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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斑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我的血肉在骨架上重塑, 已经掰断的肋骨很快便也重新长齐。


    外化成了的那个,不知算是咒具还是咒物的骨头自然无法再安回胸腔内,我对咒具的需求并不大, 用它来收买伏黑甚尔却是正好。


    羂索的记忆碎片太少, 他的小金库要挖起来可就太费劲了,我现在根本没那个精力。


    这导致我身上没有多少钱来匹配伏黑甚尔的身价,但用我肋骨和两面宿傩咒力组合在一起的武器可遇不可求。两根肋骨只要稍微改造一下, 再用「黑绳」将其连接起来,岂不是比「游云」还要逆天?


    我暗自满意于自己的计划,缓过气来正要收回骨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血水涟漪之中, 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肋骨, 被肋骨穿喉而过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我瞳孔一震。


    ——人在最接近成功的那瞬间,警惕心便是最差的时候。


    先前都是我用这条规律来坑人的,谁承想,坑人者人恒坑之——我自己竟然也落入俗套之中。


    在我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被刻意收缩隐藏的咒力膨胀起来——


    如此清晰我的质感, 就在身后!


    我猛一回身, 却来不及做什么,就被一只染血的手重重地掐住了我的两颊, 掐得我颧骨疼。


    是五条悟!


    紧密的接触中, 我嗅到了他胳膊上残留的焦煳味,那脖颈两边的贯穿伤也根本没有来得及愈合。


    或者说, 五条悟就没有想着要让它们马上愈合。


    这意味着他自己就没有分足够的力量到「反转术式」上, 只是单纯地掐住了动脉的破口, 阻止了血液喷涌。


    他仍然想着要反击。


    这种时候, 我竟还冷静地思考着如果将「黑绳」的特性融入到我的骨具里, 是不是连用「反转术式」治愈伤口的可能性都能完全杜绝。


    五条悟张嘴,似乎是在说些什么狠话。


    但显然,那贯穿喉咙的伤口伤到了他的声带,沙哑气短的音色完全不匹配他的脸,含糊的话语一字一句带着吞咽感,让我只能根据他的嘴型判断言语。


    但这个嘴型实在太熟悉,让我一眼就认出了第一个词。


    ——“领域展开”。


    我瞳孔一缩,五条悟果然是个越战越勇的主儿!


    “「无量空处」!”


    他的声音像是伴随在咒力之中,直直冲入了大脑里。


    如山似海般的信息顿时填满了脑内的每一个神经,知觉传导被这些信息所截断。如此强行给大脑提速,完全超出了大脑一般意义上能够承载的信息处理规模。


    我眼球不住地向上翻,在领域外的夜空中,我好像看到的宇宙。


    真·宇宙猫猫头。


    一句话概括就是——CPU烧了。


    这就是五条悟所生活的世界,这就是五条悟从出生开始就面对的反噬。


    在无限贴近于死亡的那个瞬间、在完全放弃「反转术式」对大脑治愈的瞬间,「六眼」获取的无限信息被放大到了极致。


    和术式有关的、和术式无关的;和领域有关的、和领域无关的;和生死有关的、和生死无关的,那些数不尽的东西淹没了五条悟的感官。


    「伏魔御厨子」的领域是个充斥着死亡和惨烈诅咒的领域,它记录了每一个被两面宿傩所杀死的生物。


    这些生物死前的悲鸣被记录在尸山血海之中,直到那一刻被五条悟的「六眼」解锁。


    无限重复的死亡撞击在他的大脑里,让他痛苦到几近失智。


    或许只有这样的感同身受,才能让他察觉到「六眼」的最直接用法。


    「六眼」既然可以反噬己身,他自然就有机会利用这种“反噬”。


    同样量级的信息连他的大脑都会遭受冲击,更遑论其他不适应「六眼」的人。


    五条悟应该感谢我才对,术式反转和领域释放,都是被我逼出来的。


    我空洞的眼珠突然一动,在眼眶中急转,直勾勾地看向了五条悟。


    “不错啊,这个年纪就能领悟领域,第一次用领域就能达到如此程度,真让人震惊——”


    可五条悟显然比我还要震惊。


    “怎么可能,你——还能动?”


    他的嗓子似乎恢复了一些,沙哑的声音至少吐字清晰起来。


    我咧嘴一笑,反手对他还在伤中的手臂一砸。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传入我耳。


    两种不同的领域在这个瞬间才真正撞在了一起。


    诅咒和咒力扭曲急变,我的黑和他的蓝两种色彩转出了百米大的太极阴阳鱼。而我和五条悟本体,则各在一鱼中心。


    “轰——!”


    不够平衡的力量无法被完全抵消,双方强烈的互攻欲望擦出了火花,引爆了微妙咒力和诅咒互相压制的微妙环境,将整片土地林地推开,地面原本就不高的山头被彻底炸成了如陨石坠落般的深坑。


    对咒力的接连榨取,哪怕是五条悟这样的体量都承受不住,露出了清晰的颓色。


    我的手在脸颊上一抹,擦掉了血印,也愈合了青紫的指痕。


    “倒不必怀疑自己,你的领域很强——这一点哪怕是我也愿意承认。但……既然你能钻我领域的空子,我又如何不能钻你的空子?”


    说到底,他的领域贴在我身上,却只会冲击一个大脑。


    「伏魔御厨子」是我用出来的没错,但我就是个破看漫画的,对术式的理解极为有限。这种终许多咒术师一生都研究不出来的东西,难道是我几天就能开发出来的东西吗?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显得那些咒术师们很呆?


    这当然不是我的领域,我甚至无法将领域的全部机制完全化用——那需要大量的精力,而我却没有那么多时间。


    主要走量,也就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领域既然是两面宿傩现成的,领域的主人,自然也应该是两面宿傩本人。


    五条悟使用领域的目的在于反制——他下意识地将领域的主人当做了我,我便可以轻易地将这个领域效果转嫁给领域真正的主人。


    顺便一提,四根手指的两面宿傩完全无法抗拒这个「无量空处」。


    他露出那样“睿智”的神色可真是少见。


    ……虽然用的是我的脸。


    五条悟的脑子转得何其快,迅速就意识到了我所说的“钻空子”是怎么回事。


    他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倒下,但接连的消耗让此时的他已经不可能再用出第二次领域——败局已定。


    “我还得感谢你,两面宿傩可不是什么老实的人。”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感谢五条悟送来的禁言卡·两面宿傩尊享版。


    我看着远处的五条悟,思考着该如何收场。


    他和“宿命”的关联性太强,这个时候绝不能真杀了他。


    之前的两次有“术式翻转”和“领域展开”作为他翻盘的保底,现在可没有新东西了。此时动手,是真的有机会杀了他。


    我暗“啧”了一声,咒术界的反应怎么如此慢,这么大的动静,连个支援都不给吗?


    “嘟嘟嘟”


    我的手机在此时发出了打破沉默的声音。


    我从屁兜里摸出某个能砸核桃牌子的非智能机,不枉我自己炸胸口都要保护它的决心,此时还真给我送了个台阶来。


    「From 伏黑甚尔


    东西到手——6」


    我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看来今天,是我大获全胜了。”


    今日,整个咒术界的注意力都在星浆体上,所有人的精力都在薨星宫内外,各家强力的咒术师都派了出去,就连诅咒师们都被盘星教雇佣了许多。


    可想而知,此时的总监部是何等的空虚。


    这样难得的机会,我当然不能放过。


    “总监部的仓库里竟然放着六根手指,比我预想的还要多啊。”原则上来说,两面宿傩手指这样的危险咒物,原本就应该被收入总监部仓库中统一管理。


    但六根的数量还是超过了我的预期,“你说,如果我要是拿住了你的命,五条家会不会用两面宿傩的手指来换你?”


    加茂家有的,另外两家也一定有,只是数量或许不一罢了。


    “你,想得美。”五条悟说话间已经调整好了身上最危险的伤口,说话时的声音几乎听不出端倪。


    他捏住自己的虎口,强烈的意志撑起了他的身体潜力,几近干枯的咒力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些回暖。


    但这一点“回暖”想要对付我,可远远不够。


    就在此时,我耳朵一动,听到了某些动静。


    我心里暗松了口气,面上却露出了几分遗憾,看着阴沉的乌云下快速靠近的咒力源头,“看来今夜只能先到这里了。不过时间倒也还来得及——你受伤了,五条家很快会倾巢而出吧,我自己去翻就是了。”


    “你——!”


    “啪!”


    我打了个响指,一个诅咒球砸到了五条悟的脑门上。


    这个攻击和刚才的交手相比确实不算什么,但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已足够。


    他的精神和身体已经被绷到了极致,这一击下,他总算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赶在有支援到达之前,我便隐起了诅咒,拿着两根肋骨,迅速撤离了此地。


    和五条悟最后放的狠话可不是在刺激他——好吧,也有进一步戳动他神经,让他到临界点的目的在。


    但我也确实是公示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越是混乱的地方就越容易浑水摸鱼。


    今日过后——只要五条悟醒过来,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目的和身份。


    到时候再想从各家淘货可就难了。


    所以不论我现在有多困多累,都绝对不能休息。


    我一边快速移动,一边继续给伏黑甚尔发信息,让他到五条家外围接应一下陀艮。


    袭击五条的指令我交给了陀艮。


    和大部分的特级咒灵比起来,陀艮确实算不上强,甚至有几分软弱。


    但“软弱”这个词是相对的,他能让自己的领域在东京这个坐落着高专和总监部两大机构的地方隐藏,他潜入某地的本领本就不可能比花御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足够听话。


    我一早就告诉过他,要等到五条家的人急促向外赶后,再闯入其中。


    这样,即使五条家的人意识到了族地有险,也不可能在族地和五条悟之间选择前者。


    我真正要赶去的地方,不是五条家——而是禅院家的族地。


    比起一定会选择五条悟的五条族地,禅院的环境要更危险些。


    我必须要自己去才能放心。


    当然,伏黑甚尔似乎更愿意到这里来大闹一场。


    但鉴于他的家室,我还是认为他不要在明面上卷进来。


    总监部毕竟鱼龙混杂,他可以想办法掩盖自己的行踪——即使当值的人有所察觉,正主导总监部禅院家也绝对不可能承认,袭击者来自自家。


    毕竟总监部再怎么重要,那也是“大家的地盘”,不是“自家的地盘”。


    但禅院本家就不一样了,就像他对禅院家的熟悉一样,禅院家的人对他也足够熟悉,所以风险性更高。


    让他去五条家外接应陀艮,也是为了确保他不要在这件事上给我发挥什么主观能动性。


    毕竟,我给他承诺的那个,可以把家人送过去的、不受咒灵咒术师影响的、绝对安全的“第三空间”,暂时只是我画的个大饼。


    我的穿越司现在还只是个空壳子。


    伏黑甚尔虽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但涉及妻儿的安全,他一向是宁可用最坏的可能去揣测,不会冒险。


    说服他的任务事实上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困难。


    而且,我还用总监部的咒具库勾引了他一波——存放咒物和咒具的地方需要相似的封印和禁制,所以大概率二者在同一个地方,或至少相近。


    他寻找两面宿傩手指的空档,还可以洗劫一波咒具库。


    到时候以我的名义把那些咒具放到黑市上走一圈,就算是洗白了它们。


    孔时雨对这种业务熟得很。


    在手机上确认了一切行动顺利后,我也提速赶路。


    稍微学了一点五条悟对「苍」的用法,以诅咒压缩空间来提高移动效率。


    虽然达不到「苍」的瞬移程度,但也足够好用。


    日夜交接的朦胧之中,禅院家外笼罩的「帐」很快展现在我眼前。


    「帐」内灯火通明,人员来往频繁,看起来非常忙碌。


    这倒不令我意外,今天我搞的事可太多了,禅院家得到各类消息的速度都很快,就连收拾残局、捞好处都来不及。


    加茂、五条接连受创,他们现在肯定高兴坏了。


    禅院直毘人或许会在这之中保持一些辩证的理智,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思考归思考,该做的事,他可一件都不会少做。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受了一□□内翻涌的诅咒。


    此前和五条悟的战斗确实消耗了许多,甚至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但,我现在的状态即使不说回满,但诅咒力量的暴躁程度却绝对是先前的倍数有余。


    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两面宿傩。


    这股来源于两面宿傩手指的诅咒力量,当然时时刻刻和两面宿傩本身的状态挂钩。


    看来,「无量空处」的刺激让两面宿傩受到了刺激。


    猝不及防地被我强行推出来作挡箭牌,又是被五条悟那样的臭屁小鬼用的领域所震慑,这事儿对两面宿傩来说,无疑是一种屈辱。


    屈辱对于两面宿傩这样性格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刺激——是比死亡还大的刺激。


    他在我体内骂的那些电报音,我就智能屏蔽掉了。但诅咒的狂躁却不用阻碍,对我来说,这种诅咒也并无不可用。


    拿来给禅院家上一课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悬在禅院「帐」外的正上空,瞳孔外圈红光一亮,诅咒沿着我掌心溢出。


    暴躁的诅咒昭示着两面宿傩的坏心情,刺激之中擦出了阴沉的火花,在我身前快速成团。


    没有任何技巧,也不需要使用什么术式。


    我这次的攻击没有任何掩盖自己意图和身份的意思,纯诅咒重压而下。


    半球体倒扣在族地的「帐」发出了一声对抗重压的“咯吱”声。「帐」的形状被挤得内凹,给「帐」内的咒术师们传达了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只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这个信号所代表的意味,「帐」便已经先一步崩溃。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穿透了禅院族地,布满裂纹的「帐」多一秒都没有维持住,碎裂成星,洒落大地。


    “呵——”我咧开嘴,俯视着地面那些蝼蚁一般的人,单手成爪,向下一挥。


    我迫不及待地释放着两面宿傩在我体内制造的压力,五道指痕劈下,碾碎着无缝房屋建筑,连带着咒术师一起,在土地上留下了极深的裂痕。


    “晚上好啊,各位。”


    我没有刻意放大声音,但我相信,咒术师们的感官都是相当敏锐的。


    即使毫无准备,但禅院这样的大家族不可能没有应急策略。


    我出声的瞬间,就已经有攻击送到了我面前。


    不是术式,而是由咒物驱动的咒具。


    大概是某种防御机关。


    我抓住了速冲到我面前的长矛,略一用力,长矛便碎裂成粉,随风飘散。


    紧接着,我用诅咒一推,让自己快速下落,以比刚才的爪击更重的力量撞入了禅院族地的后院。


    下落的冲击撞碎了一切反冲而上的防御机制,那些看似厚重的咒力甚至无法降低我的速度。


    “砰!”


    内层的小「帐」和存放咒灵的屋顶被我一脚踩碎,毫无收敛的诅咒首先撕裂的不是咒术师,而是这些咒灵。


    特级以下没有自主意识、不够听话的咒灵对我来说毫无战术价值,但确实不错的补品。


    我抬手,掌心裂开的嘴巴毫不客气地将诅咒全数吞下。


    “嗝——”


    毕竟才刚刚大战过一场,先来这里回口血。


    再转身,我用手腕挡住了砍上来的剑。


    持剑的是个老头。


    伏黑甚尔大概能认出来他吧,但对我来说,这却不算是熟悉的脸。


    禅院家里,我专门搜了照片来认的,就只有禅院直毘人这个族长。


    “谁啊?”


    我一歪头,咒纹在我身上一亮。


    老头瞳孔骤缩之间,被我反手抓住剑身,狠狠地甩了出去。


    毫不留情的力量让他在地上拖出一道沟壑来,干净整洁的狩衣顿时遍布泥土。


    我不多关注他,闭上眼将诅咒铺了出去。


    “让我看看,在哪呢——”


    伏黑甚尔给我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虽然没有踏入过任何存放咒物的库房。但就和总监部存物的道理一样,禅院家的咒物和咒具存放的位置应该相距不远。


    别的东西位置不明,难道伏黑甚尔会不知道禅院家的咒具存放在哪吗?


    “啊,找到了。”


    我刚一抬脚,背后的攻击就又找上门来。


    诅咒铺开的环境里,我甚至不需要回头,就抓住了剑锋,“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已经放你一马了,还不跑,是真的不怕死吗?”


    身后的人完全没有回应我的言语。


    “秘技·落花之情。”


    咒力从剑身衍射而出,如镜花水月扩散成域,剑意凝结交叉封死所有退路,全方位无死角地朝我砍来。


    但要我说,这不就是我喜欢用的招数吗?


    “定!”


    我眼睛一动,便迅速确认了剑意的数量,诅咒成锁散开,将所有的剑意全数封停。


    比起击碎这些剑意,停滞他们显然更显B格。


    我回头,欣赏着老头脸上的诧异与震惊。


    “怎么样,我的招数是不是很好玩?”


    我的手指用力,老头的剑顿时布满裂纹。诅咒化蛇,逆着我的手腕冲向了老头的门面。


    他完全收不回自己的剑,面对危险的本能让他弃剑后退。


    蛇是真人先前从加茂族地里搞来的咒物,但形状经我改造成了我更熟悉的模样——纪念那些年陪我做剑网三任务的五毒搅基蛇。


    文艺复兴了属于。


    看得出来,禅院家今日也一样内宅空虚,老头就交给搅基蛇对付后,禅院家竟然组织不起来更有效的反击。


    那老头大概就是禅院扇——禅院家的二把手。


    一把手禅院直毘人应该不在族地。毕竟总监部内禅院一家独大,今日的他,一定会坐镇总监部来宣告自家的地位。


    如此看来,今夜御三家里防御最严的,竟然是我不会再造访的加茂一族了。


    撕开咒具盒外的封印,第二层的鎏金锁看上去相当漂亮,可惜我没有钥匙,只能将它碾得稀碎。


    唉,多好看的锁,真是可惜了。


    接连几层封印揭开,两面宿傩手指的气息才终于泄露出来。


    一、二、三、四。


    竟然比加茂一族存储的手指数量还多,


    只是和加茂一族不同,禅院家并没有真的使用这些手指——也正是因此,花御才没有察觉到这里的诅咒变化。


    五条家和总监部大概也是相同的道理。


    这次,我也不再矫情。


    刚才那些普通咒灵带来的回复相较于我先前的消耗,根本不够。


    我张开嘴,将四根手指接连吞下。


    没有封印的咒物下肚,我的小腹顿时腾升起一阵强烈的炽热。


    两面宿傩在我脑中的声音更加强烈,大量的诅咒在我体内撞击,沿着胃壁流淌进入四肢百骸,紧跟着便持续渗入了我的精神。


    有先前四根手指打底,又在我相对虚弱时,冲入这样大量的诅咒,两面宿傩顿时不安分起来。


    好吧,他事实上也从来没有安分过。


    但此时,他在之前的屈辱情绪的刺激下,几乎忘记了和我的约定,精神上与我的对抗达到了巅峰。


    一种四肢的强烈争夺感从未有过地强烈,甚至让我有种神经麻痹的错觉。


    而我,恰巧正是最没有精力理会的时候。


    那些手指呼应着先前的咒物,四根手指一加,两面宿傩诅咒的占比岂止是翻倍,简直是幂次递增,直接将大量的记忆瞬间毫无滞涩地塞入了我的脑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晚一步体会了一把「无量空处」的感觉。


    关键是,我还不能反抗。


    比起一时的力量压制,我更需要从两面宿傩的记忆里,挖出一切诅咒和咒力的源头,挖出他和天元之间的关系。


    仿佛墨汁滴入水中,扩散流转的黑色在我的视野里,形成了人的轮廓。


    一个穿着白色浴衣的女子站在树下,微风吹落的樱花如雨般洒落在她纯洁的白发上。她伸手,捻起一片粉红的花瓣放在鼻下,轻嗅着香气。


    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柔顺的眼神一利,刺向了“我”的方向。


    但紧接着,她的眼神便松了下来,眉尾下垂着,展现女子的无害。


    “兄长大人。”


    她的声音很软,简直是最刻板印象中的“大和抚子”音,让人骨酥。她指尖捻着的花瓣化作一阵粉色的咒力逆着风的方向飞向了我。


    还没有脱离战斗模式的我下意识想要躲避,手却已不自觉地抓住了这道粉光。


    我这才回神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是真实的,而是两面宿傩手指里,蕴含着的记忆。


    这第一人称的视角,无疑是两面宿傩的视角。


    现在的“我”,无疑是过去的两面宿傩本人。


    也就是说,眼前的人——是和两面宿傩的妹妹!


    他竟然不是孤家寡人吗!


    可恶,有这么漂亮的妹妹!


    “我”抬起的手上显露着咒纹,触碰到粉色咒力的瞬间,便无意识地将其碾碎。


    哦吼,看来这个时候,两面宿傩就已经在使用诅咒了。


    “天元。”


    “我”的身体里发出了两面宿傩的声音。


    我瞳孔地震。


    这、这是天元!?


    你告诉我,眼前这个小家碧玉、温柔可人的女孩子,是后来那个四眼水桶怪!


    等等!


    这也就是说,天元是两面宿傩的……妹妹!


    我之前还猜他们俩是小情侣,真是罪过罪过……


    不——不对,以咒术界的某些传统来看,怎么觉得他们俩有一腿的概率更高了!?


    咒术界的人知道自己的“神明”和诅咒之王是兄妹吗?


    而且还是强势哥哥X温柔妹妹的组合。


    我感觉自己吃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惊天大瓜。


    “听说你歼灭了藤原家下属的精英——日月星进队和五虚将。”天元几步上前,走到了“我”面前,“按照计划,藤原家应该已经请你入京,做「新尝祭」的主官了吧。”


    新尝祭?


    应该是某种祭祀仪式吧。


    “我”的胸腔一震,愉悦的情绪充盈在大脑中。


    两面宿傩无疑是高兴的,“已经收到信儿了,你那边呢。藤原基经那个老家伙怎么说?”


    “一切顺利,他没得选,光孝天皇只是老了,不是死了。只有立定省为太子才守得住藤原家现在的地位。”天元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这件事前些时日便已经定了,多亏了兄长重创他的势力,才将他逼到这最后一步。等到新尝祭后,我就让英辉动手,杀了光孝,扶立新君。”


    “英辉?啊……禅院家的那个小崽子啊。”


    “英辉已经不是小崽子了,我的命令明日就会下给他,请兄长放心。”


    天元看上去对两面宿傩极为尊敬,说话间还福身行礼。


    而她言语中所表达的意思……


    “禅院”这个词,在这个世界里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指向。


    听天元的语气,禅院家祖上是她和两面宿傩的家臣吗!?


    那另外的两个家族呢?


    我激动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


    “哼,他最好不要坏事。”


    两面宿傩话如此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放松和信任。


    这人还挺傲娇的,“源朝臣定省的皇衔定好了没?”


    “道真——不知兄长是否还记得他,就是菅原家的那个孩子。他深得定省的信任,不论是皇衔还是国号,都听兄长的意思。”


    权力这么大的吗?


    我怎么觉得,这俩人拿着的完全不是咒术回战的剧本,而是什么权斗的剧本——而且还是那种接近尾声的胜利剧本。


    菅原道真……


    这个名字,我咒回里代表的,是五条家和乙骨忧太的先祖?


    果然,既然禅院家和天元有关系,御三家的另外两家估计也是一样。


    “那就……宇多吧,这个皇衔听起来不错。”


    两面宿傩也毫不客气,“再过两日,加茂淳司处理好日月星进队和五虚将的尾巴就会上京,到时候,也一并交给你安排。”


    “是,多谢兄长信任。”


    加茂——真是毫不意外。


    不需要更长的记忆我便能意识到这一对兄妹的关系。


    大概是互相信任的——至少此时,我能够感觉到两面宿傩在这段记忆中的情绪,他对天元没有丝毫怀疑。


    甚至,两面宿傩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


    兄妹俩的分工,一个权、一个力,权力分开,既相互信任,又相互制衡。


    这完全就是现在御三家内部分权的模板!


    这个延续,一定是从他们这里开始的。


    甚至有可能,现在御三家的运作模式,就是天元一手操纵而来。


    至少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天元完全不是什么不谙世事小白花,或是什么遗世独立的神明大人。


    不过,这两人之间的信任恐怕没有看上去那样坚固。


    我本人作为一个事后诸葛亮,看后来两面宿傩的态度便能猜到,他们兄妹的结局恐怕没那么和谐。


    两面宿傩张开嘴,但他的声音却在我的耳边远去。眼前画面扭曲,像是水彩融合流转,从身前到身后,人物和背景下沉,落在地面,形成了新的记忆。


    两面宿傩的手指分散,蕴含的记忆也自然并非连在一起。


    “叮铃——”


    祭祀的铃响清澈回荡,穿过飘散的樱花树传至神龛之中,新的记忆碎片展现在我眼前。


    伴随着这声响,浓烈的血腥味逆着鼻腔冲到了我的大脑中——啊,不对,是两面宿傩·过去版的大脑。


    “我”一手握着祭器,一手抓着人头,女士和服宽大的袖口里伸出的另外两只手臂攥着某人的身体,略一用力,那身体便被“我”生生撕成了两半。


    被撕碎的人似乎还活着,因为我能听到他——或是她的哀鸣。


    极致破碎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性别来了,只有惨烈。


    视野接着转移,“我”的脚下,是尸山血海。


    隐约还能看出“新尝祭”字样的祭旗被埋在残缺的血肉之下,樱花的浅粉都仿佛吸收了渗入根系的血液映红起来。


    目之所及,白骨和红血竟是“我”能看到的唯二的颜色,无数暗淡无生气的瞳孔中都写满了恐惧,香味在“我”的舌根上蔓延。


    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恐惧”情绪所带来的味道。


    两面宿傩在贪恋着这种味道。


    比双眼更大的视野扩散开来——这时,多一双眼睛的视野范围。


    树枝上挂着的晴天娃娃被一片骨碎割开,玩偶白布制成的脸上溅着不知道谁的红液。


    娃娃身下挂着的清脆铃响很快被狂肆嚣张的笑声所覆盖。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没错,不是人之声。


    四个手臂、两张面孔,这完全不是人类的身体了。


    此时的两面宿傩,已经是货真价实的——


    怪物。


    第42章


    睁开眼的一瞬间, 我以为自己仍然沉浸在两面宿傩的记忆里。


    地面一片废墟,破碎的「帐」已然没有任何保护作用,宅院彻底没了轮廓。树林被诅咒点燃, 焦糊的气味弥漫, 火星在刚刚降临的夜幕之下让人望而生畏。


    残肢断臂插在土里,大地龟裂着被分成了几块,裂痕之中还流淌着血液骨肉, 宛若地狱之景。


    简直是两面宿傩生得领域的现实翻版。


    我瞳孔地震,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腕以下已经完全看不出肉色,粘稠的血水滴在我的鞋上。腋下的衣服被撕开两个均匀的洞, 显然是两面宿傩的另外两只手戳出来的口子。


    “啪嗒!”


    手一松, 原本还掐在我手上的半个身子掉落在地。


    我倒吸一口凉气,精神震荡地从记忆中脱离,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现实。


    即使在手指记忆之中的感知也非常真实,但其冲击力却远不如此。


    “哇——!”


    我走流程惊叹了一声,但声音出口、听到我自己耳朵里的时候, 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平淡。


    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 我第一个担心的事,竟然是答应了伏黑甚尔要从禅院家仓库顺走的特级咒具「龙骨」, 大概已经被摧毁掉了。


    即使没有, 禅院族地现在的废墟程度,想要将其再找出来也很难——至少很耗时间, 得不偿失。


    “你是真的一点后路都不给我留啊, 就这么恨自己曾经下属吗?”我戳着脸上还没有消失的眼睛怼了一句。


    即使陷于记忆, 但争夺身体这件事原本是需要出奇招的事, 两面宿傩每争一次, 我身体对他的抗性就会再加一层。


    哪怕是吃一堑长一智,我的身体对他来说也会变得越来越难有机会控制。


    养精蓄锐、扮猪吃老虎才是他现在最该做的事。


    他的行为,显然是带着几分冲动的。


    “与你无关。”


    两面宿傩的心情显然奇差无比——至少是我认识他以来,他心情最差的一次。


    我皱眉,虽然是被我坑了一下、虽然是被五条悟的领域冲傻了一会儿,但以两面宿傩的心智,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耿耿于怀吧?


    他这个情绪……


    “难道——”一种可能性涌上心头,“那些记忆,不只是冲击到了我,你也被迫重新回忆起了那些细节吧?”


    体内的两面宿傩气压一低,我就更确定了。


    对,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手指的力量被我的身体吸收,诅咒在体内的流转中必然也会汇聚到同样在我体内的两面宿傩身上。


    对我来说,那些记忆就像是玩一场主机游戏,即使是第一人称视角,但也仍是旁观者。但对两面宿傩不同,简直就像是将过去不堪的记忆又重新翻出来鞭|尸一次。


    为什么是“不堪的记忆”?


    即使过程不详,但就结果来说,两面宿傩的妹妹天元,他们曾经的下属御三家都有各自的地位,风光无限。唯有两面宿傩本人被镇压、被分尸、被封印,难道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还不算不堪吗?


    “哼。”


    两面宿傩的声音中余怒难消,但被我恢复主权的精神压制,他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我看了看四周已成定局的禅院宅院。


    这下御三家可真是谁也别笑话谁。


    夜幕已然降临,但咒术界恐怕是抽调不出更多力量再来支援了。


    今日一天,从薨星宫到总监部,再到御三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幸免于难的。


    他们不能幸免于难,于我而言,就是大获全胜。


    我吹了声口哨,俯瞰着这一片废墟,没有再多留,迅速撤离此地,赶着和陀艮他们会合。


    正如我所预料,五条家果然把五条悟看得比族地本身要更重一些。即使在出发不久就意识到了有人闯入,却完全不能回头。


    陀艮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一阵破坏很快就拿到了我要的咒物。


    只有两根。


    五条家对咒物的收藏欲比想象当中还要少。


    让我算算——


    加茂家有三根,禅院家是四根,五条家是两根,再算上总监部的六根,和羂索最开始给我吞的那一根。


    我手上现在有的,是十六根手指。


    这个级别的手指数量如果被消化完——那我拥有的实力,即使是面对现在的整个咒术界,也绝对已经具有充足的压制性。


    只可惜,最后剩下的四根手指我暂时还没有头绪。


    散落在外的东西不需要制定如今日一般紧密的计划回收,但其的难点在于寻找位置。


    我把肋骨甩给了伏黑甚尔,让他从黑市上帮我打听打听手指咒物的消息。


    “我怎么记得,咒具「龙骨」是把刀,而不是真的骨头?”


    “因为这不是「龙骨」而是我的骨。”我隔着皮肉摸了摸肋骨的位置,已经完全愈合长齐的腹腔,已经没有了这两根断骨的位置,“浸染着手指的诅咒,咒纹也是两面宿傩力量的延伸,虽然还差了点名气,但单论质量绝对不输给特级以下的咒具。啊……我还用它捅了五条悟这个「神子」的脖子,应该也算是有点典故在身了吧?”


    “哦?你的骨?”伏黑甚尔看咒具的眼力非常顶尖,瞧着骨尾被削尖的状态,就能想到其诸多使用方式,“是「龙骨」没有找出来?”


    “在禅院家闹得太厉害,到最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族地原本的样子,「龙骨」要么是被我无意间破坏了、要么就是埋在某一堆废墟下了……但我的骨应该不会比一般的咒具差吧,还是说那把「龙骨」有什么特殊效果?”


    如果是像「天逆鉾」这样的咒具,那就和等级无关,其特质就足以独树一帜。


    “不,只是普通世界里的一把普通的刀,肯定是不能和你比了。”伏黑甚尔似乎是意识到我并不想多提肋骨被拉出来的过程,于是便识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你到底把禅院那个地方,搅成了个什么样。”


    准确地来说,是两面宿傩的手笔。


    但陀艮还在我旁边,完全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清楚,“让我想想该怎么形容,嗯——应该是真的成了个字面意义上的‘垃圾堆’了吧?在那里下的手,可比在加茂家下的手狠多……了——”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两面宿傩对曾经下属的背叛心怀愤怒甚至是恨意都极容易理解,那当时在加茂一族的族地,他为什么没有如今日那般激烈的反应?


    他对待两家的态度似有不同。


    要说今日和那日的区别,或许就在五条悟的身上。


    五条悟领域的使用,是刺激两面宿傩的导火索。


    甚至不仅仅是屈辱,而是有些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脑中闪过诸多可能,但一切猜测都是空中楼阁。


    “记得帮我关注着黑市的消息,保持联络。”


    一点触及答案的可能吊在我的眼前,让我心里难耐,只得匆匆和伏黑甚尔告别,返回了临时基地。


    我没有让陀艮跟进来开领域,甚至没有让他近身。


    他对两面宿傩本就心有畏惧,一会儿吸收手指的过程恐怕不会太好看,我担心陀艮被宿傩的手指力量祭天。


    而且,在禅院家的事情已然说明,吞咽手指无论如何都带着一定程度的风险。两面宿傩的不可控性太强了。


    我必须做好放弃这个临时基地的心理准备。


    陀艮需要做的是和我分道扬镳,在备用的聚集点重设基地,随时接应花御和漏瑚。


    也不知道那两个咒灵的计划是否顺利——不过顺利与否,都不影响大局了。


    当然,还有真人。


    他想带着星浆体隐匿返回是很轻松活儿,应该是最不用我操心的一队。


    盘了盘现状,我长舒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将存放手指的封印盒打开。


    里面放着从总监部和五条家窃来的手指共计八根。


    这个数量同时入体,我必须得做好准备。


    诅咒在我的身体内奔腾,冲刷着我的体质——我尽可能地让自己提前适应手指诅咒的冲击。


    两面宿傩在我体内嘲笑我做无用功。


    “既然是从我的诅咒里诞生出来的东西、既然是想要吸收我手指的力量,那就要接受我带来的命运才行。”


    他的用词让我极为不适,我反驳道:“命运?这种东西的存在,就是为了有一天被打破。”


    我确实是成为了维系命运发展的一端势力,但我绝不会让自己永远困在这里。


    哪怕是世界意识也不希望这个轮回永远不变,异端就由我来做。


    “咱们俩的约定依然有效,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我说着,将手伸进盒子当中。


    不需要我再多指挥,两面宿傩的嘴巴就在我掌心裂开,八根手指就这样被一口吞下。


    两面宿傩也真不怕噎嗓子。


    我的吐槽只来得及闪过一句,手指入口即化产生的大量诅咒真如波涛汹涌,在我的体内肆意驰骋、在我的精神里狂奔乱撞。


    正常的思维在某一刻停止,记忆如明光刺入了我的瞳孔之中。


    宫殿。


    这显然是在某个宫殿内部。


    金瓶银杯觥筹交错,大殿之上流光溢彩。歌姬柔美的身体带起飘逸的绸带,咒力萦绕在她们的掌心,催动着力量的流动,将成排的木枝催化,肉眼可见的花苞成长绽放,顿时香气四溢。


    没什么战斗力的术式,但观赏性极强。


    上首主座大概是个天皇,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段记忆里的天皇——是光孝,还是宇多?


    如此年轻的面孔,大概是后者。


    主视角下的“我”似乎对宴会本身兴致缺缺,反倒频频关注那个紧挨着天皇坐着的女子。


    那正是身着华衣的天元。


    她柔顺地垂目,白玉般的手指为天皇斟酒,甚至是送到了嘴边。


    两面宿傩视角下的“我”,几乎轻易地把在银杯上捏出指痕裂口。


    我瞳孔地震。


    天元她、她……不会是天皇的某个妃子吧?


    一种狗血剧情的既视感扑面而来。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权力倾轧、情敌相争?


    又或是,因爱生恨、骨科禁忌?


    ……还是什么我爱你,你爱他的大型三角恋现场。


    我清晰地感觉着两面宿傩的情绪变化,既视感实在是太强。


    他那诅咒之王的狂霸酷炫拽滤镜,正在持续破碎中。


    第43章


    宴席之中的两面宿傩显然有些走神, 不论是歌舞、官员还是那些咒术表演都不在他的关注的范围内。


    甚至不多一会儿,他连天元也懒得再多看几眼。


    一种极度无聊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大脑之中。


    就在此时,坐在“我”下首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主动靠了过来, 以手遮嘴,低声和“我”提起了和天元交接的事宜。


    谈话间,我意识到眼前这个人, 就是之前被提到的加茂淳司。


    他的模样看上去非常普通,垂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会背叛的人。


    单从他和“我”的对话中,便可以判断出,相比一直跟在天元身边办事的菅原道真和禅院英辉, 加茂淳司显然跟在两面宿傩身边的时间更久, 对两面宿傩也更忠心。


    或许,这就是两面宿傩对加茂一族怒火不多的原因?


    或许加茂淳司没有背叛他?


    “我”皱眉,体内突然一阵无来由、无征兆的气血上涌,咒力猝不及防地上浮,皮肤表面就像是被不均匀的温度灼烧, 红色的烙印成纹, 遍布全身。


    我低头只能看到手,但对两面宿傩的熟悉让我迅速反应过来, 这就是后来两面宿傩的咒纹。


    此时的咒力还没有异化成后来的诅咒, 但其不可控的暴戾属性却已初见端倪。


    大殿正中一圈摆放着的各色花枝——这原本是用来向天皇展示咒力的表演道具,枯木逢春, 观赏性极强。


    但, 由咒力催发的生命, 自然也能由咒力夺取。


    两面宿傩溢出的咒力迅速压过了表演用的术式, 术式被攻破的反噬让舞台边缘的咒术师顿时吐血, 那一圈花枝也随之枯萎。


    原本推杯换盏、充满欢笑的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安静得仿佛连汗水落地的声音都被听得清楚。


    殿上的天皇皱眉,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旁边的天元俯首到他耳边,轻说着什么,同时也递了个眼神给“我”。


    胸腔当中属于两面宿傩的情绪翻动着,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想要闹起来的冲动——或许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地受这股咒力变化的影响。


    但最终,他还是接下了天元的眼神,闷哼了一声,便起身离席。


    两面宿傩大概是不把天皇放在眼里的,不过也说不上有多轻蔑,微妙的情绪中反倒是带着几分仇视与恨意。


    一脚踏出殿门,石阶化云,腾空而起。


    强烈的失重感拉扯着我,沉闷的味道裹挟了我的呼吸,将我从高处撤下,肾上腺素本能地被刺激出来,那一直没有消失的饥饿感在此时达到了巅峰。


    记忆场景的转换也这么刺激的吗?


    眼前的画面显然和刚才的宫殿是完全两个极端,逼仄的空间封锁了光源,天花板几乎抬手就能碰到,更显眼的是眼前成网的木柱。


    我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个笼子,木笼。


    笼子外面贴着无数看不懂的符咒——与其说是符咒,不如说是什么鬼画符。我在上面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咒力或是诅咒的存在。


    单纯就是一张画了东西的黄纸。


    “哥哥……”


    身后稚嫩的声音撞在了“我”的耳膜上,这个身体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高处。“我”猛然回身,就见背后靠着笼柱的女孩儿满是虚弱的气息。


    她看上去好小只——不仅仅是个子矮或是年龄小,而是那种干瘪得毫无生气的“小只”。


    记忆视角中的“我”扑了上去,将她抱在了怀中。


    “我”的手、“我”的胸口也是如此单薄,和眼前干瘪的女孩相比也一样不遑多让。


    只是简单地转身拥抱,皮肤就贴住了笼子边缘。木刺在动作中扎入皮肤,“我”却无力在意。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笼子狭窄得可怕,比肉眼看上去还要逼仄。


    两个干瘪的小孩在其中,竟然也难以转身。


    转身都难,就更别提再换姿势,几乎只能蜷起身体,低下头颅困在原地。


    太可怕了。


    只是一个记忆视角,就让我心生恐惧。


    “好饿、好饿——”


    女孩儿低吟的话语就像是幼猫的声音,让人听不清楚。“我”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张开嘴就是一阵强烈干渴,黏在一起的嗓子仿佛在燃烧,连带着胸腔一起,根本无法发声。


    “我”似乎有些心焦,手沿着笼子边缘摸索着什么——摸索着被藏起来的东西?


    一阵带毛的软肉感让我内心的寒毛一竖。


    但记忆视角中的“我”却如获至宝般的欣慰,像是找到了什么珍藏的宝物一般。


    “我”将其举到眼前,我这才在大片的黑暗中看清了轮廓。


    老鼠!?


    “我”掐着老鼠已经僵直的身体送到了女孩嘴边。


    看着她就这样张开嘴,生啃了这个我都不敢想的“食物”。


    我该感觉到恶心,但此刻却只觉得有些可悲。


    比此更可悲的是,竟然就连这只死鼠都比女孩的脸颊更加丰腴。


    “我”的手顺着女孩的背脊向下轻抚,像是想要安慰些什么。


    但随之而来的触感却让我胆寒。


    我大概是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骨感。


    女孩儿的腿——完全是一种肌肉萎靡退化的触感!膝盖歪斜,似是因为长期的蜷缩而严重变形,薄薄的一层皮肤又干又涩,不知多少木刺扎在上面,甚至已经融入了其中。


    我看不到“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但想来也不会和她有多大差别。


    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挪动,都能清晰地感觉到疼痛,骨缝在疼、衣服在疼,内脏、喉咙几乎没有不难受的地方。


    但疼痛之中,这个身体却似乎已经有一种习惯性的麻木。


    这是谁的记忆?


    两面宿傩的记忆?


    我简直不敢相信—不,是完全不能相信。


    我想办法劝服自己,这一定是哪里混进来的诅咒也被我读取到了,一定是的……


    “吱呀——”


    笼子紧贴的小门似乎从外面被拉开,一缕清晰的光线终于透入笼内。眼前女孩的面孔被照亮,那双暗淡的瞳孔、那几近骷髅一般的面孔瞬间在“我”眼中明朗。


    我终于无法在骗自己。


    不会错的,即使皮相有差,但骨相清晰——这就是天元的轮廓!


    会被天元叫“哥哥”的是谁?


    只有两面宿傩了吧?


    这……竟然真的是两面宿傩!


    光线刺激了“我”的神经,让“我”的手一紧,将怀中的妹妹搂得更紧。


    “快看她嘴角的血——啊,果然又在做恶事。”


    外面的声音不知来由,但语气中的恨意厌恶却清晰可闻。


    “太可怕了,这次不知道又是哪里要遭祸了。”


    “作孽,作孽。”


    “果然是妖怪,竟然还没有死。”


    “连神龛都镇不住他们吗?”


    如此狭小的空间,竟原来是个神龛?


    “果然,得按神目大人的方法,用神水净化才行。”


    “那岂不是太浪费了?他们如此阴邪,应该用业火烧个干净才是。”


    “马上就要入冬了,你难道愿意让出自家的柴火来给他们点业火用吗?”


    “……我们家都不够用的。”


    “那就只能,用地神大人镇压了。”


    “对对对,应该请地神大人的。”


    “我家也同意。”


    “这样最好,不会浪费了什么,为这些邪魔可不值得的。”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快去准备吧?”


    外面的人自说自话,根本不理会里面的状况,只有那俯视眼神充满了厌恶仇恨。


    “砰”的一声,神龛那比笼子大不了多少的门合上,将那一点点能透进来暖意的阳光锁在了外面。


    地神大人?


    什么是地神?


    我贫瘠的知识面完全没有听过这个词。


    咒灵的名字吗?


    不,地神应该和先前的“神水”、“业火”相对应。


    我不知“神水”之所谓,但业火——既然提到了柴火,便应该是指火烧,地神……想来是和地、和土有关吗?


    我感受到了记忆中两面宿傩那清晰的恐惧。


    实在是闻所未闻。


    两面宿傩此时拥有的不是愤怒、不是怨恨、不是沸腾的情绪,只有无尽的恐惧——和被恐惧所包裹的无助。


    谁能想到,两面宿傩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地面在感知中清晰地下陷,记忆中的时间突进着,封闭的神龛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笼子被摔入了深坑。


    天元的呼吸微弱得已经到了不可查觉的地步。


    她像是要死了。


    但却好像没有谁真的在意一样。


    “地神镇压、地神镇压!”


    我通过两面宿傩抬头的视角向外看着,坑外的人们仿佛在跳大神,一脚一脚地踩在深坑边缘。


    紧接着,一把土盖在了“我”的脸上。


    “我”张着嘴,甚至还吃了一口。


    土是个什么味道呢?


    苦、涩、噎?


    都不是,在两面宿傩的口腔里,湿润的沙土竟刺激了一点口水,沿着喉咙的涌动向下,仿佛在胃部增加了一丝饱腹感。


    观音土。


    我脑子里冒出了这个词——这个我在某些文学作品里看到的词。


    紧接着,更多的土落了下来。


    一铲、又一铲。


    啊……


    我恍然。


    地神的意思,是活埋啊……


    “我”伸手抓住笼子的边缘,用力地撕扯着,想要求一个生存的口子。


    但细瘦的手指被木笼的毛刺扎满,关节的皮肤被撕开——那样大的伤口里,竟然都流不出几滴血来。


    “我”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不知多久没有真正开嗓的喉咙完全说不出成串的文字。


    但情绪上,我能感觉到一种哀求。


    比两面宿傩的恐惧,更让我不敢置信。


    此刻的他竟然如此卑微,仿佛是跪在地上,寻求一条出路。


    但这个声音,只是更进一步地刺激到了坑外人的神经。


    他们嚷嚷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词语成句,铃声伴随着跳大神的动作脆响着更加密集,一圈铲土之人手上的动作也更快起来,落下的土又厚又多,每一颗沙土都带着无尽的重量压在两面宿傩的身上。


    渐渐地,那种哀求和恐惧混杂而成的绝望涌了上来。


    裂开的眼角好像要流下来什么,但连伤口都流不出血来,身体当中哪还有多一分的余物可以渗出?


    土渐渐没过脚踝、腰腹、胸口,直至埋过眼睛,“我”只剩下一只穿过木笼高抬着的胳膊仍然想要在空气中抓住什么。


    这一刻,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我竟然对后来那个嗜杀成性的两面宿傩,升起了无限的怜悯。


    第44章


    恐惧、哀求、绝望、怜悯。


    这几个词, 怎么看都应该和两面宿傩完全不搭边才对。


    可世事无常,谁能知道那样邪恶的咒物之中,竟然蕴含着这样一段让人动容的记忆?


    视野被黑暗所填埋, 湿润的沙土没有一点透入空气的缝隙。


    在记忆转场的间隙里我不禁胡乱地猜想着。


    所以, 两面宿傩是死在了这个时候吗——他死在了这种怨恨之下,所以才成为了咒灵吗?


    我不知道,却只感受到了那种沙土一步步没过头顶的窒息和绝望。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被送上刑场的过程。


    就在此绝望之中, 炽热的流光接替了黑暗,一眨眼间,视野被冲天的火光占据,不知是村是镇还是山, 但那都是两面宿傩认知中的全部世界, 炽热吞噬了“我”目之所及的一切。


    木头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响动遍布各个角落,“滋滋”的声音夹杂其中。


    “我”低头,这才发现那被火焰灼烧血肉的声音是从两面宿傩的身上传来的。


    干枯的手臂上遍布着伤痕和大大小小的木刺,这些木刺成了燃料,助长了火焰在“我”身上的燃烧速度, 也在全身都留下了红红的烙印。


    从手臂到身体甚至是脸。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完全燃尽, 纠缠着和木笼、木刺融合在一起的头发寒毛也一并成了燃料。


    看着这些烙印的轮廓,我依稀辨别出了形状。


    这是……两面宿傩的咒纹。


    或者说, 是两面宿傩咒纹的雏形。


    竟然是这样来的吗?


    另一只更小的手也在此时搭在了“我”的掌心。


    是天元。


    她和“我”的手指交织在一起, 金色的线若隐若现地缠绕在二人的手指上,逆着指尖钻入身体, 直至缠绕在心脏上。


    随即, 身体上被灼烧出来的烙印颜色加深, 由红变紫, 再由紫变黑。


    这就成了真正的咒纹。


    它们和体内的金丝连在一起, 摩擦出浓郁的咒力,一层又一层填充到了干瘪的皮囊下。


    变形的骨骼被扭转,萎缩的肌肉被替代……


    一切都好像在这一刻走向了另外一条世界线。


    “这样真的可以吗?”天元似乎也正经历着相似的事,金线进入她的身体,将力量和某种无形的东西当作平衡束缚在了一起。


    束缚。


    “我”抬头,一时无言,只是感受着炽热的火浪翻滚,一层又一层地向上冲去。湛蓝的天空注视着一切,明明高悬在天,却仿佛压在了“我”和天元的脊背上。


    隐约之中,那根金线仿佛就是从天而降,将人束缚。


    福至心灵。


    我猛然间意识到,与天之束缚——那不就是,「天与咒缚」吗!


    虽然在现代咒术体系里,「天与咒缚」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一个专有名词,专门指代伏黑甚尔这样的零咒力人群。


    但事实上,这个词的初始意味却更加直接——与“天”订立束缚之人。


    “束缚”的内容是不被限制的。


    天元把手伸向了“我”,“我”下意识去接那只手,却不想那只手错开了位置,直直捅入了“我”的胸口。


    “我”眼眶欲裂,一脸的不可置信。


    ——对,是真的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不可置信。


    视野的转换毫无征兆,我的意识在不同的记忆碎片中跨越,到了另外一个场景之中。


    这只贯穿了胸口的手完全不是刚才那干枯的手臂,而是充满了咒力的、光滑饱满的手臂。


    “抱歉,兄长,”天元一脸悲悯,仿佛已经初见后来“咒术之神”的端倪,“兄长大人。”


    天空高处翱翔着鹰隼带来了落雷将地面打得焦黑,空气的味道似乎和上一段记忆的结尾没有任何不同。


    旁边还有其他人,那些明暗晦涩的表情既陌生又熟悉,他们的声音或刺耳、或沉静,一切都直指“我”这个众矢之的。


    两面——那四只眼睛的视野让我迅速搞清楚了两面宿傩的状况。


    黑色的影子束缚着“我”的手脚,外来的血液“咕咕”钻入“我”身体之中,堵塞了咒力快速流动的反应的渠道,「六眼」的术式更是直接挤到了精神世界里。


    ——简直就是「无量空处」,这个让人大脑宕机的领域封锁了两面宿傩最后的反抗能力。


    两面宿傩的记忆里,三种力量对上了号。


    禅院的影子术式、加茂的血液术式和五条的精神术式。


    身体被撕裂,精神被镇压,就连灵魂仿佛都被贯穿胸口的这只手束缚住了。


    生存的本能让“我”做了最后的选择。


    丹田内集中的所有咒力——不对,在这种极端条件下的转变,经过那种强烈的仇恨和怒火洗礼,咒力已经开始朝着诅咒的方向转化。


    一切力量从中心冲向四肢百骸的末端——只有身体最末端的封锁是最虚弱的。


    手指,一切的末端就在手指。


    “我”的眼睛迸发出强烈的精光,精神世界暴动着,反向抓住了束缚“我”的精神领域。


    紧接着,一阵炽热从体内爆发——“砰!”


    是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的自爆!


    手指和大脑都被炸开了四散。


    这一瞬间连两面宿傩自己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我这个沉浸在他记忆碎片里的人自然就更加看不到什么。


    但凭借着最后一点感受、最后一点信息判断——那时候炸开的手指就是后来的咒物、那时候丢弃的脑子,或许就是后来的羂索。


    我将意识从两面宿傩的记忆中拔了出来,最后一个声音从一片空白的远处传来,空灵地回荡在我的大脑中。


    “哥哥,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我——自始至终都没得选。”


    我猛一睁眼,眼前的建筑是被诅咒撑爆的钢筋水泥,这个旧基地仿佛被什么东西肆虐过一样,已经完全撑不住任何超过两米的立体建筑。


    体内的两面宿傩一阵沉默,不知是自己被自己的记忆搞破防了,还是因为那样的过去袒露于人而害羞了。


    ——害羞,这个词真小众。


    即使没有我和他最初的那一层约定,就单是这样的记忆横在我和他之间,就已经不可能善终。


    两面宿傩不会允许任何知道他不堪过去的人活着。


    而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按着胸口,那种有东西穿透胸口的感觉仍然保留在我的感知之中。


    情绪翻涌的感觉太过真实,让我一时间有些沉浸在两面宿傩的人设当中,一种说不清的烦躁萦绕在我身边。


    “用不了多久,你我之间就得分个胜负出来了。”


    毕竟最后已经没剩下几根手指了。


    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已经和咒术界撕破了脸,我自然一点收拾这般现场的意思都没有,抬腿便离开了此地。


    虽然记忆碎片带来的时间不断,和精神上所感知的时间和现实世界仍有区别。


    至少漏瑚和花御返回的时间相差不多。


    我不知该是否该用“惨胜”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二人,但他们俩的狼狈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带回了九十九由基的死讯。


    与之相对的,漏瑚和花御的身体也不再完整——尤其是漏瑚,又是踢到铁板的一天,只留了个脑袋回来。


    “真人,让你带回来的人呢?”我扫了一圈,陀艮的领域之中,除了咒灵就是残缺的咒灵,一点人类的气息也没有。


    我心底一凉,真人不会是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要给我办砸吧?


    那么多努力的基础,就是要阻止星浆体和天元的融合。


    星浆体是天元的稳定器,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天元的一切都恢复正轨。


    “在这里,在这里!”


    真人一脸天真地从口袋中摸出了一个石制的人偶,三寸长一寸宽,轮廓依稀可以辨别人类女孩的形状,但那惊恐挪位的五官却已不复先前的面容,“她太吵了啦,这样带着更方便哦!”


    我看着那石偶被术式束缚着,灵魂的细线连在真人的指尖。如此用力的「无为转变」杀死了星浆体,但星浆体的灵魂却不得安宁是,仍然被玩弄于股掌。


    就像是被「束缚」玩弄于掌心的过去的妹妹一样。


    不对——是两面宿傩的妹妹,不是我的。


    可吞下了两面宿傩手指的我、已经打算全面接手他一切的我,现在和他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那股无言的躁动在我的皮肤下挠动着,“咕咕”血液冲撞在胸腔之中找不到宣泄口。


    “这就是另一个星浆体?”


    张扬的声音从漏瑚的嘴中传出,已经丧失的脖子似乎并不真正影响他说话,“真是个凑数的小鬼,完全不能和另外一个相比。得说,那女人是有两把刷子的,要不是花御的领域,说不定还真能让她翻了盘。”


    “确实是非常危险,这次的行动果然是有些仓促,如果从长计议的话,说不定能更加高效。”花御似是在复盘着那场战斗,即使已经结束、即使敌人已经死亡,她却还是想着战斗过程中可以优化的部分。


    真人完全不理会这两个人的声音,只是自顾自地把石偶又递了上来。


    “星浆体,星浆体!”


    一瞬间,两面宿傩的记忆似乎蔓延到了现实之中。


    漏瑚狂肆的声音和用影子将我束缚的禅院英辉重合了起来,都是那样不知进退、不顾利害——将一切置于脚下的表情和五官;冷静复盘的花御在此时显得那样理智和冷漠,仿佛菅原道真做的每一个决定,他对两面宿傩毫无忠诚,甚至对天元的忠心也有水分——


    还有真人。


    他和稚嫩的加茂浩二——那个加茂淳司初长成的幼子、那个将「赤血操术」扎在我身体中的小鬼一模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贯地任性着,不知天高地厚。


    我大脑骤然应激起来,穿透胸口的幻肢在此刻又痒又疼。


    两面宿傩在我体内的领域中抬首,同一张脸上的表情重合到了我的五官上。


    掌心一阵冲击,「伏魔御厨子」瞬时展开。


    无数的刀刃撕裂炸开了一切。


    “轰——!”


    陀艮的领域尽碎,本就胆小的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嘴边的触|须被占斩成了几截——


    但,他仍是幸运的。


    至少,在两面宿傩这个尸山血海的领域里,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咒灵。


    第45章


    我得承认, 我是有些冲动——大概是两面宿傩的记忆确实冲击到了我的感知。


    他的记忆太长,几乎比我的整段人生还要长。每每从记忆当中回神,都让人有一种难以自拔的错觉。


    或许, 那也不是错觉。


    陀艮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大概是被两面宿傩的领域吓到了。


    我转过头去,和他眼神接触的瞬间,他更加瑟缩, 甚至连身体外形都因为诅咒的蜷缩而变小。


    我猛然意识到,他不仅在害怕两面宿傩的领域,也一样在害怕我。


    在领域内的血水倒影里,我看到了自己这张和两面宿傩一样的脸——一样的咒纹、一样的表情, 甚至是一样的眼神。


    诅咒像是刻入了我的骨髓之中, 让人畏惧、让人退却。


    可陀艮有退却的余地,我却没有。


    深吸一口气,我意识到两面宿傩的手指越多,这种诅咒带来的影响也就越深刻、越难逆转。


    得抓紧时间推进我的计划。


    我吸收了死亡咒灵们残缺不全的身体,将他们的术式吞入腹中。两面宿傩记忆当中的饥饿感延续到了记忆之外。


    我几步上前, 将手放在了陀艮的头上。


    “呜呜呜——”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呜咽声, 像是在向我求饶,又像是在向我体内尚未消化的诅咒哀悼。


    “抱歉, 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低下头,“我——没得选。”


    掌心的口裂开, 我将陀艮也一并吸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些不同属的诅咒在我体内相互拉扯, 在我完全消化全部咒灵之前, 这些不同属的诅咒力量不仅无法融合, 甚至互为对立。


    虽然诅咒在我体内的争夺也让我感到不适和疼痛, 但一定程度上,这样延缓了两面宿傩手指力量的瞬时冲击,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来适应体内诅咒体量的变化。


    当然,我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些新的术式和复杂的能力,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状态,更重要的是,我得确认,这个世界没有更多的特级咒灵。


    根据羂索留下的情报来看,特级咒灵的数量极其稀少,每一个特级咒灵的诞生和成长都和咒术师群体的力量成长挂钩。


    天元的「帐」之系统帮助了她能力覆盖下的咒术师的成长,但与之相对的,是同步增长的诅咒。


    在这个岛国之外,几乎没有特级咒灵的生长土壤。


    或许是漫画视角的特性、或许是天元能力的特性,这个世界的平衡就系在现在所见的一切。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打破咒力体系的平衡,那为了确保先前崩塌的情况不再出现,我就得确保平衡的另一端——诅咒的力量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上。


    只有这样,我才能随时调整诅咒的程度用以确保稳定。


    咒术界需要恢复、需要紧急部署,而我也有一定不能省略的步骤。


    这就让天元的急变之后,难得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争端、没有摩擦,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安宁得有些可怕。


    高专学校已经完全停下了正常进度的课程,开始对咒术师进行紧急训练和应急教育;构成总监部体系的御三家都受到了重创,导致总监部的职能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正常的任务派发系统几乎完全停了下来,各家都有损失,这就本就稀少的咒术师更加短缺。但对现在咒术界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咒灵的行动——甚至是各种诅咒的影响都处于一个无限接近于停滞的状态。


    这个好消息来源于我的控制。


    我基本上接替了大部分咒术师的工作,不过不是为了帮扶咒术师,而是为了将所有可触及的诅咒连接起来。


    当然,这是个大工程——幸好这座岛不算大。


    伏黑甚尔的电话不期而至,完全就是他本人的生活号码。


    我皱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和他之间有一套简单的暗号系统和工作号使用规则,他不会这样直接联络——除非是事情已经紧急到他无法拖延、或是让他失去了冷静。


    后者或许更加可怕。


    “喂?”


    刚接起电话,那边就传来了伏黑甚尔急促的声音,“惠的术式觉醒了。”


    没有任何铺垫,他一句话扇到了我脸上,让我停顿了至少三秒,“他——不可能,咒术师的术式觉醒不可能这么早。和天赋没有关系,术式觉醒需要完整的咒力回路,它……”


    “我不需要你重复这些理论,我知道。但他的术式直接表现在了我面前,「十种影法术」,这一点你的推测没错,可那不是完整的式神形态。他的影子在变化,而且,他无法控制这种变化。”伏黑甚尔的语速很快,“影子在攻击一切可以感受到的东西,甚至在吞噬惠自己——我不得不用「天逆鉾」来稳住他。”


    稳住——?


    我反应了一下,“你用「天逆鉾」捅了惠。”


    用穿透术式的方式来延缓术式起效的速度,或者至少可以刺激术式的反击,将影子的攻击目标集中在伏黑甚尔自己身上。


    “我避开了要害。”


    伏黑甚尔换了一种方式承认。


    这一点我倒不怀疑,他知道如何杀人,自然也会知道如何避免死亡。


    但依然,这种方式治标不治本。


    咒术师术式的觉醒最早记录也在六岁,事实上如果能推到八到十岁会更好。咒术师是人,术式就像是咒术师特有的青春期发育,这个觉醒点存在于特定的年龄是有其原因的。


    咒术界的普遍认知就是,觉醒可以推迟,但决不能提前。


    伏黑惠现在还有三岁,别说是他的咒力回路,就是他的身体发育状况都无法承载术式。即使是五条悟这样出生就带有某种生理特征的术式,都绝不能过早觉醒。


    当然「六眼」这样特殊的眼睛,有概率让术式提前觉醒,六岁的记录就来源于五条家——但那本身也是「六眼」拥有者容易夭折的最大原因。


    在五条家的记录里,「六眼」的拥有者的实际数量,要远多于真正成长起来的数量。


    而「十种影法术」这样“有意识”的术式,更是特例中的特例,它需要尽可能晚觉醒的术式类别。


    式神会在术式觉醒之处便被唤醒,在受到调服之前,所有式神都会寄居在影子当中——忠诚如「玉犬」即使在调服前很少会主动攻击主人,但「魔虚罗」就不一样了,它失控的风险从一开始就存在。


    尤其是,太过幼小的身体和咒力回路,没有成长到足以压制式神意识。


    伏黑惠术式现在这样的无差别攻击、甚至是反噬——听起来像是式神「魔虚罗」的特征。


    如果处理不好伏黑惠情况的话,轻则咒力回路尽毁、丧失成长机会,重则直接死亡。


    “你既然打电话给我而不是禅院家——”我很快将思路整理了出来,对「十种影法术」最了解的是禅院家,伏黑甚尔痛恨那个家族,但如此危险的情况,他一定不会吝啬于利用那个家族,“是有什么和我有关的猜测?”


    “我不认为术式会无故觉醒——我可以确认惠没有受到过任何外界的刺激,诅咒、咒力,任何刺激都无法靠近我家。”


    不是外力,就要从另外的方向寻找答案,伏黑甚尔继续说道,“你之前说过,御三家的术式是咒术界命运体系的重要构成部分、也是这个世界平衡的重要部分。你在改变这种平衡方式,这——”


    “这有可能。”我没等他说完就接上了话,“平衡理论在世界性的层面要求咒力和诅咒这两种力量的相对等量,我在变强——一天比一天强,但咒术界的颓势却很大,五条悟一个人不够,那会是一个契机。”


    特别是,当星浆体融合失败后,天元的身体状态也会朝着咒灵的方向转变。即使她主观和我对立,但客观产生的力量已然不再是咒力,而是诅咒。


    通话的另一头在沉默,我仿佛能够透过流转在手机内的电波感受到伏黑甚尔思考的声音。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我对伏黑甚尔有多重要,甚至我不认为这个世界的平衡对他来说有什么所谓。


    如果是为了让伏黑惠摆脱现在的风险,他杀我的手绝对不会犹豫。


    当然,我不是说他一定能杀得了我,但他的「天与咒缚」确实非常麻烦。


    而他这个零咒力的点,对我想要的命运平衡又非常重要。


    如果把咒力和诅咒比作一个天平的两边,那「天与咒缚」的存在就是支撑着天平的那个点。


    “那如果重新保持以前的状态……”


    伏黑甚尔的声音不大,很大可能只是在自言自语,或是在和他的妻子伏黑早春交流。


    我大脑中快速闪过许多种可能,但我对这件事仍有困惑。


    “但契机只是契机,就像是没有引线的炸弹,是不会自己爆炸的,”这是我最大的困惑,不论是命运还是平衡,都很难对本世界的人进行强干涉,这样提早的术式觉醒对长远发展没有好处,只能勉强算是解决燃眉之急,“一定是有什么人、后者是什么力量手动促成了这一切。”


    现在的伏黑惠就像是当初的真人,他的术式还在,但他本身却远没有原时间线上表现出来的价值。


    我从自己利益的角度来考虑,真人的状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他只要有术式就够了,我可以吞掉他的术式,化为己用。


    真人本身的状态,实际上并不会影响到术式的使用……


    那么换到另一边也是一样的!


    如果还只是要使用「十种影法术」的术式,那伏黑惠的状态其实并不重要!


    即使他未来无法再产生足够的咒力,甚至是在短时间内就可能会死去,那也不重要,他的术式依然可以存在、可以被强行转移和吸收——就像「无为转变」存在于我的身上一样。


    “是天元,只有天元有能力做到这件事!”只有她知道要如何干涉命运,只有她有能力像我吸收咒灵一样,剥离咒术师的术式。


    而这片岛国的土地上也浸染着她的「帐」带来的影响力,她有能力点燃那个命运变化带来的契机!


    “伏黑甚尔,不论你现在在哪儿,你都得赶紧离开!天元希望的不仅仅是术式觉醒,她想要「十种影法术」本身,她要利用这种强力术式所带来的咒力回路稳固自己的身体!”


    这意味着,她必须在术式的拥有者死亡之前将这份力量虏到自己面前才行。


    第46章


    和伏黑甚尔的电话没有正常结束, 在我发出警告之后,那通电话骤然挂断。


    这不是伏黑甚尔的作风。


    虽说情况确实紧急,天元的情况一定已经经不起任何耽搁——否则她也不会用刺激术式觉醒, 这样极端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身体平衡——所以, 她一定会尽己所能,动用一切资源来将强力术式收归她的控制。


    不论是否有反对者……


    这已经等于是让咒术界在天元和咒术师之间进行抉择。术式虽然难得,尤其是对御三家来说, 家传术式绝对是命脉;但咒术界的架构实际并不是由术式和单纯的力量连接起来的,尤其是在我这个外部威胁之下,他们绝对不可能放弃天元。


    更何况,有了两面宿傩过去的记忆, 我更深刻地感觉到, 天元的手段尤在御三家之上。她一直都很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也绝对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成一个空架子。


    薨星宫较之于咒术界的独立性就清晰地说明了这一点。


    但,伏黑甚尔不会因为时间紧迫就一声不吭地挂断电话,除非是危险已经到了他脸上。


    大家族的一切繁衍都有迹可循, 尤其是像御三家这样重视血脉的家族, 即使是私生子都需要记录在案。


    术式觉醒之后,禅院家族内一旦没有发现没有与「十种影法术」相匹配的人, 选项就会迅速缩小到唯一在族群之外的伏黑甚尔。


    「天与咒缚」不可能觉醒术式, 那选项就成了唯一的伏黑惠。


    天元响应得非常快,她甚至可能一直掌握着每一个命运相关者的位置。


    伏黑甚尔的强大我并不怀疑, 但天元对「天与咒缚」的理解绝对不是伏黑甚尔能够比拟的, 且不说她自己也是这种特殊「束缚」的另一种表现体质, 单是她漫长生命里所见的那些零咒力案例, 就足以让她制定专门的应对方案。


    任何人都有弱点, 伏黑甚尔也不例外。


    通讯自从断掉之后便再也没有恢复,也许我应该马上返回东京,我绝不希望天元有机会恢复元气,更不希望她找到另一种方法来应对星浆体融合失败的后果。


    但……


    ——“我能感受到我的手指,复数,而且就在这附近。”


    两面宿傩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脑袋里。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我不能果断地回头转向东京。


    因为这不仅仅是手指,而且——


    ——“是无封印的手指,感知非常清晰,两个不同的地点。”


    没有封印的手指极端危险,它可能会促使诅咒增长、咒灵进化。更重要的是,它可能会毁掉我已经准备好的诅咒网络。


    我抑制了所有诅咒的变化,让所有全国的力量维持在了一个基准线上,并且将它们连了起来。用这样的方式,我就可以对抗天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攒在这片大地上的「帐」的影响。


    这非常重要。


    而手指的影响力对目前的网络来说是致命的,甚至可以说每秒钟,这种影响都在加深。


    咒力的外部破坏可以被我填补,但两面宿傩的手指可能会孕育出新的有意识的咒灵,从内部而来的扰乱极为麻烦。


    我没有天元那么长的时间来细化一切。


    “位置。”


    我做出了决定,手指对我来说更加紧迫。


    我只能相信伏黑甚尔的经验足以应对这些矛盾……吧?


    ——“明智。”


    两面宿傩的夸奖包裹在嘲讽的语气之下,他比我还渴望集齐全部手指。


    鉴于先前几次手机记忆对我的冲击,他大概觉得集齐二十根手指,就能召唤一个完整的两面宿傩。


    或者换一种说法,他认为他的记忆最终会压倒我的意识——至少是重创,那会成为他杀死我最好机会。


    我并不打算反驳什么,让他保持这样的自负情绪对我而言只有好处。


    他会认为自己无限接近于成功的。


    这样的思考并没有影响我的速度,很快,不需要两面宿傩的指挥,我也能感受到由手指散出来的强烈诅咒。


    我的担忧是对的,手指附近已经出现了有形体的咒灵——即使这些咒灵现在的状态仍然很混沌,但这绝对是个危险信号。


    诅咒可以形成咒灵,但咒灵却很难再逆转状态成为普通的诅咒力量。


    我没有浪费时间和精力,毫不犹豫地吞噬了它们。紧接着,就是手指。


    奇怪。


    在将手指丢进嘴里之前,我意识到手指上印有先前所有手指都不曾有的暗纹。


    我并不清晰地认识这些纹路所代表的含义,但暗纹本身就带着一股让我无法忽视的咒力。应该就是这股,和诅咒相斥的力量限制了这附近的咒灵发育,让它们没有那么快就成型到可以吃掉宿傩手指的地步。


    精准的咒力控制。


    ——“果然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是天元?是她让人将手指留在了这里,咒纹也是她的手笔。”所以,我会在伏黑甚尔和两面宿傩手指之间进退维谷,就是因为天元的设计。


    果然,巧合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咒纹的作用呢?我猜,天元也不会是想要帮我,维持能够对抗她「帐」的诅咒网吧?”


    我尝试用诅咒的入侵来打破手指上的咒纹,这种带着风险的东西吃下肚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这些咒纹看着咒力产出不大,可不论我输入多少诅咒,都会很快被抵消干净。


    甚至用两面宿傩本身的诅咒都无法内外呼应,将咒纹清理掉。


    ——“没用的,她对我的了解程度,甚至比我自己还要深。这根手指如果一直在她身边,那她设在手指上的无论是什么,都没办法祛除。即使能祛除,那也只会是她预设好的一步。”


    两面宿傩对天元信心可真足。


    天元也确实有这种本事和时间,那这就麻烦了。


    我仔细思考着把这根手指完全拆成诅咒再吸收的可能性。


    很难,非常难。


    咒物和咒灵一样,靠诅咒形成容易,但逆转回诅咒状态却很难。


    ——“无所谓,那是我的力量,不论再用多少手段,那都是我的力量。”


    他想要无视咒纹的风险,直接吃掉手指。


    这就是诅咒之王的霸气吗?


    这么自信,上次怎么被人拆成了二十根手指和一个脑子?


    “你是打算直接吃下去一颗定时炸弹?”


    我内视领域反问。


    “定时炸弹?不论是什么炸弹,得有机会炸,那才能叫炸弹。”两面宿傩难得没有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他对天元设下的咒纹比我想象中还要感兴趣、也还要更重视,“她会死在我前面,如果它要爆炸,那也只会在她死之后。”


    第47章


    两面宿傩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他不会被任何风险阻碍自己前进的道路。


    说实话,他这样的人在这种情境下反而更有优势。


    至少他不会犹豫。


    ——“你害怕?我不知道从我的诅咒当中孕育出来的东西,还有‘恐惧’这种情感存在。”


    不是害怕, 充其量只能算有一点担忧。


    毕竟就算是有风险, 两面宿傩也是首当其冲。


    我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个维持了我和这个世界直接联系的金属谷子调动了起来,将其微妙地卡在我和两面宿傩领域的边缘切口。


    这会成为一个保险。


    吃下手指的感觉和先前几乎没有区别, 但,我很确定天元的咒力影响甚至直接改造了手指本身的力量结构。


    因为我全力做好准备的精神却没有受到一点记忆的冲击。


    手指里的诅咒,不包含任何记忆。


    我接着就去了第二个出现手指反应的地点,吞下那里的手指, 带来的结果却与上一根如出一辙。


    这太奇怪了, 我的记忆读取源自于在世界意识认知下通畅运行的术式,这不是天元能够改变的东西。


    排除掉这个原因,她能改变的,就只有手指上的诅咒。


    “这绝对不是你的诅咒,她用一些其他的力量模拟了你的诅咒。”很确定这一点, “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你的手指。”


    她或许连相似的咒物都可以制造。


    那我岂不成了小丑?


    ——“诅咒可以被模拟, 但我的身体却是不可复制的,即使是她也做不到。除了纯粹的力量之外, 任何有实体的东西都很难完美复刻, 尤其是我的身体。”


    但不论是否可以复制,事情都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


    我闭上眼睛, 感受着全诅咒网络带来的密集感知。沿着网络继续扩散的诅咒帮助我掌握了国土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两根手指。


    两面宿傩的诅咒沿着诅咒网络铺开, 每一条网络的末端都有这种诅咒回溯。


    即使剩下的两根手指在被封印的状态, 这种相同力量的共鸣也能感应得到。


    多亏了这种方式, 我取回了一根藏在仙台神社的手指。


    这根手指显然就正常许多, 两面宿傩那残余的记忆碎片拼入我的认知……


    是一段超乎寻常平凡的记忆。


    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小桥流水人家。


    在天元和两面宿傩通过「束缚」获得力量之初,他们有过一段漫长而平凡的适应期和恢复期。


    他们在废土上建立起了新的家园。


    在这段记忆里,我看不到任何野心和戾气。


    简直是,小农生活、男耕女织的典范——他们兄妹俩之间的羁绊,强烈到凌驾于任何情感之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天元和两面宿傩给彼此取了名字——天元和宿傩——对误入深山的人予以救助,甚至收养了两个濒死的小孩儿。


    两个孩子分别有着禅院和加茂的姓氏,这就是他们家臣的起源?


    但,平静的生活图景中,似乎潜藏着一点异常。


    我注意到,路过这里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这些人并非只是“路过”,他们是带着目的来到这里的。


    和两面宿傩视角里的天元不同,这些人大都面黄肌瘦,眼球浑浊,看上去极为虚弱。


    而他们也不是什么带有特殊能力的人,他们到这里来的需求非常明确——食物。


    仔细观察着这份记忆中的这片小桃花源,天元逐渐成长起来的身体让我意识到,这里是四季如春,而非是记忆跨度只包含了一个春天。


    而这里能够四季如春,是因为咒力重塑了这里的土地、刺激着农作物和植物的生长,这让反季的东西可以随意生长。


    就连天气和四时都是模拟出来的……我只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过相似的状况。


    薨星宫。


    我所看到的这些,就是「帐」的雏形。


    就连那个环绕着庭院的河流也已初具薨星宫之形。


    农园就是薨星宫的前身,而这个农园的前身,又是兄妹二人曾经无比痛恨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仍然选择住在这里,但我知道,有这片肉眼可见的世外桃源在,天元和宿傩很快就真的成了受尊崇和供奉的人。


    宿傩的眼睛看着眼前摆放着他和天元塑像的神龛——它只有堪堪一米见方,他和天元曾经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如今,被捧在上面的,成了他们塑像。


    “兄长大人,”天元的身影从记忆的身后传来,“正如您所想,干旱之后就是蝗灾,情况越严重,我们的计划就越顺利。用不了多久,我的「帐」很快就能铺到更多的地方了。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请我们做这一切。”


    两面宿傩点了头。


    但记忆所记录的他此刻的心情却并不轻松,情绪在他的胸腔中翻腾,而且从来没有平复过。


    这种难以熄灭的激烈情绪,或许就是他强大的原因之一。


    一点冰冷的触感搭在了“我”的指腹上,视线顺着这种感觉下移,三只不同的右手交叠在一起。


    天元的一只右手,和宿傩的两只右手。


    “也许我们应该尝试将你的完整形态显露人前,人们会敬畏你,到时候哥哥的名讳或许就要从‘宿傩’,变成‘两面宿傩’了。”


    天元的手指轻抚过那些黑色的咒纹,“下个月,主城外会有规模不小暴乱。阳成天皇的王侍从定省会在那时恰在城中,我会确保他在那个时间,走上城楼。”


    “我明白。”宿傩对这种事并不感冒,但他没有反驳天元,只是心有不满,“我们为什么非要做这些事不可?”


    “这就是「束缚」,我们必须——”


    “如果不是「束缚」,我们最一开始就不会被关在神龛里。”


    两面宿傩的声音充满了愤懑,受制于人的情况原来从未消失,只是从有形的神龛,转化成了无形的「束缚」。


    后者的制约甚至更加严厉。


    天元只是背过身去,闷声说着,“哥哥……你我,从最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记忆在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中戛然而止。


    我猛一睁眼,将手里攥着的封印丢在地上。


    「束缚」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两面宿傩和天元——他们究竟用什么东西和“天”做了交换。


    或者说,命运此时推动他们的目的,究竟为何?


    我有一种预感,只有这个问题的答案能解开兄妹阋墙的原因;也只有这个答案,能解开天元如此严格推动宿命的行为动力。


    我需要这最后一块记忆拼图,也需要两面宿傩的最后一根手指。


    我得返回东京。


    越快越好。


    整个国家都在我的监视之下,咒物手指不会忽视两面宿傩的诅咒力量。


    而我找不到任何共鸣,没有任何最后一根手指的线索,只能证明它在一个我无法探入的地方。


    薨星宫。


    咒术界里,主要家族的「帐」都被我入侵过,总监部的防御对我而言形同虚设,哪怕是守卫严密的高专,它的防御机制也和总监部同类、同级。


    更何况,两面宿傩手指这样危险的咒物,绝不可能放在学校——这种不确定性极强的地方。没有接受过充分培训的咒术师可能会随时破坏咒物的封印,任何在咒物上犯的错,都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高专内用来进行教学的咒物都不会超过二级。


    所以,只有薨星宫。


    只有薨星宫是我的诅咒网络完全无法涉入的地方,我唯一的盲区。


    天元知道这一点,也能感受到我的急迫和冲动。


    我敢断言,她绝不会离开薨星宫,只会在那里准备好重重防御和陷阱,等待我的到来。


    而不论她的陷阱有多明显,我也必须踏进去。


    我要碾碎她的自信和安全。


    一切都是从薨星宫的土地上开始的——那些让人不忍直视的悲惨过去、漂亮安逸的世外桃源,以及那个既禁锢了两面宿傩和天元,又供奉了他们的神龛。


    那么一切,也都应该结束在薨星宫的土地上。


    第48章


    如果说, 薨星宫是唯一一个会在我的诅咒地图上消失的地点。


    那么伏黑甚尔,就是唯一一个会在我诅咒地图上消失的人。


    若是伏黑甚尔一直单独行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的把他挖出来。


    但他不可能是一个人。


    他的儿子不会消失在已经构筑完成的诅咒网络上。


    我切断了「帐」和这片土地的细致联络, 至少让天元的监视变得困难, 让她没有那么容易去持续捕捉伏黑惠的位置。


    伏黑甚尔已经和我的空壳穿越司签了劳动合同,虽然说不上什么法律效应、虽然最终解释权在我手上,但我至少打算尽可能地履行我应尽的责任。


    不然我的权威何在?


    有了清晰的诅咒网络, 我的感应传导非常快。


    伏黑惠无法控制自己提前觉醒的术式,术式压榨着咒力在他身外逸散。而诅咒网络恰好对咒力反应极为敏感——对立的力量之间,总是彼此敏感的。


    但是,与之相对的, 天元经年累月的感知也绝不比诅咒差。


    我闭上眼睛, 首次快速搜寻中,竟是一无所获。


    两种可能,要么是天元已经得手;要么,是伏黑甚尔的藏匿手段确实高超。


    我比较倾向于后者——我必须让自己相信后者。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天元的话, 我知道伏黑甚尔的本事, 也能够预测他的反应。那么,在派人强夺伏黑惠之前, 首先就会按层次将附近区域全部封锁起来。


    而伏黑甚尔被追杀的经验丰富, 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


    所以,我猜测, 即使伏黑惠还没有被天元捉到, 很可能也没有离开东京区。


    伏黑甚尔的「天逆鉾」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因果律武器, 但天元的感知系统并无间断, 伏黑甚尔若想要「天逆鉾」持续起效, 就势必要让这把刀长期插在伏黑惠体内。


    伏黑惠的咒力回路原本就已经被术式提前激活,现在又被「天逆鉾」持续截断——他的咒力回路有很大概率面临着坏死。


    伏黑甚尔也很清楚这点,但他却不得不进行这个选择。


    咒术师的身份和生命比起来,显然是后者更加重要。


    我掏出「黑绳」,缠绕在手上,记录着这种力量被禁锢的感受。


    「天逆鉾」和「黑绳」是相同类型的咒具,他们带来的感知自然也是相似的。


    我记下这种感受,将诅咒网络的感知收束在东京境内,接着便只专心搜寻一种类型的异常——


    我猛一睁眼!


    找到了。


    果然是一个我从未想过的地方。


    所谓最危险之处,就是安全之处。


    我收回「黑绳」。


    不再有任何同伴的我也不再需要任何准备,毫不犹豫地奔向目标。


    ——薨星宫。


    这片让一切开始的土地。


    两面宿傩和天元曾经在此地和上天交换了自己的命运,走上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


    薨星宫常年被「帐」笼罩着,四时如春的气候带走了这里的烟火气,使其恍若仙境。


    上次潜入此地的时候,这里阳光明媚,丝毫不受地球自转和公转的影响。


    但现在,这里已经不复往昔的明媚,常开不败的昙花没有了踪迹,池水中的睡莲也枯萎凋零,甚至连池水本身都变得浑浊不堪,仿佛有某种力量在池底的泥潭中翻腾。天空中更是乌云密布,连星辰的微弱光线都无法映照这片土地。


    就好像,这个世界、这个时空将薨星宫完全割裂出去了一样。


    我心情微松。


    这里有如此环境,是因为天元撤走了一切不必要的维系,分出更多的力量和精力向外散发。这便说明,天元仍然在寻找流落在外的「十种影法术」。


    那应该是她所需的最后一份力量了。


    看来就潜藏在薨星宫附近的伏黑甚尔并没有被发现。


    「天逆鉾」和「黑绳」这两种咒具对天元来说都太过“年轻”,这样新的东西才更不容易被她完全掌握。


    这种“年轻的不熟悉”制造出了她的感知盲区。


    我将「黑绳」收了起来。在这种时候,我绝不能在此时给她任何提示。


    不过,我和伏黑甚尔不一样,两面宿傩的力量对天元来说再熟悉不过。我出现的瞬间,她便迅速感知到了我的存在。


    “兄长大人。”


    我抬头,空灵的声音从薨星宫殿内传来。


    她没有贸然出来,而是仍然藏身于内。


    体内的两面宿傩激动了起来,他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天元。


    我放任他的情绪在我胸腔中涌动,声音出口甚至带上了几分战栗,“我都来了,妹妹怎么还不列队出来迎接?”


    “如此重要的时刻,怎能让其他人插足其中。兄长大人尽管放心,如今,绝不会有人来搅扰我们。”


    显然,天元遣散了薨星宫内的一切防御力量。


    不,不仅如此。


    薨星宫敞开的大门内散发着强烈的咒力,其浓郁程度几乎是五条悟的几倍之数。


    ——在五条悟的力量基础上翻倍?


    这已经不是人类和个体能够达到了力量程度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天元此时的咒力恰如我的诅咒。我所掌握的诅咒量、这种能够在全国都铺开的诅咒力量当然不是某一个咒灵个体能够达到的。


    哪怕是两面宿傩也不行。


    这个身体内的诅咒包括了国土上几乎所有的咒灵,尤其是有意识的特级咒灵个体。现在的我完全可以被称为诅咒集合体。


    那天元和我完全相反,自然就是咒力集合体了。


    难怪说绝无人来搅扰,我深刻怀疑此刻的咒术界究竟还能不能用“界”来形容,所有术式和咒力都系于一身。


    唯有伏黑惠不在天元的掌握中。「十种影法术」之于她,就像是两面宿傩的最后一根手指之于我。


    也算是势均力敌了。


    “只有你我二人,兄长大人,为何还不进来?”


    她的声音就如记忆当中一样谦逊温顺,但上扬的尾音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挑衅。


    天元对自己这个哥哥的了解至深,这一点尾音对两面宿傩果然非常有效,他的情绪瞬间就被调动了起来。


    在两面宿傩看来,一切干扰都无所谓,他势必要和天元之间有个了断。


    这也是我要做的。


    我最后检查了一次自己体内的诅咒状况,顺着两面宿傩的意图扬声道:“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间吧,妹妹。”


    我让「黑绳」顺着我的手脱落在地。


    这么大的声音,伏黑甚尔肯定会听到,由他将这根绳索收起来最好不过。绳索对人体的伤害至少要比刀刃好些。


    此外……我还有另外的想法,须得确定将伏黑甚尔引到此地。


    接着,我便不再犹豫,直奔薨星宫内部而去。


    正殿大门上绘制着繁复的花纹,但并不是文字,而是由各种元素构筑而成的图画。


    画面的主体是一对带着飞扬毛发的面具,面具被神龛所困,三根香顶飘散出融合在一起的烟雾,将神龛也包围了起来。


    两边大开的门顶挂着不同的金属物,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太阳,但在这两个明亮体包裹的正中,却是深渊般黑暗的房间。


    我踏过门槛,房内没有一点光线,甚至烛火都不曾点亮。固体的蜡油滴在供桌上,各类的供品——水果、糕点,就仿佛蜡制的一样,美丽而不真实。


    黑暗之中,这些供品供奉的,竟然是被金盘奉盛起来的手指——两面宿傩那最后一根手指。


    如此近的距离,我竟然也要依靠视觉来确定手指的位置——甚至,我都已经看到它了,它却仍然不曾出现在我的感知之中。


    如果说之前那两根手指只是有咒力暗纹的话,那这根手指就是一点诅咒的气息都不存在了。


    我皱眉,视线顺着被高高捧起的手指向下。在供桌前、蒲团上跪坐的,是一个纯白狩衣包裹着的背影。


    宽阔的肩膀、高挺的脊背——说实话,这不像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但在此时,能坐在这里的人,就只可能是天元了。


    “兄长大人。”果然,这个背影一开口,就是回荡在空荡大殿里的温柔女音,“这么多年……别来无恙。”


    “也不算多年,每一个咒物都是本体力量的延伸。既然有手指在你身边,那看来我们一直都在一处。”


    真到了薨星宫内,到了天元面前,两面宿傩的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


    “兄长大人所言极是。”天元双手合十,在手指前虔诚叩拜,“若没有兄长大人的支持,我恐怕也难走到今日。”


    精神支持?


    还是力量支持?


    天元说着,便站起身来。高大的身体顿时魁梧如一座小山,和她的声音全然不符。再转身,她的面孔也清晰起来,和想象当中的圆桶四只眼不同,她的轮廓仍在人类形象的范畴,甚至五官的模样和位置也相当标准。


    细眉、圆眼,高鼻、小嘴,还有一对耳垂宽厚的耳朵。


    但,就是这样标准的人类长相中,却时时在细节上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仿佛是——拼凑起来的五官。


    我皱起了眉。


    她似乎并不意外于我的反应,细嫩的小手轻抚在脸上,“我知道,我如今的模样不复从前。在兄长大人看来,只怕更是丑陋。但您如今,不也放弃了过去的模样吗?”


    “放弃?呵——”


    我冷笑了出来,眼神和体内的两面宿傩重合,“你最清楚我的身体是如何毁灭的。”


    天元的垂眸,绝对超过了两米的视线高度俯视着我,“说到底,肉|身只是精神和灵魂介质。兄长大人不是已经拥有可以改造灵魂的术式了吗?只是兄长大人您,似乎并不怀念过去的模样。”


    “失败之相,有什么好执着的?”


    我暗戳戳地diss了一嘴两面宿傩,他原本的身体应该比我更加高大。天元对宿傩的崇拜并非作伪,我猜测,此时天元的模样,应该更接近于过去两面宿傩本身的模样。


    她嘴上说着两面宿傩对过去的不怀念,实则就是在表达自己对过去的怀念。


    “兄长大人每次附身于人,都偏好撕裂女人和小孩,岂非冲着天元而来?”即使和两面宿傩多年不接触,但她实际上却是在各个时代都关注着两面宿傩制造出来的混乱,“真是让天元受宠若惊。”


    她袖口微动,露出的手腕上印着一串隐约反光的咒纹。


    我定睛一看,咒纹和最后两根手指上缠绕着的那些,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虔诚,那不如干脆坦然接受。”


    我没有再多浪费嘴皮子,话语尾音如石子落水,在领域的血池里,荡出一片涟漪。


    ——「伏魔御厨子」!


    宫殿的砖石墙壁迅速褪色,被累累白骨所替代。


    空气中无形的刀刃凭空而起,毫无迟滞地劈向了天元。


    “唰!”


    领域内的攻击不可逃避,她必须抬手隔挡。纯粹的咒力和纯粹的诅咒相撞,冲击激起了翻滚的血浪。


    我眼睛一厉,诅咒在天元的两侧聚集——随着我手一拉,两个诅咒大锤左右夹击。


    “砰!”


    两个“大锤”将天元压在了中间。


    ——“你觉得这样能杀死她吗?”


    两面宿傩讥讽道。


    不,我不觉得。


    天元的身上爆发出一股激烈的咒力,用和我诅咒之刃相同的方式飞散开来,将诅咒切得稀碎。


    这却正合我意。


    我手指一勾,每一个诅咒碎块的核心都亮了起来。


    紧接着,藤蔓冲破了诅咒的外壳,用肉眼都难以追上的速度生长、交接、重合。


    一个木质的牢笼将天元封锁起来。


    这是花御的术式。


    柔软的花朵在藤蔓上绽放,一种安逸和舒适垂着诅咒的方向充盈在木笼内。


    花御的术式,能够夺走人的战斗意志。


    ——“你真的选了一个最差的方案。”


    两面宿傩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愤怒,他的诅咒在我的血脉中蹦腾,像是想要破体而出。


    我翻身而上,冲着天元的方向快速前进。


    木笼之中,天元的咒力不降反升,甚至以一种完全颠覆平和的方式激荡起来,冲击渗入每一根枝丫、每一片花瓣。


    我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越过木笼,木笼就已经被这些狂躁的咒力完全冲破,诅咒形成的木质碎片散落如雨。


    在这些“木雨”之后,天元的形象重新显露。


    巨大的咒力爆发和诅咒对抗撕裂了她的衣服,衣服之下肌肉虬结的身体仿佛随时会爆炸,一双蓝色的眼睛在胸口处裂开;腹部的嘴巴里尖牙林立,每一颗牙齿左右都有蠕动的血管,似乎随时都能被割裂;腿上的骨头像一条蜈蚣的脚,整排地穿出了肌肉。


    她的身体,绝对不是普通人类该有的形状。


    而身体之上,她的表情完全没有了最初的从容,五官几乎全部扭曲变形,瞪大眼睛撕裂了眼角,血泪沿着细密的血丝挤出了眼角。


    她的声音压低,嗓子仿佛被沙砾狠狠摩擦过,“你,不是兄长大人!”


    诅咒物会覆盖受肉的身体,诅咒的精神会占据受肉的意志,天元大概从没有想过,我带着这一身诅咒的咒纹,却完全不是两面宿傩的身体。


    “哦?刚才不是一口一个兄长叫得很亲密吗?”我一歪头,勾起的嘴角在此刻完全成了一种挑衅,让她本就腾升的愤怒迅速达到了一个新的临界点。


    “兄长大人,最恨这种笼子!”


    那是当然的了,哪怕是两面宿傩,也得用一生来对抗这个根植在记忆之初的恐惧。


    他痛恨被束缚,更痛恨这样的木笼。


    两面宿傩,不会用自己痛恨的东西。


    天元的咒力就像是沸腾的水壶一样,在鸣叫。激烈的情绪带动着她的每一分力量,在她无意识地调动下,激活了每一个和她咒力所连接的地方。


    包括我的身体。


    和天元手臂一样的纹路显现在我的内脏表面,沿着血管和脉络,它们迅速入侵,直至精神世界的生得领域。


    就在两面宿傩的王座之下。


    果然,那两根手指上的异常是天元留下的入侵手段。


    这就是我必须要刺激天元的原因。


    在赶往东京的路上,我就已经在从两面宿傩浩如烟海的记忆里挑选。


    什么是最能让天元失控的东西?


    她和两面宿傩很像,在能力成型之后,就再没有了任何畏惧。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架空那些由力量带来的权力,然后对自己的兄弟下手——这是连宿傩都没有做到的。


    她的心智之坚,尤在宿傩之上。


    想要针对她,就只能从他们兄妹二人最深的记忆里下手。


    会成为宿傩噩梦的,也是天元的噩梦。


    天元或许会在过去的千年时间里不断复盘对宿傩的背叛,直至麻木。但那段最初的记忆——就算是天元,也不会轻易回溯。


    创伤会在任何一个细节下被翻出来。


    更何况,木笼囚困如此清晰的指向若还不能给天元带来冲击,我就要用土来将木笼埋起来了。


    精神世界内的两面宿傩从王座一跃而下,一脚踩在了蔓延的咒纹上,强行中止了它的封锁路径。


    这个力量,是用来封锁体内诅咒回路和精神运作的力量。


    封锁速度极慢,所以直到现在也才堪堪爬入生得领域之中。


    也只有这样的缓慢速度,才能不被诅咒的自防机制所阻碍——既能保证效果、又能保证隐秘,天元对两面宿傩终有一日的返场,一定早有准备。


    思考间,天元的主动攻击就已经近到了眼前。


    真·眼前。


    细长的血刺直奔眼睛而来,不论是怎样的生命体,眼睛一向都是身体机制里的相对弱项。


    我后仰躲开的同时,挥手带起一阵刃风,旋转如龙卷将攻击全部搅碎。


    “「赤血操术」。”我一眼就认出了这种能力,“你果然是将术式都移动到了自己身上。”


    这么说来,那眼睛就应该——


    “还是这种没有实体的术式更容易移动。”天元的手拂过腹部的尖牙,两根血管瞬间断裂,更大量的血液在术式的操纵下汇聚成弩。


    弩箭就直冲着我,但我并不恐慌,这里是「伏魔御厨子」,这种能够看到的攻击,根本不可能打到我身上。


    “那有实体需求的术式呢?”我问。


    有实体需求的术式,就只有互相成就的「六眼」和「无下限」。


    天元的手指一动,血弩发射,“我拥有的「六眼」数量,你无法想象。”


    诅咒截断了血箭,被折断的箭身却丝毫没有停滞,自成一体,让攻击变得更加密集。


    再一波利刃,也只是让箭变得更短,数量变得更多。


    既然如此——


    我快速定位了每一根血箭,大脑迅速计算,与之等量的诅咒精准对顶。


    “歘!”


    两股完全对等的相斥力量撞击,仿佛是等量水火交接似的,迅速蜕变成了一团气体。


    和五条悟对战过后,我对诅咒运转方向和输出量的拿捏有了质的提升。


    天元眉头一皱,看着消失无踪的咒力和诅咒,似乎有诸多思考闪过了她的眼睛。


    “薨星宫——咒术界的神殿。让我猜猜看,御三家……甚至不止御三家,咒术师们将这里视为神地,会将夭折的孩子埋葬在这里。五条家的「六眼」产出远胜于「无下限」的产出,那你会有复数的「六眼」就不足为奇了。那都是五条家自己送过来的。”


    天元没有正面回答,但她的表情和眼神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和两面宿傩中的记忆完全不同,她用相当凶恶的眼神看着我,“什么样的精神,竟然能够压制住兄长大人。”


    “你们有你们的「束缚」,我有我的。”我踩着天元的底线一点点试探。


    她脸色大变,语气坚定得可怕,不知道在反驳我,还是在说服自己,“不,这不可能!”


    “都是一样的手段,这难道很令你意外吗?”


    我敏锐地意识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塞满了领域的咒力有一股带着焦香的辣味,她的眼神带着些空洞,仿佛在某个瞬间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的「束缚」是绝对的,我一直在保护着这种「束缚」!”她身上的咒力开始震动,“我的每一步都很完美,从未出错!”


    “不出错?星浆体不是已经死在了你的薨星宫前吗?”我挑眉。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最难以接受的意外之一。


    如果我就是两面宿傩,她还能找到一点心理平衡。


    但,我不是宿傩。


    我是个横插到他们中间的“第三者”。


    “我已经用术式填补上了——用其他所有的术式!”


    天元的声音一提,情绪激动到极点之后,突然沉淀了下来。


    她似乎意识到了我在故意刺激着她。


    “除了伏黑惠——我猜你身上还没有「十种影法术」,对吧?”


    “……禅院甚尔确实是个麻烦的人。”天元叹了口气,她在这样的事上倒是异常坦诚,“难道,你知道?”


    “当然,在你找到他之前,我正在和他通。他是我的人,你不应该不知道的吧。”


    天元定定地看着我,像是想要穿透我的身体,看到我体内的宿傩灵魂一样。


    显然,她在等待着我“开价”。


    我撤掉了领域,视线越过她直至她身后的祭台。


    “我拿着你的最后一片拼图,你也控制着我的最后一片拼图。今日之事绝对无法善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留这个余地呢?”


    我抬头,指着那最后一根手指。


    天元垂眼沉思,明明已经被我说动,但却还是顿了一下,反问道:“「十种影法术」之于术式的庞大基数,和兄长大人的一根手指之于二十根手指的总数——这可不成正比。”


    “成不成正比,你心里很清楚,又何须多言?”我指了指自己的头,提醒着她,精神世界中被我压制的那个人,“咒物和受肉之间的竞争博弈,想必你更清楚。最后一根手指,就是最后一次机会。”


    不论是咒物对受肉精神的吞噬,还是受肉对咒物的排斥反抗,都只有咒物入体的那一次机会。


    两面宿傩的情况特殊,他的精神被分成了二十一份——天元对羂索了解不深,在她的认知里,宿傩的精神就只有二十份。


    每一份进入受肉,都会增加一次两面宿傩的竞争砝码。


    前十九份精神已成定局。


    在天元所知的受肉与咒物的规则下,这最后一根手指,就是两面宿傩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毫不顾忌地诉说着阳谋,“只看你是想要见我,还是想要见你的‘兄长大人’了。”


    第49章


    我所料不错, 对于天元来说,没有什么比两面宿傩更加重要的东西了。


    她的犹豫甚至没有持续够几秒钟,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若真是全力以赴, 你的诅咒和我的咒力撞在一起, 也就相当于绝了日后咒术师和咒灵们的成长环境了。”天元这样说着,手却已经越过祭台,将金盘上供奉的手指拿了下来。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声, “就算如此,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要是在意,不如直接跪下认输,你也算是用自己保全了大局。”


    “大局?真正的‘大局’又岂是旁人能够想象的?”天元抬眼, 那双清透的瞳孔中连其他人的身影都存不下, 她又哪里是真的在意那所谓的“咒术环境”?


    “位置。”她先一步将手指扔向了我。


    我抓住手指,这最后的咒物,两面宿傩诅咒中的最后一片拼图。


    体内的诅咒已经因为我和手指的接触躁动了起来,和手指内部泛起的波动一起,产生了共鸣。


    直到这个时候, 我才终于真正感知到手指内部的诅咒量。


    长期在薨星宫受到的供奉让这根手指几乎要被“净化”到咒力的系统中去。


    我用诅咒一点一点地瓦解着咒力在它表面组成的屏障, 同时也抬头,“就这么直接给我, 难道不担心我出尔反尔吗?”


    天元比我想得还要淡定, 我的反问之下,她连眼神都一点不变, 反倒是胸有成竹似的。


    “那你会出尔反尔吗?”


    她那看穿一切的眼神让我后背发痒, 忍不住产生了逆反心理。


    但数秒之后我冷静了下来。


    确实, 我需要的不是压倒性的胜利, 而是绝对的势均力敌。


    “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手指外层那晶莹剔透的咒力壳一点点地碎裂,“你找遍了东京,应该没有想到伏黑甚尔胆敢主动来到你的地盘上,来自投罗网吧?”


    天元瞳孔一缩,感知完全收回来后,海量的咒力越过我,淹没了整个薨星宫。


    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就像是我现在手下已经无人可用一样,天元的现状和我并无二致,只能事必躬亲。


    我捻着这最后一根手指,深吸一口气充盈在胸口。


    两面宿傩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嗤笑。


    ——“哼,这个时候再害怕已经迟了,无非是拖延几秒钟、几分钟而已。”


    “害怕?该害怕的可不是我,之前十九次机会你都没有把握住,难道最后一次还能绝地翻盘不成?”我将手指放在嘴边,轻轻一推。这最后一块拼图入口即化,迅速沿着食道钻入了身体深处,“说好了的,各凭本事。”


    突然,诅咒如飓风一般在我体内掀起狂风骤雨,二十根手指前后相连,复杂的脉络迅速在我体内构建。我的皮肤都被胀得深红,血管青紫色加深成了纯黑,指甲不自觉地延长,骨骼接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五官的位置仿佛在被挤压,一个白骨般的面具沿着脸颊向上覆盖,新的面孔正在构筑。


    这些都是两面宿傩的身体特征,他的力量已经完全成型。即使有那些咒力的限制,也完全无法阻止一个完整体系的运作。


    两面宿傩的狂笑回荡在我的大脑中,生得领域不自觉地拓展,将我的精神完全覆盖。


    血水没过我的脚腕,坍塌的王座上滚下来成片的白骨骷髅,黑色的咒纹蔓延到两面宿傩身体之外,顺着血浪的翻滚,将我的四肢完全束缚起来。


    说是在争夺身体,实际上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和他之间的精神斗争。


    纯粹的诅咒之力在精神和身体的连接边缘撞出了一个口子,身体内再没有了一点精神无法覆盖的盲区。


    疼痛同时刺激着我和两面宿傩的神经,那被天元提前布置的咒力陷阱也被强行卷入其中。


    在我的身体里,咒力和诅咒本来就是两种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力量类型。


    诅咒带着压倒性的胜利,将咒力完全埋葬起来。


    没有了阻力阻碍,先前的手指和此时的手指同时起效,像是第一次被吞入我腹一样,释放出了强大的力量。


    但,只是这种程度的对抗,可无法将我压倒。


    我双手一用力,封锁着我的黑线根根断裂,眼看就我就要突破出两面宿傩的精神束缚。


    他的身形突然实体汇聚于我身前,上前一手掐住我的脖颈,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耳根上,“别忘了,和其他受肉不同,你术式产生的负面效果不受你自己的控制。我想知道,我那漫长记忆汇聚而成的迷宫,你真的能走出来吗?”


    话音一落,天地倒转,脚踝上清晰的触感昭示这种奇怪视角的来源。


    我正被人提脚悬空倒立着。


    不,不是我,而是“我”——这是两面宿傩的记忆。


    “我”用力地睁大眼睛,但模糊的视野却无论如何也清晰不起来,耳朵里像是塞满了棉花一样,四周明显嘈杂的声音在我听来都是闷闷的不甚清晰。


    “我”张开嘴,哭泣的声音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席卷了整个房间。一种本能的恐慌似乎充斥在我胸膛,情绪酝酿着咒力瞬间引爆、破体而出。紧接着,温热的液体如雨般播撒,抓着脚踝的那只手一松,“我”重重地跌落在地。


    腥热的液体冲入我的眼眶,仿佛将某种阻碍着视野的黏膜带走,“我”的视野终于清晰起来。


    半张窗纸背后漏进来一缕月光,残壁断垣之内铺满了草蓄,鲜血将这些干枯的颜色染红,肉眼所见的一切生命皆无气息,挂着肉块残余的白骨挂在断壁上。


    旁边有尖锐的哭声,“我”视线扭转,很快便看到了一个脸蛋皱巴巴的婴孩。


    她趴在一个敞开的腹腔里,半个身体正挣扎着向外。


    “我”似乎在懵懂中感知到了自己和眼前这个婴孩的关系,伸出手来本能地向她爬去。


    这时,我才清晰地看到,我自己意识所在的这个视角里,也是一只还带着残余黏液的肉手。


    是个婴儿的手。


    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两面宿傩最初的记忆。


    他和天元,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生的。


    四周都是荒芜的旱地,这个村落远没有后来记忆中所拥有的繁荣。孕育了两面宿傩和天元的女子俨然已没了气息,她瞪大的眼睛上落着一只干瘪的苍蝇,大张的嘴巴似乎还能一窥生育时的惨痛。


    可即使如此痛苦,她的一只手也护着隆起的腹部,早已僵硬的手指扶着几乎要坠落的天元的脖颈。


    她的哭声就像小猫一样微弱,而我在两面宿傩的记忆视角里,甚至还有向前爬动的力气。


    天元的恐惧和“我”的惊慌混杂在一起共鸣,两人的身体中不由得产生出了相似的咒力呼应,将还没有自我意识的一对兄妹紧密地联系起来。


    但,没有意识的力量是绝不会受控的。


    无形的飞刃狂乱地席卷在四周,将原本就残缺不全的房屋和人体都切得更加不堪入目。


    直到力竭,两面宿傩才终于爬上了母亲的腹部,和天元将额头顶在了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云霄,“快、快来人啊!”


    两面宿傩的记忆视角没有转动,此时的他并不能理解任何声音,就更别提什么语言能力了。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天元,互相交融的咒力安抚着彼此。


    但很快,一股强烈的拉扯感便从体内传来。


    某种无形的东西将咒力全部压缩到了身体最深处,一道道锁链将这股爆发式的力量封锁了起来,甚至连灵魂和身体都有了间隔。


    失去了后续力量的支撑,两面宿傩的眼皮很快便支撑不住。


    视野逐渐被黑暗所封闭,唯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死了,产婆和香织都死了。”


    “太惨了、太惨了!”


    “连房子都变成了这样。”


    “不祥、不祥……”


    “是邪恶之子,连月不雨一定也是他们的过错。”


    “是啊是啊、自从香织有了孽种之后,几个月来再没有下过一滴雨!”


    “杀了他们,我们得杀了他们——”


    “平息神明的怒火,用他们的生命平息神明的怒火。”


    这样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可却没有任何人敢真的靠近,所有的声音都那么遥远,只是不断地彼此撺掇。


    听到清脆的铃声响起,似乎有另外的人靠近了此地。


    “神目大人、神目大人。”众人跪拜在地,寻求着一条出路,“还请救救我们,该如何处置香织一家?”


    铃声掩盖着另一个声音,两面宿傩听得不甚清楚,我自然也便不知道这位“神目大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不多几时,便有人试探性地踏入了残破的房屋内。


    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身体,将两面宿傩和天元相触的额头分开,还未完全丧失意识的宿傩调动着体内不可言状的力量,却被体内的束缚用力地绷在原地。


    直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伴随着赤热扑到了“我”脸上,我意识到,那个和虎杖母亲有着一样本名的女子已经和这座残屋一起,被付之一炬。


    而宿傩自己和天元,则被丢入了那个承载了他们一切初始的木笼之中。


    命运就在这一刻被正式开启了。


    第50章


    两面宿傩的记忆很长, 尤其是婴孩时期的记忆,时常显得非常混乱。


    正如他自己所说——迷宫,这些记忆简直构筑了一个迷宫。


    总是有很多人来来去去, 有恶毒的言语、用最可怕的声音环绕着木笼。


    从一开始的懵懂到后来通达, 两面宿傩逐渐对自己和妹妹的位置有了认知。


    难怪天元对花御的术式那样敏感,她对宿傩的了解远在我之上,有着这样一段记忆, 两面宿傩对囚困窘境的憎恶可想而知。


    我把这些私人情绪抛开,在捋顺这些记忆之前,我很难真的离开两面宿傩的视角。


    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是,两面宿傩记忆的源头——最初的最初, 那时的他身体当中天然就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甚至不只是他, 还有天元。


    能在无意识中将房屋冲碎、将房间内的人杀得那么彻底,这股力量绝对不弱。


    怎么在成长中,反倒弱了下来?


    一开始,我只以为那只是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


    就像一般的咒术师也不会过早觉醒术式一样,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和咒术回路。


    但随着时间流逝, 我发现情况和我预想的大相径庭。


    即使过了青春期, 他们的术式依然没有觉醒的意图。


    甚至不仅仅是术式,连咒力也是一样。如果我不是亲眼见证了他们最初的爆发、如果不是我知道天元和宿傩的未来, 我都不会相信这两个孩子身上存在着咒术师的可能。


    他们偶尔溢出的那一点点咒力, 和无法控制自身情绪产出诅咒的普通人并无二致。


    甚至连那神龛中毫无特殊封印可言的木笼都无法打开。


    而另一边,那位“尊敬”的“神目大人”——比起咒术师, 他更像是个招摇撞骗的普通人。


    他仿佛只是恰巧路过这里, 恰巧遇到了天元和宿傩的诞生, 又恰巧地做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灾难之言, 接着便自然地成为了整片村落的座上宾。


    说来更加恰巧的是, 当宿傩和天元被神龛“镇压”之后,甘霖随之而来,更加坐实了这二人的灾星之名。


    太过刻意,反而让人觉得诡异。


    而且……那时候的束缚感,那种将一切力量都压缩到丹田的束缚感觉——


    若这种感觉不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的话,那又会是什么?


    总不能,是“天”先将其束缚了起来吧?


    我好像在此之中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记忆在木笼之中延长,从婴孩到儿童再到少年,连接着被埋入土的记忆。我终于看到了,他们二人那「天与咒缚」的由来。


    在极度的窒息和绝望之中,天元和宿傩的手在潮湿的泥土中拉合。


    他们求生的欲望和对世界的痛恨在此刻完全重合,一种愿意为了复仇付出一切的意志触动了身体深处的封印。


    对,那个将咒力束缚起来的东西,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封印。


    而解封的方式,就是交换命运的自主,成为世界的砖石。


    力量解锁,那被积存了不知多久的仇恨、恐惧和幽怨搅和在一起,酝酿出了让我都为之心惊的咒力量。


    迸发之际,不仅将埋着木笼的土全部冲开,甚至连大地都被震裂,浓郁到几乎成为诅咒的咒力迅速席卷了整个村落,连绵的山头被推平,别说是人,就连草都没有在这股力量中生存下来。


    这就是……「天与咒缚」。


    用自己的一切和“天”换取的力量。


    但同时,这股前所未有的浓的力量也造成了一定的时空扭曲,导致村落原址就这样和外界隔绝了起来。


    外人进不来,宿傩和天元也出不去。


    有点像是RPG游戏,新手指导没有结束,任何地图都无法展开。


    这种限制或许有一定道理,毕竟两面宿傩满心怨恨,他恨不得杀死一切能够看到的生物,甚至想要拉着世界同归于尽。


    和他相比,反倒是妹妹的天元更快地冷静了下来。


    日月在这个扭曲的结界里晦暗不明,仿佛脱离了正常规律。


    两面宿傩一开始极为狂躁,说到底,这个结界和木笼又有什么差别?


    不过是一个大一个小,但他们无疑都是一种囚笼。


    我不禁想,即使再到后来,那个让两面宿傩意识持续存在的生得领域,实际上也是一种囚笼。


    他的一生都在囚笼中度过。


    可时间久了,两面宿傩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他开始尝试控制自己的力量。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在两面宿傩的训练记忆里发现——或许是因为他那些负面情绪的强烈,从最一开始,他的咒力就不如天元那样纯粹。


    咒力之中,永远混杂着一些浓黑的诅咒。仇恨如附骨之疽,深印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具象化的咒纹更是让人只看着便心生恐惧。


    天元就不一样了,她的咒力非常纯净。她不断尝试着让自己的咒力介入困住他们的结界之中、尝试着让自己的力量和结界融为一体。


    一开始,她只是尝试模仿结界、尝试影响结界,这确实让他们的生活环境变好了许多,被大火席卷过的大地开始蜕变,被移平的山头重新堆砌起来,泥土中长出新芽,并且在风的吹拂下以不正常的速度生长着。


    薨星宫那四季如春的景象初露端倪。


    后来,她对结界的掌握便越来越熟,直到有一天,一个误入的旅人经过他们的屋舍。


    很难判断这一天距离最初,究竟过去了多久。


    天元和宿傩两人在咒力的滋养下,几乎从未衰老。


    结界外的世界一如既往的贫瘠,无法预知的天灾降临人间,在农业社会,干旱永远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里的四季如春逐渐吸引了更多人。


    出入的生命体多了,两面宿傩便发现,这个困住他们的结界开始更快的衰弱。


    就像是被新生的“人气儿”撼动了地基一样。


    于是,两面宿傩开始有意识地在这些可以离开的旅人身上种下“种子”——很难说清那到底算是咒力种子,还是诅咒种子,又或者是一种混合体。


    就结果而言,这些种子跟随在人类的血脉里,甚至会随着交|合、繁衍而扩散。正是这些种子,让特殊的力量在人们的负面情绪中孕育。


    我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人类会产生诅咒的最初起点。


    我越来越觉得,这兄妹二人,就是一切咒力和诅咒的开端。


    他们的诞生就带着强烈的玄幻色彩,那一闪而过的力量成为了后来一切悲剧的源头。


    是谁造就了他们的力量,是谁制造了那样的束缚。


    我思来想去,都只能找到一个答案。


    是“天”?


    是“命运”?


    这个世界的核心在于漫画起始的未来,那世界意识的目的就是要确保世界运转一定能够达到未来的终点。


    祂才是一切的源头!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宿命的绝对可怕。


    兄妹二人的遭遇没有任何称得上因果的开头,只是因为,必须要有人创造出那个既定的“未来”。


    我的心情惶惶,更加专心地观察记忆中的细节。


    此时或许还没有真正地产生咒灵,但这些不平衡的力量却足以改变环境结构,让四时混乱、让气温升高、让雨水减少。


    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干旱、蝗灾——天灾人祸之下,这个如囚笼一般结界的门槛几被踏破。


    负面的环境制造了负面的情绪,而这些力量终究随着旅人的到来,反噬回了制造一切的两面宿傩的身上。


    我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咒力在异变,在一点点让人无法轻易觉察的异变——甚至连两面宿傩自己都没有觉察。


    反倒是天元的眼神,时常变得很奇怪,像是带着无法理解的深意看着天空、看着宿傩。


    终于有一天,囚禁着他们的结界不堪重负,将二人真正释放到了人间,也让命运将他们二人推到了他们应该所处的位置。


    他们是轨道上的列车,这条路不是他们自己铺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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