾妃娘娘好端端地吩咐人打听娘娘做什么?”
“纤苓没有同奴婢说实话。”她闷闷地低下头。
所以在太医说香囊被人动了手脚后,她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纤苓。
姜令音听完她的话,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事,你还和谁说过?”
冬灵默了一瞬,如实道:“杪夏和栖笺姐姐都知道了。”
娘娘讲究证据,可她没有,所以她只好同杪夏还有栖笺说一说,让她们和她一道注意着纤苓。
姜令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为她拍手叫好。
她一直表现得相信纤苓,便是希望冬灵攒着怒气去找寻证据,在必要情况下,将这种事情透露给栖笺。
栖笺从前是扶喻的人,现在衷心的是她不假,但不可否认,对扶喻来说,栖笺的话比冬灵更有分量。
像是先前,扶喻不也下意识地让栖笺同医女一道检查扶摇殿吗?
“好了冬灵,以后这种没影的事儿就不必同我说了。”
姜令音若无其事地躺下。
“熄灯吧。”
……
冬灵卸了力气,好一会儿才按照姜令音的要求熄了蜡烛。
眼前一片漆黑,她摸索着躺到自己的小榻上,心里却觉得十分委屈。
虽然娘娘有认真听她说的话,但娘娘还是不肯相信她的话。
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吗?
冬灵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娘娘想要证据。
好啊,她就不信,纤苓一点纰漏都不会出。
她一定会找到证据的,她要向娘娘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第108章 船只她要争夺宫权。
方氏送来的香囊早在发现的当日叫扶喻命人烧毁了,但冬灵留了个心眼,偷换了其中一个。她的举动没瞒过杪夏,自然也没瞒过姜令音,但姜令音并不曾追问,只私下里让杪夏替她看着。
行宫中因姜令音的事安静了没几日,便又热闹起来。
八月初,蕙质公主的生辰。
蕙质公主是扶喻膝下唯一的公主,序齿为二,两岁时便得了“蕙质”二字为封号,受宠的程度不言而喻。
虽然姜令音没瞧出扶喻对他的子嗣有什么特别照顾的地方,但比起两位皇子,蕙质公主得到的关注和赏赐确实多得多。
往年蕙质公主的生辰都是淑妃和宁昭容一起操办,今年在承平行宫,这份差事就落在了顾婕妤身上。但她一人,难免分身乏术。更别说,离开生母后,蕙质公主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刚到行宫没两日就哭闹不止。因而,这次操持生辰宴的诸事就分给了瑾妃和诚妃两位娘娘。
离蕙质公主的生辰还有两日,众人都在忙碌,被勒令静养在扶摇殿的姜令音便显得无所事事了。
蕙质公主生辰后,紧接着便是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姜令音把目光落在了这一天。
中秋宴会当日,扶喻会宴邀宗亲朝臣共同庆贺,若是在宫中,当是淑妃和顾婕妤全权操持,可到了行宫,有宫权在手的唯有顾婕妤一人。
顾静姝从前没有独自操办过宴会,更别提这一次她还要分神照顾蕙质公主。若无意外,扶喻定要找个人来帮衬顾静姝。
就像这次蕙质公主的生辰宴一样,他的首选是瑾妃和姜衔玉。那么,中秋呢,也会是她们吗?姜令音不敢确定。
可这种话,她不能主动说。
但有什么法子,能让宫权直接过渡到她手中?
姜令音思忖间,纤苓掀帘从外间走进,屈膝道:“娘娘,郦太医来了。”
自香囊一事后,每日都有太医来给姜令音把平安脉,且不固定太医。谁当日当值,谁就来扶摇殿。
郦太医恭恭敬敬地请了安,照例给姜令音把了脉。
“娘娘身体已无大碍。”郦太医慢吞吞地收回帕子,却没急着离开。
当下屋内没有第三个人,看着低眉顺眼的郦太医,姜令音忽然心神一动。她忽然想起籍安先前给她传递的消息:郦太医在宫里有接应之人。那人藏的很深,籍安尚未查出身份。
但此人要么是六个尚局里的某个女官,要么是高位嫔妃身边的心腹宫女,且此人与郦太医的关系不同寻常……
既如此,她不妨试探一番?
“听纤苓说,先前那些香囊都是郦太医经手检查的。”
她寻了个问题开头,郦太医立即满脸歉意的表示:“是微臣疏忽,望娘娘恕罪。”
此事他已经被扶喻处罚过了,姜令音旧事重提,显然不是想怪罪他的意思,二人心知肚明。
“怎能怪罪郦太医呢,世上哪有人行事一点纰漏都不出?”姜令音自然而然地转到下一个话题,“就像本宫先前也不知晓,祺婕妤曾经竟打算对玟泽小太医行灭口之事。”
郦太医眼皮子一跳,没有出声。
这件事是她来行宫前,露微想法子传给她的,话是她从云栀口中套出来的,也是因为这一点,姜令音才明白为何当初云栀背叛祺婕妤时那样顺利,玟泽还作了人证。
冥冥之中,竟是因果轮回。
过了三个呼吸,又或许是五个呼吸,郦太医垂首沉声:“微臣不知昭仪娘娘此话何意。”
姜令音平静地看着他,端的是漫不经心的姿态,她说:“无妨。”
语气淡的不含任何情绪,偏说出口的话叫人毛骨悚然:“那人,郦太医联系上了吗?”
姜令音在赌。
她赌那个人对郦太医很重要,她赌这句话会让郦太医方寸大乱。
果然,下一瞬,她听到了一道极重的呼吸。
郦太医抬起了头,眼眸微眯,“娘娘说得是何人?”
他的反应在姜令音的意料之中,她莞尔:“本宫说得是谁,郦太医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郦太医却没被吓唬住,他紧绷着下颚,淡淡道:“微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他面上看不出异样,可姜令音察觉到他方才那一刹那的迟疑。看来,这人对他确实很重要。
姜令音底气更足,她轻笑:“郦太医既然不明白,想来是本宫记错了。”
她给自己斟了一盏满满的茶,轻轻抬了下手,“本宫也乏了,郦太医退下吧。”
说罢,她便不再去看郦太医。
等了一会儿,郦太医才敛衽起身,他飞快地瞄了眼正在悠闲喝茶的姜令音,眸色不由地深了深。
他知道令昭仪的话或许是诓他的,但他不能拿此事作为赌注。万一,万一她是真的瞧见了呢?令昭仪是宫妃,与永安宫那位不对付,与他一个太医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她又什么理由忽然找他说这种话?
短短的几息内,郦太医想了许多。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令昭仪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太医。
令昭仪入宫时间短,虽得宠,升了昭仪之位,但手中却没有权柄和人脉,她的根基薄弱,或许是香囊一事后,她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想试探他的反应和态度。
两个陌生人之间怎样迅速结盟?靠的无非是利益。
令昭仪手中有他的把柄,却不以此威胁他,想来是打算拉拢他。
那么投靠令昭仪,对他有利吗?
令昭仪颇得圣宠,入宫短短几个月便升为正三品之首,假以时日,她凭借宠爱定能坐到更高的位置。日后有了皇嗣,说不定就是名副其实的后宫第
一人。
这桩交易,他不亏。
想通了这些,郦太医重新跪下,“昭仪娘娘。”
他低垂着眉眼,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微臣愿为娘娘驱使。”
姜令音却没急着回应,她撇了撇茶沫,静静道:“郦太医严重了。本宫只是想着,中秋将近,如此团圆之日,郦太医也盼望着那人的回应,不是吗?”
她的话说得很随意,郦太医的心却猛然一沉。
“娘娘宽厚。”他匍匐在地,姿态愈发恭敬,“微臣多谢娘娘,也愿娘娘得偿所愿。”
……
郦太医从扶摇殿走出来,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他握了握拳头,手心也是一片濡湿。
中秋节,团圆日。
偏偏是这两个词。
是误打误撞吗?
郦太医自问自答,不会,不会是巧合。
令昭仪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说不定,她赶在这个时候对他坦白,也是在告诉他,她能助一臂之力。
以及,她要争夺宫权。
第一步,令昭仪得拿到操办中秋节宴会的权力。
令昭仪希望他做什么?他只是一个太医,能为她夺权做什么?
郦太医眉头紧皱,陷入深深沉思。
思来想去,他决定写信告诉她……
他不懂这种事,可她一定懂。
扶摇殿
郦太医走后,纤苓端着一碟莲子走进来,“娘娘,这是觉夏和冬灵去湖中采摘的莲子,奴婢同栖笺一道剥完了,娘娘尝一尝味道如何。”
“太医说,娘娘可以吃些莲子羹,或是叫御膳房那边用莲子给娘娘煲个汤,那些莲子芯,晒干后也能泡茶喝。”
姜令音“嗯”了声,吃了两颗莲子,她忽然想起什么:“蕙质公主的生辰是在何处举办?”
“在蓬莱殿上。”纤苓说着,不知不觉地笑起来,“蓬莱殿就坐落在月半湖中,到时候,娘娘要乘坐小船上去呢。”
姜令音咽下口中的莲子,顿时眉开眼笑,“陛下先前应允要给本宫一条船,正好本宫就坐那条船吧。对了纤苓,你和冬灵去问问,本宫的船可安排好了,船身上头刻了桂花,船桨上也有本宫的封号。”
纤苓“哎”了一声,转身去寻冬灵。
栖笺进来时与她擦肩而过。看向姜令音时,栖笺面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娘娘方才吩咐了什么,竟叫纤苓高兴成这样?”
姜令音随意道:“陛下答应给本宫一条船,本宫让纤苓同冬灵去瞧一瞧。”
栖笺似有一怔,很快,她若无其事地道:“娘娘怎么喜欢叫纤苓和冬灵一道行事?”
“冬灵对纤苓似乎有什么误会……”姜令音有点苦恼,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当初她们是一道来的本宫身边伺候,情如姐妹,本宫不希望她们生了龃龉。”
栖笺含笑点头,“娘娘考虑的是。”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栖笺并没有同姜令音提及冬灵私下里对她说得那些话。她不提,姜令音也乐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蕙质公主生辰当天,姜令音终于被允许出来扶摇殿。
在殿里躺了几日,她觉得身子骨都懒散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姜令音情不自禁地伸了伸双臂,扭动了一下脖颈。
这时候,冬灵从外头来传:“娘娘,御前来人说方才有几位大人求见陛下,故而陛下今日无法同娘娘一道去蓬莱殿了。”
“知道了。”姜令音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与不与扶喻一道,都不影响今日她的好心情。
除了嫔妃们,被邀请参加蕙质公主生辰宴的宗亲和朝臣都要乘坐小船进入蓬莱殿,无一例外。
因而在宴会开始前一个时辰,便有人陆续登船。刚开始,人少船多,可眼看着宴会时间越来越近,乘船的人便多了起来——月半湖不算小,但船只数量有限,宫人们也不好让这些大人和主子们干等着,一时都有些急。
这时候,不知是谁问了句:“昭仪娘娘的船也能载人啊。”
姜令音的船上有她的记号,负责管理月半湖和船只的人都知道,那是陛下特意赏给昭仪娘娘的。前两日刚抬过来,扶摇殿的人就检查过了,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注意着。
掌事也是被催的没法子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亲自来到扶摇殿请示:“昭仪娘娘,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
好在令昭仪是个好说话的,不用他再三请求就应允了。
掌事松了口气,自是千恩万谢。
身为后宫嫔妃,姜令音只需掐着点赶过去,所以她当下正在慢悠悠地吃着几块糕点垫肚子。
“娘娘还没坐过那条船呢。”冬灵撅着嘴,语气微恼,“奴婢将里头擦的干干净净,可不是给旁人看的。如此一来,等娘娘坐上去,指不定是什么模样。”
姜令音不紧不慢地安抚她:“好了,你做的这些事,本宫虽没看到,但看到的人,总会替你传一传,说不准在宴会上你还能听到旁人夸本宫的船呢。”
冬灵仔细一想,夸娘娘的船好,也就算是夸上她了。
她微抿唇,瞬间高兴了。
姜令音垂着眸,用云锦制成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手指尖。
她也没料到扶喻给她的船只会有今日这一场利用。
人的心思有时候其实很好揣测。
地位越高的人,往往不会早早到达蓬莱殿。可今日来赴宴的人,以位高权重、身份尊贵者居多,那么不难想,在临近宴会开始前的某个节点,他们会被堵在岸边。
所有的船只都在移动,偏她的船一动不动,少不得会引起别人的关注。那时候,管船只的宫人迫于颇多的压力,自然而然会想到来找她借用。
那么,她仿佛没有理由拒绝。
她的船区别于寻常的船只,不仅里面的空间更大些,而且外围装饰得也更加华丽。
在时间充裕,有的选的情况下,她的船会成为众人最受欢迎的。
嫔妃们也不例外。
第109章 落水“陛下落水了——”
如姜令音所料,嫔妃们来到岸边,看了看湖面上的船只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看着更大、更华丽的船只。
被告知是令昭仪所有后,她们更加放心了。
她们之中,自是有人惧水,也多的是不会凫水之人。所以,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令昭仪的船比普通的更安全。
姜令音从步辇上下来时,她的船正好停泊在岸边,眼尖的掌事看到她的身影,立即迎上来:“昭仪娘娘万安,今日多亏了娘娘的船……”
掌事极尽奉承,姜令音听着,唇边也泛起一抹笑意:“掌事不必过谦,此事也有你的功劳,待今日过后,本宫定会替你向陛下说道说道。如掌事这边不拘于规矩之人,甚好。陛下一向欣赏这样的人。”
她点到为止。短短几句话,便让掌事笑得满脸褶子。
“哎呦,奴才当不得娘娘这般夸赞。”
掌事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行动上却愈发恭敬,俨然将姜令音当成了再生父母。
谁不知如今令昭仪最得陛下恩宠,若是她能在陛下面前提他一嘴,陛下岂能不注意到他?飞黄腾达,他触手可及。
“娘娘小心脚下。”
姜令音拎着裙角,小心地踏入船板上。
船上已经有两位嫔妃,见姜令音上船,她们纷纷起身,“昭仪娘娘。”
是沁婕妤和段采女。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段采女,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船中宽阔,容纳进数十人也绰绰有余。
姜令音不是会主动找人说话的性子,从前不是,如今更不是。沁婕妤知晓这一点,便笑着找了个话题:“听闻这船是陛下赏给昭仪娘娘的,多谢娘娘慷慨,让妾身今夜也有幸搭一程。”
从姜令音刚入宫开始,沁婕妤就对她颇有照顾,二人之间没什么龃龉,姜令音也给她这个面子。
“倒不是本宫慷慨,只是掌事的求到了本宫那儿,本宫若是不应,传到朝臣大人们的耳中,岂不是落了皇室的颜面。”
冬灵立即闷闷地道:“是啊,我家娘娘这也是第一次坐呢。”
她看着有些不高兴,姜令音的神色也有点勉强。
沁婕妤笑一笑,没再接话。
在二人看不到地方,姜令音目光随意地扫了眼脚下的船板。
她的一番话是让二人知道:是掌事相求在先,其次,她也是第一回 坐这个船。所以,一旦出了什么事,都不该是她来承担。
沁婕妤和段采女不知她话中的深意,但之后事发,她们想必也会先入为主。这就是姜令音要的效果。
暮色四合,繁星点点。
月色和宫灯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蓬莱殿内
灯火通明,一如白昼。
姜令音进殿后,自然而然坐到了姜衔玉的下边。她刚落坐,便见顾静姝正抱着蕙质公主在同一个老妇人谈笑。那妇人眉眼间有几分英姿,看着年纪,约莫就是那位顾家主母,当年那个名动长安的燕家嫡长女。
姜令音很快收回视线,情绪却莫名低落起来。
姜衔玉离她很近,仿佛是察觉了什么,竟拉着皇长子来同她说话:“令妹妹。”
皇长子先前认过她的脸,这会儿也跟着喊了声“令娘娘”。他不是姜衔玉亲子,模样自然无半分相像的,可他脸上的笑容,却与姜衔玉如出一辙。
姜令音冷淡地应了声。
她不想同姜衔玉和皇长子有过多的接触。
姜衔玉却偏要惹她心烦,无视她疏离的态度,继续缠着她:“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祖母年岁已大,今年便不得来行宫与我们相见。令妹妹,你若是有什么话想对祖母说,不妨写个信递出去?想来祖母也惦记着你。”
姜令音嫌她烦,话语中不免带了点刺:“诚妃娘娘记挂,自个儿写信就成了,不必拉上我。祖母若是惦记着我,当初便不会对我放任不管,让我在雍州自生自灭。怎么,十多年都不曾想念,我入宫不到一年,她便思念了?”
姜衔玉一愣,“令妹妹,你……”
“诚妃娘娘。”姜令音打断她的话。
她叹了口气,神情一片认真,“你偏要我将话说明白是吗?”
姜衔玉呼吸一轻。
“好,那我便直说了。”姜令音看着她,一字一句,“我走到今日,从没有仰仗过姜家半分,所以,请你,还有你口中的姜家,都别来招惹我。”
“我嫌烦。”
她嗤了一声,随即撇过脸。
姜衔玉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皇长子虽没太听懂姜令音的话,但到底会察言观色,他很快缩进了姜衔玉的怀中。
“母妃……”他攥着姜衔玉的胳膊,颤声唤回她的思绪。
姜衔玉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开始轻声安抚他的情绪。
二人之间紧张的气氛被一旁的瑾妃和沁婕妤收入眼中,她们敛着眉,没泄露出异样的表情。
姜令音没在意旁人的目光,甚至她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她与姜衔玉的不睦。
她是她,姜衔玉是姜衔玉,不要将她们混为一谈。姜衔玉的背后是绥安侯府姜家,但她的背后,空无一人。
最好是将她与姜家割席。
扶喻或许并不会在意这一点,但这是她的态度。
……
生辰宴会上难得的没出任何岔子,一直到人群陆续散去,瑾妃才松了口气。
看着陛下和令昭仪相携而去,她反而抿了一丝笑:“如今的令昭仪,竟比从前的蕙妃还要得陛下的宠爱。”
她很少谈及蕙妃,这会儿显然心情不错。倚琴便也笑了笑:“再得宠又如何?”
瑾妃不可置否。
蕙妃是得宠,还诞下了皇长子,可她却没享福的命,连生的皇子也喊别人“母妃”。
令昭仪呢,年轻好颜色,不过是以色侍人。膝下没有子嗣,手上也没有权柄,光靠陛下的宠爱又能维持多久呢?
倚琴知晓她高兴的原因,接着道:“如今淑妃娘娘不在行宫,顾婕妤又要照料蕙质公主,想来今年的中秋宴会,陛下要另选人来操办了。”
“眼下除了娘娘,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
瑾妃看她一眼,正欲说什么,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便有宫人急匆匆来报:“瑾妃娘娘,不好了,陛下落水了——”
瑾妃倏然站起身,“什么?”
霎时间,她的脑子一片茫然,以至于宫人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顾不得仪态,撇开倚琴的手,迅速往殿外走去。
倚琴心里顿时一咯噔,短短几息内,她明白了自家娘娘这般焦急的原因:今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娘娘需要靠着今日的宴会得到操办中秋宴会的权力。
好不容易淑妃娘娘不在,一旦娘娘将中秋宴会操办好,让陛下瞧见,往后回到宫中,协理后宫之权难道还少得了吗?
陛下先前之所以不让娘娘接触宫权,便是因为娘娘要照顾二皇子,不得分神。可如今二皇子年近五岁,再过一年便是入学堂的时候,到时候,娘娘完全有精力处理宫务。
再者说,陛下明显有分散淑妃手上权力的意思,顾婕妤都能协理后宫,娘娘位分仅次于淑妃,为何不能?
今日的宴会,万分重要。
对姜令音来说,也是如此。所以,她不能错过这次送到手边来的机会。
只是,她原先并没有打算让扶喻落水。可谁让,扶喻要同她一道离开呢?
姜令音靠在扶喻怀中,神色格外平静。
耳畔边,是扶喻怒不可遏的声音:“查!给朕严查!”
一声令下,周围的侍卫和宫人都行动起来。
瑾妃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她堪堪平复心绪,上前福身,“陛下,是妾身来迟了,不知方才出了什么事?”
围绕在扶喻四周的嫔妃不约而同地看向她,见扶喻没有开口的意思,沁婕妤只好上前一步,苍白着脸,回她的话:“瑾妃娘娘,陛下和昭仪娘娘坐的船只不知何故渗了水。”
她点到为止。
瑾妃脸色蓦然一白。
所有的船只她都命人检查过,怎么会出现渗水的现象?还恰好是陛下乘坐的那只?
她扫了眼四周的情况。
宗亲和朝臣尚且不曾全部离开,他们虽低垂着头,目光没落在她身上,却还是叫她打了个寒颤。
说是落水,但发现及时,又有侍卫护着,扶喻并没有掉入湖中,只是衣角沾了水。可即便如此,也算是损伤龙体。
这罪,可不小。
瑾妃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姜衔玉,也毫不犹豫地跪下请罪,“陛下恕罪,今日之事,妾身一定调查清楚。”
扶喻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不必了。”
他可以容忍后宫嫔妃间的小打小闹和争风吃醋,但此事事关皇室颜面,大庭广众之下,他差点跌入湖中,简直可笑!
姜令音用余光去看瑾妃和姜衔玉的反应。她知道,不论事情最后的结果如何,她们都不可能再操持下一次的宴会。
即使与她们无关,她们也不知情,可又怎么样呢?扶喻会在乎吗?
他不会。
他这个人,行事常常无视规矩,随心所欲,却也有自己不可触碰的点。
恰好,脸面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姜令音突然庆幸她是同扶喻一道差点落水的。
在扶喻眼中,她同他是一样的无辜。
姜令音身上也没湿多少,但夏日的衣裳单薄,扶喻不肯松开她,让旁人看了她去,便一直将她护在怀中。一直到回到含清殿,扶喻才叫芮姑姑带她下去换衣裳。
宗亲和朝臣们哪想知晓宫闱之事,一得到扶喻的吩咐,就着急忙慌地坐着被侍卫们检查过的船只陆续离开。
其他人则跟着扶喻来到含清殿。
两位皇子和公主被宫人们各自带下去,瑾妃和姜衔玉虽没再跪下,却没得赐座,嫔妃们便依照位分高低自主站成了两列。
姜令音在换衣裳的时候,侍卫们则在检查船板渗水的原因。
等她出来时,正好听到苏穆清在禀告:“……臣以为,是有人蓄意松动了船板。”
“微臣审问过掌管船只的宫人,他们说,这船只是掌事的今日宴会前向昭仪娘娘借用的,使用前也都仔细检查了一番,且船只来回了好几趟都没有渗水的现象。”
苏穆清一顿。
他的眼前划过一片胭脂色的裙角。
而后,是女子清脆的声音:“的确如此,陛下,妾身去蓬莱殿时,便乘坐了一次。”
沁婕妤和段采女也上前道“是”,且不曾发现异常。
顾静姝沉吟道:“陛下,
船只宴会前既然还好好的,那只能是宴会时被人动了手脚。”
动手时间范围缩小后,在场人的嫌疑却缩小不了。
第110章 宫权“赐协理后宫之权。”……
当时她们都在宴会之中,都有可能吩咐宫人去做手脚。只是,殿外四处都有侍卫看守,谁能躲过他们都眼睛对船板动手脚呢?
还偏偏挑中了令昭仪的船?
苏穆清对此有些困惑,却没急着说出口。
旁的船只都没有问题,唯一有问题的是令昭仪独有的船。这怎么看,都像是针对令昭仪的。
扶喻想到这一点后,眸色深了深。
他不会相信这是个巧合。
同样,他也排除了女子的嫌疑。
船只在名义上是女子的,她有什么理由对自己的船只动手脚?
况且,谁也不知道他今夜会同女子一道乘船离开。
扶喻兀自沉思了一会,冷声:“继续查,今夜所有靠近过船只的人,都带下去审问。”
既然是宴会开始后才为人所破坏,那只要仔细审查出入蓬莱殿的宫人,看看有什么异常之处,毕竟寻常宫人不可能有机会触碰船只,即便此人躲过了侍卫的眼睛,但想要不留蛛丝马迹,是绝无可能。
姜令音眼神微动。
当然不可能是当着侍卫们的面破坏船板,今日宫人们来来往往,人员混杂,且侍卫轮番值守,但若有人潜入湖中,掐紧了那换人的间隙,又有多少人能注意到湖面上的动静呢?
只是,做事必会留有痕迹。
扶喻下定决心要彻查,那跟在各宫嫔妃身边的宫女自然也被列入范围之中。
脚步穿梭声隔着帘子传入众人耳畔,不安的心绪在殿内悄无声息蔓延着。
不多时,一个宫女被带着跪到了殿中,宫妃中,有人眉心一跳。
庆望躬身:“陛下,诚妃娘娘身边的兰汀曾在宴会期间坐船离开了蓬莱殿约莫两刻钟。”
姜令音几乎是下意识地转看向姜衔玉。
姜衔玉还算镇定,她盈盈福身,道:“回陛下,妾身确实吩咐兰汀出去了一趟。”
“大皇子在宴会上咳了两声,妾身担心他受寒,便命兰汀回去讨了一件衣裳。”
她这么一说,扶喻倒也有印象,只是他望着兰汀,神色晦暗,“什么路程来回需要两刻钟?”
兰汀身子颤了颤,勉强稳住心神道:“回陛下,奴婢本该一刻钟就能回来的,只是路上不慎撞了尚食局的人,弄脏了衣裳,这才耽误了时辰,尚食局的女史能为奴婢作证,还有奴婢换下的衣裳也在奴婢的屋子里。”
她说得话,自有人去证实。
很快,芮姑姑带着检查的结果回来:“陛下,确如兰汀所说。”
姜令音忽地蹙起眉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兰汀。
沁婕妤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不由地出声:“昭仪娘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扶喻也有点意外:“怎么了?”
顶着众多的视线,姜令音上前两步,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兰汀,定到姜衔玉的脸上。
“诚妃娘娘,我记得,兰汀会凫水吧?”
姜衔玉脸上的表情倏然愣住,她这是什么意思?
兰汀的脸色也有一刹的白。
“昭仪娘娘怀疑奴婢?”
她的确会凫水,这件事只有姜衔玉和几个人知晓,姜令音也在其中。但她没想到,令昭仪竟然会因此怀疑她,怀疑自家娘娘。
姜衔玉不可思议地看着姜令音,“令妹妹,你这是何意?”
兰汀是她的陪嫁婢女,怀疑兰汀和怀疑她没什么区别。
姜令音扯了下唇,“只是恰好想到了这一点罢了,怎么算是怀疑呢?”
众人知道令昭仪和诚妃关系不和,却没想到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以至于令昭仪会怀疑诚妃对她动手。她们愕然着,一时间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姜衔玉哑声。
姜令音的话却提供了另一个调查的思路,没过多久,苏穆清再次来禀告:“启禀陛下,臣带人沿着月半湖搜查了附近所有的宫道,在吟风长廊处发现了一连串湿脚印,只是湿脚印在长廊尽头就消失无踪了……但并不曾有宫人看到此人模样,微臣以为,此人应当是破坏船板之人。”
苏穆清将查到的情况一板一眼地道出。
“臣量了那一串脚印,确定是属于一人,且当为女子。”
是女子,会凫水,衣裳沾了水,不在蓬莱殿……满足条件的,满行宫不知有多少人。
扶喻眉头轻皱。
他的目光古怪地划过兰汀,那么,符合所有条件的她,真的是巧合吗?若是巧合,幕后之人,单单只是想挑拨女子和诚妃吗?
“苏穆清,接着查,庆望,继续挨个审问。”
扶喻俯视着底下众多的人,将她们的神情纳入眼底。
她们面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不安和凝重,看起来都是不知情的无辜之人。
唯有女子,视线虚落在半空中,察觉他的视线后,面无表情地迎上来。
四目相对后,扶喻注意到女子眼底泄出的三分茫然,以及那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
他默了一瞬,摆手道:“今日天色已晚,都先下去吧。”
“令昭仪留下。”
“妾身告退。”嫔妃们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姜令音,小心翼翼地依次离开时,姜令音却朝着扶喻一步步靠近。
“陛下。”
她停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既不算近,也足够让扶喻伸手就能拉住她。
她这样的态度,仿佛有些谨慎了。
扶喻眉眼间的情绪寡淡了些许,“过来。”
姜令音看了他一眼,挪了挪步子。
“这副样子做什么?”扶喻不解。
“陛下,都是妾身的错。”姜令音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很轻,“若非陛下同妾身一道,您就不会差点落水了,这船只是您赏给妾身的,今日之事,料想也不会是针对陛下而来……”
扶喻拧眉打断她的话,“你做错了什么?”
正是因为这船只是他给女子的,他才更加不能容忍这种事的发生。幕后之人,利用了他对付女子。倘若他今日不在女子身边,只靠她身边的宫人护着,女子指不定要遭多大的罪。
他有一股子气,却不是冲着女子而去。
扶喻揉了揉眉心,将郁气散了些,而后不由分说地将女子拉到自己身边。
“好了,难道朕还会怪你连累
了朕不成?”
他握住女子的手指,明白她的心思,若非真的自责,女子就不会连诚妃也怀疑上了。
“诚妃到底与你同出姜府,愔愔,你何必……”
扶喻叹息了一声。
他看得出来,今日诚妃可被女子狠狠伤到了。
姜令音撇了下唇,闷声:“妾身对事不对人,那种情况,兰汀的嫌疑本就是最大。妾身难道要因为诚妃与妾身同出自姜府,就要对她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吗?”
扶喻摇了摇头,“诚妃不是那样的人。”
姜令音垂眸掩住情绪,她没说话,嘴唇却紧紧抿成一线。
表现出的态度明显是不信的。
她对诚妃的敌意毫不掩饰,扶喻自觉知道些缘故,不愿见她这副模样,便柔和了语气:“好,朕答应你,会让人好好查的,若真是诚妃,朕也绝不会轻饶。”
姜令音抬眼,对他哼了哼:“诚妃娘娘温柔贤良,陛下这般相信她也无可厚非。若今日换成妾身,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妾身无辜。”
扶喻难得的哑了声。
他不知该怎么说,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的确如她所说,相比名声,诚妃在宫人口中确实称赞者居多。
扶喻敛了敛眸子,搂着女子须臾,他倏然开口:“愔愔,朕记得你手中经营了好几家店铺。”
姜令音陡然意识到什么,她微不可察地轻了呼吸,“是,陛下为何这样问?”
她尽量表现得神色如常。
“妾身母亲出身商贾,幼年时,母亲曾教导妾身看账簿,拨算盘,妾身虽贪玩,但多少也学了一些。母亲走后,名下所有的铺子都交到了妾身手上……”
她一顿,神色莫名地盯着扶喻,“陛下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盯上了妾身手中的银子?”
在宫里生存,光靠她少得可怜的月俸肯定是不够的。在打赏方面,她出手很是阔绰,扶喻不止一次提起过。
对上女子警惕的目光,扶喻蓦然失笑。
“想什么呢?朕还会贪你的银子不成?”
冷不丁挨了一个弹指,姜令音顿时不服气了:“那陛下忽然提起妾身的铺子做什么?不瞒陛下,母亲可是告诉过妾身,以后这铺子只能传给妾身的女儿,旁人不得沾染半分。”
扶喻一时哭笑不得。
他攥住女子作乱的手腕,倏然轻笑了一声:“女儿——愔愔想生个女儿?”
他垂着眸子,故意用指腹摩挲着女子的轮廓,继而不紧不慢地道:“若能生个同愔愔长相相似的女儿,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生一个应当不够,愔愔觉得呢?”
“陛下!”姜令音顿时面生燥意,“还没影儿的事呢。”
扶喻挑了下眉,“怎么没影了?朕金口玉言,说不定再过不久,愔愔就能心愿达成了呢?”
“陛下!”被拦腰抱起时,姜令音忍不住惊呼一声。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话题忽然就偏成最后这个程度。
一夜荒唐。
翌日醒来后,姜令音还不甚清醒,她揉了揉刺痛的双目,正欲起身,便见杪夏端着铜盆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她面上含着深深的笑意,仿佛遇到了什么喜事。
姜令音看了她一眼,没急着问。
杪夏将面巾沾了冷水递给她,微凉的触感顿时叫人清醒了许多。
“娘娘。”杪夏唤了一声。
姜令音一边将面巾扔进盆中,一边偏头看她,“有什么好事,叫你这样高兴?”
她们正处在含清殿,因而杪夏笑嘻嘻挨着她,却压低了声音:“方才陛下叫庆望公公出去传圣谕了。”
姜令音“哦”了声,不以为意:“你听到是什么圣谕了?”
杪夏重重地点头,面含期待地看着她,“娘娘不妨猜一猜?”
姜令音敲了敲她的额头,忍俊不禁:“你如今竟跟我打起了哑迷。”
杪夏笑意更浓。
自从跟着姜令音入宫后,杪夏就很少露出这样由心而发的笑容了,她肩上担着许多的责任,除了侍奉姜令音,她还要看管所有侍奉姜令音的宫人,以及熟悉宫中的各种规矩。
她知道,自己不能露怯,丢了自家小姐的脸面。
同时,她也很久没有这么与自家小姐亲近了。
姜令音心中一动,抿出一丝笑,她想了想,问:“可是与我有关?”
“是,娘娘聪慧。”
杪夏的脸上止不住笑意,她一字一句道:“陛下口谕,即日起,赐昭仪娘娘协理后宫之权。中秋宴会也将由娘娘全权操办。”
110-120
第111章 尚局“诸位与本宫共勉之。”……
协理后宫之权?
姜令音有点纳闷,扶喻怎么忽然给她宫权了?先前,他分明没这个打算的。
虽说昨日之事能断了瑾妃和姜衔玉继续操办中秋宴会的可能,但扶喻怎么直接就赐了她宫权?
杪夏见她面无喜色,顿时有些疑惑:“娘娘,您不高兴吗?”
姜令音摇头,她倒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但想到昨日扶喻的那句话,仿佛给她宫权的事又是水到渠成。
他一早就知道她的经历,她既能管理好名下的所有铺子,自然会处理府上的中馈,而皇宫,不过是更大一点的府邸,后宫,是更大一点的宅院。处理宫务于她来说,并没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可是,扶喻一早知道这一点,却什么都不曾表露,他为何选在这个时候让她接触权柄呢?
虽然如愿以偿,但姜令音百思不得其解。
令昭仪得了协理后宫之权的消息被庆望传了出去,不多时,整个行宫的人都因此哗然一片。
“嘭——”
倚琴一个激灵,当即跪下来,“娘娘恕罪,是奴婢手滑了。”
瑾妃面无表情地拢了拢长袖,交叠于膝上,语气一如寻常:“叫人清扫一下。”
“是,多谢娘娘宽恕。”倚琴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毫不迟疑地招呼侍立在两侧的小宫女来清扫茶盏碎片。
“奴婢再给娘娘沏一盏茶。”
瑾妃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倚琴用余光觑了眼自家娘娘的衣袖,袖口处还有茶水沾湿的痕迹,她没敢提醒,只是敛着心中的惊愕,小心地屈膝退下去。
她不禁在脑中回想:娘娘已经多久不曾这副模样了?
娘娘先前所有的情绪波动,都来自于蕙妃,可最近的时日,娘娘的两次失态都因为令昭仪。
令昭仪住进了娘娘心心念念的扶摇殿,令昭仪得到了娘娘梦寐以求的宫权。
轻而易举,打断了娘娘接下来所有的筹谋。
有些事,有宫权在手总比没有宫权行得开。
娘娘好不容易熬到了二皇子长成,宫权却被一入宫就被陛下扶持的顾婕妤得了去。这也就罢了,好不容易遇到了在行宫过中秋的时机,令昭仪竟横插一脚,生生夺去了娘娘触手可得的权柄。
倚琴心中感伤,也替自家娘娘觉得苦涩。
比起瑾妃,姜衔玉和顾静姝反应则几近于无。
前者,还为姜令音得了宫权而欣喜,仿佛忘却了昨夜之事,竟吩咐着兰汀去备贺礼给扶摇殿送去。
后者,顾静姝平淡地“哦”了声,便没了下文。
素衣在一旁干着急,“娘娘,令昭仪果然还是得了宫权——”
“依奴婢看,昨夜之事,恐怕就是令昭仪自导自演,博取陛下联系。”她一时口不择言。
重锦立即堵住她的嘴巴:“素衣!”
顾静姝揉了揉眉心,面容上有几分倦怠之色,她轻轻瞟了眼素衣,有些无奈:“素衣,我同你说过多少回了?切莫口无遮拦。”
素衣咬了咬唇,耷着眼皮沉默。
顾静姝知晓她是心疼自己,到嘴的斥责又咽了下去。
许是因为素衣幼时发过一场高热,差点坏了脑子,所以比起重锦,她的言行举止确实莽撞了些。可她心地赤城,又一心为了自己着想,顾静姝实在不忍责怪她。
看着倔强的跪在地上的素衣,顾静姝难得的有点后悔,少顷,她敛容正色,“素衣,往后你若还像今日这般,我便将你送出宫去。”
素衣猛然抬头,“娘娘——”
顾静姝撇过脸,语气不容置疑:“好了,下去好好反省反省,这几日就不必来我这边伺候了。”
见顾静姝心意已决,重锦也没再劝,她拉起素衣,小声:“走吧,素衣。”
娘娘在宫中的位份越高,她身边这些伺候的人就越不能行差踏错,继而被人抓住把柄和口舌。
重锦下定决心好好提点素衣。
“素衣,我们同娘娘一起入宫,最是亲近不过,如今,我们最是不能给娘娘惹来任何麻烦。”
她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与令昭仪一同礼聘入宫,从入宫第一天,便不知多少双眼睛盯
在娘娘身上,宫中的那些事你不是不清楚,她们都盼着咱们娘娘与令昭仪争个高低,可越是这样,咱们娘娘才越要稳住。若非如此,令昭仪为何从不与娘娘有任何交谈?”
同住在钟粹宫都能一句话不说,更别提各自迁宫后了。
不是避让,而是彼此心知肚明,要走的路不同,不必互相招惹,所以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井水不犯河水。
重锦拍拍素衣的手,“好了,我们与娘娘一起长大,娘娘难道真的舍得送你出宫吗?不过往后,你莫要再对令昭仪有所偏见了,令昭仪比娘娘位分高,又得了协理后宫之权,祸从口出,咱们招惹不起。”
素衣缓缓点头,“奴婢明白。”
行宫不比皇宫,这儿的宫人都不知是谁的耳目,重锦安抚好素衣,重新回到顾静姝身边。素衣吸了吸鼻子,往自己的屋子中走去。
很快,归雁斋又恢复了平静。
*
姜令音在含清殿用过午膳,方才回到扶摇殿。她没问扶喻为何突然给她宫权,扶喻也没有向她解释什么。待庆望目送姜令音坐着步辇离开回到殿中,便听自家陛下吩咐:“让内侍省、宫正司和六个尚局的人去拜见令昭仪。”
内侍省、宫正司和六个尚局的主要掌事都留在了宫中,但行宫也来了几位有名有姓之人,若无意外,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往后也能成为掌事。庆望心里惊了惊:这回为了给令昭仪立威,陛下竟插手后宫内务……
“是,奴才遵旨。”
不论他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恭恭敬敬地应了,过了一会,见陛下没有其他吩咐,他想了想,不由地多提了一嘴:“陛下,六个尚局之中,淑妃娘娘已经将尚服局和尚功局分给了顾婕妤管理。”
其实他的意思是,如果不出意外,回到皇宫中,令昭仪也会从淑妃手中的尚宫局、尚食局、尚寝局和尚仪局中分走两个。
但扶喻却没理解他这层意思,他皱着眉,道:“那你便去问问令昭仪对哪个尚局感兴趣,回头再和淑妃说一声。”
他完全没想过这句话有什么歧义。尚局,还能随意挑选吗?庆望怔住,须臾,他咽了咽口水,只当陛下格外看重令昭仪,“是,奴才遵旨。”
六个尚局中,以尚宫局为首,尚宫局下辖四司,负责整个六尚的管理工作,而尚宫局的尚宫掌导引中宫诸事,可以说,历朝历代的尚宫局与皇后紧密相连的。
因着扶喻不曾立后,如今的尚宫也只是听命于淑妃的调遣。
宫正司独立于六个尚局之外,负责纠察宫闱、责罚戒令,它和内侍省不在宫务的管辖范围,但其中的人员调遣与分配,掌权之人也有资格插手。
所以,其实真正供姜令音选择的只有尚仪局、尚食局和尚寝局。
庆望将理清的思路向姜令音简单提了一提,他虽只忠于陛下,但如今并不吝和令昭仪打好关系。
姜令音听完,也静静沉思了一会儿。
还没等她思索出结果,纤苓便来禀告:“娘娘,尚局的人来了。”
得到圣谕的尚局女官们,私下里确认了一番,互相打了个招呼,便在同一时间来到了扶摇殿。
其实早在知晓令昭仪被赐了协理后宫之时,她们便琢磨着要来拜见拜见令昭仪,只是还没等她们琢磨完,转头,就有一道圣谕传到了她们面前,命令她们去拜见令昭仪。这下子,就不是去还是不去、早去还是晚去的问题了,而是不得不立即动身前去。
众人被请到扶摇殿的主殿坐下,默默无声地等候姜令音的出现。
这里头,有姜令音面熟之人:有声和有琚。
她们名字虽然相近,但却不是姜令音一开始以为的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
二人垂着眼,神色皆是平淡。
她们等了近一盏茶,才听到传报声:“昭仪娘娘到——”
姜令音一进殿,便瞧见了坐姿端正的众人,听到响声,众人从容地起身,“臣等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姜令音随意扫了她们一眼,登上主位。
她面上含着浅淡的笑,声音却没什么起伏:“免礼,诸位久等了。”
这话,自然无人敢应。
在这些人等待的时间,姜令音已经让栖笺去查过了,前来拜见的人都是正六品官身,她们之中,有人出身不低,也有人是从宫女一步步往上爬的,但无一例外,她们都是有能力、有手腕、有人脉,且在宫中资历深厚之人。即使姜令音能管理她们,也不该轻易得罪她们。
但偏偏,姜令音让她们干等了这么久。
身为上位者,她不该畏畏缩缩,也不会学着刚接触宫权的顾静姝对她们和颜悦色,她自有自己的待人准则。
这宫中,从不缺认清形势,摆正态度之人。
她们不行,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
姜令音直接切入正题:“从前本宫与你们也打过照面,却从未正式介绍过,今日正巧借着这个机会,叫本宫与你们认识认识,如何?”
俗称认脸。
这个方式对众人来说有些不同寻常,不论在什么地方,从来都没有上位者记下位者的道理。可观令昭仪的态度,竟是要仔细认一认她们。
她们之中开始有人惊讶,有人不解,有人面面相觑。
姜令音将众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她唇角微勾:“说一说你们的姓名与职位即可,当然,也可不拘于此。”
话音一落,有人上前两步,冲姜令音拱手:“臣尚功局正六品司珍有琚,见过昭仪娘娘。”
见她率先开口,不免有人吸了口冷气,尚功局在顾婕妤的管辖之下,她竟也不避讳这些。
令昭仪与顾婕妤明面上并没有冲突、水火不容,但如今二人都有宫权在手,谁也不知道这关系会不会发生转变。二人若是针锋相对,争权夺利,那遭殃的可是底下的她们……
她们暗暗心惊,猜测着令昭仪的态度。
是拉拢呢,还是示好,或是厌恶呢?
都不是。
姜令音“嗯”了声,端详她片刻,便让她退回了原先的位置上。
她表现出的模样,只是简单的认认人。
有声大抵还有些避嫌,直到最后才上前介绍自己:“臣尚仪局正六品司赞,见过昭仪娘娘。”
谁都知道有声曾教导过令昭仪宫规礼仪,但没想到令昭仪对有声的态度也与旁人无异。
所有人挨个报上自己的姓名与职位后,姜令音眼神轻扫过她们,少顷,才带着笑语道:“礼尚往来,现在该轮到本宫了。”
“承光宫令昭仪,今日有幸认识诸位。”姜令音起身正色,掷地有声,“愿来日,诸位与本宫共勉之。”
第112章 冒犯“正是立规矩的时候。”
一刻钟后,杪夏送六个尚局的人出了扶摇殿,“各位大人走好。”
众人轻颔首,回以一礼:“多谢。”
待走出扶摇殿一段距离,她们之中有人回头望了眼扶摇殿,对着身侧的同僚唏嘘一声:“真是不同凡响。”
同僚笑了笑,未置一词。
她转了转眼眸,看向有声,“司籍从前与昭仪
娘娘有所接触,尚仪大人将要退位,有这层关系在,往后的道路怕是要一帆风顺了。我如今便提前向司籍道一声喜。”
有声颔首,“司设谬赞,我愧不敢当。”
司设知颂原是尚仪局司赞司掌彤史之人,后被调入尚寝局,任了正六品司设一职,她本人颇得尚寝的喜爱,又管理着嫔妃玉牌一事,因而在帝王面前也算是得脸的。
她与现任司赞余香关系甚密,眼看着余香没了竞争尚仪之位的可能,她自然看不惯余香的劲敌有声。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看看有声,又看看知颂,却都没打圆场的意思。
即便今日令昭仪待有声的态度与她们无异,但谁能保证令昭仪日后不会扶持有声呢?宫中,还有比令昭仪更炙手可热的娘娘吗?
知颂一拳打在棉花上后,仿佛生了恼意,她昂着首,快步离开,众人也要消化方才经历的事,便陆续散开。
有琚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有声,分开前,冲她道:“我倒是理解司籍,不过我想司籍也不必如此避嫌,你看看司赞和顾婕妤娘娘,不是时常走动吗?”
有声笑笑,“司珍说得是。”
尚局之间的暗流涌动,姜令音只作视若无睹。
昨日落水之事最终的结果是行宫的掌事和负责船只的宫人都受了罚,御前的侍卫包括苏穆清在内也罚了俸。瑾妃和姜衔玉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但姜令音知道,她们二人再无接触宫务的机会了。
这个结果并不是扶喻满意的,正是因为他什么也没查到,所以才会迁怒于瑾妃和姜衔玉。他会想,什么人能行事后将所有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对船只动手后,谁能从中获利?又为何想对姜令音的船只动手脚?
而所有的答案,都指向行宫内位高之人。排除了姜衔玉,瑾妃身上的嫌疑最大。
当然,扶喻或许也会怀疑到她,所以,会忽然给到她宫权。
思及此,姜令音眼眸微沉。
不论扶喻是真的相信她,还是借机试探她,给到她的宫权,她是不可能再交出去。
晚膳前,扶摇殿的宫人进进出出忙碌起来,冬灵带着觉夏去取膳,纤苓便随侍在姜令音身边,她觑了眼正在看游记的姜令音,最终踌躇地开口:“陛下让娘娘自己选管理的尚局,娘娘心中可有想法了?”
姜令音托着腮,不疾不徐道:“还没想好呢,左右离回宫还有一段时日,怎么,你有什么建议?”
纤苓摇摇头,“奴婢不敢。”
姜令音余光扫了她一眼,唇角微扬,“有什么不敢的?但说无妨,难道本宫还会怪你不成?”
闻言,纤苓沉吟了一会儿,方徐徐道:“奴婢想着,尚食局和尚仪局倒是极好的选择。”
尚食局掌供膳羞品齐,宫中所有大大小小的宴会上的菜肴,都是由尚食局负责,六个尚局中,它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尚仪局,掌管后宫礼仪和起居,许多场合都与尚食局相互配合。
姜令音垂着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精光。
这两个尚局听上去确实不错,但也是最容易出错的。
纤苓继续道:“尚功局和尚仪局的两位大人今年都要退任,娘娘与司籍相识,若是扶持司籍上位,将来管理尚仪局,想来一定如鱼得水。”
正因如此,姜令音才更不会选择尚仪局,她看着侃侃而谈的纤苓,没有急着出声。
“……奴婢拙见,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纤苓不安地看向姜令音。
却见她嫣然一笑:“纤苓,你一贯心思巧,这番话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纤苓蓦地松了口气,“多谢娘娘夸赞。”
自从上次香囊事件后,她就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不对劲:冬灵带着觉夏开始疏远她,栖笺也开始提防她。
她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也不敢问出口,便愈发胆战心惊。
幸好,娘娘待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纤苓敛了敛眼眸,低声:“娘娘,先前的药材已经用完了……”
姜令音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立即道:“明儿你去一趟太医院,请郦太医来扶摇殿。”
“娘娘!”纤苓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一惊,“娘娘万万不可。”
姜令音挑眉,似是不解:“怎么?”
纤苓呼了口气:“娘娘当初借的是宁昭容的名义,如今宁昭容不在行宫,若是贸然同郦太医递消息,怕是惹人怀疑。”
姜令音眼眸微动,“可若是断了——”
她长睫低垂,隐晦地抚了抚小腹。
纤苓心神一凛,忽然陷入了两难之地,谁也不能保证,没了避子汤药的这段时日,姜令音会不会怀上。哪怕只有微弱的可能,她也不能赌。
这个念头一起,她忙又道:“娘娘,奴婢另有一个主意。”
“中秋将至,不如让奴婢跟着采买的宫人去行宫外找一家铺子将几味药材配置齐?”
姜令音全权负责这一次的中秋宴会,她当然能名正言顺地让纤苓以她的名义出宫采买。
她迟疑着:“你如何知道需要何种药材?”
郦太医当初给她的,只有配好的药材,而无药方。
纤苓一笑,“药铺里的人总会知晓。娘娘放心,奴婢乔装打扮一番,不会让人认出来的。”
姜令音思忖了几息,应允了她的想法:“好,就按你说的来,万事小心。”
纤苓喜形于色,“是,奴婢遵命。”
二人就此事刚交谈完毕,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了窗外。觉夏气都没喘匀:“娘娘,不好了,冬灵和顾婕妤身边的宫女在膳房前起冲突了——”
姜令音眉心一皱,“进来,说清楚。”
觉夏走进殿,三言两语说了个明白。
“顾婕妤身边的那个宫女,奴婢记得是唤作素衣,还是顾婕妤的陪嫁婢女。”
纤苓拧着眉,冷声道:“顾婕妤的陪嫁婢女对娘娘出言不逊,若非顾婕妤授意,只怕也是说出了顾婕妤的心思。娘娘,您刚得了宫权,顾婕妤就坐不住了,如此明目张胆,真是一点儿没将娘娘放在眼里。”
姜令音放下手中书卷,她不相信顾静姝有这么愚蠢,但这个叫素衣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顾静姝,即便她说得话不是顾静姝的本意,那也冒犯了她。
“冬灵和她打了起来?”
觉夏抿抿唇,“冬灵姐姐见不得素衣辱没娘娘名声,便推了素衣一把,素衣也还了手,奴婢拦不住,便跑回来禀告娘娘了。”
姜令音瞧了眼天色,起身道:“走吧,去瞧一瞧。”
乌金西坠,碧空如洗,残留的夕阳撒在红墙绿瓦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姜令音抬手遮了遮眉,心底有了计较。
仪仗到达膳房的宫道上时,冬灵和素衣已经被众人分隔开,但互相瞪着眼,谁也不退让。姜令音高坐在步辇上,将在场的局势看了个清楚。
喜盛扯着嗓子喊:“昭仪娘娘到——”
围观的宫人们吓得一激灵,呼啦啦跪下问安。被松开的冬灵和素衣互相怒视一眼,前者上前靠近姜令音,面上委屈极了:“娘娘。”
姜令音“嗯”了声,没叫起,她越过冬灵,视线定在素衣身上。
她脸上仍余着怒气和不甘,但却没敢迎上姜令音的目光,悄声跪了下来。
姜令音打量着她,一时没有出声。
恰此时,顾静姝也赶了过来,她一向娴静有礼,这会儿两颊处却染上了红晕,眉宇间攒着清晰可见的怒意和焦躁。
面对姜令音,她折了身,“妾身见过昭仪娘娘。”
姜令音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姿态闲适,“顾婕妤的贴身宫女出言冒犯本宫,又与本宫身边的宫女起了肢体冲突,不知顾婕妤对此如何解释?”
她的语气淡淡,叫人察觉不出喜怒。
顾静姝凝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妾身的宫女一时失言,妾身替她向您赔罪。”
“哦?”姜令音重复了一遍她的后半句话,“赔罪?顾婕妤打算如何赔罪呢?”
她的视线落在冬灵手背上,那儿有一道明显的抓痕。
不待顾静姝回答,她自顾自道:“按照规矩,你这宫女出言不逊,该掌掴二十,目无尊卑、乱嚼舌根也就罢了,还动手伤人——”
姜令音轻啧:“本宫也不愿相信,这是顾婕妤对她的教导。”
顾静姝长眉一压,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昭仪娘娘当如何?”
姜令音歪头乜着她,“唔”了一声,“论起宫中规矩,顾婕妤比本宫熟悉。”
“本宫初初接手宫权,还请顾婕妤指教。”
顾静姝沉默一瞬。
她瞥了眼不远处跪在地上的素衣,合了合眼,“指教不敢当,是素衣冒犯昭仪娘娘在先,便按照宫规处罚吧。”
姜令音静静地看着她。
顾静姝沉声:“将素衣带下去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若是行杖之人不留手,只怕半条命都没了。
姜令音只说了掌掴二十,顾静姝却改成杖责五十,看上去加重的处罚,但掌掴和杖责,如何能比呢?
“慢着。”
姜令音不紧不慢地阻止动手之人。
顾静姝呼吸一滞,她仰起头,看向姜令音,“昭仪娘娘觉得有何不妥?”
“她到底是你的宫女,何必下手严重?”姜令音微微垂眼,与顾静姝四目相对,“改成掌掴二十,杖责二十吧。”
她掩唇佯装咳嗽一声,声音低了低:“本宫才得了宫权,正是立规矩的时候,顾婕妤不介意吧?”
语气不是询问,而是不容置疑。
素衣冒犯在先,任凭顾静姝说破了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见顾静姝不说话,姜令音轻笑了一声,轻飘飘地道:“正好人都在这,喜盛,去叫宫正司的人来吧。”
听清她的话,顾静姝的瞳仁猛然一缩。
“令昭仪!”她当即失态地喊出声。
她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姜令音突然得以窥见,不禁觉得有趣,她勾了勾唇:“顾婕妤有疑议?”
话是这样问,得了吩咐的喜盛已经迈着步子跑远。
顾静姝眉头一低,手指微微蜷曲。
姜令音看穿了她的心思,当众处置素衣,既是立威,也是警告。
她们之间本没有恩怨,但如今涉及了宫权,必然要相互争一争。
第113章 咳血名正言顺。
令昭仪和顾婕妤二人身边的宫女发生冲突时就在膳房前,这一幕被许多宫人目睹,其中自然也包括嫔妃们身边前来取膳的宫人。
她们之中有人在姜令音来时已经撒开腿回去禀告自家主子,而有些人也被迫留下来观刑。
姜令音有宫权在手,因而得到消息的宫正司的人来得很快,此次跟随圣驾到行宫的是宫正司正六品司正,姜令音对她没什么印象,但司正对她的态度却颇是恭敬,“臣参见昭仪娘娘。”
与其说是对她恭敬,不如说对宫权敬畏,即便顾静姝低着头,站在姜令音的步辇前,司正也不曾忽视她,“参见顾婕妤娘娘。”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对于姜令音下令的处罚,她也没有什么疑议,一抬手,身后的宫女有条不紊地准备好行刑的长椅和木杖,将素衣从一众宫女们带出来。
她的声音沉静有力:“掌——”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其实即便是在宫中,尤其对于宫女,很少有掌嘴这一处罚。所谓掌掴,多是用木板打嘴或是脸部,姜令音没说打哪儿,行刑之人便默认打在脸部。
沉闷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飘荡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许是看到顾静姝对姜令音屈膝避让,被掌掴时,素衣竟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顾静姝身上,仿佛有千言万语。
顾静姝没有回避她,静静地与她对视,她的眼中透着点隐忍的情绪,但身子始终一动不动,亲眼看着掌掴结束,也没有任何动作。
姜令音百无聊赖地望着她,没去看素衣被打的场面。她只在震慑旁人,并非是喜欢这种处罚。但顾静姝的表现却有些耐人寻味。
她在想什么呢?她会不会也想报复回来?看着亲近的宫女被惨打,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姜令音想了许多,她把自己代入到顾静姝,将素衣代入杪夏,半晌,她摇摇头,杪夏必不可能犯这种被人错。但假设碰到这种情况,譬如杪夏不慎冲撞了淑妃或是瑾妃,被人掌掴、杖责,她该如何?
“昭仪娘娘。”冷淡的声音打破姜令音的沉思,她转了眼眸,见顾静姝不知何时也回望向了她,“结束了。”
哦。
素衣趴在长椅上,低垂着双臂,仿佛奄奄一息。
姜令音收回视线,没搭理顾静姝,而是对司正轻颔首,“劳烦司正了。”
司正拱手回礼,“昭仪娘娘若无其他吩咐,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姜令音随意地抬了下手,“回宫。”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去看顾静姝一眼,一声令下,步辇重新抬起。浩荡的阵仗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顾静姝的眼前。
直到仪仗彻底不见,顾静姝方回过神,对康乐道:“去请医女。”
素衣被重锦搀扶着,来到她的面前,她勉强睁着眼,气若游丝:“小姐……”
她唤的是“小姐”。
顾静姝长叹一声,神色莫名复杂,但当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素衣的脸,让人将她抬回归雁斋。
重锦轻轻唤她:“娘娘……”
她迟疑了一阵:“娘娘打算将素衣送出宫吗?”
顾静姝眉目平静,一言不发地遥望着远处。
一直到医女给素衣开了药离开,她才伸手,轻轻抚摸起素衣脸颊上的红痕,素衣已经陷入了昏睡,看不清她眼中浓稠如墨的情绪,在一旁的重锦却止不住心头的跳动。
顾静姝对眼中带着一丝伤感,又有一丝痛苦和怜悯。
良久,她站起身,看向重锦,一字一句:“如外祖母所说,我不该带她入宫的。”
其实今日,她大可与姜令音据理力争,拖住她,护住素衣哪怕姜令音位分高于她,有她挡在前面,姜令音也不可能直接对她动手,再有一点,她将事情闹大,闹到御前,请求陛下开口……
总之,她是有法子让素衣毫发无损,但之后呢?
素衣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只要一日改不掉口无遮拦的毛病,即便她是贵妃,也护不住她。
只是从前她一直不忍心,也舍不得割断素衣与她多年的情谊。
可若再这般下去,素衣迟早会丢了性命的——她不可能时刻约束着素衣,一旦有人挑拨,素衣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那这一辈子,素衣就完了。
她当机立断:“待素衣养好伤,中秋后,我会与外祖母将她带回燕府。”
……
膳房前发生的事在姜令音和顾静姝前后脚离开后就传遍了行宫。
含清殿
事关令昭仪和顾婕妤,籍安一听说此事,就将来龙去脉禀告了扶喻。
恰好苏穆清陪伴在君侧,闻言,他眸光微动。
扶喻似乎瞧了眼他,又似乎没有,少顷,他淡淡道:“既然是那宫女先冒犯的令昭仪,那令昭仪按照规矩处置也并无不妥。”
“让顾婕妤约束好宫中之人。”
籍安道“是。”
扶喻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很快回到刚才谈论的话题:“……今年正好是三年一次的秋闱,南巡的计划挪到明年吧。”
苏穆清也若无其事地接过话:“是,臣以为……”
籍安轻手轻脚地退下去,没再听君臣二人的交谈。
他看着脚下的台阶,脸上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讶。
今日的事往大了的说,便是令昭仪和顾婕妤的交锋,可陛下竟当着苏大人的面维护令昭仪……
陛下不是一向爱重苏大人吗?
因为苏大人,陛下对顾婕妤也关照有加,即使顾婕妤入宫了,也能时常与苏大人相见,二人甚至能坐在一起用膳。即便苏大人名义上与顾婕妤是舅甥关系,可谁不知晓二人没有血缘,换成旁人,谁敢想?
再说顾婕妤,因为苏家和苏大人的缘故,入宫没多久就得了旁人梦寐以求的宫权。
陛下如此眷顾苏家之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顾婕妤深受皇恩,坐上妃位只是时间问题。可对上令昭仪,陛下怎么一改常态了?
揣测圣意他不如他师傅庆望,但先前种种,他也能估摸出来,陛下当时真正想礼聘入宫的只有顾家姑娘,姜二小姐只是顺带,可谁想,陛下只让顾婕妤刚入宫那会儿压了令昭仪一头。
除了宫权外,令昭仪竟处处压制了顾婕妤。
而今,涉及了权力之争,陛下还是偏向了令昭仪。甚至,明目张胆地让苏大人知晓。
思索到这里,籍安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瞧他真是越来越糊涂了,陛下是什么人,他的性子一贯是不受约束的,难道
还会考虑旁人的想法吗?
陛下宠爱令昭仪,自然是处处偏心令昭仪。再信重苏大人,苏大人也是外臣。况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
目送苏大人离开,籍安呈着刚沏的茶回到扶喻身侧。
扶喻正闭目养神。
籍安轻手轻脚地退到自家师傅的身边。
扶喻不习惯旁人贴他的身,譬如揉按肩颈和额角,所以殿内伺候的人都安安静静的,连呼吸都低不可闻,生怕扰了他。
平心而论,他并不是一个残暴、阴晴不定和难伺候的帝王,也即便如此,御前的人每日都是提着一颗心侍奉。
帝王之怒,谁也承受不起。
良久,扶喻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人可都去拜见过令昭仪了?”他问。
话是庆望接过的:“回陛下的话,都去拜见过了。”
扶喻“嗯”了声,撑着桌角站起身。
他径直往外走去,边走边道:“去扶摇殿。”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庆望和籍安不得不迅速跟上他。
待上了御辇,扶喻支着下颚,忽然扫了眼庆望,“朕记得,尚仪和尚功都年纪大了。”
庆望斟酌回话:“是,二位大人已经上表请求卸任了,按照旧例,中秋后便要开始择选新一任的尚仪和尚功。”
他顿一顿,“二位大人都有自己栽培的接任之人,不过还需考量。”
庆望摸不准陛下突然提起这件事的目的,因而不敢多言。
在陛下沉默的时间里,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陛下在这之前给令昭仪宫权,到底是因为蕙质公主生辰上发生意外的补偿,还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陛下对令昭仪的宠爱有目共睹,但谁都心知肚明,圣宠只是立身之本,手上没有权柄,所得都限制于恩宠。他曾一度以为,陛下不给令昭仪宫权,是顾忌诚妃娘娘和皇长子。但转头一想,又不尽然。
皇长子玉牒上的生母是蕙妃,诚妃只有养育之权。陛下一句话,就能让皇长子换成旁人抚养。
那么,排除所有的不可能,真相就是陛下想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宫权递到令昭仪手中。
令昭仪在宫中的名声不好,令昭仪自己不在乎,陛下却记在了心上,先前便让他去嚼舌根的宫人送进了宫正司,好生整顿了一番。
这一次,陛下借着船只一事断了瑾妃和诚妃触碰宫权的机会,那么按照众人眼中的身份高低,操持中秋宴会的权柄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令昭仪头上。
庆望忍不住又想:那当初陛下不让宁昭容来行宫,究竟有几分是为了三皇子呢?
蕙质公主还偏偏交给行宫之中唯一有宫权的顾婕妤照料。
思及此,庆望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偷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帝王,将脑海里的思绪尽数藏起来。
陛下费尽心思,只是想让人觉得令昭仪得到的宫权名正言顺吗?
名正言顺。
而非只是因为宠爱令昭仪。
但陛下,操持中秋宴会也就罢了,这确实名正言顺。可您又为何赐下协理后宫之权?
要知道,中秋过后要不了多久,就要起程回宫了,这期间,并没有其他宴会需要操持。
而回宫后,恰逢尚仪和尚功换任,又恰好,跟随来行宫的人中有这两位大人看重的接任者。
巧合到,让他十拿八稳的揣测都不敢相信。
*
令昭仪得了协理后宫之权,对宫中的局势影响并不大,她本就圣宠在身,宫权于她锦上添花。
消息传到后宫时,正好是中秋节前一日。
彼时,祺婕妤卧病在榻,她一把打翻了宫女手中的玉碗,怒意浮上眉间,“陛下竟让她协理后宫?”
“哐当”一声,玉碗滚落到地,碗中温热的汤药悉数倾泻而出,飞溅到宫女的手背上。
宫女仿佛无所察觉,轻轻跪到地上,“娘娘息怒。”
祺婕妤面色涨得通红,胸膛也起伏得厉害,好似方才的一句话就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还想说什么,可开口就是一阵咳。
“咳咳咳——”
宫女跪移上前,正好那看见那帕子上的血迹,她顿时慌了神:“娘娘!”
祺婕妤也愣了神。
她手一抖,将帕子丢到地上。
怎么会咳血?
宫女将帕子捡起来揣进袖子里,拼命不露出异样,可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惊惧:“娘娘,郦太医不在宫中,这可如何是好?”
祺婕妤只相信曾经“治愈”好她身子的郦太医,可如今,郦太医跟随帝王去了行宫。
倘若她咳血的消息传出去——
祺婕妤眉头一松,若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会不会赶回来看她呢?
想到这里,她忍着喉咙中的痒意,断断续续地吩咐:“将、帕子交给、淑妃……”
宫女红着眼眶,重重地点头,“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禀告淑妃娘娘,让淑妃娘娘给陛下传信。”
祺婕妤抿了下唇,想笑却没笑出来。
自从云栀走后,永安宫的宫人都成了摆设,唯有眼前这个小宫女机灵些,能理会她的意思,事事为她着想。
“你叫什么?”
宫女面上一怔,她调来永安宫伺候祺婕妤已经有小半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祺婕妤都没问过她的名字,今日竟想起了这件事。
她低了低头,仍是恭敬顺从的模样,“回娘娘,奴婢贱名山蕊。”
“山蕊。”祺婕妤重复了一遍,伴随着一声咳嗽,她说,“本宫知道了。”
或许是现在起,祺婕妤才将她视为了可用之人。
山蕊见她没有其他吩咐,便带着沾了血迹的帕子躬身退下。
祺婕妤以为她去给淑妃传话,兀自捂着胸口,压着嗓子咳了一声又一声。
山蕊出了寝殿,却转了弯,向废弃的小厨房走去,她将袖子里的帕子拿出来,毫不犹豫地扔进正在煎药的火炉中。
火光吞噬得无影无踪。
她熟练地加了几味药材进去,用勺子搅拌了片刻。
她没有踏出永安宫半步,在小厨房中待了小半个时辰,她方才端着热乎乎的药回到祺婕妤身边。
她将药碗放下,又跪了下来,出声却是哽咽:“娘娘,淑妃娘娘说,明日就是中秋,您这等小事,不宜惊动了陛下——”
第114章 中秋“岁岁有今朝。”
永安宫内发生的事并不曾传出去,皇宫内因着帝王不在的缘故,众人对于中秋的到来也不如往年一样期待,夏日本就闷热,如今更是死寂沉沉的气氛。
昭和宫
淑妃摇着扇子,试图驱散心中的燥热。
绫屏在一旁亲自转动着风轮,见自家娘娘一直不吭声,心里有些难受:“娘娘,毕竟顾婕妤要照顾蕙质公主,行宫缺个管事之人,除了瑾妃和诚妃,令昭仪位分最高,将中秋宴会的操办给她也是意料之中。”
“至于宫权……”
淑妃打断她的话:“陛下想给谁,这宫权就是谁的,陛下想收回去,也只需一句话。”
她对于令昭仪得宫权之事看得很开,仿佛当初以为陛下顾忌着诚妃和皇长子的不是她。
“魏氏近来如何?”
绫屏犹豫出声 :“娘娘不曾克扣魏选侍的份例,但魏选侍惧热,冰块根本不够用,先前便在琼芳殿闹了起来……言语间,对娘娘颇是不敬。”
“后来娘娘将自己的冰块拨给她一些,魏选侍却以为那是她应得的,愈发以为是娘娘故意苛待她,一直叫嚷着,辱没娘娘的名声。”
她越说越气:“娘娘好心,却被如此践踏,依奴婢看,娘娘何必匀出自己的冰块?她先前也是从采女升上来的,选侍的份例能有多少,魏选侍难道心里还不清楚吗?如今这般,不过是故意为难娘娘。”
淑妃放下扇子,闭眼按了按额角,“陛下不在宫中,总不能任她这般折腾,若是出了事,本宫担不起。再给魏选侍拨一些吧,左右今年的冰块足够多,待陛下回了宫,本宫自会向陛下请罪。”
绫屏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
淑妃又问:“永安宫那边今日可有什么动静?”
“不曾有,永安宫这段时日一直没请太医,只是依稀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只怕祺婕妤身子已无大碍。”
依照祺婕妤的性子,倘若身子不适,早就日日请太医了,因而绫屏并未深想。
淑妃却轻蹙了下眉头,觉得奇怪:“这么久不请太医?”
即便身子已无恙,请太医把平安脉也是寻常之事。
“罢了,随她吧。”淑妃摆了摆手,忽视这一异常之处。
她近来食欲不振,夜里难眠,太医说是操劳过度,叮嘱她注意休息。她索性也放了放宫务,将养了几日。
因着小产一事心里对祺婕妤有隔阂,她压抑了这许久,本就不虞,如今见祺婕妤失了圣心,她冷眼旁观,不落井下石,已经足够仁慈。
既然祺婕妤自己不闹腾,她何必巴巴地凑上去自作多情?
主仆二人便都没再关注永安宫。
皇宫内无风无雨,一派安然之气,行宫内却因着已经到来的中秋节热闹不凡。树梢上、长廊下,随处可见地挂满了红灯笼。
宴会的场地位于含清殿后的桂花林中,此时正值桂花盛放,香气萦绕,清爽宜人。
酉时,宗亲和朝臣女眷便陆续前来赴宴,众人到了桂花林,却见四周的桂花树枝上挂满了红灯笼和竹签。在侧边,另设两条长桌,摆放着笔墨纸砚。
不待众人疑惑,便有女史上前,向她们介绍起规则。
“大人们可随意挑选竹签,来此处解谜。”有声抬手示意,“前三甲均可凭借红签得一份薄礼。”
“除了解谜,竹林中还有投壶和棋局对弈,湖边也置办了各色各样的花灯。”
……
苏穆清陪同在燕氏身边,听完了女官的介绍,他提议:“母亲,儿子陪您去投壶吧?”
燕氏出身将门,身为燕家嫡长女,她自幼便跟随父亲前往了北疆镇守、抵御外敌,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如今虽已年迈,但眉眼间仍有几分英气,叫人不敢直视。
顾静姝有随了她三分长相,却不如她眼神锐利。
闻言,燕氏却道:“听闻这一次的中秋宴会是姜家的姑娘一手操办。”
苏穆清怔了怔,回道:“是陛下如今的令昭仪,先前与静姝一道入的宫。”
燕氏脸上平静地让人猜不出心思,她问:“你跟随在陛下身边,可瞧出了什么?”
苏穆清环顾四周,小声:“令昭仪颇得圣眷。”
“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更低:“陛下如今膝下皇嗣不丰,怕是要再等一段时日。”
燕氏不可置否,她往前走了几步,从树枝上解下一个竹签,眯着眼瞧了瞧。
苏穆清见她沉默,犹豫了一下,问:“母亲是担心静姝吗?”
燕氏将竹签递给他,淡声:“静姝的性子,在宫中吃不了亏,我不担心。只是如今,我总觉得委屈了她。”
以苏家和燕家的地位和名声,顾静姝找一个名当户对的人家轻而易举,可惜,她们都没得选。
陛下的施恩,是莫大的荣耀。
“她父亲和母亲亏欠她,我与她外祖父也欠她良多。”
苏穆清默默看着手中的竹签,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
燕氏长叹一声,“陛下心意既定,但愿日后静姝能为人所容。”
神使鬼差地,苏穆清接了句:“若是令昭仪,母亲大可放心。”
这话说得突兀,说完连苏穆清自己都愣了下,燕氏狐疑地觑了他一眼,“你对令昭仪了解颇多?”
苏穆清一哑,随即摇头:“只是儿子在御前,常常能碰上罢了。”
燕氏打量他片刻,没有再追问。
……
半个时辰后,帝王携同令昭仪来到桂花林。
姜令音一身银朱色织金鸳鸯纹宫装,在殿内宫灯与烛火的映照下款步映入众人眼帘。
容色绝艳,光彩照人。
这是众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陛下宠爱令昭仪之事,随驾而来的众人大都有所耳闻,前不久蕙质公主生辰宴会,前来赴宴的人十之五六搭乘了令昭仪的船只,听闻是令昭仪喜欢泛舟赏景,所以陛下特意赐下的船只。
行宫不比后宫约束多,为了中秋宴会,宫人进出采买,一来一回,总能漏点消息,譬如,这一次的中秋宴会是由令昭仪负责,陛下还赐了令昭仪协理后宫之权云云。
不用刻意打听,某些消息就传到了他们耳中。
按照规矩,姜令音的桌次应当在姜衔玉之下,照她的安排也是如此,但等她放眼望去,却见姜衔玉的下方坐着顾静姝。
而扶喻的左侧,也就是瑾妃之上的桌案却空置着。
她眉心微动,朝扶喻看去,扶喻也望了过来,烛光打在他的眉宇间,莫名温暖柔和。
他指着那位子,“坐。”
平身后的瑾妃差点没敛住脸上震惊的神色。
令昭仪坐在了她上面?
若淑妃在这,那里当是她的位置。
陛下这是何意?
待姜令音落座,扶喻为此解释:“令昭仪近来操办宴会着实辛苦。”
姜令音笑了笑,眼底一片羞赧与欢喜,“多谢陛下。”
帝妃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样,着实让人侧目,但这其中,也少不了有人对姜令音颇有微词。
但这些,姜令音即便知晓了也都不在乎。
今日的宴会是她接手宫权后操办的第一场宴会,大大小小的琐事细节,她都一遍遍过目,为此,她连着五六日没怎么休息,好在呈现的效果令人满意。
觥筹交错间,她收到了不少的溢美之词。
扶喻似乎与荣幸焉,唇畔处一直挂着笑,除此之外,对于敬酒,他也来者不拒。
他兴致高,臣子和嫔妃们也觉得轻松、高兴。
不知不觉,宴会已然过半。
姜令音估摸着生辰,朝扶喻道:“陛下,妾身准备了孔明灯,现在去放灯祈福可好?”
扶喻点头,不知是不是饮了太多酒的缘故,他的脸颊处染上了红晕,连嘴角处的梨涡也愈发明显。
他撑着桌角起身,道:“去月半湖。”
身后的庆望见状,连忙扯着嗓子喊:“陛下请诸位爱卿移步月半湖放灯祈福。”
夜幕低垂,圆月倒影在月半湖面上。满月之下,众人似乎被月华笼罩,身披一层淡淡的银光。
月明如镜,一盏盏孔明灯被点燃,放逐天际。
姜令音仰头,看着宛如白昼的夜空,莫名想起了远在雍州的人。
今日是万家团圆日,他在做什么呢?
忽地,有人握住她的手。温热的触感迫使她偏过头,一眼望进扶喻的眼眸。
他今日的眼眸很亮,甚过成百上千的孔明灯。
“陛下。”
扶喻应了声,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高兴吗?”
姜令音毫不犹豫地回答:“高兴。”
她的脸色满是笑意,可扶喻却在注视她的眼眸,他没有错过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想,女子大抵是思念父母了。
“往后,有朕陪着你。”
他垂着眼帘,一字一句,宛如誓言。
姜令音眨了眨眼,轻声回一句:“岁岁有今朝。”
去年中秋的前一日,她被册封宝林,而今年的中秋,她却站在了扶喻身边,与他携手立下誓言。明年呢,她会站在什么位置?扶喻是否还如今日这般,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姜令音不知道。
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感觉告诉她:诸事如她所愿。
瑾妃抱着二皇子,目光悄然在帝妃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
良久,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谁也不知这一刻她在想什么。
漫天的烟火倏然在空中绽放,瑾妃的注意力转到了五彩缤纷的烟火上。
烟火绚丽,却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令昭仪,她是昙花,还是烟火呢?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一直等到
第二日,她才得出了结论——
彼时,倚琴神色凝重地扶她起身,“娘娘,昨儿令昭仪留在了含清殿。”
若是寻常时日,这根本不算什么事,但昨日是中秋,是八月十五。这一日,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陛下都是独寝。
闻言,瑾妃的心绪却格外平静。
她想,即便令昭仪不是昙花,也不是烟火,但她也会让她变成昙花,变成烟火。
第115章 病逝无子封妃。
“娘娘今日心情很不错?”
纤苓为姜令音插上金钗,眼睛对视上镜中人的面容,女子淡扫蛾眉,唇畔处却噙着盈盈笑意。
“本宫留宿含清殿的事可都传出去了?”
纤苓颔首,“昨儿日子特殊,娘娘被陛下留在含清殿的事一大早就传遍了,奴婢来的路上听到宫人们的窃窃私语……”
她顿一顿,隐晦地道:“娘娘圣眷之浓,胜过陛下的任何一位嫔妃。”
姜令音弯了弯眉眼,微不可察地觑了眼站在她身后的纤苓,继而漫不经心道:“是么?连蕙妃娘娘也比过去了?”
她放下手中的螺子黛,从妆奁中取出一只玉簪,自顾自插入了绾好的发髻中。
“纤苓,你可听说过无子封妃?”
纤苓抬在空中的手微滞,少顷,她似是不明:“娘娘是说,不曾有孕便被封妃吗?”
她抬起的眼,注视着镜中女子,女子脸上仍蕴着笑意,不难看出她的心情愉悦,在话音落地后的短短几个呼吸间,纤苓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跟随姜令音也快一年了,却还不曾见她今日这样溢满喜色的脸。盛宠也好,宫权也罢,她虽面带笑意,却都不如今日这样情绪外露。
她真的很高兴。
纤苓不动声色,柔声道:“按照娘娘这个意思,淑妃娘娘和诚妃娘娘倒是符合。”
只是,淑妃在封妃之前小产了一回,因着宫中没有皇后,而后宫又需要有人管理,她才得了妃位,这淑妃之位,也是在晏平五年大封后宫时晋的。
至于诚妃的妃位,她是在抚养了皇长子后,又经历了大封后宫才得到手的。
纤苓作出纳闷的表情,“娘娘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事儿?”
话是这样问,心却猛地一缩。
“无子封妃”这四个字,再结合女子今日高兴的模样,莫不是……
纤苓堪堪稳住心神,便听耳畔处传来女子轻快的笑声,她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许多,大抵是她们正处在含清殿中——纤苓弯下腰,听女子说:“纤苓,你猜出来了吗?”
纤苓身形一僵,她飞快地看了眼女子的神色,又迅速垂下眼帘。
“是。”
她猜出来了。
可这于她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回到扶摇殿,冬灵和杪夏不着痕迹地挤掉她的位置,笑吟吟地同姜令音说起宫中之间的趣事。
姜令音似乎也不曾发觉异样,兴致勃勃地同她们谈论起来,她被挤到一边,无人在意。
纤苓沉默了一瞬,低头悄然退了出去。
她一走,屋内的交谈声也戛然而止。
冬灵转动着眼珠子,俏生生道:“娘娘,奴婢去看看觉夏的冰葡萄做好了没。”
知是借口,但姜令音还是挥手让她离开。
杪夏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线,疑惑道:“方才纤苓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可是娘娘同她说了什么?”
她很敏锐,哪怕纤苓掩饰得很好,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姜令音将在含清殿与纤苓说得话简单重复了一遍。
杪夏微微一惊,“这事……”
“自然是假的。”姜令音悠悠道。
扶喻从没跟她提起过什么无子封妃之事,她告诉纤苓,只是想逼迫她对自己下手。
甚至,借用她们布的局坐实这句话。
杪夏顿时领悟了她的意思,她不禁一笑:“娘娘这话虽为假,可依照娘娘如今的圣宠,在旁人看来,娘娘无子封妃也是使得的。”
所以,纤苓才没有怀疑。
她跟在姜令音身边,看多了帝妃二人的相处方式。再加上姜令音对她颇得信重,她没理由怀疑姜令音会诓骗她。
杪夏又有些担心:“娘娘不担心这话传出去吗?若叫陛下听了,会不会对娘娘不满呢?”
姜令音挑眉一笑,“从前我在宫中的名声便不好,传出这样的消息,在陛下看来,只会是认为有人蓄意损坏我的名声。”
听籍安说,扶喻还让庆望暗地里处理了一些嚼舌根的宫人,那些宫人,都曾妄议过她。
瞧,何须她出手呢?扶喻甚至没让她知晓此事。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扶喻却自觉维护起她。
就像话本子里所说的那样:真的喜欢一个人时,自当双手奉上一切珍贵之物。
不难看出来,扶喻现在对她,确有几分喜欢。
姜令音抚了抚额前的碎发,漫不经心地想着。
可即便如此,对她来说还是不够。
*
中秋过后,连着几天的瓢泼大雨,驱散了不少暑气,也浇灭了宫中许多人的躁动。
姜令音的圣宠依旧,不曾被任何人动摇。
跟随前来的三位采女,除了陈采女那次的偶遇,再无人单独得见圣颜。行宫嫔妃少了,圣宠却攥在姜令音手上,不曾流出丝毫。
眼看着八月过去,天气逐渐转凉,离回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时,行宫中的人还没来得及动作,皇宫中却传来一道令人惊骇的消息:祺婕妤病逝。
消息传来时,姜令音正在和扶喻绘制玉佩的图案。
扶喻笔尖一顿,墨水晕染出一团黑,他犹且不觉,“祺婕妤怎么了?”
被他盯着的侍卫一阵毛骨悚然,随即低头重复话语:“陛下,祺婕妤娘娘于两日前丑时不治而亡了。”
说实话,姜令音也被这道消息打了个措不及防。她知道扶喻离宫后,定是会有人对祺婕妤动手,但她没想到,就直接要了祺婕妤的命。
扶喻声音一沉:“太医如何说?”
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或许是错愕,或许是沉痛,又或许是早有预料,他的神情很平淡,淡得仿佛祺婕妤的病逝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可姜令音还是注意到他拨动着玉扳指的动作。
祺婕妤犯了天大的错,扶喻也没想过让她死。
侍卫不敢迟疑,双手将淑妃的信笺交给庆望手中,而后道:“太医说,祺婕妤娘娘郁结于心……听闻中秋前,祺婕妤娘娘便有咳血之症,只是娘娘讳疾忌医,一直瞒而不报,等淑妃娘娘知晓,为时已晚……”
扶喻一边听他说,一边将淑妃的信笺展开,侍卫说完,他也看完了淑妃的信。
姜令音凑过去,略略扫了眼,除了祺婕妤病逝的来龙去脉,末了还有一大段淑妃的请罪之语。
淑妃管理后宫,有照拂嫔妃之责,可祺婕妤却在她眼皮子底下没了,这是她要承担的罪名。
姜令音收回视线,没有说话。此事轮不到她置喙,且祺婕妤的死对她来说,也不算悲伤之事。只是她有些好奇,祺婕妤只是病逝吗?太医盖章定论是病逝,便表示没有人对祺婕妤动手吗?若有,是如何瞒得住太医的?淑妃呢,她当真一无所知吗?
她能想到的,扶喻自然也有疑虑。
在永安宫伺候的宫人都是后来从六个尚局中挑选的宫女,她们之中,难以保证没有其他人的耳目。当时淑妃和顾婕妤手握宫权,买通个宫人安插进去,简直轻而易举。
扶喻眼眸微深,良久都不曾言语。
缄默的时间里,姜令音也猜不出他在思量什么。她和祺婕妤水火不容,当下说什么都不恰当,唯有保持沉默。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寂静仍在蔓延。
姜令音犹豫地一寸寸握住扶喻的手指,她的手指细腻光滑,带着独有的温度,强势地包裹住扶喻的手掌。
扶喻微愣,垂眸看了眼女子与他交握的手,女子的手不如他大,想要包裹住
如何容易,可她却不肯放弃。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见女子看过来,他也没避开。
姜令音安慰他:“陛下,您别难过。”
扶喻一时间有些怔忪。
以女子和祺婕妤的关系,她犯不着为祺婕妤的事难过,可眼下却因为心疼他,双眉蹙在一起,柔声安抚着他的情绪。
“朕不难过。”他道。
女子没接话,可面上的神色却都表达出她的不相信。扶喻有点无奈,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他抬眼注意到下方低着头的侍卫,叫人退下后,方拉着女子的手道:“朕只是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陷入回忆后,声音显得无端的缥缈:“虞家夫人同母后是手帕之交,幼时,她常常跟随虞夫人进宫来,朕偶尔也会碰上她……”
“虞夫人是为救母后而死,朕和母后都欠她恩情,她是虞夫人唯一的孩子,虞夫人走后,母后念着她身子不好,便时常接她来宫中小住,后来朕登基,便打算封她为郡主,让她以郡主之身出降。”
后来虞湘衡不愿,并以死相逼,成了扶喻的嫔妃。
这件事喜盛同姜令音说过。
在宫里,也能保虞湘衡一生荣华富贵。前提是,她安分守己。
扶喻也不想亏待她,在晏平五年大封后宫时,便打算晋封虞湘衡为祺妃,与瑾妃、诚妃并列。
可惜,事与愿违。
“不怪陛下。”姜令音轻轻靠近扶喻,“这一切都不是陛下的错。”
在扶喻心里,都是虞湘衡咎由自取。
可他却不曾想,他以为的亏欠,以为的补偿,对虞湘衡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其他嫔妃来说意味着什么。
若非他的纵容,虞湘衡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截寝,怎么会愈发得寸进尺,成为了后宫嫔妃的公敌?
虞湘衡的确不无辜,可扶喻,你呢?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委屈呢?
你有错。
你的错处还很大!
姜令音静静地搂住他,无声地拍着他的后背,眼中却一片冰凉。
不知是她的话戳中了扶喻的心思,还是旁的缘故,不久后,扶喻下令,以礼下葬祺婕妤——没有追封,也没有厚葬。
与这圣旨一起传回皇宫的,还有一道剥夺淑妃宫权的圣谕。
第116章 退让令昭仪占据上风。
祺婕妤病逝、淑妃丢了宫权。
这两件事直接引起了轩然大波。
先知晓的是行宫的嫔妃和跟随圣驾来的宗亲朝臣及其家眷。
淑妃是长安章家嫡女,章家乃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前后两任家主都是国子监祭酒,族中亦出了不少能人名士。若非扶喻不愿立后,以章氏嫡女的身份,淑妃登顶后位也是使得的。
太后离宫前,还将凤印交给了淑妃,让她代行皇后之权。
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淑妃虽不曾抚育皇嗣,却当之无愧为后宫第一人。
眼下陛下竟无缘无故剥夺了她的宫权——是的,圣谕中没有任何理由。
而在此之前,是祺婕妤病逝。
两件事若是有关联,那是否意味着陛下因着祺婕妤的病逝而怪罪于淑妃?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揣测起陛下的意图。
步辇上,姜令音拨了拨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她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纤苓跟在一旁,不由地吃惊道:“娘娘,陛下这莫不是迁怒于淑妃娘娘了……”
冬灵接过话:“宫中诸事以淑妃娘娘为首,祺婕妤病逝得太过突然,陛下自然会怪罪淑妃娘娘。”
还有一点她没说,先前宫中有传言淑妃小产与祺婕妤有关,说不准,陛下也因此耿耿于怀呢?
象征身份的仪仗和六人抬着的步辇浩荡地行走在宫道之上,过往宫人莫不顿足垂首,以示尊敬。
昭仪与妃位只差半阶,仪仗规制却有一点区别,如步辇,前者四人抬,后者六人抬。
姜令音为贵嫔时,司仗司给她备下的便是四人步辇,册封昭仪后,又给她添了两人,如此,姜令音出行时的仪仗其实一应是妃位的标准。
这是帝王给她的殊荣。
所以即便她名义上是昭仪,但有了宫权后,对上瑾妃和诚妃,也丝毫不逊色。
姜令音抬眼看着迎面而来的仪仗,与坐在步辇上的瑾妃四目相对。
此处并不宽阔,不足够二人的仪仗一起通行,所以势必有人要往后退让。
纤苓看了眼前方,下意识地道:“娘娘,咱们可要让一让?”
姜令音没说话,她觑了眼冬灵。
冬灵立即会意:“尚局的人还在扶摇殿等娘娘呢,娘娘怎好让各位大人久等?”
她的声音不低,似是在故意说给谁听。
果不其然,听了这句话的倚琴脸色登时一变,压低声音对瑾妃道:“娘娘,令昭仪这是明晃晃地欺辱您呢。”
瑾妃却面不改色,她甚至含笑道:“既然令妹妹身上还有要事,便让令妹妹先行一步吧。”
她虚抬了下手,得到吩咐的小太监立即将步辇放下,数位宫人陆续退到宫道的一侧,低眉顺眼的模样一如过往的宫人。
瑾妃从步辇上走下来,以她的高度,须稍稍昂首,方能看清姜令音的面容。
姜令音低眸,冲她一笑:“多谢瑾妃娘娘。”
她的眉眼间满是慵懒之色,话是道谢,语气却不算恭敬。
瑾妃没有接话。
直到姜令音的仪仗与她擦身而过,她的神色也丝毫未见波动。
然而只有倚琴知道,自家娘娘现在是如何得怒不可遏。
瑾妃死死攥着手心,堪堪维持住自身的仪态。一回到寝殿,倚琴就屏退众人,放轻了呼吸来安抚她:“娘娘息怒。”
“息怒?”瑾妃微微提高了声音,片刻后又恢复了一贯的语调,“你让本宫如何息怒?”
今日,令昭仪已经明目张胆地骑到她头上了。向来都是低位者避让高位者,位卑者向位高者低头,令昭仪却以权势逼迫她,让她低头,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
“只是昭仪便如此张狂,若成了妃位,那还了得?”
瑾妃一时有些意外和烦躁:“陛下竟为了虞氏直接剥夺了淑妃的宫权,本宫到底还是小看了虞氏在陛下心中的份量。”
淑妃位分高于她,又掌管着凤印,她先前一直想着将淑妃的宫权夺走,但当下发生此事,却打了她措手不及。
倚琴也为此担心:“淑妃没了宫权,这后宫岂不是就成了令昭仪和顾婕妤的天下了?”
“令昭仪有圣宠,又有宫权,单是顾婕妤一人如何压得过?再这般下去,只怕那句话要成真了。”
无子封妃。
这莫大的荣耀加身,往后,令昭仪便是失了圣宠,旁人也望尘莫及了。
瑾妃闭着眼沉思片刻,静静道:“登高跌重,让她再享受一会高处的滋味吧。”
……
圣谕传到皇宫时,淑妃怔愣许久。
绫屏咬着唇没敢出声,周围的宫人也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准备承担她的怒火。
可过了许久,只听得淑妃一声苦笑:“罢了,既是陛下的意思,本宫自然遵从。”
“正好,太医让本宫静心休养,如此也好、也好……”
殿内的宫人闻言,悄然松了口气,心中对淑妃也愈发感激和尊敬。
绫屏望着自家娘娘,欲言又止:“娘娘……”
“陛下怎能怀疑您呢?”她心里难受极了。
娘娘的确因着小产一事对祺婕妤心里有隔阂,可从未想过对祺婕妤下手,若是下手,哪还会等到今日?
淑妃微微一笑,“或许不是怀疑,只是祺婕妤并非骤然病逝,她咳血一事,本宫不曾察觉,太医也说了,倘若尽早发现,或许祺婕妤不至于丢了性命。”
她长叹一声:“此事,本宫亦有失察之责。”
绫屏皱眉,“即便如此,陛下也不该直接夺了娘娘手上的宫权,这些年,一直都是娘娘劳心劳力地管理后宫,后宫上下抹莫不信服,不过是一时失察——”
“好了!”
淑妃乜她一眼,声音陡然一沉:“这后宫,是陛下的后宫。陛下信任本宫,才将宫权交到本宫手上,这宫权,却并非本宫所有。陛下有权交给任何一个人,你明白了吗?”
绫屏脸色一白,立即屈膝请罪:“是,奴婢一时失言,多谢娘娘宽恕。”
将绫屏打发出去,淑妃在临窗的榻上独坐良久。
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院子里的风将廊下的风铃吹响,清脆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回荡在淑妃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淑妃忽然无声扯唇一笑。
虞湘衡死了。
她终究还是死了。
死后哀荣都没有,真是可怜啊——
*
冬灵说得不是假话,因着淑妃忽然被剥夺了宫权,六个尚局将重新进行分配管理,今日,女官们再次来到扶摇殿。
除了她们,顾静姝也在场。
姜令音坐在上位,目光随意地看向顾静姝,“顾婕妤可有什么想法?”
扶喻收了淑妃的宫权,也没有给旁人宫权的意思,所以就变成了姜令音和顾静姝二人共同管理宫中诸事。
姜令音位高,她有权先挑,可她偏将难题交到了顾静姝手上。
六尚的女官也摸不准她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没有说话,但余光却一直落在这两位娘娘上。
顾静姝应当是早有想法,直接道:“妾身先前主要管理尚功局和尚服局,对这两处还算熟悉。”
姜令音轻挑了下眉,六个尚局,她只选两个?
顾静姝看着她,不卑不亢:“昭仪娘娘以为如何?”
姜令音才不跟她你来我往,互相推辞,不论顾静姝打得什么算盘,她都不在乎。
“顾婕妤既然有了选择,便就如此吧。”
对于她的话,顾静姝也不算意外。
出了扶摇殿,重锦随即不解地问:“娘娘今日何必退让呢?您与令昭仪本该平分三局,娘娘这般,倒落了下风。”
顾静姝笑笑:“你当真以为令昭仪想与我平分吗?”
只怕她的话,正中令昭仪的下怀。
重锦难得有些糊涂了:“娘娘都看穿了令昭仪的心思,还顺着令昭仪做甚?”
顾静姝“唔”了声,沉吟道:“她位高于我,若真是平分,只怕她心里不畅快。”
但姜令音不畅快与她何干?
这显然只是个说辞。
“宫中的局势说变就变,如今她占据上风,陛下也偏宠她,我若是偏要与她相争,只会彼此闹个不快。”
顾静姝冷静地分析道:“总要有人退让,今日是我,来日说不准会是谁。况且,她初次经手宫务,一口气要管理四个尚局,也非容易之事。”
淑妃管理后宫这几年,为她效忠的人难道会少吗?如今换成了姜令音,难免有人不会信服,使些绊子也是常有的事。
她却不能行差踏错。
宫中之人无数双眼睛会盯着她,拿她与淑妃相比较,若她不如淑妃,一旦露了怯,往后再树威可就难了。
随着她的分析,重锦渐渐解开了眼前的迷雾,她重重地点头:“娘娘说得道理,奴婢都明白了。”
顾静姝莞尔:“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但她却没说下去。
中秋那日,她与外祖母在偏殿里交谈了一番。
有些话,虽未曾宣之于口,但却有表露出的迹象。
她若是诚心与姜令音争,时至今日,她恐怕已经难以争过了。
甘心吗?
其实有很多的不甘心。
但没有办法,即便再不甘心,她也要忍着。
至少比起世上的许多人,她已经幸运得多了。
她很知足。
她该知足。
扶摇殿内,姜令音姿态闲散地倚靠在凉椅上。
“娘娘。”纤苓蹙着眉头,迟疑地开口,“顾婕妤是不是故意的?娘娘与她一同协理后宫,本该平分六局,可她却……奴婢担心此事有阴谋。”
冬灵大大咧咧地道:“能有什么阴谋?定是不愿与娘娘相争呗,若真要争,顾婕妤如何争得过咱们娘娘?纤苓,你也想太多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冷哼一声:“还有今日在外面,你凭什么叫咱们娘娘退让?”
纤苓刚要开口,就被冬灵拿话堵住:“你可别说什么咱们娘娘的位分比瑾妃娘娘低这种话。”
纤苓顿时一噎。
她想问,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虽然娘娘告诉她陛下会让她“无子封妃”,可这不是还没下旨?没正式下旨,娘娘是昭仪,本就比瑾妃低一等。
但心里的这番话,她却不敢说出口。
二人之间的拌嘴,以冬灵全方位压制取胜。
姜令音在一旁听着,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总之未置一词。
她托着腮,心里想着扶喻知晓六个尚局分配的情况后会是什么反应。
纤苓看着面前洋洋得意的冬灵,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冬灵似有所觉,她狐疑地瞥了纤苓一眼,在低头的瞬间,也冷冷地牵了牵唇。
第117章 众敌她被这些人孤立了。
六个尚局的分配情况传到扶喻的耳中时,他先是一晃神,旋即看向庆望,“这是令昭仪和顾婕妤自行商定的?”
庆望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语气,如实地点了点头:“是,陛下。半个时辰前,顾婕妤和尚局的大人们都去了扶摇殿。”
他有点意外陛下的反应,莫不是陛下觉得分得不恰当?
也是,虽说令昭仪位分比顾婕妤高半阶,但顾婕妤协理后宫的时间却比令昭仪要长……
他这个念头刚冒出头,又听自家陛下沉吟道:“回宫后,让陈尚宫去拜见令昭仪。”
庆望下意识地应了声,回过神来,忽地一怔。
陈尚宫?
这位大人可是太后殿下当年一手提拔上来的,管理六个尚局。而她的主要职责,是教引中宫。
简单来说就是协助皇后管理后宫诸事。
陛下让陈尚宫去拜见令昭仪,到底是担心令昭仪对宫务的生疏,还是其他原因?
庆望没敢深想。
扶喻说的是回宫后,因而这事也就没提前传到姜令音等人耳中。旁的嫔妃见陛下对令昭仪和顾婕妤分管尚局之事没任何表态,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结果是不容置疑的。
这种情况下,行宫众人对姜令音的态度肉眼可见地一日比一日恭敬。
在扶喻的默许下,姜令音时常传见尚局之人到扶摇殿,尤其是尚功局和尚仪局的有琚和有声。
众人心知这大约是选中了二人接任尚功和尚仪,倒也不曾怀疑什么。
中秋过后不久就是瑾妃的生辰。
蕙质公主生辰后,瑾妃便一直平静地待在重光殿,对于行宫里谈论颇多的的姜令音得权与姜令音和顾静姝分权这两件事毫无反应。
婕妤往上的嫔妃每年生辰时都能摆几桌宴席,以示尊荣。去岁的这时候姜令音刚入宫,凑巧碰上了瑾妃的生辰,她记得这事儿是淑妃安排下去的。
于是,她派纤苓去了趟重光殿询问瑾妃的想法,得了确切的回复后,她便将宴会的一应安排循着旧例分给了各个尚局。
虽然她不想落人口舌,但她也不会为了此事费多少心。
瑾妃虽没有宫权在手,但不论在皇宫里还是在行宫里,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因而,听闻消息的嫔妃们都活络起来。
瑾妃生辰,陛下必定会到场。行宫里的嫔妃虽然不多,但她们仍旧没有圣宠,眼看就要回宫了,她们总不能白来一趟,抱着这样的心态,她们都十分重视这次的宴会。
瑾妃的宴席就摆在重光殿前的院子里,重光殿距离扶摇殿有些距离,因而比起其他人,姜令音便算姗姗来迟了。
今日,瑾妃难得的穿了一身绯色的宫装,盘起的发髻上坠了几支
金钗和步摇,举手抬足、一颦一笑间皆流露出不凡的气度。
众人穿着寻常,姜令音也没打算喧宾夺主,可她人一来,仍旧吸引了诸多的目光。
“令妹妹来了。”瑾妃瞧见她,也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请她入座,“方才还在说令妹妹呢。”
姜令音的位置在她的右下方,姜衔玉的正对面。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接过话话茬:“说什么?”
沁婕妤搭了腔:“二皇子给瑾妃娘娘写了一幅大字,妾身们都羡慕得紧。说来昭仪娘娘颇得陛下宠爱,只怕离好消息也不远了。”
姜令音轻颔首,不以为意地道:“这事儿可说不准。”
“这倒也是。”沁婕妤自若地接过话,“不过昭仪娘娘还年轻,即便再过两年,也不必着急。”
瑾妃含着笑:“是了,本宫也是入宫快两年了才怀上的旭儿。诸位妹妹也不必着急,时机到了,自然就有了。”
姜令音不急,可其他人如何不急?
满打满算,她们已经入宫一年了,可这一年,竟有人还不曾承过宠。陛下不召她们侍寝,让她们如何怀上皇嗣?
三位采女微微垂了脑袋,没有吭声。
出了皇宫,陛下还是看不到她们,被令昭仪紧紧霸占着,她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瑾妃将几人的神色看在眼中,面不改色地道:“想要诞下皇嗣,诸位妹妹平日里可得仔细调养好身子,身上哪儿不畅快了,可不能瞒着,以免误了治病的时辰。”
她又说了些体己的话,叫众人觉得舒心不已。
一时间,气氛和乐。
姜令音莫不关己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将周遭的说话声和笑声无视了个彻底。
扶喻来时,便见女子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耷拉着精致的眉眼,被所有人排斥在外的场景。
她与这儿格格不入。
霎时间,扶喻眸子一沉。
待众人瞧见扶喻,便被他黑沉的脸色唬了一跳。
谁也不知陛下为何这副模样,不知不觉间,气氛凝固,噤若寒蝉。
众人屏气凝神,只觉得坐立难安。
瑾妃抿了个笑,斟酌着开口:“陛下——”
话才开了个头,便被扶喻打断:“方才在聊什么?”
瑾妃忙道:“今儿旭儿给妾身写了一幅大字,妾身给诸位妹妹瞧了眼,诸位妹妹颇是羡慕,妾身到底有些经验,便同她们谈起了养育皇嗣之事。”
扶喻坐上主位,平静地扫视了一圈众人,淡淡道:“连自己的言行都没约束好,如何能抚养好皇嗣?”
这话一出,包括瑾妃在内的嫔妃都变了脸色。
谁也不曾料到陛下如此不留情面,坦言她们的不堪。
众人沉默间,扶喻望向姜令音,声音柔和了许多:“这几日可是没休息好?”
姜令音刚接手宫务,要熟悉几个尚局的职责;扶喻这几日也在忙秋闱一事。二人已经好几日没有见面了,再加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扶喻不免多想。
女子受他宠爱,虽有宫权在手,但寡不敌众。
所以,她被这些人孤立了。
姜令音没受扶喻情绪的影响,她抬眼与他相望,弯了弯眼眸,“陛下也是。”
院子里异常安静,二人的对话便一字不漏地传到众人的耳中。
瑾妃也有些出神。
陛下的语气一贯是冷淡的,可当下却又柔又轻,好似说重些,会吓到令昭仪一般。
陛下何时这般体贴,这般耐心地对待一个嫔妃?
便是蕙妃,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陛下吧?
依照规矩今夜本该留在重光殿的扶喻,却在宴席上待了没多久后,同姜令音携手离开。
这个被众人抱以期望、慎重对待的宴会,在扶喻和姜令音一同离开后,也宣布了散场。
众人沉默又失望。
但最难堪的,莫过于瑾妃。
顾静姝离开重光殿时,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上方面无表情地瑾妃。
重锦轻声感慨:“这下子,令昭仪算是彻底得罪了瑾妃。”
“不过,以令昭仪如今的盛宠,日后再诞下皇嗣,焉知不会越过瑾妃娘娘呢?如今得罪了,也不算什么事儿。”
顾静姝不可置否。
说到这里,重锦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在看她们后,她再次压低声音:“娘娘,奴婢今儿去膳房的路上,听到了几个宫女在谈论令昭仪……”
她觑着自家娘娘,一字一顿:“说什么无子封妃。”
顾静姝眉目陡然一凝,“这种话,听听就是了。”
重锦会意:“是,奴婢省的。”
*
眼看暑气逐渐散去,回宫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晌午时的太阳仍毒辣得很,姜令音却一改常态,坐着步辇来到含清殿。
苏穆清站在廊下,长身玉立,目不斜视。
籍安远远见到她的仪仗便去通传了,因而待姜令音下了步辇,籍安便迫不及待地迎她进殿。
“天儿热,娘娘怎么来了?”
姜令音目光掠过一旁的苏穆清,看向籍安,笑吟吟地问:“陛下可在忙么?”
籍安弓着身,笑眯眯道:“娘娘来得巧,几位大人刚好离开,陛下正打算用膳呢。”
姜令音瞬间明白了籍安话里的意思,她轻颔首,脚步翩跹得进入扶喻的眼帘。
“陛下圣安。”
福身的动作还没做完,便被扶喻打断,“过来,可用过膳了?”
姜令音依言走到他身边,被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手。
她笑得眉眼弯弯,“妾身来同陛下一起用膳。”
扶喻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无事献殷勤。”
姜令音眉头一压,立即反驳:“陛下怎能这么想妾身呢?”
扶喻一边拉着她往后殿走,一边嗤了一声:“往常哪一次不是朕去扶摇殿?”
日头高,女子怕热,也怕晒黑,又想同他一道用膳,又不想出来,便几次三番地暗示他,让他去扶摇殿。
说她没脸皮,她还反过来怪他不心疼她。
姜令音努了努嘴,没说话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左右扶喻也从了她的意愿。
今日她来见扶喻,倒也确实有一件事:“陛下先前不是答应带妾身去南巡吗?妾身瞧着,陛下都打算启程回宫了,莫不是等回了宫,再去南巡?”
扶喻一顿,忽然想起此事他还没和女子通气。
他没掩饰脸上的神情,姜令音眸色微闪,静静地问:“陛下另有安排了?”
扶喻哑着声,将今年秋闱和明年春闱、殿试的事简略提了一嘴,又将之后的安排说了一遍。
“待殿试结束,明年的这个时候,朕带你去南巡。”
大抵是不想见女子情绪低落,扶喻忙又保证:“愔愔放心,这件事朕已经让苏穆清去准备了。”
南巡是一件大事,必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姜令音心思百转,面上不露分毫,勉强“哦”了声,“妾身明白了。”
知晓女子期盼已久的事落了空,心里会不舒服,于是用膳时,扶喻便殷勤地给她盛汤、夹菜。
这场面,看得庆望眼皮子直跳。
仿佛似曾相识——
令昭仪初次侍膳时似乎也是这般?
第118章 记仇权宠加身,
锋芒毕露。
十月初八,桂花飘香,秋意正浓,圣驾动身返回长安。
回程的几日,姜令音频繁进出圣驾,引来了诸多人的侧目。
一来二去,随行的官员都知道了她的身份。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绥安侯府姜家”这几个字上。长安城是皇宫所在地,盘踞了数不清的王侯国公、名门世家。
绥安侯的爵位来自于先祖,乃太宗皇帝所封,世袭罔替,已有数百年。姜家不是大姓,但先祖曾尚皇室公主,所以也谈得上与皇室沾亲带故,只是几代下来,已有萧条之势。
因着姜衔玉为皇妃,又抚养了皇长子的缘故,姜家的才逐渐扬名。
如今见又一姜家女颇得圣眷,众人不免道一声姜家真是好运道。至于旁的,却不做他想。
姜令音倒是不知他们这些人的想法,知道了,恐怕也是一笑置之。
她想要的,只有扶喻拥有,也只有扶喻给的起。所以,她从入宫开始,就仅仅在意扶喻一人的想法而已。
众人回到长安已是十月中旬。
众妃在淑妃的率领下在宫门前恭迎圣驾。
近三个月不见,淑妃的脸色比先前憔悴了许多,不知是不是丢了宫权的缘故。
姜令音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见淑妃朝她看过来。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脸上也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就在姜令音以为她会说什么的时候,淑妃倏然移开了视线,她什么也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姜令音悄然动了动手指,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待回了承光宫,她立即喊来栖笺,“宫里最近可发生了什么事?”
栖笺想了想,摇头道:“祺婕妤病故后,淑妃娘娘被陛下剥夺了宫权,宫里人人风声鹤唳。这段日子,各位娘娘和主子们都各自待在宫里,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过淑妃娘娘这段时日病了,请了好几次太医,前两日,章夫人还递了牌子进宫探望淑妃娘娘。”
姜令音挑眉,“此事是何人应允?”
章夫人有诰命在身,淑妃又是正二品妃位,二人相见并非难事,但——淑妃没了宫权,若是召见章夫人,或是章夫人请求入宫,都需要经过掌管后宫之人的同意。
故而姜令音有此一问。
此事应当让她和顾静姝知晓,偏偏她们当时不在后宫。
栖笺没想到她这么警觉,立即笑道:“是陈尚宫。”
又道:“先前一直是陈尚宫协助淑妃娘娘。”
所以,这个意思是,陈尚宫和淑妃交情匪浅?
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姜令音垂眸思量须臾,又问:“魏选侍那儿如何?”
魏选侍就是先前的琼贵嫔。
栖笺道:“魏选侍被降位后,闹腾了好些日子,等祺婕妤病逝后,不知怎的,就安分了下来,一直到今日,也不曾有什么动静。”
姜令音稍稍意外了一下,又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她将宫里的情况了解完之后,用过膳,正准备看会账簿,便听喜盛来报陈尚宫求见。
姜令音看了眼天色,将人传进来。
陈尚宫虽年逾五十,但精神健硕。她穿着褐色的宽袖长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乌黑明亮,仿若能洞察人心。
“臣尚宫局尚宫陈氏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在姜令音面前,她恭敬的姿态却与常人无异。
打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姜令音就觉得是个硬茬,她有心试探,便温声唤人奉茶:“尚宫大人不必多礼,先坐下吧。”
她一抬手,纤苓立即为陈尚宫斟了一盏茶。
“娘娘折煞臣了,当不得娘娘大人二字。”陈尚宫拱手一礼。
姜令音笑笑,不可置否。
待臀部沾了半个交杌后,陈尚宫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只见殿内的宫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上的活儿,她心里有了底,眼前的主子没有屏退左右的意思。
在不曾见过令昭仪前,她听到过不少关于这位娘娘的传言,但这一见,却更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谣言不可信。
知晓尚宫局归令昭仪管理后,底下的女史们都有些焦躁和不安,亦有不少抱怨,无他,令昭仪太过年轻了。这一路走来,她也太顺遂了。像她这样的年纪,总喜欢意气用事,偏偏她如今颇得圣宠,后宫之中无人制衡。
可一旦她犯了错,底下的人都将会遭殃。
她们不想受牵连,便都想着日后对她睁只眼闭只眼糊弄过去也就罢了。
她倒是没有过早下定论,可心里也是犹豫的,然而叫她意外的是,陛下一回宫,就让御前的人来给她传了口谕,让她来拜见令昭仪。
陈尚宫从前就是太后扶持上位的,陛下也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了解陛下的性格,且陛下从前一贯不插手内廷之事。由此可见,陛下对令昭仪的重视。
所以,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拜见令昭仪。
“昭仪娘娘,尚宫局是……”
陈尚宫不卑不亢地将尚宫局处理的事务一一解释了一通,末了,还将账簿奉上。
“请娘娘过目。”
纤苓将账簿放到姜令音的手边,退到了姜令音的身后。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神态恭谨的陈尚宫,心头愈发沉重。
陈尚宫如此态度,已有亲近和教导之意。
她从前,也是这样对淑妃娘娘的吗?
她不知道,但她总觉得陈尚宫不该如此迫不及待地来承光宫。
姜令音随意翻看了两页,重新望向陈尚宫,语气不明:“除此之外,陈尚宫可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本宫?”
她不是察觉不到陈尚宫对她温和尊敬且谨慎的态度,所以,她打算再试探一番。
陈尚宫有一刹那的怔愣。
她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脑海里的思绪翻涌。
什么事?
她要问的是什么事?
姜令音慢条斯理地抬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很有耐心地等着陈尚宫的回答。
可脸上的笑意却一寸一寸消失。
电光火石间,陈尚宫想起一件事。
她立即起身作揖,“回娘娘,臣还有一事未曾禀明。”
“五日前,章家夫人往宫里递了牌子,请见淑妃娘娘。臣做主允了此事,并于两日前让章家夫人进了宫,在昭和宫待了一个时辰。”
姜令音静静地听完,嘴角忽然抿起。
“这种事,从前都是陈尚宫来处理吗?”她问。
陈尚宫没有迟疑地道:“是,不过娘娘既已回宫,往后臣会告知娘娘一声,请娘娘处理。”
“好。”姜令音姣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笑意,“本宫知晓了,往后也要劳烦尚宫来协助本宫。”
“是,臣明白。”
出了承光宫,陈尚宫摸了一把后颈,才惊觉自己身上竟出了一片冷汗。
这个时候,她哪还不明白方才令昭仪单独提出此问的言外之意。除了试探外,更多的是提醒她,如今是她令昭仪掌管后宫,一应事宜,都该先回报给她知晓。
即便事关淑妃,也不能例外。
待回到尚宫局,却见御前的籍安正在等候她。
“尚宫大人。”
陈尚宫回以一礼,“籍安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籍安一笑,颇是腼腆:“是,昭仪娘娘初掌宫权,陛下有些不放心。听闻尚宫大人去拜见了昭仪娘娘,不知大人以为昭仪娘娘如何?”
陈尚宫听得心惊不已。
可即便是陛下问话,她也不能背后妄议主子。
她想一想,肃声道:“劳烦公公告知陛下,臣定会全力协助昭仪娘娘管理后宫诸事。”
籍安放心地点了点头,道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开。
陈尚宫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而看到这一幕的女史们也赶忙围了上来,“尚宫大人……”
……
尚宫局后面发生的事姜令音并不清楚,但各宫却在陈尚宫到达承光宫不久就得到了消息。
陈尚宫主动拜见令昭仪这一动静,免不得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一件事:今时不同往日。这偌大的后宫,已归令昭仪掌管。
所谓的协理后宫,成了统摄后宫。
令昭仪权宠加身,锋芒毕露。
翌日是十月十五,一直以来都是众嫔妃前往昭和宫请安的日子,可这日一早,各宫嫔妃却没着急前往昭和宫,而是派宫人们到各处打听消息。
如今淑妃位分虽是最高,却不再掌权,她们不知道该不该去,若是去了,是否会得罪令昭仪?
正在她们踌躇间,昭和宫忽然派了宫人出来传话:淑妃娘娘玉体抱恙,须静养,近来不宜见客。
众人不由地松了口气。
姜令音难得的起了个早,听闻消息后,她诧异地问:“淑妃娘娘抱恙?可找太医瞧过了?”
来承光宫的是淑妃身边的心腹宫女绫屏,她福了福身,道:“谢昭仪娘娘关心,淑妃娘娘已经请太医瞧过了。”
姜令音再问:“尚寝局的玉牌也撤了?”
绫屏微顿,垂首道:“还不曾,此事就劳烦昭仪娘娘了。”
姜令音“嗯”了声,当着她的面吩咐纤苓去尚寝局将淑妃的玉牌撤下。
绫屏皱着眉回到昭和宫,将这事说给淑妃听,一边说,一边抱怨:“娘娘,令昭仪怎能这样?”
一点都不留情面。
自家娘娘都三个多月没见到陛下了,玉牌一撤下,陛下就算是想来看看娘娘,恐怕也会被人劝着顾及龙体。
绫屏郁闷极了。
淑妃愣了半晌,忽然笑起来。
这可给绫屏吓坏了:“娘娘,您笑什么?”
淑妃咳了一声,低低道:“你可还记得去岁冬日,本宫曾让尚寝局撤下过令昭仪的牌子。”
“奴婢记得。”绫屏点头,“那时候,令昭仪病了,娘娘顾忌着陛下,还特意让罗才人她们去探望了令昭仪——”
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
所以,令昭仪还记着这个仇?
绫屏扯了扯唇,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可娘娘当时不也是为了她好吗?”
“是啊。”淑妃惨淡一笑,“这会儿,令昭仪也是为了本宫着想,不是吗?”
绫屏顿时哑然。
淑妃看了看她的脸色,轻轻一叹:“好了,你生什么气?”
绫屏咬着唇,好一会儿,才堪堪开口:“奴婢就是替娘娘不值。”
令昭仪何德何能得陛下如何盛宠?
淑妃仿佛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立即提醒道:“这是她的本事,往后待令昭仪恭敬些,莫要被人抓住了把柄。也告诉昭和宫的人,今后要更加谨言慎行,不要招惹是非。”
“是,奴婢知晓分寸。”
绫屏应下,侍奉淑妃喝了汤药后,正欲出去,忽然听道一声低不可闻的感叹:“那时候,她还是令婉仪……”
绫屏脚步一顿,旋即鼻子也一酸。
是啊,短短几个月,令昭仪竟有权撤下娘娘的牌子了。
谁能想到她有这样的造化呢?
第119章 背叛(上)“娘娘她不想诞下皇嗣。”……
令昭仪撤了淑妃的玉牌的消息在宫中逐渐传开来。
这一举动,便更让众人觉得她性子猖狂。
外面传的消息姜令音听得一清二楚,但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她正忙着了解尚局的账簿和各宫的势力。
冬日将近,尚服局要给主子们裁剪衣裳,还特意来询问姜令音料子如何分。
其实这种小事只需要遵循旧例即可,但宫里都是人精,以为姜令音刚接手宫务,要事事过问,事必躬亲。
这一来,也是探探姜令音的行事风格。
姜令音对于她们的试探心知肚明,也没为难她们,只淡淡道:“按着往年的例子来就成。”
尚服笑着应了,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
宫里的传言影响不到姜令音,她按部就班地翻看宫中的账簿,了解银子的各项出处,查漏补缺。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关于她封妃的消息被人开始大肆传扬,说得有鼻子有眼。
虽是传言,但私下里仍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怎么又在编排娘娘?”冬灵啐了一口,一脸愤懑,“她们真是太过分了!娘娘可要仔细查一查,再好好教训教训她们。”
姜令音瞥她一眼,悠悠地道:“不算编排。”
“就是,若叫陛下听见了,岂不是以为娘娘……”冬灵正在气头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娘娘的意思莫不是——”
姜令音点了点头。
冬灵压抑着面上的喜色,小声道:“过几日就是娘娘的生辰了,这是陛下给娘娘的生辰礼吗?”
姜令音笑了笑,没有说是还是不是。
但冬灵却欢呼起来:“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纤苓打帘子进来时就听到她的这句话,她笑着看向姜令音和冬灵,眸中透了点疑惑:“娘娘是有什么好事吗?”
冬灵别过脸,没搭理她。
姜令音重新看起账簿,也没接话。
纤苓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待晚间回到屋子里,冬灵方才不情不愿地对她道:“有件事要告诉你,不过你不能告诉旁人。”
纤苓心神一凛,柔声:“这是自然,你且说说是什么事。”
“娘娘生辰那日,陛下要给娘娘封妃。”冬灵说得眉飞色舞。
她沉浸在愉悦之中,没注意到纤苓一刹那阴翳的眼神变化。
……
二十六日是姜令音的生辰,得知她的生辰宴设在了长空楼后,关于她封妃的谣言愈演愈烈。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扶喻没有出声打破这一谣言。
陛下和令昭仪任谣言发展的态度,更加证实了事情的可信度。
空穴不来风。
不否认,即是默认。
玉照宫
“令昭仪才入宫一年多,膝下更是无子,陛下怎就直接给她封妃了?”这太快了。
宁昭容觑了眼南筝,漫不经心道:“陛下宠爱她,自是什么好东西都想给她。”
南筝一噎,她有些忿忿不平:“奴婢心疼娘娘。”
自从祺婕妤病逝后,娘娘好似了却了一桩心事,竟开始喜欢上侍花弄茶,偶尔还叫上陈采女相陪,连蕙质公主和三皇子都没怎么上心了。
“心疼我做甚?”
宁昭容利落地剪下一截枝叶,不咸不淡道:“现在心急的,另有其人。”
淑妃、瑾妃、诚妃,哪一个不比她更急?
再大的心,在这宫里的几年里,她也都耗空了。左右她得不到,眼红令昭仪又有何用呢?
眼下她膝下有子有女,当是旁人羡慕她才是。
临华宫
殿内气氛压抑,宫人们噤若寒蝉。
瑾妃倚在榻上,手中拨弄着一柄玉如意。
柄上的穗子微微晃动,像极了她此时起伏不定的内心。
她从暮色四合坐到弦月高垂,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蹿来一阵风,将案上的蜡烛吹得时明时灭。
倚琴款步进来,神色凝重地俯下身,贴在瑾妃耳边低语了几句:“娘娘……”
瑾妃眉头微动,抬眼看她,“知道了。”
倚琴默了默,“奴婢总觉得这事儿太过顺畅了,令昭仪当真不曾设防吗?还有,她怎么会主动避孕呢?”
“这会不会是令昭仪所设的的圈套?”
瑾妃反问:“她能有这样未雨绸缪的本事?”
想着先前的那几件事和处理结果,倚琴心顿时一定,觉得有理。
昭和宫
淑妃连着服用了几日的汤药,脸色有所好转,对于绫屏嘴上嘀咕的事儿充耳不闻。
不说陛下封令昭仪为妃了,就是四妃之一,她也没有法子阻止。陛下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没了琐碎的宫务,她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人也闲了下来,一闲下来,她就开始回忆往昔。
越想,她越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可笑。
依照陛下的性子,何曾会在意诚妃和皇长子?她那时候怎么会觉得,诚妃是令昭仪的挡路石呢?
想到皇长子,她不由地眼眸一暗。
母亲入宫来,给她带了许多调养身子的药,后位空悬多年,她也执掌后宫多年,资历上,威望上,没有人比得过她。只要她诞下皇子,便有机会更进一步——这是母亲的想法。
可淑妃知道,正因为她执掌后宫多年,陛下才不会让她登临后位。
倘若陛下有这个心思,早就立她为后了。
她离后位很近,却也遥不可及。
这个认知她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
十月二十六,姜令音生辰。
因着宴席开始于酉时,时辰尚早,姜令音在承光宫不慌不忙地用了午膳。
午膳后,她照常看起了未看完的账簿,没多久,纤苓端着一碗汤进来,当着冬灵的面道:“娘娘,奴婢给您熬的汤好了。”
姜令音没在意,“放着吧。”
刚说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本宫会趁热喝的。”
纤苓笑笑,颇是担忧地问:“娘
娘月事已经推迟了好几日,今日可要找太医把个脉瞧一瞧?”
“不妨事。”姜令音语气随意,“从前不是没有推迟过。”
纤苓应了声,等看着姜令音喝完了汤药,方带着碗退下去。
冬灵蹙眉望着纤苓的背影,眸色微闪。
……
宴会开始前,各宫嫔妃陆续来到长空楼。
她们个个衣着艳丽,妆容精致,扶喻一晃眼,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姜令音是同他一道入的殿,见扶喻步子一顿,她不明所以地唤了声:“陛下?”
扶喻锁着眉,坐上主位后,方冷声道:“怎么穿成这样?”
姜令音这才反应过来,她扫了一眼众人,觉得好笑:众人不约而同地都穿了红色的宫装,绛红色、水红色、藕粉色……叫人眼花缭乱,连瑾妃也不免俗。
扶喻的话让众人有片刻的窘迫。
她们不知为何令昭仪独得陛下宠爱,但令昭仪偏爱红色系的衣裳一事她们却都清楚,无需绞尽脑汁,她们便以为陛下也喜欢红色,至少她们穿上红色的衣裳,能引起陛下的注目吧。
可谁知,陛下竟目露嫌弃。
姜令音嗤了一声:“从前竟不知道,诸位也与本宫一样都喜欢红色。”
众人微微低下头,仿佛无地自容。
不过姜令音今日却穿了一身杏黄色的宫装,在一众红色中,她显得格外出挑。
今日是她的生辰,所以她的位置安排在了扶喻的左侧方,一如中秋那日。
本朝座次以左为尊,照例,那是淑妃的。但淑妃今日一早就派人来给姜令音送了贺礼,并表示自己身子抱恙,无法参加宴席。
淑妃不来,姜令音便更坦然地坐在了这个位置上。
丝竹声响起后,宫女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
顾静姝看着桌子上的菜肴,还有前方的乐人,忽然听上方的宁昭容问她:“顾妹妹觉得,令昭仪生辰的阵仗,可越过了瑾妃娘娘?”
顾静姝侧眸朝姜令音看了眼,旋即道:“是有些,不过令昭仪得宠,又管理后宫,热闹些也是应当的。”
宁昭容含笑盯着她半晌,含糊地“嗯”了声。
顾静姝抿了口果酒,忽然看向瑾妃,却见瑾妃笑吟吟地同姜令音举杯交谈。
她敛了敛眸子,又兀自饮了好几口。
冰凉的果酒刚刚顺着喉咙往下咽,上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待顾静姝抬头看去时,姜令音捂着胸口,已经被扶喻拦腰抱起,往后殿走去。
“传太医——”
她愣了须臾,便起了身。
“怎么了?”
重锦压着声音道:“奴婢只瞧见令昭仪同瑾妃饮了口酒……”
顾静姝望向面色焦急的瑾妃,心里蓦地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说不清,但今日这个宴会恐怕又不得平静了。
殿内的嫔妃们都有些惊慌失措,顾静姝忙安抚众人的情绪。
令昭仪若是出了什么事,谁也说不好会牵扯到谁。
太医着急忙慌地赶来时,已是一刻钟之后了。
众妃齐聚后殿,面露忧色,一边担心令昭仪出事,一边又担心令昭仪不出事。
一片寂静中,扶喻率先开口:“令昭仪如何?”
把脉的太医对姜令音来说是个生面孔,却也一大把年纪了,把完了脉象,他面色古井无波,“回陛下,应当是昭仪娘娘服用了太多寒凉之物导致的腹痛……”
他迟疑着,又道:“娘娘近来不宜服用活血之物,可看娘娘的脉象,仿佛经常服用。”
姜令音蹙着眉尖,疼得说不出话。扶喻便看向她身后的宫女,冬灵立即道:“太医,我家娘娘一直在调养身子,所入口之物,御膳房那儿都有单子,先前李院判和郦太医都同娘娘说过……奴婢们一直仔细盯着呢,何谈娘娘经常服用寒凉之物一说?”
太医却是个有脾气的,当即对扶喻拱手:“陛下,微臣不敢妄言,但昭仪娘娘的脉象,确实服用了大量寒性之物。”
扶喻皱着眉,声音冷淡:“你再好好想想,你家娘娘除了用膳外最近可经常服用什么汤药?”
冬灵惶恐地跪下来,正要回想,便见身边的纤苓挪步上前,跪在了她的身边。
冬灵微微一怔,好似意识了什么。
不多时,耳边传来纤苓求饶的声音:“求陛下宽恕,奴婢有一事禀告。”
她一边说,一边磕头:“娘娘私下里确实服用了许多寒凉之物,此事只有奴婢知晓,可今时今日,奴婢实在不想欺瞒陛下。”
扶喻面覆寒霜,他俯视着纤苓,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你倒是说清楚,令昭仪为何要服用寒凉之物?”
纤苓匍匐在地上,姿态卑微,一字一句,震耳欲聋:“因为娘娘、娘娘她不想诞下皇嗣。”
这句话同四角悬挂的风铃声一样,清凌凌地回荡在众人耳中,众人不禁惊骇万分,面面相觑。
第120章 背叛(下)“你竟敢构陷娘娘!”……
不想诞下皇嗣,这话有好几层深意,字面上便是不愿有孕,可令昭仪颇得圣宠,如何才能达成这一目的呢?
一时间,众人脑海中闪过“避子”两个字。
妃嫔入宫的职责便是侍奉帝王和诞育皇嗣,若是服用避子汤,就是欺君之罪。
况且,身为女子,尤其是深宫中的女子,谁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令昭仪是疯了不成?
纤苓的话还在继续:“所以,娘娘私下里经常服用避子汤。”
听到这里,姜衔玉忍不住发问:“那你倒是说说,这药方从何处来?”
纤苓微抬起头,看了眼姜令音,后者面容惨淡,眼神却格外平静地盯着她,没有纤苓想象中的惊慌和愤怒,她一时心如鼓擂,堪堪稳住心神后,她咬牙道:“娘娘让奴婢以宁昭容的名义去太医院,借口对付祺婕妤,找郦太医开了药方。”
一句话,直接牵扯出两个宫妃。
宁昭容愣了:“如何以我的名义?”
纤苓将如何从玉照宫的宫女身上得到的腰牌,又如何与郦太医联系的事倒得干干净净。
“这种事,郦太医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娘娘说,所有的事都由她担着,昭容娘娘位分高,膝下又有蕙质公主,威逼利诱之下,郦太医只好开了药方。娘娘得了药材后,便吩咐奴婢瞒着其他人,故而承光宫的宫人都以为奴婢给娘娘煎的是调养身子的药,恰好那段时日,娘娘染了风寒,有这个幌子,并不曾惹人怀疑。”
她目光怜悯地注视着冬灵,“冬灵,今日娘娘也喝了一碗药,你还记得吧?”
冬灵没说话,纤苓接着说:“在行宫时,因着昭容娘娘不在,娘娘无法借用昭容娘娘的身份,便让奴婢跟着采买的宫人出宫,去药铺里买药材。”
纤苓伏地,掷地有声:“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察。”
殿内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了下来。
姜衔玉皱眉,欲言又止。
纤苓说得话仿佛没有一点漏洞,先找来郦太医对证,再去她所说的承平郡那家药材铺里求证,姜令音服用避子汤的事就坐实了。
可好端端的,她为何要做这种蠢事?
她看向姜令音,直到此时此刻,她仍旧一声不吭,仿佛对此不以为意。
姜衔玉的心猛地一沉,正要开口,却听顾静姝道:“妾身记得,这并非昭仪娘娘带入宫的婢女。为寻求稳妥,昭仪娘娘为何不让她最信任的婢女来?再者,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纤苓仿佛就在等这一句话,她磕了个响头,“顾婕妤所言甚是,奴婢不是昭仪娘娘带入宫的婢女,所以此事娘娘为了让奴婢放宽心,特意将一支玉簪交给奴婢作为信物。”
姜衔玉冷声:“宫里玉簪那样多,怎么就确认是令昭仪的?”
纤苓不慌不忙:“回诚妃娘娘,昭仪娘娘给奴婢的玉簪乃镂云霞所出。”
姜衔玉浑身一震。
镂云霞的东家是姜令音。
瑾妃若有所思:“我记得镂云霞是长安城最
大的胭脂铺子,若真是令昭仪所有,铺子里应当有记录。”
纤苓闭眼,似是不忍继续说:“玉簪就在奴婢屋子中的红木柜的第三层屉子中。”
话一说完,她就失了全身力气,瘫倒在地上,“奴婢愧对娘娘的信任,可奴婢实在不想看着娘娘继续欺君罔上——”
她的声音有些凄厉,也有些刺耳。
“住口!”一直沉默不语的扶喻冷冷地开了口,“来人,将这目无尊卑、满口胡言的宫女带下去,杖五十。”
众人一惊,见他如此明目张胆地袒护姜令音,登时有人跪下请求:“陛下,此事尚且没有结论。太医说令昭仪服用了寒凉之物,同这宫女所说一致,至于旁的话,也未必为虚。”
“倘若所言属实,陛下岂不是受了令昭仪的蒙骗?陛下宠爱令昭仪,又让令昭仪掌管后宫,令昭仪却犯下欺君之罪,这让妾身们往后如何信服?”
“还请陛下顾全大局。”
一个个嘴上说着为了他,为了大局,可心里却想的是为了她们自己的私心。
扶喻心底冷嗤,他凝视着跪下的嫔妃们,沉声道:“怎么,你们都以为令昭仪会欺君么?”
众人垂首默默无言。
换作她们,谁会自寻死路,偷偷服用避子汤?但万一呢,万一令昭仪就是个拎不清的呢?把她拉下去,她们的机会就大了。
这一刻,她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和谐与齐心。
“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她们不知道姜令音为何一言不发,神情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也许是觉得心虚,也许是觉得有陛下宠爱的底气。但她们知道,一旦所有的证据摆在陛下眼前,她再无退路。
即便陛下护着她,可宫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巴,没有威望,如何服众?没有能力服众,又如何掌管宫权?
扶喻目光冰冷地扫视过众妃,哪还不明白她们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他的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厌烦。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但姜令音能看出来他此时的烦躁。
她知道,在纤苓说出玉簪的那一瞬间,这场闹剧就被扶喻定下了一个针对她的结论。
幕后之人心思之深,从她入宫开始就在布局,为的就是今日一举铲除她。
可惜,她心急了,也大意了。
姜令音抿唇一笑,伸手扯了扯扶喻的衣袖,两人四目相对时,她轻轻道:“妾身多谢陛下信任,不过诸位说得也有道理,此事总归要有个结果,陛下,将纤苓所说的玉簪呈上来吧,还有郦太医和承光宫的宫人,都带来。”
扶喻垂眸看着她半晌,终是点头:“庆望、籍安,按令昭仪所说的去做。”
姜令音莞尔一笑,亲昵地蹭了蹭扶喻的指腹。
她瞧见了扶喻眼中的心疼,眸中的情绪更加柔软。
不枉她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
众妃跪在地上,被扶喻忽视了个彻底。
纤苓也被带出长空楼杖责。
等待的时间里,冬灵思绪百转。
自家娘娘每次来月事都痛不欲生,她是知道的,后来忽然有一日,纤苓开始负责给娘娘煎药煮汤,说是调养身子的,可冬灵总觉得纤苓总是遮遮掩掩,她暗中也观察过几次,可却没有瞧出什么异样。
香囊一事后,她留了个心眼,同栖笺换着盯防纤苓的一举一动。
娘娘因为负责中秋宴会,期间曾派她们几位贴身宫女跟随采买的宫人出宫过,巧的是,她和纤苓是同一日出的宫,她时刻注意着纤苓,终于,发现了一丝马脚——纤苓进了一家药铺,买了好几味药材。
而后,自家娘娘便又开始喝汤。纤苓用买来的那些药,煮汤给娘娘喝。
这怎么可能是娘娘的吩咐?
如果不是娘娘的吩咐,纤苓同她背后主子的目的,就是要以欺君之罪陷害娘娘。
她提醒过娘娘好几次,娘娘怎会一点也不对纤苓设防?
那是不是意味着,娘娘其实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信任纤苓?今日之事,娘娘是不是早有预料?
她想了很多,等回过神时,鼻子前忽然嗅到一阵血腥气。
被杖责后的纤苓又回到了殿内,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冬灵不着痕迹地移了移膝盖,远离了她。
纤苓的注意力放在了姜令音身上。
此时,姜令音仍端坐在椅子上,而她的手,还被帝王紧紧握着。
她的思绪有一刹的空白。
姜令音静静地望着她,眼中淡的没有任何情绪,她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可纤苓却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姜令音看着她,仿佛在说,她是一个自导自演的可怜人。
她早就看穿了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她不觉冷汗涔涔,后知后觉地想:那她为何要给她玉簪,为何留下这么大的把柄?除非,她另有所图——
姜令音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她想做什么?
很简单,她只是将计就计,反将一军罢了。她的资历太浅,即便扶喻再宠她,宫里还是有人不服她,她缺一个机会。
纤苓就是突破口。
她把扶喻要给她封妃的消息传出去,就是引人上钩。
扶喻从来没说过要在她生辰这日给她封妃,但谁知道呢?
谣言的确不是空穴来风,她也没想到扶喻听闻后也没理会,像是坐实了这件事。
也因此,她断定今日就是纤苓告发的好机会。
经此一事,她不仅要把封妃一事落实,还要把这些人震慑住。
相信方才扶喻的表现,给了很多人重重一击。
再没有调查的情况下,扶喻选择了相信她。
在这宫里,真相有那么重要吗?或许吧,但最重要的,是陛下的信任。
他可以以假乱真,为她扫除一切障碍,为她保驾护航。
所以,人人才会为争宠争得头破血流,她们都希望这份宠爱里,能夹杂着一份信任。
而扶喻没有让她失望。
一刻钟后,郦太医和承光宫的宫人一并来到殿内,偌大的大殿一下子变得逼仄了。
在来的路上,籍安已经向郦太医说清了缘由,所以一跪到地上,郦太医便请罪道:“陛下,确实有一宫女拿着昭容娘娘的腰牌找到微臣,胁迫微臣开避子药方。”
扶喻朗声:“你开了吗?药方在何处?”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郦太医浅浅摇头,“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姜衔玉迫不及待地问:“那你开了什么方子?”
“微臣蒙受陛下信任,不敢欺上瞒下,又为人所迫,万不得已,微臣只好开了一道滋养血气的方子,谎称避子药方。”郦太医义正言辞,“方子还请陛下让人查验,太医院所抓取、使用的药材都有专门的记录,还请陛下明察。”
闻言,纤苓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一旁的瑾妃仿佛颇为不解:“既是滋养血气的方子,那令昭仪的体内又为何……”
姜衔玉打断她的话:“瑾妃何必着急,郦太医的话还没说完呢。”
瑾妃觑了眼扶喻,面不改色地噤了声。
郦太医却矢口否认自己开了避子汤。籍安的速度也很快,将郦太医给的方子让所有太医过了目,众人皆道是调养气血之用。
而太医院的簿子上,详细记录了郦太医抓取过的药材,也与药方上一一对应。
顾静姝忽地淡淡道:“方才这宫女不是也说了,她曾去宫外的药材铺里买了避子的药材吗?想来是这个缘故。”
纤苓不知郦太医开的避子药材是假的,但在宫外买的,约莫是真实的。即便不能达到避子的效果,那些药材也大都是寒性、化血的。
她挑了挑眉,“若郦太医所言属实,那这宫女真是胆大包天!”
此时跪在殿内的承光宫宫人们都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杪夏为首,皆表现出大为震撼的模样。
“纤苓,亏得娘娘那般信任你,你竟敢构陷娘娘!”
杪夏怒不可遏,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怕是下一瞬就要去对纤苓拳打脚踢了。
沁婕妤不紧不慢地道:“一个宫女,哪来的胆子陷害昭仪娘娘?只怕背后有人指使,有靠山,有倚仗,否则,哪会背叛昭仪娘娘?”
作为一个奴才,谁不盼着自家主子步步高升。谁都看得出来,姜令音前途似锦,这个时候,作为姜令音倚重的宫女,竟当众背叛,除了没脑子,就是她受了旁人的指使,所衷心的主子另有其人。
几乎所有人都有视线都开始在姜衔玉和瑾妃身上转悠。
在这宫里,只有三个人比姜令音位分高。除了这二人,还有不在场的淑妃。
那么,她们的嫌疑可想而知。
120-126
第121章 偏袒“朕就是偏袒你。”
被众人注视的瑾妃和姜衔玉
神色微变,前者睨了眼沁婕妤,“沁妹妹的话听着确有几分道理。”她正了正色,思索片刻,望向扶喻,“只是陛下,妾身有一事不明,倘若纤苓是受人指使,那么,她如何得到的令妹妹的簪子?”
“瑾妃莫要忘了,纤苓深得令妹妹信任,她出入寝殿,随手拿一支簪子藏起来,伪作信物也未可知。”姜衔玉上前两步,福一福身,“陛下,不如先查一查纤苓的来历,看看她与何人私下里有来往,妾身以为,她被调到令妹妹身边或许也并非偶然。”
三言两语间,已然将纤苓的所作所为定性成了受人指使。
纤苓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郦太医竟然没敢开避子的药方,让这个局功亏一篑不说,还引火上身。她微不可察地抬起了眼帘,试图去看某人的脸色,可她刚有所动作,便对上了冬灵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一怔,赶忙垂眸躲闪。
上首的扶喻正在把玩着手中的簪子,簪头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水仙花,与女子赠给他的那一支几乎一模一样,簪子是玉质,尾端刻着一个姜字。
他想到之前问女子为何赠他玉簪,女子的回答是:“坊间传闻,水仙花代表了纯洁的爱情,妾身得了两支后,便想着,往后与夫君一人一支。”
她还解释了什么是单瓣和重瓣。后来发簪不慎丢失,女子还为此难过了许久,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发簪。
“这就是愔愔说的金盏银台?”
扶喻摩挲了一下发簪,忽然低声。
姜令音喝了药后,现下脸色红润了许多,闻言,她闷闷地应了声:“是,妾身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呢。”
扶喻曾吩咐庆望找遍了皇宫各处,却一无所获,谁也没想到被姜令音身边的宫女藏了起来。
姜令音抿了抿唇,“这簪子,妾身往后不会再戴了。”
扶喻道了句“好”,随手将簪子搁到桌案上。
此时殿内分外静谧,二人小声的交谈清晰地落入在场人的耳中,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陛下相信令昭仪,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令昭仪丢了簪子的事。令昭仪总不至于未雨绸缪,早就算到了别人偷拿了她的簪子要设局构陷她吧?
若这簪子是她给纤苓的信物,那她何必告诉陛下簪子丢失了?
瑾妃似乎有些惊讶:“令妹妹的簪子是何时丢失的?”
姜令音静静地看着她,“瑾妃娘娘莫非以为这一切是妾身自导自演吗?先将簪子作为信物给纤苓,而后去陛下那儿说妾身丢了簪子——算到了纤苓有朝一日会背叛,所以提前找好了理由?”
瑾妃笑着摇头,“本宫没有这个意思。”
沁婕妤微微一笑,“昭仪娘娘若早就知道纤苓会背叛她,直接将她打发出去就是了,又何必重用她?”
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划过,最后定在了姜令音脸上,“宫里谁不知道承光宫的纤苓是昭仪娘娘最倚仗的宫女?妾身还记得,当初陛下要将接触过桂花酿的宫女送去宫正司审问,昭仪娘娘还力保纤苓。除此之外,昭仪娘娘每每出行,都是纤苓随侍。如此这般,难道还称不上倚重吗?”
纤苓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承光宫的宫人却都一脸赞同。
冬灵绷着下颚,一脸愤恨,“娘娘对你这样好,你却要破坏娘娘的生辰宴,居心何在?”
主子们说话,原轮不到她插嘴,可她这句话说完,竟砰砰砰朝扶喻和姜令音磕起了头,一边磕头,一边高声:“陛下,娘娘,奴婢有一事要禀告。”
“方庶人给娘娘送的那些香囊都被太医检查过,在宫里时也一直挂在帐子上,娘娘接触了几个月都安然无恙,为何到行宫后,娘娘却忽然晕倒了呢?”
见她忽然提及此事,嫔妃们不由地面露古怪,就是因为这所谓的香囊,陛下震怒,直接让方氏丢了性命,琼贵嫔降成了魏选侍。
若另有隐情,魏选侍会复位吗?
但眼下容不得她们多想,只能继续往下听:“奴婢总觉得此事不对劲,便偷偷留下了其中一个香囊,虽瞒着主子,但私下里告诉了栖笺,并观察了纤苓一段时日。”
“奴婢发现,香囊上的绣法和纤苓的很像,这时奴婢又想起来,在去往行宫的路上,客栈里,纤苓和临华宫的宫女走得很近,仿佛是旧识。娘娘的箱笼由奴婢和纤苓一同照看,香囊也在其中,倘若当初方庶人给娘娘的是普通的香囊,那后来便是被人故意调换成了有毒的香囊。”
冬灵一口气说完,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临华宫,是瑾妃所住的宫殿。
被冬灵提到的栖笺敛容道:“陛下,娘娘,冬灵私下里确实找奴婢说过此事,奴婢也仔细查看了香囊和纤苓平日里的绣帕和香囊,确实有八分相像,但是否为同一人所绣,奴婢不敢保证。但纤苓深受娘娘倚重,承光宫上下皆为人证。”
她停一停,又迟疑地道:“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先前有一次夜里,奴婢还瞧见纤苓独自出了承光宫,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扶喻凝眸,看向瑾妃。
瑾妃面有几分怔然,又夹杂着几分凄凉和悲痛,她轻轻地跪下来,徐徐道:“陛下,无凭无据,如何能将妾身与这宫女扯上关系?令妹妹入宫时,身边的宫女都由尚仪局选调,妾身一直在宫中照顾旭儿,又岂会——”
“还请陛下明鉴,妾身确实与这宫女不认识。”
的确,她现在身上有嫌疑,但她手中无权,如何能安插一个耳目到刚入宫的姜令音身边呢?
姜令音微眯了下眼,仿佛被她说动了:“瑾妃娘娘言之有理,陛下,瑾妃娘娘瞧着温良娴静,应当不会无缘无故陷害妾身。”
她说罢,转眸向姜衔玉,“妾身忽然想到,承光宫的觉夏,曾受过诚妃娘娘的恩惠,这纤苓,恐怕也曾受过何人的恩惠。”
姜衔玉脸色一变,“令妹妹……”
她从来没想过将觉夏当成一个棋子安插在她身边。
但姜令音可不会理会她,别过脸就不再看她了。
扶喻揉了揉眉心,倒不意外这个局面会变得如此混乱。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身旁的女子眉头也一直紧蹙着,今日是她的生辰,本该是为她庆贺,让她高兴的日子,这么一闹,宴会也进行不下去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逐渐昏暗,扶喻冷声:“够了。”
他隐忍着怒气,口中含了一丝凛然之气:“顾婕妤,此事交由你来审查。最多两日,给朕一个结果。”
顾静姝福身应是。
“至于这宫女,送去宫正司,留一口气。”
纤苓大惊失色,来不及求饶就被庆望带着人捂住了口鼻拖了下去。
看着地上的一众宫人,扶喻先是迟疑地看向姜令音,继而点了几个脸熟的人,道:“除了这几位,其余人都审问一番。”
杪夏、栖笺、冬灵和喜盛都在列。
而被点到的冬灵却出声道:“陛下,奴婢愿进入宫正司接受审问。”
扶喻没立即答应,直到姜令音对他点头,他方道:“好。”
他的目光看向瑾妃,平静地下令:“旭儿年岁也不小了,朕会叫人收拾好祥安所,年后,瑾妃就将旭儿送去住吧。这些年,瑾妃照料旭儿颇费心神,明日开始,你就好生在临华宫修养身子,无干人等,不得去打扰。”
瑾妃心头一震,“陛下!”
“旭儿还不到六岁,如何能独自一人住在祥安所,陛下,妾身——”
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扶喻一个眼神扫过去,她便下意识地收了声。
一直到扶喻拉着姜令音离开,座下的嫔妃们才开始窃窃私语。
瑾妃被倚琴从地上扶起来,一抬头,就见沁婕妤笑吟吟地看着她,“瑾妃娘娘,陛下真是心疼你,往后娘娘都不用亲自照料二皇子了。”
瑾妃冷眼看着她,哪还看不出沁婕妤的冷嘲暗讽,还有刚才在殿内看似
无意,却有意的引导。
“本宫和旭儿就不劳沁妹妹关心了,沁妹妹若是得空,还是多关心关心宁妹妹和三皇子吧。”
沁婕妤不可置否,脸上却毫无怒意。
目送瑾妃离开,她走向宁昭容,和气地喊了一声“宁姐姐”。
宁昭容应了她的称呼,淡淡道:“蕙质很喜欢三皇子,沁妹妹得了空,不妨多来玉照宫走动。”
沁婕妤莞尔,“是,多谢宁姐姐。”
二人之间这般客气倒让暗中观察的嫔妃错愕不已。
她们一个是三皇子的养母,一个是三皇子的生母,竟能相处得这般和谐吗?
顾静姝将这一幕纳入眼底,从行宫回来后,宁昭容对她疏远了许多,甚至压着陈采女不让她出玉照宫,她觉得,宁昭容是介怀她照顾了蕙质公主近三个月。
不过,她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自认问心无愧。
……
扶喻和姜令音回到了承光宫,一大半宫人被送去了宫正司审问,偌大的宫殿变得森然、空旷了起来。
侍奉的宫人极有眼色地将门合上,退出了寝殿。
姜令音揪紧了扶喻的衣襟,闷闷地唤他:“陛下。”
扶喻将女子抱在他腿上,揉了揉她的耳垂,轻声道:“委屈愔愔了。”
“……不委屈。”她心口不一道。
扶喻哪听不出她真实的想法,失笑道:“可朕觉得你委屈。”
姜令音正视着他黑沉的眼眸,有些谨慎地开口:“陛下当真不曾怀疑过妾身吗?”
“如果妾身一早就知道纤苓背叛了妾身,故意设局,等她如今日这般告发妾身呢?”
扶喻用手心托起她的脸,慢慢道:“愔愔机敏。”
姜令音眼眸一闪,又听他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朕从未怀疑过愔愔。”
他的意思,一是不曾怀疑她设局,二是倘若是她设的局,他反而觉得她机敏。
姜令音歪了歪头,轻轻握住扶喻的手指,“陛下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太对。”
扶喻轻笑一声:“哪里不对?”
当然很不对劲。
扶喻这样,就仿佛是有两副面孔。
“陛下好像是在偏袒妾身。”她不确定地道。
“不是好像。”扶喻纠正她的话,“朕就是偏袒你。”
姜令音目光闪躲,含糊地道:“是这样吗?”
扶喻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边。
“没良心……”
他带她去见母后,让她住进扶摇殿,给她宫权,又任由外面关于她会封妃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而不制止,她却对他说感受不到他的偏袒。
真是没良心。
第122章 梦魇“贤妃娘娘最好听。”
姜令音从他这句话里不知琢磨出了什么意味,亲热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那外头说陛下要在妾身生辰时给妾身晋妃位,这话难道是陛下命人传出去的?”
今日可是她的生辰,被这么一搅和,扶喻既然觉得她委屈,怎么也该补偿她吧?
扶喻低头,对上她带着明晃晃笑意的眸子,“……不是朕。”
若要封她为妃,他没必要让人去传谣言,直接下旨就是了。
姜令音默了一瞬,极其冷淡地“哦”了声,“那陛下怎么不处置那些乱嚼舌根的宫人,反倒任由她们胡乱说?”
扶喻冷呵一声,捏了捏女子的脸颊,没好气地道:“如今不是愔愔在管理后宫吗,这种事还需要朕来过问?”
姜令音不乐意了:“这宫里,谁会无缘无故编排这种消息?妾身心里以为是陛下叫人传出去的,哪敢处置这些人?”
她又冷哼:“既不是陛下传的,恐怕是旁人觉得妾身碍眼了,故意说这些没影儿的事儿叫陛下觉得妾身恃宠而骄、野心勃勃,好让陛下厌烦妾身,继而冷落妾身。”
说到这里,她语气里的不满更甚:“妾身是有自知之明的,岂会肖想妃位,陛下放心,明儿妾身就将这些妄议陛下和妾身的人抓进宫正司,送去浣衣坊。”
扶喻垂眸凝望着她,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妃位罢了,如何就是肖想了?”
姜令音一顿。
妃位罢了?
她轻眨了下眼睫,凑近了扶喻的面庞两分,“也对,妾身才入宫一年多呢,就已经是昭仪娘娘了,往后妾身诞下了皇嗣,再过两年又有大封后宫,以陛下对妾身的宠爱,想来当上四妃,同淑妃娘娘平起平坐也不难。”
“不过那时候,淑妃娘娘应当比妾身位分高,但妾身很满足了。”
扶喻轻了动作,指腹柔柔地描摹着她脸上的轮廓,对于女子的畅想,他未置一词。
他低垂着眼睫,掩去了眸中起伏不定的情绪。
姜令音不知道他对此有什么想法,很快随意地转移了话题。
生辰宴会被搅弄得一团糟,二人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没一会儿,就传了晚膳,除了佳肴外,御膳房还送来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摆在了姜令音面前,扶喻冷不丁地道:“幼时朕每回过生辰,母后都会让朕吃一碗长寿面。”
姜令音心中一动,将碗中的长寿面给扶喻分了一半。
“妾身记得陛下万寿节那日没有吃长寿面,今日陛下陪妾身一起吃吧。”
扶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碗中的面,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
二人分食了长寿面,用完了晚膳,又在沐浴时闹了一阵才躺到床上。
昏暗中,扶喻的声音如雾如烟,缥缈似的飞至她的耳中:“愔愔知道何为四妃么?”
帐子被放下来后,烛光透不进床上,姜令音自然也看不太清扶喻脸上的表情,但她听到了扶喻沉静有力的心跳声。
她语气里裹挟着疑惑,却老老实实地答道:“知道,四妃有贤妃、良妃、淑妃和德妃。”
贤良淑德,这是世人对女子的褒扬。
按照本朝的妃位品阶,皇后之下是一品皇贵妃、贵妃,二品四妃和妃位。淑妃,便排在四妃中的第三位。
姜令音不知扶喻怎会忽然提起了这件事,但她没问,而是等扶喻继续往下说。
“四妃中,愔愔喜欢哪个称呼?”
姜令音呼吸骤然一轻。
假意打了个哈欠后,她故作困倦,懒
声道:“自是贤妃,妾身觉得贤妃娘娘最好听。”
好听是一回事,主要的原因是,贤妃为四妃之首。
扶喻听了,低低笑了一声。
他的手指插进女子柔顺的发丝中,少顷,他附和道:“朕也觉得贤妃好听。”
此后一夜无话。
翌日清醒时,姜令音还在思忖扶喻昨日那话的意思,杪夏见她走神,不由地笑问:“娘娘在想什么?”
“无事。”她摆了摆头,转回刚才的话题,“今日新任尚仪和尚功要来拜见本宫吧?”
杪夏含笑:“是,想来再过一会儿就要来了,娘娘先用早膳吧。”
新上任的尚仪局尚仪大人是有声无疑,尚功局的尚功大人则是原来的司珍有琚。
二人在姜令音用过早膳没一会儿,就到了承光宫外请见。
她们上位,少不了姜令音表面上的支持,故而都正大光明地来向她道谢。
姜令音勉励她们几句,又让杪夏给二人送上贺礼。
收了贺礼,有声又道:“娘娘身边空缺的宫女还未补齐,臣已经选了几位,不知娘娘何时方便,臣带着她们来承光宫拜见娘娘。”
姜令音对这事儿却不大在意似的,“不必了,等宫正司那边审完了再定也不迟。”
有声也知道昨日长空楼发生的事,她低了低头,明白了姜令音的意思,“是。”
安静了一会儿,见有琚坐着不说话,姜令音也沉默着不语,有声顿时领悟了什么,连忙起身:“尚仪局还有事,臣就不打扰娘娘了。臣告退。”
一直等有声彻底走出承光宫,有琚才出声:“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姜令音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开门见山:“魏选侍被禁足琼芳殿,你有什么法子能与她接触?”
*
两日的时光转瞬即逝。
顾静姝踏着暮色来到承光宫,将所得到的证据一一摆在姜令音面前。
“请昭仪娘娘过目。”
姜令音展开证词,最上方的宣纸上工整的用簪花小楷写了几句话,她抬眸,看向顾静姝,“这是顾婕妤的字迹。”
顾静姝颔了颔首,“妾身整理了一下他们的证词,方便娘娘阅览。”
“顾婕妤有心了。”姜令音随意夸了一句,便一张一张翻看了起来。
顾静姝摩挲着手边的青釉莲纹茶盏,静静等待她的表态。
纤苓的过往很干净,她的亲人在她进宫后不久就相继因病离世,她进宫时年岁已有十三,那会儿正值陛下登基,她便有幸进入了尚仪局,一直待到了晏平六年姜令音入宫,尚仪见她行事还算稳重,便将她调到了姜令音身边伺候。
据尚仪局的人描述,纤苓是个非常勤勉之人,因着姜令音步步高升,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运道,没人敢相信她会叛主。
而在尚仪局的那几年,也未曾有人察觉她与临华宫或者什么人走动得格外频繁。
看下来,纤苓背后仿佛无人指使。
但姜令音注意到了被圈出来的“问月台”三个字,她挑了挑眉,“问月台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顾静姝没有隐瞒:“纤苓在尚仪局的前三年一直负责清扫问月台。”
姜令音动作不停,又翻了一页,待看到最后,她方道:“顾婕妤既然觉得问月台有藏匿的线索,为何没去搜查?”
她顿一顿:“清音阁翻修,原先便是有什么东西,如何也该被销毁了。”
顾静姝莞尔一笑:“此事还要上报陛下才好行动。”对于后一个问题,她再笑:“昭仪娘娘莫要忘了,当初清音阁的事项都在妾身的看管之下。”
所以,若那儿真的藏匿了什么,也一定还未来得及转移或是销毁。
她之所以在纤苓身上下很大的功夫,便是郦太医的证词属实,且冬灵先前所述也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妾身请尚功对比了香囊的绣法,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更重要的是,那绣香囊的料子,乃晏平五年屏洲刺史献进宫的。”
“料子其实不算多珍贵,却是屏洲独创,它比常见的绫罗绸缎更朴素,但当时屏洲才经过了两年的洪涝,这料子,代表屏洲恢复了生气。所以大封后宫时,陛下给宫里的嫔妃都赏赐了几匹。自那之后,宫内便不曾有这样的料子。”
而纤苓能得到这个料子,显然是颇受她主子的信任。
“接着,妾身便查了各宫关于料子的用处,唯一有疑点的,是魏氏。”
魏氏?
姜令音沉吟:“魏选侍……本宫记得,魏选侍是晏平三年采选入宫。”
而纤苓这时候已经不在负责问月台的清扫,她在尚仪局中,寻常时候如何能接触到魏选侍?
顾静姝点头:“是,所以妾身以为,此事仍有疑点。”
……
待了一刻钟后,顾静姝从承光宫离开,径直去了勤政殿,向扶喻禀明审问的结果。
姜令音渐渐收拢了神情,她看了眼窗外的晚霞,慢条斯理地扶了扶发髻上的蝴蝶发簪,“明日过后,就是十一月了。”
杪夏扶着她往院子走去,“是啊娘娘,您瞧,这桂花簌簌落了一地呢。”
姜令音“唔”了声:“再下两场雨,便要过冬了,冬日的宫装尚服局那儿可都制好了?”
“娘娘放心,昨儿各宫都派人去领了。”杪夏笑笑,意有所指,“娘娘宽厚,也没薄待魏选侍,知晓魏选侍被禁足,还特意让人将两套冬衣送去了琼芳殿。”
姜令音微微一笑:“合该如此。”
……
皇宫的天气说变就变,姜令音的话没落地一会儿,天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半夜里又刮起了一阵一阵的风,呼啸呜咽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还随着豆大的雨滴不断拍打着门窗。
风雨声中,又时不时来上一阵轰鸣的闪电,直扰得人难以安眠。
后半夜,风雨声才逐渐停歇。
“娘娘——”
被杪夏唤醒时,姜令音还有些恍惚。
用冷水浸过了脸,她方清醒许多。
耳畔边,杪夏来了一句:“琼芳殿那边夜里出事了。”
姜令音彻底回神:“出了什么事?”
杪夏一边扶她下床,一边道:“好似是魏选侍梦魇了,在殿内闹腾了一宿没睡,今儿一早,琼芳殿的宫女便央着看守的宫人去请了太医,这事本不该打扰娘娘,只是那魏选侍在太医面前说了许多胡话,一会儿说什么大公主的死,一会儿又说请蕙妃娘娘饶她一命、不是她害的这些话。”
“眼下,需要娘娘去主持大局。”
姜令音蹙了下眉,“将顾婕妤也叫过去,让喜盛去通知御前等陛下下朝,将此事告知陛下。”
收拾妥当后,姜令音乘着步辇来到瑶华宫。她到的时候,门口已有三两个嫔妃,“妾身给昭仪娘娘请安。”
魏选侍正在禁足,她们想探究什么也进不去,姜令音扫了她们一眼,倒没有斥责她们,反而淡淡道:“既然来了,就随本宫一道进去探望探望吧。”
她们高兴,姜令音心里也满意得很。
这种事,当然是人越多越热闹。
只是她们刚踏进去,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喊声:“走开!”
第123章 告发“瑾妃害死了大公主。”
姜令音脚步微顿,身后的几位嫔妃也被唬了一跳,有人小声问:“这是魏选侍的声音?”
没人回答她的疑问,待入了琼芳殿,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正厅里有个小太监在候着,见了姜令音,他立即弓着身迎上来:“奴才给昭仪娘娘请安,昭仪娘娘,奴才的主子昨儿夜里不知怎的忽然梦魇了,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奴才还没来得及收拾,还请娘娘恕罪。”
这时候,寝殿里的吵闹声忽然小了许多。听完小太监的话,姜令音径直进入殿内,杪夏将门帘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宫女和一名太医,几人的神色皆是慌张失措。
“昭仪娘娘。”
见到姜令音,几人仿佛有了主心骨,立即都明显地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刚松,披散着头发、面容惨白的魏选侍,却忽然扑向姜令音,左右两个宫女眼疾手快,立即将她拦住。
姜令音眼皮一撩,没什么反应;她身后的几个嫔妃却吓了一激灵。
魏选侍的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不像是笑,也不是哭,却莫名的瘆人。
被人拦着后,她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开始叫喊:“不是我,人不是我害的——”
地上的太医不由地缩了缩脑袋,这宫中秘闻,他一点也不想听。
姜令音移开视线,“太医,魏选侍是怎么了?”
太医请完安,上前苦着脸道:“昭仪娘娘,微臣医术不精,只看出魏选侍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的言语错乱,旁的,微臣实在看不出来……”
姜令音皱了皱眉,对跟进来的小太监吩咐:“再去请两位太医来。”
待宫女将魏选侍扶到榻上坐下,殿内没了声响后,魏
选侍似乎也逐渐平复了情绪,她不再神神叨叨的,却双眼发红地盯向姜令音。
姜令音没有躲避她的注视,三息过后,前者仓皇地移开目光,抱着自己的双膝,微微颤抖着双肩。
看样子,她的确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跟着姜令音进来的嫔妃都面面相觑,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结合先前听说的那些话,她们一颗心忽上忽下。
事关已逝的蕙妃和大公主,魏选侍这副模样,明显是知道什么内情。
她与二人的死有关联,但不是真正害死她们的人,而魏选侍也知晓二人是为谁所害。
这个人,一定是宫中高位娘娘。
淑妃、瑾妃、诚妃、宁昭容。
谋害皇嗣是大罪。无论是她们之中的谁,都不可能安然脱身。
不多时,顾婕妤、姜衔玉、沁婕妤等人陆续进入殿内,来的路上,她们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魏选侍,听到魏选侍的声音时,她们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耳边太医的声音更让人毛骨悚然:“昭仪娘娘,魏选侍的脉象是受惊之症。”
没有中毒,仅仅是受了惊。
嫔妃之中有人问:“魏选侍说的话也都是胡言乱语了?”
太医摇头:“按照常理来说,应当有真有假。”
姜令音拧着眉,询问伺候魏选侍的宫人:“昨儿夜里发生了什么?魏选侍瞧见了什么?”
宫人们却连连摇头:“主子用完膳就歇下了,还打发奴婢们出去,等奴婢们听到声响赶过去时,殿内已经一片狼藉,主子她、她便开始大喊大叫,见了人就打……”
昨夜风急雨大,谁也没想到魏选侍忽然发起疯来。
“魏选侍被禁足在琼芳殿,外头的人无法与她接触。”顾静姝接过话,思量道,“只能从你们几位身上开始查了。”
几人跪在地上,连道“不知情”。
即使分开审问了一番,顾静姝也不曾找到什么突破口。
这时,沁婕妤用帕子掩着唇,轻声道:“好端端的,魏选侍莫非中邪了不成?”
话一出,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姜衔玉迅速扫她一眼,冷声一喝:“不可胡言乱语!”
然而这话,却如看不见的袅袅香气一般缠绕在众人的身上,众人不禁发散思绪……
殿内的人越来越多,宽敞的大殿也显得拥挤起来,姜令音想了想,将她们带到了正殿。
扶喻来时还穿着朝服,一身凌冽之气,直压得人喘不上气。
得知来龙去脉后,他眸子眯了眯,“魏选侍现下如何?”
话是姜令音回的:“妾身叫太医给魏选侍扎了针,人仿佛清醒过来了,只是不论妾身怎么问,魏选侍都一直不肯说话。”
“将人带上来。”
扶喻一声令下,宫人们立即行动起来,少顷,魏选侍被宫人们左右搀扶着跪到殿内的中央。
她垂着眼眸,很安静,与平日里给众人留下的形象截然相反。
众人隐晦地打量着魏选侍,心中波涛汹涌。
扶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魏氏,你作何解释?”
他甚至什么话都不问,对魏选侍冷淡、疏离的态度,仿佛是个陌生人。
单看这一幕,谁会想到从前帝王宠爱魏选侍的观景呢?
姜令音觑了眼扶喻,面色平静地看向魏选侍。
她会牢牢记住这个场景。
帝王的宠爱虚无缥缈,如云雾一般抓不住。任何时候,她都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帝王身上。
她稳了稳心神,见魏选侍仰起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扶喻,眼中带着浓浓的怅然。
“陛下,妾身侍奉您三年之久,从采女一阶阶往上升,宝林、美人、贵人、小仪、嫔……琼,美玉也。您说,美玉无瑕,希望妾身如美玉一般,妾身又岂会让您失望呢?”
“所以妾身自从得了封号,便一直以此约束自己,妾身不愿让陛下失望。”
……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惹得姜令音目光频频往扶喻身上瞥。
这时候,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这句话在扶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眉头微曲,冷声打断魏选侍的话:“那你做到了吗?”
魏选侍的话戛然而止。
她怔怔然对上扶喻黑沉沉的眼眸,眼泪一刹那间夺眶而出,她急切道:“圣人尚且做不得十全十美,妾身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是个小女子,又如何完美无瑕?陛下!”
“呵——”
扶喻冷笑一声,“你做不到,朕何曾因此怪罪于你?”
“陛下不曾怪罪妾身,又为何在妾身失了皇嗣后,冷落妾身?”魏选侍眼中含泪,语气里不禁染上了几分嘲弄,“陛下不曾怪罪妾身,又为何对妾身视若无睹,让妾身沦为笑柄?妾身哪里比不上令昭仪?是,妾身出身微末,可令昭仪除了侯府出身,又有什么值得陛下袒护?”
姜令音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梢。
魏选侍的话还在继续:“令昭仪入宫一年,便从宝林成了昭仪……那香囊上的毒,妾身一无所知,可陛下却丝毫不给妾身解释的机会,就将妾身贬为选侍。陛下,妾身从采女时侍奉您,您却为了令昭仪,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安到妾身身上,妾身不明白,妾身实在不明白!”
她仰着头,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说到这里,她忽然颤抖着声音问:“难道妾身在陛下眼里,这般不值一提吗?”
气氛蓦地一肃。
众人将头颅埋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几不可闻。
扶喻低头望着曾经被他宠爱过的女子,她生得娇美,哭起来楚楚动人,可他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他缓缓勾起唇角,仿佛被她这样的话逗笑了:“魏氏,在问这话之前,朕也有一句话要问你——”
魏选侍愣愣地看着他嘴角的梨涡,不明所以。
扶喻很少当众笑出声,也很少如今日这般笑声中含着明显的愉悦之情,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高兴,因为紧接着,他淡淡道:“谋害皇嗣是重罪,即便是皇嗣的生母,也不可轻饶。魏氏,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小产的?”
这一刻,魏选侍甚至忘了哭。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为何会问她这个问题?
不止是她,殿内的嫔妃们也被陛下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到了。
然而还不等她们深想,就见魏选侍软倒在地,目光呆滞地望着上首,她的声音有点轻,里头慌张却掩盖不住:“陛下何故这样问?”
短促的笑声后,扶喻的面色恢复了寡淡,他平静地注视着魏选侍,声音极寒:“你以为呢?”
姜令音眉眼上浮现出些许的迟疑,先前她便怀疑魏选侍的失宠与小产有关,但她以为扶喻对此魏选侍的冷落,是觉得魏选侍照顾皇嗣不周全,却没想到,他已然断定魏选侍是故意让自己小产。
这样隐秘的事,露微都不知道,再看魏氏煞白的面庞,显然也是她埋在心底的秘密,那扶喻是如何确定的呢?
魏选侍说不出话来,冷汗打湿了她的鬓发,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扶喻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抬手,指着魏选侍,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贬为庶
人,送去锦瑟馆。”
宫人听命上前,正欲将魏选侍从地上拖起来,千钧一发之际,魏选侍双手伏地,快速地爬到扶喻的脚边,她的举动太令人匪夷所思,以至于等她攥住了扶喻的衣角,众人才恍然回神。
宫人们怕陛下更怒,赶紧要将魏选侍拉开,可魏选侍紧紧攥着龙袍,她们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跪下请罪。
嫔妃们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眼眸,不敢去看陛下和魏选侍。
姜令音离得近,也没那么多顾忌,所以她轻而易举地看到了扶喻额头上的绷紧的青筋,他难得有些失态:“魏氏!”
魏选侍悻悻地收回手,人却未动。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陛下,妾身当初刚入宫,多亏了蕙妃娘娘照拂。妾身人微言轻,万事都要倚仗蕙妃娘娘,又怎么会害死大公主呢?”
她转回最初的话题,一字一句:“妾身有幸住进了瑶华宫,蕙妃娘娘心善,还允妾身看望大公主。妾身又得蕙妃娘娘抬举,入了陛下的眼,妾身感念蕙妃娘娘还来不及,岂会害死娘娘和大公主?陛下,妾身是被人利用了——”
魏选侍再次哭诉起来:“妾身是被人利用了,妾身没有想要害蕙妃娘娘和大公主……”
扶喻神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
“那你倒是说说,谁利用了你?”
魏选侍咽了咽口水,陡然拔高了声音:“是临华宫瑾妃娘娘,是她害死了大公主!”
一语落地,满殿哗然。
姜衔玉神色骇然地开口:“魏选侍,你说瑾妃害死了大公主?”
“不错!”魏选侍语气坚定,“就是瑾妃。”
第124章 贤妃“晋封正二品贤妃。”【文案剧情……
在魏选侍说完这句话后,尚且还处在震惊之中的嫔妃们脸色倏然一变,只见殿内不知何时涌入了一群宫女,先是将魏选侍捂住嘴巴拖了下去,再是几乎强硬的“请”她们出去。
而上方的扶喻冷眼看着这一幕,淡声道:“今日之事,朕不想再听到一个字。”
嫔妃们再是骇然,也品出了陛下的言外之意,之后的事不是她们能听得了,倘若魏选侍所言不虚,瑾妃定要吃挂落,但瑾妃到底是皇次子的生母,这种丑闻,往往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陛下让她们待到现在,除了让她们窥探出其中的几分真相,同时也是让她们引以为戒。
具体的细节是什么,她们无需知道,她们只需要等着最后的处置结果。
想到这一点,嫔妃们大多自觉地跟着宫女走出瑶华宫,而想不通的也大有人在,她们看着没被请走的姜令音,面露惊愕,心里甚是觉得不公允:凭什么令昭仪不用回避?
但想是这么想,却无人敢出声提醒陛下。
很快,殿内便空旷了下来。
姜令音静了片刻,看向扶喻,“陛下,魏选侍之言,还待查证……”
扶喻看着前方,声音还带着残余的冷意:“朕知道。”
魏氏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自会有人去调查。但谁都知道,她不无辜。
即便她那会儿没有能力害死蕙妃和大公主,但她也被人利用,甚至参与了这件事,并且隐瞒了好几年。她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如今想破釜沉舟,为时已晚。
她以为将自己从此事中摘出来,便能逃过这一罪责吗?
不可能。
扶喻或许会顾及皇家和二皇子的颜面,不将诸多细节公之于众,但筹谋或参与谋害皇嗣和宫妃的相关人等,必然会受到重罚,重则牵连亲族、丧命,轻则怕也会丢了半条性命。
同样,若魏选侍只是在构陷瑾妃,查明真相后,二人同样会受到处罚。帝王难道不会疑心,魏选侍为何会不顾一切地编织这个谎言陷害瑾妃吗?要知道,魏选侍和瑾妃在明面上,并不曾有任何来往。
魏选侍一无子嗣,二无家世,三无宠爱,又被降了位分,而今她诬陷上位,难道是为了寻求一死?
所以,无论如何,瑾妃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更别提上次顾静姝对扶喻表明的“问月台”疑虑后,扶喻以修缮清音阁为由,封锁了以清音阁为中心的好几处地方这事了。
但这些,足以让瑾妃彻底倒台吗?
姜令音不知道,也不愿去赌一丝可能性。所以,她还要再做一件事,断了瑾妃的希望,也斩断二皇子的羽翼。
别看二皇子还年幼就不将他当一回事,瑾妃即便倒了,周家还在呢,他年岁与皇长子相仿,又比皇长子身子康健,对于之后出生的皇子和其母族来说,便是一个很大的挡路石。
但她自己也牵连其中,动作不能太过明显,叫扶喻生了疑。可旁人可以,尤其是对三皇子的生母和养母——沁婕妤与宁昭容来说,她们即便做不了什么,可有时候,恰好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冷眼旁观、落井下石就足够了。
还有不容忽视的皇长子,他生母蕙妃虽病逝,但母族郭家仍在,朝中的势力也仍在,还有他的养母绥安侯一家,对周家的倒台必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这日一众嫔妃回到宫中,接着便听闻临华宫被侍卫围住了,伺候瑾妃的众多宫人也被押进了宫正司,除此之外,陛下还下了一道二皇子即几起搬出临华宫的旨意,让人侧目的是,陛下并不曾单独召见瑾妃,也不曾应允瑾妃的求见。
从始至终,瑾妃甚至没有露面。
此事被扶喻勒令封锁,并没有蔓延至宫外,各宫嫔妃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事端,都小心谨慎地待在宫里,静等尘埃落定。
皇宫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安静,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风雨欲来前的假象。
距离魏氏告发瑾妃的日子过了三日后,朝廷之上不知怎的忽然有人提起了立后之事:“……皇后乃后宫之主,天下女子表率,陛下已践祚七年,膝下子嗣……”
他洋洋洒洒说了许多后,见高坐在上首的帝王不曾出言打断,群臣大喜,帝王不愿立后,从前他们才开头劝谏,便被驳斥,而今一言不发,当有松动之意,紧接着,又有几人出列附和:“臣以为……”
一直等他们说完,帝王才不紧不慢地出声:“依众爱卿之见,朕之后宫之中何人堪得后位?”
一语激起千层浪……
消息传到后宫时,淑妃也是错愕不已:“陛下要立后了?”
话一说完,她随即想到什么,陡然蹙起了眉头。
绫屏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纳闷:“娘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淑妃下意识地摇头,又止住了动作,“朝堂上的大人们推荐了何人为后?”
绫屏迟疑了一阵:“有娘娘您,还有瑾妃和诚妃娘娘,不过瑾妃娘娘被提的最多。”
听了这话,淑妃的心底猛然蹿出一股寒意。
这对于方才出事了的瑾妃来说,可不是雪中送炭的好事,或许,反而会火上浇油。
“郭家和姜家那边是什么态度?”
绫屏不明所以,如实道:“两位府上的大人举荐的是诚妃娘娘。他们名义上是大皇子的母家,又岂会希望瑾妃娘娘上位?”
“道理是该如此。”
淑妃轻摇头,“可瑾妃呢,为何是她被朝中大人们举荐的最多?”
绫屏脱口而出:“娘娘您和诚妃娘娘膝下并无亲子,可瑾妃娘娘不一样,她生育了二皇子,且二皇子身体康健——”
她的话戛然而止。
是啊,她们都能想到的原因,陛下会想不明白吗?
绫屏生生惊出一身冷汗,她颤巍巍地开口:“娘娘,这事儿若不是巧合,便是有人想要置瑾妃于死地啊。”
“不只是瑾妃。”淑妃淡漠地道。
她在心里补充:还有二皇子。
瑾妃的保命符是二皇子,可击垮她的,还是二皇子。
瑾妃谋害皇嗣和宫妃之罪若坐实,或许陛下不会迁怒于年幼的二皇子,可经此立后的风波,二皇子恐怕……
绫屏思忖着:“若非巧合,只怕有人故意促成此事。娘娘,如今宫里希望瑾妃娘娘和二皇子倒台的,莫非是诚妃娘娘?”
淑妃敛了敛神色,没有接话。
诚妃身上却有嫌疑,毕竟她是皇长子的养母,可依照她的性子,会有如此魄力吗?可若不是她,还有谁呢?
宁昭容吗?还是令昭仪呢?
前者至少有一位公主,又是三皇子名义上的养母,后者尚且不曾有孕,她设局扯下瑾妃和二皇子,当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总不至于是未雨绸缪吧?
宜庆宫
姜衔玉心底咯噔一声,“父亲已经联合几位大人举荐我为皇后?”
兰汀点头:“是啊娘娘,先前陛下一直不愿立后,乍然有了这个念头,侯府自然希望娘娘能登临后位。娘娘抚养着皇长子,若立娘娘为后,皇长子便是嫡长子了,可谓两全其美!”
“不可!”姜衔玉断然道,“立即
给本宫研墨,本宫要给父亲写一封信。”
兰汀止不住惊讶之声:“娘娘——”
“父亲糊涂了,本宫却没糊涂。”姜衔玉面色凝重地剖析此事,“立后是国事,也是家事,太后都不曾逼迫陛下立后,朝臣们又有什么资格?”
兰汀呐呐:“可陛下不是让大人们举荐吗?”
“糊涂!”
姜衔玉正色:“你当陛下当真想要立后?皇后还要朝臣们来择选?”
若是陛下刚登基那会儿,或许还有这个可能,可陛下都掌权多久了?他想立后,即便那女子出身不显,甚至是卑贱之身,那也是立得的,满朝百官反对又能如何?陛下圣旨一下,他们还能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以死劝谏不成?
兰汀恍然大悟,她咽了咽声,嗓音发颤:“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为娘娘研墨,赶在宫门下钥前将信送到侯府。”
姜衔玉欣慰地看她一眼。
可惜这封信却注定送不到侯爷的手中。
承光宫
姜令音将宫人截来的信笺随意地丢到一边,而后嗤了一声:“不愧是诚妃娘娘,到底还是看得分明。”
杪夏有些心惊胆战:“娘娘,这事儿恐怕瞒不住陛下。”
兰汀将信交给了守在宫门那儿的宫人,托她送去绥安侯府,这是宫内约定成俗的流程,照理来说,这封信很快会送达指定的府上。
可姜令音如今掌权,宫廷之中的宫人都受她管辖,那日事发后,她便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往宫外传递消息。当然,她也同扶喻说了一声,扶喻默认了她的举动,所以今日由姜衔玉亲笔所写的信便被宫人转交给了她。
她拦了姜衔玉的信,消息定会传到扶喻耳中。
姜令音挑了挑眉,“是啊,本宫便是要将这信给陛下瞧一瞧。”
她不待见姜衔玉,但不代表她会让姜衔玉去承担这一切。此事是她一手策划,姜衔玉能洗脱罪名,对她也有利,只是她需要姜衔玉和皇长子为她转移视线罢了。
倘若姜衔玉无辜,那周家,还能置身事外吗?
瑾妃被提起的次数最多,为何不能是周家在为她和二皇子铺路呢?
她要的就是加深扶喻心中的疑虑。
晚膳时,扶喻来了承光宫。
姜令音将信递到他面前,好似在求奖赏一般笑道:“陛下,这是妾身下午截的诚妃娘娘写给侯府的信。”
扶喻望着她明亮的眸子,不由地失笑:“愔愔这是做什么?”
姜令音理直气壮:“妾身在为陛下分忧啊,诚妃娘娘指不定是在信里传递宫里的消息呢,这岂不是违逆了陛下的圣谕?”
女子手上的信笺还未曾展开,可见她还未读过信中的内容,可她还是信誓旦旦地认为姜衔玉会给侯府传递宫中之事。
她说要为他分忧,倒也确确实实在为他着想。
扶喻笑了一下,“愔愔不妨打开看看,再给诚妃定罪。”
他觉得,依诚妃的性子,应当不会如此做。
姜令音眉头高高扬起,直接将信笺展开。
扶喻注视着她,见她的神色愈来愈低沉,他正要开口,就见女子将信放到他怀中,继而颇是不服气地道:“虽说没有透露宫中的消息,但妾身以为,诚妃还是违逆了妾身的命令。”
“妾身都说了,近来不让她们传信出去,可诚妃却明知故犯!”
“她故意冒犯妾身!”
扶喻随意扫了眼信中的内容,而后低低一笑,“愔愔下令时,可派人告知了诚妃?”
姜令音当然没有。
她拧眉答道:“妾身若是广而告之,怎能来个瓮中捉鳖?”
扶喻仍保持着笑容,“既如此,诚妃又怎么是故意忤逆你的命令呢?”
姜令音一噎。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扶喻怎能拆穿她呢?
“陛下前几日还说偏袒妾身,这才过了多久,便开始帮着诚妃来指责妾身了。”她抿了抿唇,眉眼一下子耷拉下来,“是妾身自作多情了,以为陛下让妾身管理后宫,便能向淑妃娘娘当初那样被人敬着。诚妃娘娘比妾身位分高,纵使妾身有管理后宫之权,又岂能奈何她呢?她往宫外递信,妾身岂能能拦下来……”
扶喻眼皮子直跳。
听女子越说越离谱,他索性堵住了她的唇。
未尽的话语消弭在这个长久的吻中。
良久过后,姜令音坐在了扶喻的腿上,语气软和了一些:“陛下是在贿赂妾身吗?”
说出的话却令人哭笑不得。
“朕贿赂你?”
扶喻垂眸盯着她半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若是这么说,倒也该如此。”
姜令音一点也不羞赧,她迎上他的目光,笑吟吟道:“妾身为陛下管理后宫,陛下贿赂妾身,也是应当的。”
扶喻捏了捏她的脸颊,当下没作声。
夜还很长,扶喻又尽心尽力地贿赂了姜令音许久,直到女子觉得满意为止。
烛光摇曳,一室旖旎。
翌日辰时,一道圣旨自御前传进后宫。
这会儿,嫔妃们正好用过了早膳,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乍一听闻御前的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后宫,她们俱是一惊,立即派人出去探消息。
朝中正在商议立后一事,莫非这道圣旨与册立皇后有关?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道圣旨最终进入了承光宫。
看着笑眯眯的庆望和他手中捧着的圣旨时,姜令音眼中露出些许的茫然。
但容不得她多想,她当即跪听庆望宣旨。
庆望的嗓音又细又长,可一字一句落在承光宫众人耳中,却不刺耳,甚至让众人觉得温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千篇一律的开口。
随着诸多的溢美之词从庆望口中蹦出来后,姜令音的思绪也变得越来越清醒。
宽袖下,她缓缓攥紧了手指。
这一刻,她意识到这道圣旨的内容了,是晋封圣旨。
妃位吗?
还是四妃之一?
这道圣旨有些长,念得庆望的嗓子都干涩了起来。
但他没有停下来,只是一板一眼地念完:“……承光宫昭仪姜氏,晋封正二品贤妃,保留封号。后宫诸事,交付于贤妃之手……”
是正二品四妃之首的贤妃。
在短暂的惊诧后,姜令音想起了先前与扶喻的对话,那时候,扶喻问他:“四妃中,愔愔喜欢哪个称呼?”
她说:“自是喜欢贤妃,妾身觉得贤妃娘娘最好听。”
而后扶喻附和了一声:“朕也觉得贤妃好听。”
所以有迹可循。
原来,他早有这个打算吗?
第125章 威望现在的后宫是她的天下。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连姜令音都觉得意外,更别提各宫嫔妃了。
从昭仪越过妃位,直接成了贤妃。贤妃啊,四妃之首,又有管理后宫之权,已经稳稳压了淑妃一头,成了后宫第一人。
姜令音才入宫多久,不到两年的时间,膝下甚至没有子嗣,她凭的是什么?众妃无不觉得怅然。
美色吗?
她的确姿容出众,可陛下岂是那样只看重女色之人?
她们想不通。
然而即便再怨恨,再不甘心,在御前的人离开承光宫后她们还是老老实实带着贺礼去道喜。
陛下赐了令贤妃管理后宫之权,往后她们便要如同先前那般,逢初一、十五去承光宫请安了。
她们的衣食用度都由贤妃负责,得罪了贤妃,或是怠慢了贤妃,往后在宫里还怎么过日子?
就在嫔妃们陆续赶往承光宫时,承光宫内也是一片喜气洋洋。除了晋封旨意,扶喻也不吝啬赏了许多绫罗绸缎、珍宝首饰和名画瓷器,姜令音高兴之余,手一挥,也让承光宫的众人得了丰厚的赏银。
惹得承光宫众人再一阵欢呼。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承光宫的宫人们与姜令音荣辱与共,眼看着姜令音成为贤妃,他们自然也水涨船高,从今日开始,他们会成为被旁人巴结的对象了。
只是他们还没
高兴多久,便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
“你们是伺候本宫的人,本宫不会薄待与你们,只是,若叫本宫知道你们在外头仗势欺人,兴风作浪——”姜令音的话没有说全,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众人跪下,齐声道:“是,奴婢谨遵娘娘之命。”
娘娘晋封贤妃,尚局那也要来补齐承光宫的宫人人数,他们若没眼力见,只怕会丢了这份差事。承光宫如今是香饽饽,谁不想进来分一杯羹?
思及此,他们也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姜令音打量着他们的神色,放心了许多。
晋位圣意来得措不及防,所以接了圣旨后,她便开始忙碌起来——嫔妃们前来恭贺,她要接见;送来的礼,也要登记入库。这才忙完,转头内侍省和尚局的人也来了。
对于朝臣们来说,这道圣旨更是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几日他们一直在与陛下商议皇后的人选,陛下没有驳斥,任由他们争论,现在却默不作声封了一位贤妃,还将宫中诸事交到了贤妃手上?
原来后宫最高的嫔妃是淑妃,她是国子监祭酒嫡女,先前由太后亲选入宫,手持凤印,统摄后宫。对他们来说,淑妃是极有可能成为皇后的。
可现在,陛下却用这种方式在告诉他们,淑妃不是他心中的皇后。
偏偏除了这道圣旨,陛下没有其他动作。
朝堂上大多是聪明人,他们揣测着圣意,关于立后的声音也逐渐小了。
被晋封贤妃的女子,乃绥安侯府出身,于去年礼聘入宫,入宫时为正七品宝林,因颇得圣宠,数次越级晋封,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便稳压一众嫔妃,成为妃首。
——这是朝臣们查到的消息。
绥安侯府送进宫了两位姑娘,前者七年前入宫,虽未曾有孕,但为人端庄贤良,得陛下信任,抚养了皇长子;后者名声不显,却颇得圣眷。再深查,也只听闻贤妃有艳压群芳之姿。
这样的女子,何以得陛下如此宠爱呢?
没人知道陛下的心思,但无疑,陛下的心意胜过一切。
因着姜令音的缘故,绥安侯府一时间也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宫外如何得热闹,姜令音也能猜到些许,但她并不关心。绥安侯府是沾了她的光,倘若他们打着她的幌子生事,最不能容的是陛下。
不过这风口浪尖,打量他们也不敢。
午后的光线暖暖的,透过窗,斜斜得洒在了室内的桌案上。
桌案上的玉瓶中,木芙蓉开得正艳丽。
杪夏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屈了屈膝道:“娘娘,陛下方才下了一道口谕,以魏氏行为不端,构陷宫妃为由将魏氏赐死了。”
姜令音微微挑了下眉,不算意外:“知道了。”
杪夏面上含了笑意,见左右无外人,她靠近姜令音几步,压了声音,有些不解:“娘娘,魏氏告发了瑾妃,到头来也是一场空,怎么当初愿意将那种事情说出来呢?”
姜令音翻了一页账簿,淡淡道:“那你觉得,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她是想自己一个人死呢,还是想拉个人陪她一起死?”
杪夏自然而然地道:“当然是拉个人陪她一起。”
她悟了:“所以娘娘才让人对魏氏说那样的话……”
魏氏心里,当然不觉得自己会死。她与瑾妃各自都有把柄,没必要鱼死网破,所以她会守着那个能牵制瑾妃并保全自身的秘密。
但要将瑾妃拉下来,势必要魏氏的参与。
所以姜令音才会问有琚能否接触到被禁足在琼芳殿的魏氏,她要带给魏氏一句话,让魏氏心生惶恐,让魏氏做出选择。
人在惊惧的情况下,一定会变得冲动,但理智定然还存在。
所以在得知瑾妃打算暗中取走她的性命时,魏氏迟疑了。
她不想死。
头脑中一丝理智会让她做出一个选择:先下手为强。
告发瑾妃,将所有的脏水泼出去,让瑾妃担下谋害皇嗣的罪名。瑾妃倒了,她就能活了。即便她活不了,也要拉着瑾妃陪葬。
所以,才有了那一出梦魇。
姜令音笑笑:“是啊,人总会下意识地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魏氏如此,纤苓也不会例外。
姜令音不知道她有什么把柄在瑾妃手中,也不知道她为何忠于瑾妃,但时至今日,她的命已经不由她掌控,求死也不能。
“娘娘以为,陛下会如何处置瑾妃呢?”
杪夏略有担忧:“陛下或许会顾及二皇子的脸面。”
瑾妃是皇嗣之母,陛下必然不可能一道圣旨将她赐死,甚至有可能不将她的罪名公之于众。
姜令音不以为意:“或许吧。”
陛下下令赐死了魏氏后,宫中人心惶惶,然而等了几日,也不曾听闻陛下处置瑾妃的消息。
众人不免有些纳闷:二皇子已经搬离了临华宫,临华宫也被侍卫们看守着,魏氏已经被处置,想来那事儿也有了结果,怎么瑾妃只是被禁足呢?
若她谋害了皇嗣,这处罚也太轻了;若是没有,那她怎么被禁足着呢?
十五这日,是姜令音诏封贤妃后第一次在承光宫受众妃请安。
众人按部就班地请完安,刚一坐下,便见上首一袭杏黄色宫装的令贤妃姿态慵懒地抬手按了按眉心,“两日后是淑妃和宁昭容的生辰,淑妃如今病着,不宜兴师动众摆办宴席,宁昭容觉得呢?”
二人生辰在同一日,淑妃位高权重,宫里人自然都是紧着淑妃来,宁昭容则被忽视了,如今乍一听姜令音的意思,宁昭容脸上的神色不由地有些勉强。
淑妃都不办宴席了,她如何能办?
“是,妾身明白了。”她不大情愿地应了声。
宁昭容在宫中的人缘尚可,除了从前的祺婕妤,几乎没有人与她交恶,如今她膝下又有了三皇子,旁人更是恭谨待之。
因着三皇子,沁婕妤与宁昭容走得难免更亲近了些,当下她也开了口:“贤妃娘娘,玉照宫离梅园相近,如今红梅已经开了,不如那日就请宫里的姐妹到梅园那儿赏赏梅如何?”
宁昭容是喜欢热闹的,闻言她眼前一亮。
梅园离得近,各宫嫔妃一道去赏梅,定然不会待一会儿就离开,那她顺势请她们去玉照宫喝喝茶,再叙叙话,或是用个膳,其实与设宴也差不到多少了。
姜令音仿佛也有几分兴致,她看向宁昭容,“倒也不错,宁昭容觉得如何?”
宁昭容立即起身,“妾身自然是欢喜的。”
姜令音随即爽快地道:“那这赏梅宴,就由你来操持吧。”
宁昭容眉眼一抬,脸上尽是笑意,“是,妾身多谢贤妃娘娘。”
说实话,姜令音成为贤妃对宫里的嫔妃影响并不大,她本来就得宠,早晚会坐上更高的位置,只是这个时日来得太早了,让她们晃不过神,觉得难以接受。
可真正看下来,令贤妃掌权的日子却比淑妃掌权时要让她们好过得多。
掌权后,姜令音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整顿了御膳房,让嫔妃们在冬日时用上了热乎乎的膳食。
关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低位不得宠的嫔妃们心悦臣服了。
尚仪和尚功新上任的两位大人也颇有手腕,且与姜令音亲近,在姜令音的授意下,对尚仪局和尚功局内的宫人也好生敲打震慑了一番,将好些个偷奸耍滑的宫女送去了宫正司;其他四个尚局见状,自然也要效仿,如此一整顿,尚局上下焕然一新。
浣衣坊中的宫人是宫中地位最低等的,但姜令音却没忽视她们。
冬日来临之际,她命尚服局给浣衣坊的宫人们裁了新衣,又遣栖笺去浣衣坊将里面的宫女观察了几日,提拔了几位认真勤勉的宫人,调入了尚局当女史。
这一举动,极大的鼓舞了浣衣坊内众人。
她们在浣衣坊中,原以为暗无天日,却不料峰回路转,竟有出头之日了。
女史没有品
级,但在尚局中,她们却有往上升的机会。在尚局,她们能与宫里的主子接触,到了二十五岁,她们还能自行决定出宫与留下,出了宫,这身份说出去也是极为体面的。
不论是勋贵还是世家,亦或是小门小户家,只要家中有姑娘,一般都需要请人教导,或是琴棋书画,或是规矩礼仪,亦或是处理账目等等,而有这个能力教导姑娘们的,大多是出自尚局的女官女史们,当然,她们也是最受欢迎和礼遇的。
要知道,尚局中的人在宫里平日里是和帝王和娘娘们打交道的。甭管身份高低,总接触过贵人,又在宫里待了好几年,手上总有些人脉,处好了关系,往后互相牵线搭桥,也方便不是?
所以姜令音重新制订了管理浣衣坊的规矩,让她们有了向上的盼头。
经此一事,姜令音的威望和名声就此传开。
宫人们对她更加信服了。
至少,宫里再无人传她“张扬跋扈”“以色侍人”那些话,即便有人不服,暗暗唾骂,被人听见了,也很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压根惊动不了姜令音——喜盛知道后,还是当成闲谈说给了姜令音听。
古往今来,利之一字,最能打动人心。
姜令音对于她打造的这个局势很满意。
淑妃管理后宫多年又如何呢?受过她恩惠的人再多又如何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①
淑妃已经失势,现在的后宫是她的天下。
她会让宫内众人心服口服地臣服于她。
第126章 贿赂“可见她们多喜欢妾身。”……
宁昭容要在生辰当日请各宫嫔妃赏梅一事经令贤妃应允后,尚局也奉命进行配合。
年底事多,扶喻比先前要更忙,因而听姜令音提了一嘴后,只能惋惜着表示不能一同与她赏梅。
姜令音闻言,却不觉得失落:“陛下若是想要赏梅,得了空与妾身说一声,有妾身陪着就行了。那日是宁昭容的生辰,各宫姐妹都在,陛下若是去了,反倒叫她们觉得不自在。”
听上去,她考虑得确实周全,可仔细琢磨,却能听出女子隐藏的私心。
陛下若是去,不管是对宁昭容还是对赴宴的其他人来说,那都是极好的事儿:给了宁昭容长脸,也让其他人得见圣颜。
女子眨着眼,眸中映照出扶喻的面容,他颔了颔首,笑道:“愔愔说得是。”
仿佛一点也没看出女子的小心思。
姜令音由是笑眼弯弯,似乎是窃喜扶喻没察觉她的心思。
看着女子这副模样,扶喻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勾了勾唇,眸中透着连他自己也没注意的柔情。
似冰雪消融,又似春光融融。
昭和宫
受到邀请的嫣小仪和罗才人同淑妃说了一声,便欢喜地带着宫女出了昭和宫。
绫屏目送她们远去,折身回到淑妃身边。
“娘娘,今日也是您的生辰……”
换成从前,最热闹的该是昭和宫,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冷冷清清的。
淑妃却笑了一下:“怎么?你也想去赏梅?”
“娘娘!”绫屏实在不知自家娘娘如何还能笑出来,“娘娘有意避让贤妃娘娘,可贤妃娘娘竟连娘娘的生辰也没所表示,往后这后宫中,谁还记得娘娘您啊?”
她替娘娘委屈:“娘娘管理后宫这么多年,贤妃才入宫多久,便大张旗鼓地将娘娘从前制定的规矩全都翻了一番——贤妃娘娘这般,将娘娘置于何地?”
淑妃眸光微暗,一脸复杂地看着她,“绫屏,那你扪心自问,贤妃的做法如何呢?嫔妃们和宫人们是否交口称赞?比之顾婕妤,贤妃处理宫务时难道不算干练吗?”
“顾婕妤在本宫身边学习了一段时日才真正接手宫务,可贤妃呢?她第一次操办的就是中秋宴会,那会儿虽在行宫,本宫却也听说赴宴的夫人们对她赞不绝口。”
淑妃默了一瞬,继续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你我亲眼所见,贤妃她,确实是个能力极强之人。”
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目光敏锐而长远。
“便是本宫,在刚开始接触宫务时也有些手忙脚乱,远不如她游刃有余。”
她叹了一口气,“陛下的眼光很好,贤妃也无愧于陛下的期望。”
绫屏听她称赞着贤妃,眼中更是满满的心疼,贤妃纵使千好万好,在她心里也不上自家娘娘。
淑妃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转笑道:“你心疼本宫,觉得贤妃不如本宫,可在陛下心里,心疼的却是贤妃。贤妃展示出这样强的能力,陛下想来也十分欣慰的。”
倘若贤妃年岁再大一些,当初与她一道被选入宫,那被陛下或是太后看中的,怕就不是她,而是贤妃了。
可即便晚了几年入宫,也不妨碍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越过了所有有资历的嫔妃,成为贤妃,统摄后宫。
只能说,人与人,是不能相比较的。
*
赏梅宴结束后,众人便见宁昭容、沁婕妤和贤妃之间走动频繁了许多。
或许是为了巴结贤妃,又或许是单纯得喜欢贤妃。谁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不妨碍她们眼红——因为与贤妃时常来往的缘故,宁昭容和沁婕妤见到陛下的次数变多了!连带着蕙质公主和三皇子也得到了陛下的不少赏赐。
关键是,贤妃也大方得很,竟不拦着二人出入承光宫。
见贤妃如此,宁昭容和沁婕妤也投桃报李,对姜令音更加真心相待。
恰好这段时日姜令音来了月事,宁昭容见她脸色煞白,神色怏怏,从杪夏口中听闻姜令音月事不规律,且每次来月事时都腹痛不止后,转头回到玉照宫拿出一个方子来。
她将方子放到姜令音面前,“这是妾身母家传下来的方子,妾身一直用着调养身子,生了蕙质后,便再也不曾痛过了。娘娘不妨找信得过的太医看看,这方子可能让娘娘缓解一些?”
纸张看着有些年头了,但能看出来一直被它的主人保存得很好。
姜令音眉梢微动,却没推辞:“好,这方子既然是昭容家中传下来的,那本宫也不好独自占有,待本宫抄录一份,再给昭容送回去。”
宁昭容也不觉得她太谨慎或是太客气,反而更加高兴了。
这方子对她来说本就有着独特意义的,寻常人,她也不会给。她给姜令音,一是真心道谢,二是觉得能与姜令音相处好。而姜令音的态度,不也是对她的尊敬吗?
待宁昭容风风火火地离开,杪夏回头看着自家娘娘,欲言又止。
姜令音将纸张平铺在桌案上,正要抄录,抬眼却见杪夏盯着她看,她不禁疑惑:“想说什么?”
杪夏坦言:“娘娘对宁昭容怎么这样客气?”
在她看来,宁昭容来往承光宫,只是为了巴结娘娘,继而得到陛下的关注罢了。
可娘娘从她身上却什么也得不到。
“奴婢觉得娘娘吃亏了。”
姜令音不觉一笑:“你觉得本宫是会吃亏的人吗?”
杪夏摇摇头,无声道当然不是。
“那娘娘从宁昭容身上得到什么了呢?”她依旧不解。
姜令音也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疑问,她一笔一划地抄完了方子,递给杪夏,吩咐她去太医给李院判看后,才悠悠地转回刚才的话题:“目前来看,确实没得到什么好处。”
但她神色从容:“可以后,本宫会得到的好处却比她要多得多。”
她既要当皇后,如今必然要经营自己的名声。
宁昭容本身的性子也讨喜,说话直爽,与这样的人来往,是有趣的。
其他人看到宁昭容和沁婕妤接近她,从她身上得到了好处后,难道不会也想来巴结讨好她吗?
那些讨好她的,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做出了一种表态,一旦这个现象成为寻常,那些个没所反应的嫔妃,不就成了异类吗?
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替她动手或是孤立。
而这个形势下的后宫,她被人争相讨好,也将说一不二。
不会有人生出忤逆她的心思,亦不会有人盼着她登高跌重。
前提是,只要她坐得足够稳,能给她们的利益足够打动人心。
那即便她不是皇后,又与皇后有什么区别呢?
看着这样的后宫,扶喻能让除了她之外的人当皇后吗?后宫的嫔妃会相信有人比她做得还好吗?
不会了。
杪夏目光一动,“可娘娘的这个想法,势必要让陛下与您一心。”
姜令音点头,她需要扶喻的配合。
杪夏见状,又有点担心:“陛下会愿意吗?”
姜令音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会。”
如果不愿意配合,再最开始,扶喻就不会在承光宫见到宁昭容和沁婕妤。
他见到了,也如她所愿,给二人和蕙质公主、三皇子送去了赏,便表明了他支持的态度。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变成她要“贿赂”他了。
想到扶喻不知从哪得来的那些书,姜令音耳尖蓦地一烫,对上杪夏好奇的目光,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腊八就要到了……”
腊八过后,就离年关越来越近。
这时候,一直被人下意识忽略的瑾妃终于有了动静。
是日,帝王下旨,以抚育皇嗣不周为由,褫夺瑾妃封号,贬为贵嫔,并禁足临华宫,无诏不得出。
圣旨传出后宫,在朝臣们和周家之间引起了不小的喧哗声。
翌日,原瑾妃之父周大人上表,以教女无方之名向帝王请罪。帝王仁厚,仅令其罚俸半年。
先前举荐瑾妃为后的朝臣们见此,大冬日里,也不禁吓得冷汗涔涔。
如今一来,继淑妃之后,瑾妃也失去了争夺后位的资格。
再是迟钝之人,这会儿也领悟了陛下的心意,但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陛下对于瑾妃的处置对后宫嫔妃们来说也有些出乎意料。
说严重吧,至少留了她的位分和性命,告发瑾妃的魏氏可是直接丢了性命呢。
只是位分留的微妙了一些。
贵嫔,正好在婕妤之下,不得抚养皇嗣,所以三皇子“名正言顺”地留在了祥安所。
这件事让她们津津乐道了几日,很快便抛在了脑后。
如姜令音所料,因着宁昭容和沁婕妤的缘故,来承光宫讨好她的嫔妃越来越多。今日送上个绣帕,明日送上一条珠串……总之,她们是千方百计地讨姜令音的欢心。
好消息是,贤妃收下了她们亲手做的东西,对她们的态度还算和善。
但可惜的是,她们没怎么见到陛下。
陛下很忙,甚至连进后宫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知道这一点,但众人心里还是不好受。
渐渐的,有人失去了斗志。
姜令音仿佛视而不见,面上也没有什么波澜。
但私下里,却有一本专门的记录簿——上面记录着近来各宫嫔妃们来承光宫的天数、对她的态度以及送的礼。
这是她让杪夏记下的。
在看到汪宝林和陈采女随波逐流来了两日后再没来的记录后,姜令音不自觉地抿出了一个笑容。
如此有对比,才能展示出诚意啊。
否则,每个人都一样,得到的好处也一样,这事儿岂不是白做了?
当晚,扶喻来到承光宫,便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陛下!”
扶喻不动声色地应了声。
他刚坐下,女子就将一个簿子递过来,“还请陛下过目。”
扶喻不解其意,但依着她的意思翻开扫了两眼。
良久,他失笑:“这是愔愔接受贿赂的证据?”
姜令音扬眉,语气颇是骄矜:“是啊,可见她们多喜欢妾身。”
扶喻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既然如此,愔愔是向朕讨赏不成?”
“是啊,陛下。”姜令音捂住他敲过的额头,笑嘻嘻地坐到他身侧,“陛下打算如何赏赐妾身?”
这会儿,她脸皮可一点也不薄了。
扶喻顺手揽过她的腰身,却是反问:“愔愔想要什么?”
“嗯……”
姜令音沉吟片刻,望着他道:“妾身晋了贤妃,以己度人,想来她们也希望今年自己的位分往上提一提,哪怕是半阶,也能让她们更加高高兴兴过完这一年不是?主子们高兴,下面的宫人也跟着沾光得个赏银,如此一来,阖宫人心也齐了。妾身看着高兴,陛下瞧着也高兴,是不是?”
第127章 大封【正文完】
第127章 大封【正文完】为贤妃娘娘……
扶喻看着她,眼中笑意不减,脸上的神情却透着一股意味深长。
他没直接否决,但也没直接同意。
他只是问:“愔愔只想要这个?”
女子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出色,在将宫中诸事交给女子后,他还一度担心她压力太重,让陈尚宫去教导她。可过了两天,陈尚宫却来禀告他,夸赞女子聪慧、能力过人,还知变通。
她是聪慧机敏之人,扶喻一早就知道。
她也很擅长审时度势,装乖卖巧。但扶喻没料到她极快地上手,没过两日就能游刃有余地处理诸多庶务,不仅效率高,还挑不出错,让满宫的人交口称赞。
她从前不在乎宫中的那些传言,可自从掌权后,她却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扭转了名声,他瞧在眼中,心里也是欣慰和高兴的。
所以,今日她无论提出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
只是,女子独独为旁人求了赏。如此委曲求全,仅仅是为了那“贤良”的名声。
姜令音不知他在脑中想了这么多,见扶喻这样问,她微有些不解:她说得这些话难道还不够吗?扶喻既然打算配合她,难道还吝啬于给她们赏赐?况且,对宫中的嫔妃来说,金银珠宝哪抵得过晋位?
姜令音稍愣了须臾,才道:“妾身只能想到这么多,不知陛下可有更好的赏赐?”
扶喻平缓的眸光微沉,他直直注视着女子,连声音都淡下去了不少:“除了这些,愔愔自己没什么想要的吗?”
她自己?
姜令音还真没想过扶喻这样说。
她才晋位贤妃不久,扶喻又能给她什么?她库房里的好东西可不少,况且她也不缺。
她如今只想让宫里的嫔妃和宫人们对她毕恭毕敬、唯命是听,再——
姜令音看了看扶喻,在心里默默接完这句话:将皇后之位拢入囊中。
女子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久到扶喻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然耗尽,他不自觉地抚了抚手上的扳指。
她是如今后宫中最高位,经营名声、照拂宫妃、善待宫人,本无可厚非。可她原先,对这些都不在乎的,她不是淑妃或是诚妃,近来的所作所为,压根不符合她的性子。
那她为何要压抑着自己的性情,做这些事?
正想着,女子忽然环住了他,闷闷地道:“妾身不想辱没了陛下的名声,陛下是圣明之君,妾身也不想愧对贤妃之名。”
为了他吗?扶喻眼睫微颤。
他伸出手,在女子的发梢上轻轻落下。
可他当初给她“贤妃”之位,并非是想让禁锢住她。她本就不是端庄的性子,何必照着淑妃和诚妃学做贤良之人呢?
“早知如此,朕就不该封你为贤妃。”
他微微一叹。
姜令音仿若不明所以:“陛下觉得妾身担不起贤妃二字吗?”
扶喻揉一揉她的脑袋,温声道:“不要将贤妃二字当成你的负担,愔愔,贤之一字,虽为人所崇敬,于你来说,却是枷锁。在朕心里,这贤妃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比起贤字,朕更喜欢令字。”
姜令音长长地“哦”了一声,良久后,她又问:“那陛下当初怎么不将妾身封为令妃?”
扶喻摩挲着她的乌发,唯有沉默。
为什么呢?贤妃乃正二品四妃之首,比妃位高一阶。给她贤妃之位,便能名正言顺地统摄后宫。
不过只是贤妃,到底还不算真正的“名正言顺”。
……
虽然扶喻没有当着姜令音的面应下她的那些请求,但在封笔前一日,庆望还是带着圣谕到了承光宫。
这日虽不是后宫嫔妃来承光宫请安的日子,但因着年宴的缘故,她们几乎都留在了承光宫,同姜令音商议着除夕家宴的流程。
这事儿本就有章程,也不需要众人操心,但姜令音开了口,她们自然要应和,众人便七嘴八舌地从吃食开始议论起来。
家宴不比国宴,赴宴的只有嫔妃和皇嗣们,相较而言,规矩没那么多,给她们展露的机会也多。譬如宁昭容便提议着,阖宫一道包些饺子;沁婕妤则提议着,各宫想一道美食,放到一块儿,
众人品尝后,再选个头彩……
主意五花八门的,一时间气氛也是融洽和乐。
淑妃端庄持重,换作以前,她们根本不敢在昭和宫谈论这种事,也没机会和淑妃商议家宴的事。
所以她们难免觉得激动和新奇,对姜令音也更加刮目相看了。
从前竟没发觉,贤妃是这样的人啊。
不知不觉,众人便一头钻进了姜令音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
顾静姝抬眸看了眼上方嘴角含笑的姜令音,在心中微微叹惋。
旁人没看出来,她却有些明白姜令音这样做的目的。
这样收买人心的手段,可她偏偏做得让人无所察觉,甚至无可挑剔。
真是厉害啊。
她自愧不如。
正在这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很快,有太监走进来,对着姜令音福了福身:“娘娘,御前的人带着陛下的圣旨来了。”
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她们面面相觑,无人一惊。
再看向姜令音,却见她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起身,向殿外走去。
众人忙依次跟上她,来到了前院。
她们一抬眼,便见到了手中捧着圣旨的庆望。
姜令音跪了下来,她身后的嫔妃们也跟着齐齐跪下,聆听圣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庆望扯着嗓子,声音几乎传遍后宫。
昭和宫
有宫女在绫屏耳中低语了几句,绫屏眉头一皱,随即回到寝殿内,她看着伏案练字的娘娘,嗓音微涩:“娘娘,方才御前的人带着圣旨去了承光宫。”
淑妃疑惑地抬起眼帘,“陛下又给贤妃晋位了?”
这么快吗?
绫屏没想到自己娘娘这么平静,她摇头,嗓音平缓了些:“不是贤妃娘娘,只是除了几位娘娘,旁的主子都晋了位分。”
淑妃神色一诧。
“年后也不过晏平八年,陛下怎么忽然大封后宫了?”
依照旧例,宫内的嫔妃每四年一次大封后宫,因着陛下后宫中第一批入宫的嫔妃是在晏平元年底,所以上一次上回大封后宫是在晏平五年底。
可如今晏平七年还没过完呢。
绫屏咬着唇,一字一句地道:“圣旨上的意思是,这次大封是贤妃娘娘请求陛下的。贤妃娘娘自觉入宫时日浅,承蒙圣恩忝居贤妃之位,心中有愧,唯恐不堪陛下的恩宠,便请求陛下封赏后宫众妃。陛下深觉贤妃深明大义,故今日大封后宫,以宽其心。”
再简单一点就是说,陛下为了贤妃,才决定大封后宫。那么这一次晋位的嫔妃,难道不会对贤妃感激涕零吗?
贤妃自然不是觉得心中有愧,担不起贤妃之位,她只是找了个借口,提拔了一些对她阿谀奉承、极尽讨好之人罢了。
“顾婕妤晋为昭媛,赐号宜;罗才人晋为小仪;陈采女晋为选侍;段采女晋为选侍;楚采女晋为宝林。”
绫屏一口气说完,嘟囔道:“除了宜昭媛,便是楚宝林晋的品阶最多,而她平日里与贤妃最是亲近,娘娘看,今日没被晋位的主子们,除了几位娘娘外,哪些不是从前与贤妃娘娘发生过龃龉的?”
汪宝林,被贤妃掀过桌子;嫣小仪,因贤妃折伤了腿,被禁足三个月;而三个采女中,其他两位与贤妃关系平平,所以只得了宝林之位。
陛下这是明晃晃地为贤妃娘娘撑腰呐!
可不是嘛。如此得了贤妃恩惠之人,往后岂不是更要对贤妃为命是尊?毕竟,她可是有能耐让陛下给她们晋位的。
即便不得宠,位分高点,那待遇也相应的提拔上来了,她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顾静姝会晋位不叫人意外,但姜令音没想到她会跟其他人一起晋位。
眼下,庆望已经离开,得了晋位的嫔妃们看向姜令音时,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了。
其中楚宝林最惹人羡慕。
没办法,谁让在姜令音成为贤妃娘娘前,楚宝林就与她频繁来往了呢?
羡慕归羡慕,往后焉知她们没有这个运道。
而没被晋位的嫔妃,如嫣小仪和汪宝林,面容变得格外难堪。
前者目光紧紧盯着刚被升为小仪的罗氏,她想到了那日在问月台,明明她们都被姜令音刁难,之后却只有她被禁足,罗氏毫发无损便罢了,今日竟同她平起平坐。怪不得那日罗氏不愿为她作证,而选择袒护姜令音呢,原来她早就对着姜令音乞尾摆怜了。
罗小仪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但她神色从容地望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她不是傻子,嫣小仪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她多少能猜出一些,但她也没必要对她解释自己先前并没有巴结姜令音。她只求明哲保身,如今能被姜令音关照一二,谁会不乐意呢?
后者汪宝林垂着眼帘,仿佛下一瞬就要晕倒过去似的。
比她晚三年入宫的楚采女已经是宝林了,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身子就不禁摇摇欲坠。
陛下怎能这样呢?
令贤妃又怎能这样对她?
她何曾得罪过令贤妃?
可即便她这副模样,并没有引起姜令音的关注,殿内其他人倒是看见了,却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今日没被晋位的这两人显然是不讨贤妃娘娘的喜,连带着也被陛下厌弃了。她们既然得了贤妃娘娘的恩惠,难道还要与娘娘对着干吗?不对着这二人落井下石已经足够善良仁慈了。
姜令音将众人的神色纳入眼底,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她们的奉承迎合。
她将殿内这一幕场景看在眼里,也将永远地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