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打复仇战,太子一倒,其他皇子要打排位战了,京城水浑了,燕台隔岸观火,美滋滋。
太子并没有谋反的意图。
准确地说,他现在还没升起谋反之心。
他是名正言顺的一国储君,生母贵为皇后,其他兄弟势弱,皆不敌他—就连那个不能生育的秘密,也只有他与皇后知晓。
皇后只有他一个亲子,只会帮他隐瞒。
后来又多了一个太子妃。
若不是姜家对他助力颇多,再加上姜芸久病难愈,命不久矣,又顾及姜家与自己牵连甚深,自觉闭口不言,他也不会让她活到现在了。
可是,他现在听到了什么?
太子捂着额头的伤口,血液淌到眉睫处,将他的视线一并染红。然而他已经顾不得伤口传来的刺疼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后背升起凉意。
什么名单?什么金银?什么铁矿?
这些他都没做过!
他不曾贪污过朝廷的钱饷,只不过身为皇亲贵胄,底下人自觉奉上,有何不可?他至多是个失察之罪,根本无足轻重!
姜芸分明是记恨他让旁人……
这个贱人是蓄意报复!
难不成是他的哪个好兄弟跟她搭上了线,详细谋划后,才给自己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套?
太子张了张嘴,喉咙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原因无他。
只因姜芸与自己离心的真实缘由太过致命,他是决计不能说出口的。
混淆皇室血统……
一旦让父皇知晓,他照样无缘大位。
太子沉了沉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高声辩驳道:“父皇,太子妃许是受奸人蒙蔽,这才在太后寿辰之际胡言乱语,欲让天下人看此笑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儿臣如今百口莫辩,望父皇命人彻查,还儿臣一个清白!”
话罢,他放下手,重重叩了一首。
地上的血痕更加刺目了。
皇帝先前是气昏了头,此刻见太子的额角鲜血汩汨,却仍是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语气里还透出几分心灰意冷,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按耐心绪。
他并非偏听、偏信之人。
然而,此刻是东宫太子妃强拖着病体,面呈御前,检举揭发太子诸多不法之事,桩桩件件,触目惊心,而非朝臣。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听到那番话,他怎能不放在心上?!
皇帝沉着脸,眼底透出一丝冰冷与疑虑,当即下旨道:“来人,太子与太子妃身体不适,将二人送回东宫,若非圣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紧接着,他命侍卫严加看守东宫,更是直接明言不得有一人不明不白地死于东宫”,否则定要追查到底。
最后那四个字,他是盯着太子说的。
太子脸色一白,心知这是变相的圈禁,父子间的信任已荡然无存,自己能否恢复自由,都成了未知。
到底是谁在害他?
太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却碍于跟随在侧的太监总管,只得丢下一句,“你若还知晓轻重,就应当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三日后。
太后的寿辰如期而至。
此次宴席筹备了许久,宫中张灯结彩,笙歌鼎沸。百官身着朝服,依品阶列席,场面极尽奢华宏大,却掩不住那股弥散在空气中的压抑。
太子不在席上,对外宣称“抱病静养’。
也是巧了。
太子和太子妃一并病倒,不见人影。
御座上,帝后并坐,太后的脸上摆着慈祥仁和的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底下一众皇子们表面恭谨友爱,眼神却在空中频繁交汇,闪烁着难以掩饰的野望与算计。
原本太子独大,压得众皇子喘不过气。
眼下东宫有难,岂不是他们的好时候要到了?
大多朝臣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行差踏错,引火烧身,太子派系更是食不下咽,还要强颜欢笑。
好一个众生百态啊。
整个晋西北都乱成一锅粥了jpg.
嵇燕台端坐在亲王席位上,神色淡淡地望着高台上的戏曲表演,仿佛与这一切的暗流汹涌,毫无干系。
他确实是什么都没干。
清白着呢。
裴允书被他留在宫外宅邸,未带入场。
周遭是其他几位王爷,都跟‘岭南王 有十来年没见了,当初仍是皇子时,他与几人的情谊便不深厚,如今见了面,也不过是草草招呼了几句。
还好。
目前还没人给他找不痛快。
嵇燕台视线微移,目光飞快地扫过下首群臣席位的某一处。
容含章。
主角裴湛的老师,正攻容阙的父亲。
在原著小说中,容含章冤死乱葬岗的下场,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促使裴湛与容阙两人决意推翻晟朝,剑指最高者。
不过到那时候,他这个岭南王已经凉了。
比他上一世好一些,享年三十三岁。
他的俊俏小老婆带着他的遗产,跟武将竹马携手推翻了他家的政权统治,在这个白手起家的过程中,两人看对了眼,结成一对佳偶。
嵇燕台还能怎样?
还不是笑着把小老婆原谅。
自己给自己在脑内讲了一段相声,嵇燕台举杯轻饮,借着酒杯遮挡唇边笑意,见台上的青衣咿咿呀呀地唱念做打,不自觉想起了裴湛。
上次见面太匆忙,他没能尽兴。
他总不能在林子里就把人裤腰带扒了吧?
也不至于那么急色。
嵇燕台半敛着眸,脑中浮现那人在亭中煮茶的侧影。比起岭南初见那夜,裴湛的面容看起来更成熟了些,五官舒展,丰姿清朗。
皮相尤佳,骨相更盛。
无论是床上,或是床下,嵇燕台都不曾疏忽对他的教导,以至于裴湛那股子沉静的书卷气变了味道,说不出的味道。
勾人。藏着锋芒。
嵇燕台非常享受这个过程,手把手将那人教出来,猜着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逼着他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又莫名期待着他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可偏偏,他没得选。
嵇燕台光是看着他,就觉得快乐——看他坐在自己怀里微笑,送吻,将自己当做筹码送上,看似沉陷,那根脊骨却从未真正折断。两年间,嵇燕台就这么旁观着,俯视着,不紧不慢地往裴湛的后背投下石头。
一块,两块,三块……
目前为止,裴湛表现得很好。单从演技方面来说,少说也是个现代青年影帝的水平。
嵇燕台品着酒,不自觉地眉梢微挑。
要不说自己是故事中的渣男前夫哥’呢?
裴湛跟容阙是两小无猜,同命相连,大可放心地交托彼此的后背与性命。
若是有求于对方,他应该不会自荐枕席,以身做筏,先把男人伺候高兴了,满足了,再低眉顺眼地提出要求,最后还不忘卖一卖乖吧?
可嵇燕台就吃这一套。
或许是在场众人的状态太过紧绷,反衬得嵇燕台姿态闲适,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的轻盈之感,仿佛真的只是前来参加一场寿宴。也是。
他一个久居岭南的闲散王爷,手中无实权,座下无派系,远离京城朝堂十数年之久,哪能体会到那股风雨欲来的沉重?
无论太子此次能否过关,他与皇帝之间的信任都无法恢复如初,接下来的几年,京城乃至整个朝堂,都必将陷入夺嫡之争。
血雨腥风,已在所难免。
皇帝这几日的心情不佳,他想起那些呈到自己面前的奏报,又瞥见座下几张面孔,心中的火气是压了再压,才没当场发作。
他脸上带着笑,目光愈发冷。
倏然,他的视线扫过座下,冷不丁瞥见岭南王望着台上舞姬,唇边泛起的那抹浅笑….
练出来了。宴至尾声。
“太后寿辰,朕心甚悦。”
皇帝忽然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乐声,传遍大殿,“所幸借此吉日,朕将另一件喜事也一并宣了吧。“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嵇燕台,
“岭南王。”
嵇燕台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行礼:“臣在。”
“你贵为亲王,身边却无正妻,膝下更是荒凉多年,太后时常与朕吐露忧心之语,情到深处,难免落泪,如今你既已寻回血脉…….
皇帝微微一顿,继续说:
“虽出身微贱,且有哑疾,然终究是天家血脉,不可无名无分。”
“朕今日便下旨,册封那孩子为岭南王世子,享亲王世子俸禄。另赏东海明珠一斛、江南贡缎百匹、黄金千两…….
皇帝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赏赐颇多。
这道旨意,看似皇恩浩荡,实则是赤裸裸的羞辱,将一个出身微贱,身有残疾的私生子当众册封为世子,侮辱谁呢?
更何况,嵇燕台早就跟皇帝说过,要等孩子治愈哑疾才承认是自己的亲子,冠以世子名号,现在来这一出,岂不是明晃晃的打脸?
淋过雨的狗皇帝决定撕烂别人的伞。
非常符合嵇燕台对皇权上位者的刻板印象,毕竟他自己也是这副模样。
嵇燕台垂着眸,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分明没动怒,却刻意握紧了袖中的手,手背上青筋隐现,仿佛压抑着极大的屈辱和怒意。
再抬起头时。
嵇燕台脸上已经摆上了恭敬忠君的神色,只是声音还没收敛好,带出一丝僵硬,
“臣……谢主隆恩!”
皇帝看着他的反应,心中的郁气似乎舒畅了些许。殊不知,他亲自给裴允书过户的行为,正中嵇燕台的下怀。
若非如此,谁会在这种时候偷笑。
实在太没眼色了。
迁户口可是件大事,有人该着急咯。
当天深夜。
京城,鸿兴钱庄密室。
烛火摇曳,将裴湛的脸映得一片煞白。宫中的消息已通过特殊渠道急速传来,他声音干涩,喃喃自语道:“…册封世子?”
他的身前,是刚刚恢复全部记忆,还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的容阙。
“清晏,怎么了?”
容阙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像年少时那样,轻拍裴湛的肩,却在半空中顿住。
记忆中,裴湛仍是少年模样,唇红齿白,眸光清亮,可如今的裴湛周身笼罩着一层他看不太懂的气息,沉郁又锐利。
片刻沉默后。
裴湛抬起眼,看向容阙,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开口,语气决绝,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寻真,帮我。”
容阙没有一丝犹豫,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