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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作者:狂傲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1章 上述所言,皆为臆测


    暗室之中,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在四壁上晃荡。


    魏珂看着手中空了一格的木匣,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十六年前,陛下曾命人从她这里取走了一瓶忘忧蛊,至于这蛊用在了何人身上,她不得而知。


    五个月前,她也曾打开过这个木匣,想用忘忧蛊抹去无双的记忆,让她离开慕容氏背弃夏池国。


    她和无双相处十余载,虽无血脉亲缘,可在长久的相处中,两人之间的情谊早已如同亲长晚辈一般深厚。


    在她看来,无双那样好的孩子,若是因为立场原因死于太子之手着实可惜。


    一瓶忘忧蛊,可能会让无双忘却过去的种种,但至少能保她平安度过余生。哪怕日后无双恢复了记忆,对她心生怨恨,她也不后悔。


    北延国的安远将军肖守谦和夏池国的平北将军应玉树,两人在战场上多次交锋,一直处于敌对的立场。


    也正是因为这个敌对立场,才让两人有了交集。英雌惜英雌,肖将军和应玉树之间也许有不为人知的情谊。


    正如她身为敌国细作,却和夏池国将军府之子来往甚密,情谊深厚。


    她不舍得无双死,推己及人,肖将军若是对英勇神武的应玉树生了惜才之心,自然也不忍心看着这样一员大将,死于朝廷屪贼的阴谋之中。


    想到这儿,魏珂脑海中不禁冒出一个猜想。


    这瓶忘忧蛊,会不会是肖将军请求陛下取走的?


    忘忧忘忧,这蛊一旦入体,平北将军应玉树便可忘却前尘,忘记那些令她烦忧痛苦的记忆。


    既已忘却过去,那应玉树便不再是敌国将领,北延朝堂上下也可以给应玉树一个机会,让她为北延效力。


    或许正是这忘忧蛊让应玉树忘记了自己的女儿无双,所以这麽多年来,她才从未联系过无双,母子二人就这般断了音信,天各一方。


    魏珂端详着手里尚未用去的两瓶忘忧蛊,眼中的忧虑愈发浓重。当初炼制此蛊的秘罗古寨曾告诫过她,这蛊的效用并不稳定。


    有的人服下之后,真如蛊名所言,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直至生命终结,都未曾记起分毫;有的人服下不久,记忆便慢慢恢复;更有甚者,这蛊对其毫无作用。


    应玉树会是这三者里的哪一类呢?


    桌上的烛火猛地颤了颤,魏珂合起木匣将其小心收好,放回原处。她取出笔墨纸砚,继续写起之前没有完成的回信。


    夏池国朝廷上下不择手段暗害应玉树,分其军功,夺其封号。应玉树死里逃生后会是何等心境,服下忘忧蛊后她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


    肖将军到底是因为惜才,还是因为某种私心救下的应玉树?北延国的皇帝完颜和姃及其手下朝臣,都分别在此事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她魏珂与十六年前战功赫赫的平北将军应玉树素无瓜葛,和北延征战沙场的安远将军也并不熟悉。她只是一个细作,北延帝王与臣子在朝堂上做出的决策也轮不到她来置喙。


    这整件事里,唯一与她关联颇深的,偏偏是一直被众人忽视的无双。


    十六年前的那桩旧事里有人得利,有人失意,可稚子无辜。无双从此失去母亲,十多年一直生活在杀母仇人的控制下,其中艰难唯有无双自己知道。


    魏珂落笔时的遣词用句都在尽可能地安慰无双,她在外苦苦追寻母亲的下落,对无双而言,最好的情况便是应玉树服用了忘忧蛊,早已忘了夏池国的一切,至今仍未恢复记忆。


    如此一来,无双便不必太过伤心,一切都是命运弄人,害得她们母子分离多年。


    可还有一种情况:应玉树服用忘忧蛊后在一定时间内恢复了记忆,然而这麽多年过去,她从未回到夏池国找过无双,也没有派别人来过。


    母亲在北延官拜国子监武师,广收学徒,不仅是成百上千人的师傅,还是北延太子完颜习的义母。亲生女儿在夏池国无依无靠,她的母亲却成了别人的母亲,照料并教导着别人的女儿。


    应玉树在种种抉择下抛弃了无双,无论理由如何,这对无双来说实在太残忍。


    魏珂将自己目前所知道的一切,以及心中所有的猜测,都详细地写进了信里。对于第二种残酷的猜测,她斟酌再三,措辞十分委婉。


    【上述所言,皆为吾之臆测耳。无双不必尽信,亦万勿伤怀。今既已知令堂现于北延京都磐城之地,何弗亲往与之一会,以避误会之生?】


    浓浓夜色里,魏珂目送着信鸽飞往北疆。她昂首望着夜空,心中默默祈祷着她的第二种猜测是错误的。


    女儿生来爱母亲,无双那麽迫切地想要找到应玉树,她不希望无双对母亲的期待变成失望。


    如雪般洁白的身影穿过京城墨色的夜空,一路往北。


    沿途的山林,绿意渐渐退场。踏入太荒山脉,黄栌红似火,银杏灿若金,京城郁郁葱葱的翠绿,渐渐变成了北疆层林尽染的斑斓秋景。


    信鸽带着京城的消息,迎着金秋九月的风,与纷纷飘落的枯叶一同飞进了东饶关的军营。


    天刚破晓,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军营里已经热闹起来。如今已是九月,天气没有之前那般炎热,大清早的还有些冻人。


    习武排阵的校场里众兵士整齐列队,她们皆身着青衣长裤,手持兵器,安静地等在原地。一袭玄色劲装的冯争手持神凤枪,阔步走向校场。


    秋风拂面,早起的神武军士兵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见衣着单薄的冯争面色红润、精神抖擞,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闪烁。


    她走到众人面前,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高声问道:“这时候正凉快,最适合操练,你们可都睡醒了?”


    三个月前,神武军在北疆招募兵勇,因其打倒了为祸百姓的土皇帝桑进,又将境内鱼肉百姓的各大门阀世家逐一铲除。当地的百姓对神武军感恩戴德,纷纷响应招募。


    经过初次筛选,神武军一共招进来八千余人。加上之前破衣卫的旧部,如今的神武军也算得上是一支颇具规模的万人军队。


    七月初,神武军就开始训练招进来的第一批新兵。在这期间,冯争和应无双都搬进了军营,与所有士兵同吃同住。


    通过一个月的严苛训练,冯争和应无双在霍刀的建议下,对新兵展开了第一轮考校,随后按照考校的结果将新兵分为不同的兵种。


    八月则针对这些不同的兵种,由专门的将领负责训练,每日上午分开进行披甲操练,午后则集合起来,练习排兵布阵与队伍合作。


    “醒了!”士兵们的回应整齐嘹亮。


    秦河站在队伍里,面带敬佩地望着冯争。这两月来,冯争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独自在校场里习武练枪。等到士兵们梳洗完毕,在校场集合到位后,她又顶着烈日开始练兵。


    冯争听着众人足以震破天的叫喊声,满意地点点头,她振臂一呼:“好,现在开始操练!”


    随着她一声令下,士兵们昂首挺胸,举起自己手中的兵器,她们的动作刚劲有力。不论是什麽兵种,武艺和体能都是根基,每日清晨的操练所有人都一同参与。


    冯争穿梭于队伍之间,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个士兵的动作。若是有人练习不到位,她便会亲自上前,手柄手地纠正对方。


    “神武军现有两支军队,一支在北疆,一支在边南。边南的神武军由燕将军统领,分为三营。八月初,神武三营击败数万叛军,成功拿下晋州。”


    校场上,士兵们呼喝声此起彼伏,冯争声如洪钟,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没有她的允许,众人也不敢贸然插话,只听冯争继续道:“边南有神武三营,北疆有神武六卫。明日开始进行第二轮考校,通过考校的人可以进入神武六卫。”


    冯争立于校场之中,向众人宣布明日要进行第二轮考校的事情,应无双站在点将台上,手里拿着神武军新兵的名册。霍刀仍坐在轮椅上,陪在应无双身侧。


    历经两月的淬炼,八千新兵褪去了稚嫩,她们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神愈发坚定,如同一把被精心打磨的利刃,锋芒渐显。


    “八月初的时候,燕淼带兵攻下晋州,当时的朝廷忙着平定内乱,无暇顾及晋州战乱。如今过去了一月,叛军被灭,神武军起义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入老男帝耳中。”


    “不过,近日来老男帝一直被姒命大师的预言搅得夜不能寐,想来晋州的事情他也无心处理。照朝廷那群屪贼的软弱性子,得知神武军起义是为铲除叛军,大概率会先派人去晋州招安。若招安不成,才会再想办法出兵平叛。”


    应无双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这群新兵,“神武三营攻下晋州,我们也该扩大地盘了。霍姐姐,你觉得妫州如何?”


    霍刀望着校场里动作整齐划一的新兵,不免觉得血热,她双手撑在轮椅上,费力地站起来。


    应无双见状连忙伸手搀扶,道:“丹兮谷主的针法高超,连续两月施针,霍姐姐现在都能站起来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正常走路了。”


    霍刀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这些天在丹兮谷主的医治下,她的双腿逐渐恢复了知觉,但要完全好起来,哪有无双说得那麽快。


    她回答无双之前的问题:“明日开始第二轮考校,选出神武六卫后需得尽快出兵攻打妫州,冬日行兵艰难,要赶在下雪之前占领妫州。”


    “我知道。”应无双对此早有考量。


    “无双,我来为霍刀复诊,顺便给你送一封信。”丹兮谷主飞奔而来,将一封信交到应无双手中,“京城来的信。”


    第202章 我都站在你这边


    应无双接过信,信封表面的“魏珂”二字映入眼帘,手指轻轻摩挲着信封,心脏莫名狂跳起来。


    魏珂的回信终于到了。


    丹兮谷主将信交到无双手中,转身扶着霍刀,帮她在轮椅上坐好。紧接着,利落地掀开霍刀的衣袍,检查起她双腿的情况。


    “疼吗?”丹兮谷主用力地在霍刀大腿上捏了捏。


    “还好,不是很疼。”霍刀配合地说出自己的感受,同时观察着应无双的神色,“无双,怎麽了?”


    应无双像是被点了xue一般,手里紧紧攥着信,眼神发愣,似乎不打算拆开信封一探究竟。


    “京城义妁堂里的医者送来的信,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应无双说着把信封收进怀里,对着点将台下的仆役招了招手。


    “也该到谷主为霍姐姐施针的时候了,你送霍姐姐回去。”


    仆役点头领命,丹兮谷主站起来走到霍刀身后,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道:“不急着施针,我送她回去,快到将军府的时候,我就拉着她走上一会儿,多走动有利于恢复。”


    “好,多谢谷主。”应无双朝着丹兮谷主拱手行礼。


    丹兮推着轮椅离开点将台,仆役跟在两人身后。


    “谷主,烦请稍等片刻,我有话要和无双说。”霍刀行动不便,费力地侧过身子,想要开口喊应无双过来。


    “行了,无双是故意支开我俩的。年轻人自己会拿主意,你只管养好自己的双腿就够了。”丹兮一把将霍刀歪过去的身子掰正,脚下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


    没一会儿她们就走出了数百步,校场里的操练声极大,任霍刀再怎麽喊,应无双也难以听到。


    霍刀无奈,只得作罢,抬起头和身后的丹兮谷主交谈:“无双方才的状态不对,我有点担心她。那封信到底是什麽来头?”


    “我就是个医者,顺道过来送信,怎麽会知道信里写了什麽。”丹兮谷主见霍刀还不死心,急忙转移话题,“你这腿多年不用,肌肉都萎缩了,还是要多走动走动,待会儿施完针你随我去一趟药堂。”


    “去那里做什麽?”霍刀好奇道。


    “一个月前,边南的燕淼不是给咱们送来了一堆药方吗?我将那些药方稍微调整了一下,命北疆各大药铺尽快备好药方上所需的药材,全部送到军营的药堂里来。那些药材是专门用来缓解月事期间产生的疼痛之症的,其中一个方子经过我和两个徒儿的改良后,只要把合适的药材加在咱们使用的月事带里,就能直接起效用。”


    神武军里上万将士都是女子,既是女子便避不开这月月都要来的月事。战场上打仗辛苦,若是来了月事,便会更加遭罪。


    所幸现在还未开战,军营里无人受伤,她们这些军医暂时派不上用场,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研制月事期间能缓解痛苦的药方。


    霍刀闻言觉得甚是新奇:“直接将药材放入月事带里吗?”


    “没错,我们精心调配了许久的药方,把所需药材晒干以后碾碎成粉,随后和草木灰等物一起放入月事带里。等到月事来了,战士们直接换上月事带,如此方便些。”


    丹兮谷主推着霍刀穿过东饶关的街道,路上的行人认出丹兮谷主,都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两月前,丹兮谷主带着圣医谷数十医师赶来北疆,在北疆各个城镇进行了长达七天的义诊,之后又在城中开药铺,广收学徒传授医术。


    “月事带需每日换洗,这药材岂不是只能用一次?”霍刀心想,神武军数万将士,每人每月都要来月事,耗费的药材数量只怕是个天文数字。


    “神武军三位将军有令,女子月事方面的钱绝不能省。”


    丹兮谷主拍拍霍刀的肩膀,指向路边的潜光药铺,“这些天里,我手下的医师都在忙着把研磨好的药粉与草木灰混合在一起,然后用轻薄的纱布将药粉裹起来,缝制成一个长条状的小药包,届时神武军出征时,将士们只需背上足够的药包,月事来了,便将药包放进月事带里,一日一换即可。”


    霍刀望向潜光药铺里忙碌的身影,眼中泛起泪光,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感受是委屈还是感动。


    多年前她作为破衣卫的校尉,跟着应玉树将军征战沙场,三千士兵均为女子,可从未有人在意过她们会来月事。


    部分男军医只会医治受伤的士兵,寻常女子的月事疼痛,在他们看来忍忍就过去了,根本不值得浪费军营里珍贵的药材。


    如今的神武军,不是曾经的破衣卫,她们不必经历破衣卫当年的痛苦。


    “真好。”霍刀改了主意,“反正我这腿暂时也跑不动,不如待会儿施完针,我也去药铺里帮忙制作药包?”


    “行啊,等进了潜光药铺,你这双手可别想闲着了。你就是后悔了也……跑不掉。”丹兮谷主盯着霍刀的腿打趣道。


    霍刀被丹兮谷主逗笑,说道:“谷主未到北疆之前,冯争就和我提起过你,她说丹兮谷主凶神恶煞,只要病患不听话,就会拿针扎人,直到病患被扎得听话为止。因此,她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听谷主的医嘱。现在看来,冯争当时应该是在诓我,谷主医者仁心,一点儿也不凶。”


    “她倒也没说错,若是让我碰上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病患,我一定会用针把她扎到清醒为止。”


    丹兮谷主对冯争的初始印象不算很好,尤其是在知道她是狂鹤的侄儿后,对着姨侄俩的印象只剩下“爱找死”三个字。


    秋日的太阳依旧螙辣,校场逐渐被阳光笼罩,众人都开始浑身燥热,冯争却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她挥挥手示意众人停下:“原地休息,一刻钟后,弩手、弓手去靶场,马军和骑兵去马场……最后,刀盾兵和奇兵留下。”


    冯争照常将各大兵种的训练地点吩咐下去,等到了地方,会有专人在那里指导她们训练。


    “是!”众人齐声道,随后有序散开,跑到阴凉处暂作休息。


    冯争趁着这会儿空闲,跳上点将台,站在应无双身边:“谁送来的信,京城和晋州那边没事吧?”


    应无双将手里的信件递给冯争,解释道:“京城暂时没有动作,燕淼带着神武三营在晋州整顿休息。按照我们的计划,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燕淼等人都按兵不动,冬天不利于打仗,她们就待在晋州养精蓄锐。”


    说话间,冯争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整封信的内容,她的眉头越蹙越紧,不可置信地将信件从头逐字逐句地再看了一遍。


    “这……魏老板的猜测也未必准确。”


    信中的两种猜测,对无双来说都算不上是什麽好结果。


    无论那瓶忘忧 蛊的效用如何,当初参与这件事的什麽肖守谦将军、北延皇帝、朝臣等等,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她们都有自己的诸多考量。


    但板上钉钉的事实就是应玉树在北延官拜国子监武师,而无双被抛弃了十六年。


    十六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却没有一个人来找过无双,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没在意过无双。


    冯争朝着应无双投去担忧的目光,应无双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更让人放心不下。


    “咱们派去北延的使者也该回来了,吴婆婆也在其中,她应该打探到了更准确的消息。你先别胡思乱想,等使者们回来,我们去问问吴婆婆。”


    冯争拿着信,无声地叹了口气,“魏老板最后的提议也有几分道理,你可以亲自前往北延的京都磐城,与应玉树将军见一面,以免产生误会。”


    应无双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说话语气毫无波澜:“我已经知道母亲的下落,这便够了。听说完颜习两月前就从边南动身赶回北延,你觉得完颜习会顺道来见见我们吗?”


    听起来,应无双并不打算去北延查找母亲。冯争还想说些什麽,应无双突然毫无征兆地提起完颜习。


    “若是顺道的话,应该是会来一趟的。”冯争握着信的右手颤了颤。


    北延太子完颜习认应玉树为义母,可应玉树是无双的亲生母亲。


    数月前,冯争在京城与完颜习义结金兰,以姐妹相称。虽只有数面之缘,可两人性情相和,十分投缘,冯争对这位义姐的确颇有好感。


    后来在全州再次相遇,完颜习顺道来了河西客栈却不是来见她这位义妹,而是要和素未谋面的应无双交个朋友。两人在房中密谈许久,不让她靠近。


    如今真相明了,想来当时两人在客栈里交谈许久,并非为了交友这麽简单。


    “我和完颜习是结拜姐妹……”


    若完颜习真是应玉树将军的义子,那她和无双论起姐妹来,倒是比自己这个结拜而来的姐妹更亲。


    冯争刚开口说了半句话,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她和完颜习结拜是你情我愿之事,可对无双来说,她未必想要这个多出来的姐姐。


    “无双,不论你想做什麽,我都站在你这边。”冯争随手柄信塞进腰封里卡住,伸手握住无双的手。


    应无双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完颜习与我之间是私事,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影响大局。”


    冯争知道应无双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影响神武军和北延的关系,她们已经派出使者,打算和北延结盟,两方交好是大势所趋,北延也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应无双从未隐瞒自己是应玉树女儿的身份,北延想必早就知道,她们国子监武师的女儿如今是起义军的首领之一。


    北延说不定会利用这层关系做些什麽?


    冯争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应无双,语气认真:“你不去北延找应玉树将军,说不定她会先来见你。”


    “我要的就是让她主动来找我。”


    自从得知应玉树在磐城之后,应无双就不打算继续找下去了。


    她利用应玉树女儿的身份重整破衣卫,又利用应玉树的死因讨伐朝廷。对她和神武军而言,应玉树一直保持着“死人”的身份,最为有利。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至于北延会不会利用她们的母子关系做些什麽,她暂且不知。但她肯定要利用这层关系,和母亲的义子完颜习好好地见上一面。


    “你一手的汗,快松开。”应无双想抽出自己的手,没料到冯争握得那麽紧,她一时没能挣脱开。


    冯争松开手,故意将手放在应无双的衣服上蹭了蹭,佯怒道:“好啊,你还慊弃上我了?”


    “我没有。”应无双往后退一步,敏捷地躲开冯争的魔掌。


    “那你躲什麽?”


    冯争追上去和应无双切磋起轻功,校场里尚未离开的士兵瞬间围拢过来,大声为两人叫好。


    第203章 “我要进亲兵卫!”


    “明日开始第二轮考校,要是我能通过考校,被骆都尉选中进入她的嫖姚卫就好了。”


    “那你可得鼓足十二分精神,好好准备。我听说骆都尉的嫖姚卫可是被划分为神武六卫的第一卫,入选的新兵往后可都是亲兵待遇。”


    众所周知,亲兵待遇远超普通士兵。装备上,她们手持利刃、身披精甲,皆为军中精品。夥食也比普通士兵更好,居住的营帐也更宽敞舒适。


    尤其是军饷与封赏方面,亲兵军饷丰厚,立功后就能收获大量的金银和良田。作为将领心腹,她们承担重任,回报也更优厚。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进入亲兵卫是晋升的捷径,能更多地接触军中高层,凭借出色的表现获得提拔。


    试问谁会不想进入亲兵卫呢?


    “亲兵待遇固然好,可也得有本事进得去才行。神武六卫里的前三卫皆为亲兵卫,分别是骆兰英骆都尉的第一嫖姚卫、葛曦葛都尉的第二长风卫,还有沐川沐都尉的第三虎贲卫。”


    “想要进入亲兵卫,得精通射术、骑术、枪法、刀法等等。也就是说,明日一早开始的所有考校,你都得拿到甲等,才有可能被三位都尉选中。”


    晨练已经结束,士兵们三个一群、两个一夥,朝着生火造饭的地方走去。


    冯争早晨提到的神武六卫已然成了众人口中绕不开的话题,温执心不在焉地听着好友们的谈论。


    “秦河,你怎麽知道得这麽清楚?”郭寿一把揽住秦河的肩膀,满脸好奇,“你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这麽详细?”


    “这还不简单,直接问骆都尉不就好了。”秦河朝左前方努了努嘴,示意大家看过去。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手执长剑的骆兰英,正与赤裸着臂膀的沐川并肩而行。她俩身姿挺拔,步伐矫健,明明从未上过战场,却浑身散发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勇武之气。


    秦河指着两人的背影:“喏,第一嫖姚卫和第三虎贲卫的都尉都在那,她们好说话的很。”


    “呵呵,也就你觉得她俩好说话了。”郭寿说出了周围几人的心声。


    数月前,神武军在北疆招募新兵,秦河和郭寿算是第一批入伍的新兵。


    当时的应无双和冯争在北疆各县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将各大门阀世家连根拔起。正赶上用人之际,练兵之事便没有急着开展。


    说是招募新兵,倒更像是抓劳力,抓一个算一个,统统塞进神武军里。由破衣卫的旧部带着,前往各县收拾那些不愿臣服神武军的旧势力。


    新兵们暂且过了一段舒服畅快的日子。


    后来,冯将军用盟主令招来的江湖侠士们到了,她们的舒服日子也跟着到头了。


    郭寿至今还记得那群江湖侠士入城时的场景。号称齐山剑派首徒的骆兰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头,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数百人队伍。


    这数百人里,一半来自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齐山剑派、神拳派和峨眉派,另一半则是骆兰英在前往北疆的途中,招募来的志同道合之士。


    骆兰英奉武林盟主明笑天之命,率三大门派精锐赶赴北疆支持神武军。


    沿途路上遇见的武林侠士们知道了她们的来意,又听骆兰英等人说,神武军起义是为废旧制、换新天,便纷纷加入北上的队伍,愿为神武军换新天出一份力量。


    这些只在话本和说书人口中出现过的江湖侠客,就这麽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曾经在江湖武林中潇洒自由的侠士,如今却成了被严明军纪束缚的将士。


    郭寿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已经是武功高强的侠士,她会舍得抛弃自由和江湖名望,来军营里做个籍籍无名的小兵吗?


    就在当天,江湖侠士们被安排登记入伍,第二日就和众多新兵一同训练。在校场上与江湖人过招的时候,郭寿就理解这群江湖人为什麽舍得那麽多来参军了。


    她们习武多年,根基打得极为牢固,进了军营根本无需从最底层的小兵做起。就算是武艺最差的,也至少能谋个管理五十人的队正当当。


    果不其然,第一轮考校结束后,成绩格外优异的江湖新兵就被作为副将的武瑾、武瑜带走了。


    没过几天,她们就带着崭新的官职头衔出现在校场里,摇身一变,成了训练她们这些人的将领。


    其中,沐川沐都尉负责体格训练,骆兰英骆都尉负责排兵布阵的操练。


    起初,大家看她们两个年轻,以为她们好说话,还把两人当做之前一起训练时的战友,幻想着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偷摸躲个懒。结果第一天就被两人训得老老实实,累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半个月下来,众人逐渐摸清新上任的几位都尉分别是什麽脾性了。


    骆兰英和沐川,这两位都尉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就算面对自己门下的亲师妹,也丝毫不会留情。日常训练里,一旦师妹们出现差错,两人便会毫不客气,声色俱厉地斥责,惩罚她们加练到半夜。


    所以,别说和她们聊天,军营里就没几个人敢和她们对视。生怕一个眼神交汇,就让两位都尉发现自己练习不到位,然后被抓去加练。


    郭寿就在两人手下挨过不少训,她不是天赋异禀的秦河,得不到诸位都尉的青睐,哪敢上去和都尉打探消息。


    “我怎麽就偏偏在骆都尉和沐都尉手下训练,要是在杨都尉手下多好。我听隔壁校场的人说,杨都尉可好相处了。”


    郭寿提起隔壁校场里负责训练新兵的杨尽欢杨都尉,叹息自己命苦,没能分到杨都尉的新兵营里。


    秦河笑着打趣她:“杨都尉是好说话,可跟她一起练兵的是冯将军。啧啧,隔壁校场里光是被冯将军骂哭的就有这麽多人呢。”


    秦河比了个数字,郭寿仔细想了想,和隔壁校场那位舌头比枪尖还利的冯将军相比,还是冷脸都尉更好应付一点。


    一直魂不守舍的温执突然开口:“隔壁校场里的人都是第一轮考校中成绩为甲等的新兵,由杨都尉和冯将军亲自教授她们妙真梨花枪。学了天下第一的枪法,她们就算不参加考校也能直接进入亲兵卫。”


    “我在第一轮考校就成绩不佳,明日的考校只怕是比不过隔壁校场那些人的,也进不了亲兵卫了。”


    温执的情绪越发低落,平时总被两位都尉加训的郭寿也被她这番话影响,开始焦虑起来。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半真半假的?隔壁校场里的确有一部分人是在上次考校中拿了甲等的新兵,也有一部分没拿甲等,但在枪法上格外有天赋的新兵被选了进去。她们被选中学习妙真梨花枪,只能说明她们枪法厉害,未必就能样样精通进入亲兵营,说不定是专门冲锋的长枪兵呢。”


    秦河赶忙解释道,接着又说,“而且神武军有六卫,前三卫各招一千人,后三卫各招两千人。就算进不了亲兵卫,后三卫也不差啊。”


    秦河的体术和骑术还算不错,可射术欠佳,枪法剑法也不太擅长。她心里明白自己进不了亲兵卫,但要是能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后三卫,最低也能从管理五人的伍长做起。


    郭寿闻言认同地点点头,脸色好了许多。


    然而温执并未被秦河的话安慰到,她不甘心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正在大声说话的桑进,秦河和郭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就拿个甲等,对我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考校结束后,我桑进肯定会被选中进入亲兵卫。” 桑进一脸自信,声音洪亮。


    “要是三个都尉都抢着要你怎麽办?桑姐,你会选哪一个?”旁边有人笑着问道。


    “这还用选?当然是沐都尉的虎贲卫!”桑进毫不犹豫地回答。


    新上任的众位都尉里,她唯一打心底里佩服的只有沐川一人。


    那群江湖人初入军营时,站在人群里的沐川最为显眼。她生得河目海口、虎体熊腰,只需看一眼便知她是位了不得的壮士。


    后来经过一番接触,桑进发现沐川也确实对得起她那副体格,简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在桑进看来,刀剑功夫再好,手上力气不行那也白搭。因此,她至今都不肯承认胜过她的应无双和冯争有真本事。


    只有输在沐川这样的铁拳下,才能叫她心服口服,就像当年输给应玉树将军一样。


    “桑进是老兵,若不是以前犯了错,也不至于和我们一起从新兵开始重新训练。温执,你别和她比。”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吃饭的地方,秦河拿起热乎的饼子递给温执,惊喜地发现今天的汤里有肉,赶忙拿起碗,让炊卒给她盛得满满当当。


    温执默默收回视线,咬了一口饼子,却只觉味同嚼蜡。


    她绝不能输给桑进。桑进能进亲兵卫,那她也一定要进,而且还要比桑进考得更好!


    “我要进亲兵卫!”温执用力地嚼了一口饼子,眼神坚定。


    秦河、郭寿与温执相识两月,对温执和桑进之间的恩怨有所了解。温执姐姐的死,桑进脱不开关系,但要直接将这条命算在桑进头上,似乎也有点无理。


    虽说这是温执的家事,外人不必插手。但温执是她俩的朋友,要是她们大公无私地帮理不帮亲,那不就等于站在桑进那边了嘛。


    郭寿夹起一块肉喂到温执嘴边:“桑进年纪大了,哪比得过你这年轻力壮的身子骨。多吃点肉,明天考校好好发挥,凭你的资质,进入亲兵卫不是没可能。”


    “郭寿这话说得在理,我和她有长板也有短板,短板一时半会儿补不起来。但你不一样,日常训练的时候骆都尉和沐都尉就经常夸你,明日你只要拼尽全力,定能拿个好成绩进入亲兵卫。等进了亲兵卫,你好好表现,赶在桑进之前当上将领,到时候怎麽收拾桑进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温执在第一次考校里表现不佳,于是在这两个月里拼命加练。军营里起得第一早的人是冯将军,那第二早的就是温执了。


    温执的这些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进亲兵卫对她来说,还真不是什麽难事。怕就怕她被桑进影响,太执着于胜过桑进,反而坏了事。


    秦河将手搭在温执肩上,劝她把桑进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等到入了亲兵卫之后再做考虑。


    “我明白。”温执在第一次考校中失利就是因为太在意桑进了,忍不住和桑进取得的每一项成绩进行对比。


    结果本末倒置,既没能比过桑进,也没拿到自己应有的成绩。


    说完,温执忍不住再次看向桑进。


    桑进刚喝完肉汤,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敏锐地抬眼,和来不及收回视线的温执四目相对。


    “怎麽还把我当仇家,真是个麻烦。”桑进小声嘀咕,不悦地冲着温执挑了下眉,“看什麽看?”


    温执将此视为挑衅,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桑进,随后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喝汤。


    第204章 神箭手亲自教你,学不学?


    午夜时分,空中形似蛾眉的一轮弯月藏在云雾之后。


    温执随着众人一同返回营帐,准备休息。为了迎接明日至关重要的考校,校场中的多数新兵皆比平常多练了整整一个时辰。


    若不是夥卒催得紧,扬言再晚些便没饭吃了,想来大家还会不知疲倦地继续操练下去。


    众人一回到营帐,刚躺下,疲惫的身子一沾床榻就睡着了。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郭寿发出的鼾声便显得格外刺耳。好在这鼾声很规律,习惯之后也就不觉得吵了。


    温执在床上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晌午吃饭时,桑进冲着她那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


    “唉。”温执挺身坐起,利索地穿好衣裳,带着弓箭轻手轻脚地走出营帐。


    明日要进行第二轮考校,为此焦虑得难以入眠的不止温执一人。


    前往靶场的路上,温执遇见了许多因为睡不着觉,干脆跑到校场里主动加练的新兵。有背着沙包围着校场跑圈的,有举着石锁锻炼上肢的,也有和人约着一起练习矛与盾攻防之术的……


    温执的对战经验不足,本想拉着秦河、郭寿一起在夜间继续练习,但她们两人觉得休息更重要。唯有睡好了,明日才有充足的精神进行考校。


    她们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她实在睡不着,与其在床上躺着干瞪眼,不如来校场里加练更让她安心。


    明日考校的项目不多,按照两位将军预先排定的次序,先从体术与射术开始。


    对温执而言,体术没什麽可担心的。体能和力气在短时间内是提不上去的,明日只要正常发挥即可。射术才是她心里迈不过去的坎。


    听说桑进以前在破衣卫的时候,就是矢无虚发的神箭手。第一轮考校中,她也确实取得了十矢十中的甲等成绩。


    桑进的甲等成绩如此令人瞩目,温执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层阴影笼罩,怎麽也无法挣脱逃离。她看不清箭靶,拉不动弓弦,瞄不准靶心。


    靶场之中,人影寥寥。


    夜里光线黯淡,周遭既无篝火驱散黑暗,亦无灯烛照明。唯有那一轮被云雾遮挡的弯月,勉强提供些许光亮,但仍然难以视物。


    因而,大多夜视能力不佳的人,是不会在夜里来靶场练习射术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打磨其它几项能够临阵磨枪、快速提升的技艺。


    温执的夜视能力就是一般人的水平,这种情况下她也看不清周遭的环境,但她必须来靶场练习射术。她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现第一轮考校时十发九不中的失误。


    借着微弱的月光,温执找到了一个箭靶,她稳步走到箭靶的正对面,身姿笔挺地站定在百步之外。


    她深吸一口气,挽弓搭箭,手臂发力,缓缓拉开重约一石的弓弦。


    “咻!”


    离弦之箭划破夜空,刺向正前方的箭靶。


    温执并未听到箭矢刺入靶心的声音,她心里一沉,快步朝着箭靶奔去。


    “难不成射偏了?”温执自言自语,凑在箭靶前大眼一扫,根本没看见自己射出去的箭矢。


    她绕着箭靶周围数十步的范围,仔细搜索起来。终于,在箭靶西北方向不远处的地方找到了那支箭矢。


    温执重新回到射箭的起始位置,再度拉开弓弦。黑夜吞噬了一切光亮,她只能隐约看清墨色里那一点红色靶心。


    这次,应该能射中靶心吧?


    松开弓弦的刹那,温执迅速放下长弓,紧盯着远处的红心。这一回,依旧没能听见箭矢刺入箭靶的动静。


    此时,空中云雾散去,一缕月光洒下来,她看清了场中的箭靶,以及箭靶旁边单手握住箭矢的桑进。


    两人相隔距离甚远,温执看不清桑进脸上的神情。不过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的桑进必定是满脸嘲讽,笑她射术不精。


    毕竟,她射出去的箭矢,正实实在在地握在桑进的手中。


    温执毫不犹豫地抬起长弓,从身旁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


    两月前,她们用来练习射术的箭矢还用厚厚的麻布包裹着,以防在训练过程中不慎伤到自己人。


    如今两月过去,已经没人会再犯那种低级错误。箭矢上的麻布都被拆了下来,被磨得极其锋利的箭头在月色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握弓——搭箭——开弓——满彀——撒放——收势。


    成千上万次的练习让温执形成了肌肉记忆,每一个动作皆凭本能准确完成。当箭头稳稳对准箭靶旁的桑进时,一个念头如乍现的火星在温执脑海中闪过。


    这次,她一定能射中。


    “咻!”


    箭矢向着桑进与靶心的方向疾射而去,桑进见状并未慌乱,直视着朝她而来的箭矢。


    呜呜的风声在耳边响起,箭矢擦着她的发丝飞过,“噗” 的一声,稳稳地扎进了靶心。


    箭中靶心,温执心中喜悦,却也有些失望。桑进竟然毫不躲闪,就不怕自己的脑袋被一箭射穿吗?


    桑进拔下箭靶上的箭矢,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柔柔的月色映照在桑进脸上,让她看上去没有白天那般令人可恨了。


    “不是想杀我吗?脑袋和靶心都分不清楚?”


    “战时私斗,一律斩首。”


    在神武军中,温执首先将自己视为神武军的将士,其次才是温越的妹妹,她和桑进的私仇排在军纪之后。


    她静立在原地,等到桑进来到她面前,朝对方伸出手。


    射出去的箭矢回到手中,温执再次搭箭瞄准靶心,继续道:“我会和我姐姐温越一样,与你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比试。不同的是,我会赢过你。”


    “赢我?我记得新兵的第一轮考校,你只是看见我的好成绩就方寸大乱,发挥失常。如果你一直是这种心态,一辈子都打不赢我。”


    桑进话音刚落,温执手中的箭便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那箭连箭靶的边缘都未触及,便无力地坠落在地。


    温执紧绷着脸,脑海中熄灭的火星重新燃起,她抽出一支新的箭矢搭在弓上。正要拉开弓弦,桑进的手搭在她手上。


    “桑进!”温执惊呼一声。


    “神箭手亲自教你射箭,你学还是不学?”


    温执闭上嘴,她倒要看看桑进能教她些什麽。


    桑进手柄手地调整温执的姿势,说道:“身端体直,用力平和。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


    温执的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桑进掰一下她便动一下。等到桑进为她摆好姿势,温执默默记下此时的状态。


    一双手盖在自己的手上,桑进带着她拉开弓弦,脑后传来桑进的声音:“你这张弓不过一石之力,要知道你姐当年在军中,可是能轻松拉开三石强弓的破衣卫精锐。”


    温执第一次从桑进口中听到有关姐姐的事情,她问道:“你不是和我姐姐不熟吗,怎麽知道这个?”


    “我向旁人打听来的。” 桑进轻描淡写地说道。


    由桑进带着拉开弓弦,温执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桑进之间差距多大,她头一次觉得拉弓是如此轻松的事情。


    自然地松开后手,箭矢飞出,毫无意外地刺入靶心。


    桑进教了一遍就退至旁边,让温执自己找感觉继续练习。


    温执一边搭箭一边问道:“除了这个,你还问到什麽了?”


    “问的可多了,你姐爱吃什麽爱喝什麽,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桑进专门花时间找到以前和温越在一队的破衣卫旧部,从她们口中了解温越的为人。


    “你姐为人热心善良,喜欢小动物,军队里战死一匹马她都要难过好久……”桑进缓缓说道。


    在往日战友们的描述中,温越的形象愈发完整、鲜活起来。记忆里为了北疆百姓,孤身一人进入桑宅与她比试的那个身影也变得更加清晰。


    难怪温执对自己恨之入骨,像温越这般心怀苍生之人,对自己的妹妹必定也是关怀备至。


    温执警惕地盯着桑进:“活着的时候不见你对她好点,死了反倒关心起来了?”


    桑进理所当然地回道:“还不是因为你!你非要把温越的死扣在我头上,认为是我害你失去了姐姐。那就算我欠你一个姐姐,我赔你一个行不?”


    “你怎麽赔?”


    人死不能复生,桑进简直就是在拿她当三岁小孩子哄。


    “看着我,来,叫姐。”桑进一本正经道。


    咯嘣——


    温执握紧拳头发出一声脆响。


    “我不是拿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桑进急忙解释,“我承认,你姐的死与我确实有一定关联,但绝没到要用命来偿还的地步。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姐姐,我也把你当作亲妹妹,我拿自己赔给你,咋样?”


    温执冷着脸:“滚。”


    桑进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继续劝道:“姐是认真的,以后不论是在军营里,还是在战场上,姐都罩着你。”


    “我不需要。”温执别过脸不想和桑进对话。


    她背起长弓,默不作声地走到箭靶旁,拔下自己方才射出的箭矢。


    经过桑进教导后,她又陆陆续续射出了七箭,有五箭都正中靶心,还有两箭在靶心附近,这个成绩比起她之前的水准要高出不少。


    看来,桑进这个神箭手的名号倒是不虚,不仅自己箭术精湛,教导她人也是一把好手。


    桑进没有追过来,远远地朝她喊道:“干什麽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你姐要是还活着,肯定也不希望你背负仇恨活得如此痛苦。”


    “你就是怕死,想除掉我这个潜在威胁罢了。少假惺惺地装作对我好,鬼才信你。”温执看破还说破。


    “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怕死一样。要不是现在被收编了,我才不用这麽迂回的法子呢。”


    人已走远,桑进说的话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第205章 废简单,换才难


    东饶关,将军府门前


    “将军怎麽这麽晚才回来?”守门的侍卫快步走下台阶,动作娴熟地从冯争手中接过缰绳。


    冯争抬手摸了摸雷驹头上的鬃毛,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回道:“明日就是新兵的第二轮考校,不少人紧张得睡不着,夜里还在加练。我绕着校场巡视了一圈,赶在寅时之前将她们都劝回去休息了。”


    “原是如此,将军有心了。”侍卫说罢,牵着雷驹前往马厩。


    冯争踏入府门时向另外两名侍卫颔首示意,而后脚步匆匆,直奔向应无双的书房。


    已是五更天,整个将军府就只有应无双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院子里的仆役见冯争进来并不感到意外,府中众人皆知冯将军和应将军情谊深厚,亲如姐妹,彼此之间毫无慊隙。


    无论应无双在书房中忙碌何事,冯争皆可不经通传,径直入内。


    “就知道你还没睡。”冯争推门而入,目光锁定坐在书案后的应无双,以及她身旁奋笔疾书的银竹。


    自攻下北疆的这数月以来,境内所有县乡的公务都堆在了应无双身上。


    人口户籍、赋税征收、田产地契、商户经营、府衙公案等繁杂事务,皆需应无双一一过目,而后重新妥当安排下去。


    起初,神武军招募令刚发下去,前来将军府应招的人寥寥无几,廖山长也还没有带着燃犀书院里的一众学子赶到北疆。


    应无双身边可用之人屈指可数,绝大部分公务都压在她一人肩头。


    各县呈上来的簿册,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有上万本。在那段时日里,应无双常常彻夜不眠,只为查阅这些簿册,最忙的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


    冯争也想尽己所能为应无双分担一二,然而那些公务内容大多晦涩难懂,她从小就不爱看这些东西。纵使现在的脑海里有许多新奇知识,却也根本派不上用场。


    每次遇到困惑的地方,还要向应无双请教,如此一来,反倒拖累了应无双的办事进度。


    好在随着时间推移,前来应募的有才之士日益增多,廖山长也如及时雨一般赶到了将军府。至此,应无双肩头的重担这才稍稍减轻了些许。


    尤其是银竹和吴婆婆到来之后,应无双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有以前的老熟人帮衬,三人默契合作,一同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繁杂公务,越发显得得心应手。


    之前应无双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如今有了得力帮手,能比以前多睡半个时辰了。


    “冯将军。” 银竹抬起头恭敬地向冯争问了声好,随即便又迅速低下头,继续埋头处理手中的政务。


    冯争走到书案旁,惊讶地看着应无双手边那堆足有三寸高的书堆:“我记得昨天来的时候,放在你书房里的簿册堆起来比我人还高。这才过去一天功夫,你就处理完了一大半,只剩这麽点了?”


    应无双手持朱笔,在书页上勾了个圈,然后将簿册递给银竹:“子台县的田地数量有问题,一定有隐户、隐田没有查出来,让庄县令带着府兵挨家挨户地查清楚,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天一亮我就把此事交代下去。”银竹答应,将册子收好。


    “大部分麻烦棘手的事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些细微琐碎的杂事,处理起来自然要快上许多。”


    应无双一边给自己揉肩一边回答冯争的疑问。


    冯争搬来椅子在应无双和银竹的对面坐下,伸手抱起一摞簿册放在自己面前,正挑选着这堆簿册里有哪本是自己能够看得明白的。


    “在北疆做生意的各大商号都登记在这本册子里,你看看吧。”


    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出现在眼前,冯争心中疑惑,却还是接过册子开始翻看:“你是知道我不爱看这些的,那些做生意的总喜欢做假账,一家商户至少有两本账簿,我可看不明白。”


    应无双搬开冯争面前小山高的书堆,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桑进掌管北疆的这些年里,这些商号背靠叶家这座大山在北疆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北疆换了神武军做主,叶家都被我们连根拔起,也该顺势将这些商号彻查一番,把某些不干净的统统抄干净。他们腾出来的位置,正好可以留给我们的人。”


    在全州的时候,应无双和长乐坊的陆怀做了一个交易。她答应陆怀会将叶家名下的产业尽数交予长乐坊,但北疆其余的产业,都还牢牢掌控在神武军手中。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这三月里神武军以更换各县官员为首要任务,铲除当地士绅豪族次之,至于把握着北疆百姓经济命脉的商户,只能暂且排在最后。


    现在可算是腾出时间来整顿北疆的市肆商户了。


    肥水自然不流外人田,这钱,当然是留给自己人赚最为合适。


    “我们的人?”冯争理所当然地想到自己 远在京城的流筝姨母,还有已经许久不曾联系的妹妹听晚。


    她看着簿册里的各大商号,有几个商号的名字很是眼熟,这些名字也都被应无双用朱笔圈了出来。


    “这些圈出来的商号有问题吗?”冯争问道。


    应无双指着簿册上的商号名字,解释道:“千宏裕、瑞锦堂、万宝斋、聚贤楼这些都是姚清手底下的商号,其中千宏裕是最大的商号,米粮、绸缎、钱庄等诸多领域均有涉足。”


    “在我们确定起义,改桑宅为神武将军府的第一天,这些商号的老板就上门来找过我。也多亏她们一直稳定着北疆的物价,我们才能那麽顺利地铲除各地的豪强士族。”


    这事冯争也知道,当时应无双和她提了一嘴。因她对此不感兴趣,便没有细问。


    “她们想要什麽?”


    姚清手下的商人怎会平白无故地帮助她们,必然是有利可图。


    “互惠互利的事情,她们帮我们稳定物价,以防粮价飙升引发百姓骚乱。我们把这些商号处理掉,让她们的人来填上这个空缺,赚走这笔钱。”


    应无双将簿册翻到下一页,示意冯争认真观阅。


    “从这里到这里都划给了姚清的商号,剩下的商业经营留给你姨母和妹妹,你看如何?”


    听完这句,冯争终于明白应无双为何突然和她提起这些事情。


    很早之前她们就分工明确,北疆各县的政务交由应无双处理,神武军的募兵、练兵以及作战安排皆由冯争定夺,其余杂事则共同商议。


    北疆产业的商号该怎麽分,这其实根本不用过问冯争的意见。只是应无双知道冯争家里的姨母和妹妹也是做生意的,总该把好的商业经营权留给自己人。


    只是最好的已经被姚清的手下拿走了,应无双怕冯争不满意,才说了这麽多。


    “我看呐,应将军实在是太辛苦了。”冯争合上簿册,单手撑在书案上轻轻一跃翻到应无双身后,力道适中地为应无双捏肩捶背。


    她今日在军营里跑了一天,应无双就在书房里坐了一天,骨头怕是都坐僵了。


    “你安排的很好,我没什麽意见,还得多谢你惦记着我的家人。可我姨母不愿离京,妹妹又许久没给我写过书信,我也不知道她们怎麽想的,是否有余力来北疆做生意?待我写信问过她们,再向你回话吧。”


    冯争捏得很是到位,应无双感到一阵放松,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笃——笃——笃


    门外的仆役轻声提醒道:“将军,一刻钟后便到卯时了,是否准备沐浴休息?”


    应无双睁开双眼,稍作思忖。新兵的第二轮考校是在辰时开始,现在距离辰时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从将军府出发赶到军营也要小半个时辰,睡是不必睡了。


    应无双还没开口,银竹便心领神会地吩咐下去:“准备热水,将军洗漱换装后径直前往军营。”


    “是。”仆役应声,匆匆离开。


    “走吧,你也要去换身衣服。”


    应无双和冯争作为神武军的将军,自然不能缺席新兵的考校选拔。这麽重要的场合,也应当换上军装甲胄,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人一同离开书房,此时的空中还是一片漆黑,漫天繁星闪烁着光芒。


    应无双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冯争也忍不住跟着打起哈欠,她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起来。


    “我原以为打仗是件简单的事情,没想到打完仗还有这麽多麻烦事。民生、赋税、粮食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还好当初把你从京城里带了出来,不然我就是打下了哪个城池,也守不住。”


    “单论造反起义的话,确实不该这麽麻烦的。”


    应无双和冯争并肩前行,“若是我们和古往今来那些造反的人一样,大可以在攻占北疆之后,直接沿用当地的男官,也不必费尽心思地铲除当地的世家大族,想办法和他们达成合作即可。男人们惯用的手段无非是结个亲家,认个义父,这并不是什麽高深的计谋,我们也可以用。”


    “可这样打下来的天下有何意思?不还是那群男人作威作福的旧王朝?”冯争冷哼一声。


    “是啊,废旧制,换新天,废简单,换才难。现在累一点,以后就轻松了。”


    冯争的院子就在应无双隔壁,应无双把人送到院门前就停了下来。


    “对了,桑进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冯争差点忘了这事,都走出去好几步了,又转过身来问道。


    应无双垂下眼眸,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审慎:“还需观察一段时日。这麽早就任命桑进为第六卫的都尉,我怕她得意忘形。”


    第206章 第二轮考校


    *


    辰时,天已大亮。


    暮秋的寒风卷起军营里的落叶,肆意地穿梭在营帐之间,空中的军旗猎猎作响。


    军营里的士卒皆已醒来,她们穿着统一的青衫长裤,整齐地列队于点将台前。


    寒风拂面,她们却丝毫不觉得冷,即将到来的考校让她们激动得浑身发热,炽热的情绪似乎要将这深秋的寒意驱散殆尽。


    点将台上的将领一个比一个年轻,为首的两人着劲装,披银甲,威风凛凛。武瑾、武瑜两位副将立在两人身旁,身后是前不久新上任的都尉们。


    新兵们进入神武军训练了整整两月,台上的将领早就认全了。


    神武军的两位大将军,冯争和应无双。虽说都是将军,但众人也能看得出两位将军一文一武,各司其职,相得益彰。


    武瑾、武瑜两位副将掌管军营里所有庶务,事无巨细,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而各位都尉,分别负责一个校场的新兵训练,日后也将成为神武六卫的得力将领。


    诸位将领没有过多废话,确定各营的人全部到齐后,便由冯将军宣布考校开始。


    新兵们有序地散开,军营里一共设置了数十个考校的地点,都尉们早已将各个校场新兵的考校顺序安排了下去,众人只需及时前往考校的地方排队即可。


    “不对呀,我都数了好几遍了。”


    秦河跟着郭寿、温执往考核体术的地点走去,满脸疑惑地说出自己的发现,“台上只有五个都尉,还有一个都尉去哪儿了呢?”


    第一卫嫖姚卫的都尉是骆兰英,第二卫长风卫的都尉是葛曦,第三卫虎贲卫的都尉是沐川,第四卫铁骑卫的都尉是闻人云,第五卫金戈卫的都尉是杨尽欢,第六卫霆霓卫的都尉并未现身。


    秦河摆着指头数数,之前向骆都尉打探消息的时候,她只顾着问亲兵卫了,这第六卫的都尉是谁她还真不清楚。


    “咱们三个里头,就属你最擅长打听消息了。你都不知道的事儿,我俩怎麽可能清楚。” 郭寿头也不回地应道。


    到了排队的地方,她便迫不及待地提前活动起筋骨,盼着待会儿考核时,自己能比平日里多举几下石锁。


    温执也不关心少了的都尉在哪里,今日的两项考核,她必须都拿到甲等。


    秦河见两人都不感兴趣,只好将此事暂抛脑后。


    进行考核的地方十分热闹,负责监考的老兵会提示新兵们举石锁的技巧,让众人在进行考核之前将四肢活动开,避免受伤。


    录事参军则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认真地记录着众人的成绩,她冷漠的神情就像一堵无形的墙,令某些试图套近乎的新兵望而却步。


    在队伍里等候考核的新兵们,一个个既紧张又期待。一边担心待会儿自己的表现,一边目不转睛地观看正在考核的新兵的表现。


    看见拿了甲等的新兵,她们会为其鼓掌喝彩。碰到不小心失误,导致成绩不佳的新兵,她们则会安慰对方几句,并在心中告诫自己可不能犯相同的错误。


    早早通过考校的新兵最轻松惬意,就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凑热闹。


    三人中,温执是第一个进行考核的,一鼓作气举起石锁拿到甲等成绩后,她就退到旁边环顾四周,搜索桑进的身影。


    直到郭寿和秦河都考核结束,温执也没在人群中看到桑进。


    “在看什麽呢?” 郭寿也顺利拿到了体术的甲等成绩,紧张的心情得到极大缓解,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愉快和轻松。


    温执回道:“没事。”


    “姐妹们,听我说!”秦河冷不丁从后面猛扑过来,双手分别搭在温执和郭寿肩膀上,两只手将三人紧紧拢在一起。


    “我刚打听到两位将军已经从杨都尉的校场离开了,现在正往骆都尉的靶场里去。咱们就去骆都尉那里考射术,要是表现得好,说不定能被两位将军直接选入亲兵卫呢!”


    好在温执和郭寿经过这段时间在军营的艰苦历练,身体素质早已今非昔比,不然还真难以承受秦河这突如其来的一扑。


    “资质好的早在第一轮考校就被选走了,哪会留到现在?”郭寿轻声笑了笑,嘴上这麽说,却也没有反对秦河的提议。


    于是,三人勾肩搭背,朝着靶场的方向快步走去。


    温执走着走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确实有个资质好的人被留到了现在。


    “桑进太厉害了!马射六矢五中,步射九矢九中,目前好像还没有比她更好的成绩。”


    “何止,她用的可是三石的弓,在马上边跑边拉开三石的弓,还能六矢五中!”


    刚踏入靶场,温执就听到了桑进的名字,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心声说了出来。


    郭寿惊骇不已,脱口而出:“马射!六矢五中!这还是人吗?”


    秦河悄悄瞥了一眼温执,看她神色正常且没有太大的反应,才回答郭寿:“再怎麽说,桑进也是自封过将军,在北疆称了十多年土皇帝的人。要是没点本事,她早就被人踹下来了。”


    秦河拉着温执和郭寿快速穿过人群,站在排队的队伍里。


    只见刚翻身下马的桑进得意地举起手中弓箭,在众人的簇拥下,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地朝着靶场外围走去。


    冯将军和应将军此刻也在靶场,两人正和骆都尉说话,似乎在讨论着什麽重要的事情。


    “桑进这麽好的身手放在亲兵卫都算屈才了,你们特意空下来的第六卫都尉是否打算让她来担任?”


    面对桑进马射六矢五中的好成绩,骆兰英都有些自愧不如。


    冯争颔首:“我是这麽打算的,但无双担心桑进升职太快,到时候飘起来了可不好管。”


    “你们瞧。”应无双示意两人往靶场的西侧看去。


    两人应声望去,桑进正被一群新兵紧紧簇拥在中间。


    她站在人群中央,大手用力一挥,声音洪亮:“我是一定会进入沐都尉手下的虎贲卫的,你们要是也能进入虎贲卫,有一个算一个,都选我做伍长。我桑进在此向你们保证,只要是选择跟着我混的,我定会带着大家打胜仗,拿人头,立军功!”


    “好!”


    “桑姐就是义气,我以后都跟着你混。”


    “有我桑进一口肉吃,就有你们一口汤喝。”


    “一伍才五个人,桑姐本事大,少说也是个百人都头。咱们选你做都头,一百人全听你号令。”


    “别说是一百人,就是一千人,我看桑姐也能带着咱们打胜仗。”


    桑进毕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历经近百场战役的老兵。神武军新兵的训练项目,在她眼里就是小菜一碟,根本无需花费太多心思去练习。


    平日里,她除了正常训练,最大的爱好就是和新战友们讲述自己往昔征战沙场时的英勇事迹,把这群还没见过血、没杀过人的新兵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些人甚至深信桑进就是战神转世,只要她上战场,就一定能打胜仗。


    众人与桑进的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应无双、冯争和骆兰英的耳中,三人相视一笑。


    骆兰英抱着剑,心中不禁感慨,应无双看人实在是太准了。


    “无双的担心不无道理,你们还没任命桑进做都尉,她都被新兵们捧成百人都头了。要是今日让她做了都尉,也许明日就要立功当将军了。”


    “桑进从破衣卫精锐翻身后自封将军,又被我和无双打回原形成了新兵,这般大起大落也没能磨掉她的性子。”


    冯争很欣赏桑进的张扬肆意,这样的性子在她看来没什麽不好,放在战场上反而是不畏生死,极有血性的悍将。


    可惜,桑进实在是个没什麽大局观的人。这点从她带兵造反成功后,身为北疆之主,却不愿承担相应的责任,反而一股脑儿地把权力和义务都推给未央这件事就能看出来


    她只贪图享受眼下的富贵,看不到更长远的未来。


    桑进对跟随自己的下属亲信有义气,不知她对自己的将领是否有同等的忠诚?


    应无双若有所思,缓缓说道:“第六卫都尉的位置不能直接给她,得让她自己去挣。”


    “你有主意了?”冯争问。


    “你们随我来。”应无双的语调突然升高,转身前往自己的营帐。


    看来是有主意了,冯争和骆兰英连忙追上应无双。


    营帐里摆放着舆图和沙盘。应无双站在沙盘后面,拿起一根木棍,指向妫州的位置,说道:“按照原计划,新兵考校一结束,我们就带兵出发攻打妫州。”


    “早些时候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消息,在妫州丘仓县的东北方七十里外有一匪寨。我们要想攻下丘仓县,就避不开这条路上的匪寨。”


    “这寨子不大,也就百十来人,派两旅人过去就能拿下,不会耽误我们攻打丘仓县的进程。届时,攻下来的寨子交给其她人处理,大军继续前进。”


    冯争顺着应无双的话,自然而然地谈起攻打妫州的计划。


    骆兰英还没忘记她们从靶场跑来营帐的原因,开口问道:“你是想利用这座匪寨让桑进立功,从而坐上第六卫都尉的位置?”


    “嗯,不过这机会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应无双将木棍插在匪寨所在的位置上,对两人说,“你们二人今夜就出发,去匪寨里查探一番如何?”


    冯争和骆兰英目光交汇,刹那间,两人都已猜到了应无双让她们前往匪寨的真正目的。


    “好。”两人同时应道。


    第207章 霆霓都尉,掌两千兵马


    神武军的第二轮考校持续了整整五日,数千名新兵都已考核完毕,各项成绩被详实登记在册。


    所有人的考核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考核标准早在新兵入伍当天便已明确告知。有心人不仅能知晓自己的成绩优劣,还能推算出她人的各项表现。


    考核结束的当天,就有人主动找到桑进,将温执的各项成绩告诉她。


    “桑姐,我办事你放心。温执的每一次考核我都在旁边盯着,她的骑术稍微差了点,但其它几项成绩均为甲等,定是能进入亲兵卫的。”


    “她的射术成绩咋样?”桑进问道。


    那人垂下眼,回忆道:“马射六矢二中,步射九矢九中。”


    这个成绩在新兵里极为亮眼,步射九发九中,足以证明温执是个极具天赋的弓手。尽管骑术欠佳,可马射六发还能命中两发,说明她私下没少下功夫,凭借精湛射术弥补了骑术短板。


    “倒还不错。”桑进喃喃道,不枉费她五日前放弃睡觉时间,专门到靶场里对温执的悉心栽培。


    来报信的小兵以为桑进此话是在夸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都是我该做的,没有桑姐的倾囊相授,我的刀法是拿不到甲等的。”


    桑进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悍将,深知何种刀法能在战场上一招制敌。新兵们所学的刀法虽好,却过于拘泥于招式,反而贻误出招时机。于是她稍加指点,就收获了一群忠心耿耿的小妹。


    “辛苦你了,等我入了虎贲卫拿到军饷,就请姐妹们在休沐的时候出去吃顿好的。”桑进真心实意地夸了对方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入虎贲卫的事情还要经过都尉沐川的点头,虽然以桑进的成绩,完全有资格自主决定她想进入谁的亲兵卫。


    但她想去沐川的虎贲卫,还是提前和沐川打个招呼比较好。以免到时候亲兵卫的三个都尉为了抢夺她而伤了和气,这可就不好了。


    桑进一路找到沐川的营帐,却被告知沐都尉正在应将军的营帐里商谈要事,如果她不着急的话,可以等到一个时辰后再来。


    “不急不急,我待会儿再来。”桑进转身离开,改向应无双的营帐走去。


    距离应无双的营帐还有一段距离,桑进停下脚步,在这里耐心地等待众位将领商议结束。


    桑进在外面蹲得腿都麻了,也不见任何一位将领从应无双的营帐里出来。她顿时心生疑惑,新兵的第二轮考校才刚结束,应无双和冯争就立马召集众将领商议要事。


    桑进原本以为她们商议的是神武六卫的选兵事宜,比如依据考核成绩,将新兵分配到合适的军队。这种事通常核对一下录事参军的成绩记录,然后敲定细节便可,耗时不会太长。


    可这麽久过去了,她们却一直没出来。难不成她们商议的事情并非是为了神武六卫的选拔,而是另有原因?


    当下北疆局势稳定,京城里男皇帝和自己的兄弟男儿们互相猜忌,顾不上外人。南边另有一队神武军占据边南和晋州。


    她们在军营里训练数月,新兵素质究竟如何,也该拉出去实战检验一番了。要是决定出兵,妫州无疑是首选目标。


    桑进蹲在外面,揣测着应无双和冯争此次召集众人的目的。她的食指在地面上划过,寥寥几笔勾勒出夏池国北部的地形。


    北疆的上面是北延国,南边与妫州、幽州接壤,而妫州又有两个县,如楔子一般钉入幽州的咽喉。


    假如是她带兵出征往南边打,肯定先打妫州,将嵌入幽州咽喉的两个县一举拿下,从此处直接隔断幽州。


    如此一来,幽州北部便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无需耗费太多兵力便能将其收入神武军囊中。


    等打完妫州和幽州,神武军的粮仓和钱袋便又会鼓起来,兵力也可以在此处得到扩张,之后稳扎稳打地一步步往京城打即可。


    桑进看着自己画出来的简易舆图,设想起神武军的未来。想象中每攻下一个地盘,她就用手指在那块沙地上画个叉,不一会儿整个夏池国都被她画满了叉。


    “北疆外面到底什麽样啊?”


    桑进叹了口气,她从未离开过北疆。能画出夏池国北部的简易舆图,还是当初和叶家未央——不,和一个死人谋划霸占北疆时的事。


    为坐稳北疆之主的位置,她们两个绝不能让北疆的消息传到京城,自然要打通北疆附近州府的关系。


    那个死人曾拿着北部的舆图,详细地给桑进讲解北疆临近州府的情况。包括她们该给谁送钱、除掉哪些不识趣的狗官、与哪个有异心的男将军合作等,这些事都被那个死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然而,她们都只盯着北部,对京城和南边一无所知。


    北部以外的地方有多大?那些地盘上有多少兵马?地形是什麽样的?和北延国的骑兵比起来更厉害,还是更弱小?


    桑进不知道,所以也无法判断神武军到底要耗费多久才能彻底攻下整个夏池国。


    她用最理想的情况判断局势,才会飞快地在地面上画满了叉。


    “就这样吧,尽快安排下去,我们还要攻打妫州。”


    “是该快些,我的师妹们都等不及上战场了。”


    “我现在就去把那五个人叫过来。”


    将领们一窝蜂地从营帐里涌出来,桑进听到动静急忙站起来,顺脚抹去地上的涂涂画画,摧毁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众人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桑进,都安静下来。


    偏生桑进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没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充满深意,径直凑了上去,冲着众人抱拳行礼喊了声“都尉们好”。


    众人抱拳回礼,一群人按照刚才商议好的结果各自离开。


    沐川要赶着回自己的校场,却被桑进拦住去路。


    “沐都尉,我想进你的虎贲卫。”桑进说明来意。


    沐川闻言有些诧异,桑进这些天在军营里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她成日嚷嚷着自己要重回巅峰做大将军的话,以她的本事好好建功立业,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这样自大的桑进竟然愿意进她的虎贲卫里做个小兵吗?


    桑进实力强硬,要是能成为自己的手下,沐川自然求之不得。但是,应无双发话了,桑进不是任人挑选的新兵。


    她将是第六霆霓卫的都尉,领两千兵马,成为神武军大战时的重要力量。


    “此事不急,正好你在这,省得兰英去校场里找你。”沐川左跨一步,露出身后尚未离开的骆兰英。


    桑进不解:“找我干嘛?”


    骆兰英扬起眉毛,抬手搭在沐川肩上,两个都尉相视一笑。


    沐川道:“是好事。”


    骆兰英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营帐里等着她的是神武军的两位将军,桑进并不觉得那两人找她会是好事。可将军召她见面,她哪有拒绝的余地。


    桑进忐忑地走入营帐,冯争和应无双同时抬眼望向她。


    “不知两位将军召见我是要干,额,所为何事?”桑进绞尽脑汁让自己的说辞显得像个有文化的读书人。


    回答她的是冯争:“人还没到齐,等着吧。”


    “哦,好。”桑进应道。


    两位将军亲自召见,剩下四人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赶了过来。


    桑进看着一个接一个进入营帐的熟面孔,这些人都是此次考校中成绩优异的新兵,最后一个出现的人是温执。


    “将军,人都齐了。”桑进提醒冯争和应无双,语气里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快点,有事说事,别在这里把她的心吊得七上八下的。


    冯争从沙盘后走出来,绕到五人面前:“在此次考校中,你们五人的表现最为优异。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想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除了桑进,收到都尉命令的其余四人在来的路上,都猜测过两位将军为何要召见她们。她们都是新兵,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她们在此次考校中表现突出,得到了两位将军的赏识。


    果然,听到冯争的前半句话,众人的脸上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可后半句入耳,她们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跳的心脏和凝重的神情。


    能在第二次考校中名列前茅的,皆是天赋和努力兼具的人才,她们深知军功对自己意味着什麽。


    越是重要的东西,越是情绪激动,反而越是要镇静下来。


    桑进对冯争说的立功机会,心中的警惕远远大于激动。她不相信冯争和应无双能这麽快放下对她的芥蒂,让她在神武六卫尚未打出名号之前就立下军功。


    “神武六卫,第一嫖姚,第二长风,第三虎贲,第四铁骑,第五金戈,第六霆霓。前三个亲兵卫的都尉你们都知道是谁,铁骑卫和金戈卫的都尉分别是闻人云和杨尽欢,但这第六卫都尉的位置暂且空着。”


    冯争说话不紧不慢,观察着五人的反应,“我和无双决定在你们之中选出一人,担任第六霆霓卫的都尉。”


    立军功做都尉,被召来的五人没法再镇定下去,她们激动得呼吸都重了几分。


    桑进直接问道:“你们要怎麽选?”


    “自然是能者居之。”冯争带着五人来到应无双身边,围着沙盘站成一圈。


    沙盘上插着各色旗帜,众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放在北疆,只因她们现在处于北疆。


    应无双的手指从北疆划过,落在了妫州上方:“此处是妫州的丘仓县,在此县北边有一匪寨。斥候来报,寨中共计男土匪一百六十五人,仆役、厨子等二十三人,俘虏九人。”


    “我给你们每人一火兵马,明日辰时出发,三日内攻下匪寨,我要见到一百六十五颗人头和三十二个活口。你们谁能立下这个军功,谁就是第六卫的都尉。”


    一火才十人,她们五人就算是联手也才五十五人,如何能攻下一百六十多人的匪寨?


    更何况,两位将军的意思是让她们竞争,不联手,十一人打一百多人,胜利的机会渺茫。联手的话,若是成功攻下寨子,这军功又该怎麽算,怎麽分?


    众人呼吸一紧,只紧紧盯着沙盘上的妫州,无人敢开口应下此事。


    “霆霓都尉,从五品勋官,掌两千兵马,岁禄一百七十石。诸位,意下如何?”


    军功、官职、兵马、俸禄。


    钱和权,谁不想要?


    富贵往往险中求。


    应无双的声音很轻,却震得众人几乎耳鸣。


    第208章 剿匪


    “温执,此行是去剿匪,不是闹着玩的。”


    从应无双的营帐出来后,桑进急忙追上温执,劝说她放弃此次剿匪的任务。


    要剿灭近两百人的匪寨,这对有数千兵马的神武军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随随便便就能碾压匪寨,将里面的匪徒杀得片甲不留。


    然而,应无双和冯争只给她们一火人马。数十人的军队想要剿灭数百人的匪寨,一旦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人少的那方不占优势,伤亡必定惨重。


    若有充足的时间,倒是可以选择智取,兵不血刃地将匪寨连根拔起。但可惜,她们没有时间。她们总共只有三天时间,军营到妫州的丘仓县来回便要耗费两天时间,实际上她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用来剿匪。


    时间紧迫,又要以少胜多,稍不留神可能会把性命交代在那里。


    死了可就什麽都没有了,不能只顾着眼前两位将军抛出来的诱饵,就连性命都不顾了。


    有自知之明的人就会量力而行,主动放弃这个立功的机会,保住小命。活下来,将来有的是立功升职的机会。


    冯争和应无双从众人中选出五人,主动放弃机会离开的有两人,想拼死一搏争得军功的有三人。


    其中就有温执。


    桑进以前跟着应玉树打仗的时候,遇见过许多次以少对多的险境,因此这次的剿匪对她来说不算什麽。近两百人的敌人,应无双还给了她十个人,算是很富裕的仗了。


    可这是对身经百战的她而言,温执只是一个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的新兵,她带着十个人去剿匪,简直就是找死。


    桑进并未在营帐里,当着两位将军的面劝说温执放弃。她跟着温执直到远离营帐之后,才把话挑明。


    “你能去,我为什麽不能去?”温执不悦地瞪着桑进,冷漠地呵斥她:“别再跟着我了。”


    “你有我脸皮厚吗?”


    “什麽?”


    温执被桑进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带兵剿匪怎麽会和脸皮厚扯上关系?她想赢过桑进,却从未想过要在脸皮的厚薄程度上胜对方一筹。


    桑进眼含深意,问她:“我去是为了争军功,做都尉。你打算去做什麽?”


    “……”


    温执竟然从桑进这张可恨至极的脸上看见了担忧、关心的神情,她这副神情就好像年少时的四姐温越。


    温越参军的时候,温执也想跟着姐姐一起去,却被温越阻止。


    四姐温越对她说:“你还小,战场很危险,以你现在的本事,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大家。听话,留在家里,姐姐会平安回来的。”


    温执回过神来,盯着桑进的脸仔细地瞧了又瞧,同样是神武军的士兵,桑进接下任务就是去剿匪的,而她却成了“闹着玩的”。


    四姐不带她参军,怕她死在战场上。桑进现在也要当她的姐姐,为了她好,让她别“闹”。


    可她已经不是多年前无能为力的小毛孩,桑进也不是和她相依为命的四姐。


    现在的她有资格作为神武军的士兵抛头颅、洒热血,桑进只是个和她有仇的陌生人,没有资格质疑她做出的任何决定。


    “我自然是去剿匪,去打仗,去立功!就和你一样!我是神武军的士兵,是此次考校中取得甲等成绩,能够进入亲兵卫的精锐士兵。”


    温执声音响亮,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毫不掩饰自己对桑进的厌恶。


    “温执,你还没上过战场,你不知道——”


    “我知道!”温执厉声打断桑进,脸上带着冷笑。


    “桑进,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姐姐了?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军功就是用命挣出来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麽,知道我即将面对什麽。你也别小瞧我,觉得我就会死在那群土匪手里。到时候,我们在土匪寨里再见真章。”


    军营里的路很宽,温执只需稍微挪一步就能绕开桑进。桑进挡不住温执的路,温执也不想绕过桑进,她直视前方,狠狠用肩膀撞开桑进,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在温执走出数十步之后,桑进犹豫许久,还是开口解释道:“那你趁着今夜好好把自己的脸皮练得厚一些。”


    “我能去是因为我想争军功,想成为第六卫的都尉,我也有本事去争一争。我的脸皮就很厚,这次去剿匪,如果结局注定要牺牲随行的姐妹们才能换来胜利,那我便会放弃。我能厚着脸皮带着众人撤退,空手返回军营,你能做到吗?”


    温执闻言顿了一下,她放缓脚步,显然是将桑进的话听了进去。


    “这次剿匪不过是两位将军用来考验我们的,她们完全可以带着上百人踏平匪寨,却只给我们那麽点人。她们想要的胜利,是从我们三人中选出一名优秀的将领。那个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出以少胜多的战术,用最小的牺牲换来最大的胜利。”


    “温执,你不是一个人去送死,是带着十个人的队伍一起。你接下这个任务并不是纯粹地为了军功,你还恨我,处处都要和 我比,为此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跟着你一起剿匪的十个士兵,她们不欠你。你把她们带过去,就要想办法把她们活着带回来。不能让她们为了你的一时冲动送命。你去,我不拦你,只是该退的时候,别傻不愣登地逞强。”


    “若是你那队士兵伤亡太重,纵使攻下了匪寨,两位将军也不会认可你是位合格的将领。”


    温执没有回答桑进,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桑进言尽于此。她站在原地,对着应无双和冯争所在的营帐翻了个白眼。


    嘴里小声骂道:“年轻人心眼子真多,区区一个都尉而已,还要费劲巴拉地考验我。”


    从冯争说出能者居之这句话后,桑进就猜到这个剿匪任务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除她以外,接下剿匪任务的另两个人,也是应无双和冯争对她的考验。就是不知道温执是否也在她们对她的考验里?


    若是巧合意外,那她希望温执能好好考虑她刚才苦口婆心的一番话,赶在明日出发之前找到两个将军,主动放弃这次剿匪任务。


    反之,那她真想把应无双和冯争的脑壳敲开,看看她俩到底有没有脑子?她俩分明知道温执将她视作仇人,还故意将她们放在一起。


    要是温执趁机背后算计她,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她一人了!


    营帐里


    “温执和桑进不会出问题吧?”冯争站在门帘后面,异于常人的听力天赋让她将温执和桑进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的交谈相当不愉快,冯争不免有点担心。


    士兵们第二轮考校的成绩全部登记在册,在第一时间送到两位将军的手里。此次剿匪任务选中的五人,都是她们根据考校成绩选出来的。


    当时冯争便提议过可以换掉温执,以免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她们之间迟早会出问题,所以越早解决越好。”应无双掀起眼皮,朝着冯争招手,“这点小事她们自己会处理好的。眼下,攻占妫州和幽州才是你我该担心的要事。”


    她们如今是神武军的将领,要对麾下数千名将士负责,要对整个北疆百姓负责,根本无暇顾及两个士兵之间的私怨。


    此次将温执和桑进安排在一起,只是恰好顺手为之。


    桌上的军事沙盘是应无双亲手做的,她曾在京城的将军府里看到过夏池国的完整舆图,图上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冯争说得对,纸上的山川湖海到底不如自己用双脚丈量出来的清晰明了。


    从京城到北疆,沿途各州的地形都是她亲眼所见,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麽走,神武军以后的仗该怎麽打。


    冯争来到应无双身边,两人手执巴掌大的小旗帜,看着军事沙盘商议着下一步进攻的路线。


    冯争手中的旗帜是代表神武军军队的红旗,她将旗帜插在北疆以外的地盘上,根据此处的山川地貌制定进攻计划。


    应无双拿着的则是写着名字的青色旗帜,冯争率兵每攻下一县或是一城,她都会立马安排合适的人选过去接管城中政务。


    冯争插旗的动作越来越快,应无双渐渐跟不上她的速度。不是应无双反应慢,而是她手里的旗帜不够。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青云撰写的新律在北疆实行有一阵子了,暂且还看不出效果。廖山长新开的书院也陆陆续续招收了近百位学生,大部分学生在进入书院以前连笔都没握过,要等她们出师入仕,怕是也要三五年之后了。”


    应无双慢慢将冯争插上去的旗帜拔下来,“不能图快,要图稳。”


    “我插的旗稳着呢。”冯争按住应无双拔旗的手,“你这几天都在军营里忙着新兵考校的事情,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麽。我和兰英在去妫州的路上瞧见了不少有趣的东西,你要是看见了便知道我们未来的路会走得又快又稳。”


    应无双勾起唇角:“你们看见什麽了?”


    “那哪能说得清,还得亲自去看。咱俩明日一起到山阴县看望邱县令吧?”


    “好。”


    翌日,清晨


    桑进全副武装,带着自己选好的十人队伍准时出现在军营大门前。令她失望的是,温执并未放弃剿匪任务。


    昨日选择抓住机会,前往丘仓县剿匪的三个人都已带着自己的十人队伍来到集合的地方。


    郭寿和秦河都在温执的队伍里,桑进看见这两个熟面孔瞬间认出她们。这两人在军营里和温执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毋庸置疑,她们就是温执最好的朋友。


    “温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桑进用鼻子哼气笑了一声。


    温执不仅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还要带着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陪她去送死。


    桑进的嘲弄并未激怒温执,温执抬起头,头盔下的那张脸满是自信:“这话还给你。”


    一同出发的新兵徐恒馥,是在杨尽欢手下学习妙真梨花枪的长枪兵,她和温执、桑进接触不深。因此,并不了解温执和桑进之间的恩怨。


    她敏锐地察觉到两人关系似乎不太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两人。


    冯争清点完人数,挥手示意众人可以出发了。


    桑进拽起缰绳,大喝道:“驾!”


    她身后的十人也纷纷扬起马鞭,策马追上去。温执和徐恒馥紧随其后。


    马蹄扬起的灰尘在风中飘散,片刻之后,尘埃落地,四周再次恢复宁静。


    “三十三人,三十三匹战马,但凡少一个我都要桑进好看。”


    三十二个新兵都是神武军辛辛苦苦招进来的,耗费诸多将领心血,悉心培养了数月,少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兵难得,马也难得。


    神武军目前所有的战马都是应无双花了很多财力人力,好不容易找到渠道,再打通关系托人买来的。


    冯争说完,轻抚身下的雷驹,像雷驹这样的汗血宝马更是可遇不可求。


    应无双扯着缰绳调转方向,两人骑马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三十三人策马奔向丘仓县,在出发之前,她们就已看过舆图,对匪寨的位置了如指掌。


    一行人路上不做停歇,快马加鞭地赶往妫州。


    原本计划需耗费一整天的路程,她们提前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匪寨所在的山脚下。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们小心翼翼地将马匹牵入一处极为隐蔽的林子里。


    三支队伍的战马都存放在这同一处隐蔽的地方。然而,一出林子,三十三人却各走各的方向。毕竟第六卫的都尉只有一个,三支队伍目前是竞争关系。


    温执带着自己队的十个人往东走,一边走,一边迅速做出决定:“现在时间还早,我上去探查一番,你们留在这里,千万等我消息。”


    “我和你一起。”郭寿和秦河几乎同时说道,两人眼中满是关切。


    “放心,只是打探情况,不会有事。”


    现在太阳刚落山,山寨里的土匪应该刚吃完晚饭,正是最松懈的时候。趁着此时摸上山,定能把匪寨里的布防情况探查得清清楚楚,回来后便能据此制定出映射的剿匪战术。


    前来剿匪的三人中,温执第一个做出决定率先上山探路。徐恒馥不着急动身,她让大家原地休息片刻,悄悄观察桑进那边的情况。


    桑进也打算先上山打探匪寨的情况,她注意到温执急匆匆离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山上土匪有近两百人,我们若是各打各的,只会被对方逐个击破。依我看,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合作,至于最后谁能成为霆霓卫的都尉,将军自会根据我们在此战中的表现做出平正的判断。”


    徐恒馥走过来,主动向桑进提出合作。


    桑进嗯了一声:“合作可以,但你必须听我号令。”


    徐恒馥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不卑不亢地回应道:“自然是谁的战术更为精妙,就听谁的。你我还没去山寨里探明情况,倒也不必着急下定论。”


    “温执呢?”桑进问道。


    “一样啊,若是她的战术最佳,我就听她的。”徐恒馥回答得干脆利落。


    丘仓县的匪寨坐落在两山夹峙的隘口处,山寨里的房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此时,寨子里没有炊烟升起,显然土匪们已经吃过了饭。众人都在屋子外面或坐或站,十分悠闲地谈天说地,时不时还传来一阵哄笑声。


    温执、桑进和徐恒馥陆续上山,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山寨里。


    除却一百多颗人头,两位将军还要看到三十多个活口。山寨里的俘虏和无辜之人不能杀,还要将这些人都救出去。


    可是双方一旦杀红了眼,哪还顾得上对方是否无辜,只要不是友军,手中的刀便不会轻易收起。


    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将这些人转移出去。


    九个俘虏,都是山寨土匪抓来暂留一命,以后再找时间向俘虏的家人们索求钱财,给钱就放人,不给便直接杀了。


    一般情况下,这些俘虏在山寨里待遇极差,会统一关在柴房或是不用的房间里。


    九个人也不多,只要她们乖乖配合,等到天黑之后,大多数土匪都睡下了,趁着那时将九人悄悄带下山。


    三人从不同的地方溜进山寨,最后竟在同一间柴房门前相遇。


    “别告诉我,你们来这是为了救走俘虏?”桑进堵在房门前不许两人进去。


    “不然呢?”温执伸手拉开桑进。


    “听你的意思,难道救人不对?”徐恒馥有些纳闷。


    “将军要我们斩尽土匪,并保住无辜之人的性命。山寨里的厨子、杂役到底跟着土匪们生活多年,怕是难以劝说他们。俘虏却不同,她们被抓来这里受尽虐待,早已和土匪结下深仇大恨。我等只要说明自己是来剿匪救人的,很轻易便能获取她们的信任。她们才九人,趁着深夜带她们下山,不会被土匪发现的。”


    桑进询问温执:“你的计划和她一样?”


    温执点头,看着桑进不敢苟同的表情,她好奇道:“这计划有什麽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桑进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拉着两人跑到堆满杂物的隐蔽之处躲起来说话。


    “你们两个说得轻松,九个俘虏听起来少,但这些俘虏在山寨里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哪来的力气逃跑,你们能一个个把她们背下山吗?万一这群俘虏里再有几个脑子不好使的,跑不动也不知道躲起来,害得我们全军覆没怎麽办?”


    徐恒馥和温执还真没有考虑这麽多,她们觉得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前提是寨子里的俘虏都是身体康健,脑子好使的正常人。


    计划很美好,然而现实中根本没有能够完美配合她们计划的俘虏。


    “那你来这做什麽,就是为了阻止我们?”温执抽回手,后退两步,打消了进去救人的念头。


    “我来打探消息。”


    桑进冲她们比了个手势,温执和徐恒馥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听从桑进的号令,两人分别守在柴房的左右两侧放哨。


    柴房大门上的铁锁并未锁上,只是随意地挂在上面,桑进轻轻伸出手取下铁锁,推门而入。


    里面的俘虏听到开门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地开始发抖,拼命地往草垛子后面躲。


    桑进扫视一圈,俘虏中女男老少皆有,九人一个不少,军中斥候送回来的消息竟然如此准确。


    桑进开口:“想活命吗?”


    俘虏们听见陌生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敢小幅度地抬起头,悄悄看向桑进,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疑惑。


    “给我讲讲你们被土匪抓住时的情形。”桑进既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也不出言安慰俘虏们。


    对俘虏们来说,突然出现一个身强力壮、身着甲胄的陌生女人,她虽然没有对她们做出任何承诺和保证,但这并不影响俘虏们将她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桑进态度冷漠,反而让俘虏们认真地思考起来,尽量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部告诉她。若是能给出有用的消息,她们生还的希望就会更大。


    普通老百姓是不会被土匪留作俘虏,关在柴房里有一顿没一顿地照看着的。这些俘虏都出身富贵,土匪们才会想拿她们的性命向她们的家人换取高额赎金。


    这些富家子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柴房里,吃着残羹剩饭苟活,眼泪早就流尽了。她们一天比一天绝望,也一天比一天冷静。


    “我们是昌新县人士,打算去北疆投靠亲戚,没想到刚出丘仓县就遇见土匪打劫。当时来打劫的土匪很多,有五六十个男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忽然从林子里窜出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杀人。我们出门带的侍卫不多,死的死,跑的跑,毫无反抗之力,没一会儿就被土匪全部抓住了。”


    回答桑进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她头发蓬乱,脸上满是污垢。柴房里的俘虏们都会抱团挤在一起,只有她脏兮兮地独自窝在一个角落里。


    “你们九个是一家?”桑进问道。


    “是的,大侠。我们昌新何氏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你能救我们出去,何氏必有重谢。”


    一个抱着男童的妇人抢在少年之前开口回答,眼神中满是哀求。


    男童盯着桑进腰间的水囊,对着妇人说道:“娘,我想喝水。”


    妇人正想开口为自己的男儿索要水囊,桑进已经解下腰间的水囊,大步走到角落里,递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水囊,打开后便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方才妇人说的那些话对桑进来说毫无用处,奖励要给有功的人。


    “娘,我渴。”


    “乖,让姐姐先喝,姐姐喝好了就会把水囊给你了。”妇人摸着男童的脑袋安抚他,用眼神示意少年快点把水囊递给弟弟。


    少年对此视而不见,将水囊里的水一饮而尽,一滴也没留下。


    桑进继续问道:“被关起来的这些天,你可有什麽发现?”


    “官匪勾结,这寨子里的土匪和丘仓县的男官是一夥的。”少年舔了舔嘴唇渗出的鲜血,眼神里满是冷意。


    “你可确定?”


    “千真万确。”


    这间破柴房四处漏风,并不隔音。而且土匪们做什麽事情说什麽话都不避人,少年都能听个大概。


    “刚被抓进寨子时,有两个土匪当着我们的面说,这次劫来的货物多,得赶紧分出大半给县太爷送去,可不能误了时辰。另一个则抱怨,每次都这样,狗官只需派人过来传话,打劫的苦活累活都是他们在做,拿的钱财却大半都进了那狗官的腰包。”


    原来,丘仓县的男县令为谋取私利,豢养土匪,将其当作敛财的工具。土匪们依照男县令的指令,时常在要道设伏,打劫过往的商人和百姓。一时间,商贾受限,百姓也苦不堪言。


    男县令却借此机会,以剿匪之名向百姓加收赋税。百姓们无奈交了税钱,以为能过上安稳日子。男县令收了钱便佯装派人剿匪,实则是带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给土匪们送钱,让他们休息一段时间。


    如此一来,丘仓县表面上恢复了平静,百姓们以为是自己交的税起了作用,对男县令感恩戴德;朝廷则认为男县令剿匪有功,还会对其进行封赏。


    等男县令手头拮据,觉得钱不够花时,便会故技重施,让土匪继续为祸乡里,自己再趁机收税剿匪,如此恶性循环,反复盘剥百姓。


    “这便是养寇自重。”


    山阴县县衙,邱仙媞和应无双、冯争对坐在桌边。


    官养土匪,匪助官虐的事情在夏池国里并不少见,丘仓县有,以前的北疆有,甚至是京城也有这样的情况。


    邱仙媞上任县令后,费了好大劲才将县衙里官匪勾结的歪风邪气除去。


    冯争和应无双赶到山阴县的时候,先在县里四处转了转,等到邱仙媞处理完今日的政务,两人才找上门来。


    三人许久未见,冯争随口扯了个话题,将她们把桑进等人派去丘仓县剿匪的事告诉了邱仙媞。


    邱仙媞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冯争附和道:“正是如此,这种事情在夏池国一点也不新鲜。要是平北将军也懂得养寇自重的道理,和北延一直有来有回地慢慢打,朝廷里那群屪贼哪敢打她的主意。”


    “她会打仗,却不懂何为君臣。”应无双微微摇头,轻叹一声。


    因为不懂君为臣纲,功高盖主的她被召回京城,夺去封号。她也不懂何为夫为妻纲,所以被枕边人谋害而死。


    “惯会勾心斗角的男人制定的三纲,懂它做什麽,迟早将它废除干净。”冯争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你们说寨子里有近两百土匪,却只派出三十三人剿匪。她们真的能在三日之内成功剿匪吗?”


    邱仙媞为两人斟茶,将话题引回丘仓县的匪寨,她知道如何治理百姓,但对剿匪打仗不甚了解。


    冯争嘬了口茶,皱起眉头:“您这儿的茶可真苦。”


    她喝不惯这麽苦的茶,干脆放下茶杯,用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山寨周围的地形。


    “那寨子里的土匪就是群酒囊饭袋,只敢仗着人多欺负手无寸铁的商贩百姓。他们和丘仓县的男官勾结,根本没打过几场像样的仗。我和兰英仔细查看过那座山寨,二三十人足矣。”


    冯争和骆兰英事先模拟过剿匪的各种战术,桑进比她们经验丰富,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出最好的战术。


    “夜袭火攻,为上策。”


    三人望向桌面,褐色的木桌上多出几道深色的痕迹,一根手指落在其中一道深痕上。


    “我先带人上山放火把土匪们逼出来,你带着人上山堵住这条路。”


    桑进的指尖沾着泥土,山寨的地形皆被她画在地面上。


    她蹲在地上,边画边讲解,神色专注。随后指着其中一条路,示意徐恒馥带人从这条路上山。


    三人在寨子里查探过了,这些土匪和丘仓县的男官勾结,就是一群指哪打哪的家犬,早已失去了锋利的爪牙。


    桑进心中的忧虑尽数消散,原以为冯争和应无双是拎不清的蠢货,故意坑她呢。现在看来,这两人简直是小瞧她了。


    用不了三天,两天她就能攻下匪寨。前提是温执愿意听从她的号令,配合她和徐恒馥手下的人围攻山寨。


    桑进移动手指,指向山寨南侧:“温执,你带人打通这条路,护送俘虏们下山。”


    “哦。”温执淡淡地应了一声。


    “哦是什麽意思,你能不能干?”桑进咬紧后槽牙,恨不得嚼碎温执的脑袋。


    从何家少年口中探明土匪们实力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剿匪并不是应无双和冯争对她的考验。


    她想成为第六卫的都尉,不仅要完成剿匪任务,还要带着陌生战友徐恒馥、仇家温执等三十二人全身而退。


    温执无疑是这些人中最麻烦的,光是让她听从号令就足够困难了。


    秋夜里寒风呼啸,漏风的破柴房里大家都挤在一块取暖。


    妇人挤出笑容,对着角落里孤零零的少年招手,那张脸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扭曲。


    “容儿,过来坐。”


    母亲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少年心头涌上一股寒意。上次母亲这麽唤她,是让她主动献身给山寨的土匪头子,企图用女儿换来一个土匪女婿,从而获得更好的待遇。


    这一次,她又想要什麽?


    妇人见少年对自己的呼唤无动于衷,又温柔地唤了好几声,可少年依旧不应答。


    她的耐心瞬间耗尽,语气陡然变得凶狠起来,直呼少年全名:“何令容,我叫你过来!”


    声音在狭小的柴房里回荡,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何令容缓缓吐出一口白气,这点温暖的气息在寒冷的风中迅速消散。


    她对母亲的呼唤仿若未闻,只是麻木地搓了搓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手掌,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后。


    外面的铁锁仍是随意地挂在上面,轻轻一拉,便露出一道巴掌宽的缝隙,透出外面无尽的黑暗。


    “子时一到,我就会放火烧寨。届时门一开,你们就往南边跑,想活命就拼命跑,眼睛也放亮些,别往刀上撞。”


    桑进的话犹在耳边回响,何令容望着漆黑一片的山寨,眼神愈发幽深。


    她会拼命跑的,把一切累赘和束缚都甩在身后,拼命跑出去。


    第209章 借刀杀人


    三十余人的队伍从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上山。


    秋季天干物燥,一点火星落在山寨里的干草堆上,不过片刻,漆黑的夜色便被火光点亮。


    桑进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放在唇边,吹出一声响亮的哨声,寂静的寨子瞬间喧闹起来。


    仍在睡梦中的土匪们先是隐约听到忽远忽近、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铁链哗啦哗啦相互碰撞的声响,以及火焰疯狂吞噬房屋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温度越来越高,他们猛地惊醒,浓烟呛得他们边咳嗽边流泪,满是惊恐的眼睛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走水了!”


    “快救火!”


    “来人啊,救火!”


    火,是从屋子里烧起来的。


    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他环顾四周,所幸火势还没蔓延到门口。他光着脚连忙往外跑,门外的火光也越来越亮,他伸手推门。


    滚烫的大门在他的暴力拉扯下发出阵阵声响,外面叮叮当当的铁锁链紧紧拴住房门,任凭他怎麽拉扯都只能打开一个极小的缝隙。


    “咳咳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想烧死老子,自己当大王!”络腮胡扯着嗓子大骂起来,还满心以为是寨子里哪个不安分的家夥,想要烧死他,从而取代他成为山寨的老大。


    他拉不开房门,放在屋子里的武器也不知去了哪里,大火已经烧到了他的床边。


    络腮胡无助地站在原地,浓烟钻入鼻腔,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咳得肺腑发痛。


    临死之前,他的脑子反而清明起来。原来梦中的脚步声是有人闯入房间,偷走他的武器并在窗户附近放了火。铁链哗啦啦的声音是有人锁住了他的房门,断了他的生路。


    “狗东西,一群没□□的贱货。老二,你给我听着!别以为杀了我就能当上山寨一把手,丘仓县的县老爷是我干爹,我要是死了,我干爹绝对饶不了你,他会杀了你!”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火焰烤得通红,络腮胡不停地咒骂着寨子里低他一级的二把手。


    不得不说,他的命确实硬,滚滚浓烟没能呛死他,不断逼近的凶猛火势,也没能立刻烧死他。


    “咚!”


    一声巨响,房梁不堪火焰的灼烧,轰然坍塌,重重地砸在络腮胡身上。


    他整个人被砸得摔倒在地,腰也被砸断,疼得他冷汗直冒。他无处可逃,只能绝望地感受被活活烧死的痛苦。


    “你的遗言我都听见了,放心,我保证你在下面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那个老二,还有你的干爹。”


    桑进站在门外,丢了手里的火把,现在火光正好,不用火把也能看清山寨里来往的人群。


    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走水,跑出来救火的土匪们都是山寨里的小喽啰。他们一群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在没有迷药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把这麽多人全部烧死,他们人多,总能闯出一条活路。


    但像络腮胡和他口中的老二,作为山寨里的男首领,他们住着最好最大的房间。房门一锁,火一放,等他们从醉醺醺的梦里醒来,早就来不及了。


    桑进等人没打算放火烧山,山寨里的火势很快被醒来的土匪和杂役们控制起来。只是余下两个男首领居住的房子,火势依旧凶猛,没能救下来。


    山寨里土匪们手忙脚乱地拎着水桶进进出出,此时,被大火点亮的红色天空绽放出金色焰火。


    “杀!”一道响亮且格外有穿透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调高昂清脆,这是女人的声音。


    忙着救火的土匪们这才后知后觉,不是意外走水,是敌袭!


    手持长刀,身着青衣的女人们,高举着神武军的旗帜冲进山寨。来者只有十人,却冲出了百万军队的气势。


    土匪们被吓得慌了神,赶忙丢了手上的水桶,跑回屋子里拿武器。


    山寨与丘仓县官匪勾结,数年来互惠互利,相安无事。土匪们平日里拿刀都是装装样子,吓唬过路的百姓和商队,鲜少与人动手拼杀。


    偶尔遇见带有侍卫和镖局护送的商队,他们仗着人多,也能将对方吓得跪地求饶。


    土匪们有跑回去拿武器的,也有直接逃跑下山的,还有些不知死活,主动上前和桑进进行交涉的。


    那土匪见桑进等人穿着统一的青衣,手上的长刀也是统一制式,那面赤色的神武军旗帜更是表明了她们的身份。


    她们是军,是来剿匪的。


    可他们不是一般的匪,他们是和丘仓县县老爷沾亲带故的同夥啊,军队不该来剿他们啊。


    “大人可是对我们有什麽误会?我们是县老爷的人,我们大当家还是县老爷的干男儿呢。”


    桑进正全神贯注地杀敌,被他这麽一打岔,手上的刀卡在了一个土匪的脖子上。她不满地啧了一声,再度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一颗切口凹凸不平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脚边


    切口平整的首级才更能体现她桑进的实力,这颗头废了。


    “去问阎王。”桑进不耐烦地抬手,多话的土匪嘴巴还没闭上,人头就已落地。


    徐恒馥带人堵在土匪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想要从此逃跑的土匪皆被她们斩于刀下。


    杀了十来人后,徐恒馥对众人比了个手势:“布阵。”


    十人同时收刀入鞘,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长枪入手,她们按照徐恒馥事先安排好的阵型,迅速埋伏在林子里。


    徐恒馥将刀背搭在左手手肘处,夹紧刀身,抽刀擦干长刀上的血迹。随即迈入林中,她会将这些慌不择路的土匪一个个赶到这里,让大家趁机拿他们练练手。


    毕竟,只有实战才能让众人快速成长。


    桑进和徐恒馥这边进展顺利,土匪们尽数死在她们的刀下。温执听命守在南边,等待俘虏们出现,再将她们护送下山。


    然而,她们始终没有等到俘虏,反而斩杀了几个想从南边溜走的土匪。


    寨子里的火光渐渐熄灭,里面杂乱的喊杀声不断。按照桑进的计划,俘虏们在看见火光的时候,就该逃出来和她们碰面,为何都过去这麽久了,还不见人?


    难不成俘虏们出了意外?


    温执稍作思索,对秦河、郭寿下令:“你们在这守着,若是俘虏们来了,就按计划护送俘虏下山。我进去瞧瞧。”


    “等等,万一桑进趁乱对你……”郭寿走到温执身边,小声说出自己的担忧。


    “她不敢。”温执回道。


    秦河将手搭在两人身上,三人围拢成一个三角,她低声道:“她碍于前途,明面上不敢对你下手。但你也要小心,寨子里打起来刀剑无眼,桑进想暗地里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秦河还记得昨夜温执回到营帐时的模样,她的眼睛里充斥着愤怒、怨恨和不甘,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忮意。


    秦河和郭寿小心翼翼地问她发生了什麽,才从她口中知道桑进劝说她放弃剿匪的事情。


    剿匪成功便能立功当上都尉,桑进却说了一堆为她好的话,想让温执知难而退。


    温执愤愤地说:“她那种人,怎麽可能关心我们的死活!她就是怕我趁机杀她报仇,想让我滚开,别耽误她立功升职而已。”


    其实桑进的话不无道理,就带一火人去剿灭上百人的匪寨,其中的凶险程度,自然是不言而喻。要是再被同伴背后捅刀子,那肯定会伤亡惨重,甚至把自己的命都丢在那里。


    可桑进这麽说,既看低了温执的实力,又污辱了温执的品格。


    “桑进真是狗眼看人低,咱们的脸皮都厚着呢。既然这次是去剿匪,不是正儿八经的上战场,咱们打不赢就跑,又不是傻子,还能白白把命送给那群土匪?”


    “就是,郭寿说的没错。咱们是士兵,迟早都要上战场,哪个会怕死?”


    秦河和郭寿都支持温执接下剿匪任务,她们两个相信温执,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信心。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打不赢土匪们,灰溜溜地返回军营。虽然输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好歹涨了些实战的经验,只要命还在,她们总能再找机会打胜仗立军功。


    营帐里,郭寿和秦河一左一右围在温执身边,将她那颗颤栗的、不安的心紧紧包裹起来。


    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打着试试。”


    顺便让桑进体会一下何为提心吊胆。想到这里,温执忽然觉得有点痛快。


    “我会小心的,你们等我回来。”温执推开两人,转身走向山寨。


    寨子里一片混乱,身着青衣的士兵刀刀致命,斩下一颗颗恶徒的头颅。何令容踩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往前跑,身后还跟着一大串何家人。


    子时一过,看见屋外燃起火光的那一刻,何令容就推开了柴房的门。抱成一团的何家人也终于全都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


    “不是说往南边跑吗?容儿,你要去哪?”何母见何令容毫不犹豫地跑向北边,焦急地问道。


    何令容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欲言又止,继续闷着头往北边冲。


    柴房里的所有人都亲耳听见桑进让大家往南边跑的话,可何令容为什麽要往相反的方向跑?难道桑进对他们说的是假话,她给何令容指了另一条正确的路?


    何母还记得桑进把水递给何令容,何令容却没有把水给弟弟的事情。这个狼心狗肺,连母亲的话都不听的不孝子,一定是想丢下她和弟弟,一个人逃跑 。


    何母抱紧怀里九岁的弟弟,紧盯着何令容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在她身后的数码何家人面面相觑,最后也选择跟上何母。


    何令容专挑混乱的地方钻,桑进警告众人不要往刀上撞,可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带着众人往危险重重的地方跑。


    “容儿,你别丢下娘和弟弟,你慢点跑。”


    母亲的呼唤不断从身后传来,何令容并未回头。


    她冷漠地想,这是母亲和弟弟自己选的,有活路不走,非要跟着她找死。所以,就算是死了,也是自作孽,和她没有关系。


    周围刀剑碰撞,血沫横飞,何令容灵活地穿梭在青衣士兵和土匪们之间。


    突然,身后传来母亲的惨叫,她边跑边回头,心中竟涌起一丝恶劣的快意:一定是弟弟死了吧。


    回头看到的画面如她所愿,弟弟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母亲则狼狈地坐在地上,双眼圆睁,惊恐地看着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下一刀的桑进。


    桑进的肩膀因此受了伤,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衣。


    她面不改色地捅死杀害了弟弟的土匪,对着何令容怒道:“你看着挺精明的,咋是个南北不分的蠢货。”


    “我……”何令容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没想到会害桑进受伤。


    “小心!”


    何令容瞳孔一缩,大喊着让桑进避开。桑进侧过头,一支利箭直冲她眉心射来。


    那支利箭的背后,是温执。


    第210章 彼此彼此


    为躲过这致命的利箭,桑进本能地侧身后仰,泛着寒光的箭镞从眼前飞过,脸颊上载来火辣辣的痛感。


    她在寨子里毫不停歇地斩杀土匪,几乎一刻都没休息过,仅剩的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个高难度动作,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后方重重摔去。


    落地的那瞬间,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好在地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为她当了缓冲垫,否则,她非得摔断好几根骨头不可。


    自身落地的巨响掩盖了四周的所有声音,桑进咬着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双眼之中杀意翻涌。


    “温执,你给老娘滚下来,老娘要砍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温执站在屋顶上手持长弓,听见桑进的叫喊,她不紧不慢地收起长弓,居高临下地对着桑进微微昂了昂下巴。


    “找死。”桑进提起刀大步往前。


    目睹全过程的何令容飞奔到桑进面前,拦住她:“大人看那,刚才是他想要趁你不备偷袭你,要不是屋顶上那位大人及时射箭杀死他,后果不堪设想。”


    桑进被拦住去路,怒火吞噬了理智,根本听不进何令容在一旁急切地说着什麽。


    “不想死就滚一边去。”


    桑进满脸不悦,用力推开何令容。何令容被推得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她还是强撑着站稳,伸出手指向桑进身后,示意她赶紧看一看。


    “后面能有啥啊?非要我看,你信不信我给你好看!”桑进骂骂咧咧地转过头,一具眉心插着利箭的尸体倒在地上,手上还握着一把大刀。


    原本射向她的利箭射穿了土匪的脑袋,再看这土匪倒下的方向就在她方才所站位置的背后。


    作战经验丰富的桑进瞬间明白,这死了的土匪刚才就站在她背后,想要偷袭她。何令容的那声小心是提醒她小心身后的土匪,恰好温执也看见了土匪,才有了那致命的一箭。


    如果没有那一箭,还不知道这土匪的刀会落在她身上哪一处呢?只是想想,桑进就觉得不寒而栗。


    温执将长弓背在身后,拔出腰间的刀,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她笑着走向桑进:“要不是我箭术卓绝,你的脑袋就该落地了。”


    差点见到阎王的桑进积攒了满腔怒火,本想借机杀了温执永绝后患,现在却发现是误会一场。她尴尬地挤出笑容,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口,笑容瞬间消失。


    “卓绝个屁。你要是把老娘教你的箭术全都吃透了,也不至于要擦伤老娘的脸才能射杀敌人。”


    温执没有理会桑进的抱怨,径直从桑进身边走过。她俯身扶起地上的何母,又对旁边的何令容招手:“九个俘虏就只剩下你们两个?”


    桑进抢答:“谁晓得这少年是个二愣子,东西南北分不清,气死我了!一群手无寸铁的俘虏往战场里冲,能活两个都算她们运气好。”


    不是所有俘虏都能在遇见危险时,恰巧跑到桑进身边,得到她的庇护。


    “实在抱歉,夜色太黑,周围又全是喊杀声。我心里害怕,一慌乱就辨不清方向了。” 何令容低下头,似乎很惭愧自责。


    温执说了声算了,让何母自己站稳:“你们两个跟紧我,随我下山。”


    她的任务是护送俘虏下山,九个也是送,两个也是送。


    山寨里的大部分土匪都被两支十人军队剿灭,仅剩一小撮土匪还在负隅顽抗,场面已经被神武军彻底控制。


    桑进环顾四周,挑了具勉强还算干净的尸体,撕下他的衣服简单地包住肩膀上的伤口,随即再次提刀冲入战场。


    天色渐亮,寂静的山林里传来了鸟兽早起觅食的嘈杂声响,喧闹了一夜的山寨归于平静,只余下满地尸体和散不去的血腥味。


    徐恒馥和桑进带人清点过了,整个山寨一百六十五个土匪,除却被大火烧成焦炭的两具尸体,剩下的一百六十三个土匪头颅都整齐地垒起来了。


    这些头颅不用全部带回军营,捡几个身份地位较高的土匪脑袋拿回去,就能向将军换取军功。


    厨子、仆役等二十三人,有十九人死于混战中,四人主动投降,已经被徐恒馥的手下绑住双手看管起来了。


    俘虏九人,只剩下两个。


    土匪们都已剿灭,一群人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将寨子扫荡干净,土匪们打劫得来的商品、财宝和粮食都被装进箱子里。


    从军营里带出来的战马精贵,可不能用来拉货,只能用山寨里的骡子挨个驮下山。


    然而,山寨里只有五头骡子,将士们拉着骡子一趟一趟慢慢运,直到傍晚才将山寨里的财宝粮食全部运下山。


    土匪们久居山上,山路崎岖难行,根本用不上马车,因此他们平日里运货都是靠骡子。


    打劫来的马车全都被拆得七零八落,要麽用来盖房子,要麽直接当柴火烧了。前来剿匪的神武军众人也没有任何能用来运货的车辆。


    桑进、徐恒馥和温执一番商量后,决定派出秦河先走一步,快马加鞭返回军营报信。让将军们从最近的四方镇拨出几辆拉货的车来,将她们的战利品全部运回北疆。


    剩下的人鏖战一夜,就在原地安营扎寨,好好休整一番。


    “咱们这一仗打得漂亮,只用了一夜,三火人逐个击破,成功剿灭近两百人的土匪寨。”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桑进站起来冲着众人举起水囊,“咱们三十来人也是一起出过生入过死的战友了,手上没酒,勉强用水代替,咱们干一个!”


    “好!”众人情绪高涨纷纷响应,举起水囊与桑进隔空碰杯。


    这场剿匪任务,受伤最严重的便是桑进,其余人都是些皮外轻伤,大家身上的青衣都已被敌人的鲜血染红。


    桑进表现得若无其事,脸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不再流血,大家便以为她只受了脸上那点无关紧要的小伤。


    知道桑进肩膀上还负了伤的温执悄悄抬眼,视线从桑进肩膀上乱包一通的伤口上扫过。


    她皱起眉头,亏桑进还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连最简单的包扎伤口都不会,那样胡乱缠起来的破布对伤口毫无益处。


    桑进全然没注意到温执如火般炽热的视线,兴高采烈地在五个火堆里来回穿梭,挨个和每一个士兵说笑。


    好不容易等到桑进回到自己的位置,温执刚走过去,徐恒馥也凑了过来。


    三个带队的火长聚在一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要商议重要事务。坐在桑进身边的几名士兵见状,十分识趣地起身离开。


    “来,咱仨也喝一个,庆祝我们的胜利。”桑进满脸通红,笑嘻嘻地朝两人举起水囊。


    这堆火周围只有她们三个,徐恒馥这才露出一抹忧色:“应将军当时在营帐里说了,她要见到三十二个活口。咱们只救下六个人,连将军要求的一半都没达到。”


    “将军说的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她给我们的人手却不是最理想的。我觉得吧,应无双是坐在营帐里下令的主帅,她的话不能全听,我们要根据自己遇见的实际情况随机应变,一定要学会取舍。”


    “此次剿匪,最重要的是我们三十三人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回去,其次是剿匪,最后才是尽可能救人。”


    桑进说着说着顿了一下,心想应无双竟然占她便宜!


    让她带那麽点人打以少胜多的仗就算了,竟然还想空手套取她的智慧。她不过就拿着普通士兵该得的那点军饷,又没收到应无双额外发的俸禄,教神武军将领该怎麽打仗这种事儿,可轮不到她来干。


    “所以,将军不会为此责怪我们。”徐恒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桑进的脸越来越红,说话声也逐渐减弱:“你放一百个心,我方以最小的损失攻下匪寨,缴获大量战利品,还成功救下了六名无辜百姓。这可是极大的功绩,两个将军只要不是糊涂蛋,咱们三十三人都能升官加薪。”


    温执发觉桑进的脸色不对,一把抢过桑进的水囊放在鼻前闻了闻:“还以为你偷偷带酒了,怎麽喝水也能上脸?”


    “这水喝起来和酒一样,喝完脑子晕晕的。”桑进道。


    这话说完,徐恒馥也意识到不对。她和温执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伸手探向桑进的额头。


    好烫。


    温执收回手:“应该是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热。恒馥,我的包袱里有药,你去把药找来,我给她重新处理下伤口。”


    “我这就去。”徐恒馥起身离开。


    温执取出靴子里藏着的匕首,在桑进的肩膀上轻轻一划,那堆缠得乱七八糟的破布断开。她动作娴熟麻利,取下破布,又倒了些水,仔细清洗桑进的伤口。


    桑进烧得脑子混沌,可还能看清眼前为她包扎伤口的人是温执。


    “当时,我扭头看见你对准我搭弓射箭,还以为你要借此机会报私仇……你为什麽救我,你不是一直想杀我报仇吗?”


    温执不说话,专心致志地处理桑进肩膀上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的血肉。


    桑进自顾自地说:“你那一箭有点歪,我有把握躲开的。还想着等我躲过这一箭,就冲上去杀了你。毕竟有人可以证明,是你先违反军纪,在战场上意图杀害战友,我回去在将军面前也不心虚。”


    “呵呵,你又不止这一次想杀我。”


    “想想还不行啊,又没真动手。你跟个恶鬼一样缠在我身边,时刻提醒着我,有个人想要杀我报仇。”


    温执用力撕下黏住血肉的衣服,桑进“嗷”了一声,改口道:“说真的,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是那种会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以后我拿你当亲妹妹,照顾你保护你,把我所有的本事都教给你。”


    “不需要。”


    徐恒馥取来了外敷的伤药和干净的布帛,温执道了声谢,将药粉均匀地撒在桑进的伤口上,再用布帛仔细地将伤口包起来。


    温执包扎伤口的技术很好,桑进望着肩膀上整齐缠绕成一圈圈的布帛,发自内心地说:“其实你不救我,让我意外死在土匪手里,你的仇就算报了,也没人会怀疑是你见死不救。”


    “那你为什麽让我带队守在山寨外面护送俘虏?如果我和徐恒馥的任务对调,以你的本事,借土匪的刀除掉我再简单不过。战场上本就生死难料,两位将军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温执包扎好伤口,打了个结,反问桑进。


    “屁嘞!但凡有一个人死在这,没能跟着我一起回去,冯争和应无双绝对能让我做一辈子的新兵蛋子。”


    温执是从她的角度出发,以她映射无双和冯争的了解做出判断。


    桑进却很清楚应无双和冯争对她的态度,她要是拿不出匹配霆霓卫都尉的真本事,不能漂漂亮亮地赢下这场仗,她们还真能把她这颗珍珠当作鱼目,丢在普通士兵堆里,从此不闻不问。


    “我的确想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但和你比起来,还是我的前途更重要。”


    “彼此彼此。”


    毫不知情的徐恒馥听得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麽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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