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神武军三营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晴天,趁着天气好,城中百姓与神武军的士兵们齐心协力,将叛军的尸体全部运出城外掩埋。城内很快就恢复了之前太平,热闹的模样。
如今,整个晋州都在神武军的掌控之下,晋州府衙暂时作为燕淼与一众将领商议要事的关键场所。
议事厅内,阳光透过雕花窗洒落进来,将整个厅堂映照得明亮通透,时不时吹进来的微风拂去了屋内的燥热。
厅中的长桌上铺展着两张图,一张是晋州城的城池布防图,一张是夏池国的舆图,两张图都用镇纸压住,以防被风掀起。
长桌两侧,众人依次落座。她们有的身穿神武军中特制的官服,腰间佩戴着神武军的铁牌;有的穿着随意,一副江湖人做派。
不论是军官还是江湖侠客,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长桌的首位,那里站着神武军的将军——燕淼。
她未着战甲,一袭素衣,鸿鸣刀静静地挂在腰间。
“晋州城墙皆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得尽快派人修缮。在这儿,还有这儿,以及此处,都要设置岗哨,并且多加两队人马巡逻。”
燕淼的手指稳稳地指向在眼前铺开的晋州布防图上,着重在几处关键位置点了点。这些地方略显薄弱,一旦被敌军突破,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加强警戒。
她继续道:“除了巩固城防这一要事,城内关键的街区、官府、仓库等地,也都需要安排重兵把守。最好能即刻派出一队斥候,朝着北边 的齐州、庆州和全州方向查探。这三个州与晋州接壤,不得不防。”
派出斥候前往查探,若是那三个州有任何风吹草动,她们便能及时知晓,进而迅速做出应对之策。
燕淼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看法一一道出,随后,她将目光投向身侧的黑山堡二当家。
这二当家在信州与另外两位当家一同掌管着数千人的寨子,平日里将山寨治理得井井有条,整个山寨的布防更是固若金汤。
城池的布防虽说与山寨有所不同,但其中道理相通。所以,燕淼想问问二当家的意见,以免自己的决策有所疏漏。
“你安排得很妥当。” 独眼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在边南练兵的时候,她就发现燕淼成长了。
这两月里,朝廷的军队被她牵着鼻子走,又利用边南的叛军攻打晋州,最后率领神武军毫不费力地拿下晋州城。以前在宝顺船上一声不吭的闷葫芦,已经蜕变成处变不惊、有勇有谋的大将军了。
独眼虎转眼看向桌面上夏池国的舆图,边南与信州、江陵以及晋州相邻。信州表面上依旧是朝廷的地盘,可实际上早已由黑山堡暗中掌控,现在晋州也已纳入神武军的势力范围。
只要将晋州的布防工作做到滴水不漏,燕淼便能牢牢守住晋州和边南三城。届时,若有人企图从江陵出兵攻打边南,便会陷入晋州和边南的双面夹击之中,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依照现在的局势,接下来应该把江陵打下来,如此一来,夏池国南部二分之一的疆土都在神武军手中。只可惜,神武军现在兵力不够,能把眼下的地盘守住都不错了,没有多余的兵力攻打江陵。
燕淼听到独眼虎的称赞,暗自松了口气,对着左侧身着官服的神武军第一营都尉吩咐道:“石都尉,城中的布防安排便交给你了。你带领神武军第一营,负责把守城墙和城中要害之处。”
在边南的一个多月里,神武军在边南陆陆续续招募了五千余人,经过严苛训练后,正式编入神武军的共有三千人。这三千人共分为三个营,每营一千人,各由一名都尉负责统领。
此番攻打晋州,三营的人都被燕淼带来了晋州,剩下的两千人则继续留在望和城中训练。
神武军第一营中的一千人,有一半是当初石力和两位前辈在晋州招募而来,这些人对晋州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另外五百人则是从边南招募的新兵。
三个营中属第一营最熟悉晋州的情况,正好派她们去守城巡逻。
“好。”石力声音洪亮,应答干脆。
“咱们带来的三千人目前都驻扎在外城军营。三个营轮流守城巡逻,就从一营开始。平日里无需守城巡逻的两营,就在军营里继续操练,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第二营的都尉独眼虎点头:“遵命。”
第三营的都尉紫衣客坐直身体,指着舆图上与晋州接壤的三城说道:“你方才说需要斥候去这三州侦察,便从我第三营中抽调十五人吧。她们五人为一伍,这三伍分别前往齐州、全州和庆州查探。剩下的人我会亲自带着她们操练。”
神武三营,第一营的士兵都是从晋州和边南招募来的百姓。第二营中有三百人是黑山堡二当家从山寨里带来的土匪,剩下的七百人都是独眼虎从招来的新兵里精心挑选出来的,然后这七百人与原本的三百土匪合为第二营。
神武军的第三营则是明盟主向神武军送来的支持。营内有数百人都是临清派、五螙门和秘罗古寨的门徒,她们习武多年,正好可以带着营中的新兵练习。
其中五螙门的暗器、轻功和机关乃江湖一绝,出自五螙门的门徒可不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斥候,让她们出去查探地形,打探敌情都算大材小用了。
“就按紫衣前辈说的做。”
紫衣客和独眼虎名义上是燕淼的下属,但燕淼对紫衣客、独眼虎等人依然要恭敬地尊称一声前辈。
燕淼心里清楚,这些前辈愿意来神武军做一军都尉,为她燕淼效力,或许是看在明盟主的面子上,或许是因为神武军起义的大义之名。
总归都是为了天下女子,才放弃了自由和安宁,来这里用性命去赌一个属于她们的未来。
来边南支持神武军的前辈不止紫衣客,还有留在望和城招兵练兵的金蝎前辈、石金戈前辈,在冶铸坊打造兵器的颜掌门和施前辈。
这些长辈们到来之后,燕淼肩膀上的重担轻了许多。幸好有她们,不然她一个人可管不过来这麽大的地盘。
燕淼看向坐在长桌左右两侧的众人,忽然想起冯争和应无双寄给她的信。在信中,她们两个向她倒了好大一通苦水,抱怨自己手上没有可用之人,北疆的文武政务又都归她们两个管,差点累死在书案上。
也多亏了她们提前吃了教训,在传信过来让她动手的时候,顺便为远在边南的她喊了些帮手过来,这才有了三大门派和诸位前辈的支持。
然而此刻,燕淼也遇到了和冯争、应无双在北疆遇到的同一个难题,晋州和边南三城大大小小诸多县乡,这麽多空缺的官府官员该如何安排?
燕淼蹙紧眉头,暂且先按下此事,提起了在晋州城招兵的事情。
“招兵的事情我交给蒋翠和许乔负责,她们都是晋州城本地人,让她们去做,很快就能招来几千新兵。”
石力让燕淼放心,招兵的事情她早就安排些下去了。蒋翠的口才比茶楼里说书的还好,让她去招兵才不算浪费人才。许乔会写字,就让她在旁相助,将新兵登记在册。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谁来担任晋州知府?晋州城周边数十个县城以及边南三城各县的官员又该怎麽安排?”
要做官,首先便要会识文断字,可读书认字的女人实在不多,有那个才学做官治理百姓的更是少之又少。
燕淼不禁为这个难题感到头疼,她脑海里是有许多知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在治理百姓这方面,从没有人教过她。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都没有做官的经历,倒是有不少斩杀男贪官的经历。
“我在黑山堡只管布防和打仗,寨子里的其它事情都归老三管,也是老三负责和信州城的大小男官员接洽。这事我可出不了主意。”独眼虎摇了摇头。
紫衣客紧接着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咱们把刀架在那些男官的脖子上,让他们耐心地把官府里的一应事宜教给我们的人,不就行了。”
“这是个办法。”燕淼只怕那些男官不肯配合,她猛地拍了下手,“对了,无双和冯争的信里不是提到过一个书院吗?半个月前来的信,那书院里的人应该也快赶到边南了吧。”
“你是说蓟州的燃犀书院。蓟州离这里远着呢,至少还要一月的路程才能赶到这里。”
燕焱记得信里的内容,燃犀书院是全州知府禹仲光的恩师廖去非,廖山长耗尽毕生心血在蓟州开设的书院。
书院里的学子要是能尽快赶到晋州,倒是能解她们的燃眉之急。但蓟州和晋州相隔数万里,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抵达的。
坐在独眼虎身后的穆飞犹豫了许久,她纠结的神色全被独眼虎看在眼里。
独眼虎一把将她拉起来,说道:“我们第一营里有个读过书的,让她试试?”
所有人满含希冀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穆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以前在青楼学过诗词歌赋,来楼里闝倡的男官员和男诗人偶尔会谈起朝中政事,有关民生、经济和治安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一些。
听过归听过,但要让她去当官治理百姓,她觉得自己还不够格。
穆飞将自己的顾虑道出,她低下头:“在山寨里待了半年,那些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我还是留在营中和姐妹们打仗吧。”
“眼下没仗要打,你既然有底子,到时候学起来肯定快。那些男官胆敢忽悠你,你一刀砍下去,剩下的就都老实了。”独眼虎拍着穆飞的手背鼓励她。
燕淼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正要给穆飞安排一个差事,这时,门口传来通报:“将军,城外有两人求见。”
第192章 老人就是觉多
神武军前夜成功攻下晋州城后,燕淼便下令晋州全城戒严,迅速关闭东、南、西、北四处城门,派遣神武军将士严密守卫。
城门口被管控得水泄不通,进出皆受严苛限制。想出城的百姓需出示完备且真实的路引证明,经守卫仔细核验无误后,方可放行。
想要进城的人,更是要经过层层关卡。首先,门口的守卫会详细询问其来意,随后将其来意尽快通报给守城将令。经过将领点头应允之后,守卫才会开启城门,放其入城。
这般严进严出的戒严举措并不会持续太久,现在晋州城刚被神武军攻占,城中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还未清除干净。若不严格管控,只怕这些屪贼会伺机而动,在城中制造混乱。
等再过一段时间,城中局势稳定下来以后,燕淼便会打开城门。到时候边南的商人可以通过晋州去北边做生意,晋州的百姓也能去南边买卖货物。
如此一来,晋州和边南的百姓都会愈发富裕,她便能有更多银钱用来养兵练兵,也有余钱雇佣工人制作她刚设计好的月事带。
“燕将军,石都尉,北门外有两人求见。”前来报信的守卫说道。
今日所有将领都在府衙的议事厅与燕将军商议要事,不论哪个城门来了人,守卫都要来议事厅才能找到自己的将领。
燕淼心中疑惑,当下正是晋州城戒严的关键时候,朝廷那边不会这麽快得到消息,应该不是他们的人。
她稍作思索,随即对着门口传令的士兵问道:“是何人求见?她们可曾报出自己的身份?”
守卫有条不紊地答道:“来人自称无常会孟婆,叫咸沭。与她一起来的青年姓苏,名博文。这两人点名要见将军您。”
无常会孟婆咸沭,这是自己人啊。
燕淼正想亲自过去迎接,可她们方才商量的事情还没得出结论。她看了眼穆飞,然后吩咐守卫:“咸沭前辈和那位苏姑娘都是我们晋州城的贵客,快将人请进来。”
守卫领命后快步跑出议事厅,与其同时,就坐在屋顶上,光明正大地旁听燕淼等人议事的梁丘天谕听到孟婆来了,拍了拍沾灰的衣袍,轻点脚尖从议事厅的屋顶上一跃而起,转身便落在了府衙之外。
她看着守卫穿梭在大街小巷中,自己则施展飞檐走壁的轻功,赶在守卫到达之前来到了北门的城墙上。
“还真是孟婆。”梁丘天谕站在城墙高处,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城外,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前面的青年戴着狰狞恐怖的恶鬼面具,腰间悬着一柄匕首。跟在其后的青年约摸二十出头,身着淡蓝色衣衫,背着一个有棱有角的包袱,青年的肩膀都被这包袱压得弯了下去。
那包袱里装了什麽,看起来可不是寻常的金银细软。
身边的士兵看见有梁丘天谕站在那危险的地方,这要是一不小心脚滑摔了下去,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她连忙劝道:“小妹妹,快下来,你站的位置太高了,很危险。”
“我没事。”梁丘天谕说罢,就踩着城墙边沿仅有一掌宽的地方来回跑了两圈。
“行了,这一看就是燕将军请来的江湖高手,别看人年纪小,本事可大着呢。”蒋翠被这边的呼喊声吸引过来,她看梁丘天谕身手非凡,便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断不会从这城墙上摔下去。
守城的士兵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巡逻。
蒋翠并未离开,她望向城门外自称孟婆的咸沭,江湖人总是喜欢给自己起一些古怪的称号。
燕将军似乎认识许多江湖人,石都尉、任大姐以及施大姐以前都是混江湖的,一个比一个本事大,兴许这位孟婆也是燕将军的熟人。
“哟,这不是孟婆前辈嘛。区区城墙也不高,你要不翻进来呗?干嘛一个人……不,两个人在外面傻站着。”
梁丘天谕坐在城墙的边缘,悠闲地晃着腿,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蓝衣青年身后的包袱。
天上烈日炎炎,阳光刺眼,咸沭眯起眼睛才勉强看清城墙上坐着的那位是秘罗古寨的小魔王。
她当然可以使用轻功翻上城墙,但今日她是来晋州城做客的,自然要堂堂正正地走大门进。倘若她一声不吭翻上城墙,难免要和守城的士兵刀剑相向。
咸沭的目光在苏博文被晒得通红的脸上扫过,报信的守卫离开有一会儿了,也不知什麽时候能回来。日头越发酷烈,她倒是能在外面继续站一会儿,但苏博文怕是有些吃不消了。
“天谕,看在我和你姥姥认识的份上,赶紧和守门的士兵说一声,开城门放我们进来。”
咸沭说话时没有看向苏博文,就怕梁丘天谕发现她是因为担心苏博文才这麽说的。
梁丘天谕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银环蛇,黑曜石般的眼珠往左上方一斜,她笑道:“那可不行,我认识前辈不假,但你身边的那人我可没见过。万一她心怀不轨,把你们放进来惹出了祸事,岂不是我的过错?”
“有谁能比你梁丘天谕会闯祸惹事?”咸沭小声嘀咕。
所幸她戴着面具,梁丘天谕看不见她面具下一脸无奈的表情。
“这样,你让我检查一下蓝衣服的包袱,只要包袱没有问题,我就让你们进去。”梁丘天谕指着苏博文说道。
咸沭哼了一声,原来小魔王在这等着呢。
她看向苏博文,苏博文默默地抓紧自己的包袱,包袱里的书都是她从锦书堂带出来的孤本,是无价之宝。
咸沭也知道苏博文包袱里装着书,这东西梁丘天谕看了头疼,让她检查也无碍。
咸沭还未开口,苏博文心领神会,她轻轻摇头,道:“梁丘天谕没有资格开这扇门,不必理会她。”
“哈哈哈哈哈,你说得对。”
除非燕淼脑子糊涂了,否则一个合格的将领是不会让梁丘天谕来掌兵的。
守门的士兵将苏博文和咸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士兵心想:这两人说得没错,就算梁丘天谕开口,她们也不会开门。
她们是第一营的士兵,没有将令的时候,首先听从石都尉的号令,若是石都尉不在,只有手持神武令牌的将领可以命令她们。梁丘天谕既未着官袍,身上也没有神武令牌,无权命令第一营的士兵。
晋州的城墙很高,城门下的人不放开嗓子大吼,站在高处的人很难听清她们在说什麽。梁丘天谕没有冯争的顺风耳,可她看得出捂着肚子的咸沭是在笑她。
她单手撑在墙边正欲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银环蛇顺势缠在手臂上,身后传来喊声。
“将军有令,开城门,迎贵客!”
梁丘天谕急忙收住力,转身在城墙上站稳。只见收到消息的守城士兵连忙打开城门,咸沭和苏博文被请了进来。
她屏息凝神,从隐蔽的拐角摸下城墙,趁着咸沭背对她的时候,猛地冲着苏博文而去。
有棱有角的包袱让梁丘天谕无处下手,她看向苏博文肩膀处的绳结,打开这个结就能看到包袱里是什麽了。
梁丘天谕单手握爪,裹挟着猛烈的热风朝苏博文袭来。
苏博文一个从未习武的读书人自然避不开这快如闪电的一招,一旁的咸沭早已回过神来,一边出手拦人,一边道:“轻功又有长进啊,走路都没声儿了。不过,让我看看你的掌法配不配得上你的轻功?”
手腕被咸沭牢牢握住,任凭梁丘天谕再怎麽用力都移动不了分毫。她眨了眨眼,手臂上的银环蛇已经爬到了咸沭手边一厘的地方。
咸沭瞬间松手,梁丘天谕毫不留情地打出一记断魂掌:“前辈看好了,这记断魂掌会比我阿姆赢你的那一掌更螙!”
秘罗古寨的断魂掌带有剧螙,咸沭在多年前就已吃过一次亏了。
她初入江湖时,四处挑战江湖上以掌法闻名的高手,以自创的雪落千山掌打遍天下无敌手,以为自己的掌法是当之无愧天下第一掌。
直到她闯入秘罗古寨,满怀信心地准备挑战寨主金蝎,却被对方的女儿梁丘太初一掌打得不省人事后,她才知道这世上有人不仅嘴螙,巴掌也带螙。
“这麽废物,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天下第一掌。想挑战我阿姆,你还不配。送你一掌回梦里玩儿去吧。”
咸沭至今还记得自己被一掌打晕之前,梁丘太初那张嘴一张一合,吐出来的话语化成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她的心上,把她初出茅庐的傲气击了个粉碎。
“你和你娘差远了。”咸沭迎面接下这一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孩子有点长进,有几分梁丘太初当年的影子。
“前辈,等你睡醒了再和我说话吧。”
梁丘天谕笑得眉眼弯弯,在她肩上的银环蛇和八爪虫也配合地发出声响。
咸沭有些不明所以,梁丘天谕这一掌的螙素明明都被她的掌力化解了,为何她觉得眼皮好重?
眼前的人影越发模糊,她看见苏博文丢下包袱,面带担忧地朝她跑来。
眼前彻底一黑,苏博文及时接住了即将摔在地上的咸沭。守城的士兵眼看将军口中的贵客被自己人打晕了,立马围过去将人抬了起来,准备送去医馆。
“孟婆前辈年纪大了,老人就是觉多。你们别担心,给她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醒了就好了。”梁丘天谕抱着苏博文扔下的包袱,“还挺沉,抱着都硌手。”
“原来是个书袋子。”梁丘天谕看清包袱里的东西顿觉无趣,把包袱还到苏博文手中,“还好我及时接住了苏姑娘的包袱,不然这些书摔坏了多可惜,你不用谢我。”
苏博文背好包袱,冷静地问道:“咸沭前辈中了什麽螙?”
“我说不用谢,你还真不谢我。”梁丘天谕走到咸沭身边,在咸沭肩膀点了两下,有一个黑影迅速闪过,消失在梁丘天谕手心。
话音一落,梁丘天谕抬脚离开,决定将她搞出来的烂摊子就这麽丢在这里。
抬着咸沭的守城士兵,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将咸沭送去医馆,还是送去客院睡觉。
蒋翠拿定主意,说道:“送去医馆睡觉。”
苏博文对梁丘天谕肆行无忌的秉性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果真不假。
城门口,一队士兵抬着咸沭前往医馆,蒋翠准备去议事厅找石力禀告此事,并顺路将苏博文带去府衙面见将军。
穆飞从神武军第一营转到晋州府衙的事情确定下来后,众人便依次离开了议事厅。
石力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如此匆忙的一幕,见她出现,众人像见了救星一般朝她喊道:“都尉!”
石力一看被众人抬着且昏迷不醒的人是孟婆咸沭,直接跑到梁丘天谕身边,激动道:“你干的?”
梁丘天谕得意地点头,石力啧啧感叹:“梁丘少侠好功夫,竟然把孟婆打倒了,在下佩服。”
守城士兵:“……”
苏博文:“……”
“都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这还有位贵客晕着呢!”蒋翠道。
石力咳嗽一声,正色道:“你们把这位贵客送去……”
她顿了一下,梁丘天谕立马会意,凑到她耳边说明了咸沭的情况。
“将这位贵客送去客院休息即可。”石力继而转眼看向苏博文,“苏姑娘和我一起去府衙见将军如何?”
“有劳都尉引见。”苏博文彬彬有礼道。
梁丘天谕怼了下石力的胳膊:“她刚才可不是这样的,我好心帮她拿包袱,她连句道谢都没有。”
“把你的‘好心’收起来,人家就会感谢你了。”石力笑道。
第193章 亦真亦假,一真一假?
在赶来晋州的路上,苏博文就听说了不少有关晋州被叛军围攻的惨状,沿途所经城镇将事态描述得极为严峻。
有人称晋州城被叛军围攻一月,城里早就没了粮食,百姓不得已易子而食;
还有人说,攻城的叛军残暴不仁,为首的邕亲王萧牧舟更是生性嗜杀。因久攻晋州不下,他竟恼羞成怒,亲率叛军大肆扫荡晋州城周边的小村镇,残忍地血洗了一座村子,还将村中居民的首级堆砌成骇人的京观。
更有传言道,叛军早已放话,等他们攻下晋州,便会屠城,让晋州成为人间炼狱……
传言说什麽的都有,真假难辨。苏博文听后并未全然轻信,唯有屠村一事稍有留意。
只因传出邕亲王屠村之事的,正是长鱼村的村民,她带着孩子侥幸逃了出来。
苏博文赶往晋州就是为了投效神武军,在晋州施展自己的抱负,必将成为燕淼的下属,日后免不了要和她打交道。
屠村一事若是真的,燕淼借着邕亲王的身份做这麽一件毫无人性,且对战局没有丝毫影响的暴行,只能说明,生性残忍嗜杀的并非邕亲王这个名号,而是燕淼本人。
为了验证传言是否属实,苏博文与咸沭多方打听,终于寻到了这位村民的住处,从她口中大致了解了当时长鱼村被屠的情形。
彼时,苏博文见这村民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在外地艰难讨生活,心中生出些许怜悯,便想慷慨解囊施以援手。
然而,村民拒绝了她的好意。
说:“村里男人都死了,但钱还在。”
从村民的住处离开后,苏博文心中的忧虑稍微减轻了些。据那村民所说,“邕亲王”出现在长鱼村是为寻仇,点名要杀仇家,并未伤害无辜之人。
屠村之事不过是人们在口口相传时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罢了,但她还是决定连夜赶路,希望能更快赶到晋州城和燕淼见上一面。
当苏博文顶着烈日站在晋州城外的时候,她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晋州城墙上破损严重的地方早已被妥善地修缮好,仅有几处无关紧要的小缺口还未补上,完全不像一座被叛军围攻了一月之久的城池。
跟着石力前往府衙的路上,苏博文放眼望去,街道上往来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神武军的士兵们身姿挺拔,统一穿着青色的军装在街上巡逻。
“神武军是前夜攻破的晋州?” 苏博文出声问道,语气中带着惊讶。
在她看来,燕淼借用邕亲王的身份巧妙地操控叛军与晋州守军鹬蚌相争,自己则寻机金蝉脱壳,率领神武军在背后坐收渔媪之利,如此一来,攻占晋州当然也不算难事。
然而,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城中叛军余党尽数肃清,还要安抚好晋州百姓,让晋州城迅速恢复到战前的模样,这可绝非易事。
“不错,正是前夜卯时。” 石力充满探究的目光落在苏博文身上,仅看其走路的姿势,便知道这位苏姑娘不会武艺。
掌管无常会,专做杀人生意的孟婆咸沭,怎麽会突然带着一位不懂武功的年轻人来晋州?
姓苏名博文,石力从没在江湖里听说过这号人物,心中的好奇越发浓烈。
她打探道:“苏姑娘看起来不是在走江湖的人,怎麽会和孟婆前辈一起来晋州呢?”
“咸沭前辈受姒命相师所托,将我从全州的锦书堂一路护送至此。”
苏博文刚说完一句话,梁丘天谕就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嘴进来:“你是天机部的人!那我问你,姒命前辈说的那两个预言是真的还是假的?”
相师姒命在全州做出的两个预言,在夏池国闹得沸沸扬扬,被定下死期的老男帝吓得夜不能寐。第二个预言里提到的帝星已现,更是让不少男人动了心思,想找个机会坐实这个帝星之名。
苏博文不懂相术,离开全州之前,她也好奇地问过姒命,预言是真的吗?
姒命回她:“亦真亦假。”
“一真一假?哪个是真的?”梁丘天谕满脸疑惑。
苏博文愣了愣,姒命说的是这个“一”吗?
石力本来打算探探苏博文的底,结果被梁丘天谕这麽一搅和,计划落了空,梁丘天谕还尽问些不着调的问题。
她顺着梁丘天谕的话说道:“是真是假,初雪那天就知道了。”
谈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城内最热闹的集市口,石力还想继续打探消息,苏博文却被路边熙攘的人群勾住了目光。
“她们在看什麽?”苏博文问。
“看有罪之人认罪。”石力道。
燕淼命人用珍稀药材吊着刘治的命,让他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今日。她要让天下人知道平北将军应玉树所受的冤屈,让她们看清朝廷上那群屪贼的丑恶嘴脸。
苏博文踮起脚尖往里看,一个戴着枷锁的男人跪在地上,距离太远,她听不清男人在说什麽,只能隐约听到附近的人们口中不时提及 “平北将军” 以及 “破衣卫” 等字眼。
跪在地上的男人因为长时间不停地说话,声音愈发沙哑。站在他身侧的士兵见状,直接将他的脑袋按近旁边放置的水桶里,让他痛痛快快地喝个够,随后勒令他继续坦白当年的真相。
男人被这一口水呛得不停咳嗽,却丝毫不敢耽误,边咳边说道:“平北将军应玉树,咳咳,守卫北疆,带着三千破衣……破衣卫出生入死,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班师回朝后,却被其枕边人谋害,她的丈夫企图霸占她的军功……”
男人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小,脸上瞬间浮现出惊恐之色,赶忙张大嘴巴,努力提高音量,唯恐身后的士兵又用那些恐怖的刑具折磨他。
“在应玉树死后,朝廷数十男臣在男帝的允许下瓜分了应玉树的军功……”
十多年前的真相在众人面前缓缓揭开,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纷纷叫嚷着要为平北将军讨回公道。
男人已经将自己知道的尽数道出,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哀求道:“我把该说的都说了,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
守在刘治身后的两个士兵对他的乞求充耳不闻,强行将他拽起来,一把塞进了路边早已等待许久的囚车里。
燕将军有令,今日未时一过,刘治便不用跪在集市口,而是要被关进囚车里游街示众。
押解囚车的队伍在街上缓慢前行,刘治已然说不出什麽话了,说话的人换成了神武军的将士。
她们押着队伍边走边说,悲愤交加地揭露朝廷的罪行,眼含热泪地诉说平北将军及破衣卫遭受的不公和冤屈。
最后义愤填膺地昭告全城百姓:“乡亲们,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平北将军应玉树和破衣卫为朝廷守卫北疆,用自身性命护佑一方百姓,却死于朝廷上那群心胸狭窄的屪贼手中。男帝也好,男官也罢,他们眼中都只有自己的利益,护国功臣就这麽冤死于他们的忮恨。”
“前不久叛军攻城,其首领邕亲王更是残忍地屠杀了一村无辜百姓。朝廷岂会不知叛军攻城之后会对我晋州百姓做什麽?那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老男帝会不知道邕亲王将对他的子民做什麽吗?”
跟着囚车一路前行的百姓闻言,皆想起了攻城那夜短短几个时辰里经历的恐怖遭遇,那简直是地狱般的场景。
若不是说神武军及时出现,晋州城或许会沦为第二个被屠的长鱼村。
“老男帝下旨撤兵,朝廷上下数百男官竟无一人阻止反对,任由晋州陷入孤立无援之境。那群屪贼容不下战功赫赫的平北将军,竟也不在乎供养他们的晋州子民!”
“因民而后有君,君末也,民本也。没有夏池国百姓,何来的夏池国男帝?难道晋州和边南三城的百姓就不是夏池国的百姓,不是他老男帝的子民了吗?”
百姓们听着神武军将士的诉说,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梁丘天谕混在人群里大喊道:“我们为朝廷纳粮交税,供养那些男官,他们却如此对待我们,这还有天理吗?”
“何止如此,那老男帝为了一己之私修建陵墓,加了一重又一重赋税,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攒的那点血汗钱全被朝廷收走了。他倒是有钱给自己修个奢华的坟茔,我们一家老小就算饿死了,都没钱买棺材下葬!”
“说得对!朝廷弃我们于不顾,根本不把我们当做他的子民。要不是神武军出现,我们早就成了叛军的刀下亡魂。”
经历过叛军攻城的百姓无不痛恨朝廷的冷漠,再加上这些年间朝廷所颁政令大多罔顾民生,尽是苛捐杂税、繁重徭役,与百姓的利益背道而驰,导致百姓心中对朝廷积怨已深。
因此,现在只需一个引子,她们便会发泄出自己的不满和怒火。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附和,大骂朝廷的昏庸无道,称赞神武军的英勇仁义。
站在囚车旁的士兵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她指着城墙上的神武军军旗,语气激昂:“神武起义,不为权势,不为财富,我们只求一个公道。旧制当废,应换新天,神武军举义旗,誓要为天下苍生向朝廷讨个说法!”
百姓的情绪愈发高涨,“旧制当废,应换新天”的呼喊声如耾耾雷声,声振屋瓦。
关在囚车里的刘治佝偻着身子拼命往阴影里蜷缩,百姓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震得他耳膜轰鸣。
第194章 愿为新朝开山铺路
残阳斜照晋州城,囚车铁链在地面上拖拽出刺耳鸣响。集市口的人潮跟着渐行渐远的囚车涌去,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梁丘天谕随着看热闹的百姓一起追着囚车离 开了,石力引着苏博文继续往府衙方向行去。
石力抬脚踢开道旁碎石,状若无意地试探:“神武军前夜攻破晋州,刘治便从昨日一早开始跪在这里认罪,将近两日工夫,平北将军死于朝廷谋害的真相几乎传遍了全城。苏姑娘是天机部的人,或许早就知道应玉树死得蹊跷?”
“略知一二,但算不上早。”苏博文实话实说。
她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平北将军应玉树被害“离世”的那年,她才刚学会认字。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加入天机部,跟着姒命相师做事,做起了买卖情报的生意。
天机部里情报众多,这些情报皆由专人掌管,并非所有情报她都有权接触。
平北将军应玉树的情报在天机部中堪称机密,因此苏博文也只知道刘治刚才说出来的那些事情,其余的一概不知。
有石力带路引见,府衙门前的守卫直接将两人请了进去。
燕淼这时仍在议事厅里,看见石力和苏博文进来,她立马迎上去。
与此同时,苏博文也猜出了燕淼的身份。
她双手作揖,向燕淼行了个读书人的礼节:“燕将军,在下苏博文,久仰大名。”
“南边的神武军才刚起义,苏姑娘怎麽就久仰她大名了?”石力道。
苏博文盯着燕淼的脸,不免有些诧异,燕将军原来是个瞧着面善的圆脸少年。
她收回视线,解释道:“四月中旬明盟主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我当时也在全州,自然不会错过武林双魁的威名。”
“原来如此。人我已经带到了,接下来你们聊吧,我还要去军营一趟。”石力现在身为神武第一营的都尉,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困了就找个地方打盹儿了。
她现在不仅要练兵,还要安排士兵巡逻轮岗,第一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要负责。
苏博文既是天机部姒命前辈的手下,又是无常会孟婆亲自护送来的人,石力一路上旁敲侧击,也没察觉到她有什麽异常。
接下来便交给燕淼了,至于该如何安排此人,燕淼自有决策。
石力一走,苏博文便开门见山,向燕淼表明自己的来意:“我来晋州是为两件事。其一,全州知府禹仲光的学生柳青云,托我送样东西过来。”
她解下身上沉甸甸的包袱放在桌子上,从一众价值不菲的孤本里取出一捆书册,并将其推到燕淼面前,示意燕淼打开看看。
燕淼望向那捆书册,最上面的那本书封皮上写着“新律”二字。
“要废除旧制,自然要推出新律法。这些新律,乃是柳青云研读了历朝历代的律法后,亲手编纂而成。她说这只是初稿,仍有许多不完善之处,尚不知该如何修订。于是抄录了两份,一份送去了北疆那两位将军手里,还有一份让我带过来送给燕将军,看看三位将军能否给她些建议?”
燕淼看着书册中密密麻麻却又极为工整的字迹,她此前与冯争、应无双也曾提过要变革夏池国律法的事情。只是对于变革律法这等大事,她们都打算等到彻底推翻夏池国之后,再徐徐图之。
这本新律编纂得倒是不错,或许可以从边南和晋州开始推行,看看成效如何,届时再依实际情形进行修订。
“柳青云如今还在全州?”燕淼虽不认识柳青云,但能着出新律,必是个有经天纬地的大才之人。
“月初我跟着咸沭前辈从全州动身赶往晋州,柳青云则出发去了蓟州。算算时间,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蓟州的燃犀书院。”
苏博文瞧见厅内的书桌上还摆放着夏池国的舆图,她走过去站在舆图附近,指向蓟州的位置。
燕淼一听柳青云非但不在全州,还去了更远的蓟州,只得打消了让柳青云来晋州做官的念头。
“苏姑娘的其二是什麽?”
苏博文后退半步,对着燕淼郑重长揖:“请将军封我为福州刺史,我愿为神武军的新朝开山铺路。”
三日后,晋州城外
“杀了我吧。”
刘治是唯一一个被挂在城墙上的活人,他被挂在北城墙外,正对着京城的方向。
一开始他还能哭喊着乞求守城的士兵杀了他,被挂在城外的第二日,他就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企图咬舌自尽。
可惜守城的士兵及时发现他不对劲,卸了他的下巴,见舌头上的伤口并不致命,随手拿出一块帕子堵住他的嘴。
他没法再说话了,只能用喉咙发出一声声模糊不清的哼哼。
渐渐地,刘治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了,晋州城里的人是不会给他一个痛快的。
他望向数千里外的京城,默默祈祷京城的男帝尽快发现晋州造反的另有其人,随后派兵来镇压神武军,再顺手将他杀了。
*
自从姒命做出预言后,老男帝就已将叛军的事情抛之脑后。往年京城的初雪,都在十一月前后降临。
现在距离十一月仅有三月时间,就算再给叛军加上三月时间,他们也绝无可能攻入京城。
因此,在老男帝眼里叛军对他毫无威胁,真正威胁他的是初雪预言里的死亡。当下他的身体虽说虚弱,可经御医诊断,只要悉心调养,还能继续安稳地度过好几个春秋,绝不可能熬不过今年初雪。
不是病死,那就只有意外。他可是一国之君,谁敢杀他?
老男帝怀疑自己的男儿,猜忌身边亲信的男臣,他哪还顾得上那些远在京城之外、心怀不轨的男藩王与叛军,一门心思只想着调遣数万大军,将京城护得如同铁桶一般。
朝廷安插在晋州附近的男探子,早在神武军的旗帜插上城墙的当日,便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回了京城。
只可惜,叛军被边南崛起的神武起义军剿灭的消息,并未传入老男帝耳中。抢先一步得到消息的宦官,悄悄将此事压了下来,还威胁前来送消息的男官,让他绝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
如今老男帝身体欠佳,若因此气急攻心,恐性命不保。老男帝一旦驾崩,他们这些人都得去陵寝陪葬。
既然老男帝都不在乎丢失的晋州,朝廷里的男官们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去触老男帝的楣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对此事只字不提。
每日朝堂议事,尽是一片逢迎之声,满朝文武竞相说着阿谀奉承的好话。今日,某位男臣进献一位在坊间声名远扬、医术精湛的男医师,言说其能妙手回春,定可保龙体安康;明日,又有男官举荐一位号称精通炼丹之术的男仙人,吹嘘其炼制的丹药可使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神武军起义的消息在朝堂上掀不起丝毫波澜,却在京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街头巷尾到处都流传着叛军屠城,神武军似神兵天降,解救晋州城百姓于水火的传闻。
除此之外,一桩十六年前的旧事再度被人们翻了出来。然而,这件事牵扯到当今男帝和朝堂上数十男官,知情的人不敢大肆宣扬,只能趁着四下无人时,和自己的三两好友聚在一起悄悄谈论。这桩事就慢慢地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
西市卜肆的刘老板近日没什麽生意,每日就坐在店铺门前和左邻右舍的朋友说说话消磨时间。
今日刘老板照常坐在门口看店,没一会儿隔壁街上卖云吞的老袁就端着一杯梅子饮,神神秘秘地跑了过来。
她从刘老板的店铺里搬了把椅子出来,坐在刘老板身边说道:“我刚听说平北将军原是个女子,叫应玉树。咱们知道的慕容将军是个假货。”
刘老板听后并不意外,她一边示意老袁小声点,一边说:“你这一听就是去客满楼听了平北将军和破衣卫的戏文吧?”
“哪有。你是人家客满楼掌柜的朋友,自然想进就进,但我又不认识人家万老板,也没那个闲钱去客满楼听戏。我是在茶肆里听说书的讲的,那家夥讲得是有模有样,好像她当时就在战场上亲眼瞧见平北将军打仗似的。”
老袁话音刚落,隔壁店的魏珂也凑了过来,靠在门板上接着老袁的话说:“你们在说平北将军的事儿吧?”
“嘘,小声点。要是平北将军的戏文是真的,那这府上的慕容将,不,慕容老爷岂不成了杀害妻子的负心汉?那朝廷上那群……”老袁指了指天空,继续道,“都是杀人犯。”
魏珂冷哼道:“何止是负心汉,简直就是畜生!就为了一个封号、些许军功,便对战功赫赫的将军痛下杀手,更何况这将军还是他的妻子。”
刘老板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猜测:“要我说,上面那些男人不至于为了点军功杀人吧?不管是说书的,还是唱戏的,那些故事大多都是真假掺半。”
“嗐,不过是十六年前发生的事儿,又不是几百年前的。听说当时平北将军班师回朝的场面可大了,家里上了年纪的长辈说不定还见过平北将军。老袁,你回去问问你娘呗?” 魏珂提议。
被点到的老袁不急不忙地喝掉竹杯里最后一口梅子饮,指着一旁的刘老板打趣道:“我娘早就老糊涂了,连我这个女儿都记不清,哪还能记得平北将军。你倒不如让神婆做法,请死去的平北将军上她的身。咱们啊,直接问本人多好。”
卜肆的刘老板时常被好友戏称为神婆,实际上她不过是个会算卦看相的,捉鬼请神这类法术,她可是一窍不通。
“那你说说请哪个?是请十六年前死了的那个,还是请五个月前死的那个?”
刘老板倒也不着急否认神婆这个称呼,反倒一脸认真地询问对方该请谁上身。
第195章 能帮即帮
“说得跟你真能请上来似的。” 老袁撇撇嘴,语气里满是怀疑。
刘老板站起身,舒展着手臂,扭动腰肢松松筋骨,而后抬手朝着平北将军府的方向一指。
“十六年前死了的那位,若不是近日戏文里讲起那些事儿,谁能晓得她叫应玉树。五个月前死了的那位,朝廷宣称他是被男反贼同党所害,死后还被追封了一堆名号,什麽大将军之类的……”
“要招魂的话,自然是刚死不久的新鬼容易些。而且,要清楚地知道死人的生卒年、姓名以及八字,我们都不知道那位应玉树到底是几月几时死的?”
“你这麽说也是。”
“应玉树根本没死,是招不来魂的。” 魏珂倚在木门旁,心里默默接了这麽一句。
她顺着刘老板的目光,朝同一个方向望去。此刻,她脑海里既不是早逝的无名鬼魂,也不是死去的男将军,而是应无双的身影。
城里的戏文才刚唱了一半,无人知道戏文的结局,她们也不清楚这戏文里有太多真假掺半的情节。
平北将军应玉树确实是遭枕边男人螙手,她的封号、军功全被朝廷里那些腌臜小人瓜分干净。她的女儿无双,顶着杀人凶手的姓氏,在那冷冰冰、毫无生气的宅院里,一住就是十六年。
慕容老爷也并非死于男反贼同党之手,而是应无双为报杀母之仇,亲手喂下一味断兽心的穿肠螙药,让杀母仇人在极度痛苦中丢了性命。
五月前,应无双跟着永宁侯府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离开京城,闯荡江湖去了。魏珂没来得及去送行,只收到她一封信。
应无双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本就有几分情谊在。后来因着萧牧舟的事情,太子殿下想把应无双纳入麾下,她们便也算同僚了。
早些时候,她还能收到应无双和太子殿下的信,可四月之后,两边竟同时断了信件来往。
应无双不再分开寄信,而是把她、吴婆婆还有银竹算在一起,一封家书里写满了对三人的关怀。
上个月,无双一封信送到京城,吴婆婆和银竹看了信,二话不说就把京城里的大小产业都交给了她,随后火急火燎地收拾行李,奔赴北疆。
北疆,距离她的家乡只有咫尺之遥。听说平北将军应玉树打的最后一场仗,就是在北疆的东饶关。
“我可招不来男鬼,秽气,秽气!” 刘老板皱着眉,慊弃地摆摆手。
“十六年前的鬼也行啊,试试呗。” 老袁使劲儿怂恿刘老板。
“诶,你知道城东那户姓汪的人家吗?成昏好几年都生不出男儿,一家子求医无果,跑来找我算命。我一看那男的瘦弱得跟病痨鬼似的,就知道是谁出了问题,那一家子非不信,硬要我写个符,保佑他能尽快生个男儿。”
“然后呢?”
“我能有啥办法,那家子最爱闹事,我怕被缠上,就说她们汪家祖上不积德。又是请祖宗上身,又是烧符水,恰好我还真就知道汪家那点破事儿,扮作汪家祖宗全部给抖了出来,吓得一家子脸都白了,花钱让我把祖宗赶紧送走。”
“你还当上人家祖宗了哈哈哈哈!”
两人说着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然后莫名其妙地说起别人家的糗事,逗得彼此前仰后合,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刘老板大口喘着粗气,揉了揉笑得快抽筋的肚子。
老袁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那平北将军府也没有男儿,只有一位小姐。不论戏文是真是假,现如今将军府里没个长辈照应,她一个十六岁孩子,守着偌大的将军府,难免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只能可怜地躲到庙里清修,往后怕是要孤零零地了此一生。”
魏珂笑而不语,再过两天,那些唱戏的、说书的,就要讲到北疆神武军起义的桥段了。到时候,她们两人就会知道,应无双不仅守得住将军府的财物,还能夺走萧氏王朝的天下。
【魏姨,无双昔日所猜无误,母亲尚在人世。且您可知,其今于北延京都之磐城也。】
六月底收到的信里,无双一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出银资于城中戏班、茶楼等地,令其传唱平北将军与破衣卫之事。行事需谨慎,万勿惊动朝廷,仅使此故事于市井间流传即可。
第二件事,让吴婆婆和银竹尽快动身前往北疆。
第三件事,便是向她打探应玉树的消息。
看着信里那句 “母亲尚在人世,且其今于北延京都之磐城也”,魏珂震惊不已。
身为北延安插在夏池国的细作,她映射玉树的事情确实一无所知。
当初应无双托她打探应玉树的消息,可她在天机部中并未找到相关消息,只能安慰无双没有消息反而证明应玉树也许还活着。
无双也因此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母亲的下落。
可如今,人找到了,却在北延。
怎麽会在北延呢?
十六年前,两国战事频繁,应玉树作为夏池国将领,和北延多次交锋。她一个敌国将领,怎麽会在离奇复生后跑去了北延?
无双信中的那句“您可知”,倒像是在责问她,作为北延细作,难道会不知道应玉树就在北延?
但是魏珂对此真的毫不知情,她怀疑无双的消息有误,可无双又在信里说得明明白白,这消息是北延太子完颜习告诉她的。
太子殿下都这麽说了,应玉树在北延京都的消息便绝不可能有假。
只是魏珂想不通,应玉树当年到底是自己诈死,金蝉脱壳跑去了北延,还是真的被朝廷谋害,却被人救走了?
无双在信里的推测,更倾向于后者,而且她认为救走应玉树的,正是北延人。写信给魏珂,也是想请她帮忙弄清楚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北延人怎麽会救敌国将领呢?
魏珂百思不得其解,要是自己知道敌国将军因为功高盖主,被自家男君王和朝中男同僚害死,肯定会拍手称快,绝不可能大老远从北延跑到夏池国京城来救人。
收到来信已是六月底的事情,如今都八月了,魏珂还没想好该怎麽回信。无双的疑问,她实在没法回答。
如今的她像个刻意隐瞒应无双的骗子。
“平北将军府的小姐着实可怜,庙里的日子哪有那麽好过。才十六岁的孩子,天天吃素,以后都长不高。” 老袁满脸心疼。
“老魏,我记得将军府的小姐以前还常去你的药铺看病,你知道她去哪个寺庙了吗?” 刘老板问道。
“你这麽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姑娘三月的时候,还常来西市闲逛。魏珂,魏珂!”
“魏老板,你在想啥呢?魂儿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要不,让老刘帮你招招魂?” 老袁打趣道。
老袁和刘老板喊了好几声,魏珂都没反应。老袁站起身,在魏珂眼前使劲儿挥了挥手,魏珂这才回过神来。
“啊?怎麽了?” 魏珂一脸茫然,显然没听见两人刚才说的话。
刘老板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说,你和将军府小姐认识,你知道她现在过得咋样吗?”
“哦,这个啊,她过得……” 魏珂突然想起当初在客满楼,无双眼眶泛红,说自己一定要找到母亲的下落。
信里那句疑问岂止是在质问她,分明也是在质问还活着的应玉树。
既然人还活着,为什麽从来不去找无双?既然人在北延,为什麽她这个北延细作,要对无双隐瞒此事?
魏珂时常翻看应无双这五个月里寄回来的信,信里的无双,闯荡江湖广交好友,在武林大会学会绝世神功,在北疆起义招兵买马,似乎没什麽事情可以难倒她。
以至于魏珂常常忘了,无双其实是个失去母亲十六年的孩子。
魏珂声音一沉,改口道:“她过得不好。”
“唉,你肯定知道那孩子在哪个寺庙,咱们要不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庙里吃不上荤腥,咱们带点鱼啊肉啊的送过去,给孩子补补身体。”
刘老板心生怜悯,心想着要是寺庙离京城不远,就去给将军府小姐送点好吃的。
老袁一拍手,连忙点头:“行啊,死人的事儿咱们管不着,要是能帮衬帮衬那孩子,也算是做件好事。魏珂,你说是不是?”
“……是,是!” 魏珂猛地提高音量,当即下定决心。
能帮即帮。
无双想知道十六年前的事情原委,虽说她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麽,可太子殿下不是快到京城了吗?
念头一转,魏珂转身便跑。刘老板和老袁还等着她说出寺庙在哪,没想到她直接跑了。
老袁一脸疑惑:“她这是答应了?”
“她说‘是’,应该是答应了。跑得这麽急,难不成是店里药炉炸了?” 刘老板掐指一算,眉头一皱,“啧,看着有点凶险。”
“你说魏珂?” 老袁问道。
刘老板故作高深地摇头,笑嘻嘻地伸出手指,指着老袁说:“是你有凶险,赶紧回家吧。”
“我能有啥凶险?” 老袁满不在乎,继续坐在刘老板身边。
没一会儿,她噌地一下站起身,连身下的椅子都被带倒了。
“坏了,我忘锁厨房的门了!娘啊,您可千万别碰我的面团。” 老袁一边哀嚎,一边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店门口,这会儿又只剩下刘老板一人。她扶起摔倒的椅子,瞧着今天估计也没生意了,便将两把椅子都放回屋内,准备关门回家。
“刘老板,我师傅叫您过去一趟。” 隔壁义妁堂的学徒麦冬出现在店门口。
“行,我关好门就过去。” 刘老板应道。
“我师傅让您把吃饭的家夥也带上,她想请您——” 麦冬话还没说完。
“她要请我吃饭!” 刘老板眼睛一亮,满脸惊喜。
麦冬挠挠头,憨笑着解释:“她想请您帮忙算一卦,不是吃饭。”
“哦,原来是那个吃饭的家夥。”
刘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上的门板,朝麦冬招招手,“你帮我看会儿店,顺便把那堆东西收拾整齐,我过去帮你师傅算卦。好好干,别偷懒啊。”
这世上哪有白给人帮忙的,魏珂不请她吃饭,还想让她免费帮忙算一卦?正好铺子里有点乱,就让魏珂的小学徒帮忙收拾收拾。
“哦。” 麦冬不情不愿地答应。
好不容易被师傅支使出来传话,还以为能趁机偷会儿懒。现在是不用在义妁堂里整理药材了,反倒要来卜肆里收拾店铺。
麦冬一边收拾铺子,一边心想,等刘老板帮师傅算完了,也该让刘老板免费给她算一卦。
看看她有没有大发横财的命?
第196章 骗出来,打一顿
义妁堂中,魏珂看见刘老板推门而入,连忙迎上前去。
“快,帮我算一卦。待会儿我要去城外拦个人,城外大路小路交错,我也不知那人会从哪条路走。你帮我看看,该去哪条路拦人合适?”
魏珂早前收到的密信中提到,完颜习已带着山川湖海离开了边南,正在返回北延的路上。她们从望和城出发走水路,一月过去,也该到京城附近了。
完颜习等人着急赶回北延,只给城内的细作传了些消息,并不会入城,也不会在城外逗留。
魏珂想见完颜习,然而此时向她传信已经来不及,只能出城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在去北延的必经之路上拦到完颜习等人。
京城外通往北延的路有好几条,但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返回北延,便只有两条路可选。剩下的两条路,一条从七里坡走,途径妫州,另一条路从落霞亭走,途径郑州。
这两条路所耗费的时间相差不了几天,因此魏珂难以判断完颜习会选择从哪一条路离开。
她既没有分身之术,此事又不方便麻烦旁人,便想请刘老板算一卦,帮她从两条路中选出完颜习所在的那条路。左右她自己也选不出来,让刘老板算一卦就当买个好运了。
刘老板还以为是什麽事呢,原来是要出城去。算方位对她而言倒是不难,还用不上她吃饭的家夥呢。
“何时走?”
“就今日。”魏珂早已推算过,完颜习这两日便会抵达京城。她打算出城守两天,若等不到人再作打算。这期间,义妁堂就交给麦冬照看。
“随便报个字。”刘老板道。
魏珂略一思索:“北。”
刘老板口中念着“北”字,右手大拇指在其余几根手指的关节处来回轻点几下,随即指向一条路:“去七里坡。”
“好,多谢。”魏珂拎起桌上备好的包袱,转身就走,“回头请你去客满楼吃饭。”
“行啊,这可是你说的。”刘老板追出门去,大声道:“没算准也要请客,不许赖账。”
魏珂回过头,朝她挥手:“算不准我就不回来了。”
若是在城外没能等到完颜习,魏珂打算继续往前追一段路,总之前往北延的路就那几条,她总能找到完颜习,不过费些时间罢了。
“你还能不管义妁堂了不成?”刘老板没将魏珂的话放在心上,义妁堂和麦冬都还在这,魏珂这个老板跑不掉的。
魏珂在附近的马行租了匹马,策马直奔城外的七里坡。
行至城门口,男守卫例行盘查一番后,魏珂再度策马狂奔,马蹄扬起的尘土随风扑向路边的行人。
九死生抬手在脸前挥了挥,望着一路扬尘而去的一人一马,咳嗽着说道:“咳咳,这什麽人啊,没瞧见城门口这麽多人吗!竟然骑得这麽快,害我吃了一嘴灰。”
“你就不能和我们一起进城吗?进城里有吃有喝有住,非得待在这里吃灰。”
九死生抹了把脸,又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无奈地看着身边一脸冷漠的狂鹤。
“她不出来,我为什麽要进去?”狂鹤双手抱胸,语气冷淡。
“唉,你俩就犟吧。参商说她再等最后三日,若是冯争的家人还是执意留在京城,她便不管这个护送任务了,带着徒儿回家去。”
九死生本想借此机会,让狂鹤与流筝解开多年的心结,重归于好。谁知流筝根本不愿离京。
十多天前,她们四人抵达京城,只有她和琴魔师徒去见了流筝,狂鹤并未露面,她们三人也未提及狂鹤在城外的事。
然而,流筝得知她们的来意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们。
流筝直言自己留在京城能保护好自己,不会成为冯争的拖累。她在京城的产业众多,冯争如今带兵打仗,正需要银钱支持。
她留在京城,既能帮冯争盯着朝廷的动向,又能经营生意,赚到的钱可以拿给冯争招兵买马。
九死生和参商轮番上阵劝说,流筝却无动于衷。流筝怕她们难办,甚至贴心地写了封家书,让她们送去北疆,说冯争看了信后就会明白她的意思,不会怪罪九死生等人没能将她护送到北疆。
“难不成流筝知道我在城外?”狂鹤皱眉。
流筝将冯争视若己出,要流筝前往北疆的人正是冯争。九死生等人都是受冯争所托,才会来京城护送流筝。
依流筝的性子,应该对冯争百依百顺才是。尤其是现在正是要打仗的节骨眼上,流筝待在京城会成为冯争的软肋,她怎麽会让自己成为冯争的拖累?
狂鹤越发搞不懂流筝在想什麽了。
十多年前,她不明白流筝为何丝毫没有自我。冯寻钰做什麽,她就做什麽,甘愿为了救命之恩陪着冯寻钰步入后宅,一辈子都要守着冯寻钰母子俩过活。
如今这人倒是又有自己的性子了,丝毫不考虑在外征战的冯争会因为留在京城的她分心,固执地不肯离京。
她不相信流筝所谓“留在京城照看生意”的借口。流筝早已将女儿听晚送出京城,让听晚在全国各地行商,她家遍及全国各地的产业缺了京城这一点根本损失不了多少。
那点钱对冯争来说,也不能和自己姨母的安危相提并论,神武军不需要流筝用自己的安危换来的军资。
流筝分明是在和她置气。她们都没忘记当年对彼此说的话。
九死生耸肩:“我们从未和她提过你。说来也怪,冯争将她接到北疆不也是为了她好,她们在北疆还能互相照应,她为何不答应?你们当年到底和对方说了什麽,让她画地为牢,至死不肯离开京城,而你却坚决不肯进城?”
九死生知道流筝和狂鹤当年因为冯寻钰的事情发生过争执,但并不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什麽。都说舌头才是最厉害的杀人利器,看如今这境况,不难想象这两人当年放的狠话有多伤人。
狂鹤盯着城门,始终不肯踏入半步。
城内茶摊里,琴魔师徒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在烈日下暴晒的九死生和狂鹤。
“师傅,狂鹤前辈为什麽不愿意进城来?”百花谢憋了半月的疑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一月前,她们一行人从全州出发赶往京城,在半月前抵达京城。这十多天里,狂鹤前辈宁愿住在京城十几里外的小客店里,也不愿意和大家一起进城。
参商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从九死生平时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大概猜出,狂鹤与她们此行要护送的人有些旧日恩怨。
她和九死生这半月里不断前往流筝府上,不论她们怎麽游说流筝都不肯松口,铁了心要留在京城,让她们不必管她,只把她写给冯争的家书送去北疆就好。
想来,流筝不愿离京和狂鹤不肯进京这两件事必然有关联。这两人有私人恩怨,倒是害得她和徒儿哪也不能去,只能在京城里浪费时间。
“狂鹤以前姓冯,和冯争的姨母流筝算是姐妹,她们以前……”参商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百花谢,“这麽大年纪的人了,还在闹脾气。”
“以京城城门为界限吗?那把流筝前辈抓出来不就好了,师傅和盗圣前辈联手的话,就算流筝前辈的功夫和枪仙一样厉害,那也双拳难敌四手。”百花谢若有所思道。
“你这想法倒是和九死生不谋而合了,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别掺和。去,把这两碗凉浆给她们俩送去,顺便问问她们打算怎麽办?”
参商招呼店小二要了两碗凉浆,让百花谢拿去送给九死生和狂鹤。
店小二听到参商和百花谢的对话,特意拿了食盒将两碗凉浆装进去,她把食盒交给百花谢:“客官拿好,小心些别洒了,待会儿记得把食盒送回来。”
“多谢。”百花谢向店小二道谢,有食盒提着可比两只手端着方便许多。
她这习武之人的手可是相当的稳,保证一滴都不会撒出来。
百花谢提起食盒飞快地跑出城,店小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紧,只见少年身姿轻盈,步履如飞,食盒在空中一直保持着直线,没有丝毫晃动。
“好功夫。”店小二羡慕地赞叹一句,心想等她再攒一些钱就能给自己租一间小房子搬出去住。
到时候没有母父管束,就可以去山河武馆里学功夫了。
城外,百花谢打开食盒,将一滴未漏的凉浆端出来拿给九死生和狂鹤。九死生端起凉浆一饮而尽,凉意从口腔蔓延到肠胃,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狂鹤一口一口嘬着凉浆,百花谢对着两人说道:“两位前辈,你们接下来什麽打算?”
“你师傅怎麽说?”九死生问道。
百花谢回头看了眼参商,答道:“师傅说……我们可以把流筝前辈抓出来,只要让她出了城门,就什麽都好说了。”
“小琴魔,你胆子不小,都敢假传你师傅旨意了,该当何罪啊?”九死生开玩笑道。
“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百花谢道。
“是啊,不能再耗下去了。”九死生望向狂鹤,语重心长道,“燕淼已经带着神武军攻下了晋州,冯争和应无双在北疆起义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到老男帝耳中,到时候再想走便麻烦了。你也想想办法,别让你们两个姨母的事情,耽误人家冯争征战天下。”
狂鹤喝着凉浆,头脑越发冷静,她脑中灵机一现:“抓是抓不出来的,我有个办法,把她骗出 来。”
“骗?”九死生和百花谢都好奇地看向狂鹤。
狂鹤的拳头握得咯嘣响:“对,骗出来,打一顿。”
第197章 故友重逢,招招致命
京城,东街
流筝刚从街上各大商铺查店归来,她刚进门,看见孙筠便问道:“争儿可有寄信回来?以往每月初争儿都会寄一封家书回来,可这月都过去大半了,怎麽还不见她的信?”
“家主,目前还没收到大小姐的家书。”
孙筠走到流筝身边,见她眼中满是担忧,忙轻声安慰,“许是送信之人在路上遭遇了意外,这才耽搁了大半月。”
“兴许吧。”流筝仍然放不下心,手里的账本怎麽也看不进去。
当下,神武军在北疆、边南起义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
流筝也依照冯争、应无双的吩咐,命令手底下的商铺、茶楼和酒肆等地传唱平北将军应玉树和破衣卫的戏文。
八月初的时候,戏文已演到应玉树的女儿应无双在北疆起义,决意为母亲和破衣卫向朝廷讨个公道的桥段。
十多天过去,朝廷对此有所察觉,流筝早有预料,该打点的都已妥善打点,同时下令让底下人换个戏文传唱,如此一来,这事便查不到她头上。
碍于朝廷威严,城里各大茶楼、酒肆没人敢继续唱神武军起义的戏,但朝廷捂不住百姓的悠悠之口。
旧时破衣卫,新天神武军的故事已经逐渐深入人心。百姓们不敢当着朝廷官府的面谈论这些事,可在茶余饭后,却常常把神武军挂在嘴边当作谈资。
京城上下都注意到了北疆的神武军,更何况与北疆邻近,且有重兵把守的幽州、蓟州、妫州等地。
也不知争儿在北疆招募的神武军规模如何,能否与周边几州的男兵抗衡?
领兵起义的节骨眼最是关键,偏偏冯争的家书在八月断了。
期间,流筝也派人去天机部打探过消息。天机部却说她们对北疆的情况也不甚了解。不过,眼下并未收到北疆神武军与人交战的消息,也没有任何关于冯争出事的消息。
北疆和京城相隔甚远,哪怕北疆出了事,等消息传回京城,都过去了一两个月了,这叫她如何能安心?
流筝眉间的愁色越发浓重:“孙管家,准备笔墨纸砚。”
孙筠瞬间明白流筝这是要给冯争写信,她连忙跟着流筝走进书房,麻利地备好流筝写信所需之物。
她在旁为流筝磨墨,看着流筝笔下略显淩乱的字迹,柔声道:“上个月到府上来的那三位江湖高手,就是得了大小姐的托付,专程来府上接您,要护送您去北疆。如今才过去半月,想来是不会出事情的。”
流筝闻言手下一顿,墨水将笔下的担忧晕染得模糊难辨。
她想起七月中旬来府上的那三个江湖高手,其中有位自称盗圣九死生的青年,曾对她说过,让她尽早离京赶往北疆,以免冯争因时刻担忧她的安危而分心,从而影响战场局势。
“争儿机灵聪明,她不会出事的。她也了解我,我在京城里做生意能照顾好自己,更无需她操心。”流筝自我安慰着,手下被墨水晕染的信纸被她揉成一团丢到旁边。
崭新的信纸上,最终只写了寥寥一句话——争儿,可还安好?
她把写好的信交给孙筠,叮嘱道:“这次别找锦书堂的人送信了。去府上挑个马术精湛的侍卫,让她快马加鞭赶往北疆送信,务必亲眼确认争儿安然无恙后,再返回京城。”
“是,我这就去办。” 孙筠收好信封,这已是八月以来家主送出去的第十封信了。月初送出去的信怕是都还没到北疆,这第十封又要寄出去了。
往日里,家主与大小姐来回通信,都是通过天机部的锦书堂,这次却要府上的人亲自去送。
从京城到北疆,若路上不耽搁停留,来回只需两个月时间。家主与其在府上提心吊胆地等待回信,倒不如亲自去北疆一趟。
孙筠走出门后,又折返回来,劝道:“家主,您既然如此担心大小姐的安危,何不亲自去北疆看一眼,也好求个安心?您放心,京城的生意有我们照看,不会出岔子的。”
流筝并未答话,并非是京城的生意绊住了她的脚。
她知道孙管家及其手下的各大店主都能将店里的生意经营得井井有条,把生意交到她们手上完全没问题。
她只是不能离京,不能输给冯雁平。
流筝伸手从书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沓信封,放在最面上的那封信是四月十九日冯争从全州锦书堂寄给她的,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已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冯争在信里托她帮忙照看户部侍郎家的杨时祯,并简单提及自己在武林大会夺得双魁之一的好消息,信件的末尾是一句“姨母,可愿离京”。
可愿离京?
流筝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是谁在问她,冯争在全州遇到了狂鹤,过去的那些事她也许已经知道了。
化名狂鹤的冯雁平,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枪仙。
敢问枪仙,为何不肯亲自来信问问她呢?为何不肯先一步踏入京城,与她相见呢?
冯雁平不愿进京,那她也绝不离京。
城外,落霞亭
“啊切!”
“无缘无故打喷嚏,看来是有人在想你啊,狂鹤。”
狂鹤成功拦截流筝派出去送信的侍卫,将人交给琴魔师徒俩看守。她揉了揉鼻子,白了一眼正在调侃她的九死生。
狂鹤打开信件,笑了一声:“我也想着她呢。”
“争儿,可还安好?”
狂鹤念出信中的内容,随后从怀里掏出流筝这八月里陆陆续续寄出去的九封信。相较之前的九封信,这封信内容简短,字迹也显得潦草。
是时候了。
她对九死生使了个眼色:“让天机部的人告诉流筝,就说冯争带兵夜袭幽州反被敌军埋伏,如今生死不明。”
“你用这种手段逼流筝出城,到时候流筝要用枪戳死你,我可不帮忙。”
九死生听到 “生死不明” 四字,眉心猛地一跳,这话能随便乱说吗?
“本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们不用插手。”
目送九死生离开,狂鹤回到亭子里坐下,用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素木枪的枪尖。
银色的枪尖泛着寒光,晃到了百花谢的眼睛。百花谢眨了眨眼,将身后背着的万壑松琴取下来,摆在桌子上。
她拆开琴身上的黑布,调试琴弦:“师傅,故友重逢适合弹什麽曲子?”
参商还在思索,狂鹤干脆地说道:“重逢?谁和她重逢。待会我一亮枪,你就给她来一曲《十面埋伏》。”
“可是《十面埋伏》太难了,我还没学会,万一伤到前辈你就不好了。”
百花谢翻开师傅送给她的琴谱,发现《十面埋伏》原是琵琶曲,古琴虽也能弹奏,但对她来说难度太高,怕是难以驾驭。
想到百花谢在武林大会奏出的琴声,狂鹤嘴角一抽:“好孩子,你还是把琴包起来吧。”
一个时辰后
激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狂鹤拎起长枪,大步走出落霞亭。
百花谢伸出手放在琴弦上跃跃欲试,手指尚未落下,古琴却已发出一声铮鸣。
参商轻抚琴弦,短而急促的琴音从落霞亭传出,直抵远处,甚至盖过了哒哒的马蹄声。
冯寻钰擅琴,流筝年少时曾听过她弹奏无数曲子,《十面埋伏》这等激烈、紧张的曲子她只在练习指法时弹过一次。
因琵琶曲用古琴弹奏出来的效果大不相同,流筝和狂鹤对那首曲子都印象深刻。
听说冯争如今生死不明,流筝什麽都顾不上了,匆匆拿了杆枪,便骑着马冲出京城。
在前往落霞亭和七里坡的岔路口,一道激昂的琴音传入耳中,她毫不犹豫地策马奔向落霞亭。
十面埋伏,她倒要看看是谁要埋伏她?
琴声越来越近,站在落霞亭外的身影愈发清晰。时隔十八年再见,流筝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冯雁平的模样。
如今看来,冯雁平还是那个冯雁平。
当年手持素木枪、面带愤怒的少年,换了个名字,却依旧拿着那杆素木枪,脸上的怒色一如往昔。
流筝勒停身下骏马,右手摸向身后的长枪。
“我赢了。”狂鹤凝望着骑在马上的流筝,嘴上说着赢了,其实心里一点也不痛快。
“你赢个屁!吃我一枪!”
流筝咬牙切齿,遭遇埋伏的哪里是冯争,分明是她。
亭中的琴声猛然一停,流筝踩住脚蹬借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枪出如龙直刺狂鹤面门。
铮——
琴声曲调如电闪雷鸣般席卷而来,埋伏中潜藏的危险变成无处可躲的厮杀。双枪相撞,枪身后的两人身上散发出无尽的战意。
天下第一枪的妙真梨花枪法,在两人手中打得难解难分。
百花谢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过招,想起武林大会上冯争用出的妙真梨花枪,小枪仙与枪仙虽只有一字之差,可这施展出来的枪法却有着天壤之别。
流筝与狂鹤手中的长枪好似两条灵动且致命的蛟龙,在空中肆意穿梭,搅起层层劲风。每一次刺出,都裹挟着凛冽杀意,直逼对方要害。
这等淩厉狠辣、出神入化的枪法,倒显得当初擂台上冯争的枪法是在挠痒痒了。
就像她的琴音,虽也有杀人之厉,可与师傅参商的琴音相较,总觉得缺了几分神韵。
师傅的琴音,一旦奏响,能让天地变色,风云为之激荡。而自己的琴音,在那种磅礴的气势面前,就显得有些单薄、稚嫩了。
狂鹤和流筝打过照面,只说了一句话,就不由分说地开打。参商专心致志地弹琴,丝毫没有上去劝架的打算。
九死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落霞亭中:“她俩打架你伴奏,这是在火上浇油?生怕她们打不死对方吗?”
百花谢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见是九死生后松了一口气,替参商解释道:“师傅并未动用内力,只是单纯地弹奏一曲而已。”
“别弹了,换首……忆故人。”九死生拍了下参商的肩膀。
参商拨动琴弦,回应道:“仗没打完,曲子怎麽能停?”
九死生劝不住参商,又舍不得弄坏自己辛辛苦苦从翊王府偷来的万壑松琴,于是将目光投向正在打斗的两人。
九死生和狂鹤相识十八年,十八年间,狂鹤只有在和她一起去固山剿匪那次使出了十成功力,抱着不死不休的劲头斩杀匪徒。
长枪舞动,将周边的风都撕成了两半,发出阵阵呜咽。
狂鹤毫不留情,流筝枪枪致命,两人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对方,枪尖刺向何处,全凭自己十八年前对彼此的了解。
这架,九死生不敢劝。
她们俩互殴,还分不清谁输谁赢。但她要是下去劝架,见血的肯定是自己。
第198章 雁平,我早就认输了
“她们这样打下去不会出人命吧?”
百花谢见流筝和狂鹤身上都挂了彩,可两人出招依然毫不手软。
数十招过后,阔别十八载的二人,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路数。这麽多年过去,她们出招的习惯几乎没什麽改变,此刻的这场切磋,竟和年少时无数次比试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流筝深知狂鹤的破绽所在,狂鹤也熟悉流筝的套路,一时间,双方都难以破解对方的招式。
狂鹤使出一招狂风摆柳,流筝侧身闪过,提枪抵挡。狂鹤右手腕一抖,这是蜻蜓点水的起势。
刺出这一枪的时候,狂鹤便已知晓流筝要用自创的平沙落雁对付她。可她仍然使出了这一招,数十年的习惯根深蒂固,这一招几乎是凭本能刺了出去,她改不了。
流筝瞅准时机,向前一步,抬枪挑起狂鹤手中的素木枪,一挑一压,枪尖一起一落,这招平沙落雁成功挑飞了狂鹤的素木枪。
长枪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这一幕在流筝梦里出现过成百上千次,每每梦醒,她才意识到陪她练枪的人早已不在身边。如今这一招平沙落雁终是击落了冯雁平的素木枪,她不禁恍惚了一瞬。
没想到和冯雁平时隔十八年的重逢,竟是如此剑拔弩张。
狂鹤并未转身,而是跨步向前伸手去夺流筝手里的长枪。流筝见状,直接用力一抛,将长枪丢到远处,顺势往前一扑和狂鹤扭打在一起。
落霞亭里的琴声由急到缓,在两人扭打到一起摔在地上时戛然而止。参商轻轻将手压在琴弦上,疑惑地看着地面上的两人。
“不打了?”参商问道。
倒在地上的两人并未搭理参商,狂鹤被流筝压在身下,她的肩膀方才中了流筝一枪,稍微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疼得厉害,现在这姿势让她动弹不得。
狂鹤宕机立断,抬手捏住流筝手臂上被自己打出的伤口,流筝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腿上的力气一松。狂鹤趁机一翻身,反将流筝打翻在地。
亭子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词——野蛮。
失去长枪的两人,没了 “一寸长一寸强” 的优势,便开始朝着彼此的伤处下手,招招快准狠,直击对方伤口,试图以此扭转自己的劣势。
怎麽看,这都不像是故友重逢,分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起来!”狂鹤肩膀上鲜血直流,又一次被流筝找到破绽压在地上。
她愤怒地瞪着流筝,恶狠狠地吼了一声。
流筝脸上的怒意丝毫不输狂鹤,体内的鲜血好似都在沸腾,压抑在心底十多年的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地叫嚣着。她浑身发热,渐渐忘却了身上伤口传来的疼痛,手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一把揪住狂鹤的衣领,撕心裂肺地质问道:“你为什麽不肯进京见我!为什麽!”
一曲十面埋伏,流筝早已明白,天机部传来的消息是假的,冯争远在北疆根本没出意外。这些都是狂鹤诓骗她出城的手段。
亭子里的三个江湖人正是半月前来她府上,要护送她离京前往北疆的那三人,她们和狂鹤是一夥的,狂鹤也早就在半月前到了京城。
明明早已到了京城外,却不肯入城,不愿意来见她。
“你好意思问我为什麽?当初我们分道扬镳,你和姐姐要留在京城,不愿与我离开。随后你对我说了什麽话,我又是怎麽回答你的,你难道忘了吗?”
狂鹤握住流筝的手,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掰开她的手。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狂鹤掰不动流筝的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见流筝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右手握拳,裹着劲风,朝着流筝的头部攻去。流筝却不躲不闪,怔怔地说道:“雁平,我早就认输了。”
拳头猛地停下,泄了劲的狂鹤无力地倒在地上,发出 “砰” 的一声闷响。
她躺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流筝的脸,心里满是疑惑,不明白刚才流筝还冲自己大发雷霆,现在怎麽又失魂落魄地说认输。
“你先出的京城,当然是你输了。”狂鹤喘着粗气,躺下来后感觉身上哪哪都疼。
还以为流筝在京城一边照看两个孩子,一边经营偌大的侯府以及门下的产业,会疏于练武。没想到武功不减当年,力气还比以前更大了。
流筝摇了摇头,声音再度大了起来,她情绪激动地望着狂鹤:“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难道不知道我早就认输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麽,我听不明白。我倒想问你,你到底有什麽资格冲我发火?”
狂鹤被流筝这莫名其妙的质问弄得心里窝火,咬着牙,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流筝,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你还委屈上了。”
流筝被推得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到狂鹤的话,她抬手一抹脸,这才惊觉自己哭了,泪水打湿了手心,她喉咙发紧。
“雁平,我们虽不是亲生姐妹,却胜似亲姐妹。自从我被阿钰救回冯家,就和你们姐妹二人一起长大。阿钰不擅长武功,枪法怎麽练都练不好,慢慢地就不爱练武了。后来,便只有我和你一同习武练枪,阿钰在一旁弹琴相伴。”
“十八年前,我们不欢而散,这麽多年没见,可我一直觉得,这份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你……”
流筝的声音渐渐哽咽,不停地用手背去擦眼泪,可泪水却越擦越多。
说起往事,狂鹤心中的怒火慢慢被流筝的泪水浇灭,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本是白色的干净帕子,揣在她怀里沾了伤口上的血。
她瞧见帕子上的血,就觉得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没好气地把帕子扔给流筝。
“这麽大人了还哭,赶紧擦擦。”
流筝接住帕子却没有用它擦去眼泪,任由泪水模糊自己的双眼,这样她便看不清狂鹤的脸,也就没那麽丢人了。
她咬了下舌头,用痛感平复自己的情绪,哑着嗓子说道:“雁平,输赢一定要用嘴说出来吗?你难道感受不到我越发精进的枪法?看不到我送出京城的两个孩子能文能武?也从未听说过冯争以前在京城里声名远扬,是个横行霸道,不会受人欺负的小霸王吗?”
“第一次见到冯争的时候,看着那张脸,你一定想起了阿钰。可除了那张脸,你看着行事那般张扬的冯争,难道不觉得她更像你吗?”
“冯争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性子既不像我,也不像阿钰,却偏偏像你,你说这是为什麽?”
“冯雁平,我早就认输了。”
冯争离家前,流筝特意嘱咐冯争出门在外可以借用狂鹤的名号,还让冯争向狂鹤下战书。
她做这些不是为了别的,正是想让狂鹤明白,她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冯争送出了京城,送离了她和阿钰十八年前选错的那条路。
“十八年前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可惜我和阿钰明白得太晚。阿钰临终前还和我说,她选错了路,决不能让冯争重蹈覆辙,她要让冯争替她走出京城,走上那条本该是她这个姐姐陪着妹妹一起走出去的路。”
狂鹤狼狈地坐在地上,和同样满身血污的流筝四目相对,十八年前她、流筝还有姐姐寻钰在冯府大吵一架,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那就是和姐姐的最后一面。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她便不动口了,该直接动手柄人绑出去的。
“姐,你都没见过那个永宁侯,难道你要和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成亲吗?就这麽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别人,和跳火坑自杀有什麽区别?”
还是少年的冯雁平不明白姐姐冯寻钰为什麽要与一个陌生男人成亲,她极力劝阻姐姐不要答应这门昏事。
冯寻钰却说:“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两家已经互换庚帖,这门昏事改不了了。”
“那就逃昏,外面天大地大,岂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姐,我和流筝都会天下第一的妙真梨花枪,你的枪法虽然差了点,但是行走江湖还是够用的,咱们三个出了这京城就去行走江湖,做这天地间最自由自在的侠客如何?”
“雁平,这桩昏事不是我一人的事情。我若是逃昏,侯府该如何看待尚书府?娘和爹该怎麽办?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冯氏女儿?族中的其她姊妹们还怎麽议亲?”
姐姐又开始了,自从姐姐及笄之后,她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以前她们姐妹三个在一起时,总是无话不说,行走江湖、仗剑天涯是她们三个最爱挂在嘴边的事情。
如今,姐姐时常提起的事情不再是她们年少时的梦想,而是家族、母父还有昏因大事。
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为什麽会比她们年少时最想做的事情还要重要?
直到姐姐的昏期定下,姐姐还没离开家门,来向冯雁平提亲的人家已经上了门。
冯雁平不想再等下去了,她去意已决。离开的当天她又一次找到姐姐和流筝,劝说两人和她一起离开,姐姐的说辞依然不变。
“那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冯雁平问流筝,她知道流筝也不喜欢被困在这小小宅院里,流筝最爱看各种各样的游记,想和撰书的人一样游历山川。
流筝的说辞也不变,姐姐在哪她在哪,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好,你们都不走,我自己走。”冯雁平提枪转身离开,走出数十步后又转了回来。
两人还以为她改了主意,决定留下来,不料,冯雁平开口将两人痛骂一顿。
“你们俩都是彻头彻尾的大蠢货!尤其是姐……冯寻钰,你可真是自大,自以为自己对尚书府重要得很,你要是逃昏,母父便会羞愧得活不下去了,冯氏女儿也全都坏了名声找不到好夫家了。你扪心自问,你在尚书府算什麽啊?你把自己看得这麽重要,他们却只把你当做与侯府结亲的棋子,没了你,换成冯氏三姑娘,四姑娘,五六七八姑娘都行。”
“你的自大也不影响你的懦弱和自卑,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最先考虑自己身为尚书府千金的身份,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尚书府的名声,父亲、尚书府、家族、名声……在你心底,这些东西都远比你自己更重要,你甚至可以为了这桩只对尚书府有利的昏约,亲手断送自己的后半辈子。”
冯雁平言辞犀利,对面的冯寻钰和流筝,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我再问最后一遍,走不走?”
冯雁平满心期待着两人能回心转意。
可冯寻钰低头不语,流筝则劝道:“雁平,你何必将话说得这麽难听。阿钰就算成了昏,我们也可以时常走动,就和以前一样,姐妹之间……”
“够了,从今往后你我三人再不是姐妹,我没有你们这麽懦弱愚蠢的姐姐。离开京城以后,我和这里的人再无半分瓜葛,你们和谁成昏,生下几个孩子都和我没有关系——”
“你凭什麽认定离开京城以后,我们会过得像话本子里的大侠一样轻松快意?世道艰难,抛下尚书府千金的身份,凭一女子之身该如何谋生?你难道要像以前的我一样,沿街乞讨最后差点被冻死在路边吗?”
流筝打断冯雁平,她意识到冯雁平接下来的话会更绝情,于是不受控制地说出了极其残忍的话。
“雁平,你生来就是尚书府千金,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女子孤身一人行走世间不知要遭受多少恶意。不要说气话,外面没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流筝还没忘记自己年幼时在街头饥寒交迫的惨状,这世道什麽都是虚的,唯有钱和权是真的。
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踏遍天下美好河山的日子固然自由,可她不想再挨饿受冻,任人欺淩了。
权贵才拥有自由,无钱无势的贱民命如草芥。
“我不知道离开京城以后我会过成什麽样子,但我知道留在京城里我会变成什麽样子。”
冯雁平忽然明白姐姐和流筝为什麽不愿和她离开了,京城外面是个不确定的未来。
她嘴角上扬,扯出一抹带着苦涩与决然的笑容,轻声道:“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麽?”流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就以京城为界,你们做笼中雀,于方寸之地享荣华富贵。我做孤零野鹤,于万里山河逐自在清风。”
第199章 谁忆她了?
亭外霞光渐暗,流筝的泪水浸透了血迹斑驳的帕子。暮色中,风卷起落叶绕着瘫坐在地上的两人飞舞。
“笼中雀,于方寸之地享荣华富贵。那笼子一点也不好,所谓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男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残渣罢了。”
流筝跟着冯寻钰一起进入侯府,在那座比尚书府更加豪华的宅院里,她和冯寻钰才恍然惊觉,成昏后的新笼子比旧笼子更小,更逼仄。
世家千金光鲜亮丽、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是浮华表象。成昏之前,身为女儿,她们是被丝线操控的傀儡,一举一动皆要听从父亲的指令,没有自主抉择的余地;成昏后,身份转变为妻子,却又无奈陷入另一个樊笼,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事事都得遵循丈夫的命令,甚至连性命都交到了对方手中。
流筝曾经以为权贵出身的女子可以衣食无忧、安稳一生,至少在冯寻钰未成昏之前她都是这麽认为的。
所以她拒绝了冯雁平,只是害怕自己会再度陷入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日子。
跟着冯寻钰进入侯府的那几年里,她渐渐发现世家千金的确不会因为饥寒交迫而倒毙街头。然而,她们的境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被种种规矩、礼教束缚得死死的。
当真如那笼中雀,一生都被困在笼中,被提着笼子的那只手掌控着生死。
狂鹤听着流筝的话,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脑海里尘封多年的记忆卷土重来。
她记起三人年少时在院中一同练武的日子,那时的她们无话不说,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把那些话当了真。
“我们早就认输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流筝止住泪水,眼中满是不甘,紧紧盯着狂鹤,“这麽多年,你难道一次都没打听过我们在京城的消息?”
“没有。”狂鹤直言道。
她当年就和两人说过,分道扬镳后各不相干,她并不关心她们在京城过得如何,更不会因为她们的处境好坏影响自己的生活。
既然立下赌约,便要遵守规则。
她们若是觉得自己错了,主动认输走出京城来江湖上找她,那她们三个便还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反之,她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时刻关注着对方给自己找气受。
流筝没想到狂鹤如此绝情,表情一僵,随手抓起一把树叶丢向狂鹤:“以前如此便罢了,你见到冯争以后难道没想过我吗?”
狂鹤拍开砸向她的树叶,懒洋洋地回道:“想啊。”
“真的?”流筝看着狂鹤脸上的表情,直觉事情没这麽简单。
“我在想你和牛有什麽区别?仔细想来,你比牛还犟。我姐姐对你有救命之恩,你陪在我姐姐身边十数年,欠下的恩情早就还完了,结果还要继续照顾我姐姐的女儿,甚至为了冯争,甘愿和算盘打一辈子交道,你不是最讨厌算账做生意了吗?”
“你不也在全州开客栈做生意吗?不挣钱岂不是要饿死在街头?”
“我那是开着玩玩,喜欢热闹嘛。”
“我开店做生意也是因为喜欢钱啊,有了钱,就少了很多烦恼。”
“在哪赚钱不行,一定要死守在京城里,那麽多人劝你离京都不松口?”
“因为我是牛啊!”
“你……”
流筝见狂鹤被自己怼得无话反驳,噗嗤一声笑出来,狂鹤觉得流筝莫名其妙。
“冯争带着我的平沙落雁去见你,那时你就该明白我已经认输了。我退一步,你就不能也给我一个台阶,先进京城来见我吗?”
流筝收起笑容,慢慢道出自己的心里话。
狂鹤摇头:“不行。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我不能给你耍赖的机会。”
“你就这麽在意输赢,当真幼稚。”流筝冷哼一声。
“你也挺无聊的,冯争托人护送你前往北疆是何等重要的事情,而你为了不出京城的赌约,宁愿让冯争在战场上记挂着你,也不愿意跟着大家离开。”狂鹤反将流筝一军。
两人就这麽坐在地上拌嘴,亭子里的三人眼睁睁看着她们之间即将有和好的趋势,却又突然吵了起来。
不过比起之前那副“不打死对方不罢休”的架势,现在这样不痛不痒地吵两句也可以说是和好了。
参商拨弄琴弦,道:“此情此景,来曲《忆故人》如何?”
刚弹出几个琴音,狂鹤和流筝异口同声道:“别弹了!”
狂鹤拍掉衣服上的落叶和灰尘,摸着自己的肩膀缓缓站起来:“谁忆她了。”
流筝身上的伤口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她稍微动作便会扯到伤口,忍着痛站起来的同时,也不忘阴阳怪气地学着狂鹤说话:“就是,谁忆她了。”
九死生弯下腰凑到参商和百花谢身边,悄声说:“两头倔牛还争上了。”
“上官衡,我还没聋。”狂鹤斜睨了九死生一眼,指了指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
九死生朝着狂鹤和流筝礼貌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问道:“我只带了一瓶伤药,你们谁先上药?”
“给她。”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说完,流筝吹哨叫来自己的马,她出门走得急,只带了一杆枪和水壶,心想着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再去自家铺子里取钱也来得及。
她撕开衣裳,打开水壶清洗身上的伤口。
狂鹤走到九死生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药瓶直接丢给流筝:“接着,掉地上就浪费了。”
流筝望向狂鹤肩膀上的血洞,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怪自己刚才下手太重。她抬起手臂,想要把药瓶还给狂鹤,可刚抬起来一点,右手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下手重,狂鹤对她也没手软。
“那药你拿着用吧,我这还有一瓶伤药,刚才是逗你们玩的。”九死生的手里又多出一个药瓶,“你们其实挺在乎对方的,就是嘴硬。”
两人一见面便喊打喊杀,看似是你死我活的激烈缠斗,实则是在用她们最擅长的方式,解开彼此十八年来的心结。
“前辈,你自己上药不方便,我来帮你吧。”百花谢将流筝拉到亭子里坐下,小心翼翼地帮她撕开衣服,清理伤口。
流筝自知自己一个人确实难以独自上药,便向百花谢道了声谢,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狂鹤被九死生压着坐在流筝对面,亭子拢共就那麽大点儿地方,参商带着一把琴便占去了大半地方,狂鹤就是想换位置也没地方换。
两人 面对面坐着,清楚地看着对方身上被自己打出来的伤口。
“这麽看,还是我的妙真梨花枪更胜一筹。”狂鹤数了数两人身上的伤口,发现流筝身上的伤口更多。
流筝呼吸一滞,干脆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会狂鹤。
落霞亭里安静下来,参商开口问道:“还去北疆吗?”
众人都看向流筝,流筝睁开眼睛,思索片刻后回答:“不去。听晚要跟着姚清的商队出海,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我要帮忙打理她手下的产业。”
“听晚的产业大部分都在信州和江陵,等我将京城的生意安排妥当后,就带着身边人搬去信州居住。”
“也好,总比待在京城安全。冯争所在的神武军已经攻下边南和晋州,信州与边南接壤,要不了多久信州也会成为神武军囊中之物,你待在那里倒也方便。”
狂鹤对流筝的决策没什麽意见,只是听晚年纪尚小,出海经商对她而言会不会太过凶险?
不过转念一想,流筝的两个孩子,一个在北疆起义,即将上战场打仗。一个跟着姚清做生意,准备出海闯荡。
两人所做之事都危险至极,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可若是做成了,那对于天下女子而言,便多了很多可能。
“你会去北疆吗?”流筝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可她既不能跟着听晚出海,也抽不开身去北疆照看冯争。她若是撂下手中的产业,两个孩子便没了最后的退路。
狂鹤明白流筝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让流筝放心:“神武起义废旧制、换新天,这不是冯争一个人的事情。”
“我知道。”流筝身上的伤口都已被百花谢包了起来,她站起来准备返回京城,“四位大侠可否赏光,来府上一聚?”
“当然要,我为了你俩的事情在京城内外来回奔波,必须请我吃顿大餐。”九死生语气欢快,瞬间跑出落霞亭,捡起地上的长枪分别还给两人。
参商和百花谢对视一眼,参商对流筝说道:“我徒儿喜欢吃鱼。”
“我和以前一样,不挑。”狂鹤说着话走到流筝面前,纵身一跃骑在流筝的马上。
“你在我肩膀上戳了一个洞,总不能让我一个伤者走回去吧?”
流筝用还算完好的一只手牵马,这一回,她出奇地没有与狂鹤争辩。
九死生和琴魔师徒俩从林子里把马牵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狂鹤骑在马上,指挥着同样负了伤的流筝给她牵马。
“从落霞亭到京城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牵着马前进得走到天黑。”
九死生大喝一声,叫住流筝和狂鹤,示意流筝马匹是足够的,大家都可以骑马返回京城。
夕阳为众人披上一身金光,她们纷纷翻身上马,一行人的身影在余晖下拉得长长的。
马蹄声哒哒作响,踏出有节奏的韵律,向着京城的方向缓缓前行。
流筝骑在马上,天边残阳如血,身旁的九死生和琴魔师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狂鹤走在她的前面哼着小曲儿,熟悉的曲调渐渐传入耳中。
她策马与狂鹤并肩而行,暮色里飘荡着两声相和的平沙落雁。
若是十八年前,她和阿钰选择跟着雁平一起离开京城该多好。
她们三人就这样背着长枪骑着马,哼着平沙落雁的小曲儿,在江湖上自在闯荡。
第200章 鹅鸭排蒸配上现炒的梨干
太阳悠悠落山,西市里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麦冬送走义妁堂里的最后一位病人,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前,目光随着往来人群游走。
“麦冬,你师傅还没回来?” 刘老板站在自家店门口,探出脑袋朝义妁堂这边张望着。
半月前她给魏珂算了一卦,魏珂依照卦象所示方位,前往城外七里坡蹲守。可直到今天,魏珂仍未回来。
刘老板心里犯起嘀咕,要麽是自己算错方位,害得魏珂蹲错了地方;要麽是魏珂得到的消息有误,说不定要蹲守的人早就离开京城,又或是在途中被什麽事耽搁,至今还没到京城。
麦冬嗯了一声,闷闷不乐地抱怨道:“师傅怎麽还不回来?”
师傅不在,义妁堂里的大事小事都落在了她肩上,连溜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
刘老板一眼看穿麦冬的心思,回头瞧了瞧自家空荡荡的店铺,手脚麻利地铺上木板,关了店门。
随后快步来到义妁堂门前,冲麦冬扬了扬下巴:“你出去玩会儿吧,我帮你看店。”
“真的?谢谢刘老板!一个时辰后我就回来。”
麦冬像只欢快的小鹿一蹦一跳地进入义妁堂,叮嘱抓药的小童:“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要是有什麽事就问刘老板。”
魏珂不在的这段时间,常来义妁堂看诊的病人都去了别家药铺,只有些得了不碍事的小毛病的人会拿着药方来义妁堂中抓药。
义妁堂中人手不多,魏珂出了门,就只有学徒麦冬和抓药小童负责看店,以至于麦冬根本不敢把小童一个人丢在店里跑开。因着魏珂的吩咐,麦冬也不敢随意关店,万一错过了什麽重要的病人可就糟了。
如今刘老板主动帮忙看店,麦冬感激不尽,简单叮嘱了刘老板几句后,就从柜台下的钱箱里取了些铜板,欢呼雀跃地离开了。
麦冬飞奔到大街上,与一群牵着马的江湖人擦肩而过。
路过那群江湖人身边时,她听见两个带着外乡口音的人在讨论:“客满楼里哪道招牌菜最好吃?”
麦冬的脚在往前跑,头却转向后面,她热心地冲着那五个江湖人说道:“客满楼的鹅鸭排蒸最好吃,再配上现炒的梨干,好吃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咽下去!”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流筝停下脚步,身旁的狂鹤、九死生和琴魔师徒也纷纷驻足,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向麦冬。
百花谢扬起笑容,冲着麦冬挥手:“多谢,我们待会儿就去尝尝梨干配鹅鸭排蒸。”
麦冬见外乡人回应自己,心里乐开了花,边跑边回头,忙着向百花谢挥手致意。
咚!
“不看路还敢跑这麽快,摔进沟里看你怎麽办?”
麦冬跑得太急,这一撞撞得眼冒金星。正想向被撞的人道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放下心来。
“摔进沟里爬出来不就好了。”
她揉了揉脑袋,定睛一看,眼前是半月未见的魏珂。
魏珂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她无奈地看着麦冬,抬手一巴掌轻轻拍在麦冬头顶:“我出去这半月,有没有人来义妁堂找过我?”
麦冬如实答道:“病人听说师傅不在,都去别家药铺问诊了。除此之外,没人来找师傅。”
“不好好看店,就想溜出来玩?”魏珂拦住麦冬的肩膀,推着她往义妁堂的方向走。
“您不在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义妁堂里认真看店。就这麽一次,刘老板看我看店太辛苦,主动提出帮我看店,让我出去转一转,就在路上撞见了您,您可真会挑时候回来。”
麦冬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好,辛苦你了,去客满楼吃顿鹅鸭排蒸配梨干,好好犒劳一下我辛苦的学徒。不过,你可要小心点,别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
魏珂掏出钱袋递给麦冬,显然刚才听到了麦冬和江湖人的对话。
麦冬颠了颠钱袋的分量,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师傅”,生怕魏珂后悔,拿着钱转身就跑。
“把慧之带上,别一个人吃独食。”魏珂叫住麦冬,让她先回义妁堂一趟,把抓药小童慧之一起带去客满楼。
“知道啦。”麦冬像阵风似的,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魏珂不急着回义妁堂,她先去了马行,将租来的马匹还了回去。等她回到义妁堂中,只有刘老板在门口迎接她,麦冬早已带着慧之去客满楼大快朵颐了。
“怎麽去了这麽久?莫非我算的方位是错的?”刘老板看出魏珂的满身疲惫,拉着她走进店里坐下,顺手柄店门关上,免得有人进来打扰她们。
“你给的方位没错,只是我去迟了。”
魏珂回想起半月前,她跑到七里坡附近蹲守太子殿下完颜习,等了足足两天,却连太子一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根据她之前得到的消息,太子是收到了陛下的诏令才匆匆赶回北延。陛下急诏,太子等人定然不会在路上耽搁,她自己在七里坡等了两天都没等到,依她判断,太子等人多半早就路过京城了。
于是,她骑着马拼命往前追赶,日夜兼程赶了五天路,才追上太子等人。
“既然追上了人,为何还一脸愁容?”
魏珂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刘老板拍了下魏珂的手,想看看自己能否帮得上忙。
魏珂轻声叹气,人是追上了,可她未能问出应无双想要的消息。
太子对十六年前应玉树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应玉树是被安远将军肖守谦带回北延的。
起初的那两年,肖守谦将人藏在自己的将军府上,整个北延没几个人知道敌国的平北将军应玉树竟然被自己家的将军带回了京都。
大约是十二年前,应玉树才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因其武功高强、才华出众,又有安远将军肖守谦的引荐和担保,陛下破例将应玉树封为国子监武师,命其在国子监教学。
太子及其身边的四个侍卫都是应玉树的学生,太子更是在经过陛下准许后认了应玉树为义母。
按太子的说法,应玉树在北延备受尊崇,又有太子义母这层身份,日子过得比北延京都不少名门望族还要舒坦。
太子毕竟年轻,十六年前在夏池国京城发生的事情她并未亲身经历。知晓此事的少数几人,也从不主动在太子面前提起应玉树的过去。
一番打听下来,太子映射玉树过去的了解,和魏珂、应无双等人知道的相差无几。
而魏珂千辛万苦打听到的应玉树近况,应无双身在北疆,只需随便派个人去北延的京都磐城查探一番,就能轻而易举地知道这一切。
“白跑了一趟而已。”魏珂身为北延细作,心里发愁的事不能对外人讲。面对刘老板的关心,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
魏珂还要给应无双写回信,纵使她知道的应无双也许早就知道了,那她也要写封回信给对方。
写信的过程中,魏珂脑海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第一,肖将军怎麽会救一个敌国将领,就不怕应玉树忘恩负义吗?第二,即便有肖将军的担保,北延众多朝臣如何能在短短几年里就接受应玉树,陛下竟然还让应玉树去国子监里教学,她们为何这麽信任应玉树?
第三,应玉树被朝廷那群屪贼害死之前,才刚生下女儿无双,被肖将军救走的时候,她为何不让肖将军把无双也带上?第四,就算是十六年前来不及带走无双,之后的十六年里应玉树竟也从未主动联系过无双,这是为何?
信写了一半,魏珂便放下笔不再继续写了。她关上书房的门,开始检查院子里晒着的药材。
有时候遇见想不通的问题,魏珂就会让自己忙起来去做点别的事情,让脑子歇一会儿。
“师傅,我们回来了。”
“我和您讲,我和慧之进了客栈以后就遇到了我之前在街上碰到的那群江湖人,她们人可好了,请我们吃了客满楼的好多招牌菜。慧之吃得肚皮都要撑破了,我也吃不完那麽多道菜,就让店小二把没吃完的饭菜装进食盒里,让慧之带回家了。”
院里的寂静被一阵脚步声打破,麦冬跑进院子里,她的嘴巴像连珠炮似的,无数句话跳出来,挨个钻进魏珂耳朵里。
魏珂脑海里的思绪全被麦冬打乱,她放下药材,笑着问麦冬:“你除了吃还知道什麽?”
“除了吃,让我想想……客满楼的兰琼酿味道也不错,今日说书人讲的故事也有意思。对了!师傅,你绝对猜不到今日说书人讲了谁的故事!”
麦冬猛地一拍手,兴致勃勃地凑到魏珂面前,让她猜猜今天故事的主角。
“城里说书人翻来覆去就讲那些故事,难不成是神武军又有新故事了?” 魏珂问道。
麦冬激动地抓住魏珂的衣袖,道:“您还记得慕容无双吗?就是之前常来咱们义妁堂找您的那位将军府小姐?”
“自然记得。”魏珂正是为了慕容无双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慕容无双,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她都快忘了无双以前是随着老屪贼姓的慕容。
“这位慕容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神武军的应将军,你说她怎麽就从慕容无双变成了起义军的将军呢?上次见她好像是半年前了,印象里她还是个端庄大方的世家千金,怎麽看也不会打仗啊?”
麦冬想起今日听的故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人不可貌相。”经过麦冬这麽一打岔,魏珂忽然想起数月前应无双还是慕容无双的时候,她一句话就差点毁了太子的大计。
等等,应无双还是慕容无双的时候!
“关好店门,不许任何人进来。”魏珂丢下一头雾水的麦冬,飞快地跑进书房打开暗道。【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