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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枕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欺负“朕伺候得愔愔可还满意?”……


    “哗啦啦——”


    一桌子的东西全被摔在了地上。


    屋子里包括冬灵在内的所有人同汪宝林一样都惊滞了。


    或许是两个人呼吸后,又或许更久,汪宝林回过神惊呼一声,连着退后好几步,堪堪稳住心神,“姜贵人……”


    姜令音迎着她惊恐又错愕的目光缓缓走向她,低头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汪宝林喊叫什么?今日可是你的生辰,我送你的贺礼你可还喜欢?”


    可姜令音越靠近汪宝林,她就越往后退,直到被逼得退无可退,汪宝林才哆哆嗦嗦地质问道:“姜贵人,你、你怎么能这样?”


    一地的碗筷残骸,险些让人无落脚之地。


    怎么能这样?


    汪宝林的质问显得无力又好笑。


    姜令音垂了眼帘往地上一瞥,脸上仍是在笑:“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汪宝林脸色煞白,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气得。


    她咬着唇瓣不说话。


    可所有的动作和神态都透露不出“喜欢”二字。


    姜令音弯了弯眼眸,目光凌厉地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番,“你若不喜欢,怎么会如此迫不及待?”


    汪宝林说不想与她争宠,这句话先前方宝林也同样对她说过。


    可身处后宫,争与不争,并非全是她们自己的意愿。在后宫里的嫔妃,向来只论输赢。


    赢了,高坐后位,光耀门楣;输了,便堙没在时光中,无后世之人知晓。


    汪宝林只想让陛下陪她过生辰,有什么问题呢?


    大抵没什么问题。


    可姜令音凭什么要让呢  ?将她的晚膳给汪宝林,她难道就不用了吗?汪宝林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她没有,她只是假模假样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坦然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姜衔玉不是最贤良之人吗?作为宜庆宫的主位娘娘,汪宝林怎么不去求她,反而舍近求远来熙和殿?是看准了她好欺负吗?


    再者说,汪宝林生辰,姜衔玉难道一点表示也没有?


    姜令音不相信,没有姜衔玉的吩咐她不用通传就能进入宜庆宫。


    如今偏殿发生了这样的事,算算时辰,姜衔玉也快要来了。


    姜令音挑了个座椅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被吓破了胆、站在墙角处挨着自家宫女的汪宝林。


    等待的时间里,姜令音将屋子内的摆设看得清清楚楚,里头没有一处逾矩之处,同她的熙和殿根本不能比。


    在宫里要打点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没有家里人接济,仅仅靠着宝林的份例根本不够生活。


    不可否认,汪宝林是个可怜之人,但姜令音却没多少同情心,旁人可怜,她难道不可怜吗?


    父母双亡,留给她的只有偌大的家产,可铺子和钱财再多又如何呢?换不来她的父亲和母亲。


    这世间,爱她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她没有别的奢求,只是想抓住所有能够爱她的人的一丝目光罢了。


    姜衔玉知道汪宝林下午去熙和殿找过姜令音,也知道今日是汪宝林的生辰,因而姜令音一来宜庆宫,她便收到了消息。


    早在姜令音入宫那日,姜衔玉便吩咐过宜庆宫守门的小太监,若是见到姜令音,不必通传。


    她本想着这样可以给姜令音来宜庆宫见她时行个方便,却没想到——


    姜令音至今一次也没有来过宜庆宫。


    听说姜令音来了宜庆宫,直奔汪宝林住处,她还欣慰着姜令音能与汪宝林处好关系,只是这想法还没转两圈,兰汀却忽然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气喘吁吁道:“娘娘,不好了,姜贵人和汪宝林闹起来了。”


    “什么?”姜衔玉一惊,急忙起身,“快随本宫过去看看。”


    她怕姜令音吃了亏,步子走得极快,却没看到跟在她身侧的兰汀欲言又止的模样。


    偏殿安静的过分。


    姜衔玉渐渐放慢了脚步,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一踏入屋子,她还是被眼前所见之景惊住了。


    她看了看悠闲自在坐在椅子上的姜令音,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却抹着眼泪的汪宝林,良久,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姜令音在姜衔玉进来后就起了身,她抚了抚袖口的褶皱,福身解释:“妾身见过诚妃娘娘,今儿是汪宝林生辰,同是后宫姐妹,妾身便来给汪宝林贺喜贺喜。只是妾身送的礼,汪宝林好似不大喜欢。”


    姜衔玉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指着地上的狼藉,“那这是怎么回事?”


    姜令音莞尔:“便如诚妃娘娘想的那样。”


    姜衔玉蹙起眉尖,对她的这个态度很是不满:“二妹妹,这皇宫可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姜令音略略抬头,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郁,“妾身初入宫闱,还请诚妃娘娘指教。”


    姜衔玉尚未开口,汪宝林已经挪步跪在了她脚边,哭泣道:“诚妃娘娘,妾身方才正在布膳,姜贵人一走进来便掀了桌子……还说这是送给妾身的生辰礼……妾身实在不明白何时得罪了姜贵人,还望娘娘为妾身做主。”


    说着,她砰砰砰地磕起了头,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容颜会受损。


    “汪宝林,你先起来说话。”姜衔玉一边柔声说着,一边俯身将她扶起,“你放心,本宫会为你做主的。”


    她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看向姜令音时,声音更加柔和:“二妹妹,我且问你,你今日为何这般羞辱汪宝林?”


    汪宝林泪眼婆娑地站在了姜衔玉身侧,一副被姜衔玉护着的姿态。姜令音放在袖子下的手不经意间悄悄用力,在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屋内的饭菜香气混合在一起,本该让人食欲大开,此时却让姜令音有一股作呕的冲动。


    长睫微颤,掩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想问:“诚妃娘娘知道汪宝林今日下午来熙和殿所谓何事吗?”


    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趣得很。


    她为什么要向姜衔玉解释呢?解释清楚了又能怎样,姜衔玉肯定不会站在她这边。


    在她和外人之间,姜衔玉永远向着外人。她很早之前就受过这个教训了不是吗?现在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姜令音唇边的笑意迅速消失,她看着满不赞同地注视着她的姜衔玉,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诚妃娘娘为什么不先问问汪宝林对妾身做了什么呢?”


    姜衔玉摇了摇头,语气陡然变得严肃:“汪宝林能对你做什么?二妹妹,再如何,你也不该闯入她的寝殿,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


    “向汪宝林道歉罢。”姜衔玉如此说。


    姜令音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或是其它情绪,但很可惜,她只看到了“认真”二字。


    她不说,姜衔玉也不去查清楚来龙去脉,便这样定了她的罪——这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她不该再抱有期望的。


    姜令音笑出了声。


    姜衔玉眉心轻拢,厉声:“二妹妹,做错了事就要诚心道歉,知错就改,这道理你早就明白,我从前也教过你的。”后一句话,则带着些许叹息,似乎是怒其不争。


    姜令音扯了扯唇,不想再与她耗费时间,她抬起眼眸,一错不错地和姜衔玉对视,淡声道:“诚妃娘娘既然觉得妾身有错,便按照宫规责罚妾身吧。”


    姜衔玉没想到她这样说,倏然一愣,刹那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


    扶喻到熙和殿时,却没见到本该迎接他的人,一问才知,她竟抛下他,去了旁人宫中为人庆贺生辰。


    他拧着眉头,很是不解:这女子胆子如何这样大?她不怕他再也不来熙和殿,也不怕自己失宠吗?


    有姜令音叮嘱在前,杪夏给扶喻奉上茶水后,咬了咬牙,从柜子里将取出一本册子,战战兢兢地递到了扶喻眼前:“陛下,这是主子交代奴婢给陛下看的册子。主子说,劳烦陛下稍等片刻,陛下且先看一会儿,她很快就回来了。”


    扶喻有些惊讶,伸手将册子接了过去,随意地翻了一页,不过一瞬,又猛地又合上。


    他下颌紧绷,冷声:“这是你们主子的?”


    杪夏犹豫着承认:“是。”


    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绣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陛下知道主子平日里看这种东西,会不会觉得主子行事荒唐啊?


    她不想承认的,可主子坚持让她这样回答,她实在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愿。


    杪夏继续快速说道:“主子闲暇之余,一直在看这本册子,主子说,还请陛下好好学一学。”说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准备迎接陛下滔天的怒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一会儿,她却闻得了陛下的低笑声。


    仿佛,很高兴?


    杪夏不理解,心中震撼不已。


    陛下莫不是气疯了?


    正胡乱想着,头顶又传来陛下的问话:“你们主子还说了什么话?”


    杪夏摇摇头,实话实话:“回陛下,旁的话主子就没说了。”


    她踌躇了一会儿,又自作主张地道:“今儿下午宜庆宫的汪宝林来见了主子,说今日是她的生辰,想请求主子让陛下晚上去一趟她的寝殿,为她庆贺……”


    “哦?”扶喻眯了眯眼,抚摸着册子的边缘,语气意味不明,“你们主子应了?”


    杪夏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主子不好驳了汪宝林的请求,却也不想让陛下为难,便自己去了。”


    主子真实的想法她多少能猜到一些,但在陛下面前,她总不能实话实话,只得为主子说些好话来遮掩遮掩。


    她一直低着头,不想让人看穿她的谎言。


    扶喻也没多想,轻啧了一声,让她退下:“朕知道了。”


    杪夏躬身退


    出屋子,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吐了口气,舒缓自己的紧张。


    然后招来喜盛,让他去宜庆宫看看主子何时回来。


    喜盛笑着应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


    宜庆宫


    姜令音说愿意接受宫规的处罚这话后,姜衔玉就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她才哑声唤来宫人将屋子清扫干净,而后带着姜令音和汪宝林到了宜庆宫的厢房。


    几人的晚膳都还没用,姜衔玉的菜式比汪宝林摆的那一桌不知丰富了多少,她笑着邀请汪宝林入座:“汪妹妹今日就在这儿用膳吧。”


    汪宝林一脸受宠若惊:“娘娘,这如何使得?妾身愧不敢当。”


    姜衔玉却道:“本宫这是替姜贵人向汪妹妹道歉,汪妹妹就用着吧,此事是姜贵人有错在先,她既毁了你的晚膳,本宫的便都赔给你,是本宫没有约束好姜贵人,还望汪妹妹今日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原谅她。”


    汪宝林连连摆手,“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卑贱,怎能让娘娘道歉?娘娘放心,妾身不会怪姜贵人的。”


    姜令音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嘴上说着不敢的汪宝林拗不过姜衔玉,坐在了椅子上,开始用膳,而安抚好汪宝林的姜衔玉终于将视线转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她似乎想对姜令音说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她转头,正要吩咐,却见一位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禀告:“诚妃娘娘,陛下派人来宜庆宫寻姜贵人了。”


    汪宝林慌张地站起来,姜衔玉闻言一怔,“陛下现下在何处?”


    小太监道:“陛下已经在熙和殿等姜贵人了。”


    姜衔玉面上没什么情绪,她朝姜令音靠近,伸手想替她整理一下衣领,却被姜令音一个闪身避开。


    姜衔玉一顿,又若无其事地道:“二妹妹,你不好让陛下久等,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姜令音瞟了眼眉眼间染着惊惶的汪宝林和神态平和的姜衔玉,她没有接话,却冲姜衔玉福了一礼:“有劳诚妃娘娘招待,妾身告退。”


    自始至终,姜令音称呼姜衔玉都是“诚妃娘娘”,哪怕姜衔玉称呼她为“二妹妹”,她也没应。


    仿佛在恪守着规矩,不敢逾越分毫。


    可姜衔玉却知道,姜令音是在暗暗的怨她,故意疏离她。


    想到这一点,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姜令音一走,殿内的气氛忽地凝滞了。


    汪宝林强忍着不甘,呐呐:“诚妃娘娘……”


    她的声音唤回了姜衔玉的思绪,姜衔玉对她笑了笑,口吻一如既往的温和:“汪宝林不必担心,先用膳吧,本宫就先回寝殿歇息了。”


    汪宝林不停地搅弄着手中的帕子,目送姜衔玉离开后,腿却一软,又坐回了椅子上。


    “姜贵人的命可真好……”她不无羡慕地呢喃。


    姜贵人出身好,容貌好,在宫中犯了错还有诚妃娘娘护着,陛下现在也宠爱她。


    明明什么好处都占尽了,为什么不愿意将陛下的宠爱分给她一点点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要的也不多啊,今日是她的生辰,她只是想让陛下知道这个日子,来陪一陪自己而已。


    若是陛下能记得她,偶尔能来看看她就更好了……


    姜贵人明明都答应了的,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故意看她笑话吗?


    *


    姜令音一回到熙和殿,便迎上了扶喻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斜倚在榻上,姿态是说不出的散漫。


    “愔愔让朕好等。”


    屋内烛光昏黄,映照在扶喻脸上,削减了他眉骨间的锋利,烘出一片暖煦之感。


    姜令音避开他的视线,屈了屈膝,表现得十分柔顺:“妾身给陛下请安,让陛下久等,是妾身的不是。”


    她站在离扶喻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处,但以扶喻的视线,能轻易地察觉她眼尾处的微红和紧绷不安的面容。


    他视线下滑,又看到了她下垂衣袖上的污点。


    扶喻眸光一闪,沉声命令:“过来。”


    姜令音抿了抿唇,依言向他挪了挪步子,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扶喻心中没来的升出一股怒气,他伸手,攥住姜令音的手腕,只一瞬间,便看清了袖口上的油污。


    “受欺负了?”他问。


    姜令音手陡然一颤,虽没开口,却足以扶喻明白她的意思。


    扶喻对后宫女子那些使出的为了争宠的小伎俩其实说不上厌烦与否,他自幼长在在宫中,对这些事已经司空见惯。


    有兴致时,他也乐得配合,但没有兴致时,听过一耳便抛在了脑后。


    正是因为他一眼就能看穿,所以他知道眼前女子为何表现出这般模样——


    受了欺辱,所以想以此博取他的怜惜。


    扶喻这样想着,忽然松开她的手腕。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裳,发间没有金钗玉簪,只点缀了些珠钗,与衣裙相互映衬,看着别有一番清新雅致。


    扶喻眸色微深,手腕轻转,将人搂在了怀里。


    “谁欺负愔愔了?”


    这种姿势下,姜令音不得不被迫看向扶喻。


    扶喻的皮囊是真的很好看,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有过一刹的失神,如今挨得近,姜令音能看清楚他浓密的长睫和漆黑的眼眸。


    在他的眼眸里,少了几分漫不经心,多了几分她的身影。


    真好。她想。


    姜令音抬手,抚上扶喻的剑眉,轻声呢喃:“陛下,您真好看。”


    扶喻眉峰一挑,攥住她作乱的手,“不说?”


    趁他现在还有耐心,无论她想求他什么,他应当都会满足她。


    姜令音没说话,蓦地吻了下扶喻的唇角。


    他方才大抵饮了茶,唇边还弥留着着淡淡的芳香。


    扶喻一顿,看着她两靥灼粉,明眸似水的模样,指腹捏着她的下巴,双唇覆了上去。


    他吻得比上一次温柔许多,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姜令音耳廓之上。


    姜令音纤睫闪了两下,回应了他。


    不知不觉中,二人从榻上转移到了床上。


    腰带被灵活的手指解开,随意地扔在地上。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雨,姜令音想起了院子里的木芙蓉,现在大抵正在被雨水浇灌,她哼了哼声,却好似被扶喻误会了什么。于是,扶喻在百忙之中抓住了她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很快,姜令音的手指渐渐用力,在扶喻的身上划出几道痕迹。


    泪水也缓缓从她眼尾滑落而下,滴在了扶喻的手背上。


    姜令音沉浸在巨大的欢愉之中,扶喻却忽地停下动作,用着低沉的嗓音故意问:“愔愔,舒服吗?”


    姜令音被磨得不上不下,难耐地“嗯”了声。


    扶喻却不大满意,继续问:“哪儿舒服?”


    姜令音没有法子,小声说了几个字。


    扶喻强忍着内心的躁动,动了动腰身,又问:“愔愔以为朕今日学的如何?”


    “朕伺候得愔愔可还满意?”


    姜令音胡乱地点点头。


    扶喻这才放弃了折磨她,却没真正放过她。


    两人的身影交织在床帐上,美得宛如一幅画卷。


    第22章 口谕“陛下喜欢妾身吗?”


    下了一夜的秋雨。


    翌日的天气却是晴朗无云。


    熙和殿院子里的木芙蓉被冬灵照料的很好,天黑之前就被转移进了屋子里,因而并没有被雨水摧残。


    但瓶子里桂花的颜色却都黯淡了。


    姜令音醒来时,目光正好对上了那一截桂花枝。回想起昨日扶喻的问话,她不禁弯了弯唇。


    云雨过后,二人将身上清理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相拥在一起。


    扶喻忽然问:“愔愔怎么还留着那桂枝?”


    她当时没有犹豫,就说:“这是陛下赠给妾身的第一件东西,妾身留着它。一看到它,妾身就能想到陛下。”


    那


    时候扶喻是什么表情呢?


    可惜姜令音并没有看到。


    但不妨碍她感受到他怀中的温度——两人肌肤相贴,扶喻将她搂的更紧,闻言他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对他来说,爱慕他的女子应该数不胜数,但总不能每个人都对他表明心意。


    姜令音却很喜欢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


    她喜欢将“喜欢”二字放在嘴边。


    她自己说了,也会反问:“陛下喜欢妾身吗?”


    “喜欢。”扶喻这样告诉她。


    她知道,他说的喜欢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一种喜欢。但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迟早有一天,他的喜欢,会变成她想要的喜欢。


    在宫中,权力,位分,子嗣和宠爱同样重要,但前三者却都依靠于皇帝的宠爱。单薄的宠爱并不能是宫中长久生存之技,所以,姜令音的选择是在被扶喻“喜欢”时,最大可能的谋取前三者。


    毕竟,喜欢她的人,难道不该将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吗?


    *


    陛下连着两日留宿熙和殿并不足为奇,但宜庆宫偏殿发生的事却不知怎的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


    一时间,在宫人和嫔妃之间引起了诸多议论。


    大多人都对汪宝林褒贬不一,但对于姜令音却都是觉得张扬跋扈,仗势欺人。至于诚妃娘娘,则都在夸她处事公允,不偏不倚。


    冬灵和喜盛去取膳时听了这些,回来后气愤地说给姜令音听。


    姜令音对此却置若罔闻,毫不在乎。


    她不需要在宫中经营好听的名声,这些话无关痛痒,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或许,反而会让某些人放松对她的警惕。


    她不在乎,可冬灵却义愤填膺。


    看着气得鼓起脸颊的冬灵,姜令音生了逗弄之心,她给纤苓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即接话:“宜庆宫发生的事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依奴婢看,应当是宜庆宫的人传出去的。”她顿一顿,“也有可能是诚妃娘娘或是汪宝林。”


    冬灵“啊”了一声,道:“诚妃娘娘怎么会将这种事传出去?奴婢看,八成是汪宝林传的,想踩着主子让人怜惜她呢。”


    此话一出,姜令音唇角隐隐浮现出一抹冷意,“诚妃娘娘为何不会?”


    冬灵挠了挠头,理所当然地道:“诚妃娘娘心善,又与主子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她怎么会向外传不利于主子的消息呢?”


    姜令音瞥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凉:“你若是觉得诚妃比我好,不如我将你调去宜庆宫伺候?”


    “主子!”冬灵大惊,顿时跪了下来,“主子恕罪,奴婢并无二心。”


    姜令音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她。


    纤苓沉默了一瞬,也求情道:“主子,方才是冬灵失言了,奴婢保证,她对主子忠心耿耿,还望主子再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冬灵与纤苓都是尚仪局出身,当初一起学规矩,从前彼此之间倒也没有多熟悉,自从一起到了熙和殿,二人的关系反而亲密起来。


    杪夏是姜令音带入宫的人,和姜令音关系不同寻常,且熙和殿的一切大小事宜都由她看管;喜盛又是唯一的太监,与她们身份不同,因而二人时常互相帮助。


    纤苓替冬灵求情也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杪夏看了眼自家主子,知道她的试探心思,也跟着道:“主子,您先别气着自己身子了,冬灵岂会有那种心思?您若是生气,便罚她今日一个人去御膳房给您取膳如何?”


    杪夏递了个台阶,冬灵立即顺势而下,“还望主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姜令音这才勉强道:“行了,下去了。”


    纤苓忙不迭地将冬灵扶起来,同她一起退出屋子。


    杪夏见二人离开,小声问:“主子觉得纤苓可信吗?”


    姜令音微微侧眸,眉尾向一扬。


    她说:“不可信。”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真正信任过纤苓和冬灵。


    哪怕杪夏没有发觉二人的异常举动,但姜令音对她们始终抱有戒心。


    她让纤苓看着冬灵,不过是想试探二人是否联手,若是,则可离间二人,若不是,对她又有什么损失呢?


    杪夏不觉意外,又说起了觉夏:“主子,觉夏从前一直待在尚仪局,并不曾被调到后宫来伺候主子,奴婢听说,这次是尚仪大人特意点名让她来熙和殿的。”


    姜令音兴致缺缺,“尚仪面上与谁走得最亲近?”


    “尚仪大人从前受过诚妃娘娘的恩惠,大抵是……”在姜令音越来越皱的眉头下,杪夏渐渐收了声。


    又是姜衔玉。


    姜令音用舌尖抵着上颚,眼中笼罩起一层淡淡的薄雾。


    烟雾朦胧,掩饰了她眼中的情绪。


    杪夏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玉照宫偏殿


    蒋贵人落水的当晚便因寒气侵体而发起了高热,宁昭容虽然为她请了太医医治,但一日过去,成效甚微,蒋贵人整个人还是不曾清醒。


    宫女端着熬好的药喂给她喝下后,将空碗随意地放在了桌子上,人却转身来到了厢房里,从身上取出一个香囊,她几乎没有犹豫,解开香囊,从里头取出一张纸,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纸里面包裹的东西。


    宫女手握成拳,心一狠,又将东西放回了香囊里。


    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主子好。她这样想着。


    ……


    姜令音闯进宜庆宫并掀了汪宝林的桌子的消息也被庆望传给了扶喻听。


    扶喻挑了挑眉,心道:难怪他昨日问起此事,女子选择避而不谈,甚至想转移话题,原是如此。


    庆望当然也查清了前因后果,不过扶喻听完,神色寡淡,只是问了句:“昨日真是汪宝林生辰?”


    庆望道“是”。


    扶喻又问:“朕记得姜贵人的生辰也快到了?”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当初调查姜令音的册子他从头到尾仔细看过一遍。


    庆望怔了怔,忙道:“是,陛下好记性。姜贵人生辰是十月二十六,再过几日便是了。”


    扶喻摩挲着手指,思忖了须臾,问:“司珍司那边头面可做好了?”


    庆望笑道:“奴才问过了,说是正在赶制,怕是要再等两日。”


    扶喻“嗯”了声,叮嘱道:“做精致些,赶在二十六日前做好。”


    庆望会意,保证道:“陛下放心,奴才会盯着的。”


    回头出了殿内,他便亲自去了一趟司珍司,找到掌珍着重交代了几句。


    做完这件事后,私下里他也不免对着自己的徒弟感慨:“陛下宠爱一人时,当真是十分用心。”


    爱之如珍宝,弃之如草芥。


    这就是陛下。


    籍安嘴上应着他,心里却在犯嘀咕。


    虽然得到这样待遇的,从来不只有姜贵人一人。但他总觉得,姜贵人的能耐却不可小觑。


    也许,她能让陛下的目光留在她身上更久一点,让陛下为她做得更多呢?


    *


    临近午膳,永安宫和琼芳殿的宫女相继来到勤政殿,送上了茶点。


    庆望笑眯眯地收下东西,交给扶喻。


    扶喻睇了他一眼,“朕记得前几日说过,这段时日不去永安宫。”


    庆望连忙给自己打了一巴掌,“瞧奴才这记性,陛下恕罪。”


    扶喻也不是真正怪罪他,他知道这是庆望的小心思,有的时候,他也是很好说话的。


    庆望打完自己,又斟酌道:“太医说,琼嫔主子这一胎养的极好,陛下可要去看看?”


    扶喻没有接茬,反而淡淡问:“顾贵人这两日如何?”


    庆望自然也没忘了顾静姝这个人,恭声道:“顾贵人一直在怡和殿抄写宫规,今儿已经送去昭和宫给淑妃娘娘过目了。”


    见陛下神色有所变化  ,他继续道:“淑妃娘娘罚了顾贵人闭门思过,顾贵人这几日一直闷在屋子里,奴才听说,御膳房那边对怡和殿便有些怠慢了。”


    扶喻转了转玉扳指,“传顾贵人来侍膳。”


    又吩咐:“你晚膳前去一趟御膳房,传朕的口谕,将掌事的杖责二十。”


    庆望心一惊,“是,奴才遵旨。”


    陛下一向不爱管这些琐事,这回却为了顾贵人杖责御膳房掌事。


    他在心里摇头感慨:陛下待顾氏,当真是不一样的。


    熙和殿


    姜令音听说陛下传了顾静姝去御前侍膳后,却没有多大的反应。


    御膳房的人见她得了宠,送来的膳食好歹让她勉强吃得下去。


    她照常用过午膳,毫无忧色的开始午歇。


    姜令音这副淡然的模样也让熙和殿的人按捺住了躁动的心。


    陛下的心思向来琢磨不透,主子既有分寸,她们何必着急?


    熙和殿没有任何动静,这让暗中观望的人着实失望。


    临华宫丽景殿


    沁丽仪略吃了几口饭菜,便放下了木箸。


    “听说琼芳殿送糕点去了御前?”


    候在一旁的宫女雾枝笑道:“是呢,主子。除了琼芳殿,永安宫也送去了。不过谁能想到,陛下却传了顾贵人侍膳。”


    沁丽仪却没笑,她的神色微有凝重,“陛下看重苏家,必不会让人怠慢了顾贵人,眼看姜氏成了贵人,陛下怕是要给顾氏晋位了。”


    她料想的不错,午膳过后,御前便传出两道口谕:


    一道,晋贵人顾氏为小仪;另一道,御膳房掌事欺上瞒下,杖责二十。


    各宫嫔妃更多的将目光放在了第二道口谕上,虽说这处罚不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御膳房的掌事已经失了圣心,不中用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取而代之。


    陛下从来没有管过御膳房和六局二十四司的事,这回的旨意看似来的措不及防,但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这是在为顾贵人做主。


    不难打听,近来因着蒋贵人落水一事,顾贵人被淑妃娘娘要求闭门思过,御膳房对怡和殿便有些怠慢了。


    顾贵人,如今也该称呼顾小仪了。


    宫里嫔妃,谁没受过御膳房掌事的为难呢?但谁都以为,即便事情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不会管的。


    可是,陛下这次却出手管了。


    早知如此,如何能轮得到顾氏?


    但她们心里羡慕归羡慕,面上还是要来给顾小仪庆贺。


    姜令音被这一阵接着一阵的噪声吵醒,不耐地睁眼唤人:“外头怎么了?”


    进来的是杪夏,她轻声解释道:“陛下方才给顾贵人晋了小仪,这会儿各宫都送来了贺礼,可是吵着主子了?”


    姜令音揉着额角,头还有些晕沉,半晌才反应过来:“顾小仪?”


    杪夏扶她起身,让纤苓端来一个铜盆,用棉帛沾了冷水替她敷了敷脸。


    冷意袭身,姜令音很快清醒了许多。


    杪夏这才将姜令音歇下后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道来。


    听到扶喻为了顾静姝下令杖责了御膳房掌事,姜令音忽地夺过杪夏手中的棉帛扔到了盆中。


    水渍溅到纤苓的脸上。


    她眨了眨眼,安慰自家主子:“主子,不论陛下是为了谁处置了御膳房的掌事,对主子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啊。”


    对各宫主子来说,也是如此。


    但姜令音的关注点不在这个。


    她垂下眼睑,眸中闪过一抹凉光。


    第23章 糕点“出事了!”【附目前各宫嫔妃宫……


    这会儿怡和殿络绎不绝的宫人们带着各宫娘娘和主子的贺礼来为顾静姝道喜,甚至有位分低一点的嫔妃亲自前来。


    怡和殿的宫人们一个个一改前两日的低沉,扬眉吐气起来,除了重锦稳重些外,连素衣也没忍住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主子,陛下不仅给您晋位,还杖责了御膳房的掌事,方才您可听见了,好些主子都来感谢您呢。”


    顾静姝站在窗前眺望着院子里的场景,神色却很平静,“连你也觉得陛下是为了我吗?”


    素衣一愣,“不是为了主子吗?”


    顾静姝闭了闭双眸,轻叹:“御膳房掌事欺上瞒下难道是这一日两日的事吗?可陛下从前能置若罔闻,为何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置他,难道不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为了我吗?”


    素衣还是不明白:“那主子的意思是陛下为何要这样做?”


    顾静姝揉了揉眉心,轻道:“或许是时机正好吧。”


    为了她,只能算是其中一个可能。


    不过陛下这样“宠爱”她,确实可以为她减少许多没必要的麻烦。


    蒋贵人一事,已经震慑了宫里好些嫔妃,譬如方宝林,亲眼见了那一幕后,再次见到她,都吓得绕道而行了。


    虽说这并非她的本意,但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当日晚间,琼嫔以害喜为由终于如愿见到了扶喻。


    不过扶喻并未在琼芳殿待多久,陪了琼嫔一会儿,转道却歇在了临华宫丽景殿。


    听闻陛下去了沁丽仪那儿,琼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砸了手中的玉碗。


    “若不是我有孕在身,陛下岂会去她那?”


    自从陛下不在留宿琼芳殿,她不止一次地后悔过自己有孕这件事,左右她现在还很年轻,为什么要急着现在怀孕呢?有孕了待遇被提上了婕妤又如何,只是待遇,又不是真正给了她婕妤之位。


    可陛下的宠爱却是实实在在的。


    沁丽仪原本与她的宠爱就不相上下,现在她伺候不了陛下,沁丽仪难保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爬到她头上。


    一想到距离生产还有八个多月,八个多月都不能与陛下欢爱,她就再也控住不了自己内心的悲痛。


    琼嫔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少顷,她无声地流下了一行清泪,喃喃道:“露微,我后悔了……”


    露微虽对自家主子这种心态很不理解,但每次听到她这样说还是会大惊失色。


    她重复着话术劝着:“主子,您且忍一忍吧,等生下了小皇子,陛下一定会比从前更宠爱您的。”


    可琼嫔却有些听不进去。


    这些话她听多了,也听腻了:“忍?还要我如何忍?”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顾氏、姜氏她们一个个比我更得陛下宠爱吗?”


    她做不到。


    当初得知自己有孕之时有多欢喜,现在她就有多少的悔恨。


    她掐了掐手心,疼痛的感觉让她的思绪更加清醒。


    “我不能等那么久。”


    她等不起。


    陛下是什么性子,她并非全然不知情,正是这样,她才更加明白自己的优势,同时,也更加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琼嫔看着烛台上正在燃烧的蜡烛,目光缓缓一沉。


    陛下对一个人的宠爱,就如同这只蜡烛,燃烧到头了,火也就熄灭了。


    她不能再这样毫无意义地耗费时光了。


    *


    连着几日,姜令音都没再见到扶喻,但他的消息却时常传到她的耳边。


    除了琼嫔,他去的最多的就是临华宫。


    临华宫正殿有瑾妃和二皇子,偏殿的丽景殿则住着沁丽仪。


    可以说,在琼嫔有孕后,后宫中最得宠之人就变成了沁丽仪。


    那日过后,姜令音再没见到扶喻。


    花瓶里的桂枝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干枯后被她无情地扔到了院子里。


    冬灵见了,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都被纤苓阻止。


    宫人们都怕跟着的主子失宠,因而见陛下好几日都没来熙和殿,都变得有些心浮气躁。


    姜令音将她们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免心烦,便将人都挥退了下去,屋子里只留下了杪夏。


    “主子,她们也是关心则乱,您先别急,宫里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陛下的大有人在。”杪夏笑着,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再过两日就是主子的生辰了,想来那对和田红玉的手镯已经制成了,奴婢明日出一趟宫给主子取来可好?”


    有主子伺候的宫人每个月都能拿着主子的腰牌出宫。


    姜令音入宫前,就将蔺淮与交给她的和田红玉放在了铺子里,让人打成一对玉镯。


    她喜欢明艳的事物,颜色最爱红色,宝石和玉一类的也最钟爱红宝石和红玉。


    和田红玉手镯,是她今年送给自己的生辰礼。


    杪夏和她谈起这个,姜令音果然来了兴致,“若还有红玉,便让他们再打磨一对耳坠子……”


    她难得的说了许多话,杪夏都一一应了。


    想了想,她又道:“主子,奴婢记得去年铺子里入库了一件缠枝桂花的摆件,主子觉得好看,一直珍藏着。奴婢这回出宫不妨一并带进来,就摆在这案几上吧。奴婢瞧着这案上空荡荡的,正好缺了一件摆饰。”


    杪夏指了指原先摆放花瓶的位置。


    姜令音偏头看了一瞬,点头应允了。


    杪夏眉头微舒,似是不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继而道:“桂花将要凋零,昨儿奴婢看见段采女在御花园采摘桂花,听说是想制成桂花酿。主子从前也尝过桂花酿,只是觉得太甜,不大喜欢。觉夏说她会做点心,这个时节正是吃桂花糕的好时候,她想着给主子做一些,主子可要尝尝?”


    姜令音轻笑一声:“她莫不是已经做好了?”


    杪夏笑而不语,对着窗外唤了一声,话音落地不久,觉夏便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两碟桂花糕摆在了姜令音手边。


    觉夏含着笑道:“主子,这是奴婢亲手做的,还请主子品尝。”


    姜令音没问她何时做的,又在哪做的。


    钟粹宫设有小厨房,但不曾开火,所以,觉夏只能去御膳房那儿借地方。


    姜令音尝了一口,没想到糕点的味道细腻,甜度刚刚合适,她心一喜:“可有方子?”


    她不喜太甜太腻的食物,尤其是糕点,甜度必须要适中,若是再配一壶红茶,那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尝了一块,当即吩咐:“泡一盏茶来。”


    觉夏抿了抿唇,有些羞涩道:“主子,奴婢是同尚仪大人学的,并没有方子。”


    姜令音心情好,不吝与她交谈:“尚仪这手艺当真是极好。”


    不论是长安城还是雍州,不论是点心铺子里还是茶楼里,合她口味的糕点都太少太少,旁人觉得刚刚好的,她却都觉得太甜或是太淡。


    以至于这么多年,她也没找出一个称心的厨子。


    觉夏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细语道:“先前尚仪大人给诚妃娘娘做了一碟糕点,诚妃娘娘也这般夸了尚仪大人。”


    姜令音顿时收敛了神色,她看着觉夏,目光微冷,“是吗?”


    觉夏犹且不觉,继续说:“是啊,诚妃娘娘也喜欢吃呢。后来奴婢就跟着尚仪大人学了这个手艺,打算为主子卖弄一下——”


    杪夏见自家主子面色微凝,连忙接过话,“主子若是喜欢,日后便让觉夏为主子多做一些糕点,除了桂花糕,还有栗子糕、绿豆糕……不论主子想吃什么口味,觉夏都能为主子做出来,是不是,觉夏?”


    觉夏不明所以地缩了缩脖子,声音渐弱:“杪夏姐姐说的是,主子尽管和奴婢吩咐。”


    有杪夏帮忙打掩护,觉夏很快退出了屋内。


    “主子。”


    正如杪夏了解姜令音,姜令音也同样知道杪夏此时想对她说什么,但她并不想听。


    她淡淡道:“你将这碟糕点送去宜庆宫吧,既然诚妃娘娘喜欢,我便不夺人所爱了。”


    杪夏无奈地应了声:“是,主子。”


    宜庆宫


    姜衔玉收到杪夏送来的糕点后,怔愣良久。


    “二妹妹还是同从前一样喜欢使小性子。”她苦笑着。


    与口味极其挑剔的姜令音不同,她对于食物本身并不挑,但独独嗜甜,尚仪当初给她做的糕点味道很淡,不是她喜欢的,却是姜令音喜欢的。


    她本以为,让学习了尚仪手艺的觉夏去熙和殿,能受到姜令音的喜欢,没想到——


    姜衔玉摇了摇头,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兰汀替她委屈:“娘娘向来行事公允,这回却为了姜贵人破例,请尚仪将觉夏调去了熙和殿,而姜贵人呢,偏偏还不知道您的苦心,甚至不肯接受您的一片好意。娘娘,您这是何必呢?”


    “兰汀,我瞧着你怎么对二妹妹有偏见?”姜衔玉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呵斥,“二妹妹是什么性子,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吗?她肯不肯接受是她的想法,做不做,却在于我。往后,莫要再对二妹妹这般不恭敬。”


    “叫旁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与二妹妹生了龃龉呢。”


    兰汀咬了咬唇,很想将当初姜令音说的那番话全部在自家娘娘面前抖出来,可是她知道,若是自己这样做了,娘娘定是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她垂下眼,小声应道:“是,奴婢下次不会这样了。”


    姜衔玉见她这样,转而安抚她:“二妹妹也是个可怜人,我比她年长,又是她的堂姐,何必与她计较这些呢?在这宫里,人人都活的不易,兰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兰汀点点头,眼中含泪,“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也明白娘娘这些年以来的坚持,娘娘主子放心,奴婢再也不会说这些话了。”


    姜衔玉摸了摸她的脸,眼底尽是温柔。


    *


    杪夏从宜庆宫回来后,就见自家主子坐在榻上愣神。


    她合上门,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姜令音察觉到她的动作,却没有出声,她看着空空的案几,脑子里原是一片空白,这会儿却忽然想到了一张清俊的面容。


    那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


    想着想着,她便缓缓露出了一个笑。


    然而这笑意却转瞬即逝——


    门外的喜盛慌里慌张喊道:“主子,冬灵出事了!”


    姜令音将门打开,“说清楚。”


    喜盛一口气说完:“冬灵去御膳房给主子取膳时路上不慎撞到了永安宫的人,冬灵将充仪娘娘的药膳撞洒了,永安宫的人已经将冬灵扣押到了永安宫。方才充仪娘娘派了人来熙和殿传话,说要主子现在去永安宫为她重新煎一道药膳,否则,就将冬灵送去宫正司。”


    第24章 纵火“姜贵人还在里面。”


    姜令音带着杪夏一来到永和宫,就被守门的小太监“请”了进去。


    永安宫的前院里种了两棵腊梅,光秃秃的枝桠上挂满了红布和灯笼,看着依稀像是寺庙里的祈福树。


    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几个宫人弓着身子好奇地张望过来,见到姜令音时,眼中都有一刹的惊愕。


    走廊下的云栀见了姜令音,自台阶而下,朝她见礼:“奴婢见过姜贵人,炉子和药已经放在小厨房了,娘娘说贵人来了便直接去小厨房煎药。贵人,奴婢为您引路。”


    明摆着不给姜令音一丝喘息的时间。


    姜令音定定地看着云栀,问:“冬灵呢?”


    云栀唇边绽开一抹笑:“贵人放心,只要贵人煎的药让娘娘满意,冬灵姑娘自会安然无恙。”


    姜令音点点头,并不生气,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祺充仪既然想借用冬灵来为难她,必然不会轻易对冬灵动手。


    她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情绪,轻声道:“好,我明白了。”


    “贵人请。”云栀对她所表现出的安顺态度有些怀疑,但,对于她的配合还是很满意。她想着,这可是永安宫,即便姜贵人想做什么,也难逃她的眼睛。


    很快,云栀带着姜令音来到小厨房。


    如云栀所说,这里煎药膳的用具一应俱全,药材也被包裹着放在桌子上。但除了姜令音,小厨房并无第二个人。


    姜令音抬眼扫了一周,忽地笑问:“充仪娘娘放心让


    我为她煎药吗?”


    云栀带着笑:“贵人放心,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再者说,娘娘又怎么可能会喝下外人煎的药呢?即便她也知道,姜贵人没有胆量下毒。


    云栀福了福身,退出屋子。


    小厨房有开火的痕迹,永安宫又只住着祺充仪一人,不难猜测,这就是专门给祺充仪用的。


    一向好脾气的杪夏也生了怒气:“主子,充仪娘娘就是故意羞辱您,您千金之体,如何能进小厨房煎药?”


    然而话语间,姜令音已经打开了药。


    入目的药材种类颇是丰富,她用手指拨了拨,识出其中几味。


    幼时母亲生病,她曾看过大夫抓药,好奇之余,还偷偷尝过几次。


    但她那时候还小,只看过奴仆煎药,记得一些大致的步骤罢了。


    杪夏见她打开炉子,忙道:“主子,让奴婢来吧。”


    姜令音动作不停,指着炉子下的炭火道:“先生火吧。”


    杪夏不疑有他,迅速将火生了起来。


    橙红色的火焰在炉子里噼啪作响,云栀探出头来看了一下,见姜令音和杪夏正在有模有样准备煎药,不由地松了口气,心中却纳罕这姜贵人如何这般顺从,与传言中那个一言不发就闯到宜庆宫掀了汪宝林桌子的不是一个人似的。


    她收回目光,没敢轻心,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看着,自己便折返回寝殿,将消息告知给祺充仪。


    寝殿内的祺充仪的脸色却着实不好看,她没有上妆,唇色浅淡,眼底一片青黑。


    听了云栀的禀告,她才勉强有了笑意:“既然姜贵人安分,本宫也不为难她,让她将本宫今日要用的药膳全部煎好,就让她回去吧。”


    云栀应着,又问:“那冬灵呢,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祺充仪的视线在她脸上略略停顿,声音极淡:“冲撞了人,难免要受罚。便让她跪到后院里去,姜贵人什么时候煎好了药,她便什么时候起来。”


    “是,奴婢明白了。”云栀替她斟了一盏温水,轻声劝,“娘娘许久未合眼了,不妨歇一会儿吧。”


    自从陛下不来永安宫后,自家娘娘便愈发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了,不愿用膳,也不愿休息,若非有郦太医在,娘娘甚至都不喝药了。


    郦太医是陛下专门安排照料娘娘身子的太医,所以,陛下能通过郦太医知晓娘娘的情况。


    这些时日,陛下明摆着冷落永安宫,祺充仪哪还会不明白是自己惹恼了陛下,可她却不知自己哪儿惹了陛下不快。


    “云栀,陛下何时会来看本宫?郦太医都日日来永安宫了,陛下岂会不知?”


    她不敢埋怨陛下,只好从旁人身上找问题:“这几日,谁见陛下最多?是琼嫔,还是沁丽仪?”


    云栀避重就轻道:“娘娘,琼嫔有孕在身,陛下会去看她也不奇怪。”


    “那沁丽仪呢?”祺充仪追问。


    云栀哑了声。


    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自从前年蕙妃娘娘病逝,琼嫔和沁丽仪便成了最得圣宠之人。如嫣小仪那几位,则宛如昙花一现,陛下宠了没多久,就都抛在了脑后。


    琼嫔和沁丽仪却一直不曾失宠。


    自家娘娘倒也一直没被陛下遗忘,可偏偏身子不好,无法承宠,即便陛下时不时来一趟永安宫,也无济于事,娘娘无法让陛下的目光从琼嫔和沁丽仪身上转移。


    如今新人入宫,顾小仪和姜贵人倒也都是出挑的,可惜,仍然无法与这二人媲美。更不论,琼嫔还有了身孕,来日诞下皇子,在陛下心中的份量,恐怕要更多了。


    祺充仪眼中噙泪,面容虚弱,见云栀不言,她猛然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腹部,恨声道:“都怪本宫身子不争气……”


    “娘娘!”云栀被她这个动作吓得不轻,连忙扑上去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娘娘别伤了自己的玉体呀,您还年轻呢,有郦太医在,定会调养好您的身子。”


    “实在不行,您便学着瑾妃娘娘,从宫里找人来替您固宠——”


    话没说完,就挨了祺充仪一记清脆的耳光。


    祺充仪对她怒目而视,“云栀,如今连你也要逼我了?”


    云栀被打得一怔,忙不迭地跪下请罪:“奴婢失言。”


    然而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便再也无法瞒天过海,当作毫不知情。


    祺充仪低了声音:“虞家是不是给你传消息了?”


    云栀自知无法隐瞒,闷声道:“大人给奴婢传了话,说想让二夫人带着宫外请的女大夫来给娘娘瞧一瞧。”


    祺充仪眼睛一酸,“什么二夫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罢了,父亲哪里是在关心本宫,分明是想让她的女儿入宫替我……”


    一语未尽,眼泪已然簌簌流下。


    她极力贬低着府上姨娘的同时,却好似忘了,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里,除了皇后,其他嫔妃,都是妾室。


    因着祺充仪情绪起伏太大,云栀不得不留在屋子里,自然也无法分心给小厨房里的二人。


    此时的小厨房,姜令音站在炉子前,眉眼沉静。


    杪夏咽了咽口水,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主子,我们当真要这样做吗?”


    姜令音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敢么?”


    杪夏摇头,“奴婢是担心,此事若是闹大了,惊动了旁人,或是陛下,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主子是想用这个法子,引陛下来永安宫?”


    姜令音朱唇微翘,“祺充仪不是思念陛下吗?瞧着她多可怜啊,今日我便替她完成这个心愿如何?”


    杪夏眼中迸发出猛烈的情绪,她兴致高昂道:“主子心善!奴婢与主子一起。”


    姜令音笑了,炽热的火光从她的眼底闪起。


    炉子被掀翻在地,幽闭的屋子很快被橙红色填满。


    杪夏将沾湿了的绢帕递给姜令音,让她捂住口鼻,可姜令音却没接,她眼角轻挑,道:“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浓烟透过缝隙传到门外,小太监嗅了嗅鼻子,陡然意识到什么,立即破门而入。


    他腿一软,“走水了,走水了——”


    一边大声叫起来,一边撒开腿往外跑,根本顾不上先救人。


    小厨房走水的消息被宫人口耳相传,很快惊动了祺充仪和云栀。


    “走水?”云栀脸色一白,“姜贵人还在里面吗?”


    祺充仪也撑起身子,沉声道:“扶本宫起来。”


    走水可不是一件小事。


    若是姜贵人因此受了伤,陛下一旦查起来,岂不是——


    云栀不敢深想,连忙服侍祺充仪下榻,给她披了一件外衣,扶着她走出屋子,往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屋子里,姜令音让杪夏将祺充仪的几味药材藏到了袖子里,而后将自己的衣裙和脸庞上都沾了灰,才掐着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虽说这样看着并不算狼狈,若是狠心点,付出更大的代价或许呈现的效果会更好。但,她可舍不得让自己受伤。


    她生得这样好看,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呢?


    ……


    祺充仪搭着云栀的手站在走廊下,望着前面的场景,她步子忽地一顿。


    云栀不明所以地看过去,瞳仁一阵紧缩。


    在一众忙碌的宫人中,站着不动的人实在碍眼。


    见姜贵人好端端地站在台阶下,并未受伤,云栀本该松一口气的,可身后的火光,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姜贵人的风采。


    周围的人和景,仿佛都在为她做陪衬。


    瑰姿艳逸,眉眼如画。


    这是祺充仪第一次见到姜令音。


    往常听云栀说姜令音容貌昳丽,堪称艳压群芳,她一直觉得云栀是夸大其词,心中更是不以为意,可今日真正见到了姜令音,她心猛地一凉。


    恍惚间,也自以为明白了陛下为何在她入宫的第一晚就点了她侍寝。


    这般姿色,难怪了……


    她攥着云栀的手腕,越看心越惊。


    她自欺欺人地出声:“那是姜贵人吗?”


    云栀道:


    “是。”


    那边的姜令音也发现了祺充仪和云栀主仆二人。


    她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踏着步子向二人走近。


    秋风微凉,今日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燥热。


    祺充仪直愣愣地看着姜令音走到眼前,冲她福身:“妾身熙和殿贵人姜氏,见过祺充仪娘娘。”


    后宫的五位娘娘,祺充仪位分最低,存在感却最强。早在入宫的第二日,姜令音就想见见了,不过可惜,后来两次请安,祺充仪都不曾露面。


    她没想过,第一次见祺充仪是这样的场面。


    祺充仪更没想过,会见到这样一张脸。而她自己,也仪容不整。


    二人的见面,竟都如此狼狈。


    祺充仪恹恹地移开视线,冷声:“姜贵人为何故意纵火烧了本宫的小厨房?”


    被人倒打一耙,姜令音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嗓音含笑:“回娘娘,妾身也不知那炉子怎会突然间翻了。妾身担心娘娘心切,怕娘娘误了用药的时辰,故而一进小厨房,就开始为娘娘煎药,外头守着娘娘的人呢,有他们为妾身作证。”


    她有意无意扫了眼云栀,叹惋道:“只是可惜,那药还是毁了,到底还是耽误了娘娘用药。娘娘放心,妾身会再给您煎一次。”


    祺充仪觑了她一眼。


    姜令音毫无所觉,继续说:“只是钟粹宫不曾开火,娘娘若是不嫌弃,妾身便去御膳房借一处地方……”


    那到时候,祺充仪让她煎药的事便人尽皆知了。


    上位者有吩咐,下位者不得不听从。可她们都是陛下的嫔妃,位分上虽有尊卑高低,可也不能这般折辱人。


    祺充仪脸色一僵,“姜贵人!”


    姜令音笑应了声:“不知充仪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你放肆。”祺充仪才说了这三个字,话便被人打断,姜令音静静地注视着她,重复咀嚼着她的话:“放肆吗?”


    她笑问:“充仪娘娘觉得妾身如何放肆了?”


    “是娘娘让妾身来永安宫为您煎药,妾身依令行事,还差点葬身火海,娘娘却要怪妾身吗?”


    祺充仪想将罪责推到她身上,也得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


    小厨房的火势并不大,但烟雾升腾在空中,已经足以吸引人的视线。


    就在二人对峙着僵持不下时,永安宫走水的消息已经如风一般传到了各宫。


    熙和殿的喜盛一听,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纤苓和觉夏道:“主子在永安宫为充仪娘娘煎药,莫不是主子出事了?”


    纤苓和觉夏对视一眼,皆露出凝重之色。


    纤苓一咬牙,道:“觉夏,事急从权,你去宜庆宫将事情告诉诚妃娘娘吧。我去永安宫看看主子。”


    喜盛自觉道:“我来守着熙和殿。”


    三人分配完任务,赶紧行动起来。


    喜盛虽留在熙和殿,却也没闲着,故意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碰上过路的宫人就自言自语道:“充仪娘娘叫主子去煎药,奴才就该拦着点才是……”


    路过的怡和殿的小太监康乐也听了一嘴,他将永安宫走水和祺充仪让姜贵人为其煎药两件事合并在一起告知于顾静姝,而后猜测道:“主子,莫不是姜贵人烧了永安宫的小厨房?”


    顾静姝难得的没有说他什么,边往外走边道:“不论如何,且先随我去永安宫看看。”


    永安宫走水一事虽惹人注意,但不足以让各宫嫔妃前去围观。


    可没过多久——


    得益于觉夏的卖力,听说了姜令音被祺充仪刁难,现在又被困在走水了的永安宫的姜衔玉坐着步辇迅速向永安宫赶去。


    宜庆宫到永安宫要经过瑶华宫、御花园和临华宫,姜衔玉又素来低调行事,经行之处被人看到后,一传十,十传百……


    传到御前时,消息已经变成永安宫走水,而姜令音被困于其中尚未得救。


    籍安对庆望说完,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事关祺充仪和姜贵人的性命,庆望一刻也不敢耽误地上报给扶喻。


    扶喻并非整日待在案牍前,空闲之余,他经常到武场骑马、射箭,自然也不是一个人,他每次都会从御林军中挑出几个小子陪同。


    庆望来到扶喻跟前,扶喻正搭着一个身姿卓然,俊逸非凡的少年的肩膀,口中说着夸赞的话语:“……穆清有朕之风范。”


    “陛下。”庆望等扶喻夸完,硬着头皮上前,“方才永安宫走水了,传消息的宫人说,姜贵人还在里面没救出来。”


    扶喻脸上的笑意迅速褪去,他没问永安宫为何走水,反而问:“姜贵人怎么在永安宫?”


    庆望瞄了眼苏穆清。


    后者会意地准备退下去回避,扶喻却拦住他:“无妨。”


    庆望这才接着说:“奴才听说是充仪娘娘的药膳被熙和殿的宫女撞洒了,姜贵人便去永安宫给充仪娘娘煎药了。”


    扶喻蹙起眉,淡声吩咐:“去永安宫看看。”


    又对苏穆清道:“正好,朕让你和静姝见一见。”


    原先垂着头的苏穆清闻言眼前瞬间一亮,立即拱手谢恩:“多谢陛下。”


    这段时日,他被陛下调去了外头历练,因而顾静姝入了宫后,他还一次没见过。虽说让外男进后宫这不大合规矩,但陛下的话就是规矩,陛下都不在乎这个,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跟在陛下身后,从武场离开,进入后宫之地。


    第25章 故人“哑巴了?”


    一刻钟后的永安宫门前聚满了嫔妃和宫人。


    姜衔玉看着虽然有些狼狈,但毫发无伤的姜令音,着实松了口气。


    她还没开口,祺充仪却先发制人:“诚妃娘娘这般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姜衔玉看向她,温声道:“本宫听闻永安宫走水,特意赶来看看。”


    “不过是小厨房走了水,火已经扑灭了。”祺充仪却不依不挠,“永安宫的事,也能劳烦诚妃娘娘特意赶过来?”


    姜衔玉好脾气,姜令音却不是,她抽出自己的手,没理会姜衔玉,对着祺充仪道:“若非充仪娘娘让妾身煎药,小厨房岂会走水,娘娘难道还要怪罪妾身笨手笨脚不成?”


    她的嗓子如沁了水一般清冽,听在祺充仪耳中,却有指桑骂槐和有恃无恐之嫌。


    她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


    她怎么也没想到,姜令音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她。


    祺充仪神色扭曲,正想要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三下击掌声。


    她脸色倏然一白。


    聚在门口的嫔妃和宫人一静,自觉让出一条道,环珮玎玲,声音回荡:“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扶喻一身冷气地从銮驾下走下来,扫了一眼四周便蹙起了眉,胭脂香气混杂在一起,让人又闷又热。


    他抬了下手,冷声:“都围在这里做什么?退下。”


    在外面的嫔妃位分都不高,最高的还是刚来一步的顾静姝。


    扶喻将她留了下来,其余人全都被迫告退。


    院子里的三人也敛衽迎了出来,为首的姜衔玉连忙福身:“妾身给陛下请安。”


    祺充仪一见到扶喻,顿时摆出摇摇欲坠的模样,颤声行礼:“陛下万安。”


    扶喻的目光却掠过二人,落在她们身后的姜令音身上。


    女子的衣袖和裙角处都沾了灰,连面容上也有一团污黑,扶喻越看,眉头越皱。


    见女子低垂着眼眸,甚至不敢看他一眼,扶喻眼皮一掀,没忍住刺了句:“几日不见,姜贵人怎么让自己这么狼狈不堪?”


    此话一出,连姜衔玉的脸色都变得有点古怪。


    陛下何时学会了这样的说话方式?


    姜令音闻言仍是没抬头,也不吭声回他的话。


    姜衔玉在一旁看得着急,生怕陛下怪罪下来,慌忙张嘴想要替她解释,不成想,祺充仪抢在了她面前诉苦:“陛下,姜贵人实在胆大妄为,竟将陛下赐给妾身的小厨房烧了——”


    因她体弱多病,陛下当年特意为


    她开了永安宫的小厨房,给她用来煎药、熬药。


    她原以为能借这句话引起陛下的怜惜。然而此时,扶喻只看了她一眼,继而语气轻飘飘道:“烧了就找人来重新修缮。”


    仿佛此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一句话,直接堵得祺充仪哑口无言。


    祺充仪咬了咬唇,还想说什么,可扶喻却绕过了她,站到了姜令音身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颚。


    “哑巴了?”


    扶喻手上使了些力气,姜令音被捏得眼眶泛红,被迫昂起头来与他对视。


    看清了姜令音眼尾的那一抹红后,他轻啧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地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


    “回去吧。”他道。


    声音有些柔和,看着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姜令音这样想着,忽地伸手攥住了扶喻的手指,声音很轻:“陛下不陪一陪妾身吗?”


    扶喻蓦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他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打量了一下姜令音,扶喻思忖了须臾,拦腰将她抱起,往銮驾走去。


    四周更静,空气凝滞了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陛下抱着姜贵人坐上了銮驾。


    祺充仪受到的打击最大,她直愣愣地看着二人交缠在一起的衣裳,脑袋里嗡的一声,思绪完全停滞。


    姜衔玉和顾静姝面上倒还算平静,可谁也不知道这一刻她们心中在想什么。


    姜令音靠在扶喻的胸膛处,余光观察着她们的神色,目光轻转,却在触及到一张侧脸时恍惚了一瞬。


    她闭了闭眼,在脑海里描摹出那人的轮廓。


    半晌,她偏过头,凝望向銮驾旁那垂手而立的那个男子。


    不错,是他。


    姜令音心尖一颤。


    扶喻似有所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什么?”


    他眺望着永安宫小厨房的方向,淡声:“故意的?”


    他并不觉得姜令音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所以猜测她是为了报复回去,故意纵的火。


    姜令音眼睫微颤,敛去眸中的情绪,意味不明道:“陛下觉得妾身会煎药吗?”


    扶喻一时没明白她表达的意思:“什么?”


    姜令音抬眼看他,声音微微一软:“祺充仪让妾身煎药,妾身不会。”


    她蹙着眉心,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扶喻一怔,却没说话。他垂着眼,不知从哪取出一条帕子,开始擦拭她脸颊上的灰尘。


    一直到銮驾停下,他才淡淡道:“朕没怪你。”


    说这话时,他总觉得有些别扭。可姜令音听了,却展颜一笑:“陛下当真不怪妾身吗?”


    扶喻下意识地抚了抚她的眼尾,轻颔首道:“不怪。”


    他心想,比起蹙着眉的样子,他还是更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姜令音眉开眼笑,张开手抱住了他,声音又轻又柔:“陛下,您对妾身真好。”


    扶喻心中一动,回抱了她。


    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姜令音却再次将目光定在了薄纱后那朦胧的身影上。


    虽隔着帷帐,但她却根据记忆中的身形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


    苏穆清。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绕了一圈,带着丝丝的缠绵。


    真好,她又遇见他了。


    跟在銮驾的苏穆清一直低着头,腰间的白玉竹节玉佩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晃动。


    銮驾停在钟粹宫外,扶喻揽着姜令音的腰肢走向熙和殿,走了一半,他突然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苏穆清,道:“和静姝一起用个膳再回去吧。”


    苏穆清拱手,声音难掩激动:“臣多谢陛下恩典。”


    姜令音听着他的声音,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苏穆清就在她身后,可她跟着扶喻一直不停地往前走,没有回过一次头。


    ……


    姜令音洗净了面容,又换了一身衣裳,从屏风后出来时,却见扶喻坐在榻上,手里握着一支发簪把玩。


    是她发髻上今日戴的那一支水仙花玉簪。


    姜令音眼眸微闪,移步上前,唤他一声:“陛下。”


    扶喻眼皮未抬,恍若未闻。


    姜令音默了默,忽然从他手中抽出了簪子,一点点挤进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交。


    “陛下不是说不怪妾身吗?”她晃了晃手指,十分不解。


    当下,姜令音是站着,而扶喻却是坐着。


    一直以来都是抬头看他的姜令音此时微微低着头,扶喻对这个姿势很不习惯,手腕一折,将女子拉着坐到了自己的腿上,目光变成了平视。


    今日的姜令音比先前安静许多,也乖巧许多,可扶喻心里没由来地生了些烦躁。


    他嗤了一声:“朕让你入宫,可不是让你去给人煎药的。怎么,先前掀桌子的勇气都用完了?”


    姜令音讶异地望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扶喻话一说完,又觉得懊恼。


    他这样说,岂不是在纵容她的气势?


    但说出口的话又不好收回,扶喻紧抿了抿唇,正打算用空闲的手从案几上端起一盏茶。


    姜令音却忽然凑近他,低低一笑:“那陛下让妾身入宫,是为了什么?为您开枝散叶吗——”


    后一句话的尾音上扬,带了些许的期待和揶揄。


    扶喻手一抖,脸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女子身上的馨香细细密密地裹住了他。


    屋内寂静无声,这个吻占据了二人所有的注意。


    姜令音好学,也喜欢举一反三,吻过他的脸颊和鼻尖,温柔的轻吻渐渐转成了唇齿间的交缠。


    扶喻眼神复杂,刚才安静的是她,现在热情和卖力的也是她。


    但很快,他便没空去想了。


    思绪被人牵动,陌生的潮涌几乎淹没了他的神智。


    寝殿里没有熏香,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旖旎气息。


    一院之隔的怡和殿气氛却是无比温馨。


    顾静姝看着许久不见的苏穆清,眼眶登时一红,“小舅舅,你瘦了。”


    她情绪很少外露,但在自家亲人面前,她总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苏穆清原地转了个身,无奈道:“我这是壮实了,哪里瘦了?静姝,你可别哭了,叫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顾静姝破涕而笑,同他说起了正事:“小舅舅这次回来,陛下可安排了你去做什么?”


    苏穆清脸色一正,坦白道:“陛下让我在御前待着,不准我出长安了。”


    能在御前待着的,都是年轻一代的子弟,帝王为自己培养的心腹之臣,前途不可限量。


    顾静姝放下了心,轻道:“外祖父和外祖母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了,我进了宫后再无法近身侍奉他们,小舅舅能在长安待着,到底让我安心些。”


    苏穆清挠了挠头,却露出苦恼之色:“你如今嫁了人,他们恐怕就要催我成亲了。”


    “不会。”顾静姝笑一笑,安抚他,“入宫前我已经同外祖父说过小舅舅想先立业的想法,外祖父也答应了,这几年小舅舅只管安心跟在陛下身边做事就行。”


    苏穆清眼前一亮,神采飞扬地朝她作了一揖,“静姝,你真是小舅舅的好外甥女。”


    他顿一顿,小声关心:“陛下待你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顾静姝微微含笑,“小舅舅放心。”


    苏穆清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咧嘴笑起来:“那便好,以后我在御前,倒是更方便照顾你了。”


    对于这种话,顾静姝笑而不语。


    寒暄过后,苏穆清看着顾静姝,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又深邃:“静姝,你记住,你的身后是整个苏家,还有你的小舅舅,永远不要畏惧旁人。让你入宫,已经是委屈你了。以后,小舅舅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知道了吗?”


    顾静姝点点头,没有说话,但无声胜有声。


    虽说扶喻让苏穆清留在宫里用膳,但这到底是后宫,不大方便,苏穆清逗留了一柱香时辰,便起身向顾静姝告辞了。


    顾静姝送他到钟粹宫门外。


    苏穆清见銮驾还在,不由地好奇道:“还有谁与你同住在这里?”


    顾静姝道:“绥安侯


    府的姑娘,如今是陛下的姜贵人。”


    苏穆清“哦”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陛下很宠爱姜贵人吗?”


    他方才并没有见到姜贵人,但余光瞥见了陛下将人抱着进入了銮驾的那一幕。


    顾静姝点点头,提点他道:“姜贵人是陛下新宠,小舅舅在御前走动,往后应当能见到。不过,她脾气不大好,小舅舅注意些,莫要冲撞了她。”


    苏穆清深以为然:“世上像静姝这样温柔的女子可不多见。”


    御前侍卫与后宫嫔妃唯一能接触的地方便在勤政殿,倘若陛下召嫔妃去勤政殿,难免不会撞见几次。


    苏穆清想一想,又道:“陛下一向不喜欢后宫中的娘娘们去御前,我不会碰上的。”


    “不慎碰上了,我也会避着的。”


    御前的侍卫可不能与后宫嫔妃有过多的牵扯。这一不小心,可就是牵连好几族的罪名。


    顾静姝也只是随口一叮嘱,毕竟,苏穆清在御前的时间可比她在宫里的世界长的多。


    送走苏穆清,顾静姝折身回到寝殿。


    秋风阵阵,院子里的树叶婆娑,头顶上乌云密布,看着是要下雨的前兆。


    第26章 中毒“陛下一点都不心疼人。”……


    等姜令音和扶喻将身上清理干净,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阵雨过后,高空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弯月也不见影踪。


    雨后的桂花残落了一地,香气隐没在风中。


    姜令音依偎在扶喻怀里,懒懒地开口:“陛下饿不饿?”


    扶喻没戳穿她的小把戏,直接唤人传膳。


    他微微拧眉,捏了捏女子的脸颊,冷淡道:“既然饿了,就起来用膳。”


    还躺在他怀里做甚?


    姜令音努了努嘴,眼眸一转,又攀上他的脖颈,似有不满:“妾身累了,陛下抱着妾身去好不好?”


    扶喻就没见过她这样得寸进尺的人。


    他刚要拒绝,又听女子控诉道:“若不是陛下,妾身怎么会这般疲乏?”


    扶喻指腹用力,在她雪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愔愔是在怪朕?”他眼眸一暗,哑声,“方才是谁缠着朕不放的?”


    姜令音只当作没听见,又蹭了蹭他的掌心,口中抱怨:“陛下一点都不心疼人。”


    扶喻挑了挑眉,反问:“谁告诉你朕是怜香惜玉之人了?”


    当然没有人这样说,大家都说当今陛下薄情得很,不过这话姜令音可不会当面说给他听。


    她浅笑一声:“旁人妾身不知,但陛下对妾身一贯是疼惜的。”


    “呵——”


    扶喻懒得与他争辩,轻轻推开她,自个儿下了床。


    在姜令音沉默的注视下,一个呼吸,两个呼吸……终究是扶喻败下阵来。他沉着脸将女子抱起来,警告道:“下不为例。”


    姜令音哼了哼声,却没正面回应。


    既然抱了她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怎么会是下不为例呢?


    用过膳,扶喻自然而然地留宿了熙和殿。


    姜令音没问扶喻为什么好几日都没来熙和殿看他,扶喻自然也不会向她解释自己的行为。


    二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仿佛这段不曾相见的日子本就不存在一样。


    扶喻沉睡过去后,姜令音却还睁着眼,没有困意。


    屋子里留了两只蜡烛,光线昏暗却隐约能看见人的面庞。


    她侧身望着扶喻的睡颜,不知怎的,却忽然想到了苏穆清。


    初见苏穆清是在镂云霞里,那时候她刚回到绥安侯府不久,接手了母亲给她留下的店铺。


    钱财太多,总是惹人眼红的,更何况她还是女子,不服她的人并不在少数。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服众。


    那日她从二楼下来,一眼就在人群中瞥到了苏穆清。彼时她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是在一众女子中,身为男子的他格外高挑显眼罢了。


    来铺子里买胭脂和首饰的大多是女子,男子则少之又少,她当时便在想,他是不是买给他的心上人。


    鬼使神差的,她就走到了他面前,开始给他介绍起各种胭脂和首饰。


    他听得很认真,仿佛对女子之物了如指掌。


    他还很爱笑,说话时,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与她从前遇到过的男子都不同。


    于是结账之时,她状似随意问了句:“公子是买给自己爱慕的姑娘的吗?”


    若是寻常男子,大抵开始炫耀了,但苏穆清没有,闻言,他摇头笑了笑,解释道:“给我外甥女的。说来,她应当和姑娘您一般年岁。”


    ……


    “睡不着?”


    扶喻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令音思绪瞬间回笼,她耷拉下眼睫,轻声呢喃:“陛下,妾身有些冷。”


    扶喻没好气地搂住了她,“行了,睡吧。”


    姜令音任他搂着自己,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何时合上的眼眸。


    她醒来时,扶喻已经去上早朝了。


    纤苓和冬灵伺候她起身盥洗,直到用早膳,姜令音才发觉殿内少了一人,“杪夏呢?”


    纤苓笑道:“主子,杪夏姐姐出宫去了,午时才能回来。”


    姜令音后知后觉杪夏是去做什么,她手上一顿,眉眼间的情绪忽然变得莫名寡淡。


    冬灵见她吃了两勺清粥就搁下了汤匙,立即紧张道:“怎么了,主子?可是今儿的早膳不合胃口?”


    姜令音不愿多说,只淡淡道:“没什么。”


    明日就是她的生辰了。


    一整日,姜令音都提不起精神。只有晌午时分,杪夏带着一对和田红玉镯子回来时,她才有了些微笑意。


    纤苓等人见她郁郁寡欢,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还是冬灵对着杪夏一阵撒娇才得知了真相。


    主子自幼受到父母疼爱,每年的生辰都办得很是隆重,因此,在主子的父母亡故后,主子依旧很重视这个日子,却不愿为自己庆贺生辰了。


    因为,真心为主子的长大而高兴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


    经过一夜时间,永安宫祺充仪和姜贵人结下了梁子的事儿传遍了后宫。只是让人意外的是,陛下对此事的态度——


    玉照宫


    宁昭容笑得前仰后合,“本宫便说,祺充仪迟早有一日会遭报应的,你瞧,这回姜贵人就狠狠打了她的脸。陛下也不偏袒她了,真是大快人心。”


    南筝怕她笑岔了气儿,忙替她抚着后背顺气,“娘娘,这姜贵人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呢。”


    宁昭容擦拭着眼泪溢出来的泪,哼声道:“第一眼见到姜贵人,本宫就觉得她不可小觑。”


    这不,果然如此。


    这才过了多久啊,就让陛下在她与祺充仪之间选择了她。


    南筝不由地开始担忧:“姜贵人这般能耐,难免不会成为第二个琼嫔……”


    宁昭容打断她的话,冷冷一笑:“琼嫔算什么东西?单是一个出身,姜贵人就甩了她一大截,你以为她能与姜贵人相提并论?”


    南筝讶异:“娘娘的意思是?”


    宁昭容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或许,是蕙妃也不定呢。”


    南筝一脸惊骇。


    蕙妃娘娘?


    然而下一瞬,宁昭容又否认了句话:“姜贵人与诚妃性子不同,与蕙妃的性子更是没半点像,她不会是第二个蕙妃。但,她若能越过蕙妃,这出戏才叫好看。”


    南筝哑然失笑:“娘娘怎么这么相信姜贵人?说不准,姜贵人连诚妃娘娘也比不上呢?”


    宁昭容睨了她一眼,坦然道:“直觉罢了。”


    不过,她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


    *


    自从姜贵人和方宝林都因问月台遇见陛下进而得宠后,问月台便成了仅次于御花园的热闹之地。


    清音阁被尚仪局派人重新打扫干净,桌案上每日也摆上了各式各样的糕点供来歇脚的主子们尝用。


    地儿宽阔又僻静,嫔妃们便喜欢三三两两结伴在这儿开始煮茶、闲话。


    只是很可惜,她们来了好些日子,也不曾遇不到陛下,失望是有,但嫔妃们之间却因着闲谈,关系变得亲密了许多。


    这会儿,蒋贵人正和几


    位才人、采女在喝茶。


    距离她被顾静姝推下水已经过了一段日子,后宫众人约莫都渐渐忘却了此事。位分低于她的嫔妃即使记得,也不敢说出来讨人嫌。因而蒋贵人一招呼,她们便都围了上来,互相恭维和谈笑。


    宫里的日子实在太寂寞了,找个能说话的人都很困难,这样和睦地坐在一起喝茶闲谈更是少见——在昭和宫请安算不上,那儿位分低的都拘束着,压根不敢开口说话。


    因此,众人都十分珍惜这样的气氛。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两次过后,蒋贵人和她们都熟络起来,其中,又以她最是年长,便自觉当起了领头人。


    茶炉中的水沸腾后,宫女们便给她们各自斟了一杯茶。


    罗才人起身,率先对蒋贵人表示感谢:“蒋姐姐,这杯茶,我敬你。”


    蒋贵人十分享受这样众星拱月的氛围,对于罗才人等人,嘴上也十分客气:“也要多谢诸位妹妹给我一个面子,来,这一杯,我敬各位妹妹。”


    众人以茶代酒,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有来有往,气氛越发热闹。


    蒋贵人喝了几杯热茶后,脸颊开始泛红,她张口,想让宫女将窗子打开,可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而模糊。


    她一愣,猛然拂落茶盏。


    众人顿时一静,张望过来。


    有人困惑:“蒋姐姐,你怎么了?”


    蒋贵人张口说话,却发出一阵嘶哑又刺耳的声音。她捂住自己的喉咙,不停地拿手比划着,神色又惊又恐。


    罗才人瞳仁一缩,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蒋姐姐,你这莫不是坏了嗓子?”


    她倏然看向手中的茶水,余下的人也纷纷脸色一白,如坠冰窖。


    有人面露急切,尖叫道:“快,快传太医——”


    也有人当即就被吓哭了。


    罗才人看着这一幕,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继而安慰众人道:“诸位妹妹别担心,若是茶水有问题,下毒之人必定还在屋子里。为今之计,先将事情禀告淑妃娘娘吧。”


    无人不应。


    问月台的事情传到昭和宫,淑妃立即派人将问月台里里外外检查一番。


    被战战兢兢带到昭和宫的几人,俱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发出些声音,确认自己的嗓子还能说出话。


    蒋贵人则被带到了厢房,由太医把脉。


    淑妃扫过众人,目光停留在唯一一位还算平静的罗才人身上,淡声:“罗才人,今日之事,你原原本本的和本宫说一遍。”


    罗才人颤着声,从头开始说起。


    “……妾身记得,蒋姐姐喝了好几杯茶后,嗓子突然发不出声了……在座的几位妹妹,都喝了茶,妾身也是,可不知怎就蒋姐姐一人……”


    淑妃沉声打断:“只喝了茶?”


    罗才人点头。


    淑妃又问:“你们这样,日子持续多久了?”


    罗才人算了算,给出一个数:“加上这回,也不过四次罢了。”


    淑妃眉目紧蹙,心下思忖良久。


    正好此时,太医把完了脉从屋内出来,他回禀道:“淑妃娘娘,蒋贵人是中毒了。”


    淑妃当即询问:“什么毒能让嗓子说不出话?”


    太医摇头,道:“回娘娘,微臣也不敢妄言。或许并非只是一种毒,而是几种无毒却相冲之物混合在一起所致。微臣以为,蒋贵人中毒的时间,也不过是近十日的事。好在毒量少,还有恢复的可能。微臣可以先为蒋贵人开一道方子,让贵人温养一段日子看看效果。”


    淑妃颔首,“好,就按照你说的来。”


    一转脸,又见到目光迫切地看着她的众人,淑妃摆了摆手,吩咐太医:“劳烦太医给诸位主子瞧一瞧可有中毒的迹象。”


    太医躬身,依次给众人把过脉,道:“回娘娘,各位主子并未中毒。”


    淑妃松了口气,众人也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说,蒋贵人中毒之事与她们在问月台喝的茶无关?


    第27章 贺礼“送去熙和殿。”


    众人面面相觑,屋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这时,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那岂不是在顾小仪推蒋贵人落水之后发生的事?”


    淑妃眸色一沉,“莫要胡言乱语。”


    说话之人立即喏喏应下。


    然后这句话却宛若一颗石子,投在了并不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更大的涟漪。


    罗才人犹豫了一下,道:“虽说妾身等人没有中毒,但蒋姐姐近日常去问月台,说不准是有人利用了此事呢?”


    淑妃沉默了片刻,方道:“诸位不必惊慌,此事本宫会给诸位和蒋贵人一个交代。”


    ……


    “蒋贵人嗓子坏了?”


    顾静姝怔了怔,“这是怎么回事?”


    康乐解释了一通,担忧道:“现下还有人怀疑此事与主子有关,淑妃娘娘正派人搜查问月台和蒋贵人的寝殿。主子,此局看来是针对您来的。”


    顾静姝倒没觉得意外。入宫以来,她过得还算安稳,这陷害的戏码兜兜转转终归在今日落到了她的头上。


    “检查一下怡和殿,瞧瞧可有不干净的东西。”她一边吩咐,一边往屋外走,“让所有宫人都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要问。”


    康乐和素衣领命而去。


    熙和殿的宫人对怡和殿发生的动静也很关注,宫里又藏不住秘密,不多时,喜盛就将蒋贵人失声与疑似顾小仪下毒两件事禀告了姜令音。


    姜令音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不以为意:“这样浅显的针对,谁看不出来?”


    蒋贵人与顾小仪前头发生了龃龉,转头蒋贵人就失了声,顾小仪的嫌疑自是最重。


    冬灵道:“说不定是蒋贵人自导自演陷害顾小仪呢?”


    姜令音没说话,不论是蒋贵人自己还是旁人,总不能是顾静姝做的。她瞧着是个行事光明磊落之人,可不像是会背后捅刀子的。


    姜令音并不关注此事的发展,只让喜盛有了结果后再告诉她,吩咐完便早早地歇息了,连晚膳也没用。


    门外的冬灵和纤苓对视一眼,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冬灵着急:“主子今日都没怎么用膳,这可如何是好?”


    纤苓眼光微微闪动,“冬灵,你说陛下今日会不会来后宫?”


    冬灵沉吟:“今儿蒋贵人出了事,又牵扯到中毒和顾小仪,陛下应当会进后宫吧。”


    “陛下会不会来看主子?”


    “这……”陛下的心思谁能揣测明白?


    冬灵有些不解:“纤苓姐姐,你问这些做什么?”


    纤苓弯了弯唇,道:“若是陛下能来瞧瞧主子,主子或许就高兴了呢?”


    冬灵望着她,不明所以。


    *


    扶喻脸色微沉地从御辇上下来,径直进入昭和宫。


    随着他的到来,殿内的哭啼声一止,慌忙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平身。”扶喻扫了一眼四周,在首位坐下,“淑妃,查到了什么?”


    淑妃言简意赅地解释一遍:“宫人搜查完问月台和蒋贵人的寝殿,在蒋贵人的屋子里找到了用了一些的生半夏。”


    “蒋贵人落水后,寒气侵体,咳嗽不止,太医给蒋贵人开了药方,方子里便有一味半夏的药材,只是经过处理,太医开的并无毒。”


    而生半夏,不做内服,且有毒。


    也就是说,有人替换了蒋贵人的药材。


    “伺候蒋贵人的宫女说,这药材只经过她和太医的手,并无旁人。”


    淑妃停顿了一瞬,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妾身想着,蒋贵人是在小厨房那儿煎药,那儿人多眼杂,或许是有人趁着宫女不注意,往里头添了毒。可蒋贵人屋子里的药材,却不知如何被调换了。”


    扶喻听完,冷声道:“既如此,先将伺候的宫人送去宫正司审问。”


    他注意到泪眼汪汪的蒋贵人和她身旁垂头不语的顾静姝,又问淑妃:“方才出了何事?”


    淑妃轻声:“蒋贵人觉得是顾小仪害的她。”


    “荒唐!”扶喻冷冷一斥,“顾小仪


    怎会无缘无故害她?”


    见他对顾静姝表示出极大的信任,蒋贵人眼圈顿时一红,可她说不出话,唯有用眼神示意宫女。


    宫女会意地道:“回禀陛下,当初若非顾小仪,主子也不会高热不退。顾小仪记恨主子在心,既能做的出推主子落水的事,焉知不会给主子下毒?”


    她侧了侧头,看了眼顾静姝身后的素衣,继续说:“况且奴婢在小厨房时,顾小仪身边的宫女特意来瞧过,奴婢还看到,她向其他宫人打听奴婢主子的事。”


    蒋贵人重重地点头,对这个说法很是认同。


    淑妃先看了眼扶喻,才出声:“这些不过都是猜测。无凭无据,你如何能断定是顾小仪做的呢?”


    她有意地没提当初落水之事,蒋贵人一急,望向问月台与她喝茶的几位才人和采女。


    罗才人眉头紧皱,替她说话:“陛下,淑妃娘娘,妾身以为,可这宫女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不妨让人查一查顾小仪,证实顾小仪的清白。”


    听到这里,顾静姝这才缓缓抬头,迎上了扶喻与淑妃的注视,她声音平淡:“都是猜测,蒋贵人执意攀咬妾身,妾身便要拿出证据向她证明吗?妾身心中坦荡,不怕搜查。”


    “倘若什么也没搜查到,不知蒋贵人打算如何给我一个交代呢?”她看向蒋贵人,神情自若。


    蒋贵人脸色微白,许久没有动作。


    两人无声无息地对视着,空气仿若凝滞了一般。


    最后还是淑妃开口:“蒋贵人,本宫知晓你急着想找出凶手,可本宫岂能仅凭你一人之言就搜查顾小仪的寝殿?这于理不合。”


    “不妨先等审问完宫人再说吧,至于那些生半夏,若是太医院开的,都会有记录,哪个宫取了,一查便知。”


    众人应了声。


    蒋贵人怨恨地瞪了眼顾静姝,后者无视了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


    等待的间隙里,扶喻垂眸把玩着自己手指上的扳指。


    这时候,籍安却悄然走到庆望身边小声说了两句话。庆望听完,快速看了眼殿内的嫔妃们,没犹豫多久,就回禀了扶喻:“陛下,司珍司将头面送来了。”


    扶喻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他先前吩咐司珍司给姜令音做的头面。


    “送到哪了?”他问。


    庆望赔笑:“司珍司的人听说陛下到了后宫,现在已经带着头面到了昭和宫外。”


    扶喻眉梢微动,司珍司的人何时这么急切了?他记得是吩咐过让人做好后送来给他过目,但怎么也该送去勤政殿才是。


    但他也没深想,淡淡道:“呈上来。”


    庆望笑眯眯地应答着,暗中却给了籍安一记冷眼。籍安缩了缩脖子,回以讨好的笑容。


    淑妃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正纳罕着,便见几位捧着托盘的司珍司女史走进来。


    “微臣给陛下请安,给淑妃娘娘和各位主子请安。”


    为首的女史身形高挑,画着细长的眉,一举一动,颇具神韵。


    众人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但若具体一点,该是聚集在她身后另外两名女史手中的托盘上。


    扶喻抬了抬下巴,女史立即含笑:“请陛下过目。”


    她掀开红绸缎,露出一套镶嵌着红宝石的头面,精美华丽。


    这一组头面中有九件首饰,三支发簪、四件头饰和一对耳饰。


    除了红宝石,还雕刻了花纹,淑妃一眼就认出那花样——木芙蓉。


    她有些诧异陛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还有兴致来看女子的头面。


    底下的嫔妃眼睛都看直了,羡慕的同时也不免嫉妒,猜测起陛下是赏给何人的。


    东西都送到昭和宫来了,莫不是给淑妃的?


    然而扶喻看了几眼后,便挥手让几人退下了:“送去熙和殿。”


    熙和殿——


    竟是给姜贵人的?


    蒋贵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套头面,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她不明白,为什么都是贵人,姜氏就能得到陛下这样贵重的赏赐?而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


    顾静姝稍稍瞧了头面两眼,同淑妃一样都没表露出什么情绪。


    忽然,淑妃似是想起什么,她微微一笑道:“妾身记得,明日是姜贵人的生辰,这莫不是陛下给姜贵人的生辰贺礼?”


    听扶喻“嗯”了声,淑妃又道:“陛下选的样式极好,妾身瞧着很衬姜贵人呢。”


    扶喻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不可置否:“她适合艳丽的颜色。”


    淑妃点点头,“陛下先前赏了妾身四扇双面点翠屏风,妾身一直没用上,倒是适合姜贵人。”


    扶喻回想了一下,道:“你若舍得,便叫人送熙和殿。”


    淑妃莞尔:“给姜贵人妾身自然是舍得的。”


    帝妃二人言笑晏晏,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无比刺耳。


    他们若无其事地谈论着姜贵人还未到来的生辰和适合送给姜贵人的贺礼,却好像都忘了今日真正的苦主。


    但没有人出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她们默默地听着,连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罗才人看了看蒋贵人,又想了想还在熙和殿的姜贵人,不由地暗叹,即使都是贵人,但被陛下看在眼里的,才是真正的贵人。


    若今日失声的是姜贵人,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毫不在意吗?


    她低了低头,不愿再想。


    ……


    昭和宫外


    庆望对着籍安一阵训斥:“收了什么好处?谁让你带着有琚来昭和宫的?”


    籍安一脸委屈:“师傅,可不是徒儿让有琚来的,分明是有琚主动找的奴才。”


    庆望怀疑地看着他:“有琚会找你?”


    籍安点头,“是啊,有琚还给了徒儿一个荷包呢。”


    他将荷包从袖子里取出来,递给庆望。


    庆望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栗子,“你给我仔细看看,这荷包眼不眼熟?”


    籍安忍着痛,翻来翻去看了看,灵关一现:“这是熙和殿的人给有琚的?”


    但熙和殿的人如何知晓陛下吩咐了司珍司给姜贵人做头面?


    庆望仰头,叹了口气,“只怕不是姜贵人吩咐的。”


    而是有人自作主张呐。


    籍安捏着荷包,呐呐:“那有琚为何还要告诉熙和殿的人,事后又告诉奴才?”


    庆望没什么耐心地道:“给咱们透个底,卖个消息罢了。有琚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她可从不会让自己吃亏。”


    在这宫里,坐稳自己的位置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往上爬了。宫女归六局二十四司掌管,太监归内侍省掌管,泾渭分明。两方并不会主动触犯彼此的利益,在这前提下,互通消息是常事。


    人脉,是他们生存和争斗时都非常重要的一环。


    宫里,可不适合单打独斗。


    主子之间有争权争宠,而他们之间的争夺只会更激烈。


    毕竟位置只有那么多,先到先得,后来居上者总归是占据少数的。


    第28章 报复“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身为玉照宫的主位娘娘宁昭容,在宫人搜查了蒋贵人的屋子后也来到了昭和宫。


    她到时,太医正在将开药和取药的记录给淑妃过目。


    淑妃面色沉静地看着册子上的字迹,疑惑道:“永安宫?”


    扶喻漫不经心地睇了眼,听太医继续说:“是,近一个月只有永安宫取了半夏给充仪娘娘入药膳。”


    祺充仪身子不好,一直都在服用药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底下的嫔妃都一愣,没想到祺充仪也被牵扯了进来。


    淑妃接过绫屏递来的宫人口供,扫了一眼,脸上逐渐凝重:“陛下,伺候蒋贵人的宫人口供并没有问题,只是,他们都没资格接触蒋贵人的药,煎药一事一向都是蒋贵人的贴身宫女流絮来负责。”


    蒋贵人身后的宫


    女流絮苍白着脸,闻言倒还算镇定,立即跪下道:“陛下、淑妃娘娘,主子病了后,确实一直是奴婢在给主子煎药。”


    但她可是蒋贵人的贴身宫女,有什么理由陷害自家主子?


    可煎药的御膳房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总不能将所有人都送去宫正司审问。而整个后宫中,只有永安宫有这味药材。


    不知想起什么,流絮的声音忽然拔高:“陛下,奴婢想起来了,近来永安宫的人也常常来御膳房煎药,与奴婢的炉子隔的很近。药材,也都是放在同一张桌子上的。”


    她这么一提醒,殿内几个宫女在自家主子的眼神下也都纷纷点头。


    各宫主子每日都要用膳,取膳的任务一般都是交给信任的宫人去做。


    永安宫可是特意开了小厨房给祺充仪煎药,没有祺充仪的吩咐,宫人怎会去御膳房煎药?那祺充仪为何一反常态呢?


    宁昭容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光亮,她瞥了眼背脊挺直的顾静姝,声音平静:“是啊,这永安宫的人放着自家小厨房不用,却去御膳房,岂不奇怪?这一来一回,药膳都凉了。再者说,顾小仪初入宫闱,怎会有这样大的本事,让人换了蒋贵人的药?”


    淑妃心绪微动,有意无意看了两眼宁昭容,笑而不语。


    眼下,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扶喻,却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蒋贵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乞求意味明显。


    顾小仪的嫌疑眼看着已经洗清,即便她和祺充仪并无什么怨仇,但她的嗓子成了这样,总要有个人来顶这个罪名。


    她不能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没有人替祺充仪开口说话,众人沉默着,无声中却在逼迫扶喻做决定。


    顾静姝将众人的态度看在眼里,忽然很想知道祺充仪这么多年在宫里到底做了多少事,竟集了这么多人的怨气。


    扶喻将扳指转了一圈,声音透着些微的冷意:“将永安宫的宫人送去宫正司审问。”


    宁昭容双手合拢,内心颇为复杂:即使这个时候,陛下也没想过让祺充仪来昭和宫吗?顾小仪能来,祺充仪为何来不得?


    说到底,陛下还是相信祺充仪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嘴角挂起笑,似是不经意道:“陛下,淑妃娘娘,妾身以为,既然都查了蒋贵人的屋子,不妨将永安宫一并查了吧?祺充仪用了这么长时间的药膳,也不见好,说不准,也是有人替换了药材呢?”


    扶喻面色如常,语气却极淡:“祺充仪才受了惊,经不住这般折腾,朕会让郦太医去永安宫检查。”


    见陛下这样护着祺充仪,宁昭容嘴角笑意微僵,她还有些不甘心,然而淑妃也开了口:“陛下说的是,祺妹妹近来需要静养,不便有人打扰。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耽搁永安宫小厨房的修缮了。”


    扶喻对此没什么反应,默许了淑妃的安排。宁昭容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她看向面容平和淑妃,心里有些诧异。


    淑妃从前可没对祺充仪表示过不满呐,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不论如何,祺充仪不好受,她心里就高兴。


    宫正司审问永安宫的人还需一段时间,晚膳将近,淑妃便吩咐宫人给扶喻和在座的嫔妃摆上了两碟糕点和一盏茶水。


    宁昭容尝了一口,立即问:“这是桂花茶?”


    淑妃笑一笑:“只是往里头添了勺桂花蜜,宁妹妹觉得味道可还行?”


    宁昭容夸她巧思,淑妃却摆了摆手,道:“宁妹妹可是夸错了人,这桂花蜜是段采女献给本宫的,本宫尝着味道不错,这才想着拿出来给诸位妹妹品尝。”


    宁昭容又抿了一口茶,才道:“怪不得先前在桂花树下瞧见了段采女几次,原是采摘桂花做这个。”


    淑妃笑道:“还有桂花酿,段采女说,等年后便拿出来分给诸位妹妹。”


    段采女是今年刚选入后宫的嫔妃,分配进了瑶华宫偏殿,同琼嫔住在一起,至今还不曾见到陛下。想来也是,有琼嫔在前,她如何入得了陛下的眼呢?


    只是,宁昭容看着淑妃,想着淑妃为何掺入其中?


    淑妃今日的举动实在异常,每一件事都让人意想不到。


    二人的谈话声并没有刻意隐瞒,殿内所有人都能听见,扶喻静静地听着,未置一词。


    罗才人低垂着眼睫,一口一口饮着茶水,可香甜的茶水却冲淡不去她心中的复杂。


    *


    司珍司的人将头面送到熙和殿时,姜令音也被杪夏唤起。


    “主子,是陛下的赏赐。”杪夏一边给她披上衣裳,一边笑吟吟道,“奴婢打听了一下,是陛下早就吩咐司珍司给主子制作的呢。簪子上的样式,也是陛下特意选给主子的。”


    姜令音勉强打起精神,在正厅见了司珍司的女史们。


    司珍司是尚功局之下的四司之一,掌管金玉珠宝等贵重物品。


    为首的女子介绍自己和此行的目的:“微臣司珍司司珍有琚,见过姜贵人。微臣奉陛下之命,给贵人送来一套头面,还请贵人您过目。”


    姜令音神情恹恹,纤苓和冬灵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白了脸。


    有琚待姜令音十分恭敬,姜令音看着红宝石头面,心情转好了许多,照常让杪夏给来的女史们都打了赏,有琚的那一份自是更丰厚些。


    有琚不动声色地收下银锭,眼神往屋子的某一处瞥了眼,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人退了下去。


    杪夏看着头面,欣喜道:“主子,是木芙蓉花。”


    姜令音随意看了看,就让杪夏放到妆台去了。


    她转身,看着反常的纤苓和冬灵,神色微敛,“有事瞒着我?”


    二人低着头走向她,纤苓率先低声请罪:“主子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她将自己无意中听到陛下吩咐司珍司给主子制作头面的消息以及之后去司珍司贿赂女史的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奴婢想着,陛下今日会进后宫,若是能来看看主子,主子或许会高兴些。”


    “主子恕罪。”


    纤苓一跪下,冬灵也跟着跪下请罪:“奴婢不该瞒着主子,望主子责罚。”


    姜令音眼底暗色渐浓,她问:“司珍司的人方才是从昭和宫而来?”


    这不难猜测出,司珍司会将制作完成的头面给陛下过目。


    而那个时候的昭和宫,正在处理蒋贵人失声一事。


    司珍司女史的出现,太突兀了。


    事后扶喻一想,必定会心生怀疑。


    而这位司珍有琚,难道是见钱眼开的人吗?恐怕是顺水推舟罢了。


    如此,若是陛下来了熙和殿,她反倒是欠了有琚一个人情呢。


    姜令音想通了这些,随即又淡声:“陛下现下还在昭和宫吗?”


    冬灵点头,“是,方才喜盛公公回来说,陛下派人去永安宫将好几位宫人都带去宫正司了。”


    姜令音听罢,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往屋内走去。


    纤苓和冬灵一脸无错,不知该跟上自家主子还是接着跪。然而不多时,屋内便传来了主子的声音:“进来。”


    二人连忙起身来到姜令音面前。


    却见姜令音从妆奁里挑出两支喜鹊登梅的玉簪,递给她们:“这次做的不错,不过下次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二人受宠若惊地接过簪子,虽有满心不解,但喜上眉梢,“多谢主子,奴婢谨遵主子教诲。”


    杪夏看着这一幕,不由地努了努嘴。


    二人一离开屋子,姜令音便对她说:“铺子里的红玉耳坠都是你的。”


    杪夏不满道:“主子明知奴婢在乎的不是这个。”


    “主子真是太纵着她们了。”


    姜令音拍了拍她的肩头,意味深长:“她们做的不是很好吗?”


    知道这一副头面是陛下赏给她的,当时昭和宫殿内人的脸色定是精彩极了。


    不过可惜,她没欣赏到这个场景。


    被这么一打扰,姜令音也没了心思歇息。


    就着花茶吃了两块觉夏做的糕点,歇了一会,她便让杪夏打


    了一桶热水开始沐浴。


    正换了身亵衣,准备歇息时,门外忽地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熙和殿众人一惊,着急忙慌地给姜令音披上外衣去迎接圣驾。


    扶喻冷着脸从步辇上下来,见她衣着单薄,凉声问:“都准备歇息了?”


    姜令音见他情绪不高,隐晦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庆望和籍安,二人默契一笑,眼神里不知传递着什么意思。


    姜令音没细看,视线重新转回扶喻身上,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笑意盈盈:“陛下的手好凉,妾身给您暖一暖。”


    她刚从热水里出来,身上暖烘烘的,与扶喻站在一起,倒是一热一冷。


    扶喻没挣脱她的手,与她一同走入屋内。


    姜令音一边跟上他的步子,一边柔声说着好听的话:“一整日都没见到陛下了,陛下可有想起妾身?妾身今日可是一直在想着陛下呢。”


    扶喻偏头看她一眼,冷嗤一声:“朕看你贯是会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姜令音顿时撇开他的手,声音郁闷:“妾身说的都是真心话,陛下不但是不信,还这般贬低妾身。”


    扶喻静静地凝视她半晌,缄默不言。


    姜令音见他不为所动,不由地扯了扯唇,低声道:“陛下若是不喜欢,妾身下次不说就就是了。”


    她垂着眼,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显得十分沉郁和可怜。


    扶喻见她这般模样,坐在榻上揉了揉眉心,眉眼间的冷意瞬间消散了许多。


    他伸臂,拉起她的手往身前拽了拽,“过来。”


    姜令音没站稳,一个踉跄之下,整个人就趴在了他的身上。


    扶喻身子向后一扬,痛得闷哼了声,质问:“故意的?”


    姜令音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起来,一脸忿忿不平:“分明是陛下想报复妾身。”


    扶喻被她这句话气笑了:“朕报复你?”


    第29章 封号“陛下要给妾身什么封号?”……


    扶喻的目光落在姜令音未施粉黛的面容上。


    因着刚刚沐浴完,女子的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长发半干半湿,她刚刚起身的动作稍急促了些,此时恰好有一缕长发垂落在她的胸前。


    扶喻眼眸一暗,淡声:“今日也不知是谁让司珍司带着头面送到的昭和宫。”


    从昭和宫出来,他便想明白了。


    他大抵能揣摩出女子的心思,心中倒没什么恼意,只是决意冷着脸敲打敲打她,没想到这女子一见到她就开始花言巧语,察觉到他真的要动怒了,又心生胆怯,开始低声下气。


    说她胆子大吧,又不是真的大,说她胆子小吧,偏偏敢对他动手动脚,一点也不矜持。


    他也没想真的吓到姜令音,收了收身上的冷意,意有所指道:“钱太多了是不是?”


    若非打赏丰厚,有琚岂会冒着被责骂的风险去昭和宫?


    见扶喻果然误会了自己,姜令音撇了撇嘴,却没说出实情,她扭过头,闷声道:“陛下觉得是就是吧,左右妾身的话陛下都不信。”


    她转头的幅度有些大,湿漉漉的发尾瞬间甩下一滴水,落在扶喻的手掌上。


    温度是微凉的,他却觉得分外灼热。


    扶喻合拢掌心,另一只手伸出来牵她,“怎么脾气这么大?”


    “朕不过是问你一句。”他缓和了语气,道,“又没怪你。”


    “那陛下方才怎么一副对妾身兴师问罪的态度?还冲妾身发火?”姜令音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态度顿时变得强硬起来,她轻轻抽了抽自己的手指,神色低落,“旁人惹恼了陛下,陛下不去找那人,为什么要让妾身承担后果?”


    “朕……”


    扶喻被堵的哑口无言。


    他不过是想逗一逗她,谁知她反应这样大?


    宫里的人为了打探消息,什么手段都有,况且她不过是使了些银子给司珍司,知晓了他要送给她的头面罢了,这消息也不值钱。至于司珍司的人为何会去昭和宫,说不定也不是女子的本意,而是司珍司的人会错了意呢?


    扶喻这么一想,唇线不由自主地抿直。


    姜令音垂下眼,也不说话了。


    灯光下,她的眼尾似有水光若隐若现。


    “妾身知错。”姜令音屈膝,声音低不可闻,“望陛下恕罪。”


    见她服软,扶喻心中一滞,喉咙轻滚:“愔愔。”


    他将女子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指腹抚过她轻颤的眼睫,不明所以地问:“你有什么错?”


    姜令音没有抬眼看他,她咬着唇瓣,轻声说:“让陛下不高兴,就是妾身的错。”


    红唇被她咬得很紧,扶喻捏住她的下巴,制止了她的动作,“好了。”


    “朕说了没怪你。”


    他强调一遍:“真没怪你。”


    姜令音不肯信,追问:“陛下也不对妾身生气了?”


    扶喻哭笑不得:“朕何时对你生气了?”


    试探出扶喻真实的情绪,姜令音眼中浮动起些微的笑意,她缠住他的手指,微微勾了勾,“那陛下方才是什么意思?”


    她张嘴就控诉起来:“若没对妾身生气,为何见着妾身一点也不开心?陛下若是不想见到妾身,又何必来熙和殿?难不成,天太黑了,陛下走错了道,原是要去怡和殿看望顾小仪的?所以见到妾身时,就不高兴了……”


    听她话越说越离谱,扶喻没了耐心,直接用手扣住她的后脑,堵上了她的唇。


    余下的话音便渐渐消失在了这个吻中。


    姜令音轻微地挣扎了一番,使坏地咬了下他的舌尖。


    扶喻疼得一缩,不一会儿功夫,便让姜令音占据了上风。


    就如同他说得那样,姜令音贯是会得寸进尺的——她从他怀里坐起来,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学着他的姿势,用微凉的双手捧着他的脸慢慢贴近,灼热的呼吸洒在他的鼻尖。


    “陛下既然没有生气,那也让妾身高兴高兴。”她道。


    当下,扶喻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深意。等到了床笫上,他才感受到了她的大胆之处。


    ……


    翌日寅时,扶喻撑着手肘起身,他看着睡得正香的姜令音,回想起昨日晚上的姿势,脸上登时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不知羞!”他轻轻捏了捏女子的脸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庆望伺候他穿戴整齐去上早朝时,明显感觉到了他那隐秘的愉悦。


    他有些纳罕,昨儿陛下的情绪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怎么一夜过去,忽然成了这般模样?


    莫不是,姜贵人的功劳?


    但,姜贵人做了什么呢?


    他正漫无目的地忖度着,头顶冷不丁传来自家陛下的传唤声:“庆望。”


    他慌忙回神,应答:“奴才在。”


    “让御膳房以后给熙和殿多做一些雍州的菜系,姜贵人吃不惯长安的味道。”扶喻说着,忽然一顿。


    庆望等了又等,不见他还有什么吩咐,便轻轻提醒:“陛下?”


    扶喻睇了他一眼,道:“朕今日去熙和殿用膳。”


    “是,奴才遵旨。”庆望躬身走出殿内,将圣谕传达给籍安。


    籍安有些纳闷道:“在陛下的御膳里添几道姜贵人爱吃的不就行了,还要特意吩咐御膳房给姜贵人做吗?总不能让陛下将就姜贵人的口味。”


    庆望却悠悠道:“咱们把陛下的话传给御膳房就行了,个中分寸就交给他们去把握了。”


    籍安恍然大悟,连连夸赞他:“还是师傅高明。”


    也对,这种事他们何须愁?他们只管伺候好陛下、传达圣意就是了。


    *


    十月二十六日是姜令音十七岁生辰。


    一大早,杪夏就给她送上了一簇红艳艳的凤仙花,眼眸亮晶晶道:“主子生辰吉乐!奴婢今日给主子染个蔻丹吧。”


    姜令音笑着应了。


    天上漂浮着洁白的云,阳光明媚且无风。


    喜盛将桌椅搬到熙和殿的院子里,让姜令音和杪夏在院子里染指甲。


    纤苓在一旁帮助杪夏将凤仙花捣成泥,冬灵则跟着觉夏去了御膳房做糕点。


    姜令音斜倚在垫着软枕的摇椅上,眯着眼十分惬意。


    “昨儿的事最后是什么结果?”


    喜盛站在一旁


    看着,闻言回道:“永安宫的人被带去宫正司审问了一番,倒真问出了一些话,具体的奴才也不知,只是听说见了血。祺充仪受了惊,一早就请了郦太医。”


    他环顾四周,低下声:“淑妃娘娘担忧祺充仪的身子,便让永安宫的小厨房延后修缮了。”


    姜令音笑出了声,又问:“蒋贵人失了声,可得了什么补偿?”


    喜盛摇头:“淑妃娘娘给蒋贵人派了太医照料,又赏了不少补品。陛下……倒是给顾小仪赏了些补品。”


    姜令音“啧”了声,眼尾上扬,“陛下怎么这般小气。”


    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喜盛不敢搭腔,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陛下处置了几个宫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也就是说,最后查到了祺充仪头上,而她毫发无损?


    姜令音不在乎真正的凶手,但对于这个结果却是不大满意。


    她总觉得,扶喻对祺充仪的态度过于奇怪了,若真的宠爱她,为何会让满后宫的嫔妃都以她为敌?若是不宠爱她,又为何这样明目张胆地偏袒她?


    “祺充仪身子这么弱,为何能入宫?”她不解地问。


    纤苓和冬灵动作一顿,面面相觑。


    喜盛则低下脸,一副为难的样子。


    的确,若是正常情况下,身子有疾的女子是不得入宫侍奉陛下的。


    姜令音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们不敢言也没逼迫下去,但暗中却对着杪夏使了个眼色。


    杪夏会意地点点头。


    ……


    姜令音的手指纤细如玉,染上了蔻丹后,更是增添了一抹艳丽。


    扶喻来熙和殿时,一眼就见到了她那被叶子包裹起来的十指。


    “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奇怪。


    姜令音把手往他眼前递了递,笑语嫣然:“杪夏给妾身染了蔻丹,晚上才能给陛下瞧瞧。”


    扶喻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这是笃定了他晚上会再来?


    不过他也没反驳,今日毕竟是她的生辰,他应当来陪她一起过的,否则以她的气性,指不定又要闹了。这一闹,反倒扰人清静,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


    午膳用罢,扶喻还未离开,宜庆宫的贺礼便到了熙和殿。


    来送礼的依旧是上次来的兰汀,瞧见屋内的陛下,她怔了怔,很快调整了表情,躬身道:“奴婢给陛下,姜贵人请安。”


    她的手上捧着一个托盘,姜令音刚瞧了一眼,便听兰汀道:“今日是姜贵人生辰,诚妃娘娘特意让奴婢给您送来生辰贺礼,祝贵人生辰吉乐。”


    托盘里装了一本记录雍州风情的游记和一幅山水风景画。


    画像看着平平无奇,但扶喻却注意到姜令音眼中的波动。


    姜令音让杪夏收了礼,平静地对兰汀道:“多谢诚妃娘娘的贺礼。”


    当着扶喻的面,兰汀颔首低眉,而后面不改色地退下。


    扶喻看着女子骤然低沉的情绪,略作沉吟,问:“不喜欢?”


    姜令音抬了抬下颌,“妾身只喜欢陛下送的贺礼。”说着,她眼眸一转,“陛下打算给妾身送什么贺礼?”


    扶喻被问住了。


    见他沉默,姜令音不确定地问:“陛下给妾身的贺礼,难道只有那套头面吗?”


    目光交汇,扶喻挑眉,似乎在说:不然呢?


    姜令音一噎,嘟囔道:“陛下给了顾小仪那么多绫罗绸缎和珠宝字画,怎么到了妾身这儿,就一套头面呢?”


    扶喻捏了捏鼻梁,轻咳一声,道:“朕还给你一份贺礼。”


    “当真?”


    面对姜令音怀疑的目光,扶喻眼眸一眯,手指敲着案几道:“朕给你想了个封号。”


    一般情况下,嫔位以下的嫔妃很少有封号,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嫣小仪,她未至嫔位,便得了“嫣”字为号。在宫中,有时候封号比位分更能体现出陛下对一个人的宠爱。


    因为,每个人的封号都是独一份的。


    姜令音面上一喜,连忙问:“陛下要给妾身什么封号?”


    扶喻在她的注视下,用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出一个字。


    姜令音看完,双眼微微睁大,继而扬声抱怨:“陛下给妾身想的封号一点都不上心。”


    “令字怎么不好?”


    扶喻反驳:“寓意美好,又是你名中的一个字,哪里不好?”


    况且,这字还与他名字中的“喻”字的意思相近。


    虽说一个是命令,一个是告知,但对他来说,他告知旁人一件事不就是命令这人去做吗?


    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30章 殊荣“朕让你做第一人。”


    一开始,姜令音还以为扶喻是在和她开玩笑,但此时观他神色认真,不似诓人,她一时气急:“历来后宫中,哪有嫔妃是用名字做封号的?陛下就是故意戏耍、敷衍妾身!”


    扶喻眉梢微挑,淡然道:“从前没有,自你起就有了,朕让你做第一人。”


    破了这个先例,也好让后人学一学。


    可见女子这副极其委屈的模样,扶喻又不紧不慢地问:“真不喜欢?”


    姜令音不说话。


    她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自然是喜欢的。“令”字寓意也极好,便是作为封号,也是挑不出任何差错。可,她的封号怎么能与名字一样呢?


    但扶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从前没有人这般做,不代表她不能。况且,第一人这个说法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为此,姜令音仿佛陷入了两难之境。


    良久,扶喻叹了口气:“愔愔既然不喜欢这个封号,那朕重新给你选一个。”


    姜令音听了却直皱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想出尔反尔吗?”


    扶喻简直要被她这没良心的话气笑了,“朕给你想的封号你不喜欢,给你换一个也还不成?你还要朕如何?”


    姜令音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弱声道:“妾身可没这个意思。这封号既然是陛下给妾身的,妾身还不能说一说吗?”


    她咬住下唇,声音放软:“君无戏言,封号既然都给了妾身,陛下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扶喻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反驳,他忍了又忍,直接问:“那便用‘令’这个字,不准再挑三拣四。”


    旁的女子哪会像她这样,给她封号还嫌弃这嫌弃那的,也不知是谁会这样娇惯她。


    姜令音面上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被扶喻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脸颊后,她“嘶”了一声,背过扶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封号是什么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她喜欢归喜欢,但最喜欢的是扶喻对她摆出的这副认真和上心的态度。


    哪怕,这只是一时的宠爱。


    但也足够了。


    至少,扶喻在宠她时并不会敷衍她。


    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对呢?


    有些人得到了,失去后喜欢自怨自艾。


    而她,却更注重当下。


    以后的事,谁也不说准,何不等以后再说?


    *


    扶喻从熙和殿离开后不久,御前的小太监籍安便带着圣谕和赏赐来了。


    “奴才恭贺令贵人,祝贵人生辰吉乐。”


    也不知是不是姜令音的话有了效果,这回扶喻的赏赐比先前珍贵了许多,除了绫罗绸缎和瓷器摆件,还有几本记录了不同州郡地方的游记。


    姜令音扬了扬唇角,给籍安等人和熙和殿所有人都打了赏。


    在钱财方面,她一向是不吝啬的。


    但熙和殿宫人们喜气洋洋,走路生风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却实在碍眼。


    琼芳殿


    琼嫔听完便没了胃口,她放下木箸,眼睫轻轻颤动,凉声道:“令贵人。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陛下就赐下了封号。”


    当初,她可是成了嫔位,才有的“琼”字为号。


    露微知晓自家主子又开始黯然神伤了,习以为常地给余微递了个眼神,后者笑着,用意味深长地语气说道:“这封号取字令贵人的闺名,这般随意,根本不算正经封号,奴婢瞧着,陛下对令贵人并未上心,看着令贵人得宠风光,可如何能比得上主子?主子的宫殿名


    还是咱们陛下亲自拟的呢,阖宫谁有这个殊荣?”


    琼嫔神色淡漠,反问一句:“你焉知陛下往后不会给令贵人亲自拟殿名?”


    余微没想到自家主子连这样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一时哑然。


    露微看着紧紧追随着陛下的目光而日渐消瘦的主子,心也越来越沉。


    听主子念叨多了,她的心都开始动摇起来,想着主子是不是不该这么早有孕?


    主子还年轻呢,往后总能怀上的,可偏偏在新人入宫这个节骨眼上怀了,眼看新人一个比一个得宠,主子如何静得下心,安心养胎?


    而且她发现,近来主子对腹中的皇嗣愈发没先前上心了……


    除了琼芳殿,其余各宫对于陛下给姜令音的封号也都有议论,不解有之,嘲笑亦有之。


    她们的注意力都在姜令音的封号和闺名上,并未往旁处想。


    但不论她们如何想,姜贵人总归是有了封号,往后该称呼令贵人了。


    想到这里,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昭和宫偏殿。嫣小仪一直以早早得了封号为荣,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表情呢?


    淑妃虽执掌后宫,但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扶喻给嫔妃们晋位、赐号之事并不会提前告知淑妃,因而淑妃同众人几乎是同时得到的消息。


    此时,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都齐齐坐在正殿里的交杌上。


    淑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嫣小仪,转头就吩咐绫屏将四扇双面点翠屏风送去熙和殿。


    罗才人则没什么避讳了,她大大方方地注视着脸色骤然发白的嫣小仪,掩唇笑了下:“妾身还以为会是晋位呢,没想到……不过,如今连顾小仪都没封号,这令贵人也算是新人之中独一份的。”


    此话一出,嫣小仪和方宝林的脸色都有些难堪。


    罗才人好似未察觉,继续说:“不过,看陛下对令贵人的宠爱,想来晋位也不远了。”


    贵人之上就是小仪。


    嫣小仪花了三年时间,才坐上的小仪之位。


    而令贵人入宫还不及两个月。


    很快,令贵人就要越过她了。


    罗才人眼眸一转,说出口的话好似刀子一般扎在二人的身上,“说不准,陛下会像上次那样,给令贵人越级晋位呢。”


    她看向方宝林,笑问:“你说是不是,方妹妹。”


    方宝林低垂着眼帘,不言不语。


    越级晋位的例子在宫里并非不常见,不说远的,方宝林自己便体会过。


    个中滋味唯有亲身体验才能知晓。


    *


    谁都知道,自姜令音入宫第一天起,就与祺充仪对上了,而后的永安宫小厨房走水事件更让二人之间的不对付摆在了明面上。


    姜令音生辰,陛下赐下封号和诸多赏赐后,各宫也在暗中观望着祺充仪对此事的态度。


    从陛下到熙和殿用午膳开始,永安宫就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祺充仪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就失神地靠在榻上,面无波澜。


    云栀战战兢兢地靠近她,请示道:“娘娘,该服用药膳了。”


    如此重复了两遍,祺充仪才给了她反应:“药膳?”


    她冷笑:“本宫日日服用药膳,都快要变成药罐子了。”


    云栀一时语塞,心想着:可娘娘您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然而想归想,话是不能这样说的,她又斟酌字句道:“知道娘娘受了惊,陛下特意吩咐郦太医给您开了安神汤,您好歹用上一碗,让郦太医有个交代啊。”


    祺充仪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语气不明地问:“陛下特意吩咐的?”


    云栀点点头,捡着好话劝她:“若非陛下吩咐,郦太医怎会给娘娘换成了安神汤?娘娘,郦太医说了,您近来肝火旺盛,需安心休养一段时日,这期间切忌动怒。您且按时服用药膳,等身子好全了,还怕来日不能侍奉陛下吗?”


    “等身子好全”这句话,云栀和郦太医不知说了多少遍,祺充仪早就听腻歪了,她有些不耐:“那本宫的身子何时能好全?”


    云栀顿了顿,估摸道:“短则一个月,长则几个月。”


    这事儿是没有定数的。


    祺充仪脸色一沉,“一个月?”


    她攥了攥手指,似乎在强忍着悲痛,半晌,她松开手心,淡淡道:“好,一个月,本宫等得起。”


    “明日起让郦太医给本宫加大用量,你告诉他,若一个月后本宫的身子还没好全,本宫定唯他是问!”


    云栀身形一僵,稳住自己的嗓音:“是,奴婢会将娘娘的话告诉郦太医的。”


    转头,她苦笑着将祺充仪的话说给了郦太医听。


    郦太医唉声叹气,少顷,他低下声:“娘娘的身子是自小落下的病根,想要好全,需要长年的调理,世上岂能有快速治愈之法呢?云栀姑娘,若按娘娘的想法加大药量,虽看着一时无恙,可到底并非长久之计。日后想要调养,可就难了……姑娘还是回去好生劝一劝充仪娘娘吧,莫要只顾着眼前的得失,还得想着日后啊……”


    云栀如何不知呢?


    是药三分毒,可自家娘娘的执拗,她是亲身体会过的,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可娘娘就是听不进去,她又能如何?


    郦太医见她这样,又道:“云栀姑娘若是打不定主意,不妨将消息传回虞家,让虞大人定夺?娘娘毕竟是虞大人嫡长女,若是娘娘出了事,姑娘您与家人岂不是也要遭罪?”


    听了前一句话面容还是紧皱的云栀忽然一顿。


    她是虞家家生子,很小就跟随父母在虞家做活,可谓是一家性命都寄托在虞家。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很早跟在虞家小姐身边,还陪她入了皇宫。


    可是……


    郦太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出的话直击云栀的心房:“云栀姑娘,充仪娘娘的身子是什么情况你最是清楚不过,你是娘娘最信任和倚重的宫女不假,可如今你也该为自己和您的家人想一想。”


    云栀蓦地回过神,盯着他质问:“郦太医不是陛下派来照料娘娘的吗,怎么竟也管起了这些闲事?”


    郦太医笑一笑,不慌不忙地拱手道:“郦某有感而发,倒是让云栀姑娘误会了,是郦某的不是。”


    云栀凝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发现端倪,但是很可惜,他的脸上毫无破绽。


    仿佛当真是为她着想,随口一说。


    云栀只好拂袖离去。


    郦太医失笑般摇了摇头,目送她离开。身后的小徒弟从柱子后面冒出头来,问他:“师傅分明是好心劝云栀姑娘,怎么倒叫云栀姑娘误会了呢?”


    郦太医瞟了他一眼,语气平常:“你觉得为师好心,可旁人不会觉得。”


    小徒弟挠了挠头,似有不解,但郦太医什么也没解释,转身回到屋内。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笺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用蜡糊起来,交给自己的小徒弟。


    “玟泽,照旧。”


    玟泽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师傅的信送出去每次都没个回音。”


    郦太医瞪了他一眼,“不想去?”


    玟泽立刻老实道:“去,徒儿现在就去。”


    “避着些,莫让人瞧见了。”郦太医叮嘱。


    玟泽拍拍胸脯保证:“徒儿做事,师傅尽管放心。”


    说完,他就揣着信笺从后门跑了出去。


    他没看到桌案前的郦太医陡然收敛的神色和那双眸子里汹涌着的复杂情绪,也没看到他袖子下越攥越紧的手。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光线阴翳处,他抵着下颚笑出声。


    似是自嘲。


    笑过后,他对着空气呢喃:“好心的人,在这世上可活不长久。”


    “好心之人未必有好报,可坏人却能安享荣华富贵。”


    “你瞧,这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啊,是不是?”


    半开的窗棂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灌入一阵秋风。


    郦太医只身立在窗前,面色冷凝,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他看向皇宫的西处,此时正值傍晚,霞光如墨,泼红了半边天,妖艳如血。


    他的眼前闪过一幕画面——画面中的女子无声无息地躺在血


    泊中,面朝着地面,看不清五官。


    他扯了扯唇,闭上了眼,试图驱散这一幕给他带来的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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