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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枕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玉牌“瞧着像是令婉仪。”


    扶喻的脸色有一瞬的凝滞。


    这女子怎么回事?难道没看出来这香囊是汪宝林送他的吗?


    姜令音却毫无所觉似的,抬了抬眼,“陛下?”


    扶喻决定再给女子一个机会:“愔愔不觉得这香囊瞧着眼熟吗?”


    还不知这女子会不会刺绣呢?不过女子大多都会一些女工,想来以她的性子,该是学得不差。


    让她绣什么图案好呢?


    双龙戏珠?龙凤祥云?松鹤还是……


    “妾身从未见陛下戴过香囊,如何知晓这香囊出自何人之手?”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陛下若是觉得香囊比玉佩好,便戴着吧,就当妾身方才一个字也没说。”


    见女子有了恼意,扶喻忽地生了一抹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将女子拉回来,“朕只是觉得,可以试一试佩戴香囊,玉佩虽好,时日长了,也戴腻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女子的心,女子立即反问:“妾身看,陛下分明就是以物代人。陛下莫不是想说嫌弃妾身,腻了妾身了?”


    扶喻哑然。


    他怎么就是这个意思了?


    “愔愔这是曲解朕。”他咬声,一字一句,“愔愔倒是说说,朕如何就腻了你了?”


    姜令音迎着他的目光,细数道:“陛下既然都戴了香囊,为何还要询问妾身?妾身说了,陛下反而觉得妾身说的不对。陛下这不就是故意为难妾身吗?”


    “陛下觉得日日戴玉佩腻了,不就是想说日日见妾身也腻了吗?”


    她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扶喻差点都被她说服了。


    “愔愔口齿好生伶俐。”扶喻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女子腰间的软肉,“朕看朕当初该赐你‘伶’字的。”


    姜令音扭了扭身子,试图避开他的手掌,随即不满道:“‘伶’字不好,妾身不要。”


    扶喻被她气笑了,他一把捉住女子胡乱折腾的手,将女子搂得更紧,“满宫女子就属你最不好伺候。”


    姜令音没他力气大,被他按在怀里后,愈发不满:“明明是妾身伺候陛下。”


    “你?”


    扶喻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意味不明:“是你伺候朕?”


    他的目光带着侵略的意味,十分危险。


    姜令音却不惧怕,语气甚至有些兴奋:“那陛下打算如何伺候妾身?”


    扶喻眼眸微眯,低头去嗅女子身上的馨香,喉咙滚动,嗓音低沉:“愔愔想知道?”


    最后也不知是谁伺候谁,只是二人身上都大汗淋漓。


    姜令音嘴上仍是不饶人:“陛下没上次伺候得好,就是腻了妾身了。”


    “行。”餍足后的扶喻已经懒得与她争辩。


    可见他不否认,姜令音从他怀里出来,又气了:“陛下这是承认了?”


    “陛下身在熙和殿,心是不是在旁人那儿?”


    扶喻垂了垂眼眸,不答反问:“愔愔不是与朕心有灵犀吗?”


    姜令音一噎,随即嘟囔道:“有妾身在,陛下才不会想旁人。”


    扶喻对她的话不可置否,他是个做事专注之人,与这女子相处时,他岂会分神想旁人?况且,后宫嫔妃也并非所有人都在他心里留下过痕迹,又有谁值得他去想呢?


    虽自幼耳濡目染父皇与母后相敬如宾的场面,但他始终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然而作为皇帝,感情淡薄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他的父皇倒是感情丰沛,待后宫嫔妃都十分温和宽厚,得到了所有人称赞。可又如何呢?


    这种虚无的名声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作为一个皇帝,处事不能随心所欲,他嫌累得慌。


    世人说他无情或是说他多情,对他有什么影响呢?他想宠爱谁亦或是冷落谁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后宫女子如云,合他心意的,他多宠爱些又有何妨?


    姜令音与扶喻闹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人捏了捏脸唤醒:“下大雪了,午后来勤政殿,朕给你补过生辰。”


    姜令音睁不开眼,胡乱地点了点头。


    扶喻见她这样,便知晓这女子大抵是听没听见的,于是离开之际,他挑了个眼熟的宫女吩咐:“午膳后让你家主子来勤政殿。”


    顿了顿,他又道:“罢了,到时候朕让人抬步辇来接你家主子。”


    杪夏强忍着欢喜,高兴地应下。


    等扶喻上了銮驾,庆望不禁回头望了眼钟粹宫的匾额,心里不禁啧了一声,往后这后宫怕是要因着这里头的两位主子变天了。


    不过比起顾贵仪,他更佩服令婉仪。


    也不知她怎么就让陛下这样上心?


    陛下有心给令婉仪补上一次生辰,知晓雍州冬日不下雪后,便吩咐他去安排一场冰嬉活动——虽说宫里每年年底都有这个活动,但对令婉仪来说却是第一次见,想来令婉仪定会十分喜欢的。


    而且正好如今下雪,除了冰嬉,还能玩一玩滑雪和冰槎。


    *


    琼芳殿


    露微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


    “主子,您都一夜未眠了,好歹歇息歇息吧。”


    自从昨日傍晚在锦鲤池遇到了嫣小仪,得知了沁丽仪或许有孕一事后,自家主子就一直心不在焉,晚膳没用也就算了,夜里也不歇息,就这样枯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自


    己的小腹。


    琼嫔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腹部已经微微凸显出弧度。


    她喜欢穿紧身的襦裙,系上腰带后看得更加明显。


    露微有些担心,“主子,此事还未确定呢,或许沁丽仪只是月事推迟罢了。再者,她位分在您之下,即便来日诞下了皇嗣,也比不过您的。”


    琼嫔淡淡瞄了她一眼,“是吗?”


    露微以为她听进去了,继续安慰:“是啊,即便是真的有孕了,沁丽仪也还未坐稳胎,谁知会不会一个不慎便……”


    琼嫔抿着唇,落寞的神色瞬间一扫而空。


    她喃喃:“是啊,她还没过三个月呢。”


    而她,如今胎象还算安稳。


    琼嫔眸色轻闪,声音里带了几分疑惑:“当初淑妃娘娘是如何小产的?”


    露微一诧,“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琼嫔抚着小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露微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见自家主子情绪有所好转,赶忙让人伺候主子梳洗用膳。


    永安宫与钟粹宫离得近,圣驾所到之处又声势浩大,无人不知。


    祺充仪站在窗前,一次一次地看着銮驾靠近、走远。


    明明她和陛下离得很近,可陛下自始至终没有往永安宫瞧一眼。


    她耷拉着眼皮,心烦意乱。


    云栀行屋外进来,望了她一眼,很快若无其事地走近、轻声:“娘娘,奴婢已经问过郦太医,您的身子如今大好了。”


    祺充仪回过神,唇边扯出一抹笑:“好,你去昭和宫知会淑妃一声,说本宫身子已经好全,让尚寝局将本宫的玉牌重新挂上。”


    云栀忍不住提醒:“可娘娘您这身子刚好,恐怕经受不住……”


    若是扫了陛下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祺充仪睇了她一眼,冷声:“用了那么多药,难道本宫还是承受不住陛下的宠幸吗?”


    云栀被问得哑口无言。


    娘娘这么着急她能理解,但她其实有些不确定,陛下知道娘娘的玉牌挂了上去,便一定会召娘娘侍寝吗?


    但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口。若是她再说下去,娘娘指不定又要冲她发脾气了。


    再忍一忍吧,快到宫宴了……


    她终归是虞家的奴才,而非娘娘的。


    云栀低着头退出屋子,撑着伞走到昭和宫门前。


    ……


    绫屏送走云栀回到内殿,脸色有些奇怪,她看了眼自家娘娘,纳闷道:“娘娘,祺充仪的病当真好全了吗?”


    淑妃揉了揉额角,淡淡道:“郦太医既说她好了,那便是好了。让人去尚寝局走一趟,将祺充仪的玉牌挂上去。”


    绫屏应着,就要吩咐下去,忽地听淑妃问:“陛下多久没去永安宫看祺充仪了?”


    绫屏边算边道:“奴婢记得,陛下上回去看祺充仪还是永安宫小厨房走水那日。”


    之后蒋贵人失声,牵扯到了永安宫的宫人,陛下虽维护了祺充仪,仅仅责罚了那些宫人,却再没去过永安宫。


    绫屏呼吸一轻:“陛下这是对祺充仪不满了吗?”


    淑妃默了一瞬,当时她提出延后修缮永安宫的小厨房一事时就秉着试探的态度,但陛下竟顺了她的意思,那时候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往常,无论是谁与祺充仪对上,吃亏的都不会是祺充仪,那会儿前朝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陛下改了作风?


    以祺充仪的身子,其实本不该入宫的,但陛下念着虞家那位的情,恩准她入了宫。倘若她能像顾贵仪这般,认清自己的身份,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淑妃却是清清楚楚:当初大封后宫,陛下原是打算给她妃位的。


    只是可惜,一手好牌,却被她打的稀烂。


    以至于最后仅得了个充仪之位,位居宁昭容之下。


    淑妃轻摇了摇头。


    陛下瞧着冷心无情,但实际上也重情重义。


    这么多年,其实陛下对祺充仪已经够容忍了,她若一直不改那性子,陛下的耐心总有被消耗完的一天,而到了那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呢?


    虞家,可不止她一个姑娘。


    听说那位二小姐,今年也及笄了。


    涉及旧事,绫屏也不免扼腕叹息:“祺充仪这般,如何对得住虞夫人?”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母亲虞夫人以性命换来的吗?


    她是虞夫人唯一的女儿,虞夫人死后,太后本是要收养她为女儿的,陛下也打算给她郡主之位,可她呢?这些偏偏都不要,一心要嫁给陛下。


    有恩情和虞夫人的性命裹挟着,最后,是陛下妥协了。


    “不说旁的,陛下这些年待虞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淑妃没制止绫屏的话。


    虞家祖上出过几位太子侍读,很是得圣心,前一任家主也是先帝心腹之臣,坐到了尚书职位。可如今的虞大人呢?有祖上蒙荫,又得陛下提拔,如今才是太常寺少卿。


    绫屏撇了撇嘴:“上回奴婢出宫,听说虞大人对院里的一位姨娘极尽宠爱,已经打算扶正了。”


    淑妃一顿,“是生了虞家二姑娘的那位?”


    “是啊。”绫屏嗤笑道,“这位姨娘从前还是虞夫人的丫鬟,自己的主子没了,她竟迫不及待地爬了床,头一胎就生了虞大人的长子,之后又生了虞家二小姐。”


    淑妃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好了,这些话就不必再说了。”


    虞家的家中事,旁人无权评判。


    但陛下对祺充仪的冷落,着实来得有些快。


    这不单单是冲祺充仪去的,虞家定也在其中。


    那么,虞家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淑妃眼眸轻转,安静思量。


    *


    祺充仪近来一直很安静,让不少人歇了观望的心思,但云栀去昭和宫时,还是有不少人瞧见了。


    没过多久,她们便发现,昭和宫有人跑了尚寝局一趟。稍稍打听,便知晓了真相——


    祺充仪挂上玉牌了。


    这就意味着,她可以侍寝了。


    宁昭容不可置信地打翻了手边的茶盏,“祺充仪?”


    南筝点头:“是。”


    话落,殿内就陷入了沉寂。


    宁昭容敛下眼眸,眼底神色复杂。


    南筝看不清自家娘娘的神色,却可以察觉出娘娘此时的心绪,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自己娘娘与祺充仪之间的龃龉,又赶紧闭上了嘴。


    其实祺充仪也没对自家娘娘做什么,平常截寝,娘娘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自从祺充仪在二公主周岁宴说了句“又不是皇子”之类的话,自家娘娘才彻底与她撕破了脸。


    公主又如何?


    那是娘娘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那之后,陛下去永安宫的次数减少了许多。


    后来大封后宫,自家娘娘也压了祺充仪一头。


    虽说有娘娘生了公主的缘故,但她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诚妃娘娘不也没生过吗?还不是稳稳坐了妃位?


    好半晌,宁昭容才笑了一声,道:“本宫记得她也许久不曾侍寝了,如今身子好不容易调养好了,本宫也该助她得偿所愿才是。”


    南筝眼皮子一抖,迟疑地望着她:“娘娘的意思是?”


    宁昭容面上带着笑,一字一顿:“令婉仪。”


    这宫里,与祺充仪水火不容的不止她一个。


    祺充仪想侍寝,也得看看令婉仪乐不乐意啊。


    “今早陛下刚从熙和殿离开,依照往日来看,晚膳大抵也是她。”大多时候是陛下来后宫而非令婉仪去勤政殿。


    圣驾从勤政殿出来,去钟粹宫时一定会经过永安宫。


    宁昭容勾着唇:“陛下若是去熙和殿用膳,令婉仪难


    道还能留不住陛下,让陛下去永安宫?”


    南筝不确定地问:“可若是陛下今晚不来熙和殿用膳呢?”


    那时候,尚寝局的人当会去御前让陛下择嫔妃侍寝了。


    时隔这么久,祺充仪终于挂了玉牌,难道不会被放在显眼的位置上吗?


    陛下瞧见了,岂会视若无睹?


    宁昭容不紧不慢地道:“陛下不来熙和殿也不打紧,那便让令婉仪去勤政殿。”


    有令婉仪在,御前的人会没眼色到尚寝局的人带着后宫嫔妃的牌子进去?


    那,如何才能让令婉仪去勤政殿呢?


    这很简单。


    她能想到这些事,令婉仪岂会想不明白?


    以她的性子,难道会眼睁睁看着祺充仪与她争宠?


    所以,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看祺充仪与令婉仪鹬蚌相争。


    *


    熙和殿


    知晓陛下让主子用过午膳去勤政殿,宫人们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谁不想自己的主子得圣宠呢,主子得宠,他们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出门在外,腰杆子都挺得直直的。


    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没有保持多久,听说祺充仪病愈,重新挂上玉牌的消息后,众人蓦然一静,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姜令音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沉声问:“祺充仪的玉牌都挂上了,你们说陛下今晚会不会去永安宫?”


    众人闻言,心里不由地咯噔一声。


    陛下的心意,谁能知晓呢?


    冬灵小心翼翼地道:“主子,有您陪着陛下,陛下不会去永安宫的,这段时日,陛下可是一次都没去瞧过祺充仪呢。”


    话是如此说,可姜令音不能保证扶喻在祺充仪和她之中选择自己。


    她想起当时问的那个问题,和喜盛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时她让杪夏去查,却一无所获,之后也没放在心上,这时候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姜令音望向喜盛,声音很淡:“祺充仪当初是为何入宫的?”


    这对于常年待在宫里的奴才来说不算什么秘密,喜盛也不觉得很难回答,只是这件事他也是从旁人那儿听说的,因此,他不敢乱传。


    “主子,此事说来也简单,据说祺充仪的母亲虞夫人对太后殿下有恩情,在虞夫人病故后,祺充仪便时常被太后接到宫里小主,那会儿先帝还未驾崩,陛下还是太子……”


    “待陛下登基,太后还打算给祺充仪一个郡主的身份让她出嫁,只是祺充仪不肯接受。”


    “后来祺充仪便同淑妃娘娘她们被礼聘入了后宫。”


    姜令音了然。


    “既是如此,祺充仪怎么反而位分最低呢?”


    喜盛声音愈发低:“奴才在内侍省那儿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是祺充仪在大封后宫前惹恼了陛下,以至于被陛下临时改了封位。”


    姜令音有些好奇:“改了封位?那原先陛下给她的是什么位分?”


    喜盛面色一僵,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道:“似乎是妃位。”


    姜令音半点不意外。


    姜衔玉都能捞上一个诚妃之位,没道理祺充仪不能。那,祺充仪做了什么惹恼了扶喻呢?


    她眸色一深。


    从祺充仪截寝那一次开始,她和此人就注定不能维持表面的和睦。


    既然如此,她何妨不再彻底落实这个不合?


    相信后宫里此时也有很多人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吧。


    她,不会叫她们失望的。


    晌午过后,各宫忽然发现御前的人抬着步辇到了钟粹宫。


    永安宫


    祺充仪攥住了木箸,声音缥缈:“陛下派人去钟粹宫接了谁?”


    钟粹宫只有顾贵仪和令婉仪,除了她们,还能有谁呢?


    但她私心想让那人是顾贵仪。


    不知为何,她对于令婉仪的忌惮更深。


    步辇从永安宫门前经过,云栀远远就见到了步辇上的那一抹红,在茫茫的雪色里,红色是那样明亮又显眼。


    除了令婉仪,不可能是旁人。


    云栀的印象里,顾贵仪并没有穿过如此鲜丽的衣裳。


    “娘娘,奴婢瞧着像是令婉仪。”


    祺充仪咬住唇,眸底泛起一丝凉意。


    “叫人跟上去看看,陛下让她去御前做什么。”


    第42章 风姿“还是陛下的风姿更甚。”……


    姜令音从步辇上下来时,扶喻已经在台阶上等候。


    他穿了一身鸦青色暗纹团花长袍的常服,腰间垂下了一块龙凤戏珠纹白玉佩。


    姜令音含着笑,一边将手递上去,一边道:“陛下给妾身暖一暖。”


    步辇虽不怎么遮风,但姜令音穿了鹤氅,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又有暖手炉抱着,其实并不觉得冷。


    扶喻握住她的手,目光掠过女子衣襟上那一圈的白狐毛,挑了挑眉,“冷?”


    姜令音哼了哼,转移话题:“天寒地冻,陛下让妾身出来做什么?”


    “没良心。”扶喻扯了扯唇,他去熙和殿去了那么多次,这女子才来过几次勤政殿。


    他掐了把女子的脸颊,方道:“朕带去瞧一瞧冰嬉。”


    “冰嬉?”姜令音眨了眨眼,“陛下特意给妾身准备的吗?”


    扶喻不自在地“嗯”了声,带着她往冰床走去。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雪已经停了,但视线所及之处仍是一片白茫茫。


    姜令音和扶喻并肩站在台阶之上,银朱色与鸦青色的衣摆交缠在一起,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夺目。雪光的照耀下,天地似乎都透亮了起来。


    冰床之上,一众少年郎,身姿翩然,赏心悦目。


    姜令音的视线锁定了一个男子,虽隔着不短的距离,但根据那卓然的身姿,她还是认出那人是苏穆清。


    他穿了一身朱色的袍子,扎了高高的马尾。手臂上握了一把弓,正在找靶子。


    他像是一尾锦鲤入了水,自由又潇洒。


    衬得周围人黯然失色。


    射箭的动作流畅且标准。


    “咻——”


    正中靶心。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贺喜声,扶喻也笑道:“看来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也是穆清获胜了。”


    姜令音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对苏穆清的赞赏,便也跟着笑:“陛下说的是哪位大人?”


    扶喻指给她看,颇是得意地介绍道:“最出众的那一位,是苏家儿郎,名唤苏穆清。”


    姜令音认真地点了点头,莞尔道:“妾身听说,苏大人同顾贵仪还是舅甥关系呢。”


    扶喻朗声一笑:“是,不过穆清才二八之年,比顾贵仪还要小一岁。”


    姜令音神色微诧:“苏大人这般年轻?也比妾身还要小一岁呢。”


    扶喻偏头看她一眼,“穆清是男子,应当年轻有为,愔愔与他比做甚?”


    “陛下这意思是单单看不起妾身一人,还是看不起世间所有的女子?”姜令音眉心微蹙,不赞同地道,“女子又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呢。”


    “朕岂会这样想?”扶喻轻摇了摇头。


    他的母后从前就去行过军呢,他岂会看不起女子?


    不过……


    扶喻眉梢微动,忽然狐疑地看向女子:“难道愔愔从前也想过去当女将军?”


    以她这挑剔的性子,可不像是能吃得惯军中食物之人。


    姜令音转了目光,眺望远处,淡淡道:“妾身可没这么大志向。”


    “妾身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女子秀眉淡淡蹙着,眉眼间添了一抹惆怅。


    她转向扶喻,抬起二人牵着的手,“若是妾身去当了女将军,陛下可就遇不到妾身了。”


    闻言,扶喻心头一滞,眸中有些许情绪翻涌。


    好半晌,他揽住姜令音的肩头,嗓音低沉醇厚:“幸好愔愔没去当女将军。”


    姜令音扬了扬唇,轻声呢喃:“那陛下对


    妾身可要好一点,更好一点。”


    好到,比过这世间的所有人。


    好到,心中只有她一人。


    扶喻应了声:“好。”


    姜令音不知他这句“好”算得上什么,又能代表什么,但他对她的每一个承诺,她都记在心上,倘若扶喻忘了或是……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令音靠在他的手臂上,低垂着眼帘,掩住眸子里的一片冰凉。


    看过冰嬉,扶喻本打算带着姜令音去玩冰槎,却不料空中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不得已换成了煮雪烹茶。


    二人戴了风帽,披着斗篷,亲自去御花园采了一些花瓣上或是未落地的雪。


    勤政殿和御花园分别在在皇宫的一南一北,绕了将近半个皇宫。


    銮驾从昭和宫和瑶华宫门前经过不久,消息便传到了各宫。


    几乎不需要打听,她们便知道了——陛下带着令婉仪在御花园采雪。


    永安宫


    祺充仪抓住云栀的手臂,声音颤抖:“陛下采雪?”


    陛下何时有这样的雅兴了?


    云栀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她低声道:“是,娘娘,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陛下带着令婉仪在御花园那儿采花瓣上的雪。大抵是用来煮茶吧。”


    祺充仪眼眶瞬间红了,“可从前,陛下分明不喜欢这种事……”


    她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不解:“从前本宫邀陛下踏雪寻梅,陛下一次都没应过,太后说,陛下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事儿,陛下只喜欢骑马射箭……为什么?”


    为什么如今竟陪着令婉仪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当时长安下了一场大雪,她兴致冲冲地去请陛下一同去踏雪寻梅,可陛下却皱着眉,冷声对她道:“这是你们女子喜欢的。”


    难道令婉仪不是女子吗?


    她喜欢,陛下怎么就应了呢?


    想到这里,祺充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她低吼道:“一定是令婉仪这个狐媚子!”


    云栀手忙脚乱地要给她擦拭泪水,却被祺充仪用力拂开。


    “滚出去!”


    “都给本宫滚出去!”


    云栀一怔,什么也没说便屈膝退下。


    合上门前,她看了眼扶着桌角的祺充仪,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那是陛下啊。


    谁能让陛下做不喜欢的事呢?令婉仪再有本事,也左右不了陛下的心意。


    陛下陪着令婉仪,一定是陛下乐意。


    当初不应娘娘,如今却应令婉仪,难道不是意味着陛下对娘娘和对令婉仪不一样吗?


    可自家娘娘却仿佛看不透这一点,只会一味地指责令婉仪。


    云栀在心里叹了口气。


    *


    姜令音和扶喻围坐在矮几前。


    茶香袅袅,满室芬芳。


    二人静静品着茶,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壶中的茶水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令音觉得用雪水煮出来的茶,味道好似比平常的甜。


    她低着眉,轻嗅了嗅。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庆望弓着身走进来:“陛下,苏大人来了。”


    扶喻下意识地看了眼姜令音。


    姜令音回望向他,不满地道:“陛下不是答应了妾身今日会一直陪着妾身吗?”


    扶喻见女子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默了一瞬,朝庆望吩咐:“让穆清进来吧。”


    等苏穆清进来的间隙,扶喻蓦然意味不明地问:“愔愔想见一见穆清?”


    姜令音不动声色:“陛下将苏大人夸得绝无仅有,妾身自然是想见一见是何等模样。”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盯着扶喻,“陛下莫不是担心妾身看上了苏大人不成?”


    扶喻一噎,立即轻斥:“这话若是传出去,你这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见姜令音撇了撇嘴,他又稍稍缓了语气:“不可当着穆清的面口无遮拦。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


    姜令音拉长语调,“哦”了一声:“妾身谨记陛下教诲。”


    扶喻自然知道女子是随口一说,谁胆子有她这样大,敢当着他的面说看上旁的男子?


    这段日子,她在他面前愈发没规矩了。


    扶喻拧了拧眉,想着是否要敲打敲打她。可这想法一出,便被他否定了。


    女子这样明媚张扬,才是她的真性情。他何必让她变得和其他女子一样呢?


    小心翼翼的她,就不是她了。


    况且女子只在他面前这样,旁人无从得知。


    对上旁人,女子总不能让自己吃了亏。


    罢了罢了。


    苏穆清烤了烤火,将身上的冷气驱走方才踏入殿内。


    他并不知晓殿内除了陛下还有一个女子在,因而触及到姜令音笑吟吟的面庞时,他脚步猛然一顿。


    而且,他眼力很好,记性也不差。


    扶喻见他久不上前,以为他在为难,便贴心地解释一句:“这位是令婉仪,与静姝一般年岁,且同住在钟粹宫。穆清不必担心。”


    这句话大抵是想安抚苏穆清,让他将姜令音当成和顾静姝一样的晚辈来看。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


    苏穆清颇是窘迫地低下头,上前请安:“臣给陛下请安,见过令婉仪。”


    他并无官职在身,因而姜令音只对他颔了颔首当成回礼。


    “臣来得不是时候,望陛下恕罪。”


    扶喻轻笑了一声:“无妨,穆清不必拘束。”


    他语气自然:“正好朕的令婉仪想见一见穆清,抬起头来让她好好瞧一瞧吧。”


    姜令音放下茶盏,先冲扶喻笑了一下,才平静地与苏穆清说话:“让苏大人见笑了。”


    苏穆清拱了拱手,“臣不敢。”


    他微抬头,视线却始终落在地上。


    扶喻见他这样,无奈地道:“好了穆清,来坐下。”


    姜令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苏穆清,凑近扶喻的耳朵,小声道:“妾身觉得,还是陛下的风姿更甚。”


    她自以为说话声很小,但殿内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扶喻不由地握紧了姜令音的手,约莫是当着苏穆清的面,他没说旁的话。


    但姜令音坐直身子时,余光却不经意瞟到了他通红的耳垂。


    想来,这话让他听着的确舒心不已。


    苏穆清一直低着头,姜令音无法看清他的神情,自然也不知晓他内心的澎湃。


    第43章 见红“陛下最宠爱的便是咱们主子。”……


    有姜令音在,苏穆清并没有逗留多久。用过一盏茶,他便起身告退。


    姜令音借着品茶的姿势,乜了眼苏穆清。


    不想,却与苏穆清对视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对他弯了弯眼眸,后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殿内。


    扶喻转头,问:“愔愔觉得穆清如何?”


    姜令音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口上随意道:“妾身才认识苏大人,怎么知晓苏大人如何?”


    “妾身眼中只能看到陛下,何必管旁人如何。”她脸上扬着笑,兴致缺缺地转移了话题,“陛下今日会一直陪着妾身吗?”


    扶喻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朕一言九鼎。不过今日雪大,怕是只能待在殿内了。”


    姜令音笑着凑近他,挽住他的胳膊,“只要能和陛下在一起,妾身做什么都高兴。”


    前提是,后宫不会出现扫兴的事。


    然而姜令音的话音没落地多久,庆望便抹着汗,踌躇地走了进来禀告:“陛下,方才后宫传来消息,说琼嫔和沁丽仪主子见红了,淑妃娘娘请陛下去一趟瑶华宫。”


    姜令音眼眸微闪,见红?


    琼嫔怀着身孕,可沁丽仪怎么也会见红?


    莫不是……


    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迎上了扶喻复杂的目光,“愔愔。”


    他才答应陪她一整日的。


    姜令音垂了垂眼帘,声音平静:“妾身可否同陛下一起前去?”


    扶喻没说话,拉着她起身往外走去。


    “摆驾瑶华宫——”


    尖细的嗓音在雪中显得格外响亮。


    “陛下驾到——”


    还未踏足瑶华宫,姜令音就听到了嘶声裂肺的哭声,女子的嗓音变了调儿,已经听不出原本的声音。


    帘子掀开,姜令音和扶喻携手走进。


    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姜令音皱了皱鼻子,扫了眼殿内的情况。


    淑妃领着众妃福身请完安,抬头触及到扶喻身边的姜令音时,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微的变化。


    令婉仪在勤政殿之事她们都知道,但听说来的消息总归不如亲眼所见。


    当下,陛下和令婉仪的手还牵在一起呢。


    扶喻坐上扶椅后,才松开姜令音的手。


    他沉着脸色,言简意赅:“怎么回事?”


    姜令音无声地站在他身侧,静静地看着殿内的嫔妃。


    淑妃一脸愁容道:“回陛下,琼嫔和沁丽仪两位妹妹在梅园赏花时,宫女身上不知怎的忽然燃起了火,二位妹妹许是惊着了,不慎都摔了一跤。沁丽仪妹妹有心护着琼嫔妹妹,不成想都见了红……”


    她敛下眉,低声:“其实,沁丽仪妹妹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她不曾说“恭喜陛下”的话,反而敛衽蹲下,“是妾身疏忽,自作主张隐瞒了此事,还请陛下责罚。”


    扶喻垂眼看她,没有说话。


    姜衔玉脸上掠过一丝浅淡的迟疑,替淑妃解围:“淑妃娘娘应当也是顾及着沁丽仪妹妹的想法,想让沁丽仪妹妹坐稳了胎,再给陛下一个惊喜。”


    瑾妃看了眼姜令音,才跟着道:“吉人自有天相,两位妹妹有陛下的龙气庇护,必不会有事的。”


    有瑾妃和诚妃开口求情在前,殿内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嫣小仪也开始附和。


    扶喻始终沉默。


    直到宁昭容目光微转,漫不经心道:“说不准沁丽仪妹妹并不知晓自己有孕呢。”


    若是她有身孕,岂会舍身去救琼嫔?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吗?


    姜令音瞥了眼扶喻,见他面上毫无表情,少顷,他冷声打断她们的对话:“够了。”


    他一出声,殿内倏然安静下来。


    对于低位的嫔妃来说,这场面她们无论如何都是插不上嘴的,只能默默观看这一场好戏,亦或是闹剧。


    姜令音低头拢了下衣袖,对暗中隐晦打量她的视线视若无睹。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煎熬,扶喻一直绷着脸,很容易让人看出他不悦的情绪。


    “微臣给陛下请安。”


    太医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氛围。


    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得不像话:“请陛下节哀,微臣无能,没能护住琼嫔主子腹中的皇嗣。”


    姜令音听得一愣。


    太医说完,以头触地。


    殿内以淑妃娘娘为首的嫔妃,忽然都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来。


    姜令音不知作何反应,但很快也学着她们蹲下来。


    她不知晓扶喻对琼嫔腹中皇嗣是否期待,但那到底是他的血脉。还未长成型,便化作了一滩血水,不论怎么想,他也该难过的。


    况且琼嫔,曾那样得他宠爱。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扶喻的声音却是一贯的冷淡:“琼嫔如何?”


    太医道:“琼嫔主子并无大碍,只是经受不住打击,暂时昏了过去。”


    扶喻“嗯”了声,正欲说什么,外头又传来一道消息:“沁丽仪受了惊,但好在腹中皇嗣并未受损。”


    宫中刚失了一个皇嗣,现在又来了一个,对嫔妃们来说,好似没有什么区别。


    姜令音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对于无关自己的事,她一向不放在心上。


    不过,对她们来说无关紧要,可对于琼嫔和沁丽仪来说,却是天壤之别了。


    明明都摔了一跤,偏偏有人失了皇嗣,有人安然无恙,这不是很奇怪吗?


    难免不会让人怀疑此事有人动了手脚。


    难道是沁丽仪吗?


    看上去,她是此事唯一的受益者。


    姜令音正思忖着,扶喻忽地朝她伸出了手。


    她一怔,慢吞吞地将手搭上去。


    “此事就交给淑妃处理。”


    扶喻留下这一句话,便拉着姜令音走出了大殿。


    他的步子迈得极大极快,姜令音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


    迈过门槛,姜令音骤然停下脚步,出声唤回他的神智:“陛下!”


    “陛下走慢点,妾身都跟不上您了。”


    她好似不受方才之事的影响,神态和声音一如既往。


    扶喻转身,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上。


    女子微喘着气,见他看过来,顿时露出不满的神色,嘟囔道:“陛下又欺负妾身。”


    不知怎的,见女子这样,他的心绪忽然就平复了许多。


    然而嘴上,他却道:“愔愔体力这么差,怎么还总想着撩拨朕?”


    姜令音抿了抿唇,不甘示弱:“那是妾身喜欢陛下,换了旁人,妾身才不乐意搭理呢。”


    她挣开扶喻的手,气道:“陛下就会欺负妾身一个弱女子!”


    扶喻呼吸一轻。


    这不知是女子第多少次说喜欢他的话了,然而这一回,他却莫名触动。


    他说不清原因,只觉得心方才那一刹跳得格外快。


    不可否认——


    她对他来说,的确是不一样的。


    他蓦然搂住姜令音,在她耳边,声音很轻:“愔愔若是有事,会第一个让朕知晓吗?”


    这是扶喻在她面前,第一次如此不对劲。姜令音没有逗弄他的意思,认真道:“不管以后妾身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都不会瞒着陛下。”


    是的,仅是在宫中。


    她在宫外的事,他无权干涉。


    况且,若事关皇嗣,她为何要瞒着扶喻?


    让扶喻这个皇帝派人来保护她,岂不是比自己偷偷摸摸养胎更好?


    更何况,整个后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难道他一点儿也不会察觉到吗?


    想到这里,姜令音突然顿悟扶喻为何有如此一问。


    既然后宫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么嫔妃们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所以,他应当早就知道沁丽仪有孕了。


    那么,他对嫔妃们瞒着他身孕一事,是排斥还是顺其自然呢?


    他如今膝下皇嗣并不多,虽然年纪都还小,但都有嫔妃照料,没了生母的,有养母,有生母的,都在生母身边。没有母子、母女分离的情况。


    或许是他的仁慈,又或许是诞下皇嗣都是高位娘娘,所以她们有权抚养皇嗣。


    倘若有低位嫔妃生下皇嗣,扶喻会让她们亲自抚养吗?


    目前宫中并未出现这样的情况,姜令音便将这份疑虑藏在了心中。


    毕竟按照宫规所说,非一宫主位,不得抚养皇嗣,不论是否亲生。


    规矩定得很残忍。所以,嫔妃们都卯足了劲想往上爬,爬得越高,便越有尊荣。


    *


    姜令音本以为出了这种事,扶喻没有心思陪在她身边,谁知,扶喻当真陪了她一整日,晚间,也是留宿在了熙和殿。


    仿佛,无事发生。


    翌日一早,纤苓和冬灵伺候姜令音起身更衣时,纤苓便提了一句:“奴婢瞧着,陛下好像对琼嫔也没那么上心。”


    琼嫔失了皇嗣,陛下竟什么表示也没有,不仅如此,还陪在了自家主子身边。


    说起这个,冬灵也有话要说:“是啊,奴婢见陛下面上毫无忧色呢。”


    她颇有些幸灾乐祸:“琼嫔恐怕是要是失宠了。往后,陛下最是宠爱的,便是咱们主子了。”


    姜令音对她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面色沉静如水。


    早膳用罢,屋子里只有杪夏在姜令音身边,她有些别扭道:“主子,陛下这样,奴婢瞧着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姜令音淡淡“嗯”了声。


    “主子未进宫前,人人都说琼嫔最得圣宠,陛下宠爱了她三年,如今怎么忽然就……”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杪夏拧了拧眉头,担忧道:“看陛下这样对琼嫔,奴婢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姜令音掀眼看向她,反问:“你是担心陛下有朝一日会这样对我吗?”


    杪夏倏然噤声。


    姜令音见她这样,却不以为意道:“不是说陛下宠爱一个人,最长能有三年吗?我这入宫还没一年呢,你现在担心这个做什么?”


    杪夏咬了咬唇:“主子不担心吗?”


    姜令音挑了挑眉,没说话。


    担心吗?


    说实话,她原是有些担心的。


    听喜盛说,宫人私底下都觉得三年一次的选秀,就意味着宫中会换一位宠妃。


    但,昨日扶喻突然说的那句话,却让她放心了许多。


    三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第44章 得失“姜氏,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临近午膳,圣驾到了昭和宫。


    昨日扶喻让淑妃调查梅园之事,想来是去问询结果的。


    各宫得到消息后,都开始观望。


    昭和宫内,淑妃正色肃声:“陛下,昨儿身上无端着火的是负责梅园清扫的一个宫女昙儿,经过宫正司审查,在她身上发现了些许白磷。”


    “白磷?”


    扶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问:“从何处得来的?”


    白磷在宫里可并不常见之物。


    淑妃神情略复杂,她道:“昙儿说不知情,后来宫正司的人搜查了她的屋子,从床榻下方搜到了好几个火折子,便猜想着,白磷大抵是从火折子里取出来的。”


    “不过昙儿并不肯认。妾身派人又查了昙儿的来历和最近接触的人,却均无异常。”若无人指使,便是有人栽赃陷害。


    但,那些火折子又怎么会好端端地跑到昙儿的屋子里呢?


    不用扶喻问,淑妃便接着道:“同昙儿住在一起的两个宫女,被审问了一番,却也都不知情。至于那些火折子的来历……”火折子可以用来生火、照明,在宫里并不少见,每个宫都有几个,六局二十四司、内侍省、御膳房……也都有不少。


    如此看来,线索到这儿好似断了。


    扶喻目光一凝,忽地问:“这几日天寒,又下了雪,琼嫔和沁丽仪怎么会去梅园吗?”


    淑妃面色微怔,她迟疑道:“听琼芳殿的宫女说,琼嫔妹妹是想去折一些梅花来放到屋子里。至于沁丽仪妹妹,她喜爱红梅,每到冬日都会去梅园赏景。”


    入宫的这三年,沁丽仪每年在大雪之际都会去梅园,这事儿在宫里并不是秘密。陛下竟,不知此事吗?


    淑妃眸中情绪几度转换,却没有将心里话问出来。


    陛下日理万机,大抵也不会将这种小事记在心上的。


    不过,沁丽仪喜欢赏梅,琼嫔定是知道的。那么,她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去梅园,而后恰好遇上沁丽仪呢?


    若是想陷害沁丽仪,可她最后是真的失了皇嗣啊,这根本说不通。


    难道,是有人想利用沁丽仪除掉琼嫔腹中皇嗣?


    淑妃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陛下,沁丽仪妹妹也是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否则,也不会冒着风雪去赏景了。”


    扶喻听完淑妃的话,脸上却没有多余的情绪。


    琼嫔这几日总是在皇宫各处转悠。


    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寻常的事。


    琼嫔当初发现自己有孕,第一反应就是瞒着,后来被曝出来,也一直很小心谨慎,几乎整日里都待在琼芳殿不出门,可近来行为反常的让人难以忽视。


    再想到太医说的那句脉象不稳的话,不难想,琼嫔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扶喻眸底泛起一抹冷意。


    无论最后流产的结果是否在她预料之中,但她想要利用皇嗣却是事实。


    皇嗣,并不能被她当成筹码。


    至于沁丽仪,整件事中,她看着的确无辜。


    扶喻唇线抿直,沉默半晌。


    他瞥了眼垂首的淑妃,淡声:“琼嫔失子,朕心甚悲,即日起,晋琼嫔为贵嫔,以慰其心。”


    “沁丽仪品性端雅,晋嫔,保留封号。沁嫔有孕在身,又受了惊,给她的赏赐按规矩再添三成,日后一应待遇从婕妤。”


    淑妃心中有些讶异,面上却带着笑道:“是,妾身替二位妹妹多谢陛下恩典。”


    扶喻话锋一转:“顾贵仪这段日子学习得如何?”


    淑妃没有犹豫:“顾妹妹聪慧,妾身已经将尚服局的一些账簿交给顾妹妹处理了。”


    扶喻轻颔首,状似随意:“既如此,年底的宫宴便让顾贵仪同你一起操持吧。”


    淑妃含笑应下:“是。”


    又试探似的问:“顾妹妹的位分到底还有些低了,陛下可打算给顾妹妹晋一晋位分?”


    扶喻没应,道:“不急。”


    他有自己的打算。


    淑妃觑着他的神色,轻声道:“祺妹妹已经病愈,昨儿妾身已经让尚寝局将祺妹妹的玉牌挂上了。”


    但昨日,陛下却一直陪在令婉仪身边。


    扶喻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很快就起身离开。


    待扶喻一走,淑妃逐渐收敛了笑容。


    绫屏替她揉了揉额角,不解道:“娘娘好好的向陛下提起祺充仪做什么?”


    淑妃淡淡道:“想瞧一瞧陛下的态度。”


    在情分没被消耗完之前,陛下总不会一直冷着祺充仪。


    今后一段时日,琼贵嫔、沁嫔都不得侍寝,顾贵仪又跟在她身边处理宫务,能伺候陛下的,后宫里便只有令婉仪一人。这对令婉仪来说,并非单单是一件风光之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新入宫的嫔妃,还有好几位未曾侍寝呢。


    淑妃蹙了蹙眉,吩咐道:“让尚寝局那边注意些。”


    *


    晌午过后,琼嫔晋位琼贵嫔,沁丽仪晋位沁嫔两道消息晓谕后宫。


    姜令音眉头微扬,对二人的晋位没有什么感觉。


    因着失了皇嗣而得到的贵嫔之位,毫无意义。


    毕竟,皇嗣出生后所带来的好处可比这个位分要多得多。


    琼芳殿


    得知自己升为贵嫔,琼贵嫔一时喜不自禁,她躺在床榻上,脸色憔悴苍白,却遮不住红晕。


    她目光向外看去,“陛下呢?”


    试图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的身影。


    昨日醒来时,陛下便不在她的身边。露微和余微对她说陛下政务繁忙,她虽有些失落,却也信了。


    但如今陛下既然肯晋位补偿她,应当是怜惜她的。


    怎么还不来瞧一瞧她呢?


    露微替她捻了捻被角,笑得勉强:“主子,奴婢听说陛下去了一趟昭和宫便离开了后宫,想来一时脱不开身吧。等陛下前朝之事忙完了,一定会来看主子的,主子如今先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琼贵嫔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露微的话着实安慰到了她,她立即打起了精神,郑重道:“好,我现在要养好身子。”


    虽没了皇嗣,但她成了贵嫔,离婕妤只有一步之遥,歇上一个月,她便能侍寝了。


    她也没想到,计划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但可惜的是,沁丽仪却没因此失去皇嗣。


    不过不要紧,沁丽仪成了沁嫔又如何?十月怀胎,她便能安安稳稳到生产吗?没了圣宠,谁在意她和未出世不知男女的皇嗣?


    眼下,圣宠才是立身之本。


    她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永不后悔。


    ……


    丽景殿这边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宫人们笑得合不拢嘴,恭贺着自家主子。


    沁嫔倚在榻上,眉宇间尽是温柔笑意。


    宫女由衷高兴道:“恭贺主子得偿所愿。”


    沁嫔嘴角微微上扬,出口的话却是提点:“能生下来才算本事,这时候高兴,还太早了。”


    宫女笑笑:“主子说的是。不过,主子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虽说琼嫔成了贵嫔,比自家主子高一级又如何呢?自家主子有孕,来日若是诞下一位皇子或是一位公主,难道还会被琼贵嫔压在头上吗?


    沁嫔抚了抚小腹,紧抿住唇。


    她月事一向来的不准,这次虽推迟的日子比之前长一些,但她也没想过会是有了身孕。


    可谓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想到昨日梅园那个场景,她还是一阵后怕。


    倘若,她当时因为救琼嫔而伤了自己的孩子的话……


    她简直不敢想。


    幸好,上天是眷顾她的。


    “主子,此事尚且没有找出幕后真凶,也不知这人是在针对琼贵嫔,还是冲着主子来的,奴婢实在担心……”


    “您说,会不会是琼贵嫔自导自演啊?”


    沁嫔眉心微蹙,摇头道:“应当不会。”作为一个女子,还是身处后宫的女子,子嗣如何重要不言而喻,谁会让自己失


    了日后的倚仗呢?


    她虽看不上琼贵嫔,却也相信她不会连这个简单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只怕是背后有人想一箭双雕。


    借她的手,除掉琼贵嫔的子嗣。


    这宫中何人有如此能耐?连淑妃都查不出来。


    “雾枝,这几日,你去盯着些琼芳殿,再去打听一下这几日琼贵嫔的动向。”


    在宫中做事想要不留痕迹,可并非易事。


    *


    乌金西坠,暮色苍茫。


    永安宫


    祺充仪好生打扮了自己一番,赶在晚膳前让云栀去了趟勤政殿。


    昨日她等了许久,却是一场空,好在今日陛下不曾召人……


    祺充仪站在廊下,翘首以盼。


    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些微的寒意。她拢了拢袖子,忽地见云栀快步踏入院子。


    她心中一喜,唇角忍不住上扬:“圣驾到哪了?”


    她一边问,一边走下台阶,欲往宫门前去相迎。


    云栀脸色一僵,停在原地,出声拦住她:“娘娘,陛下今日不进后宫。”


    祺充仪笑容一滞,慌声:“怎么会?陛下难道不知晓本宫身子已经好了吗?”


    她一把攥住云栀的手腕,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没说清楚,陛下他今日怎么会不来后宫?”


    云栀忍着疼痛,迎着她比冷风还要刺骨的视线,轻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庆望公公说,陛下今日忙于政务,不会进后宫了,陛下也知道娘娘玉体安康,让娘娘今晚早点歇息呢。”


    闻言,祺充仪骤然失了力气,松开攥着云栀的胳膊。


    陛下这不是打她的脸吗?昨日不来便罢了,今日怎么还……陛下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她哽咽着:“本宫何时惹恼了陛下?”


    陛下从前不会冷她这么久的,为什么?


    好似自从顾贵仪和令婉仪她们入宫后,陛下来永安宫看她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顾贵仪与她倒没有什么冲突,可令婉仪,烧了她的小厨房竟安然无恙不说,圣宠还日日渐盛。


    思及此,祺充仪捏紧了手心,恨声:“姜氏,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第45章 受寒“可惜愔愔不争气。”……


    晚间见扶喻没有进后宫的打算,各宫嫔妃便收拾收拾准备安歇了。


    夜深露重,各宫门都落了锁,姜令音也安然入睡。


    空中不见弯月,零散的几个星子的光也十分黯淡,雪地里却突然出现一行脚印,只见一道身影小心翼翼地挨着墙角挪动着。


    那人左顾右看,动作灵活且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一间屋子。


    翌日一早,空中仍在飘着鹅毛大雪,宫道上已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早起的宫人习以为常地拿着扫帚开始清扫。


    姜令音更衣后,见院子里的雪已经清扫到了两侧,而觉夏和喜盛正蹲在树下玩着雪。


    “在做什么?”她拢了拢鹤氅,走到廊下,一边看,一边好奇地问。


    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二人纷纷回头,喜盛笑答:“主子,奴才和觉夏想给您堆个雪狮子看看。”


    “雪狮子?”


    姜令音自幼在雍州长大,雍州处于国朝的最南边,冬日里并不会下雪。来到长安后的这几年,倒是见了几次雪,但绥安侯府规矩多,下人们又整日里忙着做活,并没有闲情逸致玩雪。她作为府上的二小姐,自然也被看管着,且身为女子,应当少触碰一些冰凉之物,以免受寒。


    故而活了十七年,她对冬日里的活动并不了解。


    上次扶喻带她看的冰嬉和烹雪煎茶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喜盛见她感兴趣,立即手舞足蹈地解释了一通。


    姜令音生了兴致,忙让冬灵去找来彩锁和金铃装饰雪狮子。


    杪夏难得见她情绪这样外泄,也没有劝,默默地替她撑着伞。


    几人手忙脚乱,一时也没觉得冷。


    空中的雪越下越大,不得已,姜令音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雪团,被杪夏扶着回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烧了炭火,姜令音喝了一碗姜汤,浑身暖烘烘的。


    在宫里有一个好处,便是无人会对她指手画脚,比绥安侯府自在了不知多少。


    得宠之人,宫人们都巴结着,眼下见陛下召见姜令音次数最多,御膳房也献起了殷勤,如今已经不用冬灵和喜盛去取膳了,每日都有人准时准点地送来。


    但冬日与夏日不同,膳食冷得快,即便宫人走得再快,送到熙和殿时,饭菜也没多少热气了。


    尤其是沾了荤腥的食物,上头的油水凝固成了白花花的一块豆腐似的。


    姜令音看着桌上布好的膳,不禁皱了皱眉:“这如何吃?”


    纤苓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同主子说,冬日的膳食一向如此。


    “淑妃娘娘她们都没开设小厨房吗?”姜令音问。


    喜盛迟疑地点头:“是,除了先前的永安宫,各宫的小厨房都是空置的。不过几位娘娘那边,应当会用炉子生火,平日里或许会煮煮茶。”


    她们位分高,虽没有配厨子,但让宫人们在小厨房里用炉子烧水或是热一热饭菜还是可以的。毕竟瑾妃、诚妃和宁昭容三位娘娘身边还有皇子和公主,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吃冷食。对此,陛下也是默许的。


    至于陛下为何没有让她们开小厨房,那便不得而知了。


    姜令音不禁想到了在勤政殿用的御膳。


    一桌子的佳肴都热气腾腾。


    哪里是御膳房做不到呢?只是后宫里的这些人还不值得他们花费手段罢了。


    想到这里,她眸光一闪。


    “我没胃口,撤下去你们分了吧。”


    姜令音不想勉强自己,对纤苓说完,便转身回了寝室。


    纤苓和喜盛对视一眼,看向杪夏:“这……”


    杪夏摆了摆手,跟上姜令音。


    喜盛苦笑:“主子不用膳可如何是好?”


    冬日才开始呢。


    纤苓抿了抿唇:“我们得想想法子才是。”


    喜盛睇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可别自作主张。”


    纤苓知道他是在提醒她上次私自去司珍司给有琚银子的事,点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撤下来膳食,纤苓拎着食盒离开。


    喜盛站在原地没动,他目光深沉地落在纤苓远去的背影上。


    半晌之后,他才收回视线。


    *


    大抵是第一回 玩雪,加上没用午膳,天色将黑时,姜令音整个人便昏昏沉沉,没了力气。


    杪夏摸了摸她的额头,立即唤喜盛去请太医。


    迷迷糊糊中,姜令音听到杪夏说:“主子额头好烫,怕是发热了。”


    她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便不该放任自己的。


    “主子,您且忍一忍,喜盛已经去传太医来。”


    闭上眼前,姜令音见到的是一脸焦急的杪夏。


    入宫之后,杪夏变得越来越沉稳,难得有如此神色,姜令音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但总归是欢喜居多。


    杪夏很小就跟在她身边,世上之人,她最了解杪夏,杪夏也最了解她。她很多的事情,杪夏都知道,所以入宫前她才那样试探杪夏。她希望杪夏能跟她一起入宫,永远陪在她身边。


    永远不要离开她。


    哪怕是死。


    ……


    烛火昏昏。


    姜令音睁开眼时,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她才动了一下身子,姜衔玉便察觉到了,“二妹妹醒了。”


    说着,她抬手就要去摸姜令音的额头。


    姜令音下意识地避开,声音微哑:“诚妃娘娘这么来了?”


    姜衔玉看出她的排斥,动作一僵。


    她尚未开口解释,姜令音已经扬声唤人:“杪夏。”


    杪夏低着头,面色窘迫地上前扶起她,声细如蝇:“主子,诚妃娘娘听闻您发热,便赶过来了。”


    她知道自家主子对诚妃娘娘的态度,但她是奴才,如何能阻拦住呢,更何况,自家主子心里未必是不喜欢诚妃娘娘的。


    被姜令音无视,姜衔玉也不见难堪之色,等冬灵呈来一碗汤药,她顺手接过,便要喂给姜令音:“二妹妹,太医说你受了寒,你身子向来康健,好端端地怎么会受寒?”


    姜令音止住她的动作,淡声:“不必劳烦诚妃娘娘。”


    “杪夏。”


    杪夏觑着姜衔玉,伸手颤声:“诚妃娘娘,还是奴婢来吧。”


    姜衔玉无声叹了口气,将药碗递过去,“二妹


    妹何必与我这么生疏?”


    姜令音不为所动,她抬起头,淡漠道:“娘娘说笑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您是诚妃娘娘,如何敢劳烦您伺候我一个小小婉仪?”


    女子的面容还有些白,但在烛光的映衬下,却丝毫不减风采,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清婉。


    面对抗拒她的姜令音,姜衔玉不由地恍惚了一瞬。


    曾几何时,二妹妹这样厌恶她的靠近呢?


    明明在府上,二妹妹最亲近的人就是她啊。


    姜令音没有理会她,就着杪夏的手喝完了汤药。


    她注意到外面的天色,问:“几更天了?”


    杪夏道:“过了寅时了。”


    这一觉,倒是睡了好几个时辰。


    姜令音瞥了眼沉默不语、似是陷入沉思的姜衔玉,也没赶人。


    杪夏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她想告诉自家主子,诚妃娘娘照顾了她一夜,但……主子现下定是不想听到这种话。


    其实即使姜令音不说,姜衔玉也能猜出来她受寒的原因,来时,她瞧见了院子里那没堆完的雪狮子。


    姜衔玉敛了敛眉,继而若无其事地道:“女子受不得寒,二妹妹往后还是莫要碰雪了,若是想看,让宫人堆就是了。”


    姜令音扯了扯唇,语气随意:“多谢诚妃娘娘关心。”


    姜衔玉总是喜欢摆出一副为她好的架势,说一些为她着想的话,殊不知,她最讨厌姜衔玉的就是这种样子。


    看似关切她,实则是管教她。


    可姜衔玉对旁人,却又实在慷慨大方。


    虚伪可笑!


    姜令音眉间闪过一丝恼恨,低下眉头,细数起被子上的金线绣着的花瓣。


    屋内很安静,只有炉子里的炭火时不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姜衔玉坐回了榻上,静静地看着那炭炉。


    等姜令音数完了花瓣,抬起头时,便见到这一幕场景。


    她不知姜衔玉为何还留在这里不走。


    然而下一刻,屋外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打断了所有的思绪。


    姜令音眉心陡然一低。


    她不可抑制地想到:姜衔玉已经许久不曾见到扶喻了。


    姜衔玉在宫中,除了贤良的名声,并不得宠。


    她今日来熙和殿看她,到底是真的关心她,还是盼着这一刻——扶喻的到来呢?


    姜令音闭了闭眼,忽然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根本没有意义。


    她没有起身下榻,姜衔玉却不得不敛衽去迎。


    “妾身给陛下请安。”


    耳畔传来姜衔玉的声音,紧接着,是扶喻的一句:“平身。”


    “诚妃还没走?”


    “令婉仪方才醒来,妾身还不放心。”


    扶喻“嗯”了声,朝床榻靠近。


    帷帐已经挂起来,女子恬淡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扶喻挑了挑眉,还未开口,姜衔玉便解释道:“令婉仪身子还未好全,不能给陛下请安,还请陛下恕罪。”


    扶喻不以为意:“无妨。”


    女子在他面前,胆子一向不小。不过是没起身行礼罢了,她都生了病,他还同她计较这个小事做什么?


    他自然而然地坐到床榻边的椅子上,伸手朝姜令音的脸颊捏去,“怎么了?”


    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姜令音才平静地睁开了双眸。


    她没答,反问:“陛下今日不上朝吗?”


    这个时辰,往常扶喻都在朝堂上了。


    扶喻收回手,言简意赅:“今日休沐。”


    难怪。


    姜令音轻咬了下舌尖,姜衔玉大抵是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否则也不会在熙和殿待到现在了。


    她是在赌,扶喻今日会来熙和殿看她吗?


    见女子不说话,扶喻不动声色瞥了眼一旁站立的姜衔玉,好似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笑着道:“朕原想着今日带愔愔去冰槎的,可惜愔愔不争气,错过了。”


    他从不在人前唤她小字的。


    若说姜令音有些惊讶,那姜衔玉便是格外错愕了。


    愔愔二字是姜令音的小字,她都不曾唤过。


    她捏了捏手心,再去看姜令音神情。


    却见姜令音神色如常,约莫是听习惯了。


    原来,陛下私下里是这样与她相处的吗?


    “妾身不能陪陛下,不免扫了陛下的兴致。”姜令音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姜衔玉,“诚妃娘娘今日正好得空,陛下倒是可以带着诚妃娘娘去玩。”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瞬间神色各异。


    见女子把他推向旁人,扶喻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凝视着姜令音,想从她眼神中分辨出什么意思。


    可姜令音压根不看他,目光紧紧盯在姜衔玉面容上。


    她弯着唇,似乎在笑:“诚妃娘娘觉得可好?”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第46章 交易“将令婉仪的牌子撤下来。”……


    任谁都能听出姜令音语气里的淡淡嘲讽。


    姜衔玉愣愣地看着她,一时忘了言语。


    二妹妹怎么能这样误会她?


    难道她来熙和殿,便是想遇见陛下吗?


    扶喻也很快反应过来女子的言不由衷。


    他眼皮微挑,不由地有些想笑:这女子竟然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了。


    这与他从前想象中绥安侯出来的姑娘性子完全不同。


    却格外可爱。


    扶喻偏头,睇了眼姜衔玉,见她仍在怔愣,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诚妃还要照料大皇子,先回去吧,令婉仪这儿有朕就行了。”


    面对扶喻突如其来的赶人,姜衔玉脸上却没有丝毫异样。她很恭顺,低低垂眸便福身离开:“是,妾身告退。”


    不知怎的,姜令音看她这样,内心突然有了些许的波动。


    她手指微动,这一刻,忽然就想到了那次赏花宴上,姜衔玉挡在她面前那疾言厉色的模样。从前无论在绥安侯府还是在参加各府的宴会上,姜衔玉都是端庄谨慎的。那是唯一一次,姜令音见她露出着急慌张的神色——


    还是为了她。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姜衔玉这样活得不累吗?


    世家贵女,便都是一副娴静文雅的做派吗?


    她偏不喜欢这样拘束自己的性子。


    扶喻敏锐地捕捉到姜令音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目光轻动,面上却不露分毫。


    姜令音的回忆倏然被扶喻打断。


    扶喻站在她的床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微微俯身,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愔愔昨儿在院子里堆雪狮子了?”


    姜令音见状,微微偏了偏头,将脸颊贴到扶喻的掌心,先前的情绪几乎一扫而空,她扬起一抹笑,“是啊,可惜雪太大了,妾身没堆完,陛下会不会堆?”


    扶喻抚了抚她的面容,见女子笑靥如花,喉结一滚,没忍住托着女子的脸颊靠近自己的唇瓣。


    “不会。”


    姜令音比他反应还要快,见他眸色翻涌,立即凑上在他的梨涡处浅啄了一下。


    一碰即离。


    扶喻不想放过她,却听姜令音振振有词:“不行的,陛下,您这样会过了妾身的病气。”


    他动作一滞,抬头见女子一脸得意,眸色更深了两分。


    “朕可不会像某人一样,身娇体弱。”扶喻一字一顿地说罢,便倾身搂起了在锦被里的姜令音。


    姜令音裹着被子,被他抱在腿上。


    “陛下!”


    扶喻见女子脸上的得意变成了诧异,嘴角微微上扬,声音里含着几分依稀可辨的调笑:“愔愔这是怕了?”


    姜令音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若是叫旁人知晓妾身伤了陛下的龙体,妾身——”


    “谁会知晓?”扶喻眸色深沉如墨,他的手指描摹着女子脸颊的轮廓,“况且,愔愔也不是第一次伤了龙体。”


    这话说得太缠绵,让人忍不住心尖发颤。


    “愔愔怕什么?”


    姜令音觉得这会儿的扶喻格外温柔。


    她轻轻抬眸,似有若无地掠过他嘴角的梨涡,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怕吗?


    她当然不怕。


    左


    右扶喻不会同她计较这些房中情趣之事。


    也怪不得后宫里的女子都沦陷在他身上,若是他宠爱一个人时都是这副面孔,恐怕没有人能抵抗得住吧。


    姜令音眸色晦暗难明。


    手指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扶喻的发丝。


    他正专心致志地埋着头在她颈上吮/吸,并未发现她的这个动作。


    *


    扶喻在熙和殿一直待到了晌午才回到勤政殿。


    有他在,姜令音午膳用得还算不错,扶喻离开之际,叫来了太医给她看脉,好在姜令音已经退热,除了偶尔两次的咳嗽外,身子并无大碍。


    外头的雪早就停了,姜令音没敢再去碰那没有堆完的雪狮子,只能遗憾地看着喜盛和冬灵他们在院子里玩。


    看了一会儿,她又斜倚在榻上,翻看起先前未看完的游记。


    ……


    陛下今日休沐,一早就来了熙和殿探望令婉仪之事早就传到了各宫。


    昨夜诚妃乘步辇到钟粹宫时有不少人看见,随意打听一下便知晓了原因。


    令婉仪发热,但天色太晚,且御前之人也表明陛下不会进后宫,所以她们都没放在心上。但谁知一觉醒来便被告知,圣驾到了钟粹宫呢?


    故而扶喻离开没多久,钟粹宫前就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还请公公通传,我们来探望令婉仪姐姐。”


    喜盛看着面前的三位主子,面上恭敬有礼:“还请三位主子稍等,奴才这就去通传。”


    嫣小仪抬眼瞧了瞧钟粹宫的牌匾,各宫的牌匾挂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现下都有些脱漆的现象,但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


    比起昭和宫,钟粹宫的位置算是偏僻的,否则也不会空置着,多年来都没有人住。


    可在顾贵仪和令婉仪入住后,圣驾来钟粹宫的次数偏偏是最多的。


    为什么呢?


    屋子里,姜令音听闻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结伴而来,颇是惊讶:“她们来探望我?”


    要是有心,昨儿便该派人来问一问了,何必等到现在。


    姜令音嗤了一声,淡淡道:“请进来吧。”


    三人跟着喜盛进入正厅时,姜令音正好从屏风后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屋子里燃着炭火,她身上却披了一件白狐毛滚边的鹤氅。


    嫣小仪目光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地同其他二人一起福身,口道:“妾身给令婉仪请安。”


    睨了眼众人,姜令音便自顾自坐到了上边的椅子,开门见山地问:“几位是特意来探望我的吗?”


    三人之中嫣小仪位分最高,当是她来回话,可等了一会,她也没开口,在姜令音平静地注视下,罗才人笑着接过话:“妾身奉淑妃娘娘之命来探望令婉仪,不知令婉仪身子可好些了?”


    姜令音不知她们打得什么算盘,或是淑妃想做什么,便故作姿态咳了两声,方道:“也不打紧,多谢淑妃娘娘关心。”


    罗才人见她这样,眼中闪过了然:“令婉仪无事就好。”


    其实淑妃娘娘的意思,是让令婉仪主动说撤下自己的牌子,尚寝局撤牌子之事本不需要经过嫔妃们的应允,但谁让陛下今早来了熙和殿呢?


    令婉仪若不开口,看陛下的态度,尚寝局那边怎么敢私自决定?


    可话又不能太挑明了。


    罗才人有些为难地看向嫣小仪。


    嫣小仪这时已经回了神,但神情仍有一些恍然,她直愣愣地看着姜令音,出了声:“令婉仪既然还未好全,便同淑妃娘娘说一声,让尚寝局暂时撤了牌子吧。”


    也是这时候,姜令音才明白了她们来的目的。


    不过,撤牌子?


    若是她记得不错,扶喻也不喜欢点尚寝局制作的玉牌啊?扶喻这人,行事随心所欲,召她去勤政殿都是派庆望或是籍安来,几乎没有经由尚寝局的手。


    她去勤政殿也是一样。


    在她沉默的空隙里,方宝林也开了口:“从前祺充仪娘娘病了,尚寝局也撤了牌子,令婉仪姐姐不好坏了规矩吧?”


    撤了牌子,意味着不能侍寝。


    姜令音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们。


    谁规定,陛下只能通过点牌子进入后宫?


    况且,陛下来后宫,便一定意味着要做那种事吗?


    “是这个理。”


    姜令音轻颔首,语气散漫随意:“纤苓,你去昭和宫告诉淑妃娘娘一声,说我身子不适,不宜侍寝,还请淑妃娘娘将尚寝局那边我的牌子撤下来。”


    纤苓没有异议:“是,奴婢遵命。”


    见姜令音答应得这样爽快,嫣小仪和方宝林眼底都有些疑惑,唯有罗才人皱起了眉,好似想对她说什么,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出口。


    嫣小仪和罗才人没有逗留多久便借口离开,只留下了方宝林一人。


    她攥着绢帕,迟疑地张口:“令婉仪姐姐,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令音冷漠地看着她,不语。


    方宝林深吸一口气,忽然冲姜令音跪下来,道:“还请令婉仪姐姐给妾身一个见陛下的机会。”


    姜令音眉梢微动,“怎么说?”


    大抵见她没有直接拒绝给了方宝林底气,她侃侃而谈:“令婉仪姐姐如今不得侍寝,若是将机会让给妾身,妾身日后定能与姐姐互相扶持。如此一来,于令姐姐,于妾身,都称得上一件好事。”


    “日后妾身不得侍寝,机会也让给令姐姐,这样公平交易,如何?”


    互相扶持、公平交易。


    这几个字听完,姜令音着实笑出了声:“方宝林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清新脱俗之人。”


    方宝林饱含期盼地看着她,再问:“令姐姐觉得如何?”


    姜令音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问:“想见陛下是吗?”


    她抬起手,指向院子里堆了半边身子的雪狮子,道:“陛下喜欢雪狮子,为了讨陛下欢心,我便想着堆个雪狮子给他看看,可惜如今我病了。”


    她停顿一瞬,给她出了个主意:“方宝林若是有心,不妨去问月台那儿堆个雪狮子?”


    方宝林眼前一亮。


    “多谢令姐姐。”


    几乎不等姜令音再说什么,她便急吼吼地起身告辞。


    姜令音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扯了扯唇:“真没意思。”


    冬灵也跟着道:“她们都巴巴地盼着陛下不来看主子呢,难道陛下不来熙和殿,便会去她们那儿不成?”


    不过,陛下喜欢雪狮子?


    那院子里的雪狮子,分明是喜盛出的主意,用来讨主子欢心的。


    冬灵笑眯眯地捏了捏姜令音的肩头,“主子,方宝林不会真的信了吧?”


    姜令音不以为意:“信不信都在她。”


    她若真的信了,便去堆一个试一试。


    左右因此方宝林高兴了,她也高兴了,至于扶喻喜不喜欢雪狮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


    有了姜令音的点头,尚寝局那边得了淑妃娘娘的准信,很快就将令婉仪的牌子撤了下来。


    见陛下几日没召人侍寝,尚寝局的人估摸着,赶在晚膳前将嫔妃们的玉牌端着到了勤政殿。


    籍安守在门口看了她们一眼,领着她们进到了殿内。


    他也不太清楚陛下的想法,但一入殿便看到了桌案旁自家师傅那双紧皱的眉头。


    籍安心里一咯噔,想要退下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了?”


    扶喻听到动静,抬眼看了一下,这一看,就叫他顿住了。


    尚寝局的人恭恭敬敬地呈上木盘,“不知陛下今晚要召哪位主子侍寝?”


    木盘上摆着后宫嫔妃们的玉牌,刻着她们名号与宫殿。


    说是玉牌,其实也分成了两种,玉制和木制。


    摆在前面的几位娘娘,均是玉制,从琼贵嫔开始往后都是木制,象征着不同的身份。


    扶喻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令婉仪的牌子呢?”他问。


    第47章 敲打(一更)“她怎么敢的!”……


    庆望伺候在陛下身边多年,在扶喻话一开口的瞬间便知晓了他的意思。但他不动声色,觑了眼尚寝局今儿来的司设知颂。


    在尚寝局做事的女官很多,但有机会在陛下面前


    露面的却不多,负责嫔妃玉牌一事是最得脸的,因而一向是由尚寝亲自安排人。


    知颂是尚寝手下最得力也最重用之人,这差事就一直交给了她。


    见陛下问起令婉仪,知颂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回陛下,令婉仪身子不适,已经自请撤了牌子。”


    撤了牌子?


    扶喻挑了挑眉,想起女子说的那句“过了病气”的话,半晌,他轻呵了一声。


    知颂见他没有动作,想起永安宫那边给她的好处,不由地轻声道:“陛下,祺充仪娘娘的玉牌已经重新挂上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扶喻的反应,却见扶喻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知颂,你如今是愈发会办事了。”


    知颂立即慌声跪下:“陛下恕罪,是微臣多言了。”


    祺充仪病愈一事已经由郦太医传到了御前,扶喻也在庆望口中听到了,之所以没有去永安宫,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提醒祺充仪,让她收敛自己的性情,往后莫要仗着她母亲的恩情,有恃无恐,频繁在宫中生事。


    扶喻敛着眼眸,不紧不慢地翻了一个牌子,淡淡道:“下去吧。”


    知颂看了眼被扣下去的“永安宫祺充仪”的玉牌,舒了口气,躬身缓慢退出殿内。


    庆望小心翼翼地看了扶喻一眼,“陛下,现在可要传晚膳?”


    扶喻乜他一眼,吩咐:“将穆清叫进来。”


    ……


    陛下点了祺充仪侍牌子的消息在知颂离开勤政殿后便很快传到了后宫。


    永安宫


    祺充仪正对镜梳妆,闻言,她喜极而泣:“陛下今晚要来了?”


    云栀笑着:“是啊娘娘,陛下要来看您了。”


    “好,好,好。”


    祺充仪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喜色,连连说了三个“好”仍是没平复自己内心的激动,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犹豫着问:“本宫这身衣裳是不是颜色不够鲜艳,陛下喜欢穿蓝色的常服,本宫也换一身蓝色的襦裙吧,云栀——你去柜子里给本宫挑一件。”


    “还有步摇,你去箱子里把太后先前赏给本宫的那支拿过来。”


    “这发髻绾得不好,换成……”


    一时间,永安宫宫人手忙脚乱。


    半个时辰后,祺充仪搭着云栀的手走到了永安宫门前,她眺望着远处,高兴与不安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高兴的是,陛下终于要来永安宫了。


    不安的是,她怕陛下发现自己让郦太医瞒着他加重了药量。


    可她,只是太想他了啊。


    若是陛下问起来,她一定会如实告诉他的,况且,她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既然好了,那加重药量这法子便是对的。


    冷风吹在身上,让人瑟瑟发抖。祺充仪吹了一会风,便开始咳嗽,她捂住嘴,唤来一个小太监:“你去前面看看圣驾来了没有。”


    小太监应声而去。


    云栀见她这样,不由地劝了句:“风大,娘娘不如先回屋子吧。”


    “不。”祺充仪摇头坚持,“本宫就要在这儿等陛下。”


    她道:“从前是本宫身子不好,不能出来迎陛下,如今身子既然好了,为何还要在屋子里?”


    她要向寻常人一样,在宫门前恭迎圣驾。


    小太监没让他等太久,只是跑回来时脸色有些苍白,他颤巍巍地跪到地上,磕头道:“娘娘,陛下在来永安宫的路上遇到了方宝林,如今,圣驾已经往昭和宫去了。”


    “什么——”


    祺充仪顿时一个趑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太监,怒斥:“放肆!你胆敢在这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将你送去宫正司?”


    小太监有苦难言:“娘娘,给奴才是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拿这种事欺骗娘娘啊,奴才亲眼所见,圣驾确实是往昭和宫去了。”


    祺充仪抬起眼眸,怔怔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宫道,白雪堆在两侧,宫灯下洁净的路面仿佛能反光。


    眸子中,不知何时沁出了泪水。


    这会儿宫中极为安静,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啪嗒——


    泪水滴落到了雪地里,瞬间融化消失无踪。


    她从前竟不知,被旁人抢走陛下的滋味是这样。


    可从前,陛下一向都是偏袒她的。为何今日,这般对她?


    方宝林,她怎么敢的!


    一个小小宝林,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


    淑妃吗?


    祺充仪咬紧了唇瓣,眼神中流露出汹涌的恨意。


    这一刻,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云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


    各宫听闻陛下点了祺充仪的牌子时,都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但也不免恼恨陛下待祺充仪如此恩宠。可随即,她们又听说方宝林在半道上将陛下截去了昭和宫的消息。


    玉照宫


    宁昭容好似没听清,让小太监再重复一遍。


    “娘娘,是方宝林截了祺充仪的寝。”小太监笑眯着眼道。


    她没听错吧?


    虞氏竟也有今天?


    宁昭容立即朗声一笑:“报应总算是来了,南筝,你瞧瞧,祺充仪竟被旁人截了寝,这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啊。”


    南筝无奈地看着她:“娘娘,您别笑岔气了。”


    “本宫今儿高兴。”宁昭容满不在乎,大手一挥,“明日给玉照宫的宫人都赏半个月的月钱。”


    南筝摇了摇头,认命地扶她坐下,继而思虑道:“娘娘也说是头一回,可曾想过陛下为何会这样对祺充仪?”


    宁昭容稍稍冷静下来,她摸了摸下颌,猜测道:“难道是敲打她?”


    “可是近来祺充仪并未生事,陛下为何会敲打她呢?”


    宁昭容被她问住了。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南筝想一想,道:“若非与祺充仪有关,那是不是虞家那边做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宁昭容沉吟片刻:“再过几日就是腊八了,这日休沐,陛下也每年都会分赏腊八粥给朝堂上的大人们和后宫的嫔妃,南筝,明日我准备一些礼,趁着腊八,你回一趟施家,将这事儿说给我母亲听,让她和父亲注意一下虞家那边的动静。”


    南筝点头,“是,奴婢明白。”


    宁昭容看不惯祺充仪,并非是因为祺充仪常常以身子不适为由截走陛下,更多的是施家与虞家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虞家夫人因为救太后之功,整个虞府都被陛下提拔,虞家因此越过了施家。可若是他们都是有德有才有能之人,那便罢了,可这一家子,出的都是什么人……他们根本不配!


    想起自己惨死的姑姑,宁昭容眼前瞬时闪过一抹暗芒。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虞家人欠的债,她要一笔一笔、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


    方宝林低着头,给扶喻奉上一盏茶。


    她心跳得厉害,现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没想到自己刚从问月台那儿出来,一转眼便遇到了圣驾。更没想到的是,銮驾停在了她面前,陛下还开口问她:“怎么在这?”


    当时,她缩了缩被冻的通红的手,柔声回答:“回陛下,妾身在这儿堆雪狮子,听闻陛下喜欢,妾身便想堆一个给陛下瞧瞧。”


    陛下沉默了一瞬,忽地问:“谁告诉你朕喜欢雪狮子?”


    其实她不想提及令婉仪的,但……她还是说了出来:“晌午后,妾身去熙和殿看望令婉仪姐姐,听令婉仪姐姐说的。”


    陛下听完,似乎笑了一声,而后道:“有心了,朕送你回去吧。”


    然后,圣驾就到了昭和宫。


    圣驾来得突然,淑妃、嫣小仪和罗才人她们刚踏出院子,便见到了陛下和身后的她。


    余光中,她看到了嫣小仪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惊愕,听陛下说要去她屋内喝茶后,更是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她。


    谁能想到,陛下竟送她回宫呢?


    方宝林脸上晕出一抹红,她抬了抬眼,轻问:“陛下,您可用过晚膳了?”


    扶喻淡淡瞥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头疼得很。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来的。


    他揉了揉眉心,平声:“用过了。”


    方宝林抿了抿唇,“妾身还未用膳,也还未沐浴,陛下您,不妨先……”她吞吞吐吐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陛下从没来过她的屋子,这会儿她的言行都有些局促。


    扶喻看出了她的这份紧张,心中愈发不耐。


    忍不住拿眼前之人与那女子作比较。


    那女子在他面前,可不会拘束着自己。


    思及此,他不免啧了一声,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道:“方宝林先用膳吧,朕先回去歇息了。”


    “摆驾回宫。”


    方宝林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陛下走出了院子。她下意识地跟上去,唤了一声:“陛下!”


    “是妾身侍奉得不周吗?”


    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此时又蹙着眉,看着娇弱可人。


    扶喻本不想搭理她,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出声下令:“庆望,传朕口谕,即日起,晋宝林方氏为才人。”


    此话一出,方宝林又是一愣。


    才人?


    陛下给她晋位了?


    直到身边的宫女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她才恍然回神。


    她对着圣驾离去的方向遥遥一拜,“妾身多谢陛下。”


    宫女喜笑颜开道:“主子才入宫几个月,便与入宫三年之久的罗才人平起平坐了,主子,除了顾贵仪和令婉仪,便是您了。”


    方宝林捏着手心,心里的疑虑很快被一番恭维的话冲散了。


    从现在起,她就是才人了。


    方才人。


    第48章 腊八(二更)“照规矩分。”……


    用过晚膳,姜令音来了月事。


    许是白日里玩雪受了寒,这次腹部的疼痛感更强烈了。


    红枣生姜煮的汤喝了一碗,也无济于事。


    杪夏将装了热水的水袋放了两个在她脚边,又放了一个在她肚子上,然后按照先前学的法子用手轻轻给她按摩,一边按着,一边心疼道:“主子,明日奴婢给您请个医女瞧瞧吧?”


    姜令音蜷缩着身子,闷声应了。


    一直到第二日晌午,腹部的痛感才有所好转,下了床榻,她从冬灵口中听说了昨日晚上发生的事。


    姜令音目光闪烁了两下,“这么说,我倒是帮了方才人。”


    若非她让方才人去问月台堆雪狮子,这么晚了,怎么可能遇到扶喻?


    不过她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陛下点了祺充仪的寝,最后歇在了方才人那儿?”


    冬灵摇头道:“陛下将方才人送回昭和宫,待了没多久就回勤政殿了。”


    姜令音微微有些惊讶。


    这么说,扶喻是知道了方才人堆雪狮子一事,就给她晋了位?


    他当真喜欢雪狮子不成?


    姜令音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她看向冬灵,莫名出声:“陛下喜欢雪狮子吗?”


    这话问得冬灵一哑,陛下喜欢雪狮子?


    她深思熟虑后,谨慎道:“先帝在时,每年都会让人在各宫院子里堆雪狮子,陛下或许也是喜欢的。”


    她说得迟疑,但姜令音却觉得这便是真相。否则,扶喻怎么会在祺充仪和方才人之间选择方才人呢?


    不过,堆个雪狮子罢了,竟给扶喻这么大的冲击吗?


    他这么喜欢,怎么不让宫人在勤政殿前堆两个?


    姜令音沉思了一会,招手对冬灵吩咐:“你让觉夏做几个雪狮子模样的糕点给我看看。”


    冬灵一诧:“主子?”


    “去吧。”


    姜令音弯了弯唇,“让觉夏慢慢做,别着急。”


    杪夏等冬灵离开屋子,才出声:“主子这是想送雪狮子模样的糕点给陛下吗?”


    姜令音不可置否。


    但杪夏却觉得,自家主子的想法绝对不是如此简单。


    她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提起了月事带:“上个月各宫主子的月事带有好几条都被浣衣坊的小宫女粗手粗脚洗坏了,尚服局那边听说了之后,立即叫人新缝制了好几条送来,给主子的料子用得上最好的,主子这次用着可还习惯?”


    姜令音点点头,“布料柔软舒适,的确不错。”


    不过,她眸色微转,“查一下那个浣衣坊的宫女。”


    粗手粗脚洗坏了两条月事带?她可不信这是巧合。


    “让浣衣坊把坏了的两条拿给你,带回来给我瞧瞧。”


    月事带是女子贴身又私密之物,若只是毁坏了便罢了,若是被拿去作他用呢?


    杪夏郑重地点点头,惭愧道:“主子心细,是奴婢考虑不周了。”


    姜令音没责怪她,只是叮嘱:“毕竟是后宫,万事需得谨慎为上。”


    在这充满了勾心斗角的地方,谁也不知暗中有多少阴谋,更不知陷害何时落到她身上。


    她不害人,不代表没触犯旁人的利益,不代表旁人不会主动害她。


    *


    陛下去永安宫的半路上被方才人截走的消息,让各宫嫔妃可谓是看了一个足足的笑话。


    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祺充仪截寝,如今变成了她被截寝,如何不算是大快人心呢。


    众人忙着看祺充仪笑话的同时也没忘了给方才人送去贺礼。


    或许,这是她们最心甘情愿的一次祝贺了。


    方才人收贺礼收得手都软了,但脸上的笑意却不曾断过。


    给方才人送完礼,各宫的宫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急着走。


    大抵是都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


    祺充仪也没让她们失望,很快派了云栀来送了一份贺礼。


    面对众人毫不掩饰地打量,云栀神情自若,福身道:“方才人,我家娘娘听说您堆雪狮子堆得极好,所以特意请您去永安宫一趟。”


    她的语气平和,没有丝毫的压迫力,但说出口的话却叫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祺充仪竟这般明目张胆?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人没有推辞,她笑着,轻声细语地应了下来。


    一直到方才人跟着云栀走出昭和宫,众人才带着这则消息陆续从四下散开。


    姜令音也没错过这个热闹,她比其他人更有优势的一点是,钟粹宫离永安宫很近,站在廊下的台阶上,她甚至可以眺望到永安宫院子里的场景,不过有围墙的阻挡,视线并不清晰。


    冬灵给喜盛搬了个高高的椅子放到墙角处,喜盛站在椅子上,踮着脚尖往那边看去,过一会儿就来给姜令音传一个消息:“主子,方才人到永安宫了。”


    “主子,奴才瞧着方才人在永安宫的院子里堆雪狮子呢。”


    “主子……”


    姜令音打断他的话:“等方才人走了再告诉我。”


    她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但也免不得有一丝好奇:扶喻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是斥责祺充仪、怜惜方才人呢,还是干脆坐视不理?


    不止是姜令音,各宫嫔妃听闻祺充仪让方才人在院子里堆了几个时辰的雪狮子的消息后,也在关心陛下的反应。


    消息传到御前时,正值扶喻与各部商讨完政事。


    庆望呈了一盏热茶给他,状似不经意提了一嘴:“后宫那边传来消息,祺充仪娘娘将方才人召去了永安宫,听说是为了让方才人


    去堆雪狮子。”


    扶喻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转而道:“腊八要到了,淑妃上回说想将给宫人们分腊八粥的事交给了顾贵仪?”


    见他跳过了这个话题,庆望也顺着接话:“是,淑妃娘娘的确是这个意思。眼下过了腊八,便是年宴了,淑妃娘娘大抵是想用此事给贵仪主子练练手。”


    扶喻轻颔首,“去告诉淑妃,此事就交给顾贵仪吧。”


    “是,奴才遵旨。”庆望弯了弯腰,又问,“尚食局那边来问陛下,是否要遵照去年旧例,给各位大人的府邸分发腊八粥?还请陛下示下。”


    扶喻眸色一深,他随意搁下茶盏,没有迟疑地道:“照规矩分就是了。”


    庆望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头:照规矩分?那便是不遵照旧例了。


    这事儿对其他人倒没有多大的影响,只是虞家,若他记得不错,陛下可是每年都会早早派人去分赏,且份量也多。虽说腊八粥不是贵重之物,可凡是沾上了“御赐”二字,怎么能说不稀罕呢?


    陛下分赏,都是按照品阶高低来的,朝堂上前头是宗亲皇室、王公侯爵,后面是朝中重臣、高门贵族,但也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分到,所以分得的府邸都视为得了圣心。


    没得的,便是失了圣心的。


    后宫里,各宫嫔妃无论身份高低都能得上一份,宫人也是如此。


    皇朝重视腊八节,故而这日朝中人都休沐,而皇宫里的宫人们不仅能轮班休息,还能分到腊八粥和银钱。


    宫人众多,谁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分到,每个人的份量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顾静姝在宫里第一次接触这种事,她知道这是陛下和淑妃对她的考验,因而接手了此事后,从采买食材开始,她便亲自盯着,若是自己不得空,便派重锦和素衣轮流去盯。


    腊八粥制作的步骤并不复杂,但难的是要制作那么多锅,那么多种口味。


    而且入口之物要忌讳之处又极其多,一个不慎,轻则受伤,重则殒命。


    如此熟悉了两日,顾静姝就将分给宫人的那一份交给了重锦和素衣看顾,自己则查起了各宫嫔妃的口味和忌口。


    淑妃倒是给了她一份往年的单子,但今年新入宫了几位,且沁嫔有孕在身,思来想去,她决定亲自去各宫询问。


    听了她的决定,素衣直白地表示自己的不解:“陛下和淑妃娘娘都让主子协理后宫里,主子何必亲自去到各宫?直接派奴婢去问一问不好吗?”


    顾静姝看着她天真的面庞,莞尔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亲自走一趟?”


    素衣看向重锦,用眼神询问她。


    重锦皱眉想了一想,道:“奴婢以为,一来,主子位分并不算高,若是亲自去往各宫,便能表示出主子对她们和此事的重视;二来,主子越过了上头几位娘娘协助淑妃娘娘处理宫务虽说是陛下的意思,但宫中并非人人都信服,这又是主子处理的第一件宫务,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主子呢,巴不得找出错漏,但主子丝毫不计较,可不就显示出主子的雅量了;三来……”


    素衣听着听着,就瞪大了眼睛。


    重锦抿唇一笑,继续说:“也能趁着这个机会,让各宫嫔妃重新认识主子、知晓主子。”


    顾静姝欣慰地点点头,“不错。”


    她初次经手,定然不是所有人都会配合她。


    但那又如何呢,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该做的也做了。


    之后出了差错,也不能全然怪罪到她身上。


    更有一点,重锦没说到的是:她要让后宫所有人以后都记得她,忌惮她。


    如今宫里人的目光大多已经挪向了令婉仪。


    从还未入宫开始,她与姜令音的名字便被绑到了一起,一开始,她吸引的视线最多,可现在却成了姜令音。


    她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摆脱不了与姜令音的比较。


    但她是她,姜令音是姜令音,她们是两个人,为何一定要放在一起做比较呢?


    起初,在知晓自己和姜令音住在一个宫殿时她还担心过此人会与她纠缠不断,却没想到……


    这样便很好。


    井水不犯河水。


    姜令音想要的是陛下的宠爱,而她,恰好不需要争宠。


    她有足够的底气,也有足够的自信,陛下扶持她,她便要对得住陛下的这份心意,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她和姜令音要走的不是一条路,也注定不会成为友人,姜令音身上已经吸引了许多的仇恨,她也不缺羡慕和嫉妒,但她要的却不只是这些,她要的是众人的畏惧和服从。


    成为一个让宫里所有人都害怕却又不得不讨好的人。


    这是她入宫以来的目标,至于姜令音的需求是什么,目前来说,与她并不相干。至于日后,各凭本事罢了。


    宫中老人的口味都有记录,需要改动的地方并不多,所以顾静姝并没有按照位分高低去询问,而是先来到了熙和殿。


    怡和殿和熙和殿一向是没有交流的,这会儿见顾贵仪站到了熙和殿院子里,众人面上都是一惊。


    顾静姝扫了她们一眼,温声:“劳烦告诉你们主子,怡和殿贵仪顾氏来访。”


    第49章 事端(三更合一)“让令嫔日后慢慢挑……


    对于顾静姝的到来,姜令音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怪异。


    这是顾静姝第一次踏入她的寝殿,也是她第一次与顾静姝单独坐在一起。


    顾静姝脸色如常,直接说明了来意:“令婉仪,腊八便要到了,不知你可有什么忌口?”


    她一身群青色团花对襟锦缎长裙,外罩着一件牙黄色披风,衬得整个人温柔娴静。


    姜令音把玩着自己的蔻丹,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忌口的。”


    顾静姝对她的态度没甚反应,闻言便起了身,“如此,那我便不叨扰令婉仪了。”


    见她就要走出屋子,姜令音忽地抬眼,似是随口一问:“顾贵仪是打算就这样挨个去各宫问吗?”


    顾静姝眉头微蹙,看向姜令音,大抵是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令婉仪有何指教?”


    她的语气有些不解,也藏了几分生硬。


    姜令音本就不想多管闲事,见她这样谨慎,更是懒得提醒,只神色莫辨道:“没什么,顾贵仪请吧。”


    顾静姝也没在意,旋身离开了熙和殿。


    杪夏送走顾静姝,默然片刻,眉心拢起,含着几分犹豫和担忧:“主子,顾贵仪才入宫便越过上头几位娘娘开始处理宫务,您不担心吗?”


    “听说今年的宫宴,陛下也让顾贵仪来协助淑妃娘娘了。”


    “担心?”姜令音轻笑一声,“你觉得我现在该担心什么?陛下的意思,难不成是我能左右的?”


    杪夏僵了一瞬,方道:“奴婢只是觉得,顾贵仪今日来主子这儿,颇有一种耀武扬威的意思。”


    姜令音嗤了一声:“可我怎么瞧着,她是不安呢?”


    的确,在旁人看来顾静姝的举动是重视这次的腊八节,但在她看来,却有些可笑了。


    口味罢了,也值得她亲自挨个去问吗?


    陛下分赏腊八粥,本是恩赐,何时需要顾及、调和众人的口味了?


    顾静姝这样小心谨慎,便一定不会出纰漏吗?


    就如同杪夏所说,或许顾静姝这样的举动在宫中嫔妃看来就是结结实实的炫耀。


    想害人,法子多得很。


    她能防住一切手段吗?


    不过,她又不是顾静姝,谁知道顾静姝打的什么算盘?


    说不准,人家就是想要这种效果呢?


    只是,对于顾静姝的行事,恕她无法苟同。


    经此一事,宫里人对于顾静姝的看法也褒贬不一,但这也达到了顾静姝的所求。


    越接近年底,宫里人上上下下越是忙碌。


    扶喻连着好几日没有进入后宫,祺充仪虽罚了方才人堆雪


    狮子,却也不解气,折腾了几次,以方才人染了风寒告终,转头她又见顾静姝跟在淑妃身边处理着宫里的诸事,愈是气恼。


    等到腊八节这日,尚食局那边不知怎的少了一份腊八粥,还恰好是分给永安宫的时,祺充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带着人来到了钟粹宫,闯入正殿。


    高位娘娘来访,姜令音和顾静姝都不得不去相迎。


    姜令音平日在寝殿里不喜欢束发,这时匆匆而来,身上也只多了一件披风。


    柔顺乌黑的发丝垂散在白色的披风后,也让她那张未施粉黛的脸,更加清艳。


    祺充仪眯了眯眼,冷声:“令婉仪这装扮见本宫,未免太失礼了。难不成你见陛下,也是如此吗?”


    姜令音平静地看着她,“是充仪娘娘来得急。若是娘娘觉得妾身失礼,那妾身这便先回去梳洗一番。”


    祺充仪哼声:“罢了。”她转脸看向顾静姝,“顾贵仪可知本宫今日为何来这儿?”


    顾静姝福一福身,不卑不亢:“充仪娘娘放心,此事是尚食局没准备妥当,妾身已经让人给娘娘重新准备一份了。”


    显然,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也明白祺充仪来的意图。


    但祺充仪却不肯轻易放过她:“重新准备?顾贵仪这话倒是说得轻巧。旁人的腊八粥都好好的,偏就本宫的没了,若说是巧合,本宫是一个字都不信。顾贵仪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准备吗?便是这样准备的?”


    顾静姝低下头,哑然。


    祺充仪不依不挠:“顾贵仪这是故意在针对本宫吗?”


    “充仪娘娘言重了。”顾静姝面目沉静,举手投足间都有一分优雅从容的气度,“此事是妾身看管和考虑不周,还请娘娘放心,妾身定会给娘娘一个妥帖的交代。”


    祺充仪听笑了:“你拿什么给本宫一个交代?”


    她上下扫了一眼顾静姝,掩唇沉声:“本宫在宫里过了五年的腊八节,这五年都无事,偏就今年……亏得陛下将此事交付给你。”


    姜令音沉默地看着二人,目光落到祺充仪眼角眉梢处,此时她略扬着长眉,依稀可见骄矜之态。


    祺充仪在宫中名声并不好,有扶喻纵容的缘故,也有她本身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的缘故。


    但不可否认的是,祺充仪的确有张扬的倚仗。


    而顾静姝背后也有很大的靠山。


    那么她们,谁会更胜一筹呢?


    接下来,不管祺充仪怎么明嘲暗讽,顾静姝都面色平和地听着,没有出声反驳,脾气好到姜令音简直不想看。


    祺充仪大抵也觉得挺没意思,没过多久,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从钟粹宫离开了。


    她一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须臾,顾静姝对姜令音颔了颔首,“让令婉仪见笑了。”


    说罢,她稳步走出去。


    姜令音心底一动,侧眸看了眼纤苓,“去看看今日宫中还有什么热闹。”


    尚食局定然不会独独漏掉一份永安宫的东西,那这东西若是没漏,便是被谁无声无息地拿走了。


    眼见顾贵仪如此恩宠,背后之人哪能坐得住?虽然挑起了顾贵仪和祺充仪的矛盾,但恐怕还不够。


    姜令音吃了几口腊八粥,便对着几个狮子模样的糕点观察。


    觉夏局促地站在一旁,等着她的点评。


    姜令音拿起一块,“这是如何做的?”


    说起这个,觉夏侃侃而谈:“回主子,这是奴婢用面点捏出来,再放到了油锅里……和龙须酥的做法相当,还没取名字呢,要不,主子取一个吧。”


    姜令音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便叫它雪狮酥。”


    简单明了,一听名字,就知道它是和什么相像。


    觉夏点点头,欢喜道:“是,主子若是喜欢,奴婢再去做一些。”


    “不必了。”姜令音摆摆手,“拿食盒来,装着这些雪狮酥送去勤政殿。”


    觉夏诧异了一声:“奴婢去吗?”


    姜令音理所当然地道:“这是你做的,自然是你去介绍。”


    没有人不想得见天颜,见自家主子如此相信她,觉夏深受感动,喜不自禁道:“是,奴婢多谢主子信任。”


    姜令音敛着眼眸。


    扶喻几日没来后宫,今日腊八休沐,定是会来的。


    与她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这是姜令音第一回 叫人往勤政殿送糕点,庆望在听完觉夏的话后,好一阵惊讶。


    他不露声色地回到殿内,简单告知了扶喻一声:“熙和殿的宫女在外头,说是奉命给陛下送来一道雪狮酥。”


    扶喻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也没闲着,当下正结束了和苏穆清关于北部军队布防的交谈。


    “雪狮酥?”


    一道闻所未闻的糕点。


    扶喻挑了挑眉,抬手道:“让人进来。”


    又对一旁的苏穆清道:“今日是腊八,等会同朕一道去钟粹宫用个膳。”


    苏穆清拱拱手,有些迟疑地问:“陛下,臣到底是外男,此举恐怕有失规矩。”


    扶喻却朗声一笑,满不在乎地道:“静姝是你的外甥女,有何不妥?有朕在,谁敢说三道四?”


    苏穆清哑声应下。


    然而脑海里却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与顾静姝同住在钟粹宫的那名女子。


    他与她其实有过好几面之缘,只是没想到在宫里也能再次遇到。


    虽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但上次在勤政殿见到她,他心里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别扭。


    大抵是因为她是陛下的嫔妃吧。


    只盼着,这次别再遇见她了。


    可结果注定让他失望。


    圣驾到了钟粹宫,顾静姝和姜令音难得的一起出来相迎:“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扶喻从銮驾上下来,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二人,“平身。”


    顾静姝保持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姜令音眉眼却都含着笑,喜色溢于言表。


    她不顾众人神色走到扶喻身前,牵住他的手,晃了两下,嗓音绵绵:“陛下是来陪妾身过腊八节的吗?”


    扶喻轻咳了一嗓子,顺势握住她的手,“腊八粥可用过了?”


    姜令音见他没有拒绝,笑意愈浓,“用过了,陛下呢?”


    “嗯。”在众人面前,扶喻似是有些不自在,但见女子神色无异,不由地捏紧了她的手。


    四下众人鼻观眼眼观心,仿佛没瞧见这一幕。


    顾静姝也微微垂着眸,没有出声打扰。


    “外面风大,陛下同妾身进屋子驱驱寒吧。”


    听女子这样说,扶喻也没拒绝,只是迈开步子前,他扫了眼身后低眉顺眼的苏穆清,说道:“穆清今日便和静姝一起用膳吧。”


    听了这话,姜令音动作一顿,仿佛才明白了扶喻的来意。


    回到屋子里,她怔怔望向扶喻,脸颊微红,呐声:“陛下原不是来陪妾身的,倒是妾身自作多情了。”


    说着,便挣开了扶喻的手。


    扶喻一愕,以拳抵唇,面色微窘:“朕不是这个意思。”


    姜令音反问:“陛下难道是打算让妾身和顾贵仪一起侍膳?”


    “陛下不觉得奇怪吗?”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绣鞋,闷闷地道。


    扶喻喉咙滚动,再听她问:“若是妾身同陛下和苏大人一起用膳,陛下觉得自在吗?”


    听到这里,他再也保持不住沉默了。


    扶喻语调徐徐:“先前你与穆清不是坐在一起和朕喝了茶吗?”


    姜令音一噎。


    良久才反应过来似的,她赌气地转了身,背对扶喻。


    扶喻抚了抚眉心,唤她一声:“愔愔。”


    不得不承认,人与人有时候就是不一样的。看姜令音这样,他会觉得心疼,但倘若是换成旁人,怕也不敢对他甩脸色,便是对他甩脸色,他恐怕早就拂袖走了。


    而不是当下这般将女子拉到自己身边,继而柔声道:“朕不是来陪你了吗?”


    姜令音诧异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难道陛下在怪妾身吗?”


    “早知如此,妾身就该待在屋子里,不出去迎陛下。”


    扶喻如何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他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腰身,指腹抚着她泛红的眼角,语气认真:“朕没这个意思。”


    她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脾性,他早该知道如此言语会伤了她的。


    “朕方才同你说笑呢,愔愔,朕今日当真只是来陪你的。”


    只是当时他的确想的是几个人坐在一起用膳。


    现在听女子这样一说,再想一想那场面也确实有几分奇怪了。


    但他只当女子不想与顾静姝亦或是旁的女子坐在一处。


    姜令音撇了撇嘴,道:“陛下应当说您今日就是特意来陪妾身的,与旁人无关。”


    扶喻唇边蔓延起笑意,一字一句道:“是,朕就是特意来陪愔愔的,看了愔愔送来的雪狮酥,朕就想来看愔愔了。”


    一句话便哄好了姜令音,她攥着扶喻衣襟上的玉扣,不紧不慢地追问:“若是妾身不让觉夏去送雪狮酥,陛下是不是就记不得妾身了?”


    扶喻呼吸微顿,“朕如何会忘了愔愔?”


    见女子脸上的神情恢复如初,他舒展了眉头,试探着抬手触碰了一下她的脸,解释道:“只是年底事多,朕有些忙。”


    不得不说,扶喻很放得下身段来哄人。


    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低下了头,用着温柔醇厚的声音安抚着她,换了谁,也没法再生气了。更何况,姜令音本就不是真的生气,她只是想看看扶喻的反应。


    很显然,扶喻还对她很感兴趣,也很喜欢她这样“真实”的性情。


    姜令音弯了弯眼眸,“那妾身便原谅陛下了。”


    扶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原谅?


    向来都是他宽恕旁人,这回用在他身上,倒是新奇了。


    他没忍住,掐了把女子的脸,“朕的愔愔果真宽宏大量。”


    见女子小脸变得皱巴巴的,才松开手。


    姜令音瞪了他一眼,嗔怒:“陛下就会欺负妾身。”


    扶喻不可置否。


    旁人没她这个胆子,也没她有趣,他不“欺负”她“欺负”谁呢?


    一顿午膳用下来,扶喻也没急着离开。


    二人坐在榻上烤着火,他忽然问:“愔愔怎么想起来让人做狮子之形的糕点了?”


    从前可没这样的糕点。


    姜令音也不瞒着他,反问:“陛下不是喜欢雪狮子吗?”


    扶喻难得的将疑惑显露在脸上,“朕喜欢?”


    姜令音偏头,意味不明地道:“陛下若是不喜欢,当时怎么会在听闻方才人去问月台堆了雪狮子后,便抛下了祺充仪娘娘,去送方才人回了宫?”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扶喻,将后者盯着耳垂泛红,无措地移开视线。


    扶喻也不知自己这么就这样败下阵来,他捏了捏鼻梁,声音还算平稳:“朕只是想到了愔愔堆的雪狮子。”


    想到女子为了堆雪狮子,将自己冻到了受寒之事,再加上祺充仪那边……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将方才人送回宫罢了。


    姜令音眼前一亮,眸子里似有星子闪烁,熠熠生辉。


    “陛下心里原是这样记挂着妾身。”


    扶喻没否认。


    与女子在一起相处时,他总是格外舒心,这些时间没进后宫,闲暇之余,他也会想起女子在勤政殿为他研墨的情景,还有她那昭然若揭的小心思。


    扶喻捻了捻手指,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眸色稍暗。


    他握住女子如玉般润滑细腻的手,忽地问:“愔愔喜欢钟粹宫吗?”


    姜令音一惊:“陛下为何这样问?”


    钟粹宫虽只有她和顾静姝二人,但在东西十二宫中,的确属于最僻静之地。


    离御花园不算太远,但离勤政殿却极远。


    若说真心话,姜令音并不喜欢这儿。但她摸不准扶喻的意思,只好敛眸轻声:“这是陛下赐给妾身的,妾身自然是喜欢的。”


    扶喻不难从女子的动作中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当初分配宫殿时,他的确没考虑过许多,更没想过这女子如此称他的心意,让他有些舍不得她受委屈。


    “钟粹宫虽宽阔清静,但离勤政殿还是太远了。”他摩挲着女子的手指,缓缓道,“愔愔来勤政殿也不方便。”


    姜令音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显然,他早有打算。


    “等年后开春,愔愔便住进承光宫吧。”他道。


    姜令音眸光一闪。


    承光宫?


    承光宫位于皇宫的东面,如今暂且无人居住,毗邻长信宫,北边是宜庆宫,南边是柔福宫。


    可以说整个后宫之中除了凤仪宫和长信宫,便是昭和宫和承光宫离勤政殿最近了。


    比起钟粹宫,地段好了不知道多少。


    扶喻面色含着笑:“承光宫前院里有两棵四季桂,来年开春便会开花,愔愔一进去,便能赏花,如何?”


    其实早在女子第一次侍膳后,他便有这个打算,只是他没想过提前告诉她,怕自己过一段时间后会突然改了主意。


    但如今,他确信自己了自己的心意。


    “只要是陛下给的,妾身都喜欢。”姜令音笑眼弯弯地道。


    见她这个反应,扶喻心中一顿,迟疑着再问:“愔愔当真喜欢?”


    姜令音点点头,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欢喜。


    做了亲密的事,扶喻心中那点淡淡的奇怪情绪才被驱散。


    是啊,她这么会不喜欢呢?


    她是喜欢的。


    他如此对自己说着。


    然而等扶喻歇下后,姜令音却撑着手肘,神色莫名地盯了他半晌。


    喜欢吗?


    从钟粹宫迁入承光宫自是喜欢的。


    但和钟粹宫一样,承光宫并没有主位娘娘,她住在偏殿还是正殿?


    她更想风风光光地进去,以娘娘的身份,入住主殿。


    可明年三月,距她入宫才满半年,短短的时间内,扶喻怎么会让她成为一宫主位?


    扶喻对她现在确实有些宠爱,看着也有些上心,但,她并没有把握连升数级,一跃成为婕妤。


    这简直异想天开。


    宫里的五位娘娘,都在宫里待了六年之久,靠着家世、资历、圣宠和子嗣登上去的。


    而她有什么?


    可是她却不想就此放弃。


    即便不能成为娘娘,她也要试一试看能不能以圣宠破例入住主殿。


    这宫里嫔妃太多,每三年又会进来一批新人,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得宠。


    对于嫔妃来说,坐上了主位娘娘才算是熬出了头。


    即便暂时不能成为主位,以低位嫔妃之身住在主殿也是好的。


    这个小心思她没问扶喻,或许她开口,他会应允的,但她不想这样,她想让扶喻主动给她。


    主动给的和出口讨要的东西总归是不一样的。


    姜令音打定了主意,一点一点挤进扶喻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而后依偎在他怀中,才安然睡去。


    ……


    扶喻的作息一向规律,一到时辰便会睁开眼。


    察觉到怀里的温度,他下意识地垂下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女子恬淡睡颜。


    她睡得很安稳,眉目舒展,嘴角处隐隐约约还有点笑意。


    女子躺在他的怀里,与他紧紧贴在一起,连手也是紧握在一起。


    仿佛每一次,他醒来时看到的都是她这个姿势。


    分明睡前不是这样的。


    那便是趁他睡着后,无意或是故意的?


    扶喻的眸子里藏了些许情绪,他松开手,将女子额头前的一缕长发拂到耳后。


    有时候,看她这样,总会让他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仿佛,是他亏欠了她良多。


    可他是皇帝,岂会亏欠谁呢?


    扶喻拧着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


    其实按照规矩,女子该起身服侍他更衣的,但打从一开始,女子就没这个自觉。他不缺人服侍,也没想过这件事,这会儿见她睡得熟,更不会吵醒她了。


    宫人动作麻利为他换了一身朝服。


    庆望掀开门帘,与他一起冒入寒风之中。


    扶喻脚步蓦然一顿。


    庆望不明所以:“陛下?”


    扶喻看向先前院子里堆了一半的雪狮子的那个位置,这会儿,那儿已经是一个完整的雪狮子了。


    雪狮子威风凛凛,脖子上还挂了一串金铃铛。


    扶喻莫名笑了一声,等坐上銮驾,他才对庆望吩咐:“派人打扫一下承光宫,照料好院子里的那两棵四季桂。”


    庆望一怔,随即踌躇着问:“陛下,不知承光宫里头的摆件可要留下?”


    承光宫在先帝时并没有住过人,里头的摆件也陈旧了,当然,他这样问也不是不知如


    何处理这些旧物,而是想问,按照什么规格布置承光宫。


    扶喻睇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陈旧之物何必留下?摆件先不急,让令嫔日后慢慢挑。”


    令嫔?


    庆望眼皮子一跳,很快反应过来:“是,奴才遵旨。”


    *


    姜令音醒来时,看着一脸喜色的杪夏等人,还有些茫然。


    不等她问,冬灵便恭贺她:“奴婢恭喜主子,主子如今是令嫔了。”


    赶在年底晋位令嫔是姜令音的意外之喜。


    她眼眸一颤,“陛下何时下的口谕?”


    杪夏道:“陛下今早一离开熙和殿,御前的籍安公公便来了。”


    婕妤之下的嫔妃晋位只需要一道圣谕即可,并无正式的册封圣旨。


    姜令音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她有些纳闷地想:扶喻怎么让她越过了顾静姝?难道是让她为顾静姝挡风头吗?


    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


    毕竟,沁嫔有孕在身后,才从丽仪晋了嫔位,如今她入宫短短三个多月,便与她位分相当,岂不招仇恨吗?


    不过……


    扶喻怎么想都不重要。


    世上没有平白得好处的事,她既然成了令嫔,便是为顾静姝挡一挡风头又如何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姜令音何曾惧怕过?


    *


    令婉仪晋令嫔的消息在宫中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还没等众人从这消息中回过神,另一道关于顾贵仪的事便传了出来,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昨日腊八节,满宫的宫人都分到了腊八粥,然而在昨夜,竟有数名宫人腹泻不止。


    隔了一夜,一大早,消息就被尚宫局和内侍省上报给了淑妃。


    淑妃听闻后,立即传顾静姝到了昭和宫。


    彼时姜令音刚收了来自御前的赏赐,闻言只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半柱香后,淑妃就派人传所有嫔妃去昭和宫。


    杪夏小声猜测:“这么大阵仗,莫不是闹出了人命?”


    即将过年,若见了血,可是极其不好的兆头。


    姜令音收拾妥当后,带着冬灵去了昭和宫。


    她去得有些晚,一路上倒没遇什么人。


    等她进殿,发现里头的气氛格外肃静。


    众人听到脚步声,纷纷看过来。


    令嫔的容貌艳压群芳,毋庸置疑。她们尚且移不开眼,何况是陛下呢?


    也怪不得陛下如此宠爱她,短短三个月,便让她升为了令嫔。


    姜令音神情自若地淑妃请了安,而后寻找自己的座位。


    然而殿中唯二的两个空位都在宁昭容的下方。


    依照位分,宁昭容下方当是还在调养身子的琼贵嫔,她对面坐着沁嫔,那嫣小仪上面,便是她的了。


    姜令音没有犹豫多久,便坐上了那张椅子。


    殿内很安静,见她坐下来,才有人出声打破:“恭喜令嫔。”


    开口的是瑾妃。


    姜令音朝她颔了颔首,声音清亮:“多谢瑾妃娘娘。”


    她面上扬着笑,看在众人眼中,就显得格外刺眼。


    嫔妃们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继续方才的话题。


    “娘娘是说只有浣衣坊的宫人出现了腹泻的情况?”


    淑妃面色凝重,道:“是,不过本宫也让人查过了,浣衣坊的宫人昨日都用了尚食局赏下来的腊八粥。”


    她的话飘进姜令音耳中,让她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又是浣衣坊?


    她先前让浣衣坊把她损坏的月事带还回来,却被告知已经烧毁,这件事她一直觉得有些古怪。但医女查了新缝制的那些月事带,并没有什么问题。


    既如此,问题出现在了哪儿?


    这件事她到现在还未想明白。


    姜令音抬了抬眼,看向对面的顾静姝。


    此事是她负责,宫人出了事,她难逃辞咎。


    顾静姝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淑妃娘娘,太医可查出了她们是为何会腹泻?”


    淑妃看着她,目光有些怜悯,“腊八粥里掺杂了些许巴豆。”


    顾静姝猛然抬头,“腊八粥里有巴豆?”


    淑妃点头,道:“不错。尚食局昨日还剩了一些腊八粥,太医在给浣衣坊宫人分食的那一锅里发现了巴豆的痕迹。”


    听到这里,有人蹙着眉问:“那其他人怎么没事?”


    淑妃默了一瞬,解释道:“各处宫人的腊八粥都是分开做的。”


    按照人头来的。


    沁嫔犹豫着问:“单是只有浣衣坊那一锅加了巴豆吗?”


    淑妃道“是”。


    在宫里,除了嫔妃分尊卑,宫人之间也有三六九等。譬如内侍省的太监和六尚二十四的女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常能接触到陛下和各宫娘娘、主子,手上也有些许的权力,而往下,像看管冷宫,在浣衣坊做活等的宫人,就低这些人一等了。


    可这些宫人身份如此低微,怎么就中了招呢?


    按理来说,要是陷害,也该杀鸡儆猴才是啊。


    姜令音敛着神思,正想着,忽然听瑾妃感叹道:“她们原就比不得其他宫人,这回还要遭难一番,倒是可怜。”


    “也幸好有淑妃姐姐关照她们,为她们讨回公道。”


    姜令音灵光一现。


    是了,正是因为她们身份低微,所以才会让人觉得对她们有所忽视。


    幕后之人,这一招是打算釜底抽薪啊。


    顾静姝现在还未掌权,便连底下的宫人都不放在眼里,日后掌了权,难道便会改了性子吗?


    此局甚妙!


    既然不能改变陛下让顾静姝协理后宫的主意,那便让宫里人都排斥顾静姝,而后对顾静姝阳奉阴违——


    在宫人心中没了威望,如何让其他嫔妃服众呢?换而言之,这个宫权在她手上,又算得上什么呢?


    顾静姝大抵也反应了过来,她立即起身道:“淑妃娘娘,还请娘娘让妾身亲自调查此事,给浣衣坊的宫人们一个交代。”


    祺充仪撩了下鬓发,语气不明:“那谁知道顾贵仪是去找证据,还是去销毁证据呢?毕竟,此事一直是顾贵仪在负责不是吗?”


    见她发难,顾静姝也没慌,她望向祺充仪,声音沉稳:“若如娘娘所说,妾身先让她们腹泻,之后又亲自去调查,岂不自相矛盾?”


    祺充仪嗤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顾贵仪什么心思,本宫如何知晓?况且,自导自演的戏码,难道在宫里少见吗?”


    这话一出,殿内有好些人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有人望了眼祺充仪,而后面面相觑。


    若说自导自演,在宫里谁能比得过她祺充仪啊。


    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祺充仪一记冷眼扫过去,“怎么?对本宫的话有异议?”


    其他人敢不敢说不知道,但宁昭容是最敢的,她睇了眼祺充仪,慢悠悠地呛了声:“淑妃娘娘,依妾身看,不妨就让顾贵仪去处理吧。左右顾贵仪如今跟着您学习处理宫务,往后也要协理后宫的,该让她历练历练的。”


    姜衔玉看了眼三人,也提出自己的想法:“淑妃娘娘,妾身也以为应当交给顾贵仪调查。”


    相比于顾贵仪,祺充仪显然更不讨喜。


    寡不敌众,也或许是淑妃本就偏向于顾静姝,最后,她点头应了顾静姝的请求:“顾贵仪,本宫相信你能处理好此事。”


    顾静姝郑重一拜:“是,妾身谨遵淑妃娘娘教诲。”


    不多时,众人便各自散去。


    姜令音出来时,姜衔玉还在步辇旁没有离开,见到姜令音出来,她动了动唇,似乎想叫她。


    然而有人抢在了她前面唤住了姜令音:“令嫔。”


    姜令音脚步一停,迎上此人的目光。


    祺充仪强压着心中的不悦,淡声道:“今日天气不错,令嫔便与本宫同行吧。”


    姜令音眉头轻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充仪娘娘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妾身昨晚答应了陛下今儿要去勤政殿用午膳,怕是无法和娘娘同行。”


    祺充仪脸上划过一抹意外,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既如此,那本宫便与令嫔一道去勤政殿吧。”


    她不给姜令


    音拒绝的机会,直接上了步辇,吩咐宫人前去勤政殿。


    姜令音没挪动步子,她静静地看着祺充仪的一举一动,一言不发。


    二人的对话声音并不小,周围人自然也能听得清。


    姜衔玉皱了皱眉,脸上看着有些担忧。


    姜令音目光掠过她,知道她一贯是喜欢表现自己,却从不会为她出头。


    她牵了牵唇角,敛住眸子里的嘲讽,跟上祺充仪。


    与姜衔玉擦身而过之时,她听到姜衔玉唤她:“二妹妹。”


    姜令音顿住,等她的下文。


    却听姜衔玉道:“祺充仪不好招惹,二妹妹,你且注意些,莫要与她起了争执。”


    真是毫不意外。


    姜令音头也不回地远离了她。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宽大的袖子里,她的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青筋紧绷,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好一会儿,她才堪堪平复内心的翻涌。


    身为诚妃娘娘,竟会怕低于她的祺充仪,也不觉得耻辱。


    姜衔玉怕,她可不怕。


    凭什么事事都要她忍让呢?


    她生来,不是为了忍让旁人的。


    第50章 选择“咱们钟粹宫走水了。”


    姜令音抬了抬眼,忽见高空之上浓云蔽日。


    冷风在巷子里打着旋儿,呼声哀嚎。当下分明是白日,却让人有一种黑夜降临之感。


    她把领口紧了又紧,一步一步走在青石砖铺就而成的宫道上。道上的积雪尚未融化,被宫人扫至两侧,颜色也成了灰黑色。


    祺充仪高坐在步辇上,四周跟着数名宫人,手持曲盖、团扇,手提银香炉、银香盒、银瓶……那是属于她的采仗,彰显着她的尊贵身份。


    只有位列三品婕妤及以上的嫔妃,出行才有翟轿、步辇和采仗,而位列一品,则有仪仗。数量和规制根据位分的高低而有所不同。


    宫里处处讲究规矩,体现尊卑,这便让嫔妃们不得不想法设法地往上升。


    毕竟,同是陛下嫔妃,何以自己要低人一等呢?


    祺充仪打着她的名义想去勤政殿见陛下,姜令音无法拒绝,但这不代表她必须让祺充仪如愿以偿。


    她今日穿得裙子不算长,堪堪遮住脚踝,但白狐毛滚边的鹤氅却很长,若不提着,稍有不慎便会拖到地上。这鹤氅是扶喻赏的,她很喜欢上边的白狐毛,因而很是爱惜。


    毁了的确可惜。


    姜令音眸色深了深,在无人察觉之处将系紧的带子松开。


    宫道上仍有许多残余的雪水,被来往的宫人踩了许多脚印。


    她故意走在上面,让鹤氅沾上污水。


    冬灵似有所觉地看了眼自家主子,眼中有过一刹的迟疑,而后帮她打起了掩护。


    没有人发现主仆二人的举动,一直到勤政殿时,姜令音才将鹤氅往上拢了拢,恢复如初。


    籍安正在廊下候着,远远见到一队采仗走来,他眯了眯眼,认出来人身份,正打算入殿禀告,可再定睛一看,步辇旁还跟着一个眼熟的女子。


    他倒吸一口冷气,搓了搓手,给身侧的小太监递了个眼神,自己则赶紧上前相迎。


    “奴才给祺充仪娘娘请安,给令嫔主子请安。”


    对于御前的几个宫人,祺充仪还算和善,“还请公公为本宫……和令嫔通传。”


    她瞥了眼跟在后面一路上都沉默的姜令音,带上了她的名号。


    籍安面上堆着笑:“是。”


    不等他进殿,闻讯的庆望便出来了,他打了个千,恭声:“陛下请充仪娘娘和令嫔主子进殿。”


    祺充仪抬了抬下巴,面色含笑地被他领着踏入殿内。姜令音落后一步,故意在经过籍安时踉跄了一下,而后被冬灵眼疾手快地扶住。


    籍安眉心顿时一跳。


    他按捺住心神,退到廊下的柱子旁,用余光去瞥姜令音。


    只见姜令音走得很慢,细看之下,鹤氅的下边竟是一团污黑。


    令嫔主子这是怎么了?


    外边的籍安思绪纷飞,殿内的气氛此时却有些凝滞。


    扶喻见到二人时,神情平淡异常。


    他的目光掠过笑意盈盈的祺充仪,落到眉眼低垂、分外安静的姜令音身上。


    “妾身听闻令嫔要来勤政殿,便同她一起来见您的。”


    “陛下,妾身没有打扰您吧?”


    祺充仪时隔多日再见到扶喻,神情便格外激动,她目光贪婪地注视着扶喻,语气温柔似水:“妾身身子已经好了,不知陛下可知,妾身的玉牌也挂上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然而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弱了下来。


    “陛下……”


    她发现,陛下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其实姜令音有一句话骗了祺充仪,根本没有昨日她答应了扶喻要来勤政殿陪他用膳这件事,扶喻倒是说了一嘴,但被她以两宫距离远为由婉拒了。


    扶喻还半开玩笑地道:“满宫也就愔愔敢拒绝朕。”


    “明明是陛下强人所难。雪天路滑,妾身若是路上不慎将双腿摔折了,陛下难道不心疼吗?”


    听她这样说,扶喻又若有所思道:“朕回头给愔愔赐个轿辇。”


    赐轿辇当然好,但她却不想以这种方式得到,所以,她并没有顺水推舟:“轿辇是主位娘娘才能坐的,陛下越过那么多人独独赐给妾身,岂不是让旁人以为妾身恃宠生娇吗?到时候坏了妾身的名声,妾身可不依。”


    最后,话题以扶喻答应她常来熙和殿用膳为结束。


    所以,她和祺充仪一同来到勤政殿,在扶喻看来,又怎么会是她主动且愿意的呢?


    难道过了一夜,她就改了主意不成?


    姜令音眸中掠过一片寒光,她倒要看看,扶喻对祺充仪的容忍能持续多久?


    失望,是一点点积累的。


    待恩情被祺充仪消耗殆尽,她还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吗?


    扶喻的耐心有多少她不知道,但她等得起,祺充仪等得起吗?


    扶喻微凉的嗓音冷不丁地在她的头顶处响起:“昨日不是还怕摔折了腿吗,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很明显,他对于祺充仪的话并不曾相信。


    姜令音长睫微颤,垂眸道:“有祺充仪娘娘陪着,妾身不会摔的。”


    是,她就是故意的又如何?


    她就是要看看,扶喻在她和祺充仪之中会偏向谁。


    女子的小心思简直摆在了脸上。


    扶喻看得直想发笑,都当着祺充仪的面跟他上眼色了,还这般装模作样,这女子难道当他是瞎子不成?


    “是吗?”


    扶喻双手背在腰后,“倒是朕小瞧了令嫔。”


    他点点头,故意道:“既如此,日后令嫔来勤政殿,身边便多带些宫人吧。”


    姜令音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瞧到了一旁的祺充仪后,又赶紧闭上了嘴。


    见女子无可奈何又一脸郁闷的模样,扶喻闷笑出了声。


    比起姜令音伪装的憋屈,祺充仪此时才是真正的委屈。


    她鼻子一酸,几乎是忍着喉头的酸涩开得口:“陛下。”


    她的声音一出,好似才让扶喻意识到殿内还有其他女子在场一般,他不紧不慢地转了视线,望向祺充仪,淡淡道:“身子才好,更要休养才是。天寒地冻,何必同令嫔一道来勤政殿?”


    他没有拆穿祺充仪的谎话,为她圆了场,语气听着也是温和关切的。


    祺充仪登时红了眼眶,诉说自己的情意:“妾身想见陛下,可陛下这么长时间也没来永安宫一次,陛下不来永安宫,还不许妾身来勤政殿看陛下吗?”


    姜令音神色寡淡,静默地听着祺充仪的话。


    不难看出祺充仪对扶喻深深的感情,但这份感情,真的是爱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扶喻对祺充仪的不是。


    明知自己仅仅是身为后宫众多嫔妃之中的一位,却爱慕上皇帝,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扶喻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是对祺充仪的话习以为常。


    “朕政务繁琐,日后得了空,自会去看你。”他道。


    得空?


    可得不得空,还不是他说了算?


    祺充仪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昨日腊八节,他休沐一天,难道不算得空吗?


    而他却去了钟粹宫。


    永安宫和钟粹宫那样近,近到她能在永安宫的廊下看到他牵着姜氏的场面。


    那时候,陛下想过她吗?


    入宫那日,陛下说永安宫僻静,


    适合她调养身子,所以即便她心里觉得永安宫离勤政殿远了些,也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后来她求陛下将永安宫给她一人住着,陛下也允了。


    她以为,这是陛下给她一个人的殊荣。


    可陛下何曾牵过她的手?


    她始终不明白,姜氏靠的是什么。


    美色吗?


    难道陛下认为女子的容色是最重要的吗?


    ……


    最后姜令音和祺充仪都没留在勤政殿用膳。


    二人走到殿外,祺充仪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看向姜令音的脸。


    她看了很久。


    直到籍安弓着身从殿内出来,出声询问:“陛下让奴才送令嫔主子回宫,不知充仪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祺充仪脸色一沉,狠狠剐了眼姜令音才坐上步辇。


    等她离开,籍安才笑起来:“令嫔主子,轿辇已经准备好了,奴才送您回去吧。”


    姜令音回以一笑:“好,多谢籍安公公。”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下方污痕明显的鹤氅,若无其事地坐上了轿辇。


    籍安遵从圣谕将她送回了熙和殿,喝了口热茶,才返回到勤政殿。


    扶喻正在和户部的大人们议事,庆望没在里面伺候,而是守在门前。


    “师傅。”籍安乐颠颠地跑向他。


    庆望看他一眼,语气不明:“籍安,你如今可真是出息了。”


    籍安挠了挠头,憨笑道:“都是师傅教导的好。”


    庆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只是到底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陛下正宠爱令嫔,他偏帮令嫔一次两次,陛下或许不会说什么,可时间久了或是令嫔失宠了呢?那时候,陛下回过头,想起这些事,还会毫无芥蒂地留他在御前吗?


    籍安没说话,他看向将自己一手带到现在的师傅,小声坚持:“师傅,徒儿一直谨记您的教诲。但徒儿想试一试,难道师傅不想看到徒儿出去闯一闯吗?”


    御前是不少人削破脑袋也想进来的地方。


    他清楚,若非庆望收他为徒,他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在御前站稳脚跟,还被后宫主子们尊称一声“籍安公公”,可他更清楚,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撼动庆望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可除了陛下外,还有一条出路。


    不低于庆望的那个位置还空缺着。


    庆望面露复杂之色,“籍安,这件事师傅不劝你,不过,你得再好好想一想。”


    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


    陛下目前并没有立后的心思,而且谁也不知道,陛下以后会不会从宫外挑一位女子直接册立皇后入住凤仪宫。


    籍安却笑道:“师傅,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若等陛下确定了心思,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他虽没读过书,这些道理却是耳熟能详。


    哪怕赌输了,他也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至少,他曾坚持过自己的想法不是吗?


    *


    昭和宫前祺充仪和姜令音的对话不知被谁传播了出去,众人正等着二人争个上下呢,便得到了二人各自回宫的消息。


    陛下没留她们用膳,甚至直到晚膳用完,也没进后宫,这让等着看戏的人好不失望。


    姜令音可没空去管她们的心思,回到熙和殿,她便脱下了鹤氅,让冬灵送去浣衣坊清洗。


    本以为冬灵会问她为什么故意弄脏鹤氅,没想到冬灵脆生生应了后,转头就走了。


    看冬灵的这个表现,她不免心生怪异。


    往常冬灵最喜欢问问题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等冬灵回来后,她旁敲侧击问了两句,冬灵就撅着嘴对她道:“主子行事自有用意,奴婢既愚笨,何必多嘴一问?”


    姜令音挑了下眉,“这话谁同你说的?”


    冬灵苦着脸道:“纤苓告诫奴婢的,她让奴婢莫要事事都问主子,主子如今都是令嫔了,认识奴婢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以后奴婢一出去,代表的就是熙和殿和主子的脸面,奴婢可不能被旁人看轻了。”


    姜令音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安抚她两句。


    等到了晚间,她方对守夜的杪夏叮嘱:“近来多看着些纤苓和冬灵。”


    杪夏微微有些吃惊:“主子的意思是,她们——”


    姜令音语气平淡,毫无起伏:“我晋位令嫔后,熙和殿又多了不少宫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些宫人真正衷心的人是谁,并不是一时半会能看清的。


    但她们可以暂且先放一放,而纤苓和冬灵却不行,她们能自由出入她的寝殿,甚至有机会拿到她的贴身之物……不得不防。


    哪怕这么长时间,杪夏也没发现她们与旁人接触,但没发现,不代表就完全没有。


    她不相信,宫里的那些嫔妃们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位分越来越高还无动于衷。


    她已经是令嫔了。


    在她之上,除了五位娘娘,就只有琼贵嫔了。


    她们,真的能等得起吗?


    姜令音带着这些念头入了睡。


    仿佛才睡着,她便被杪夏叫醒了:“主子,咱们钟粹宫走水了。”


    她一怔,面上皆是茫然,“钟粹宫走水了?”


    杪夏一边替她披上衣裳,一边解释:“不过火势主要是在怡和殿那边,没烧到主子的熙和殿。”


    姜令音被她扶着下了榻,往屋外的院子走去。


    如杪夏所言,火势并未蔓延到熙和殿,而相隔不远的怡和殿,却火光冲天,浓烟弥漫。


    看着那橙红色宛如晚霞般绚丽的火光,姜令音眉头忽地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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