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胎气“摆驾琼芳殿。”
暮色缓缓笼罩了整座皇宫,因着今日是姜令音生辰,晚膳将至,御膳房还特意派人到熙和殿送了一碗长寿面。
姜令音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眼眸微动。
母亲常说,长寿面要一口吃完,中间不能咬断,否则会影响寿数。可她偏不信这个歪理,若是吃个面就能长寿,父亲和母亲又为何早早地抛下她一个人呢?
姜令音吸着一根面,思绪纷飞。
然而却下意识地没有咬断那根面,一口气吃完了一碗。
吃完了面,杪夏忽然故作神秘地将她带到院子里,让她闭上眼。
“主子可以睁眼了。”
映入眼帘的是打扮滑稽的喜盛,他扭动着身子,变换着姿势,似乎是在跳舞。
喜盛素来笑嘻嘻的,很放得开,但姜令音却没想过他还会这项本领,一时忍俊不禁。
见逗笑了自家主子,喜盛身体扭动得幅度更大,也更加卖力了。
冬灵笑弯了腰,忽然也加入了他。她学着喜盛的姿势,先将手指翘上天,两脚一前一后——
扑通一声。
冬灵摔坐在了地上。
姜令音顿时又笑了一声。
杪夏也没忍住,道:“冬灵,你没这个天赋,还是别学了。”
冬灵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满不在乎地道:“这可不行,主子这么喜欢,我要好好学,表演给主子看。”
她说得赤诚,听者无不动容。
姜令音手指颤了颤,垂下眼睫,遮住一片阴影。
这厢熙和殿一团和气,站在勤政殿外的庆望现在却一个头两个大。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再问一遍:“琼嫔动胎气了?”
余微仿若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僵硬,点头道:“是啊,主子今儿害喜害的厉害,什么也不吃下,方才正要用膳,忽然就……太医已经赶去了,主子这会儿就想见一见陛下,还望庆公公能替主子美言两句。”
庆望心中了然,面色如常道:“余微姑娘客气了,我这就禀告陛下。”
……
殿内,庆望躬身将消息禀告扶喻:“陛下,琼芳殿的宫人来报,琼嫔主子方才动了胎气,已经请太医了。”
桌案前的扶喻抬头,神色莫名,“琼嫔?”
庆望余光观察着他的脸色,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他头愈发低,“是。”
宫里的嫔妃争夺圣宠的手段层出不穷,有的高明,有的拙劣,庆望不至于看不出来,琼嫔早不动胎气,晚不动胎气,偏偏这个时辰动胎气,是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陛下虽说要去熙和殿陪令贵人过生辰,可琼嫔毕竟有孕在身,腹中皇嗣金贵,如何取舍,陛下应当早有定论才是,可他等了又等,才听到自家陛下的声音:“摆驾琼芳殿。”
他暗暗松了口气,“是,奴才遵旨。”
他抬头瞟了眼陛下淡漠的神色,顿时又心惊不已。
陛下这样子,怎么瞧着不大乐意呢?
*
等姜令音得到消息时,圣驾已经到了瑶华宫。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姜令音目光扫过他们,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屋子里。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疑和愤懑。
杪夏跟着姜令音进了屋子,出声想说什么:“主子……”
然而话一开口就被姜令音打断:“时辰不早了,我要歇息了。今日不必守夜,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她态度坚决,语气认真,杪夏自知这时候她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主子的意愿,便轻轻合上门退出了屋子。
门外的几人看她出来,一时惊恐:“杪夏姐姐,主子将你赶出来了?”
杪夏露出无奈地笑容:“主子累了,让我们不必守夜,都回去休息。”
冬灵不甘道:“主子方才还那样高兴,分明是被琼嫔气到了。明知今日是主子的生辰,陛下要来陪主子,琼嫔却……”
“慎言!”纤苓忙拉了拉她,“琼嫔怀着皇嗣呢,既是动了胎气,陛下自是要去看望的。”
冬灵瘪了瘪嘴,眼眶泛红,“不过就是仗着皇嗣故意来欺负主子。等明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笑话主子呢。”
可这有什么法子呢?
这是陛下的选择。
琼嫔和腹中皇嗣加在一起的份量如何是自家主子能比得上的呢?
众人垂头丧气地想着,各自回了屋子。
*
翌日,姜令音早早起身盥洗,杪夏和纤苓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梳完妆,见她神色平静,好似没有将昨晚陛下失言的事放在心上,二人看着她,心中却紧了几分。
再看到姜令音的早膳吃的也不少,她们更加胆战心惊:毕竟,自家主子的脾性确实不大好。如此这般,倒像是把气憋在了心里。
纤苓张了张口,想劝两句,这时候,喜盛却一脸凝重地走进来,道:“主子,蒋贵人的嗓子彻底哑了。”
他道:“方才淑妃娘娘派人来说请主子去昭和宫一趟,除了主子,各宫都收到了消息。”
杪夏有些困惑:“奴婢记得,之前太医不是说蒋贵人还有的治吗?怎么会?”
喜盛也说不清楚。
姜令音眼里闪过不抹暗芒:彻底失声吗?
距离上回才过了几日,有太医看顾着,怎会如此严重?
上次还有可能是蒋贵人自导自演?这回呢?总不至于为了陷害旁人,连自己的嗓音也能丢弃吧?
但,又有谁会瞒过太医对蒋贵人动手?
蒋贵人又不是祺充仪、琼嫔或是沁丽仪她们得陛下宠爱,一个早就失去了圣宠的人,会能招惹谁对她下此毒手?还是说,背后之人想利用蒋贵人下一步棋?
上次是祺充仪宫人受了罚,这回会落到谁头上呢?
姜令音一边思忖着,一边带着冬灵从钟粹宫出来,不想,却在转弯处遇上了临华宫的人。
临华宫的瑾妃娘娘高坐在步辇上,一左一右两侧跟着沁丽仪和刘才人。
瑾妃见了姜令音,笑吟吟地开口:“令贵人可要同本宫一起?”
低位者没有乘坐步辇的资格,且请安时需要同一宫主位同行,如沁丽仪和刘才人一般跟在瑾妃的步辇两侧步行。
这是宫里品阶上体现出的尊卑。
瑾妃为人和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她与姜衔玉又有些不同。姜令音觉得,她的笑意只是习惯性地浅浅浮在脸上,并非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不过也是,谁会对和一群与自己争夺圣宠的女子毫无芥蒂呢?
钟粹宫没有主位,顾静姝虽然位高一阶,但姜令音从不与她同行。
眼下瑾妃相邀,她自是不能拒绝:“多谢瑾妃娘娘好意。”
看着姜令音走到沁丽仪身旁,瑾妃笑意愈深。
一行人到昭和宫门前便显得格外瞩目。
“瑾妃娘娘到——”
她们算是姗姗来迟了。
姜令音随意瞥了一眼,发现昭和宫正殿内的位置几乎都坐满了。
众人听见到三人的身影后,心下皆有疑惑:令贵人何时和瑾妃娘娘走得这么近了?
姜令音的位置在嫣小仪下边,下边是刘才人,而对面则是蒋贵人。
请完安,淑妃让众人入座,随即沉声道:“今日让诸位妹妹来昭和宫,是有一事要告知。”
“蒋贵人今日晨起时发现自己的嗓
子发不出声,请了太医把脉后,发现蒋贵人是中了毒。”
蒋贵人双眼通红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殿中间,冷眼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顾静姝身上。
她说不出话,只狠狠盯着顾静姝,顾静姝蹙了蹙眉,听淑妃继续说:“本宫已经着人去查过了,宫人在蒋贵人宫女流絮屋子里找到了装有毒药的香囊,眼下,流絮已经被送去宫正司审问。”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宁昭容掩嘴轻笑:“流絮不是蒋贵人的贴身宫女吗?怎么竟帮着外人毒害自己的主子?”她眼眸转了转,“蒋贵人一直盯着顾小仪做什么?莫不是以为顾小仪能买通你的宫女?”
她说话方式一向是直爽的,众人见怪不怪,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罗才人缓缓道:“蒋姐姐的药膳一直由流絮经手,看来只有等审问过流絮才知道是谁指使她的了。”
瑾妃温声道:“顾小仪才入宫多久,如何能买通蒋贵人身边的宫女?蒋贵人,如今未有证据,你可莫要因着私心误会了顾小仪。”
蒋贵人拼命摇头,偏就瞪着顾静姝。
顾静姝没有说话,神色淡然地与她对视。
姜令音看着她们,恹恹地垂下眸子。
祺充仪没在是意料之中,可今日琼嫔也不在。
昨晚的事,她可没有忘记。
杪夏等人不敢触她霉头,但从她们的表现中不难猜出,琼嫔应当无事,而陛下,昨日大抵留在了琼芳殿。
沁丽仪瞧她心不在焉,轻声询问:“令贵人妹妹可是还未用膳,不妨先用些糕点压一压吧?”
她关切的话语像极了姜衔玉。
无端地让人厌烦。
姜令音捻了捻手指,压下心中那抹异样的情绪,淡淡地回应了她一声。
沁丽仪倒不见恼,依旧面带笑意,这会儿倒是与瑾妃如出一辙了。
宫正司的人没让她们等太久,姜令音才饮了两口茶水,流絮的口供便送到了淑妃手上。
薄薄的一张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淑妃粗略看完,顿时勃然大怒:“蒋贵人!”
众人被她这副严肃的模样惊住了。
蒋贵人也唬了一跳,不明所以地跪到地上,仰头看着淑妃。
淑妃却冷着脸,一字一句:“流絮说你是自己服下的毒,想来陷害顾小仪,蒋贵人,此事你如何解释?”
淑妃话音落地,连顾静姝也明显地怔愣了一下。
第32章 宠爱她所图甚大。
蒋贵人一时神思都空了,她怔怔地望着淑妃,把她脸上的怒容看在眼里。
怎么会?
她下意识地张大嘴巴想要辩驳,然而一出声又赶紧闭上了。在众人的目光下,她抬手比划起来,比划了两下,她忽然一顿……
有些话,她如何能比划得出来呢?她并非生来就是哑巴,没学过与人交流的手势,这比划一通,又有谁能看得明白?
她无声地落下一行泪,眼神逐渐陷入了绝望。
姜衔玉似是从她的动作上看出了什么,她问:“淑妃娘娘可否将流絮的口供给蒋贵人看看?”
一语惊醒梦中人。
淑妃忙将口供递交给宫女,由宫女转交到蒋贵人手上,又吩咐人去准备笔墨纸砚。
蒋贵人对姜衔玉目露感激,颤着手接过口供,随即一目十行地看完。
她心有准备,起初看得并不仔细。然而等看完上面的话,她还是没控制住一脸惊骇,再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罗才人见她这模样,实在忍不住好奇,她侧过身子,也凑过去看,然而两个呼吸后,她便捂住了嘴,远离了蒋贵人。
等蒋贵人放下口供,淑妃才轻飘飘地开口:“蒋贵人,流絮是你的贴身宫女,对于她的话,你可有什么解释?”
宫人搬来小案几,摆在蒋贵人面前,示意她落笔写字。
蒋贵人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她不仅没接话,半晌也没动笔。
“蒋贵人。”淑妃忽地厉声,“并非是本宫不信你,可你若是有冤屈,现在就该告诉本宫和诸位姐妹。”
流絮的口供上说出了蒋贵人在被顾小仪推下水后对顾小仪的怨恨,由此想到了陷害顾小仪的法子——给自己下毒。
可是毒物从哪来的,流絮却有些含糊,她说毒是蒋贵人自己拿出来的,连她也不清楚这毒的来历。
可流絮不清楚,蒋贵人定是知晓的。
若不是她自己给自己下毒,这毒,是何人给她的呢?目的又是什么呢?
淑妃不动声色地看着蒋贵人,她若是不肯说出自己为何有这毒药,要么是这毒药来历不明,要么……
她抚了抚额角,催促一声:“人证物证都在,蒋贵人,你若是没有辩驳之意,便是承认了自己服用毒药企图陷害顾小仪了。”
蒋贵人闻言,立即摇头摆手,唰唰唰写下了几个字。
淑妃看了,眉头一皱,“你只有这句话?”
只见纸上写着:“流絮一派胡言。”
蒋贵人不知想表达什么,目光在在座的嫔妃身上一转,好似在看谁,又好似谁也没在看。很快,她瞳仁一缩,将笔放了下来。
宁昭容对她这个迷惑的行为表示不解:“蒋贵人,你是在故弄玄虚呢?”
她顿时没什么耐心地道:“淑妃娘娘将妾身们都叫来,可不是让蒋贵人你在这唱戏的,你若是没什么难言之隐,便认了罪吧,左右顾小仪也不曾受什么委屈。”
瑾妃也淡淡道:“蒋贵人,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有些事你总比新来的妹妹们见识的多,即便你因落水一事记恨顾小仪,也不必如此伤害自己来陷害顾小仪。都是宫中的姐妹,你说你这般,又是何必呢?”
坏了嗓子不说,还让人更怜惜顾小仪了。
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她在为顾小仪铺路呢?
听完瑾妃的话,顾静姝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蒋贵人,也着实没想明白她的意图。
陷害她的这个招数竟这样浅显吗?
她毫发无损,反之,蒋贵人自己却有了恶毒的名声。
姜令音兴致缺缺地看着她们,注意到蒋贵人膝盖上那双微微颤抖的手。
她在竭力忍着内心的情绪,是害怕,恐惧,还是旁的?姜令音没看出来,但很显然,背后之人此局针对的是蒋贵人本人。而蒋贵人,现在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把柄在那人手上,所以不敢说?
思及此,姜令音将视线掠过每一个人都面容上,并重点观察了淑妃、瑾妃、姜衔玉和宁昭容。
然而她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流露地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异常。
而后的沁丽仪、嫣小仪、顾小仪、罗才人……能被她说得出名号的几位嫔妃,所有神态几乎都符合她们的身份和性格。
有人皱眉沉思,有人抿唇打量,有人挂着浅淡的笑……沁丽仪见姜令音看她,弯了弯眼眸,轻问:“令贵人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只足够姜令音听到。
姜令音敛了目光,回以一笑:“我若是能看出什么来,又岂会坐在这里?”
沁丽仪掩唇一笑,“令贵人当真是个有趣之人。”
姜令音猜,她未尽之语当是——怪不得得陛下宠爱。不过沁丽仪并未说出这句话,她眼里含着笑意,凝望着姜令音时,满满的欣赏,就好似,她很喜欢眼前之人。
姜令音暂时不想去探究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没想过与这宫里的女子有过深的交情,尤其是她们还同是嫔妃。表面上互称姐妹,背地里却要争宠夺爱。
*
哑药的来历没有查出来,线索到了流絮身上便断了,蒋贵人不肯说实话,此事便以她被禁足、移居锦瑟馆为结果,而流絮则被送回了她的身边。
大抵是听说了此事,午膳时辰左右,御前的籍安就带着圣谕到了怡和殿,请顾静姝去勤政殿侍膳。
姜令音看着屋子里动作更加小心
翼翼的人,没由来地生了些厌烦。
“这是都怎么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冬灵也听出了她的不悦,抿了抿唇道:“主子,您别难过。”
陛下的宠爱总是如此,如冰雪一般,来得快,融化时也快。
她或许是想说些更有道理的话,但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话,听得人更加烦躁。
姜令音把玩着发簪,冷嗤一声:“你们从哪看出来我难过了?”
纤苓隐晦地瞪了眼冬灵,冬灵呐呐:“主子不难过吗?”
难过吗?
或许昨日听说扶喻不能来陪她过生辰时她有过一刹的难过吧。
她以为,作为帝王的扶喻与旁的男子是不同的,至少不会轻易食言。
可她错了。
她平生最讨厌旁人抢走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物件。
属于她的,就该是她独有。
被人抢走东西的滋味,她体会过太多次了,她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姜令音看着簪子上纂刻得栩栩如生的水仙花,眸色深了深。
身为皇帝的扶喻,他的心思的确是比她想象中还要难以琢磨。他所有的举动,看似随心随意,却都有他自己的算计。她有些好奇,在他眼里,她是什么模样,他又将她当成了哪一种棋子?
他原是打算冷落她的,后来觉得她与旁人不同,有些意思,所以改了主意吗?还是说,从始至终她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呢?
昨日夜里,姜令音想了很多,想到后来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这几次的相处,扶喻对她分明是感兴趣的。
可是为什么呢?
她有些不明白。难道,皇嗣当真那么重要吗?还是说,这个前提是怀孕的人是琼嫔。
琼嫔比她更重要。
因为琼嫔陪他时间更久,还是因为琼嫔更合他心意?
杪夏让其他人都退下,自己留在了屋子里,她了解自家主子,知晓她心里藏着些许不快。
不是因为陛下没来熙和殿,而是因为陛下答应主子的事没有做到。
主子性子固执,自幼便是如此。
被主子看中的东西,主子一定想方设法地夺得。可是人不是冰冷的物件,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考量,哪怕主子竭尽全力,也不能事事顺心。
譬如那位沈公子。
倘若当初沈公子应了主子的要求,主子又岂会回到长安,还入了宫呢?
对于沈公子来说,主子或许很重要,但不值得他放弃其他的一切。
所以,当主子清楚了这一点后,选择了离开。
主子又有什么错呢?只是有些东西,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罢了。
杪夏蹲在姜令音身边,低声相劝:“主子,陛下毕竟与旁的男子不同,您不妨换个法子与陛下相处?”
姜令音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是性子如何是说改就改的呢?她闷声:“你觉得陛下不喜欢我这样吗?”
杪夏摇头,轻声细语:“主子这样便已经很好了。只是奴婢忽然想到了冬灵私下里说得那些话,陛下宠爱一个人,最长不过三四年。便是当初的蕙妃娘娘,也不过得了陛下三年多的宠爱。琼嫔入宫三年之久,在主子入宫后,宠爱也大不如前。主子,琼嫔她们都不足为惧了。”
“今年新入宫的几位主子,除了顾小仪,便是主子您最得宠。您与顾小仪,奴婢看着,就宛如琼嫔和沁丽仪啊。”
姜令音眸光一闪。
杪夏继续说:“主子也不必同顾小仪处好关系,保持着如今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便是极合适的。就如主子先前所想,陛下既让您入了宫,便有陛下的道理。”她语气轻了轻,“主子想让陛下对您更上心,陛下难道会不喜欢您这样吗?”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杪夏。
到底是小觑了她,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表现出一副听进去了的样子,时不时“嗯”两声。到了最后,杪夏也察觉出她的敷衍,不由失笑:“主子,这些都是奴婢的想法,您如何以为呢?”
姜令音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但是,她不想和顾小仪成为第二个琼嫔和沁丽仪。
她所图甚大。
让扶喻对她更上心,她的法子还有很多。
可现下,他对她言而无信,她要罚一罚他。
第33章 病重“妾身得了相思病。”
勤政殿
庆望恭恭敬敬地送走顾静姝,转头对苏穆清笑道:“苏大人放心,宫里人不会怠慢了小仪主子的。”
晌午时的日头有些大,在廊下巡视的侍卫们到了时辰便要换了一个班次,苏穆清年纪虽轻,如今却正得圣心,因而领头的侍卫对他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他在与御前的总管太监交谈,也没私自上前打扰。
苏穆清收回目送的视线,对庆望微微颔首,“庆公公客气了,有陛下在,穆清并不担心这些。”
左右他在御前,即便不能进入后宫,也能得到一些后宫里的消息。
庆望眼珠子转了转,朝他做了一揖,重新回到殿内伺候扶喻。
扶喻方用过午膳,正在用茶水漱口,见庆望进来,轻描淡写地问:“后宫可有什么动静?”
不过一顿午膳的功夫,后宫能有什么动静?庆望心里想着,却明白陛下想问的不是这些,他诧异了一下,故作不解地道:“回陛下,后宫的主子们一切安好。”
“安好?”扶喻淡淡睨了他一眼,“都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吗?”
庆望摇摇头,“回陛下,各宫主子们想来都用过午膳在歇息了,并不曾有什么动静。”
扶喻不耐烦地拧起眉,面色微愠。
庆望压下心里的翻涌,近前为他沏了一盏茶,装作不经意道:“籍安去钟粹宫传陛下口谕时,遇见了熙和殿的奴才。”
他觑着自家陛下的脸色,继续说:“听熙和殿的奴才说,昨儿令贵人用了一碗长寿面就歇下了,仿佛是身子不适,今儿午膳也没让人去御膳房取。”
扶喻调整了一下坐姿,掀眼淡声:“没请太医?”
庆望恭声:“奴才并不曾瞧见熙和殿的奴才去请太医。”
太医院在勤政殿东南角,并不在后宫的范围内,因而后宫嫔妃去太医院请太医时,勤政殿的人一早就能听到消息。
庆望思虑了一下,又斟酌字句道:“昨儿是令贵人入宫后的第一个生辰,令贵人大抵是想和陛下一起庆贺的。”
扶喻不可置否。
他抬起手指,压了压眉心,吩咐道:“请李院判去给她瞧一瞧。”
庆望咽下嘴里的话,麻溜地将消息传递了下去。
殿内只留下扶喻一人,他倚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指头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脸上的神情平淡,黑眸沉沉,不见喜怒。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心底划过的那一抹隐秘的情绪。
*
李太医奉命到熙和殿时,杪夏等人都有些困惑,听李太医说明了前因后果,众人忙将他迎进了正厅,冬灵则去寝殿告知姜令音这一消息。
姜令音听了,神色莫名:“陛下给我请了太医?”
“是啊,陛下这是关心主子呢。”冬灵笑嘻嘻道,“太医已经在正厅了,主子可要让太医把脉瞧一瞧?”
关心?
分明是他食言在前,若真是关心,为何他自己不来?
还是说,他心虚,不敢来面对她?
姜令音牵了牵唇,淡淡道:“不看,我没事,让太医回去吧。”
冬灵一急:“主子,您不给太医把脉,太医如何给陛下交代呢?”
“让他如实禀告知陛下好了。”姜令音背过身,让冬灵退下,“好了,我要歇息了,让太医喝口茶歇会儿,再给他看个赏,便让他回去吧。若是陛下问起,便说我没病,不想看太医。”
冬灵将姜令音的话意告知了李太医。
李太医摸着脑袋,收了厚重的赏赐,慢悠悠地晃回了太医院。只是他刚一坐下,籍安便跑了过来打探消息:“李院判,令贵人可是身子抱恙?”
李太医是太医院左院判,年纪已近五十,久在太医院任职,看惯了宫里头的弯弯绕绕,自然能看出陛下和令贵人之间的不寻常。
他半耷着眼皮,作昏昏欲睡状,不咸不淡地道:“令贵人当是重病在身。”
“重病?”籍安惊住了,连忙追问,“怎会重病,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李院判,令贵人是什么病,可有法子医
治?”
李院判沉吟片刻,道:“是什么病倒是不清楚,不过,应当有法子医治。”
籍安急道:“还请院判跟我一起去禀告陛下。”
李院判却摇头道:“人老了,身子不中用了,腿脚也不大利索了,烦请公公自行禀告陛下吧。”
李院判不仅资历老,医术高明,还是太后殿下信重的太医,籍安没法子强迫他,只好一人回到勤政殿,将他的话先说给了庆望听。
庆望一时惊疑不定:“令贵人病重?”
他狐疑地打量着籍安,“你这是诓你师傅呢?”
籍安欲哭无泪,“师傅,徒儿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可是李院判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庆望仍有疑虑,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硬着头皮将这话告知了扶喻。
扶喻慢慢收拢了手指,意味深长地看着庆望,“她重病在身?是李院判亲口说的?”
庆望犹豫着点头:“是,不过陛下放心,李院判也说了,还有法子医治。”
扶喻皱眉起身,往外走去。
“陛下驾到——”
尖细的嗓音传入钟粹宫众人耳中。
顾静姝从怡和殿走出来,便见扶喻一身冷气地朝熙和殿走去,她压下心头的不解,转头询问:“方才太医来过熙和殿,可是令贵人出了什么事?”
康乐摇头,也是疑惑:“令贵人从昭和宫回来后,就待在熙和殿没出去,没听说出了什么事啊。”
重锦补充:“不过今日在昭和宫时,令贵人脸色确实不大好,莫不是因着昨晚的事没歇息好?”
顾静姝眸色轻闪,她转身踏回屋子,只吩咐一声:“康乐,你去查一查昨日琼芳殿里发生的事。”
琼嫔昨日动了胎气,今儿也没来昭和宫,若是出了事,宫里该有消息才是,可若没出事,陛下昨日又为何留宿了琼芳殿?
*
姜令音一睁开眼,就见到了扶喻。
她眨了眨眼,试图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陛下?”
扶喻避开她的手,语气淡漠:“不是病了吗?”
“太医说的?”姜令音一边起身,一边漾起笑意,“陛下莫不是以为妾身得了什么病?”
扶喻负手而立,一时无话。
姜令音在他面前站定,抿唇轻问:“陛下来熙和殿,原是以为妾身病了,若妾身没病,陛下就不想来见一见妾身了吗?”
扶喻垂眸看着她,女子应当是净面了的,脸上没有妆容的痕迹,素面朝天的模样在灯光下更惹人怜爱。
他不着痕迹地敛了心绪。
姜令音摊了摊手,作无辜状:“让陛下失望了,妾身没病。”
扶喻皱着眉头,似乎想问什么,但姜令音很快打断他的话,“陛下是在担心妾身吗?”
女子凝视着他,乌黑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身影,像是在毫不收敛地袒露她的心扉。
见扶喻不说话,姜令音笑一笑:“妾身生了相思病,陛下信不信?”
扶喻蓦地一顿,又听她说:“陛下不信便罢了。”
说着,她便背过了身子。
扶喻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你同李院判说了什么?”
这会儿他若没反应过来李院判说的那些话都是诓他的,那他这二十多年就白活了。但他没想通,李院判为何会帮这女子。这次,她又给了人什么好处?
姜令音被他攥得有些疼,“陛下轻点。”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困惑地看向扶喻,“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妾身伙同太医诓骗您吗?”
姜令音很不喜欢他这样与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有那莫名其妙产生出来的脾气。误会她一次就算了,可这次也什么都不弄清楚便跑来质问她,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陛下若是怀疑妾身逾矩,犯了欺君之罪,现在大可叫太医来与妾身当堂对峙。”她眉尖微蹙,眼底映出一丝冷嘲,“原来陛下不是以为妾身病了来探望妾身的,而是过来质问妾身,是吗?”
扶喻脸色骤然一红。
他自从出生起,便无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眼前的女子却无畏无惧地注视着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失礼和唇边泛起的那明晃晃的冷意。
他眸子微眯,“姜氏,你是在质疑朕吗?”
自从得知了她的小字后,扶喻大多时候都会唤她“愔愔”。如此冰冷地唤她“姜氏”,倒是让她想起了刚入宫那会儿。姜令音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情绪,俯下身子道:“陛下恕罪。妾身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侍奉陛下来,还请陛下另寻他处安寝。”
扶喻定定看着她半晌,不知这话题怎么忽然转到了这上面。后宫女子的小性子和使出来的那些小手段他大抵都能摸的清,可像她这样直言不讳、毫不退让的还是罕见。
不过,女子既是铁了心要赶他走,他又何必强求着留下?
空气中一片静默。
最终,扶喻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寝殿的门是敞开着的,忽地蹿进来一股凉风,凉意仿佛能浸入人的骨子里,叫人心生寒意。
姜等令音平静地抬起头时,扶喻的身影已经无影无踪,而杪夏和喜盛等人担忧地看着她,似是想安慰她。
“给门落锁吧,该歇息了。”姜令音说着,挥退了众人。
众人哑声,不敢多问,轻手轻脚地为她合上了门。
半晌,姜令音嘴角轻扯,面上的情绪一扫而空。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那李太医为何会对扶喻说她得了重病,但扶喻能第一时间赶来看她,不正是说明了原因吗?她知道他会怀疑她,既如此,那便让他怀疑好了。
她对扶喻冷脸,扶喻如今看着的确生气,可那又怎样?
欲擒故纵这一招,永远是百试百灵的。
若是扶喻真的计较她的话和她的态度,那他便不会拂袖离开,而是真正下旨处罚她了。
那他便是——
因为她猜中了他的心思,所以恼羞成怒?
姜令音哼了哼声,漫不经心地想着接下来的打算。
食言一次,误会两次,扶喻如今欠她的可太多了。
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从他身上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
庆望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冷汗,他看着怒气冲冲从熙和殿出来,而后面色寡淡地坐在銮驾上的陛下,实在想不明白令贵人做了什么竟惹恼了陛下。
銮驾快到勤政殿时,他才听自家陛下冷声道:“传李院判来见朕。”
庆望抬头看了看轻盈的月色,应答了一声。
*
送走李太医,扶喻就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撑着下颚这个姿势。一直到籍安不得不冒着被斥责的风险轻唤,他才恍然回神。
扶喻捻了捻手指,眼中的神色难辨。
他抬起头,忽然问:“你觉得令贵人是怎样的人?”
籍安左看右看,发现陛下是在问他,他顿时心惊不已,颤着声准备回话:“陛下……”
但扶喻却摆了摆手,起身道:“就寝吧。”
籍安一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脑子却在不停地转动:陛下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陛下方才是在想令贵人吗?今日晚上,陛下同令贵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子里盘旋。
于是守夜时,他便请教了自家师傅。
庆望思忖了一会儿,回他:“陛下大抵是对令贵人上心了。”
他虽是个阉人,但这种事儿看得可太多了。陛下为何好端端地问起令贵人,不就是好奇吗?
不过他也好奇,方才李院判到底对陛下说了什么,竟让陛下沉思了那么久……
第34章 癸水“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自令贵人生辰后,各宫嫔妃恍然间发现陛下便再也不曾召见她或是踏足熙和殿,不免打探起缘由,后来,也不知是谁传出去说是令贵人与琼嫔争风吃醋,惹怒了陛下,而后被陛下所厌弃了。
虽说只是谣言,但陛下冷落令贵人,她们还是喜而乐见的。
宫里的嫔妃那么多,可陛下的宠爱却只有那么一点,少了一个令贵人,分给她们的不就多了一些吗?
只是她们也没高兴多久,十一月初,顾小仪便被晋为了贵仪。
顾静姝入宫后不及两个月,赏赐不断,又接连晋位,如此种种,倒也不难让人看出来陛下对她的重视。再想想蒋贵人的下场,众人看着素日里温柔娴静、不显山不露水的顾贵仪,心里都怵得慌。
蒋贵人虽说是自作自受,但如今嗓子也坏了,彻底失去了得宠的机会,还被迁入了锦瑟馆,无依无靠,可谓是下半辈子都被毁了。
尽管如此凄惨,但也无人同情她。
少了一个争宠的人,对她们来说,是一桩好事。
只是顾贵仪,不论家世、相貌还是宠爱,都实在是让人心生忌惮。
外面人的想法熙和殿众人并非不清楚,对于那些闲言碎语和关于自家主子失宠的事儿她们也管不了。这些日子,自家主子却像是个无事人一样,即便是连着好几日不见陛下也表现得毫不在意。
御膳房原先的掌事被人取而代之,新上任的掌事有前车之鉴,倒也不敢过分克扣嫔妃们的份例,但即便如此,熙和殿的宫人走出去,被人冷言冷语或是无视的现象总是存在的。
都说令贵人惹恼了陛下失了宠,不踩上两脚都是良善之人了,明着相安无事,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隐晦地打量。
宫人奴才的荣辱都寄在主子身上,姜令音岂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时候未到,她需要忍耐,对于几人所受的委屈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趁着净面的时候,杪夏同她轻声道:“主子,这些日子,奴婢瞧着纤苓她们都没异样,应当都没生二心。”
“日久见人心。”姜令音淡淡道,“她们与我荣辱与共,想从我身上得到利益。若是我一直不得宠,谁还会跟着我呢?”
后宫里的嫔妃的确不少,可没有主子伺候的宫人更多,位置就那么多,谁不想被主子信任重用?他们也想得势,也想往上爬。
可是想要被主子信任,难免要付出一些代价。
衷心,是她们必须要有的。
杪夏沉默了须臾,“如今顾贵仪得势,奴婢担心……陛下他……”
那日陛下从熙和殿怒气冲冲地离开的样子她可是看见了的,只是她一直没有过问,怕徒增主子心烦。
姜令音摩挲着水仙花玉簪,婉声安抚她:“不妨事,我自有分寸。”
*
一连下了几场秋雨后,宫里的女子都换上了冬衣,出门都会披上鹤氅或是披风。
十一月十五照常是后宫嫔妃们去昭和宫请安的日子。
姜令音正好来了癸水,身子不大爽利,杪夏心疼她,想让她向淑妃告个假,但姜令音却强撑着到了昭和宫。
她走得有些慢,到昭和宫时几个高位娘娘都已经在喝茶了。
给她们请了安,姜衔玉忽然皱起眉头,关心她一句:“令贵人可是身子不适?”
姜令音抿着唇,闷声回道:“多谢诚妃娘娘关心,妾身无碍。”
瑾妃也不甘示弱地关切她一句:“若是身子不适,可要记得去请太医,令贵人还年轻,莫要讳疾忌医。”
“多谢瑾妃娘娘。”
姜令音被纤苓扶着坐上自己的位置,蓦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边换成了沁丽仪,沁丽仪见姜令音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温和一笑:“令妹妹在瞧什么?”
姜令音睇了眼琼嫔对面的位置,那儿正坐着顾静姝。
似是看出她眼神中传递出的疑惑,沁丽仪解释道:“令妹妹莫要误会,那便是顾贵仪的位置。”
正五品有五仪,贵仪为首,丽仪为末。虽说沁丽仪有封号,资历也比顾静姝高,但她这样让位置的行为,还是让姜令音觉得有些微妙。
如此一来,沁丽仪就坐在了琼嫔的下方。
无端矮人一截。
她当真如表面那般从容淡然吗?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淑妃落座,琼嫔才抚着小腹姗姗来迟,她敷衍地行了个礼,便坐了下来,瞧着左手边的沁丽仪,她神色一诧,明知故问:“沁妹妹怎么坐在这儿了?”
沁丽仪好脾气地笑了笑,琼嫔这才看见了顾静姝似的,恍然大悟道:“我倒是忘了,顾小仪已经被陛下晋为贵仪了,今时不同往日啊。也不知下一次请安,我这位置上坐着的又是何人。”
她唏嘘一叹,尾音绵长,缠绕在众人心头上。
顾静姝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宁昭容“唔”了一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似是认可琼嫔的话:“琼嫔妹妹倒是会未雨绸缪,与其担心这些那些的,不如照看好自己腹中的皇嗣。等妹妹诞下了皇嗣,谁又敢抢你的位置呢?”
她的话好像没有旁的意思,但也有人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
说到皇嗣,琼嫔面上浮起一抹笑:“昭容姐姐说得是,有了皇嗣,谁也不敢越过我了。”
她低眉浅笑,浑身散发着温柔的气息,与先前张扬的模样大相径庭。
只是没人察觉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冷意。
祺充仪照常派人来告假,淑妃一如既往地同云栀叮嘱了两句,让她回去照顾好祺充仪。
等云栀一走,殿内忽地响起一声嗤笑。
姜令音看向宁昭容,却见她面上染着冷嘲,“阖宫之中,只有她的身子最金贵。琼嫔妹妹怀着孕都来请安,她却一次也不来,到底是身子抱恙,还是不把淑妃娘娘和咱们姐妹看在眼里?”
陛下是默许了她不用请安的事,可祺充仪一次都不来昭和宫,未免太过了。同姜令音一起入宫的新人,还有好几位都不曾见过祺充仪的真容呢。
对于宁昭容的抱怨,淑妃含笑不语,姜衔玉和瑾妃也仿若未闻,不予置评。
琼嫔眼中有些许的自得,她哼声,搭腔:“大抵都不放在眼里吧,妾身入宫这么久,也没见过充仪娘娘几次呢。”
祺充仪以身子不好为由,不知截过多少人的寝,众人对她生怨气在所难免,但往常都顾忌着陛下对她的宠爱和纵容,自从永安宫小厨房走水一事发生后,众人忽然发现,陛下去永安宫的次数越来越少,言语间,便对她少了几分忌惮。
这可得益于姜令音。
琼嫔眸子一转,“令贵人,近来宫中的谣言你可听说了?”
姜令音慢吞吞地侧眸看向她,“还请琼嫔告知。”
宫里的谣言,那可太多了,能让琼嫔指名道姓问她的,无非是说她与琼嫔争风吃醋,而被陛下冷落这一条。
但谣言之所以是谣言,便是摆不得台面上的,琼嫔自是不会当众说出来让人笑话。她转过脸,不再搭理姜令音。
姜令音也没心思与她谈论这些,恹恹地垂下眼眸。
从前来癸水都是没什么感觉的,这回不知怎的,一阵一阵地腹痛感。
后面又坐了一会儿,请安才散去。
姜令音扶着桌角起身,正准备等位分高的人先离开,淑妃却叫住了她:“令贵人可否留步?”
迎着诸多视线,姜令音留在了昭和殿内。
她以为淑妃要问她什么,或是想叮嘱她什么,但没想到,淑妃让人给她端来一盏茶,继而温声道:“令贵人可是来了癸水?先坐着歇一歇吧,本宫让人给你抬步辇来。”
又让宫女给她递来一个方子,“这是本宫让太医特意开的温养经血的方子,也有止痛之用,令贵人若是不嫌弃,回头不妨试一试。”
姜令音微微抬眸,心中有万千情绪,却只化作一句:“多谢淑妃娘娘挂怀。”
淑妃见她没有拒绝自己,和气一笑,很快被人簇拥着回了内室,而将姜令音留在了大殿内,给足了她休息的空间。
姜令音捻了捻袖口的纹路,最后是坐着淑妃让人抬来的步辇离开的昭和宫。
绫屏等姜令音的身影从昭和宫离开,折身回到淑妃身侧侍奉时,不由地感慨一句:“没想到令贵人竟接受了娘娘的好意,奴婢还以为她会像旁人那样,觉得娘娘不怀好心,直接拒绝呢。”
淑妃笑一笑,翻着彤史看了起来。
不知看到什么,她笑意倏然一敛,“沁丽仪的癸水怎么推迟了这么久?”
绫屏“啊”了一声,道:“娘娘忘了,沁丽仪的癸水一向不准时,先前不是还推迟了小半个月吗?”
淑妃没说话,她又翻开御膳房的食谱看了一遍。
良久,她揉了揉额角,吩咐:“申时之后,让太医院把后宫嫔妃的脉案送来给本宫看看。”
绫屏反应过来:“娘娘是怀疑沁丽仪有了身孕?”
淑妃低声一叹:“或许吧。”
绫屏皱起眉头:“先前娘娘也发现琼嫔瞒着自己有了身孕,沁丽仪莫不是也要学琼嫔?”
瞒而不报,若是皇嗣有损,谁来承担这个责?
自家娘娘统摄后宫,陛下一旦怪罪下来,头一个受罚的便是娘娘。
娘娘位高权重,看着风光不已,可绫屏却知道娘娘这几年过得是如何的不容易。
绫屏撇了撇唇,不忿地道:“娘娘关心她们,她们不但不领情,恐怕还觉得娘娘惹人烦呢。”
淑妃敲打了她一下,沉声道:“不领情是她们的事,该是本宫的事,本宫就要尽责。”
陛下尚未立后,她在淑妃的位置上坐着,身为众妃之首,宫权也握在手中,管理后宫诸事便是她的职责。
*
姜令音坐在步辇上半低着头,抚着隐隐作痛的小腹。
步辇是四人抬的,四下并没有遮挡之物。
凉风习习,一时竟吹开了她身上的披风。姜令音咬着唇,让宫人停下,重新系紧了披风。
纤苓看着面色发白的姜令音,又望着近在眼前的长空楼,提议道:“主子,奴婢扶着您去长空楼上坐坐吧。”
步辇虽免了步行之苦,风吹在身上得却更冷了。
姜令音痛得说不出话来,攥着纤苓的胳膊闷哼了声。
从这儿到钟粹宫还有一段路程,眼见风越来越大,纤苓咬了咬牙,还是扶着姜令音进了长空楼。
“主子,您先忍一忍,奴婢去给您请太医过来瞧一瞧。”
长空楼上有靠椅和软垫,两侧也有侍立的宫女,纤苓请她们帮忙看照一下姜令音,自己则跑向了太医院。
在长空楼的宫女倒也有眼色,很快给姜令音上了一杯热水,让她暖暖身子。
姜令音握着温热的杯璧,阖眸靠在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但她没睁眼。
来人在她面前停下,没有说话,似乎是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姜令音心中一动,略有所觉地掀开眼看向他。
扶喻一袭靛蓝色常服,端得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此刻,他双手负在腰后,垂下的视线与姜令音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扶喻没说话,姜令音也没开口的意思。
二人便这样对视了好几个呼吸。
最后,是姜令音先移开视线。她撑着扶手,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低眉福身:“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第35章 补偿“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长空楼宽阔又空荡,连发出的声音都变得空灵起来。
不知几时,原先侍立在珠帘两侧的宫女都退了下去,如今在殿内的只有姜令音和扶喻二人。
扶喻说完“平身”二字后,便又陷入了沉默。
姜令音见状,忽然抿唇莞尔:“妾身比陛下先来的长空楼,陛下应当不会怀疑妾身窥伺帝踪,或是做了什么手脚吧?”
她问得很随意,连面部的表情都是轻松的。
扶喻闻言,脸色的神色却让人捉摸不定,姜令音等了一等,见他还是缄默不言。
她再次福身,表现得十分乖觉:“是妾身打扰陛下的雅兴了,妾身告退。”
转身之际,扶喻忽然唤住她:“姜氏。”
姜令音眉心陡然一低,她压抑住自己的不悦的情绪,脚步顿住,等扶喻的下文。
她不曾回头,自然也没看见扶喻眸色沉沉的样子。
扶喻见她停下,到嘴的话又转了个圈回到了肚子里,他想说什么呢?
听庆望说看到熙和殿的宫女急吼吼地跑向了太医院,他便叫人拦住了那个宫女,问清了情况,而后就来了长空楼。说实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站到她面前,心里甚至有些担心。
“愔愔。”他改了个称呼,语气稍缓,“你若身体不适,便待在熙和殿里,不用勉强自己去昭和宫请安。”
当下,姜令音忽然就想起了祺充仪,当初他也是这样对祺充仪说的吗?
所以,他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随心?
她回眸望向扶喻,一字一顿地笑道:“淑妃娘娘执掌后宫,每月也只需请安两次,妾身若是告假了,岂不是要等下个月才能见到淑妃娘娘?况且,连琼嫔都不曾告假,妾身身子康健,又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她不喜欢在背后谈论别人,或是在扶喻面前提及旁的女子。但这会儿她却没忍住提起了琼嫔。
琼嫔有孕,身子何其金贵。
扶喻听出了她话音里的讥讽,不免觉得有些刺耳,他看着姜令音,倏尔轻叹。
李太医自作主张,叫他误会了这女子,女子心里有怨气,倒也实属正常。况且,当时的确是他食言在先。
即便知道琼嫔是使性子,可琼嫔毕竟有孕在身,他本打算去看完她再到熙和殿的,可谁想,琼嫔的胎象却当真不稳呢?
好不容易稳住了琼嫔,天色已暗,他便没折腾,就在瑶华宫无人住的正殿歇下了。
他还想着日后如何面对女子的埋怨,以为女子会主动来询问他,可谁知……他不去,女子竟也不来。
“到底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扶喻上前两步,伸手试图拉住姜令音的手腕。
对于女子口中似真似假的醋意只字不提。
姜令音却轻轻一避,顺势福身:“多谢陛下关心,妾身无碍。”
扶喻目光一滞。
他紧抿着唇,语气微涩:“愔愔这是还在怪朕?”
姜令音疏离地笑一笑:“陛下说笑了,妾身扰了圣驾,该是妾身的错才是。”
“妾身就不打扰陛下了,妾身告退。”
扶喻注意到她紧绷的面庞和发白的唇色,轻拧着眉,三步并两步走到姜令音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在姜令音错愕的目光下,他不容商量地将女子拦腰横抱起。
“朕送你回去。”
不等姜令音反驳,扶喻阔步往外走去。
姜令音的披风披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本遮不住多少寒风。可扶喻的胸膛却十分温暖。
她将脸埋进去,整个人缩在了他的怀中。
有人替她遮挡冷风,感觉自是不错的。
姜令音耷拉着眼睑,眼神悠悠地停在扶喻的喉结处,唇角微弯。
扶喻将她抱进了御辇。
帝王的御辇地方宽敞,能容得下两三人不说,头顶华盖,两边还有遮挡的纱帘。这是姜令音第二次乘坐御辇,与上回不同,冬日的御辇里还搁置了暖炉,茶壶里的茶水倒出来时也是热气腾腾的。
扶喻没有松开手,一直抱着她。
到了钟粹宫门前,也是扶喻抱着她下的銮驾。
銮驾所到之处,声势浩大,想不注意都难。
请安才散去不久,还有嫔妃在御花园冒着冷风想假借赏花之名偶遇陛下,没想到陛下是来了不错,可自己没入陛下的眼,反倒还瞧见陛下进了长空楼,而后抱着令贵人坐上步辇这一幕。
不等姜令音回到熙和
殿,消息便如风一般吹入了各个角落。
令贵人这就又恢复圣宠了?
众人不解地想着。
随即着人打听起令贵人是如何遇见的陛下。
*
熙和殿众人见到自家主子被陛下抱回来时也是一脸震惊的。
她们挤眉弄眼地看向同主子一起去请安的纤苓,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却见纤苓对她们回以一笑。
众人心下了然,纷纷正色起来,对御前的人笑脸相迎。
庆望不是没察觉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事实上,他也有点迷茫。
陛下今日这行为着实不大着调了。
殿内
扶喻将姜令音轻轻放到床榻上,捻了捻被子,声轻:“朕让太医给你瞧一瞧。”
姜令音与他对视了须臾,似乎是看出了他眼中的认真,淡声道:“妾身无碍,不必劳烦太医跑一趟。”
扶喻见她坚持,也没多说,转头往外唤人。不一会儿,一位医女提着医箱走了进来。
扶喻按住姜令音的手腕,让医女把了脉。
“令贵人脾胃虚弱,前不久又用了生冷之物,所幸并不严重,待微臣开个方子为贵人调理一番。”
扶喻在一旁听着,让医女又说了些月信期间的忌口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方才让人退了下去。
“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一道红糖益母粳米粥,用完再歇息。”
姜令音拥着衾被,闭着眼不语。
扶喻顿了顿,低声唤她:“愔愔。”
等了又等,也不见女子应答,仿佛睡着了一般。
扶喻眯了眯眼,心神一转,起身解下了半边的帷帐。
屋子里安静下来。
龙涎香的气息越来越淡,淡到彻底嗅不到时,姜令音才缓缓睁开了双眸。
隔着半开的帷帐,姜令音看到了坐在榻上正用狼毫在纸上写着什么的扶喻。
入眼只见半张侧脸,姜令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还是扶喻太过敏感,下一瞬,低着头的扶喻忽地转眸,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搁下狼毫,清了清嗓子,笑了起来:“愔愔醒了。”
他笑起来时,嘴角一侧有浅浅的梨涡显现。
姜令音看着那小小的梨涡,有片刻的失神。
等她回过神,扶喻已经坐在了她的床榻边,他注视着她,语气堪称温柔:“可好些了?粥已经煮好了,尝两口如何?”
姜令音握了握在衾被下的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扶喻也没在意她的这个姿态,等粥呈上来,还亲自喂了她。
他喂一口,姜令音便吃一口,神色十分平静。
屋内的气氛一时瞧着无比温馨。
等粥见了底,扶喻搁下玉碗,将绢帕递给她擦嘴角。
姜令音接过,擦完嘴角,重新靠回了软枕上。
见扶喻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垂着眼,声音没有波动:“妾身今日不能侍奉陛下,劳烦陛下移驾他处。”
扶喻仿若未闻,替她掖了掖被子,淡淡道:“好好休息,朕今晚留在这儿陪你。”
陪她?
姜令音这句话觉得很好笑。
她掀眼凝视着扶喻,语气生硬:“妾身的生辰已经过了,陛下。”
扶喻沉默一晌,“是朕食言了。”
姜令音知道扶喻不可能同普通男子一样对她道歉,譬如记忆中的那位,总喜欢将“抱歉”放在嘴巴上;而蔺淮与,也会对她说“对不住……”
扶喻能说这样一句话或许已经很难为他了。可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既然答应了那晚要陪她,为什么不能遵守承诺呢?
哪怕,他来得很迟很迟,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至少,这代表着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记得对她的承诺。
她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一想到这件事,她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烦闷。
在某些方面,她的确是非常固执的。
她轻扯了扯唇,转移话题:“陛下是不是找李太医问过了?”
扶喻今日忽然来看她,是因为知道了上次误会了她,所以觉得愧疚吗?
扶喻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一时竟说不出否认的话。
除了李太医,还有上上回有琚来昭和宫送头面的事,他也误会了。
扶喻按了按眉心,想要解释:“愔愔,朕……”
“妾身知道了。”姜令音打断他未尽之语,“陛下不必向妾身解释的,是妾身失言僭越了。”
她轻轻敛睫,声音透着乖顺安静:“多谢陛下。”
扶喻一哑。
他不大习惯她这副模样,可又说不清楚为何不习惯。大抵是自从遇见这女子,女子一向表现得十分大胆,还总是喜欢主动撩拨他,如今乖巧得反倒不像她了。
他很少有这样束手无策的时候。
因为以前,他从没有遇到过女子对他冷脸的情况。
扶喻眉心一曲,骤然倾身覆在了姜令音身上。
“愔愔当真不愿听朕解释?”
他哑声:“先前的事,是朕对不住愔愔,愔愔想要什么补偿,朕都给你。可好?”
姜令音才挣扎了两下,就听扶喻低声警告:“别动。”
她下意识得身子一僵,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后,又反应过来,静静地看着离她极近的面容。
她不说话,扶喻继续引诱她:“想要什么?”
仿佛姜令音只要说自己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一样。
第36章 原谅“朕很喜欢愔愔这样。”
扶喻注意着分寸,并没有将自己全身的力量压在姜令音身上,他的手放在姜令音身子两侧,用力撑着。
想要什么?
他若真的想给她补偿的话,又何必等她亲自开口?
难道她想要什么,他都能双手奉上吗?
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姜令音没有犹豫多久,她目光紧紧凝视着扶喻,一字一句道:“妾身想让陛下陪妾身过一次生辰。”
扶喻眉头一挑,似乎不觉得这是个难题:“愔愔当真只是想要这个?”
姜令音点点头。
扶喻低低一笑,应允道:“好,朕给你补上。”
姜令音没问他打算如何补,也没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每年生辰便只有那一日,后来补上的,到底不是那一日她所期盼的。
两者的区别太大了,补,是没法子补回的。
她不可能再回到那一日。
但扶喻显然并不理解她的意思。
姜令音撇过脸,摆出一副不愿与他交流的姿态。
扶喻丝毫不见恼意,眸色一闪,低头偷了个香。
不等姜令音出声,他很快从她身上起来,声音放轻:“愔愔先休息吧。”
姜令音注意着殿内的动静,听见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去,手不由地一紧。
难道她真的要让扶喻留下陪她不成?
他前头说的话,转个头的功夫就能忘了。
到底是记性差还是随口一提,所以从不放在心上?
姜令音恹恹地想着,少顷,又听见有人走进来。
她没有睁眼,只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殿内又陷入了沉寂。
她没有熏香的习惯,因而屋子里只有扶喻身上传出的淡淡龙涎香。
香气浓郁,衾被上只沾了一点,就难以消散。
姜令音嗅着这香气,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屋子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烛光。
她动了动脖颈,准备唤人,身侧的位置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继而是扶喻的声音:“愔愔?”
姜令音这才发现,扶喻的手掌一直贴在她的小腹上。
“陛下怎么在这?”她有些不解。
扶喻反问:“朕不是说留在这陪愔愔吗?”
留下来陪她?
好似是说过这句话。
姜令音皱了皱眉,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话,真的留了下来。
扶喻见她不语,又问:“可是饿了?”
“御膳房那边热了粥,喝一些?”
睡了一觉,姜令音
的腹部也不那么疼了。她拂开扶喻的手臂,在床上坐了起来。
扶喻撑着下颌,侧身望着她,“好些了吗?”
姜令音瞥了他一眼,淡声:“陛下不该留下的。”
女子来月事,身为男子,总该要避讳一些的。更何况,扶喻还是皇帝。
扶喻似乎不以为意:“朕说过陪你,总不能食言了。”
姜令音没什么表情地抿了下唇,懒得搭理他。
先前食言的是他,现在说不能食言的也是他。
哦,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做什么都是对的。
烛火静静地燃着,屋内只有二人起伏的呼吸声。
扶喻看着女子的侧脸,眸色深沉,他忽然问:“朕不来找愔愔,愔愔可有想过去勤政殿找朕?”
姜令音不知道他为何会问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她去勤政殿找他?凭什么呢?
她偏头,神色寡淡,语气平平:“后宫嫔妃无诏不得去勤政殿,陛下忘了?”
勤政殿是皇帝处理政务和就寝的宫殿,并不在后宫的范围内,来来往往的外臣又居多,后宫嫔妃需要避嫌,通常并不会亲自前去,最多只会派宫人去送些糕点茶水。
但若是得了扶喻的口谕去侍寝或是侍膳,则另当别论了。
据说他登基后,便下了一道口谕,不准后宫嫔妃私自前往勤政殿。
扶喻这般问,显然不是忘了这一茬。
他挑了挑眉,“愔愔这样说,便是想过了?”
姜令音不承认也没否认,任凭扶喻猜测。
她如今不过贵人,出行连乘坐步辇的资格都没有,钟粹宫还是距离勤政殿最远的宫殿之一,她何必辛辛苦苦走这一趟?
再想到宫规上的条例,一宫主位才有步辇,便愈是不耐烦。
从三品开始有步辇和采杖,破例赐下步辇的,如今只有有孕在身的琼嫔一人。
贵人位列正六品,她尚且遥不可及。
扶喻见她神色低落,不知是误会了什么,沉默了须臾,道:“以后愔愔若是想来勤政殿,不会有人阻拦的。”
姜令音怔了一怔,这话的意思是,她可以随时出入勤政殿?
不过,在没摸清扶喻真实的想法之前,她没急着应答,而是斟酌道:“若妾身时常去勤政殿,似乎不合规矩。传出去了,天下人该指责妾身了。”
扶喻的视线掠过她浓淡相宜的眉眼,笑了一声:“无妨,朕的事,旁人还无权置喙。”
此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姜令音情绪蓦地好转了许多。
听说苏穆清被调回了御前当侍卫,她若是时常去勤政殿,是不是会遇见他呢?
扶喻见她露出了笑意,自以为做了一件让她高兴的事,趁热打铁:“愔愔原谅朕了吗?”
姜令音淡淡一笑:“陛下说笑了,妾身何时怪过您?”
道歉,是需要低声下气,好言好语的,而不是像他这样高高在上,施舍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给她。
这是赏赐,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和施恩。
她不喜欢,也不想要这样的道歉。
扶喻狐疑地打量她半晌,心里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觉。
她当真没怪他吗?或是说,对先前的事都既往不咎了。
但女子面色如常,他一时竟分辨不出她话的真假。
姜令音开口打断他的沉思:“陛下难道希望妾身怪您吗?”
扶喻思绪顿时一收,伸手搂住了她,“愔愔,你这样就很好。”
倘若她不在意他,又怎会因为他食言和误会对他生出怨气呢?
他如此想着,心神一荡:“下次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朕就行了,别闷坏了身子。”
“朕很喜欢愔愔这样。”
姜令音任他搂着,没有挣扎和其他动作。
喜欢吗?
她便当他是真的喜欢了。
*
姜令音歇了一天一夜,总算恢复了体力。
小腹虽没了痛感,但她还是懒洋洋地缩在了衾被里,不愿出来。
一直快到午时,她才让杪夏等人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
冬灵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没忍住好奇,小声问:“主子,您和陛下昨日和好了吗?”
陛下抱着自己主子坐上御辇,又将主子抱回熙和殿的事已经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今儿,去往长空楼歇脚的嫔妃都多了起来。
期盼着陛下能心血来潮再来一次长空楼。
姜令音目光顿了一瞬,“和好?”
冬灵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道:“没有、和好吗……奴婢失言了,主子恕罪。”
姜令音弯着眸子,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微转,淡声:“或许是吧。”
宫里人向来喜欢粉饰太平,表面上能和睦相处便足够了。
扶喻和她现在这样,或许也是如此吧。
扶喻心里怎么想她不知道,但她心里始终扎着一根刺。
她现在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
但她不知道,自己装不下去的那一天会在多久之后到来。
或许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许半年,一年……
御膳房大抵得了吩咐,给姜令音的膳食都是清淡滋补的汤水和菜肴。
姜令音用过午膳,便倚在榻上翻看起了雍州的游记。
院子里打扫的觉夏看着自家主子眉目安静的模样,笑着对冬灵道:“主子总算与陛下和好了。”
冬灵瘪瘪嘴,隐晦地指了指怡和殿,“可陛下待主子,还是不如顾贵仪。”
顾贵仪不争不抢,却什么都有,便是得了陛下的恩宠,各宫也不敢有所怨言,可自家主子呢?分明都是一同入宫的,主子还是侯府出身的贵女,诚妃娘娘的堂妹,为何差别这样大?
想起诚妃娘娘,她不自觉地瞪了一眼觉夏,这人,说不准就是诚妃娘娘派来监视自家主子的!
冬灵迅速远离了觉夏,转到后头的厢房去找纤苓。
觉夏眼神不由得一暗。
*
令贵人的失宠和复宠都很突然。
自打琼嫔有孕后,除了沁丽仪,其他嫔妃都恩宠都淡了很多,新入宫的嫔妃之中,顾贵仪为首,令贵人次之,越级晋位的方宝林也只是昙花一现,继而泯然众人。
宫里人一贯是拜高踩低的,得宠者人人捧着,失宠者无人记得。
长空楼下,嫔妃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话,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坐在一旁的方宝林。
不出一盏茶,方宝林就觉得如坐针毡,掩着面抄近道准备回昭和宫。
不想,竟迎面遇到琼嫔。
她脚步太快,陡然停下时没稳住,竟直直要撞向琼嫔。
好在琼嫔身边的宫人力气大,拦得及时。
“放肆!”
琼嫔眉心一低,厉声叱喝:“方宝林这是急着去做什么?”
方宝林被吓得面色煞白,忙蹲身请罪:“琼嫔恕罪,是妾身失礼了。”
琼嫔懒得和她废话,不悦地道:“差点冲撞皇嗣,就在这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
方宝林呼吸一轻。
又是这样……
她手心紧了紧,慢慢换成了跪姿。
琼嫔许是见她还算乖觉,平复了一下心绪,搭着余微的手便要离开。
方宝林咬了咬唇,倏然抬头唤住她:“妾身斗胆,想为琼嫔献上一计。”
见琼嫔脚步顿住,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复低声:“您有孕在身不得侍寝,顾贵仪和令贵人却颇得圣宠,您若不尽早打压她们,必成心腹大患。”
听到这里,琼嫔转过身,意味不明地俯视着她,“方宝林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宝林稳住心神,继续说:“顾贵仪家世显赫,入宫两个月便成了贵仪,焉知来日的位分不在您之上?令贵人虽不及顾贵仪,却也是侯府出身,还有诚妃娘娘护着,姿色也与您不相上下,仅是贵人便得了封号。您,当真要放任她们继续得宠吗?”
琼嫔眯了眯眼,面色不虞地哼了声:“这些事,也需要你来提醒我?”
她的视线在方宝林身上转了一周,声音冷淡:“怎么,你有法子?”
有孕后不得侍奉陛
下,还要眼睁睁看着陛下宠爱旁人,她早就受够了。
孩子,以后总会有的。
可陛下的宠爱,却是多一人少一分。
琼嫔掐住手心,冷眼看着方宝林。
她可没忘记眼前之人,是个有本事让陛下越级晋位的。
方宝林仰着头,一字一句道:“妾身愿意为您驱使。”
第37章 宫务“陛下待妾身真好。”
昭和宫
绫屏送走太医,重新回到殿内,低声:“娘娘,如此瞧着,沁丽仪也并没有怀疑自己有了身孕。”
淑妃微微颔首,“她这些日子都没请太医,本宫这些也不过是猜测,还是让太医为她把一把脉才行。”
绫屏有些迟疑:“娘娘打算直接派太医去丽景殿吗?”
淑妃却皱起了眉,“不妥。”
宫中女子对于怀孕一事看得极重,并非所有人都想迫不及待地将消息公之于众,倘若沁丽仪早就自己发觉了,没有这个心思呢?她岂不是坏了沁丽仪的打算?
宫里并没有哪一条规矩是嫔妃有孕后需要必须立即上报。
“那娘娘打算如何?”绫屏问。
淑妃思忖须臾,道:“找个机会去试一试她,她若是有孕,想坐稳了胎象再告诉陛下,就按她的意思来。”若是无孕,便当作误会一场。
绫屏听着,却隐隐有些担心,自家娘娘是为了沁丽仪考虑,可旁人若是察觉了此事呢?到时候沁丽仪出了事,娘娘岂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她刚想要提醒自家娘娘,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不多时,小太监停在了珠帘外,用充满了欢喜的声音禀告道:“启禀娘娘,圣驾往昭和宫来了。”
淑妃一怔,赶紧吩咐绫屏收拾了一下案几,又整了整仪容,方赶去殿外相迎。
今儿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陛下怎会来昭和宫?
淑妃心里有些疑惑,但观扶喻神色如常,心顿时落了地: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昭和宫除了淑妃,偏殿里还有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听说圣驾亲临,都站到了淑妃身后,向扶喻问安。
扶喻说了句“平身”,便阔步入了正殿。
“淑妃可是在忙宫务?”
淑妃跟在他身后,与他搭上了话:“回陛下,妾身已经看完了上个月的账目。陛下政务繁忙,若是有事,派人来告诉妾身就是了,天寒,何必劳烦陛下亲自走这一趟?”
皇城冬日极冷,十一月初虽还未下雪,可风却冷得刺骨。虽说銮驾能遮风挡雨,并不会对扶喻有任何影响,但总归比不上殿内暖和。
扶喻示意她坐下,声平:“不碍事,朕也许久没来昭和宫了。”
见淑妃坐下,为他斟了一盏茶后,他眉头微动,忽然道:“钦天监的人说再过几日怕是要下大雪,十五日的请安便先取消了吧。”
淑妃动作一顿转而含笑:“陛下关怀各宫嫔妃,妾身替诸位妹妹多谢陛下。”
又道:“不若下个月的请安也一并取消了吧。琼嫔妹妹有孕在身,陛下虽赐下了步辇,出行却也不便。”
扶喻没有异议,轻颔首:“也好。”
他低眼撇了撇茶盏里的茶叶,余光中见了坐交杌上的三人,蓦然一停。
他抬眼,扫过三人的衣着装扮,似是不解:“不冷吗?”
今日的风刮在脸上,他都觉得冷。
她们如此单薄,可与那将自己裹成一团还喊冷的女子截然相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这些人在过夏日呢。
见陛下终于注意到了她们,嫣小仪面色一红,羞涩道:“多谢陛下关心,妾身在殿内,不觉得冷。”
方宝林也不甘示弱地道:“淑妃娘娘体桖妾身等,有炭火烤着,并不会冷。”
罗才人也没与她们抢风头,落在后面道:“陛下方才从勤政殿过来,可要喝些姜汁暖暖身子?”
扶喻可有可无地“嗯”了声,手指摩挲了一下温热的杯璧,半晌,他看向淑妃:“今年太后不回宫,宫宴的事都交给淑妃,淑妃可有精力?”
淑妃神色一诧,先是问:“太后殿下不回宫吗?”而后答:“年底要处理的宫务却是繁重,陛下若是心疼妾身,不妨叫几位妹妹与妾身一同处理?”
陛下这样问,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关心她?若是关心,前几年就该提了,这会儿,心里怕是早有决断,来告知她一声罢了。
淑妃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声色,一边觑着扶喻的神色,一边提了几个人:“瑾妃和诚妃妹妹从前都操持过宴会,陛下觉得如何?”
位分在她之下,便是这二人。
她自然是紧着位分高的先说。
扶喻沉默了半晌,淡淡道:“瑾妃和诚妃都要照顾皇子,恐怕也分不出精力来。”
淑妃会意,故作犹豫地道:“宁昭容妹妹也要照料公主,祺充仪妹妹更是不妥,琼嫔妹妹怀着身孕,不宜操劳……”说到这里,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顾贵仪出身大家,妾身听闻顾妹妹自幼跟在苏大人和苏夫人身边,想来正适合处理一些宫务琐事。”
扶喻这才舒展了眉头,附和道:“顾贵仪性子稳重,办事妥帖,便让她协助你处理宫务吧。”
性子稳重吗?
淑妃难得的有一瞬间没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起初也以为顾氏女是个端庄持重之人,但蒋贵人之事后,她对此人却有了改观。
明面上顾氏的确是个大家闺秀,但私下里,顾氏的性子绝非如此简单。
她也说了,顾氏自幼在苏家长大,苏家二老是什么人,她见过几次,也听家里人说过很多事迹。既然如此,被二人亲自教养出来的顾静姝,又岂会是个任人宰割、温婉乖顺之人?
但陛下的意思,却正中她的下怀。
淑妃扬起一抹笑容,真心道:“陛下所言极是。”
见陛下与淑妃三言两语敲定了顾贵仪协助处理宫务一事,三人面上都有些许震惊。
嫣小仪拼命压住自己心底的异样情绪,莞尔道:“陛下如此宠爱顾贵仪,倒真让妾身羡慕。”
她笑得勉强,自己不曾发觉,但扶喻看着,却明显得很。
他眼眸微冷,没说话。
淑妃笑笑,再一侧没有圆场的意思。
方宝林此时也轻声细语道:“顾贵仪姐姐出身高贵,与妾身们这些俗人不同,陛下信任顾姐姐也是应当的,嫣小仪姐姐何必吃这个醋呢?妾身瞧着,陛下待姐姐也是极好的。”
嫣小仪面色更红。
罗才人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开口为她解围道:“方妹妹这话没说全,妾身觉得,陛下待后宫姐妹都是极好的。若非心疼各宫姐妹,陛下也不会免了冬日里的请安。如淑妃娘娘所言,顾贵仪确实是最适合协助娘娘处理宫务。淑妃娘娘平日宫务缠身,今儿都请太医来看了,往后有了顾贵仪,娘娘也能轻松一些。”
扶喻扬一扬眉,望向淑妃,“怎么请太医了?”
淑妃笑意微敛,垂眸柔声:“只是早起咳了两声,身边的人担心妾身,自作主张去请了位太医来给妾身瞧瞧,不过太医说了妾身身子无碍,还请陛下放心。”
扶喻听完,笑道:“你身边的宫人都是衷心的。”
又关切叮嘱:“近来天寒,宫务再忙,淑妃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淑妃微微一笑,颔首谢恩:“是,妾身谨遵陛下圣谕。”
……
扶喻在昭和宫没有待多久,一柱香时辰左右,便起驾离开了。
淑妃转身,看着神色不一、却难掩失落的三人,温声道:“三位妹妹都回去休息吧,别受了寒让陛下心疼。”
三人福身告退。
回到殿内,绫屏忍不住气道:“娘娘瞧瞧她们,一个个的竟当着您的面试图勾引陛下!”
淑妃一脸平静,“自从新人入宫,她们都没得过陛下传召,陛下也许久没来过昭和宫,她们这般,难道不应该吗?”
“宫里嫔妃,多的是许久见不到陛下的,她们能与娘娘住在昭和宫,偶尔见一见陛下,已是娘娘格外宽厚仁慈。”绫屏不赞同地道。
自家娘娘是淑妃,执掌后宫,在主位娘娘没有齐全前,低位嫔妃都要被分配到她们宫中,但陛下也说过,允娘娘单独住在昭和宫。
可娘娘却不愿兴师动众,让陛下破例,便将嫣小仪和罗才人都留了下来,因此,今年入宫的新人
方宝林也得以入住昭和宫偏殿。
这份殊荣原是陛下给娘娘的,可祺充仪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竟厚着脸皮求了去。
若非如此,凭什么她能一人占据永安宫?
绫屏每每想到这一点,就格外气恼。
既气自家娘娘心太善,又气祺充仪脸皮厚,甚至也隐隐气陛下好说话,应允了祺充仪的请求。
淑妃没空管她的心思,重新翻开账目,才看了一眼,又恍然想起什么,扬声吩咐道:“明日辰时,你记得去一趟怡和殿,让顾贵仪来本宫这儿学习一些处理宫务的法子。”
“是,娘娘。”绫屏闷声应下。
*
扶喻从昭和宫出来,圣驾便转头到了钟粹宫。
他没有惊动人,直入熙和殿。
姜令音看游记看得入迷,并未有所察觉。
扶喻很少见她这样安静且认真的模样,一时也没有出声惊扰。
屋内的滴漏一点点流淌,是时间在悄然流逝。
扶喻站了一会儿,见女子还没发现他,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而后轻手轻脚站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光。
一片黑影自头顶落下,姜令音不悦地抬头,却见扶喻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愔愔看得这么入迷,眼睛都瞧不见朕了。”
手中游记被扶喻夺去,姜令音哼了哼,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恼声:“陛下来了也不说一声,妾身怎会知晓您来了?”
“怪朕?”扶喻随意扫了两眼,识出这游记是自己送的那本,不免疑惑,“就这么喜欢看?”
姜令音从他手中接过游记,不疾不徐道:“妾身都不能亲眼去看了,陛下还不允许妾身看看旁人的记录来解解馋吗?”
入了宫,便如困笼之雀,失去了自由,身不由己。
扶喻听出她言外之意,敛袖坐下,淡声道:“愔愔怎么就以为日后不能亲眼去看呢?”
姜令音心中一动,“陛下难道打算日后带着妾身去巡游?”
扶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过来。
姜令音凑近,坐到他身侧,语气放轻,尾音拖长:“陛下就告诉妾身吧,您是不是有这个安排?”
扶喻身子往后仰了仰,揽住她细软的腰肢,眉目微垂,继而慢条斯理地道:“明年若是得空,朕便去一趟南边巡游,途经雍州。愔愔想不想去?”
他知道这女子自幼在雍州长大,对雍州有着独特的情感,听他这样一说,定会心动不已。
果不其然,姜令音闻言眼前顿时一亮,美目盈盈如秋水,声音干脆响亮:“想去!”
说罢,她又补充一句:“陛下待妾身真好。”
“妾身喜欢陛下。”
第38章 婉仪“妾身想要,陛下就会给吗?”……
这女子似乎不知“矜持”二字如何写,张口闭口就是“喜欢”“爱慕”,扶喻嗤了一声:“喜欢?愔愔的喜欢到底是因为朕呢,还是因为朕会带你去雍州呢。”
“不都是因为陛下吗?有什么区别?”姜令音笑着环住他的腰身,“换做旁人,妾身可不会说这句话。”
毕竟,陛下这个词世上如今只能称呼扶喻一人而已。
也不知扶喻信不信,但他脸上却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听的话,扶喻是帝王,更是男子,不会例外。
姜令音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伸了伸脖子,亲在了他的下颌处。
一触即离。
她很小声,只让扶喻一人听到:“妾身只对陛下这样。”
这话她可没说谎。
扶喻一顿,随即用手搭上了她的后颈,骤然失力,让女子压向他的唇。
抚在腰间的手辗转在女子的脊背处,他很用力,仿佛要将女子揉碎在他的怀里一般。
察觉女子似有后退的举动,他不动声色地分开女子的双腿,让女子与他的姿势更加紧密。
顾及着她的身子,他这次除了亲吻,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只是吻得有些久了。
最后,二人都有些喘不上气。
姜令音有些无力地趴在扶喻的肩上。
扶喻平复着内心的燥热,半晌,耳畔传来女子的轻笑声:“陛下分明也是喜欢妾身的,是不是?”
她清晰地咬着字,这句话说得很慢,字字缠绵,似乎很笃定。
扶喻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眼眸微深,哑声:“愔愔想要朕的喜欢吗?”
上次他说很喜欢她这样,这次却又问她想不想要他的喜欢,姜令音觉得他这个人真是矛盾又奇怪。
不论是宫里的女子还是前朝的大臣,谁又不想要皇帝的喜欢呢?
得到了他的喜欢,日后便能平步青云,位高权重。
没有人能拒绝这些好处。
姜令音扭动了一下身子,笑盈盈地望向扶喻,坦诚地问:“妾身想要,陛下就会给吗?”
她没有否认。
从始至终,女子对他都表现得异常主动和热情,所以,扶喻从没怀疑过女子的真心有假。
况且,女子看他的眸子总是亮如繁星。
后宫女子爱慕他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想从他手里得到想要的好处,或是光耀门楣。
但眼前的女子却不一样。
她爱慕他,好像仅仅是因为他。
无关身份。
扶喻垂着眼眸,望进女子亮晶晶的眼睛里。
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他注视的时间有些久,姜令音长睫微颤,掩下了眸中的潋滟,似是羞赧:“陛下怎么不说话了?”
扶喻眼神变得幽深,他将女子轻轻往怀里搂了搂,而后沉声:“愔愔想要朕的喜欢,可要让朕看看愔愔拿出来的诚意。”
姜令音闻言弯了弯眼眸,状似不解:“陛下想要什么诚意?”
扶喻唇角微扬,低下头,在她耳垂处压着声:“愔愔自己想。”
“朕若是告诉了愔愔,便不是愔愔自己的诚意了。”
姜令音推了推他,哼声埋怨:“陛下不愿说,妾身怎会知晓?”
扶喻任她这么一推,身子顺势靠在了榻上,不疾不徐道:“愔愔慢慢想,好好想,朕不急。”
姜令音不语。
扶喻坐拥天下,什么都有,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能给他什么?不言而喻。
不愧是皇帝,不做亏本的买卖。
狡猾得很。
可是她能给他的,恐怕并非是他所以为的。
……
永安宫
祺充仪怒而摔碗,“来了月事竟也能勾引陛下留宿,令贵人真是好本事!”
云栀却没像往常一样开口劝她,只站在一旁垂首默默,听着祺充仪咒骂令贵人。
可她不说话,祺充仪也没忽视她,目光很快就转到了她身上,“云栀,明日让郦太医再加重药量。”
云栀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脑子里却回荡起了一些话语,少顷,她顺从地应下:“是,奴婢明白。”
正在盛怒中的祺充仪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云栀等祺充仪发完脾气,让人清扫了屋内的狼藉,伺候着她歇下后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只点了一根蜡烛,并不足以照亮整个屋子,烛光摇曳,模糊了她的面容。
“娘娘,您莫要怪奴婢。”
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了这句话之后,云栀从柜子里取出了针线,又枕头下拿了一张手帕。
她对着蜡烛的光,用针线在手帕上绣了一朵绽开的莲花。
她绣得很认真,一针一线仿佛都在诉说着她的决心。
绣完以后,她攥着手帕又发呆良久,方收回自己的枕头下。
*
淑妃派人到钟粹宫传唤顾贵仪的举动引起了诸多人的关注。
众所周知,若无特殊情况,淑妃很少传唤嫔妃去昭和宫。
为姜令音梳着长发的冬灵也琢磨着:“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要找顾贵仪?”
姜令音漫不经心道:“喜盛不是说,昨晚陛下来熙和殿前去了一趟昭和宫吗?”
冬灵一时不解:“这与顾贵仪有何关系?”
“大抵是陛下吩咐了什么吧。”姜令音淡淡说着,心里也在猜测。
若是晋位,应当不需要借淑妃来开这个口;可除了晋位,扶喻还想给顾静姝什么呢?
宫权吗?
顾静姝在昭和宫一待就是一整个上午,临近午膳,姜令音才见她回到怡和殿。
与此同时,顾贵仪在跟着淑妃娘娘学习处理宫务之事的风声也传了起来。
陛下尚未立后,晏平元年礼聘入宫的六位贵女中,蕙妃最为得宠,淑妃则代掌凤印,管理后宫。
虽说逢年过节或是有时候会有瑾妃和诚妃在旁协助,但宫权一直被淑妃紧紧攥在手中的,从未分出去过。
顾贵仪何德何能,竟越过了这几位娘娘,分走宫权?
瑾妃和姜衔玉在听到这消息时,都有一刹的失神,但很快她们便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约束起自己宫里人的嘴巴。
这若是陛下的意思,她们岂能置喙?
即便是捕风捉影的谣言,她们也不能任其放纵不管。
总之,在圣谕未下达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枉然。
冬灵也跟着小脸皱巴巴地说了几句:“不过是贵仪,陛下就让她处理宫务了……”
姜令音眸中浮现出几缕难辨的神色,扶喻在顾静姝身上,的确是费了心思的。
但她同时也知道,在这份心思中,份量最重的是苏家,其次是苏穆清。
姜令音不知道扶喻对那位苏大人是多么信重,但她知道,如苏大人这般的臣子朝堂上或是京城中并非完全没有,但扶喻为何只表现出对苏家的偏宠呢?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苏家人丁凋零,门第已有衰落颓败之势,苏穆清又并非苏家亲生子,恐怕难以支撑起整个苏家。可以说,是扶喻最好的施恩对象。
认识苏穆清之后,姜令音就着人调查过苏家,再结合今年扶喻让顾静姝入宫一事,足以让她窥见一丝端倪。
只是她很好奇,扶喻能因此做到什么份上。
对于顾静姝,他会像是对淑妃那样吗?
冬灵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不由地有些挫败:“主子不担心吗?”
姜令音瞥了她一眼,“我担心什么?宫权又不是我的?”
扶喻现在能给顾静姝宫权,却不会给她。这一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和顾静姝要走得并非是同一条路。
顾静姝的身后会有人为她保驾护航,可她却是孤身一人,没有依靠。
所以,她完全不想和顾静姝有过多的交流。
这种人生,让人羡慕,却并非是她想要。
假使扶喻现在就给她宫权,这权在她手上又能留多久?
无资历,无高位,如何服众?
这对顾静姝来说,同样也是一种考验。但和她不同的是,顾静姝有支撑她的底气。
宫里人心叵测,明箭易躲,暗箭难防,焉知无权非福?
姜令音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当下想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所以,她一点儿也不羡慕。
……
有顾静姝学习处理宫务之事在前,十一月中旬,姜令音晋为婉仪的消息在宫中便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但她是再次越级晋位,对于很多嫔妃来说,仍是瞩目的。
毕竟比起遥不可及的宫权,晋位是代表着实实在在的圣宠。
熙和殿众人簇拥着姜令音,一片欢声笑语,来往恭贺送礼之人也络绎不绝。
姜衔玉照例派兰汀送来贺礼,比起上一次,这回兰汀对她的脸色僵硬了许多。
姜令音视而不见,收下贺礼便让人送她离开了。
她无意与姜衔玉上演一出姐妹情深,如此这般普普通通保持下去已经足够。
她这样想,旁人却并非如此。
关于送礼——
高位嫔妃常派宫中得脸的宫人来送,用的词是赏赐;低位的嫔妃有时则会亲自上门,以示恭敬。
兰汀之后,汪宝林带着贺礼亲自来到熙和殿。
“诚妃娘娘待令婉仪真好。”她略带艳羡地看着堆在院子里的贺礼,扭捏道,“妾身却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令婉仪。”
姜令音懒得与她这种人交谈,只淡淡道:“都是贺礼,贵重在于真心,而非价值。同是后宫嫔妃,汪宝林何必自轻自贱?”
汪宝林似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脸色顿时通红一片。
她咬着唇:“令婉仪是觉得妾身低贱,送的贺礼也低人一等吗?”
她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
姜令音听笑了:“汪宝林若是偏要这样想,便当我是这个意思吧。”
汪宝林面色闪过一抹难堪和屈辱,姜令音以为她会愤而离去,不想汪宝林很快神色恢复如常,继而若无其事地道:“妾身来给令婉仪送礼,令婉仪不打算请妾身入殿喝一口茶吗?”
姜令音打量着她半晌,眼中掠过轻微的冷意。
汪宝林自以为掩饰地很好,但姜令音还是从她身上看出了局促和紧张,以及不易觉察的欣喜和激动。
那么,她打的什么算盘显而易见。
姜令音偏过头,吩咐一声:“冬灵,给汪宝林上茶。”
汪宝林跟着她进入正厅,小心翼翼地坐上了椅子。
她环顾了一下屋内的装饰和摆件,满眼羡慕:“陛下真是宠爱令婉仪。”
姜令音眼眸微垂,把玩着自己的蔻丹。
杪夏为她染的凤仙花汁儿已经有些褪色了,该重新染了。
姜令音不搭理她,汪宝林却也不觉得气氛古怪,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儿,才被冬灵上的茶水堵住了嘴。
她呷了一口,问:“这茶,应当也是陛下赏赐的吧?”
姜令音还没说话,冬灵便笑着道:“汪宝林这都能尝出来,想来是经常喝吧?”
第39章 坦诚命中注定的缘分。
这话一出,若非清楚冬灵的性子,姜令音险些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这茶是产自雍州的红茶,并非扶喻赏赐,而是姜令音让杪夏趁着出宫的机会从宫外带进来的。
汪宝林掩饰性地笑了笑,“在诚妃娘娘那儿喝过几次。”
姜令音没有拆穿她的谎话。
冬灵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似的,转头看了姜令音一眼,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她松了口气,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冬灵下去后,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姜令音静静品着茶,汪宝林也低眉顺眼地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不多时之后,屋外传来一声唱礼:“陛下驾到——”
姜令音看着汪宝林竭力压低却仍上翘的嘴角,不由地勾了勾唇。
想利用她见到扶喻,这个机会她给了,接下来,就看汪宝林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
“妾身恭请陛下圣安。”姜令音领着众人站在院子里,汪宝林则在她身后一步。
扶喻一进来,见着这阵仗,不由地挑了挑眉,伸手将姜令音扶起后,他笑问:“怎么转性子了?”
这段日子,扶喻每每来熙和殿,姜令音都是在屋子里等他。像今日这样领着宫人在院子里迎他的场面,已经许久不见了,故而有此一问。
在人前,扶喻并不会唤她小字,也不知是唤不出口,还是顾及着她的面子。
姜令音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不咸不淡地回答他的话:“妾身如今身子好全了,岂能不遵守规矩?”
一句话,便暴露出她此时的情绪。
扶喻垂下眼眸看她,微微有些不解:“又怎么了?”
今早他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过了几个时辰不见,他还给女子晋了位分,她反而不高兴了?
姜令音眼睫轻颤。
见他进来以后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汪宝林,忽然转笑:“陛下是不是只看到了妾身一人?”
这话问的有点没头没尾,正当扶喻要开口时,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陛下。”
只见姜令音身后走出一位身着淡粉色齐胸襦裙的女子,对着他福身见礼:“宜庆宫宝林汪氏给陛下请安。”
扶喻视线
在她身上略略停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平身。”
一瞬间,他便明白了女子的情绪如何而来。
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将女子往他身侧一拉,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姜令音猛然一惊,又听他问:“汪宝林怎么在这里?”
她默默咽下嘴里的话,暗暗琢磨着他这个举动的意思。
这样一来,她和扶喻就与汪宝林面对面了。
就好像,汪宝林是个多余的人。
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汪宝林抬眼,见二人姿势亲近,不禁抿了抿唇,“妾身来给令婉仪姐姐贺喜。”
扶喻扫了眼院子里还未收完的礼,淡淡道:“汪宝林有心了。”
一句话便安抚了汪宝林的情绪,汪宝林脸颊顿时泛起一抹绯红,少顷,她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递到扶喻面前,“这是妾身给陛下缝制的香囊,装了可以安神的药材,愿陛下龙体康泰。不知陛下可否收下?”
扶喻敛眸,唤了声:“庆望。”
一旁的庆望笑呵呵地接过汪宝林手上的香囊,对她解释:“汪宝林,陛下的贴身之物都需要经过太医的检查,待太医检查后,才能给陛下佩戴。”
汪宝林有些羞涩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庆公公。”
她看向扶喻,轻咬了下嘴唇:“是妾身心急了,还望陛下恕罪。”
扶喻可有可无地应了声,牵着姜令音步往寝殿内。
汪宝林一愣,正要提步跟上,忽地被庆望拦住,“汪宝林留步。”
“庆公公?”她一脸疑惑。
庆望笑容满面,说出口的话却叫人心寒彻骨:“这儿是熙和殿,陛下身边有令婉仪侍奉,汪宝林不妨先回去吧?”
汪宝林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之人,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处遁形。
她眼圈一红,轻问:“庆公公是觉得我不配伺候陛下吗?”
陛下都还没说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她位分低一点,便要受此折辱吗?
面对汪宝林的控诉,庆望罕见地沉默了:他的意思是这样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汪宝林便已经小跑着冲出了熙和殿院子。
庆望挠了挠鼻子,转身看向籍安,后者也挠了挠鼻子,满眼困惑:“师傅,汪宝林是不是误会您的意思了?”
陛下方才的态度如此鲜明,汪宝林难道没看出来陛下嫌弃她碍眼了?
偏要将话说明白吗?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这厢,一进殿内,姜令音就挣脱了扶喻的手,不耐地道:“陛下可瞧见了,汪宝林一早就来了熙和殿为妾身贺喜呢。”
扶喻侧眸看她,见她脸上飘了些许的红,不由地轻笑了声:“所以愔愔让她留下喝茶了?”
姜令音哼了哼,坦然道:“是啊,为了回报她,妾身还让她见了陛下一眼呢。”
扶喻眼皮微挑,对她的话是一个字也没信:“胆子不小,敢利用朕了。”
姜令音扬了扬眉,不可置否:“谁能不被陛下折服呢?”
扶喻仔仔细细看过她,倏尔不疾不徐地问:“那愔愔呢?”
她?
这个问题比她想象中来得晚一些。
姜令音坐到他身侧,眉眼含笑:“陛下想听真心话吗?”
扶喻顺手揽住她的腰身,反问:“难道还有别的话?”
姜令音蹭了蹭他的胸膛,须臾,她眸色不明地启唇:“妾身在入宫前就见过陛下,在灵安寺后山处的凉亭。”
扶喻没打断她的话。
“那时候,妾身就在想——这位公子真是仪表不凡,龙章凤姿,也不知是长安城里哪家的公子,若是能相识一场,此生恐怕也无憾了。”
听到这里,扶喻没忍住掐了她一把:“简直胡说八道!”
姜令音没反驳,继续说:“可惜呀,那时候陛下浑身冷冰冰的,妾身一点也不敢靠近。”
“之后等回了府上,妾身只好私下里派人去查陛下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蓦然一顿。
扶喻“啧”了一声,见她戛然而止,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若无其事地问:“然后呢?”
然后?
在亭子里察觉到庆望的不同寻常之处后,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既是皇帝身份,她又岂会去招惹?
她当初的确命人在长安城里查了一位男子,却非扶喻,而是苏穆清。
当然这事,她不可能如实告诉扶喻。
倘若有一天他发现了,那另当别论。
姜令音笑了一声,煞有其事地道:“可惜妾身当时在亭子里没敢多看陛下,画不出陛下的风姿,自是没查到陛下的身份。”
这个回答在扶喻的意料之中,他低头摸了摸女子的脸颊,声音很轻:“那天在永安宫,愔愔就认出朕来了?”
“是啊。”姜令音抬了抬头,神色认真地看着扶喻,眼中尽是笑意,“陛下第一个召妾身侍寝,妾身还以为陛下见到了妾身的画像,也将妾身认出来了呢。”
说到这里,她有些落寞地垂下眼:“都是妾身痴心妄想了。”
扶喻回想了一下。
难怪那时候,这女子盯着他看了半晌。
不过——
他眸子里含了些许笑意,“愔愔怎知朕没认出你呢?”
临近采选,他派人查遍了长安城中家世相当和适龄的女子,筛选出来几位后,又让画师根据描述画了她们的像。
女子模样格外出众,即使见了一面也很难让人忘记。
所以,在看到画像中与那时遇到的女子有六分相像时,他也有一刹的惊讶。
如今想来,他与女子怎么不算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姜令音双目睁圆,愕然出声:“陛下也认出妾身了?”
扶喻却没有正面回答:“难道在愔愔眼里,朕的记性有那么差?”
姜令音眨了眨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扶喻气笑了,他手臂收紧,让女子的身体更加贴近自己。
姜令音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语气平淡:“陛下既然认出了妾身,为何也不告诉妾身一声?还故意冷落妾身?”
她相信扶喻认出她的话,但同时也在想,那时候的她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可他心里考虑过她的感受和想法吗?考虑过她愿不愿意吗?
他没有。
身为皇帝,他唯我独尊惯了,岂会想过她若是有心上人,便是拆散了她的爱情?
与蔺淮与的那桩亲事虽非她所要,可她也能用自己的法子退掉,而不是被迫。
她很不喜欢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
而他,偏偏是掌握着所有人生死的皇帝。入了宫,她还要讨好他,依靠他的宠爱存活。
姜令音微微低头,眼神闪烁。
她不想看他这样高高在上,施舍、怜悯她,对她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失了兴致后再抛弃她。
“陛下觉得戏耍妾身很好玩吗?”姜令音倏然扬声。
她将扶喻衣襟上的扣子抓在手中。
她攥的很紧,手甚至有些颤抖。
扶喻一愣。
女子眼眶微红,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一字一顿:“看妾身的情绪被您牵动,您是不是觉得妾身很可笑?”
她扯出一抹笑,重复着呢喃:“陛下,妾身很可笑是不是?”
扶喻呼吸一滞,他有些说不出自己此时的心绪,只感觉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浪潮要将他淹没。
他动了动手指,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女子的话太过直白,太过炽热,烫得他整个心都在发颤。
她如此坦诚,他本该高兴的,为
何却生了退缩的念头呢?
他以为,女子知道真相后会怨他的。
可她确实是怨,而更多的却是这种情。
她对他的情意,比他想的还要深。
这世上,原来当真有一见倾心吗?
第40章 孕事“妾身却觉得不大相称。”
殿内安静的时间有些长。
扶喻触动有之,欢喜亦有之。他静静地看着姜令音,呼吸逐渐加重,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女子喜欢张扬艳丽的颜色,此时身上的衣裳是山茶红色,衬得她面容愈发明艳,眼尾处晕开的那一抹红晕,更添了几许娇媚。
与她的性子很像。
没有人不欣赏美人,他也喜欢颜色好的女子,但皮囊再美,看得时日久了,也会腻歪。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女子的宠爱能持续多久,他可以肯定的是,女子一定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倘若日后女子被他厌弃,他或许会提前安顿好她的下半生吧。
他如此想着。
扶喻敛去眸中的沉思,将姜令音轻轻搂在了怀里,“是朕没想过愔愔的感受,愔愔愿意告诉朕,朕心里很高兴。”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能再遇见愔愔,朕真的很高兴。”
姜令音安静地听着,身子一抖一抖地发着颤,被他安抚着情绪。扶喻低着头,一遍一遍说着自己的高兴,嗓音低沉温和。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姜令音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欢喜的表情,眼底甚至透着些荒凉,毫无生气。
和身为皇帝的扶喻相比,她的确没有什么优势,但在“情”之一字上,最狠莫过于诛心。
扶喻虽说是凉薄之人,却也免不得有一颗心。
而她如今想要的,就是他的这颗心。
她要让他失去自己的心,且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心。
这条路很难走,她知道,但若是不难,又岂会轮到她呢?
二人怀着各异的心思,这一夜过得倒也极其平静。
……
翌日,庆望又奉命送来了一些布匹,都是蜀锦、妆花缎、彩霞缎……这一类华丽又精美的锦缎。
送完礼,收了赏,庆望也没急着走,反而笑着道:“陛下从前打了一只狐狸,毛色纯白,陛下已经让奴才送去了尚服局,待过几日做成了鹤氅,便送给婉仪主子。”
姜令音面上扬起笑容,对庆望愈发和气:“好,劳烦庆公公替我向陛下道谢,告诉陛下说我很喜欢。”
谁不喜欢待人和颜悦色的人呢?何况,还是她这般姝人。
庆望乐呵呵地离开熙和殿,到勤政殿回命。
百忙之中的扶喻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喜欢吗?”
庆望笑着:“奴才瞧着令婉仪欢喜极了。”他将袖子里的荷包递到桌案上,“陛下您瞧,这是婉仪主子给奴才打的赏。”
熙和殿打赏宫人都用荷包,荷包下方绣着一朵白色的栀子花。
很好认。
扶喻见了两次便记住了。
他估摸了一下女子的钱财,哭笑不得地得出一个结论:她不差钱,即便日日这样大手笔,也够她花上一辈子了。
再想一想她如今的月银,只怕还不够她赏人。
扶喻盯着栀子花,忽然想起什么:“这荷包是何人绣的?”
庆望答不上来,猜测道:“应当是婉仪主子身边的杪夏吧。”
扶喻睇了他一眼,“昨日汪宝林的香囊可查过了?”
庆望立即答话:“回陛下,太医已经查过了,里头装的就是普通的安神药材,没有问题。”
扶喻轻颔首。
庆望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正打算退下,蓦地听他吩咐道:“将那香囊拿过来,去熙和殿前记得给朕戴上。”
“是。”庆望虽然对他的吩咐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照他的要求将香囊拿到了勤政殿内,放在了他处理政务的桌案上。
庆望小心地觑了眼自家陛下,却见陛下没有对香囊施舍一丝目光。
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特意戴上呢?
*
天气晴明,日光笼罩了整座皇宫,连地处偏僻的锦瑟馆也多了几许暖意。
流絮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快步进入屋子,将门关上。
屋子并不宽敞,门窗紧闭,显得有些阴冷。
她熟练地走到床榻边,将蒋贵人唤醒:“主子。”
自从失声,蒋贵人就被送到了锦瑟馆,身边伺候的只有从宫正司出来的流絮。
蒋贵人双目空洞,并不理睬流絮。
流絮照常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而后压低声音:“主子,奴婢发现了一件事。”
“沁丽仪似乎有喜了。”
蒋贵人眼珠子转动,神色有了轻微的波动。
流絮继续说:“沁丽仪先前月事一直不准,这回也是,奴婢听浣衣坊的人说,这回推迟了整整一个月。”
蒋贵人一下子攥住她的手。
流絮明白了她的意思,狠狠点头:“主子放心,奴婢会查清此事的。”
自家主子已经失声,再也无法承宠,而导致这一切的凶手,却还未落网。
流絮现在想起自己那日收到的信,背后还是一片湿濡。
倘若她当时不谎称是主子自己服毒意图陷害顾小仪的话,主子就会没命。
为了主子活命,她没得选。
背后之人这样帮助顾小仪,若说与顾小仪没有半点关系,她是压根不信的。
顾小仪如今已经是顾贵仪,日后还会协理后宫,如此春风得意,凭什么呢?
流絮压住自己的恨意,哀叹一声:“主子,您当初便不该听信沁丽仪的话,若非沁丽仪,您的嗓子又岂会——”
可太医明明检查过,那些药并不会让人彻底失声。到底哪里出了错呢?
流絮想不通,只能将这一切归咎到沁丽仪身上。
倘若能借沁丽仪之手解决顾贵仪,岂不是一箭双雕吗?
……
宫里私底下的小动静并不会传到淑妃耳中,自从免了请安后,各宫嫔妃都无需来昭和宫,但住在侧殿的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却是一日不落地到主殿给淑妃请安。
这日依旧如此,几人请完安刚坐下,便听罗才人不经意间提了句:“娘娘可是身子不适,这几日怎么一直传召太医?”
淑妃将手边的脉案合上,笑一笑:“已经无妨了。”
嫣小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桌案上的簿子,认出那是太医院在后宫出诊的脉案。
那是只有管理后宫的淑妃能看的东西。
这很寻常,但嫣小仪却发现了在罗才人话一出口后,淑妃那一刹那的紧张。
是脉案有什么问题吗?嫣小仪敛目想着。
出了屋子,三人各自分开,这时,方宝林却忽然走到了嫣小仪身边,福了福身:“嫣姐姐。”
嫣小仪面色不郁地瞥了她一眼,“有事?”
方宝林微微抿唇,怯怯道:“妾身有件事想告诉嫣姐姐。”
她故意停顿一下,引来了嫣小仪的关注和怀疑。
嫣小仪见她环顾四周,神神秘秘的模样,皱着眉与她走到了僻静的墙边,语气不善:“说吧,什么事?”
方宝林抬头轻声:“妾身听闻,沁丽仪有喜了。”
嫣小仪惊得几乎张口,方宝林又补充道:“嫣姐姐放心,妾身并非胡言乱语,妾身只是先前不慎听到了绫屏姑姑的话,淑妃娘娘也知晓此事,不过沁丽仪想瞒着,消息并不曾公之于众。”
说到这里,嫣小仪已经全然相信:“怪不得娘娘这几日总是请太医来,原是为了此事。”
她沉浸在方宝林的话中,喃喃自语:“沁丽仪也有孕了……”
方宝林见她大惊失色,面上浮了一抹担忧:“先前琼嫔有孕,陛下不曾晋位,如今沁丽仪也有了,不知会不会与琼嫔一样。”
嫣小仪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内,慌声:“
她们竟都有了身孕……”
她们一同入宫,明明她得宠在前,为何这二人会越过她呢?她至今都不明白,陛下为何会无端冷落自己。
雪落在一旁劝着:“主子,您先别急,在皇嗣未生下来前,一切都是无用的。”
能不能生下来是一回事,是皇子还是公主,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琼嫔与沁丽仪本就互相不对付,若是琼嫔得知了沁丽仪有孕一事,难道会坐以待毙吗?主子,您且宽心,少了沁丽仪,陛下也能多看到您了呀。”
嫣小仪心中万千思绪翻涌,“没了琼嫔和沁丽仪,又来了顾贵仪和令婉仪,陛下他……何时能看得到我?”
陛下已经连续好几个月都没召她了。
她喉咙发涩:“陛下怕是要忘了我了。”
世上新人趱旧人,得过宠的新人本就如流水一般。
她如何能与她们争妍斗丽?
雪落适时地安慰她:“主子别这样想,陛下不会忘了您的。”
她反复说着这样的话,也知道这些话并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是陛下的性情喜怒一向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今儿能宠爱一个人,过两日可能就忘却了。
自家主子好歹还得了个封号。虽比不上琼嫔和沁丽仪,却也不差多少。
像是方宝林,不也是得了一时的圣宠,便被陛下抛在脑后了吗?
更何况,宫里还有那么多没有承宠的嫔妃呢?
比起她们,自家主子已经是幸运的了。
雪落这样想,可嫣小仪却想的更多、更远。
她眯着眸子,思忖了良久,缓缓开口:“听说这几日琼嫔常去锦鲤池那儿喂鱼。”
沁丽仪想瞒着自己有身孕一事,却也不想想,仅凭她自己如何能藏得住消息?
*
晚间,扶喻到了熙和殿。
解开了心结后,姜令音便像从前一样笑盈盈地勾住扶喻的手指,迎他进入内殿。
扶喻处理政事来得有些迟,眼下已经过了晚膳时辰。
他刚坐到榻上,女子便伏到了他的怀中,声音又轻又柔:“陛下可用过膳了?”
“怎么?”扶喻一手揽住她的腰,“愔愔还没用?”
姜令音笑着应答:“陛下若是没用,妾身再陪陛下用一次。”
扶喻没逗她,坦诚言:“用过了。”
姜令音正欲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不知察觉到什么异常,她忽地一怔,随即低头,将咯到她的东西拿了起来。
只消一眼,她便认出这个香囊的来历——汪宝林当着她的面送给扶喻的。
“陛下今日怎么佩戴香囊了?”
扶喻一边隔着衣裳抚摸着她的后腰,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庆望说这香囊与朕的衣裳相衬,朕便戴上了。愔愔瞧着如何?”
庆望和杪夏都留在屋子里伺候。
闻言,庆望猛然抬头: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再一看,令婉仪的眼神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他身上。
重逾千钧。
“是吗?”姜令音捏着香囊,左看右看,“可妾身却觉得不大相称呢。”
扶喻“哦”了一声,便见女子扯下了香囊。
“君子佩玉,以彰其德。”姜令音眉目恬静,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周身威仪,比起香囊,妾身以为陛下戴玉佩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